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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鼓元吉     帝国的黎明txt下载     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1 安得羿善射-6

    陈重还未说话,众将却七七八八议论起来,大多不以为意。

    关东团练大营中,陈重已带领他们计议过多次。只要赵行德能在河中拖住反王,王童登骚扰其后路,陈昂、康恒明一伙就很难将河中军力、民力纳为急用。而陈重抵达敦煌登基之后,这个冬天正好将整顿天山南北和陇右诸军,开春之后,草原上新草发芽,天山南北与安北军援军合兵一处,如开国之时一样,西征讨伐河中乱党。如果没有赵行德的护闻行营拖着反王一伙,让反王得以从容收拾河中,整合力量,那平叛的难度就会倍增,而且一番血战下来,河中不免残破,非几十年修养生息不能恢复元气。

    不过,赵行德虽然身为宋人,这些年率部南征北战,苦战尤多,着实赢得了这些夏军将军的尊敬,特别是对峙的两军都是以火铳团练军为主。众将都觉得最多是相持,没人觉得他会吃大亏。

    “赵上将军用火铳火炮有独得之妙,乱党恐怕很难讨得到便宜吧。”

    “南山之围,赵将军以一敌十都不惧。”令狐宁更笑道,“这些年,谁讨得了便宜?”

    陆文显等人也点头附和, 众将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章鼎看着众将军,又看了了面露思索之色的陈重,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将最新的军情说了出来。

    “军情司最新的消息,河中拖过冬天恐怕有点难。”

    “怎么说?”陈重面色凝重起来。

    “从逆党内部消息,逆党齐集人马,是冲着年前决战去的。”章鼎道,“逆党对火铳火炮亦有心得,兵马倍于赵将军,由康国国都至铁门关,大路只有一条,火铳军对后勤的依赖又大,所以,赵将军所部,要么直接顶上去和叛军约战,要么只能沿大路退往铁门关,到时候,叛军只要围困铁门关,就可以从容收拾河中了。”

    章鼎说到此时,陈重与众将,连同傅知仁等文官的脸色都郑重起来。

    众人都知道,河中孤悬陆海之中,四面皆敌,于天下全局关系极大。河中之失,夏国如同断了一臂。然而,河中的地形又是完整且独立的,它既是一个大粮仓,又是一个大牧场,还有众多的工坊和储藏库,在没有关中陇右等地支持的情况下,安西军司所需的大量粮食和武器,以及大量的军服被褥等都是河中自给自足,在大宛和康国之间,还拥有最新式的炼铁场、水力锻压场、火铳和火炮工坊,毛织工坊和汤药工坊。更别提河中乃四战之地,童子骑羊射鼠为游戏,男子长大以从军为荣。虽然因为热沙海一战,大军西征几乎抽空了河中军士,但如果叛军得以从容收拾河中,不惜损耗河中的民力元气尽起河中之民为兵,只怕到时候大军要收复河中也难上加难。

    “现在战况如何?”陈重环顾帐内,看着章鼎道,“此间皆心腹之人,你说吧。”

    “军情司的消息,叛党首领陈昂极知兵,亦善用火器,却

    是持重进兵。对阵野战,护闻行营战力虽然不弱于叛党,但每每接敌之际,叛党无法正面打败护闻行营,便派遣偏师迂回侧翼,意图切断护闻行营的后路。所以,虽然正面战场交兵,护闻行营占着优势,但面临后路被切断危险,护闻行营就不得不向后撤退,在叛党迂回的偏师没有到位之前,再度修筑营寨和叛党对战。虽然仰赖赵将军指挥若定,诸军死战,护闻行营每次都将叛党正面打退,也没吃大溃,可叛党每次都从侧翼迂回威胁,迫使护闻行营后退。眼下,两军都人困马乏,兼饥肠辘辘,可是,战况仍然十分激烈。叛军虽然屡屡被正面打回去,却死死咬着护闻行营。”

    “末将只怕,这么下去,护闻行营那边,难有胜算。”

    章鼎说完后,叹了口气。大雪封山,哪怕护国府有心救援,对河中战局也帮不上大忙。陈重和众将也脸色凝重。他们都是经历过苦战的,仗打到这个份上,拼的就是最后一口气。抛开赵行德善用火器的光环,护闻行营和叛军都是以火铳团练为主力,力敌两倍之军能拖到现在,已经是殊为不易。河中战况激烈如此,大将军府和军情司却将消息死死压住不发,固然是要在非常之时安定人心,而赵行德所部护闻行营的命运,却未可知了。

