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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轻风去     大明官txt下载     大明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六章 镇守太监府前

    次日午后,方应物正在读书时,好友项成贤突然匆匆到访。“今天那邵琛在青云街广发传帖,邀请同道明日到镇守太监府讨公道,而且邵琛将署名上书!”

    看着项公子急哄哄的模样,方应物忍不住打趣道:“项兄!你不认真读书,怎么天天有闲心关注这些身外之事?如此怎么取得了功名?”

    项成贤摆摆手,“并没有刻意去打听和关注,只不过午间在酒楼用膳的时候,亲眼见到有人为邵公子煽动同道,到处都有,想不知道都难!

    做出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他能纠集多少人,但百十人总是有的,多了说不定会有数百人。”

    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方应物在邵琛面前说过,将在三日后上书,原本估计邵公子会趁着自己“不注意”,故意抢在自己前面拔得头筹,然后大张旗鼓的宣扬邀名。

    却没料到邵家居然事先就大肆宣传,制造噱头,难道就不怕打草惊蛇,让他有所警惕么?

    随后方应物就想明白了,这是邵家拥有足够的自信。同样一件事情,有包装宣传与没有包装宣传绝对是两种结果,在邵家这地头蛇开足马力,不惜成本为邵小公子张目情况下,根本不怕自己去和邵公子抢这个风头。

    不得不说,邵家的动员能力的确很强,也有可能是这几个月做这种事做熟练了,居然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能在城中读书人里制造出偌大的声势。

    方应物细条慢理的思考着。但项成贤则有点和尚不急太监急,“如今那邵琛声势大张。你心中就没点主意?你不是也想当本省新一代的旗帜人物么?

    如果他这次真敢冒险上书责问镇守太监,那么名望必将陡然大涨。可比拟为朝中大臣犯天颜死谏那般!若无另外机遇,至少几年内你就很难再望其项背了。”

    方应物大笑几声,口中吟出四段似诗非诗、似谒非谒的句子:“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哦,告辞,回见!”项成贤拱了拱手,转身就要离开。方应物连忙叫道:“哎,你怎么说走便走?”

    项成贤扭头答道:“瞧你这装蒜的模样。我就知道又白担心了,还留在这里作甚?”

    又次日,一大早便在镇守太监府门前大街上聚集了不少读书人,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架势。

    到了辰时,差不多已经有数百人了。只用一天时间就能鼓动如此多人到场,还都是读书人,已经称得上很难得的大场面了。

    围聚在此地的众人并不多话,并没有出现人声鼎沸的现象,只是偶有几句细碎私语。略显冷清的气氛中带着几分悲壮。愤懑。

    当今天子宠信太监,地方镇守太监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凶名赫赫,横行霸道的事迹时有耳闻,连官府也是束手无策。犹有甚者。地方官因得罪镇守太监导致被天子治罪的事情也有不少。

    别的不提,就说镇守浙江太监李公公也有一桩非常出名的霸道事情。大约在数年前,有个姓马的指挥使触犯了李公公。结果被李公公当场拿下施以杖刑,结果把一名堂堂的指挥使打死了。

    针对这件事情。最后天子只批了三个字:“且宥之”。李公公本人屁事没有,继续当镇守太监。指挥使虽然是武官。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能这样白白被李太监打死,他们这些连举人都没有中的士子又算什么?

    若不是真存在这种实实在在的危险,早就有无数人上书去责问镇守太监了,还用等到几天才出现第一个么?

    不过他们虽然没有胆量像邵公子这样,冒着巨大危险署名上书为已逝者讨公道,那付出的代价也许会大到难以承受。但是心中的正义和良知驱使他们今天到这里来,为勇者送上一份鼓励和支持。

    镇守太监府的门官有点见怪不怪了,这些日子时不时的就有读书人成群结队来门前晃悠,但今日情形还是叫他感到氛围不同寻常,好像要发生点什么似的。

    不知道有人叫了一声“来了”,众人便齐齐随大流向街口望去。却见有个非常年轻的士子缓缓步行走来,不过才十六七岁。许多人已经认出了,这正是近日在省内士林名声鹊起的邵琛,大概也是今天的主角。

    邵琛手持一封文书,用很普通的信封装着,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特色。但众人都知道,在场数百人中也只有邵琛才有这个胆量上书镇守太监府。

    走到镇守太监府大门外的街心上,邵公子对着散布在周围的人群拱了拱手,很谦虚的说:“前日有同道罹难,深感痛惜,如今公道不存,小子不才,今日斗胆先行一步了。多谢诸君到场为在下送行,若仍有它日,愿与诸君在春风楼痛饮。”

    人群中有人答道:“我等为邵朋友壮行!”

    随后,邵公子的目光依次扫过人群,却没有发现方应物的人影。他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如果能看到方应物气急败坏的出现在这里,那才叫解气。

    自己抢了他的创意和风头,那又怎样?如今话语权在邵家手里,方应物就算跳出来做一样的事情,那也将被别人看做东施效颦,自己半点不受影响。

    若方应物因不忿而出面指责自己,或者说什么诽谤之语,那也要有人相信才是。看现在这个样子,谁会信他?

    但不知怎的,没见到方应物到场,邵公子同时还感到松了一口气。这大概说明方应物死了心,至少可以避免什么不受控制的意外发生了罢。

    心里计较已毕,邵公子“毅然”、“决绝”的转身,在众人崇敬的目光里,大步向镇守太监府大门行去。

    门官已经从门房中走了出来,横拦在当中,对邵公子呵斥道:“来者何人!”

    邵公子双手奉上文书,高声道:“在下杭州府府学生员邵琛,特来向镇守中官上书!”

    门官表情阴晴不定,知道今天这事小不了,不是他能决定的。便收了文书,迅速闪进大门,向自家主人禀报去了。(未完待续。。)

    ps:  靠,有事耽误了,第二更这时候才写完。第三更还会有的,只是12点前肯定搞不定了,所以只能熬夜写,也许3点也许4点更新,再次请大家见谅。还有,口腔溃疡有什么治法能迅速见效啊,今天疼的吃饭和受罪一样。

第二百三十七章 伪君子与真汉子

    邵琛的手书递了进去,接下来就是等待了。如今在镇守太监府门前,这几百号人完全没有聚众鼓噪的热闹,反而摒心静气的极其安宁。

    众人都晓得,动真格的时候到了,目光都死死盯着大门口,不知道片刻后会出现什么情况。万一出现手持凶器的大队人马,那还是开跑比较好......不求跑得有多快,只求跑的比别人快几步。

    唯一心态比较轻松的只有主角邵公子了,他当然不担心,五百两银子都花出去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几通鼓响过,府邸中门大开,当先走出两列仆役,其后有位保养的当的白皙中年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外面围聚人群里大都不认识此人是谁,但见他头顶三山帽,身穿绯红袍,胸前绣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华丽图案,外罩一袭薄纱衫。这样的穿戴,除了镇守中官李太监还能是谁,在杭州城里只怕找不出第二个。

    邵琛站在门下,猛然见到李太监,心里陡然晃了晃,有点紧张起来。

    邵公子毕竟年纪不大,刚才他一路过来的言行举止,那都是昨晚演练了无数遍的,所幸只需泛泛而谈。而且今天演的很投入,仿佛将全部身心都融入了其中,便没有出纰漏。

    但是再怎么演练,也无法取代面对面的实际接触经验,特别是与李义这种高高在上大人物的实际接触经验。所以这时候,邵琛居然愣住了,呆呆望着李太监不言不语。

    李义皱了皱眉。但却哈哈一笑,对邵琛道:“当面的这位可是邵秀才?”

    邵公子猛然惊醒过来。连忙答道:“正是在下。”

    李公公赞道:“果然是声名渐起的少年才子,叫我忍不住特意出来相迎。”又伸手道:“还请入内一叙!”

    其后邵公子便随着李太监。进入了镇守太监府。

    周围众人看到这一幕,无不目瞪口呆,如梦如幻。他们事先或许有千百种预料,甚至最坏的打算都做了出来,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付情景。

    这高高在上的镇守太监看了上书,居然亲自出来接见?而且态度不但不恼羞成怒,而是十分和气,甚至可以说很放低身段、刻意结好读书人,简直不可思议。

    想至此。众人不由得有些兴奋,莫非冥冥之中真的有浩然正气,能迫使堂堂的镇守太监礼贤下士,向读书人低头?邵公子威武!他们同样作为读书人,与有荣焉。

    大门再次关闭上,但这次门外众人不复紧张了,议论纷纷谈论着今天可能的结局。如果能迫使太监让步,他们这些参加了今日盛会的,自然也个个脸上有光。以后也是一种资历。

    这时候,又从街口那边走来一人,众人议论的正入巷,谁也没有注意到。但此人慢慢的走到了镇守太监府的大门里。还是引起了注意。

    有几个人已经认出了来者是谁,交头接耳的介绍道:“如看得不差,此乃淳安方应物也。上个月很是出名的。诗词极好,也曾献策朝廷。当时人称小国士。只是不知道他今日要作甚。”

    众人拿眼看去,却见方应物也掏出一封文书。对门官朗声道:“在下听说有市舶司中官当街殴死读书人,人神共愤也!但李太监却包庇人犯,使案情迟迟不能了结,与同案犯有何异哉......少不得要此等劣迹上书朝廷,弹劾不法!”

    众人顿时明白了,这情况与邵公子一样,也是来署名上书的。没想到有勇气的人不止一个,还有第二个!

    只可惜,已经有第一个了,真所谓第二个虽然也很值得敬仰,但相对就不显得出彩了,方应物还是晚来了一步。

    又一个蹬鼻子上脸跑过来寻死的?门官极其不悦,但看到方才自家主人的态度,他也不敢怠慢,拿着方应物的书信,再次去里面禀报了。

    众人倒是不为方应物的安全担忧,毕竟有刚才邵琛的例子在前。相反,还有羡慕方应物运气不错的,刚好能赶上这个节点,毫无风险的表现一把。

    说实在的,方才邵琛被礼贤下士的请进去后,围观人群里很多人也都跃跃欲试,产生了若干念头。但人在外面站着,写文章实在不便,就算现写也难免会遭到东施效颦之讥,所以众人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心思。

    而方应物上书,显然也是提前准备好的,一样的有勇气去问责太监。只可惜时机差了些,不能收到最大效果。

    众人一边闲谈着,一边用余光瞥着大门,猜测着李太监会不会还要出来迎接?

    这时候,镇守太监府忽然门户大开,随后立刻冲出来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兵丁,团团围住了方应物。

    “你就是方应物?”兵丁头目上下打量着问道。

    方应物面无惧色的答道:“正是在下!”

    “啪!”那小头目忽然猛然伸出一只巴掌,狠狠拍向了方应物的脑门。方大秀才躲之不及,一顶儒巾被打落在地方,发髻也被打散,不是披头散发也差不多了,着实狼狈不堪。

    “多管闲事的东西!你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责问李公公,还敢要上书朝廷弹劾李公公?”那头目咬牙切齿的骂道:“今日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众人又一次的没想到了,而且再一次的目瞪口呆,怎么这次又和预料的不一样?

    还没反应过来时,却见那边兵丁已经动了手,毫不客气的三拳两脚把方应物按倒在地上,并使了牛皮绳困住方应物双手。其后又极其粗鲁的将方应物从地上扯起来,拖向镇守太监府里。

    兵丁一边动手拖着,一边骂骂咧咧:“不知好歹的小酸丁。进了府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应物也毫不软弱的破口大骂:“天日昭昭。尔等这些走狗爪牙胆敢如此横行,简直就是城中豺狼!我乃有功名之人。李太监真敢再毙了我不成!”

    砰!大门又紧紧地关闭上了。却从里面传出几句放声高歌:“少保坟前说英雄,不负青衿不负生。从容取义非难事,犹记当年此日情!”

    众人亲眼目睹了活生生的这一幕,心里不由得同仇敌忾。斯文扫地,简直斯文扫地!

    可是,邵公子与方应物同样是要上书弹劾,但两人的遭遇反差竟然如此之大,大的令人难以理解!

    一个是被好言好语,捧着进去商议了;一个却是简单粗暴的连打带骂的绑了进去。很可能在里面还要遭遇酷刑。

    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集体陷入沉思了,不知怎的,他们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一刻从恍然间从梦中跌落到现实里。

    之前李太监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好像只是个不真切的、编织出来的美梦,而刚才横暴凶残的这一幕,才是冷冰冰的现实情况。

    邵公子上书时,大概是结果太过于震撼和美好,叫他们陷入了一厢情愿的兴奋情绪中,导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谜团。现在回想起来。果然有很多破绽。

    就算是杭州城里最高级的文官巡抚到这里来,镇守太监也未必愿意出来迎接,邵公子有何德何能,可以担得起镇守太监亲迎和吹捧?

    若论起功业成就。方应物不知比邵公子强到哪里去了,身后还有巡抚的背景,但却惨遭羞辱。这李太监是分不清好坏的傻子么?

    之前邵家大张旗鼓的提前宣扬邵琛上书,难道就不怕彻底激怒李太监么?莫非是邵家有把握不会出问题的缘故?那么邵家有什么把握?

    他娘的!哪有什么浩然正气震慑宵小?有的只是双簧。有的只是不择手段吃人血馒头!有的只是虚伪至极!

    天下万事就怕认真琢磨,很多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真相。但暂时没有人宣之于口。或者说,他们不甘心承认自己的正义和良知被利用了,那也显得太弱智了。

    比起一直高调演戏的伪君子邵琛,方应物才是地地道道的低调真汉子,才是关键时刻真正敢于舍身取义的伟岸士人!

    他们虽然是被邵家骗来当背景的,但今天能目睹方应物的慨然“就义”,也算不虚此行了。所以今天的行为艺术,可以定义为是为了声援和支持方应物。

    邵琛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他被请进了镇守太监府中,感到十分局促和压抑。李太监与他不咸不淡的闲扯着,止口不提正事,这让他有些不安。便主动问道:“关于市舶司太监殴死士子的事情,李公有何计较,还请示下。”

    李太监果决的答道:“待我认真研究过后,一定严肃处理!”

    邵小公子没意识到这是拖延,只从肯定性的语气中以为这是肯定答复,欣喜道:“好,有劳李公费心,如此在下先告辞了。”

    李太监没有多加挽留,邵小公子一直到出了大门,这才感到浑身轻松自在起来。他抬头望了望日头,今天行事真是完美!

    又扫了扫外面,人群还未散去,邵公子便主动凑上去,“小子不辱使命!李太监说一定会严肃处理!”

    但让邵公子奇怪的是,没有得到他想象中的欢呼。却有人对他问道:“方应物如何了?”

    怎么忽然提起方应物?莫非刚才方应物来过?邵公子心里想着,口中答得却不慢,“那种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理他作甚?”

    这下就连邵公子也觉察到了,众人看向他的眼神很诡异......只有几个家人和同党很焦灼。(未完待续。。)

    ps:  果然码字码到半截睡着。。所幸又及时醒来写完了,三更补完!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安心补觉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 继续低调

    这个时候,邵琛还未意识到问题所在。在他想来,经过连番造势,眼下已经是他掌握话语权的巅峰时刻,不趁机打压几句方应物这个强劲对手更待何时?

    原本他这个想法从技术角度而言算不上错,但可惜情势已经不是他进入镇守太监府之前的情势了。

    他的同党和家人当着众人面,与邵小公子说不清楚,便只好硬拉着懵懵懂懂的邵公子迅速走人,离开了镇守太监府大门前。直到看着左右没有外人了,才将刚才方应物的事情告诉邵公子。

    如此邵琛才如梦方醒,就在他进了镇守太监府后这段时间,竟然彻底乾坤颠倒了!邵公子感到很沧桑,有一种“山中方三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准备的万无一失,从各方面看都不会出漏子,为何又被钻了空子?

    与上次西湖雅集似的,不惜人力物力的一场辛苦制造出偌大声势,看样子最后又是要成全方应物......

    这个打击太严重了,邵公子顿时感到心死如灰,满怀萧索的叹道:“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场辛苦,到底是为谁忙了?”

    今天这次行动,本来就是邵家串联和组织的,邵家的人走了,而另一个主角方应物看样子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故而人群自然也就草草散去。

    但众目睽睽之下又折了一个名人进去,故而舆论仍然在发酵,读书人的愤慨犹胜之前。青云街上风云动荡,情绪更加压抑愤懑。极其不稳定。又听说连巡抚、布政都发公文去劝镇守太监了。

    一直到两天后,迫于巨大的舆论压力。被关押两日的方应物从镇守太监府放了出来。

    但方大秀才没有像英雄一样走出镇守太监府大门并接受人群的欢呼,而是选择了半夜三更时分,从小门悄然离去,当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若非镇守中官李太监自己宣布已经放了人,同时这又得到了几位方应物好友的证实,别人还不知道方应物被放了。

    与此同时,李太监还对外宣布,暂停了市舶司肇事太监的职务,并向天子奏请惩治此人。

    事件发展到如此地步。也算有一个能接受的初步结果了,大部分读书人要准备乡试,没有太多精神没完没了的纠缠。能从镇守太监这里讨到一个说法,那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舍身取义的风云人物方大秀才仍然继续潜居在不为人知的住处,仍然不大抛头露面,没有多少人见到过他,低调而沉静。

    只有他的一首首诗词作品口口相传,点缀着省城士子的备考生活,可谓是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众口便称赞曰。这才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高风亮节,比起邵家那种孔雀开屏、唯恐天下不知的做派,方朋友实在不愧是低调真君子也。

    “没法不低调啊。”躲在住处断然不出门。也不见客的方应物摸着自己的脸,对小妾兰姐儿叹道。

    “别人都以为夫君我在镇守太监府遭了酷刑、受了虐待,如今不是遍体鳞伤也是狼狈不堪。但是你看我可有半分凄惨模样?见了外人,只怕要被起疑的。还是先躲着好。”

    “可是你真的瘦了。”“别人又没法像你一样能看出来这点。”

    除了近亲之外,见到方应物本人的。只有项成贤和洪松两个同乡好友而已,或许还有大略知道内情的花魁娘子。

    对此项公子很有悟性的说:“我真的悟到了,什么叫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就是借力打力,后发制人,利用邵家的动作关键时期来凸显自己么?”

    洪公子则是悲天悯人的叹口气,对方应物道:“你这一手,真把邵家坑苦了,我都感到有几分同情他们。”

    方应物摇头道:“其实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果必有因。不是我坑了他们,是他们自己的野心坑了他们。

    或者说与实力不匹配的野心坑了他们,是对邵琛的拔苗助长坑了他们。那位邵朋友从才华、见识到智商,完全没有名士的底子,但邵家却要硬捧,难免要玩火**。

    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们去做什么,一个诱饵摆在面前,他们可以选择不吃。如果他们不贪心,会吃下这个诱饵么?如果他们不强行高调的刷声望,会在最后引起逆反么?

    所谓借力打力,借的不是动作,是人性的贪婪,正是这个贪婪才导致他们利令智昏,吃下了李太监扔出的诱饵。”

    洪松问道:“这个诱饵其实是你扔出来的罢?”

    方应物毫不客气的答道:“那又如何?邵家既然选择进了名利场,就要对游戏规则有所觉悟。难道还指望我温情脉脉的拱手相让么,而且还是让给一个其实少不更事、比我差得远的小公子?”

    洪松又长叹一声,有点丧气。“看到你所作所为,便感觉这功名利禄的事情对我而言,实在太复杂了。”

    方应物笑道:“简单也好复杂也好,这都是人心,小弟我就是操心劳神的命。各有各的缘法,你大可以简单一些,没必要学着小弟我。”

    洪松以前一直觉得,只要过了科举关口,读书人起点是相差不远的,要说做官做到什么地步,最重要的就是个人机缘了。机缘好的,自然可以位列宰辅,机缘不好的,那就沉沦下僚。

    但现在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若自己和方应物两人都过了科举关口,即便拥有同样的功名,同样的起点,那方应物将来也必然位居他之上。

    而且超出的不止一点半点,哪怕他的机缘比方应物好,但方应物的成就也注定比自己要高。

    “还好,我的优点就是有识人之明,早早的便能看出方应物非池中之物。”洪公子心里苦笑着自嘲。

    镇守太监府这件事情过去后,邵家也暂时偃旗息鼓了,让很多人感叹不已。少了个大金主,吃喝玩乐的活动没人赞助了,青云街上一下子冷清不少。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临近乡试时候,士子们的重心渐渐放在了读书和考试上面,关注的重点也渐渐转变为考官爱好、考题动向之类的。(未完待续。。)

    ps:  现在这码字节奏大有问题啊,一会儿写不出来,一会儿两三章一起写,先补昨天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同考官的内幕

    成化十六年庚子科浙江乡试,共设有考试官十二人,这就是俗称的内帘官,负责阅卷工作,与提调官、监临官等外帘官相对应。

    十二名考试官中,有主考官一名、副主考官一名、同考官十名。可以说,几千名士子的前途就直接决定在这十二人手中。阅卷时的一念之差,就可以直接改编一个人的命运。

    考试官责任极其重大,所以他们的一切行为也极其慎重。

    到目前为止,省城已经云集了两三千士子,大部分参考生员都已经抵达杭州城,就是没到的也已经在路上了。

    但是与士子相反,十二个考官却一个也不在杭州城,这就是“防闲”,也是多少年来形成的惯例。可想而知,如果考官也长期在杭州呆着,那有几个能顶得住“轮番轰炸”的?

    按照必须互相平衡的原则,主考、副主考、同考三种考官的来头都不一样。

    主考官、本省提学副使李士实大人一直在外督学,他只怕要到八月初时候才会回杭州城,那几乎是临考前的最后时刻了。没办法,他的权力最大,最需要避嫌。

    副主考官是朝廷从京城另派的,杭州这边并不知道人选是谁,同样不会提前太久到达杭州。估计在此时,人选已经出来了,但具体到达的时间还是不清楚。

    十个同考官则是从本省教官中选出,人选由巡抚、布政使、按察使联合推选,时间也很晚。卡着临考前最后一个月才出来,然后迅速通知各位中选者前往省城。

    考试的气氛。很大程度上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渲染出来的,现在就到了推选十位同考官的时候。

    这日方应物读书时。又见项成贤匆匆来访,“方贤弟!我要回一次淳安县了!你也一同回去么?”

    方应物很吃惊,为了考试才从淳安县提前三个月赶到省城,了解各种行情动态。现在离考试时间只有一个月了,项老兄又要回去,这是闹哪样?

    项成贤解释道:“这几天要选同考官了,我想回县里等消息!”

    方应物还是没明白,选同考官与回县里有什么逻辑关系么?

    项成贤便再次解释道:“县学孟教谕不是没可能入选为同考官,若他真的入选了。我们在淳安县也好与他打交道。等他到了省城,就直接被锁进贡院了,哪还有机会见面。”

    方应物稍稍明白了,原来打得这个主意。这年头有一种比较安全的中高端作弊手法,就是与负责阅卷的同考官约定好记号,比如连续几个段落结尾用什么字眼之类的。

    但他还是对项成贤的行为不苟同,“但是你就知道孟教谕会入选?可能性也不知道多大,就想瞎猫碰死耗子么?”

    项成贤自有一番算计,“教官里面。训导可能性不大,只有县学、州学、府学的正官教谕、学正、教授才有希望。如今全省共有十一府、一州、七十五县,合计是八十七名学校正官。

    从八十七人中,选出十个人而已。说起来孟教谕也有一成多的机会。我们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反正淳安距离省城也就几日水路,来去也就半个月功夫,不会耽误掉考试时间。”

    方应物摇摇头。反驳道:“你算的不对,机会不是一成。是百分之一!就算孟教谕中了那一成可能的幸运的入选,但一共有十个同考官阅卷。你的试卷落到孟教谕手里的几率还是一成。

    两个一成叠加起来,你这次会淳安县收到效果的可能性便只有百分之一。难道你为了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耗费时间和钱财来回奔波数百里么?”