    “陛下,”傅知仁拱手道,“事不宜迟,陛下明早便动身往敦煌登基为好。”

    火光烈烈之下,众将都看着陈重,目露赞同之色。这是时候,及早定鼎,才是上策。

    “这是当然,”陈重点头道,“大军四更造饭,五更出发,不要惊动他人。”

    “赵元直那边,”陈重以刀尖挑了一块羊肉丢进嘴里:“但愿拖过这个冬天。”

    他紧皱眉头,一口一口嚼着嘴里半熟的羊肉,连血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也恍若无觉。

    … …

    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下来,天色阴晦,乌云漫漫,八万大军驻扎的营地,仍是白茫茫一片。

    护闻行营经过一番死战,又将叛军击退,可是陈昂照旧采取两翼包抄的方法。仗着兵力的绝对优势,将十数万大军自西北向东南张开,偏师和正面推进的中军也没有断了联系,,就这么泰山压顶一样围拢过来。护闻行营不想被切断后路和保卫,就只能再一次离开死守的阵地,沿着可供炮车通行的大路向后撤退,抢在叛军追上来以前,再次挖壕沟构筑阵地,等待叛军下一次攻击。这几次三番下来,护闻行营从上到下都已经疲惫万分,只想得到一个机会喘息休息,之所以能支撑下来,全仗着一口士气还没落。想来叛军也是如此,虽然他们步步逼近,可是也应当疲惫万分,绝大多数人就如泥塑木偶一般僵硬的遵循将领的命令。

    护闻行营的核心,军官和军士,比大多数团练兵都要镇定。虽然敌众我寡,虽然也在一步步后撤,但他们知道,护闻行营还没有被叛党打败。叛党每一次前进,都付出

    了足够的人命作为代价。有人私下议论,这情形,就如秦赵两国长平之战一样,赵将军虽然不老,却是廉颇那样的久谙战阵的老将。但是叛军首领陈昂也足够稳,他没有犯任何错误,只是以泰山压顶之势。赵将军也没犯任何错误,每次交战甚至比陈昂做得更好,他只是没有足够的兵力,保证既能打退叛军,又使护闻行营不被优势兵力的叛军所包围。众将计议下来,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或者说,看谁能熬到那最后一口气。

    在前期的战斗中,叛军和护闻行营都伤亡惨重。护闻行营搬空了的弹药车上现在全部堆满了伤兵。虽然大部分伤兵都硬气得一声不吭,但也有一些人哀嚎不止。

    赵行德下了死命令,不可丢弃一名伤兵,以至于汤药营的规模日益扩大。

    很多团练兵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受重伤的人。为了不影响士气,也为了避免传染,护闻大营中,除了汤药营的药师和护兵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得踏足汤药营。负责汤药营的行军司马不止一次向赵行德抗议,营中已经不能容纳更多的伤兵。后送伤员需要大车和马匹,但是军中处处缺马,能挤出来的也只是杯水车薪,因此,大量伤兵堆积在大营中,虽然汤药营极力救治,在严寒天气下,每天都有不少伤兵死亡。

    一骑战马飞驰进入护闻行营新筑的营垒,是从铁门关后方鸽栈辗转送来的鸽书。

    赵行德刚刚接到军情司送来的急报,脸色顿时凛冽如冰,大帐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起来。

    “护国府已宣誓效忠太子,”赵行德的微微一顿,“陛下已通过函谷关,正赶往敦煌。”

    “太好了!”帐中诸将原先或坐或站,现下全都站了起来。

    出征在外的将士们,没有那么多心思,铁马冰河,只要后方安稳就好。元德帝驾崩,护闻行营全军发丧,军营上空仿佛一直笼罩着沉沉的阴霾,新皇即位,还是一直以来在颇得人心的太子陈重,长期苦战积累的阴沉气氛一下子扫除了一半,甚至有人脸色开始带上了笑意。

    “太子继位,这些太好了!”重新披挂上阵的河中校尉安金弦大笑道。

    他全然忘了他那条木腿离火炉太近,差点儿就要烧焦了。坐在他身旁的校尉赶紧将火炉子移远一些。自从护国府允许赵行德晋身五千军士的员额以后。安金弦非是一般的老校尉,光他亲自带过来的壮士投军就四千多人,其中,晋身军士的也有一千多人。