    项成贤郑重的说:“方贤弟你瞧不起这百分之一?今年参考士子据说已经高达四千余人,但录取举人名额还是只有九十五人,中举的几率只怕也就百分之二多。

    能再增加百分之一机会,就相当于比原来增加了五成的希望,也是很不错的了,还有什么不知足?”

    项成贤口气虽然平平常常,但方应物还是深深的感受到了乡试的残酷性,还有对人性的折磨。

    第一是竞争激烈、淘汰率超高;第二,参考士子简直是八仙过海,在学识、人脉、金钱等方面全方位进行比拼。

    就拿项成贤这举动来说,如果是寒门士子,能为了百分之一可能性承担来回数百里的路费么?

    这次一定要将舞弊进行到底!方应物暗暗下了决心,要不然,以后每三年就要大折腾一次,太麻烦了。折腾上几次,人的一辈子差不多也快就过去了,那就真成了不中举的范进。

    “你不打算回去?”项公子最后问道。

    方应物答道:“我与县学教谕不睦,回去也白搭。”

    其实方应物早已在这方面开始布局了,或者说主考官李大人委托了他方应物布局。但有的事情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说。

    方大秀才在下面要过的关口,不是别的,正是他的便宜外祖父王巡抚。暗箱操作指定同考官这种做法,绝对不是王老大人的风格。

    闲话不提,却说眼看选同考官的时候到了,巡抚王恕发了帖子,将左布政使刘璋、按察使朱绅请到巡抚行辕来,共同会商乡试同考官人选。

    三人当中,王巡抚和刘藩台都是去年大案后才上任的,至今不过一年,又是身居高位,对本省教官实在没有多少印象。这时候,朱臬台拿出了一份名单,递给另外二人。

    刘藩台看的快,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五个名字,心里很是惊讶,暗暗嘀咕这朱绅难道吃错药了?

    一共才十个同考官名额,名为会商,各自推举出贤能,但按规矩大头肯定是王巡抚这位上司拿主意。

    现在王巡抚还没发话,朱大人就先拿出一半的人选,这等于是完全不把巡抚放在眼里啊。

    而且刘藩台更不明白,朱大人在去年大案中劫后余生、侥幸脱身,这一年来一直都很低调谨慎,今天怎的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难道他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还是说有人在背后指使他?刘藩台在一瞬间里脑补了许多。

    别说刘藩台,就是王巡抚本人也很意外。主要原因在于,如今这样敢于藐视直接上司的,实在太稀奇了......

    沉吟片刻,王老大人便试探底细道:“朱大人就在浙省,熟悉情况,想必这些都是从本省教官中精选出来的才德兼备之人?”

    朱臬台低头看着手里茶盅,嘴里念叨:“这份名单是否才德兼备我不知道,反正方应物知道。”

    他这话明显带了点情绪。堂堂一个方面大员按察使,在方应物面前被使唤来使唤去的,还被方应物诡异的“关心”起纳妾问题,心里没一股气就怪了。

    方应物?这个名字落在耳中,王恕和刘璋两人脸色微变。这份名单和方应物有关系?

    王恕渐渐凝重起来,语气严肃的对朱臬台问道:“你是说,这份名单是方应物拟出来给你的?”

    朱绅说气话归气话,但也不敢张嘴胡来,特别是看到王巡抚的口气,就知道了王巡抚事先并不知情。便小声答道:“是方应物交与下官,但听他的口气,应当是李提学的意思。”

    区区几个人名,又牵扯出了李士实......王恕挥了挥手,“今日先到此为止,明日再议!”

    刘、朱两位方面大员肯定知道要这样了,没有多说什么,皆起身告辞。目送两人离开,王恕迅速对左右道:“立即去将方应物叫来,不得有误!”(未完待续。。)

    ps:  又到月底玩命时候,亚历山大,暂时把其余事情清空了,加油!

第二百四十章 下不为例

    对于方应物在武林门附近的新住处,王恕并不清楚,但是并不意味着王恕派出去的人找不到地方。

    可找到了地方又不意味着找到了人,方应物的随从王英对巡抚行辕来人答道:“我家相公说读书读的乏了,要换一换心境,今日便一大早便独自出游,不知何时归来。”

    来人没奈何,只得道:“王抚台急着寻方公子,等他回了这里,叫他速速去见。”

    方应物此时并不在杭州城里,而是悄然出城,找人喝茶去了。当然,能与他喝茶的人自然也不是一般人,正是本次乡试主考官、提学副使李士实。这个机缘,能让无数人嫉妒到发狂,如今满城读书人,谁不想见李大人?

    此刻厅中只有李士实和方应物两个人,李大人身穿常服,而方应物则是青衣小帽,浑似一个跑腿打杂的少年人。这时候,他不是读书人,而是一位帮人送信的小厮。

    李提学淡淡的问道:“事情成了没有?”

    虽然没有点明是什么事情,但方应物知道,指的就是同考官名单之事。答道:“应该这几日就出结果了。”

    李提学微微皱眉,“拖到现在还不能确定下来么?本官马上就要进杭州城了,一旦进了城就要被锁入贡院......你当初可是主动找到本官,把握十足的包揽了此事。”

    主考官权力虽大,但也不是能一手遮天的,所以也需要几个同考官配合。年初时。方应物趁着李大宗师按临严州府时,偷偷制造了一起小骚乱。然后趁机见到李大宗师,当时就运作几名同考官的事情达成了默契。

    李大宗师看中了方应物的巡抚背景。方应物看中了李大宗师的主考官权力。其实方应物并没有十足把握,王恕那秉性岂是好说话的?但是别所他法,只能应承下来,走一步看一步。

    “在下是想谨慎一些而已。”方应物这时候当然不能露出任何不靠谱的迹象,仍然风轻云淡的仿佛智珠在握。这件事情,他不敢主动去找王恕开后门,一直在等着机会。

    拖到现在还不能确定以及肯定,李士实心里很不满意,连带语气也不那么好。“你若成不了事,那本官也帮不了你什么。”

    方应物不由得腹诽几句,做人如此沉不住气,难怪他在历史上被人排挤到致仕,愤恨之下居然利令智昏的跟着宁王去造反。

    见过大宗师,方应物又回到了杭州城。得知王恕派人来找他,方应物暗叫一声“终于来了!”

    他当即向巡抚衙署而去,从城西北到城东南花费时间不短,到达时已经是夜间。但仍被带到了内衙书房。

    王恕见到方应物进来,开口问道:“同考官名单,是你交与朱大人的?”

    “正是。”

    王恕便劈头盖脸的训斥道:“乡试在即,你不潜心学问。却绳营狗苟、钻营外道,是什么道理?拟定同考官人选这种事情,也是你该做的?”

    他骂完后又加了一句:“若传了出去像什么样子!简直不像话!”

    这句的潜台词无非就是“你方应物太不长脑子。居然把名单给了外人去办,也不怕走漏风声!”

    但王恕不好明说。否则就显得他鼓励方应物找自己走后门似的,当然严于律己的他肯定还是拒绝。

    方应物并不像一般晚辈被长辈骂后那样慌张。很是平静,仿佛只是听了几句家常话。

    等王恕说完,方应物才不疾不徐道:“王公你说错了,这份名单不是我拟定的,而是大宗师知道王公你与我的关系后,亲手给我的。”

    “那又如何?”

    方应物抬了抬眼皮,“大宗师的吩咐,我敢拒绝么?区区一个待考生员,拒绝了主掌学政的提学官会有什么后果,王公你想过没有?

    反正我是不敢想的,也担不起这个风险,所以便只好照着办,拿着名单来钻营,如此而已。”

    王恕微微一愣,秉性正直的他确实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样一层弯弯绕绕的考虑。

    其实方应物在这中间玩了一个小把戏,对大宗师说他的外祖父是王恕,主动请缨说事情大可交给他去办;而在王恕面前又说,这是大宗师交给他的,不便拒绝。

    反正在官场中,对这种潜规则事情崇尚的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讲究的是心知肚明嘴上不多说。在这中间,就是各种掮客活跃的灰色地带了。

    除非两人熟悉和要好到非常高的程度,比如四大铁中一起嫖过娼的地步,一般不可能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掰开去说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很显然,李大宗师和王外祖父之间没这么熟,方应物钻的就是这么一个空子。

    王恕的愣住也就是一瞬间,很快就醒过神,继续批判方应物道:“君子喻于义,义之所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说得就是你这种情况。你怎能如此轻易坏掉自己的德行?连都本性坚守不住,能成什么大事......”

    方应物硬着头皮听了几句大道理,但事到如今不能退了。真叫他像普通考生一样去凭着真本事考,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他忍不住开口打断了王恕的教训,“不须王公教导,如今杭州城中,谁不知我舍身取义。”

    王恕气得胡子颤了颤,“你与李太监之间不清不楚的,别人不知道,我怎会不知道?在这里明人就不要说暗话了!”

    “无论如何,别人确实也都那么看了。”方应物请求道:“事到如今,王公也不要为难小子我了,就按这个名单办罢。”

    王恕气极反笑,方应物这口气是命令他吗?这小子去京城转了一圈,又去边境转了一圈。做了几件还算大动静的事情,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开始指使自己了?

    一时间屋中气氛紧张起来。有令人窒息的感觉。

    “怎么?王公不肯答应?”方应物叹口气,不得不出手。

    “在下明白了。看来王公是不希望我科举高中、显身扬名了。还是回淳安山乡中,耕读为生,不要出世的好。”

    方应物这句话,宛如利剑直接刺入了王恕的心里。他当即怒不可遏,须发皆张的拍案厉声喝道:“混账东西!这话是从何说起,老夫何曾是这种人!”

    王恕能不发怒么?自己女儿是方应物的后母,而后母和非亲生嫡子的关系简直称得上是天下最敏感的的人际关系之一了,这里面涉及到家业、宗庙传承争夺等一系列复杂的问题。

    与此同时,后母与嫡子的关系也是最容易被外人猜疑和非议的关系。方应物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还指不定怎么看待他王恕!只怕去解释都解释不清楚!

    难道他真是帮着女儿打压非亲生外孙的小人?绝对不是!王恕盯着方应物,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虽然情非得已、迫不得已、万般无奈,但那些话就是将自己的弱势地位变成了道德优势撒泼打赖,叫方应物这清高人有点小羞耻。他不敢与王老头对视,只得把视线转向门外。

    沉默半晌,王恕开口道:“老夫终于明白了,难怪你不直接把名单给我,而是通过朱大人之手拿出来......”

    如果方应物直接将名单给他,而他好不讲情面的拒绝了。那就还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没别人什么事情。

    但如今通过朱大人转了一道手,如果他王恕还是不讲情面,那就有可能引发第三者的联想了。

    在正常人眼中。自家外孙找上门来,这种不影响大局的小忙,大抵都是要帮的。此乃人之常情。但若是不帮,那肯定有什么诛心的理由......

    所以王恕彻底明白了。真正担心走漏风声的不是方应物,而应该是自己!

    自己拒绝了方应物。那就有可能会模模糊糊的传开王恕打压非亲生外孙、帮助自己女儿排斥丈夫前妻嫡子的流言。

    若方应物真的气急败坏丧心病狂了,充当受害人主动乱咬。那可以百分之一百的肯定,流言不是有可能,而是铁定会出现。

    想到这里,王恕叹道:“你这是何苦来哉,你应当知道,老夫并无那种心思。”

    小小年纪,心机如此之深,能把自身条件利用到极致......王恕虽然不喜欢这样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外孙去做官绰绰有余了,甚至可能比女婿方清之成就还高。

    方应物恭敬的行礼道:“其实王公你没有什么为难的,古人云,举贤不避亲。如今无论在朝在野,小子我勉强算是个贤罢,如今也薄有微名。为国效劳是应有之义,何须拘泥于一些小节?

    我敢断言,这次即便我高中了,士林中没有人会说王公你徇私情开后门。反而都认为我中举理所应当,不值得稀奇,对王公你的声誉没有丝毫损害。”

    方大秀才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我已经够为你老人家着想了,目前把名望刷到这个地步,中了举也没人说你不是。你只需要顺水推舟就是,这样省心的外孙,你还能去哪里找?

    王恕闭目长叹,他做官三十年,自认为国为民、公正无私,这才博得海内敬仰。如今已经达到了无欲则刚的超脱境界,心灵完全没有破绽。

    但今天才知道,他还是逃不出一个“名”字。方应物这么幼稚的威胁,居然也破了他的心境。

    “你退下去罢,老夫自有计较。”王恕挥了挥手送客。(未完待续。。)

    ps:  昨天一直抠细节没更新,今天三更补!

第二百四十一章 花瓶方应物

    方应物从巡抚衙署出来时,夜已经深了。虽然王老大人并没有给他任何口头承诺,但方应物知道事情应该是差不离了。

    只是以王恕的性格,是不可能张这个嘴的。方应物也很难想象一本正经的王恕对他说“你放心,老夫会帮着你开后门的......”

    总而言之,方应物也没必要追着去问什么,心知肚明的等着闷声发大财就行了。

    才过了一日,杭州城里便爆出了消息——十名阅卷同考官的人选已经定下了!不仅如此,甚至连十人详细名单都已经流了出来,在读书人手里传的沸沸扬扬。

    特别是那些看到自己学校教谕被选为考官,而自己又没有及时回去提前沟通门路的士子,登时捶胸顿足,后悔一时偷懒。这时候他们要是人在家乡,立刻就能登门去道喜,并想法子直接疏通门路了!

    至于项成贤项公子这样辛辛苦苦赶回去了,但自家教谕却榜上无名的,那就只有无尽的失落......

    方应物也看了名单,顿时大喜过望。果不其然,十人中有五个是他提供上去的。事到如今,这次乡试的舞弊大业才算是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十名同考官阅卷,五个是“自己人”,那么就算随机分配,自己卷子落到自己人手里的概率就是五成。这就等于说,自己中举的概率几乎就是百分之五十了。

    与不到百分之三的平均录取率比较,百分之五十概率已经是高到不可想象的了,说不定以后再加个百分之二三十概率也不是问题。

    或许有人问。为什么方应物只帮着李大宗师搞定了一半同考官名额,不一口气将十人全部变成自己人?那样岂不直接百分之百中举概率了?

    却说真要做出这种事。几乎就是天怒人怨、天打雷劈。同考官是由巡抚、布政、按察共同选出的,如果都让大宗师委托方应物去包圆了。或许王巡抚是亲戚好说话,那布政、按察的脸面往哪里放?贪心吃独食不让别人分一杯羹,最后往往只会坏事。

    同考官消息散开后,没几天又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敲了方应物住处大门。“有位故人长辈,听说方相公应试,有几句话要勉励方相公,托付老朽前来送信。”

    方应物压抑不住喜悦的心情,深情握住老者的手。激动地说:“在下翘首以盼、望穿秋水,老人家可算来了!”

    那老者望了几眼方应物,心里嘀咕道:“这年轻后生仪表堂堂,怎么脑子有点不清醒?”

    他只是奉了主人家命令前来送信,并不知道信里是什么内容,主人家也只是说帮别人送信。

    方应物收下了信件,打发走了送信老者,三步并做两步,回到房间点了蜡烛细细观看。

    这封信内容平平常常。好像只是一位士林老前辈敦敦教导,谈了几段近日读经义的心得,顺便嘉勉几句他方应物。

    但平常之中却蕴含着最大的不平常,只有方应物看得懂。因为他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出自乡试主考官、提学副使李大人之手。只不过署名用了一个别名,笔迹也不是李大宗师惯用的笔迹——这都是为了不留证据。

    他帮着大宗师运作出五个考官名额,而这封信就是大宗师投桃报李来了。是他应该得到的报酬,但却也是千金难买的报酬。

    信中几段读书心得。每一段所引用的章节都可能是乡试考题。也就是说,三篇最重要的四书题目将会这几段中挑出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按照事先约定,信中前五段的末尾字都将是“关键字”。而到了考场上,方应物第一篇文章的前五段末尾也要用相同的字眼,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暗记。

    试卷是糊名并重新誊录的,正常情况下,阅卷考官并不知道试卷是谁的。但如果有了事先约定好的暗记,而分到的阅卷考官又恰好是自己人,那么看到这个暗记就知道是谁了。

    现在,方应物终于可以彻底肯定,自己至少有一半的把握中举了。就算试卷运气不好没分到自己人考官手中,但提前知道了题目,认真准备准备,弄几篇比别人强的文章不难,过关的概率起码比正常人增加个两三成。

    当别人还在为了增加百分之一的希望而努力时,他方应物已经悄然搞定了七八成的把握。这种情况下如果还不能中举人,那就是倒霉道不是一般的倒霉了。

    方大秀才心中的暗爽实在溢于言表,但很可惜,理智告诉他,不能对任何人去分享这份喜悦,暗爽到内伤也只能忍着。

    他半夜在庭院中兴奋的来回踱步,长叹“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还是那句话,闷声发大财。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乡试主考官李大人先回了杭州城,但入城就马不停蹄的进了贡院,然后锁门不出。

    随即那些被临时选中的同考官也一个接一个来了,与主考官李大人一样,也是入城后就进贡院,不见任何外人。

    从现在起一直到考试结束放榜,这些考官都将被锁在贡院中,理论上断绝一切外界往来。

    这日王瑜小娘子登门来找兰姐儿,约好一同去庙里上香,两人刚走,方应物正坐在树荫下琢磨考题。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道:“方贤弟在家么?”

    这声音是项公子的,大概是又从淳安来到杭州了。方应物连忙去开了门,问候道:“项兄又从淳安过来,一路想是十分辛苦。”

    项成贤情绪不很高,“辛苦倒不算什么,只是白跑一次实在令人丧气。”

    方应物叹口气,鼓励道:“还是专心温书罢,以项兄的才华,不靠门路也大有机会,何必斤斤计较这些。”

    项成贤摆摆手,“不说这些了,我这次来是上门求助了。”

    “项兄有所指使,但讲无妨。”方应物表现的很大方。

    “这次从家里来,又携带了一批银两。下面我打算开五六场宴席,想请你当个主陪。”

    方应物异常惊讶,如今考官大都就位,距离考试真的近在眼前了,已经到了临阵磨枪的时刻,这项大公子不想着仔细复习,却大开宴席的歌舞升平作甚?还不是一场,是五六场。

    项成贤淡定的说:“这次十个考官,来自于全省十个府县学校。我要请的,就是这十个县的士子,就算一次请两个县的,也要请五六次客。”

    “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方应物纳闷的问道。

    项成贤耐心解释道:“方贤弟你是乡试新人,有所不知。写文章不是写得好就罢了,还要对上考官的口味才会录你。有的考官喜欢流丽华美的文章,有的考官喜欢古朴厚重的文章,不一而足。弄明白了状况,考试时候写文章才能对症下药。

    现在十个同考官虽然都进了贡院不见人,但来自他们县里的学生还都在外面。我做东道请这十个县的士子,就是为了与他们交流一番,从他们口中去了解考官们的风格。最终目的就是看看是哪一种类型的比较多,到了考场上也好知己知彼。”

    方应物暗暗感叹不已,但仍是奇怪,“你要做东道就去做,若缺钱我帮你就是,何必要请我去当主陪?”

    目前他已经将声望刷出来了,考试方面的布局基本完毕,就只等着考试了。换句话说,他毫无必要去研究什么考官口味问题,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没有多大心思去折腾。如果费心费力折腾了,也没多大好处,那折腾来干什么?

    项成贤闻言叫道:“方贤弟,你没明白。愚兄我不要你的钱,只要你的人!”

    方应物吓得退了两步,“你有话好好讲,我卖艺不卖身。”

    项成贤笑骂一句,“你当我稀罕你么!”又无奈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装低调?但我也没办法了。

    如今抱着我这样心思的人很多,来自那十个县的士子顿时炙手可热,争相被请去参加宴席文会雅集。他们接到的邀请只怕已经堆满了桌案,所以我去请人,真不知道能请来多少。如果人太少,那就收不到效果。

    而你如今名气大,很多人都慕名想与你结交,至少对很有兴趣见见你的。有你当主陪,估计能帮我多招来不少人。

    再说你与花魁娘子关系密切,若能请到花魁娘子一同出面作陪,自然更好!当然,若能把花魁娘子的身价折算便宜些,少让我掏点银子,那就好上加好!”

    方应物愕然,没想到他还有这个用处,敢情是请他去充当招徕宾客的大花瓶。

    解释完后,项成贤又请求道:“你我如同兄弟,这个忙你没理由不帮!”

    友人恳请到这个地步,那就无法拒绝,不然也太不够仗义了。方应物不再多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反正他现在不需要去复习什么了,不怕挥霍时间和精力。

    项成贤眉开眼笑,“你也不吃亏,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些考官的口味么?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多了解一些情况,对考试没有坏处。”(未完待续。。)

    ps:  第二更,12点前看来还能搞定第三更!

赶工痕迹太重了。。。

匆匆忙忙写到现在,一看写的太乱了,人困马乏没精神了。还是明天早晨起来修改后再发罢,抱歉抱歉。(未完待续。。)

状态和狗屎一样

他**的发了一天呆也写不出东西,今天就是不更了,杀了我也写不出来,爱骂就骂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 难题

    项成贤的积极性很高,三日一席五日一宴,遍请出考官各县的士子,十几天功夫里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方应物看在眼里,不禁为项成贤的执着而暗暗感慨。

    读书人正经出路很窄,科举就是“自古华山一条路”,录取又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为了科举高中不惜代价的人比比皆是,项公子这还算寻常,只是烧钱而已。

    感慨归感慨,方应物作为项成贤的好友,不免也疲于奔命,次次出面帮忙应酬。三天两头的泡在宴席上,心里极其不情不愿也无可奈何。

    每每嘴里仍然说着几乎同样的话,脸上做出几乎同样的表情,午夜醉醒恍惚间,险些以为自己化身成了二十一世纪的小公务员。

    直到有一天,项成贤说,“明日再请过几个绍兴朋友,也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但好像还有位相熟的朋友要带一位贵客来。”

    听到这话,方应物悄然松了口气。虽然项大公子的重点在于明天有“贵客”,但方应物完全不在乎什么贵客不贵客的,在他心里,前面那句“差不多可以结束”才是天籁。

    却说这场集会,是由项成贤出面招待几个绍兴府诸暨县和余姚县的士子,因为有位姓尤的乡试考官出自诸暨县学校。

    今次并没有举办宴会,而是相对比较清淡的文会,只是喝茶闲聊,就尤教谕的性格和文风进行座谈。

    因为这段时间酒宴太多了,大家都感到有点腻,实在没兴趣继续酒池肉林了。就像若一个人把大鱼大肉吃腻了。就会感到还是清粥小菜更可口一些。

    众人才说了一刻钟的话,忽然门帘晃动。从外头走进来一位中年文士。有个叫吴辉的诸暨县生员抚掌笑道:“谢先生!你可来迟了。”

    方应物抬头一看,却觉来人十分眼熟。再仔细一想,顿时记起此人是谁了。前两个月刚到省城时,这位谢先生曾在街头向他兜售舞弊的生意,并拉了一个石幕僚为证,但却仍被他当成骗子呵斥了。

    虽然后来知道王恕确实新招了一个姓石的幕僚,所以猜测可能误会了这姓谢的,但方应物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很快将这档子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事抛之脑后。没想到山不转水转,今天又在这里见了面。

    那谢先生笑呵呵打了个罗圈揖。顺便扫视一遍屋内,也发现了方应物的存在,不禁愣了愣。

    他对方应物的印象可谓是极其深刻,当初创业艰难,方应物是他主动出击的第一单,却不料被戏耍一番还被骂成骗子。但谢先生很快就醒过神,视若无睹的找了地方坐下。

    项成贤对方应物低声道:“听说这谢先生是高人,很有手眼,说不得是个助力。且听听他怎么说。”

    方应物微微讶异。两个月前此人还是在街头招揽买卖的落魄中年文士,两个月不见就成了高人?看来他这段时间混的不错。

    这位谢先生是诸暨生员吴辉请来的,众人大都提前得到过暗示,隐隐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这会儿便都不出声。只等着谢先生说话。

    谢先生饮了两口茶水,抬头道:“在座诸君都是吴朋友介绍的自己人,但仍要丑话说在前头。

    今天我说过的话。出了这个门一概不承认,全当什么也没有讲。我也不怕你们去向官府告发。因为我不会给你们留任何证据。”

    诸暨学校生员吴辉也帮腔道:“谢朋友也是绍兴府的人,过去与我也是相识。若诸君信得过。在下可以担保,谢先生下面所言不虚。”

    谢先生又放下茶盅,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长话短说,我没有别的本事,只会帮你们做成三件事。你们若有意,可自行选择一两件。

    第一件,帮你们安排好考号,并提前在号房中埋下书本或者其他什么文集,到了考试中,便可以自己挖出来参看。

    第二件,你们可以找枪手,等开考后,我可以帮忙将题目传出贡院,送到你们指定的枪手那里。等枪手做好文章后,再将文章传进贡院,送到你们手里,你们直接抄到试卷上就是。

    第三件,我可以帮你们在糊名誊录之后,将诗卷送到你们指定的考官手里。一共十个考官,哪个都可以。这三件事,一件价钱是五十两,先交钱,不给任何凭据。”

    谢先生一番介绍,只听得几位士子目眩神迷、心驰神往,纷纷在心中感慨一番,此人果真是大拿,防范严密到极点的乡试考场上也能如此纵横捭阖。就是太贵了,一件五十两,相当于两三户普通人家年收入了!