    “太子定鼎,大势稳矣,”赵行德也点头道,“不过,越是这样,叛党对我护闻行营就越视若眼中之钉。眼下的局势如两虎相争,必有一死一伤。叛党虽然死伤累累,却是不惜人命,要将我们护闻行营灭掉。各位校尉回去以后,除了宣扬太子即位定鼎的好消息,更要抓紧部属。正是紧着一口气的时候,万万不能出现军心动摇的情况。”

外篇 书院

    竹林掩映中,白墙黛瓦,平平的木板搭成的台子正中,摆着一张木桌,桌后两把太师椅,两侧各自安放着几把椅子,后面是白墙挂着孔孟并列画像,两侧是历代贤人像。天下乱离后,各地无论官学私学,大多推崇孟子之说。
    今日是会讲的日子,一些头戴黑纱帽,穿着白袍子书生早已聚集在台下。
    。书院的规矩原本是不许议论朝政,不过,也仅限于禁止议论当朝。会讲的规矩则是山长答疑之前,各人各抒己见,都可以畅所欲言。众书生今日议论话题渐渐集中在了靖康之变上,虽然三朝会盟之后,大宋较之西北两朝更加重文轻武,但毕竟常年养着百万禁军,三大行营和边军都精锐可用。太平之初,大宋禁军与夏国在函谷关血战,战力也能平分秋色。孰料百年之后,北朝打过来,大宋的百万禁军竟然一触即溃,与西夏、北辽的虎狼之师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为什么?怎么办?便成为这些书生关心的问题。
    众书生议论中间,山长何方上台坐下,他纱帽底下露出的鬓发斑白,眼神仍然清澈,看着台下众书生热烈的议论着靖康年间事,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大声辩驳,有人喝彩叫好,有人志得意满的向同辈鞠躬致谢。何方的眼神有些恍惚,他的思绪渐渐由飘忽而沉重,他觉得眼前发生事情似曾相识,他甚至一改往常的习惯,有些听不见台下学生们的话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多年之前的一些事情,一个个白袍书生仿佛和从前的一些身影重合了起来。
    众书生议论过后,值日官杨秀将众人之疑惑集中发问。
    “恩师,”杨秀恭恭敬敬道,“今日会讲,学生们有两大疑惑,疑惑之一:财货可有常数?如今,天下大乱,是否因《韩非子》所言,土地财货有常数,而人繁衍生息无穷,数代之后,人众而财货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是以每每太平盛世之后,便是大争之世。疑惑之二:三朝会盟之际,我朝兵马尚能与西北二朝匹敌,怎么靖康年间就不堪使用,甚至一触即溃。而天下乱离之后,大好江山失去一半,军械粮饷还不如靖康之前,兵马怎么又能挡住北朝的铁蹄,西朝的蚕食,守着这东南半壁的江山了?”
    “嗯,”何方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财货有无常数?”
    他抬头,目光穿透竹林。竹林侧畔有小池塘一座,池水灌溉着数十亩好地。何方主持下,书院崇尚“耕读”,不久之前,天下尚是大乱之世,在储积粮食以供给师生之外,也在旁边买了几十亩地,由副山长何方亲自胼手砥足带着年轻力壮的学生耕种,这么些年来,。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何方反问杨秀道,“你等可知,一亩之地,出产几何?一丁之力,可耕种几亩?一人之食,一年又需要多少?”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杨秀微微捻着拇指,答道,“今一亩之地,可产精米两石,一人之力,可耕30亩。壮年男丁大约需要2石粮食,再加一些果蔬即可度日,”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恩师若是计算口粮的话,老弱减半,一家以六口计算,一年需8石粮食。房前屋后种上几十颗桑麻,男耕女织,养点鸡鸭,闲时开个菜园,下河张网捞点鱼虾。这一年日子就算是丰衣足食了。”
    “这么算来,”何方点头道,“一个壮年男丁,如果他孑然一身,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只要劳作三十余日,就可以了。如果他养活一家,一年只要劳作一百余日,大约一半的日子,都可以随自己心意行事,读书人所谓耕读传家,正是如此来的。”
    杨秀仍追问道:“可是,天下土地仍有常数啊?长此以往,人多地少”
    “既然人有闲暇,那就可以开垦荒地,”何方又问道,“你知道,可开垦的土地有多少吗?”
    “这个,”杨秀一时语塞:“学生不知。”
    “莫说南海垦殖无边无际,就是这鱼米之乡,富饶之地,仍有许多荒地。人多了,自然就能开垦出更多的土地来,何来人多地少之说?”何方对台下众书生道,“更何况,一丁之食,两石而已,这粮食够了,再多拿来也是无用。《吕氏春秋》记载先秦之时,上田,夫食九人。下田,夫食五人。可以益,不可以损。一人治之,十人食之,六畜皆在。那剩下的九人,则各司其职,圣贤、官吏、百工、倡优皆在这九人之中。天下财货,亦源源不断地从此中而来。衣物、器具、车马,不但增多,而且越发精良,也是天下财货,随着人力越来越多。而时移世易,财货也有贵贱变化。刚才说稻米、黍麦,若是大灾之年,价格腾贵。而丰收之年,又贱如土。又如,书圣王羲之的字,魏晋前代本无,而东
    晋之后,价值日益高昂,唐时就有一字一金之说,到如今,若是真迹,那一字十金也不止。昨日隔壁村的宋员外请朱山长给他父亲写墓志铭,润笔200两银子,你看,这不也是财货增多吗?人各有艺业,只要得法,人越多,财货也越多。申韩之说,人众而财货寡,以至于天下纷争,乃是异端邪说。天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而已。不修德政,反而担心人多,说是因噎废食还是轻的,你见过削足适履之人吗?”
    刚到会场的朱森眉头皱起,不过没说什么,坐在另一把太师椅上。
    “弟子受教了!”杨秀正身作揖谢过,环顾全场,他只是代替其他人问出会讲集中的议题而已,周围也没有人敢于起来再度发问,便进入下一个议题。
    “请问先生”,杨秀再度问道,“学生不明代,乱离之前,我朝河北、河中等地未失,朝庭养兵百万,为何仍不能抵御外侮,以致轻易丢失汴京?南渡之后,天下州郡各行其是,朝廷财赋、养兵不足之前的一半,朝廷反而就能支持下来?学生们觉得,这其中的缘由,应该不是简单说官家昏庸,大臣奸佞就能解释的过去的。”
    “这个问题,”何方转头看着朱森,“这个还请朱兄解惑吧。”
    朱父乃武康军节度使,掌管汴京御营,抵抗辽军南侵时壮烈战殁。对第一次南侵时候的情形,朱森要比何方清楚的多。他苦笑了一声,点点头。
    “学生们在书院读书,耽于世事,而且如今之事又与从前不同,不知道当年情形,也是正常。何兄你却是明白的,又何必忌讳?好吧,这一议便由我来讲,正好有些话说。”朱森清了清嗓,这才沉声对台下诸生道:“你等恐怕不知道,当年所谓禁军百万,半在汴京的御营大军,其中十之六七,都是空额,剩下的,也常年忙于赈济、工役,疏于训练吧?”
    “怎么会如此荒唐?”台下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叹,质问道:“朝廷难道不管?”
    “先父曾任武康军节度使,曾经亲自点检军兵,确实如此。”朱森摇头道,“我所说的空额,并非完全没有此人,编造姓名,而是人在名册上,兵却不在军营里。常年太平无事,各部衙门、朝廷的达官贵人,甚至皇宫大内,一但有工役,又‘不愿’滥用民力的,便向汴京大营‘借兵’来用,而这一借的风气一开,便愈演愈烈,如太仓之谷陈陈相因。刚开始的时候,军兵还办完事就归营,到后来,‘借用’的时间就越来越长,甚至有十几年,几十年都不来大营的。刚开始的时候,大营校阅点卯,借用的兵马至少要再点卯当天回来露个脸,到得后来,有贵人就不愿意放人归来,雇佣市面上的闲汉到营里冒名凑数,再到后来,借兵的贵人干脆连雇佣闲汉的钱也不出,只能是汴京的各营相互凑足兵马,共被校阅的那一营来用。如此东拼西凑,陛下亲临的校场校阅,方才凑足的数万人马。”
    “腐朽如此,难怪,难怪!”杨秀喃喃道,底下诸多书生或点头,或摇头。
    前朝旧事,或有耳闻,或有猜测,但都没有朱森这位亲历者说来清楚。
    “岂止如此,”朱森沉声道,“世人皆说,冗兵、冗官、冗费,乃是我朝三大沉疴。你们都知道了。吾思来想去,其中根本缘由,正如圣人所说,乡愿,德之贼也。”何方含笑点头,朱森就此事和他讨论过多次,如今学说已成,正借此机会,向诸书生传授。见朱森站起身来,继续道,“吾大宋立国以来,不禁土地兼并。富绅巨贾,最好买地,雇人耕种,收取佃租。究其根本,食利而已。人莫不好逸恶劳,所以,愿意买田置地,坐食其利。而冗兵、冗官、冗费之弊端,与此项类似,所以,吾以为,本朝具有凡此种种,可统称之为‘食租”。
    “可是先生,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食租有什么不妥吗?”
    “本无不妥,”朱森摇头道,“可是你等想想,冗兵、冗官、冗费,原本就是冗余的吗?”
    诸生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人说话,杨秀皱着眉头,似乎想得更深一些。
    “非也,”不待诸生回答,朱森自顾自地接道。