    方应物瞧这谢先生侃侃而谈的模样,真有几分坐而论道的风采,与两个月前比简直天上地下。

    “莫非两个月前他刚开张,没什么底气把握,而如今已然登堂入室,包装成了手眼通天的高人,所以居移气、养移体了?”方应物暗暗想道。

    项成贤忽然开口问道:“谢朋友当真能办到?”

    谢先生瞥了项成贤一眼,“不满诸位,本次乡试由巡抚行辕总提调,杭州府、钱塘县、余杭县三个衙门都受调遣使用。一般人没法打通这些关节,但本人上面通着巡抚行辕,所以刚才所言的确可以办到。”

    巡抚行辕!众人不禁低声惊呼。乡试考场上具体办事的都是从各府县调配过来的,也只有巡抚衙署的威力能够压服和指挥他们。谢先生如果在巡抚衙署里有足够过硬的门路,那确实可以办到那些承诺。

    方应物听到这里,已经略懂了谢先生团伙的手法,无非是勾结办事胥吏而已。

    大明官场上,官和吏的区别是那么明显,具体经手办事的往往都是胥吏,官员不可能事无巨细的体察入微。

    从理论上,谢先生的确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一个官员的情况下,与各衙门胥吏互相勾结串通,在乡试考场中大开方便之门。他和那位石幕僚可以打着巡抚衙署的旗号,别的衙署胥吏自然要卖他们面子。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项成贤忍不住侧头对方应物低声道:“莫非......王抚台也在其中有份?”

    方应物闻言脸色一变,他倒是忽略了这点!他当然知道王恕肯定没有参与这些不上台面的事情,但是人言可畏,万一风声传开了,产生王恕纵容方便之门中饱私囊之类的流言,那可不是好事。

    若王恕王巡抚名声正直,他这便宜外孙中举后才不会被人非议和怀疑。若出现了王恕舞弊的流言,那他方应物就算中举,岂不也要被人打一个问号?

    当然方应物若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斜,但问题在于,方应物身不太正,自然有点做贼心虚。他越是做贼心虚,越是期望王恕名声正直......

    项成贤又悄悄问道:“你花钱做这事么?”方应物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作为高端、小众、低调路线实践者,当然瞧不起这种撬门溜锁式的方法。

    项成贤皱眉半晌,下定了决心,咬牙道:“不瞒你说,我是颇为心动的。但如今囊中羞涩,银两所剩不多,还望方贤弟借助。”

    方应物突然感到左右为难,钱不是问题,不差这百八十两银子。但问题是,他真要眼睁睁看着这谢先生收钱办事、串通考场么?这样下去,怕就怕出现涉及到王巡抚的流言。

    从另一方面想,这些舞弊对项成贤考试很有帮助。自己另有办法,自然不需要谢先生通关节,但项成贤却需要,而且这个机会已经摆在了面前。

    抛开大道理不讲,如果自己坏了这好事,那对得起项成贤么?项成贤会理解自己么?他会怎么看待自己?

    方应物悄悄叹口气,眼看着就快考试了,怎么又出现这么一道难题?(未完待续。。)

    ps:  叹口气,今晚熬夜整,不信搞不出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有我没他!

    方应物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被项成贤看出来了。但项成贤没有怀疑方应物的人品,他知道方应物并非贪财吝啬的人,所以这犹豫大概不是为了借钱,可能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方应物想来想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另起话头道:“这姓谢的可靠么?”

    项成贤答道:“这姓谢的我也不认得,但吴朋友也是绍兴小有名气的人,他肯出面担保,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方应物真不想项成贤参与到里面,在他眼里,什么谢先生、石幕席都是老鼠而已,正是因为有了项成贤等人,才叫他投鼠忌器。

    如果主动出击,一举将这些败坏王巡抚名声的老鼠拿下,只怕会招来不少既得利益者的不满。

    实在不知道有多少指望舞弊过关的人,若自己坏人好事、得罪人太多未免得不偿失。别人也就罢了,但若让项成贤生了嫌隙,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想来想还是劝道:“读书考试应当遵循正道”不过他说出这话实在没底气,语调自然也是有气无力的。

    项成贤叹口气,无奈道:“这个道理我岂能不知?但形势比人强,我叔父位居参政,已经到了头,离致仕也不远了,今后我项家就指望我继续光大门户了。故而身负重托,实在是悠哉不起来。

    而且依我看,那巡抚王公对你似乎也不大上心和通融,你又何必拘泥?眼前有此机会,何不与我一同试试看?”

    方应物又从另一个角度劝道:“可是其中未尝没有凶险,常言道料胜先料败,你须得仔细思量。如此多人参与此事,说不定谁就走漏了消息。万一东窗事发。你将何以自处?你这功名还保得住么?所以还是三思而行。”

    方应物劝人心切,这句话的声音故意大了些,入了周围众人耳朵里。别人闻言便从作弊高中的美梦中稍稍清醒,微微额首沉思起来,那方应物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啊,作弊显然也存在着一个风险问题。

    谢先生来就因为两个月前的事情对方应物心有芥蒂,如今又见这方应物出面坏他的好事,心里更是恼怒。

    不由得冷笑几声道:“这位方朋友太危言耸听了,我们只是口头约定。事前事后未有任何实证,只要不是被当场抓住,能有什么问题?或者说,难道我会出卖你们么,那更不可能!

    再说贡院考场上几千名考生。又是一人一个号房,监考看顾得过来么?只要小心些,那是根不会有问题的。

    顶了天,就算偶有风声流言传开,但巡抚衙署谁又敢查?你们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巡抚衙署么?”

    安抚完了人心,谢先生又对方应物道:“这位方朋友许久不见。依然是小气多疑的模样,不知平常为人处事中,也是如此小家子气么?”

    上次见面,方应物出于谨慎只说自己姓方。没有报出姓名来历,故而谢先生扔不明白方应物是谁。但他不明白,旁边请他过来的吴辉却明白,连忙对谢先生提醒道:“方朋友乃是名士。谢先生慎言为好。”

    谢先生嗤声道:“名气是虚的,当什么实用?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方朋友信不过在下,那还是请走罢!或者说,还是在下走人?”

    这是公然要赶人走了,如果一个人在聚会中被轰走,那是极大的羞辱,更何况这是最要脸面的人圈,这种打脸很少见。

    名气越高,跌的越狠,若真被人从聚会中赶走,以方应物如今的名气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众人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其实方应物担心有风险的疑虑也是人之常情,谁做事之前不想想后果?

    但怎么就刺激到了这谢先生,好像踩了猫儿的尾巴,叫他针尖对麦芒的对方应物穷追猛打,好像仇人似的。

    原来这谢先生两个月前刚开始做这舞弊掮客,当时经验不足,便学着商家在青云街寻找顾客。可惜不幸遇到了有眼如盲不识货的方应物,极其丢脸的被斥为骗子。

    之后他痛定思痛,便换了一种方式。先是刻意结交了几个知名士子,经过试探便拉了几个下水的,然后又通过他们介绍熟人招揽买卖。

    这样一来,既使得目标jīng准、又降低了风险。同时为了取信于人,谢先生很是帮人在杭州城衙门里办成了几件事,显得手眼通天,一时间叫人心悦诚服。

    有事、有手段的人物,谁不想结识?能帮你中举的人,那就是比亲人还亲,就算这次考试不靠他通关节,但指不定今后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了。

    这也是在方应物眼里,为何谢先生的形象突然从街头小贩变成了座上贵客的缘故。

    chūn风得意之后,稍稍想起当初像是忘八龟奴上街拉皮条似的丑态,谢先生便觉得很羞耻,而制造了这不堪回首记忆的方应物成为他心中刺也就不奇怪了,正好今天报复一次。

    别人只是莫名其妙,但项成贤却更是目瞪口呆。因为方应物低调,知道方应物与王恕关系的人不多,而他却是知道的。

    这姓谢的难道失心疯了?一个以巡抚衙署为靠山的人,狂喷巡抚的亲戚外孙,叫嚣着“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这是想找死么?

    屋中没人说话,都在静观事态。其实这种局面下,没人帮腔说话就是对方应物不利了。

    对众人而言,一方是能帮增加自己中举概率的谢先生,一方是今天首次见面的小名士方应物。两者之间,反正不宜为了方应物去得罪谢先生,没见与方应物是同乡好友的项成贤都不说话么?

    别人有哪里知道,项成贤晓得根不用自己出面,所以才不说话的。

    方应物满脸无奈,起身对众人作揖道:“我与诸君一样都有十年寒窗的辛苦,其中艰辛何尝不晓得?所以诸君若有意寻找终南捷径,在下是可以充耳不闻、闭目不见,并不想坏了诸君的机会。”

    随后他语气一转,愤怒的高声道:“可是这姓谢的欺人太甚,叫在下没法继续装糊涂了!不然在下颜面何存,脸面何在,又如何立身于士林!”

    谢先生觉得局面对自己有利,大笑道:“你想怎么不装糊涂?去衙门告发?钱塘县、余杭县、杭州府、杭严道,看看有哪个衙门能受理!”

    PS:  总算打通了任督二脉

第二百四十四章 我是被逼无奈......

    此人真是个得志猖狂的小人,方应物不屑的冷哼一声,应声道:“县衙不行,府衙也不行,那若我直接去巡抚行辕呢?”

    谢先生吓了一跳,难道这方应物是个愣头青?一般情况下,他是不怕的,但怕就怕他气不过又想不开,去了巡抚行辕门前上吊撞墙玩命,那可就麻烦了。

    但谢先生面上做出更不屑的表情,吓唬道:“年轻人真是不知道世事艰难。王抚台最讲规矩,你不经县衙越级上告,进得去巡抚行辕么?再说即便告了别人就会相信么,谁知道你是不是诬告?”

    方应物更无奈了,转头对项成贤道:“那你告诉他,我能不能进巡抚行辕,王抚台会不会相信我?”

    项成贤在旁边看热闹,此时实在忍不住笑意,对众人捧腹道:“方朋友名分上乃是抚台王公的外孙,因为他父亲在去年娶了王抚台的女儿......要说方朋友都进不了巡抚行辕,那杭州城里也没有谁能进去了。”

    项成贤生怕别人以为他开玩笑,又补了一句,“诸君不要以为我说笑,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真假。”

    好似在屋中炸响了一颗惊雷,满堂登时齐齐惊呆了,倒不是说巡抚亲戚这个名头有多吓人,大家都是士林精英,谁没有见过高官显贵或者家里有些个官员?主要原因还是前后反差也太大了。

    刚才众人一直在听谢先生吹嘘,知道他依仗着巡抚衙署在杭州城里手眼通天,府衙县衙都要卖他面子。大家不能不佩服他这点。可是闹了半天,敢情座中这一位要被他仗势驱逐的方朋友才是巡抚衙署里的真衙内。

    众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一句话。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然后又想起一个问题。这谢先生居然连巡抚近亲都不认识,那么此人说话办事到底靠谱否?

    这边厢谢先生本来正要继续讥讽方应物,此刻已经张开嘴,但却失声了......心里这乱糟糟的像是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楚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随便撞上一个人,就是巡抚的亲戚?而且还是关系并不远的近亲。

    那巡抚不是西北人么,在江南这里应该没有亲属故人,没有底层根基。不然巡抚衙署的幕僚石先生也不至于胆敢如此欺上瞒下。他也不至于敢于如此招摇过市。

    方应物环视一圈,站在中间长叹一声,“在下本意并非如此,但实在是被逼无奈......”

    众人便记起来什么,方大秀才的刚才的话仿佛言犹在耳——他本来是抱着与人为善的心思“装糊涂”的,谁料这姓谢的欺人太甚,竟然往死里打他的脸,那么他想装糊涂都装不下去了。

    再装就不是装糊涂,而是装孙子了。

    有人更是在心里连连大骂。这姓谢的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边方应物看起来也不是不通融的人,一开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家好好在乡试中合作一场,各取所需就完事了。

    但这姓谢的偏偏去招惹方应物。逼得方应物别无选择,非要站出来掀桌子,这下看来谁也吃不着了!

    若知道有人在心里骂他。谢先生肯定感到很冤枉。本来他是有恃无恐的,他认定方应物只要还有一丁点理智。也绝对不敢掀桌子把事情闹大。

    因为这对方应物没有丝毫好处,而且方应物完全没有动力和理由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有这么多人指望他在考场上帮忙舞弊。若方应物为了一己之私,无缘无故将事情捅破闹大了,指不定招多少人记恨。

    但现在情况有点不一样了,看在别人眼里,是他无缘无故的招惹方应物,让方应物下不了台,让方应物被迫挑破了身份,让方应物不得不站出来为了巡抚衙署名誉而战。

    这种时候,方应物这巡抚外孙还不站出来反击,还他娘的是男人么!如果出了什么后果,那过错也在姓谢的这一边。

    想至此处,谢先生忽然彻底明白了,自家事自己知,这方应物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挑动他的情绪,叫他自乱阵脚主动挑衅!最后结果是,将责任全部推到他这边!

    众人这时候顾不得谢先生心里怎么想了,消化完消息,齐齐望向方应物,不知道方应物将作何打算。

    方应物在众目睽睽沉默片刻,才冷然道:“在下从未听说过巡抚行辕可以帮忙在考场通关节的事情,所以我看谢先生大概是个骗子,专门骗取应考士子钱财的骗子!”

    这话说得有玄机,聪明的人已经悟到什么。可是却让谢先生勃然大怒,说他是小人也好,品行无耻也罢,但他做事是实打实的!将他说成骗子,这简直是对他职业精神的侮辱!

    他正要开口驳斥方应物,却听到旁边有人大喝一声:“原来谢先生你是个骗子,我竟然误信了你,实在愧对同道!”

    谢先生侧头望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将他请过来的同乡吴辉。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落井下石的竟然是这位吴同乡!

    他知道,吴辉是绝对很清楚他不是骗子,但这时候却站出来顺着方应物的话摇旗呐喊!

    谢先生登时心灰了,深刻感受到什么叫世态炎凉。冷静下来后,突然又发现了不妙之处。

    把他打成招摇撞骗之人,就保住了大家的体面,巡抚衙署依旧是干干净净的,诸位考生依旧是清清白的......在当下,这几乎是最好的说法了。

    吴辉也暗暗叹口气,这次机会太可惜了,闹成这样,方应物有足够的理由收拾谢先生,谁也劝阻不了。

    那么换句话说,考场舞弊的关节肯定没戏了,那还不如趁早调转风向,省得连方应物这边交情都丢掉。

    谢先生已经没有脸面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他也知道,自己从今天起必将成为浙江士林的笑柄,自己遇见方应物大概也会成为水浒里李鬼遇见李逵似的笑话。

    但谢先生已经顾不上脸面问题,现在更大的问题是他怎么保住自己?牢狱之灾都是轻的。

    他从酒楼出来,便彻底不要体面的一路狂奔,冲进了巡抚衙署大门内,又求爷爷告奶奶的央求门官将巡抚幕僚石先生请出来,请石先生救他一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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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武林盟主

    却说在巡抚衙署里做幕僚的石先生出来,看到谢某人这张皇模样,皱眉问道:“老弟为何如此慌神?”

    谢先生便将方才遭遇讲述一遍,石先生闻言大骂道:“蠢材!无能!一盘好棋,全叫你毁了!”

    这石先生姓石名岩,也是本省人,经别人推荐才到了王巡抚衙署里当幕僚,毕竟王巡抚也需要对本地情况熟悉的助手。但终究是不如另几位老幕僚熟稔,不然也不至于上次见了方应物一面却认不出来。

    石岩此人虽然科举不得志,沦落到给被人当幕席为生的地步,但野心或者志向也不是没有。

    他多年在辗转在杭州各府县道台衙门里,积攒了不少影响力,这次又借了巡抚衙署的势,才能上下串通、如臂指使。操纵科场舞弊,既可以为自己收揽人脉,又可以赚取上千两银子,可谓是一举多得。

    石岩不方便直接出面,便让这姓谢的站在前台。他平时看谢某人也挺聪明伶俐的,但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犯了这糊涂,真是不堪大用!

    谢先生被骂的狗血淋头,抽个空子问道:“这可如何是好?”石幕僚气也打不出一处来,又呵斥道:“疏不间亲,你以为我有什么办法么!”

    如果说之前还有几分希望,那么这时候谢先生彻底慌了,连石兄都没法子,那就真完蛋了。“我们立刻远走高飞,离开此地?”

    石岩反问道:“难道你愿意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一辈子不回浙江么?”谢先生犹疑道:“石兄你的意思是......来狠的?”

    石岩啪的拍了谢先生一巴掌。再次大骂道:“我真是瞎了眼,以前怎的就没发现你蠢到这个地步?狠你娘个头啊!你想祸及满门吗!”

    先前的酒楼中。文会已经草草散去,众人的心情极其复杂。方应物与项成贤晃晃悠悠的行走在大街上。朝着寓所而去。

    到了第二日,方应物刚刚起身,却见项成贤的家奴跑过来传口信,说是项大公子有急事请他过去。

    方应物心里十分纳闷,昨天并没见项成贤说什么,怎的一夜之间又有急事了?

    洗漱完毕,吃了几口早膳点心,方应物便带着长随王英出门了,直奔项成贤住处而去。

    到地方后。方应物进了前厅,却看到在座的不只是项老兄,还有另外一位中年文人,有点眼熟。

    项成贤苦笑几句,指着那中年文人道:“这是巡抚衙署里的石先生,找不到你,却被别人引荐到我这里来了,恳请要求见你一面。”说完,项公子主动退出了小厅。留方应物和石先生独自说话。

    方应物仔细打量,确实是上次在巡抚衙署门口见过的那位。他便带着几分戏谑道:“石先生,许久不见了!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石岩干脆利落的说:“愿为方公子效力!”他昨晚仔细研究过方应物此人。知道此人是个看事情很透彻的人,兜圈子没用,所以开门见山点明主题。

    方应物高傲的笑了笑。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不言而喻,不言自明......

    以他如今的地位和人脉。石先生有什么资格投靠自己?不客气的说,没有石先生,他能办到的事情一样可以办到。若说缺跑腿打杂的,那天下聪明能干的人多了,不差石先生一个。

    对方应物的态度,石先生既早有预料也不以为意,他再次拱拱手,干脆利落的答道:“在下愿尊奉方公子为武林盟主!”

    “噗!”方应物猛地喷出一口茶,深思一时恍惚起来。武林盟主?后面是不是还连带着一统江湖?自己好像穿越的是大明朝,而不是武侠世界罢?

    瞧着方大秀才突然开始走神,石先生未免在心里嘀咕几句,这方公子怎的如此沉不住气?忍不住重重咳嗽几声,将方应物惊醒过来。

    方应物突然有所明白,所谓武林是杭州别称,君不见北边还有个武林门,而这个盟,大约是盟社的盟。

    石先生信心十足的说:“西湖诗社是在下十年前与几位好友共同草创,可由在下出面尊奉方公子为本省诗坛盟主。城中另一个海潮社也有在下的一份力,同样可以尊奉方公子。”

    方应物微微吃惊,这石先生一针见血,还真是提出了令他不可拒绝的条件。没想到的是,西湖诗社居然是他在背后操弄,更没想到的是,他还不止搞了一个西湖诗社。

    盟主这种虚名有用没用?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没用,那得看是什么人。

    比如当今出自苏州府的吴宽吴状元和王鏊王探花,他们两个都被视为吴中文坛诗坛盟主级别的人物。

    他们虽然身在朝中,但同时与苏州府士子一直有密切联系,朝野呼应形成良好互动,最后结果达到双赢。吴宽、王鳌虽然没有入阁,但都做到了尚书,而苏州本地也很受益,民间形成了声名响亮的吴门派,政坛也产生了苏州帮。

    国朝初年,苏州因为是张士诚老巢,备受歧视,所以苏州帮在政坛并不出色。但是从吴宽、王鏊之后,苏州帮才真正兴盛起来,宰辅尚书接连出现,一直连绵不绝,是政坛不可小觑的势力。

    方应物之所以要名望,心里未尝不是想着仿照这两位前辈的例子,就算不能达到他们的效果,但有一点好处是一点好处。

    方应物突然对石先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不是在衙门里当师爷的么?这又是想搞什么?

    石岩叹道:“在下人到中年,科举不中,仕途无望,便走了这条歧途。天下除了朝廷、官府,还有在野士人和胥吏,都是很有潜力的。

    在下既然入不得朝廷、进不了官场,那就只好另辟蹊径,在这杭州城中一面组建文社诗社凝聚人气,一面流连于衙门内积攒人脉,也算从另一个方向遂了生平志。”

    方应物无语,不得不说,这位石先生虽然科举不幸运,但眼光很敏锐。

    胥吏在官府中掌握实际办事的能力,这次石先生能串通数个衙门胥吏搞科场舞弊,就是这种能力的体现。而结社士子则把持着地方舆论和风气,越往后这种趋势越是愈演愈烈,到了东林党和复社那个程度时,甚至连朝政都能影响到。

    能看出上面这点的,绝对都是这时代最顶尖的聪明人。其实现在还只是雏形,照石先生所说的路数再发展几年,那他绝对是在杭州城里呼风唤雨的存在,运气好了当个“无冕之王”也有可能。

    想了想,方应物又道:“帮别人舞弊,败坏巡抚王公的声誉,那也算是积攒人脉的一种行为么?”这话让石先生有点尴尬,腹诽方大秀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本来是石先生被抓住痛脚后到这里求饶的,但是气氛说着说着变成快变成平等合作了,方应物不得不故意扯这么一句,将石先生的气势打压下去,让他知道谁是主动方。

    “有些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也就不用多说了,反正来日方长。但是你这次舞弊的事情,必须停下,不得对王公声誉有丝毫损害!”

    石先生谋划了数个月,不太想白费功夫,仍然努力争取道:“乡试的艰难,非常人可以想象。这种事利人利己,方公子也可以试试看......”

    这是想拉自己下水?方应物暗笑几声,故意傲然道:“乡试我自有把握,需要你这种鸡鸣狗盗的办法么?”

    石先生总觉得方应物话里有话,不免以己度人的想道,难道此人有更高明的路数?想至此处,他突然很震慑,连忙在口中答应道:“是,是,在下这就停住。”

    此时他深深感到古书上有句话简直无比正确,那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自己这窃钩者确实比不上窃国者,不能不服!(未完待续。。)

    ps:  好难写的一章,不知道把自己想写的意思表达出来没有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入场见闻

    方应物方大秀才与石岩石先生谈话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的不到一个时辰。但就是这点时间,对于两个聪明人来说也足够了。

    正因为两人都是“聪明人”,所以才会省去不少多余的废话,很多事情不用在嘴皮子上点明便都清清楚楚,更不用在“为什么”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只需要说做什么就是。

    石岩回到家中,谢先生已经久候了。“已经谈妥,这次便饶过你!”石岩对他道,随后将情况略略一说。

    谢先生知道能保住自己身家xìng命,心里一块石头便落了地,不再忐忑不安。但忽然又有些不甘心,“石兄大计,难道就这样为他做嫁衣裳?”