    “就如御营数十万军兵一般,朝廷当年设立这些,原本都有其必要的用处。官吏,是辅佐君王,治理百姓的。军兵,是用来打仗抵御外侮的。赈济、河工,各项钱粮,一丝一缕,皆有其用。然而,随着常年日久,原来的执事都成了裙带姻亲,占据要津,尸位素餐,不但自己不再办事,更不允许别人来抢这个位子办事。这是将将朝廷原本用来办事位子当成了收租的田地,将钱粮和‘好处’当成了自己应得的‘田
    租’‘世禄’一般。你若是去质问他,他只回你说,历来皆是如此。正因为如此,历代开国皆生气勃勃,只因为人人都知道,拿了朝廷的钱粮,卖命的卖命,出力的出力,朝廷集合了众人之力,方才能做大事。百十年下来,而上下因循,蝇营狗苟,上到庙堂之权贵,下到江湖之猾吏,人人都划地为田,巧取豪夺,引为成例,这是将朝廷钱粮,甚至将百姓财富,都视为了自己应得的‘田租’。若是办正事,平时袖手,诸多不管,你若是动了他的‘田租’,他立刻跳起来了。”
    “我大宋从前如此,难道南渡之后就好了?西朝百年下来,怎么就没如此?”
    “问得好,”朱森答道,“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等可知,取利与食租,有何不同?”他环顾讲堂,接着解答道,“最大的不同是,取利,是要有所为。而食租,则是完全不做事。譬如朝廷开科取士,读书人中进士做官,就要殚精竭虑为君主分忧;府衙小吏,各有所长,各出其力。朝廷给了俸禄,或有其他好处,你可以取利。这叫取之有道,不管你是正道还是外道,总之,你得出力去取。”听到这里,何方眉头微皱,朱森继续道,“譬如工匠、农夫,各自出力,耕种劳作。比如军兵,自当奋身报国。南北贩运的商人,不但劳碌奔波,更要承担物价贵贱。哪怕是买卖证信堂的券票的人,那也的‘火中取栗’,这一个‘取’字,他是逃不掉的。而食租者,其精髓就,坐食。一个两个,尚不为患。可是我大宋天下,上上下下,坐食者何止千万。朝堂之上,尸位素餐;军营之中,寄名空饷;上行下效,不但朝廷如此,大户里边,管家、各种管事,奶妈,大丫鬟,也划出各种利益以自肥,蝇营狗苟,如同蛀虫,每天都在掏空主家;小户里面,也不免出几个闲汉懒妇,好逸恶劳,连累亲戚。放眼望去,我大宋成了‘食租之世’,人人以坐食获利为荣,满大街都是无所谓更无所为的行尸走肉。号称人口十倍于辽夏之和,实则大多是枯骨僵尸。外面支这空架子,人人皆说与我无关,辽人不来则罢,一来立刻灰飞烟灭,人人又说与我何辜?岂不荒谬绝伦?!”
    朱森越讲越是激愤,台下却寂寂无声,良久,方才有人问道:“先生还未回答,南渡之后,为何又好了?西朝百年下来,怎么又没有和我朝一样?”
    朱森闻言,目光炯炯,朝人群中看去,那人却缩了脖子不再出声。
    朱森找不出是哪位再问,便径自答道:“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南渡之后,天下大势,已是大争之世。外有辽夏交侵,不能坐以待毙。内里更是应接不暇,朝堂大礼议,争正统,争权位,州县时时刻刻有学政之争,就连一个廪生的位子,都要争斗方能保得住。哪里还容得人坐食。一样的道理,上行下效,上面的人要争,就容不得下面的人坐食‘租子’。一层催着一层如陀螺一般,你想当行尸走肉,就会被向上爬的人被推到一边去了。此事无关正邪,试问那乱臣曹迪,敢让他底下的将官寄名吃空吗?所以,南渡以来,我朝的土地、人口虽然比从前大大不如,可是干事的人,却比从前多了数倍不止,是以能动用的国力反而胜过从前,大势上能与辽夏勘勘相抵。”
    “那夏国呢?”又有人问道。
    “夏国的情形,我知道也不很确切,知之为知之……..”朱森停顿了一刻,微微回想起某个友人来信中的情形,“不过,大概分说一下吧。你等可知道,夏国号称皇帝与军士共治,以军为吏的国策吧?”众书生皆点头,宋辽夏三国相争,对彼此的国策还是大致了解的。朱森也点点头,悠然道,“故人曾告我言,夏国以军为吏,军士除了习武备战之外,更料理民政,军士麾下的荫户若有纠纷,三十鞭以下小惩,军士可依国法径自行之。若是军士之间的荫户起了纷争,于情于理于法难以断明,各自两边军士又不能商量一致,便由军士之间比武决胜负。类似如此,夏国民间,争水以战,争地以战,争女以战,争讼以战,皆仰赖军士。虽然关西朝廷明令,军士间赌斗只用木兵,圆头箭,每年因此而受伤的军士都数以百计,失手丧命的也不鲜见。你等觉得,此种情形之下,夏国国内还容得下坐食之人吗?”
    “学生等明白了。”杨秀连忙道,伸手想让朱森坐下。
    “朱山长,”这时,台子底下却又有一人问道:“子龙先生亦如是说吗?”
    “吴子龙?”朱森与何方皆是一愣。二人瞬间后方才醒起来,不免脸色黯然。
    “子龙—先生,”朱森的喉头如哽,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回答,“自有他的道吧。”