    石岩自嘲道:“你我都是科场失意人,只能做些不上台面的事情!不为他做嫁衣裳也要为别人做嫁衣裳!这有什么想不开的?

    不过年轻人心比天高,那就捧着他,什么诗坛盟主文坛名家的位子,都让他坐上去。但坐不坐得住,就看他的本事了。

    若坐得住,那我自然服气,老老实实以他马首是瞻。若他眼高手低坐不稳位置,也怪不得别人离心离德了。”

    谢先生又叹道:“可是我们为今次乡试科场准备了大半年,就这样放弃动作,实在有些可惜了。”

    石岩很果断的说:“这是方应物的要求,我们不能违犯!赚钱机会总是有的,巡抚这种封疆大吏不会久任,短则一年、多则三年,所以王巡抚也不会太久。

    下次乡试再来罢,三年后王巡抚肯定不在了。我就不信,下次总不会再莫名其妙遇到个巡抚亲戚搅局!”

    谢先生又想起另一桩忧虑:“我们若搭上方应物。那邵家那边怎么办,邵家与方应物很不对付?先前邵家可是帮过不少银子。”

    石岩纠结片刻,无奈道:“那邵琛实在不成器,我们帮到这个份上,还能如何?这便是我方才说的,让他坐上位置也坐不稳的典范,还是过几年再说罢,他们若是不理解,那也没办法。”

    “没邵家的钱。我们这次乡试也两手空空,那以后文社该用钱的地方就难办了。只怕一年也办不了几次集会,没有雅集,就没有声势。”

    石岩想了想,“银子方面。也不是没办法......我在巡抚衙署听说方应物与这一两年新起的富商王家关系密切,好像王家得过方应物大力扶持。

    我看出路就在这里,方应物不能只坐享其成,也该出把力气。他若目光长远,便不会吝啬这些钱财。”

    闲话不提,却说了结了这桩事情,方应物再无其他事情。只专心读书,不过他的侧重点已经转移到诏、判等应用文上面了。至于经义方面,你懂得。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初,乡试终于要开场了。这时候不但内帘官早已进驻贡院。就连监临、提调、执事等外帘官也入住了贡院。

    乡试时间分作三场,第一场八月九rì,第二场八月十五rì,第三场八月十七rì。然后过十来天便放榜。

    八月九rì开考,但从凌晨四更开始点名。因为乡试有数千人参加。检查的又很严格,如果当天白天开始点名,只怕到天黑也点不完,所以点名必须提早进行。

    考试用具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吃食等等都装在一只考篮中。到了八月八rì这晚上,方大秀才便胸有成竹的出门参加考试,王英提着考篮跟随在身后。

    明天考试,半夜点名,今天晚上就要出发,对此方应物不由得大发感慨,这年头考生不容易,辛苦程度简直是上辈子难以想象的。

    汇合了洪松、项成贤两位好友,三人便一同向贡院走去。轿子是别想坐了,此时贡院外青云街上简直是人山人海、接踵摩肩,若没有开道的军士,坐轿子哪有走路便利?

    这是真正决定人生命运的时刻,青云街上灯火通明,灯笼星罗密布到处都是,一条街道亮如白昼。

    在火光照映下,只见得人人脸sè凝重,即便生xìng再跳脱的人身处这个环境,也要被影响的紧张起来。

    方应物本来是面带微笑,轻松自如,但见了这个情况,立刻也随大流板起脸皮,做出稳重的样子。

    贡院大门外建有东西辕门,方应物一行人奋力从人流中挤到这里时候,差不多也是半夜时分了。贡院大门左右各建一坊,一边是“明经取士”,另一边是“为国求贤”。

    这里火光更亮,数不清的高脚灯笼挑在门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将大门附近堵得水泄不通。

    与十指不沾泥的读书人比起来,方应物貌似还算相对壮实的,再次奋力的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挤进了贡院大门内,来到了第二道门口。

    别的地方,二门叫仪门,但在这里,二门被称为龙门,很吉利的叫法。龙门就是点名的地方,过了龙门就算正式进入考场。

    龙门内有四个门口,取“虞书辟四门”之意。来自全省的士子在这里经过点名、验身、搜检才能进入考场。

    方应物和洪松、项成贤静静的在龙门前庭院里等待,谁也没有说话,各想各的心事。

    没多久就到了四更天,若换成二十一世纪的算法就是凌晨一点,点名正式开始了。几个贴有县名的长牌灯高高举起,指示着该县士子上前候检。

    在大明朝,读书人那是很体面的人物,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是若问起读书人这辈子最屈辱的时刻,那估计有九成读书人会回答说是考前搜检。

    这些体面人物在此时此地,却一个个都要被拆散发髻,脱下鞋袜,然后披头散发、光着脚接受军士的搜身检查,以防夹带作弊。

    斯文扫地,莫过于此。不忍卒视!即便是某位特殊的穿越者,那也不能例外!

    又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淳安县的灯笼在左边挂起,方应物便从王英手里接过考篮,亲自提着上前排队。

    轮到他时,照样要打散发型、脱鞋脱袜,接受几个壮汉的摸摸索索,就连考篮也被粗鲁翻了一遍。

    在十几步外,也就是龙门的正zhōng yāng。本次乡试的总提调官王巡抚端坐于此,很淡定的看着方应物被粗暴对待。

    等过了关,方应物重新穿起鞋袜,正要端正衣冠时,突然前面一阵sāo动喧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又见人群自动分开,闪出一条小路。然后便见有个头发四散,敞开衣襟的人从龙门里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大笑,一边拍着巴掌一边不停的叫嚷:“中了!中了!”

    方应物愕然,这还没开考,就有考生被刺激到疯了?

    后面有几个军士气急败坏的追着疯考生。但是其余士子感受身受的心生凄凉,全都默默的给这疯考生自动让路。没有人帮忙拦着,结果让军士一时间追不上。

    闹腾了好半天,军士才将这考生死死按住。拖到王巡抚面前听候发落。随后龙门前又恢复了平静,士子们继续默默的接受搜检。

    项成贤在方应物前面接受搜身并先进了龙门,他在里面等了片刻,见方应物也进来了。叹口气道:“刚才那个疯考生你在外面看到了罢?听说他在那边拜考神时,突然受了两幅字的刺激。便发疯了。”

    “贡院里还供奉着考神?”方应物奇道:“又有什么字?”

    项成贤情绪很低,“等洪兄受检进来后,一起去拜拜,那时你就知道了。”

    又等了一会儿,洪松也进来了,三人便一起向贡院考场zhōng yāng行去。却见在号房墙壁的外面,果然供着一个高大的神台,有不少考生在那里揖拜。

    方应物远远望见,皱眉道:“恕我孤陋寡闻,各方神明我大都有所耳闻,但从未听说过考神是哪一位?”

    项成贤淡淡的说:“考神是张飞。”

    “......”方应物很无语,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张飞和考试有什么关系?

    又走近了些,却见神台上摆着威风凛凛的神明,是不是张飞看不出来。而两侧各挂着一杆旗子,左边旗子上的字号是“有冤报冤”,右边旗子上的字号是“有仇报仇”。

    初秋深夜的凉风吹过后脑门,方应物不由得打个冷战,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何会有考生疯了。大明朝乡试的考场设施也忒诡异了,这是贡院还是森罗殿?

    入乡随俗,跟着项成贤与洪松上前胡乱拜了拜,三人便要分手,各自前往各自的号房。

    洪松担心方应物没经验,便仔细叮嘱道:“方贤弟,进了号房就什么也不要管了,先倒头就睡。不然等天亮后开考,一考就是整rì,很难有jīng力能清醒的坚持住。”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方应物拱拱手道:“受教了。”项成贤又叹道:“各自保重罢,你们都是那间号房?”

    这考场号房有数千间,每五十间或一百间为一排,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为字头,密密麻麻的排列在贡院中。

    方应物低头看了看考票,“我是四字排的第四十四间。”项成贤愣了愣,语气幽幽的说:“我听说过,有几间号房死过人,一直在闹鬼,其中就有这间......”

    “闭嘴!”方应物已经受不了项公子了。

    不过倒是想起上辈子上大学时,时常传闻哪个宿舍死过人,哪个自习室闹过鬼......没想到古人也有这个陋习,真是一项数百年的老传统。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三场已毕

    方应物分到的号舍是四字号这一排,这个四并不是第四的四,而是千字里“四大五常”的四。

    方应物是属于功夫在场外的人,没有在考场中动什么手脚,号舍也是随机安排的。与两位好友分开后,方应物提着灯笼,寻找自己的号舍。

    在贡院中,号舍密度极大,每一排都有几十上百间,每间只有三四尺长宽。同时每排之间仅仅间隔四尺,形成一条数十米的狭窄小巷。

    借着月光一眼望去,好像是层层叠叠的鱼鳞,再走近些,又让方应物想起了养鸡场的鸡笼。没错,就像是鸡笼,每间号舍的真实面积也不比鸡笼大多少,在天亮之前都会塞进去一个人。

    方应物慢慢找到四字号这一排,窄小的巷口站着一位老军士。方应物确认无误后,便迈过门口,走进了巷道里。

    在巷道外面空地上,头顶有月光,周围有火炬、灯笼,亮度还可以。但一进入仅可容身的狭窄巷道后,光线陡然暗了下来,让人感到极其幽寂。

    忽然想起项成贤的鬼故事,方应物不禁打个冷颤,随即赶紧将驱离出去。又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前面隐隐约约有半截人腿,与地面平行,直直的悬空在巷道上,随着晚风不停抖动着

    我靠!饶是方应物为人胆大不信鬼神,猛然见到这一幕后心里也发毛,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这一退,就退出了巷口。门口的老军士奇怪的看了方应物一眼,又朝巷道里瞅了瞅,恍然大悟的高声叫道:“里面那位相公收一收腿!挡着别人去路了!”

    却见那半截腿缩了缩,让出大半个巷道。方应物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巷道里黑暗的环境,这时候也看清楚了。原来这半截腿是从某间号房里伸出来的。

    号房太小了,长度几尺根承不住一个人的身高,想在里面睡回笼觉,那确实得把腿伸出来

    方应物苦笑几声,真是自己吓自己。随后他提着灯笼找到了自己的号房,运气不错,距离巷道厕所有段距离,不至于顶着厕所味道考三天。

    方应物比划了几下,号房正面宽度大约一米左右。里面进深不超过一米半,面积大小就跟上辈子时空里电话亭似的。要缩在这里面坐一天,也真够受罪的,这科举果然是很痛苦的事情。

    号房里已经搭好了两张木板,外面高一点的木板可以充当桌案。里面低一点的木板可以充当座位。

    想起洪松的嘱咐,方应物便将考篮丢在了号房里面角落里,然后将高处的木板拆下来重新搭在低处,这样两张木板就在同一个平面上了,勉强可以让人躺在上头。

    劳顿了大半夜,方应物确实也有点困意,便爬到木板上打起盹来。而且也从号房里伸出半截腿。悬空在巷道上

    天光放亮,考题发了下来,成化十六年的浙江乡试便正式开考了。

    乡试分三场,第一场是经义。第二场是应用,第三场是时策。但只有第一场经义是最重要的,可以说,第一场考得好了。后面两场再烂也能中举。

    所谓的八股取士,就指的是科举只重第一场经义的缘故。考官也是根据第一场章来决定录取与否,后面两场公和时策基就是走过场的陪衬。

    第一场要做的题目有七道,其中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这三道四书题是全部考生都一样的,而四道五经题是让考生根据自己经,从二十道题目里选择四道作答。

    有道是,三场重首场,首场重四书。往往三篇四书章特别是第一篇,就能决定考生命运了,一般考官没有那么多jīng力去仔细阅览所有人的全部章。

    题目下发后,大多数考生看了几眼,稍加思索便在稿纸上刷刷下笔写起草稿来。

    答题时间只有一个白天,黄昏之前就要交卷。在这段时间里,要写出七篇章,而且每篇章都要严格合乎八股体例,可以说考试强度是相当大的,脑子不行的连答都答不完。

    方应物倒不是很着急,他仔细看了两遍题目,心里就有底了。三道四书题里,两道是自己提前得知、此时心有腹稿的,另一道则没准备的。

    方应物又记起了考试达人商相公传授的小技巧:“三篇四书尤为重要,你要先写第一篇,再写第三篇,最后写第二篇。

    因为越往后面越疲倦,写出的章越不佳。如果按照正常顺序,三篇看下来是一篇不如一篇,那就索然无味,看起来很萎靡,给考官的印象极差。

    如果照老夫所言,那么三篇看下来,第一篇最好,第二篇最差,到了第三篇又变得稍好,那么在考官眼里的感觉就好很多。”

    方应物总结是,开头一篇要有,中间一篇要压下去,第三篇再起一个小

    这次他的运气真是不错,第一篇和第三篇题目都是提前认真作好的,只有第二篇题目需要自己现写。这样三篇组合下来,自然而然就形成了有起伏的最佳节奏。

    考试时间从黎明到黄昏,约莫六个时辰。方应物做完三道四书题时,才过一个时辰,如此他的时间便充裕很多。

    随后不急不慌的又做了四道五经题目,具体质量不知。反正他“里面有人”,只要三道四书题目能交代的过去,同时章里不忘用上暗记,那就可以了。

    四书比别人快一点,五经比别人慢一点,临近黄昏时候,方应物便交了卷子,提着考篮晃晃悠悠出了贡院,长随王英已经在门外等候。

    在巴掌大小的空间里整整坐了一天,这时候方大秀才浑身疲乏,也不想着去找两位好友了,只将考篮扔给王英,有气无力的说:“速速打道回府!”

    歇了两天两夜,缓过劲来,又到了十一rì晚上,便动身去参加第二场考试。这时候青云街及贡院内外热闹许多,人声鼎沸,不像上次那般沉闷。

    原因也很简单,最重要的首场考试已经结束,后面两场走形式居多,当然就不如第一场严肃紧张了。

    搜检程序是一样的,次rì黄昏第二场考完。然后又在八月十五rì考完第三场,这次乡试便结束了,下面只等着出结果。

    四千考生录取九十五人,不到百分之三,买彩票似的概率。可想而知,到时候定然又会上演一幕幕人间悲喜剧。

    但方应物顾不得去想这些了,考完后他只想躺着一动不动,连小弟弟都暂时竖不起来了,乡试简直太累人。

    从jīng神到都是一种折磨,他还是开了外挂的,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熬得。

第二百四十八章 看榜

    八月十五rì考完最后一场,方应物八月十六rì便在住处躺了一天,直到八月十七rì才缓过劲来。

    他站在院子中,不停的伸展手脚,如今实在是没心思再看什么书了,心里琢磨着怎么打发发榜前的这段时间。忽然有王英跑过来禀报:“项公子来了!”

    方应物只见到项成贤自己走进来,不禁奇道:“怎么你自己跑过来了?我还以为是你和洪兄联袂而至,找我喝酒。”

    “我是单独过来感谢你,不好叫上洪兄。”项成贤鬼鬼祟祟的说。

    方应物很莫名其妙,“谢我作甚?”

    项成贤笑几声,拍拍方应物的肩膀道:“方贤弟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做好事不留名,我在考场号房里,发现木板下面钉着几书,这八成是你偷偷让那石岩安置的罢?所以怎能不谢你?”

    方应物愕然,他没有办过这种事又一想就清楚了,这肯定是那石岩为了讨好自己,知道项成贤与自己乃是好友,便故意帮项成贤安排的。

    送走项成贤,方应物不知怎的,忽然有点患得患失起来。连他自己都奇怪,考试前信心十足无所畏惧,怎么考完了倒有点忐忑起来?

    按照他先前的估算,大约有七八成的几率中举,也就是说只要不是特别背运,总是能榜上有名的。但谁知道会不会遇上那另外的两三成几率

    按照规定,乡试榜必须于八月底之前出来,在哪一天要看具体情况,同时还要参考一下良辰吉rì。

    转眼间到了二十三四rì,参考士子都晓得结果该要出来了,无数读书人每rì纷纷聚集在贡院附近的青云街上。心急的等候着第一手消息。

    方应物也不例外,他与项成贤、洪松整rì都坐在街边茶铺里,一边谈天说地一边等待着贡院大门开启。

    在八月二十六rì,眼看天近午时,茶铺里的方应物吩咐长随王英去买几人份的吃食回来。他们不敢轻易离开座位,如今青云街上人比蚂蚁还多,抢座位是家常便饭,稍有空余就会被人惦记。

    王英又问了问洪公子和项公子的口味,转身正要出去。忽然又一个茶铺的小厮冲了进来,对着客人叫道:“出来了!出来了!贡院里彩亭出来了!”

    登时整个茶铺里就像火山爆发了,声浪一下子几乎要掀翻房顶,然后人cháo汹涌,争先恐后的冲出茶铺。

    消息已经传开。街头俨然是人山人海,走也走不动,士子们只好站在道旁,对着贡院方向翘首以待。方应物等三人在家奴的护卫下,勉强稳稳地站在人群里。

    按照规矩,乡试榜填好后要放入彩亭,然后抬到布政使司。最后在布政使司衙署外面照壁上张贴。

    不多时,果然远远地望见几十名衙役簇拥着一顶彩亭,吹吹打打的沿着青云街走来,一直向南边布政使司方向而去。方应物等三人便与大部队一起。跟在彩亭队伍后面走。又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布政使司衙署。

    这边早已准备完毕,照壁下方围了一圈栅栏,还有官军严密把守。以阻止看榜人靠的太近从而毁坏榜。

    照壁外面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在万众瞩目下几名吏员抬出了乡试榜。小心翼翼的张贴在照壁上。

    登时人声沸然,好似开了锅一般,人人睁大着眼睛去仔细看榜。榜上的字体有碗口大小,行列整整齐齐,不用靠得太近也能看得清楚。

    一时间榜下呈现人世百态,有拿出一去不回气势,大步流星往人群里冲的,有神情故作淡定但眼珠子死死向榜瞪的,有在外围抓耳挠腮跳着脚向榜伸脖子的。

    还有穿红衣戴红帽,喜气洋洋的向外面狂奔的,这是职业看榜人,看准了谁家高中就赶紧报喜讨喜钱去。

    过了一会儿,又出现另几种人情世态,有一脸狂喜手舞足蹈不知所措的,又失魂落魄跌跌撞撞滚出来的,又泪流满面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喜事悲的,有唉声叹气痛不yù生的,有不屑一顾连连冷笑摇头走人的。

    方应物没有只站在外面,让王英冲进去代替看榜,他要亲自在第一时间感受喜悦或者悲伤。

    在海cháo一般的人群里,方应物与两位好友走散了。当他在王英的保护下,勉强挤到离栅栏不远处时,透过人头间隙总算能看清楚榜上的字了。

    “大明成化十六年浙江乡试录”和“中式举人九十五名”这两列打头的字样直接忽略,方应物的眼神快速的浏览者后面长长一排人名——

    第一个名字的第一个字不是方,具体是什么根没往脑子里放,反正不是自己,直接略过;第二个名字第一个字还不是方,继续略过

    方应物并不灰心,他有心理准备,一共九十五个名字,后面还多着,第一名和第九十五名没有质区别。但是才看到第三个名字,却出现了小惊喜,这行人名第一个字俨然就是“方”字!

    方应物心脏重重一抖,眼光大亮,立刻向下浏览,第二个字是应!方大秀才登时感到一腔热血涌上了脑门,险些失声高叫出来。

    周围的嘈杂仿佛突然消失,他全神贯注的屏住气息去看这列人名的第三个字,没错,就是一个“物”字!合起来第三个人名就是“方应物”!

    方大秀才再也忍不住了,举起双臂直刺苍穹,旁若无人的放声大笑。秀才只是预备士子,举人才是统治阶级,以后他不是方小相公,而是小方老爷了!

    中举才算身份彻底实现了转变,即便以后不能中进士,也能以举人身份选官,即便不想去选官,也可以一夜暴富似的,从此优哉游哉做衣食无忧的地方名流。

    金举人,银进士,科举中最难得一道关口已经迈过去了!举人是三十取一,进士是十取一,相对而言中进士比中举轻松多了。

    对普通人来说,中秀才是高兴事,中举人却是值得疯狂的事,就算以后中了进士也不会像中举一样能激动到癫狂了。君不见大名鼎鼎的范进老兄中举后发疯,中进士时却一笔带过么?

    “哈哈哈哈!”方应物笑的虽然响亮,但是并让别人特别惊讶,在这张榜下聚集了天下最极端的情绪,发生什么都不会令人太惊讶。但是从方应物的笑声中,周围人都知道,此人必然高中了,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等情绪缓和下来,方应物感觉飘飘yù仙,若不是王英在旁边扶住,他都怀疑自己要飞起来了。

    到底是第几名?谁是解元?方应物终于有jīng力去关心其他的事情了,便再次抬起头看向榜。

    在榜上那个位置,方应物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名录,这一行的全是“第三名方应物十八岁淳安县学廪生”。

    第三名,五经魁首之一。

    前介绍过,四书是读书人的必修,五经是读书人的选修,每人都选一门为经。而乡试榜的前五名,就要从五经考生中各取一人。

    也就是说,《诗》、《书》、《礼》、《易》、《chūn秋》五经中,每一经考生里选出最好的一人,合起来就是前五名,称为五经魁首,民间也叫五魁首。

    比如方应物这个第三名,就是以《chūn秋》经入选五魁首。而五魁首中最出sè的那一个,自然就是解元了,其余称作亚魁。

    名次很高,但方应物已经没有什么多余jīng神头激动了。长随王英也是识字的,忍不住议论道:“小相公离解元就差两位,不然父子解元美名就出来了。”

    方应物可不敢这么贪心,要说野望也不是一点没有,但解元实在是太万众瞩目。

    他自家事自己知,很明白自己有几把刷子,当个第三名就已经很醒目,更别说解元了,那就是放在火盆上烤了。

    “这大宗师也太客气,给个中间第几十名就足够了,居然弄了个五魁首。”方应物很唏嘘的叹口气。

    王英放下心来,很熟谙情况的想道,小相公的心智看来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不然也不会开始矫情了。

    方应物继续看榜,开始看别人的名次,理所当然先关注的是自己前面两位,新解元是谁那必须要了解。

    却见榜最前面写着:第一名李旻三十七岁钱塘县廪生。第二行写着:第二名王华三十六岁余姚县廪生。

    李旻?王华?方应物瞪大了眼睛,这两位老哥都是今次乡试中举吗?

    对普通人而言,这两人在历史长河中知名度并不是很高,但在方应物这种专业人士却是知道的。

    如果按照史实,王华将是明年chūn闱大比,也就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而李旻则将是下一次也就是成化二十年的状元。

    自己前面是两个未来状元老兄啊,真是一张龙虎榜。方应物连连感慨,那残存的一点点对解元的意yín立刻彻底烟消云散。

    不过比较起来,王华王老哥比李旻还算稍稍出名点,因为他的儿子是王守仁王阳明

    PS:  昨天为了主角的名次和中举后写什么纠结了半天拿不定主意,所以耽误更新了,现在补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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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介绍:
大明成化十三年,历史系研究生方应物穿越成了读书人,
这是一个宅男漫不经心做着皇帝的年代,
这是一个没有权威的年代,
这也是忠奸、正邪、黑白分明的年代。
这是国无大患、垂拱而治的年代,
这也法纪松弛、官风懒散的年代,
这是高压肃杀转为宽松解放的年代,
这也是由俭朴厚重转为奢靡浮华的年代,
青山绿水间,一梦五百年,神奇穿越客的传奇开始了。大明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