161 安得羿善射-7

    夜色渐深,关东团练大营中,太子宴请长安城内的心腹官吏、营中诸将,夜宴已至尾声。

    诸人告辞离去,相携而去,唯行军司郎中章鼎借故留了在一旁。

    陈重送别了傅知仁的人,转过身,见章鼎还逗留在旁,微微皱眉,笑道:“章郎,还有何事?连傅府君他们都不得与闻?”因前头他明说了长安令傅知仁等人皆是心腹,而章鼎还背着傅知仁禀报要事,若不是真的事关重大,陈重就要心生不豫,怀疑章鼎是有心邀宠。

    “陛下,”章鼎忙低头小声道,“此事不得不密。”

    陈重见他郑重其事,点点头,不让他再解释,吩咐卫士把好帐门,让章鼎里面说话。

    “日前,大宋前礼部尚书吴子龙,派人传递了一个消息给军情司,”章鼎小心翼翼地说道,“宋国吴子龙等人不欲曹迪挟持宋皇,辽宋媾和。为了阻止议和,吴子龙召集党羽密议,吴欲诈投赵杞、曹迪,出任礼部尚书,以期参加辽宋媾和,在仪式上犯险行刺耶律大石。”章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此时,他也觉得这事太不可思议了。吴子龙乃是和陈东、邓素齐名的人物,门生党羽遍布宋国朝野,竟然不惜效法张良博浪之一击。行刺耶律大石,无论成与不成,吴子龙都活不下去了。可是军情司的人言之凿凿,消息确切,而且十万火急,襄阳那边的军情司管事要朝廷这边给一个答复。

    “荒谬!”陈重脱口而出,见章鼎这神色,又强行忍了下去。

    “耶律大石乃辽国武状元出身,莫说吴子龙,就算普通军士都不是对手。”

    “再者说,如此大事,吴子龙怎会不知轻重,竟然让我军情司得知了?”

    “是,臣也这么想,”章鼎接道,“可军情司那边,却很肯定。这行刺的消息,并非军情司自行探知,而是吴子龙的门人,通过宋国锦襜府主动找上了军情司。要我们军情司帮忙,吴子龙行刺耶律大石的同时,他的门人会在襄阳城内外一起发动,制造混乱。他还另外安排了人手,意图从曹迪手中将宋皇的子嗣从宋军大营救出,然后马不停蹄地送往鄂州。之所以找上我们,是因为此事动静太大。吴子龙在宋国锦襜府的影响有限,动用不了突骑渡江,所以这才联络我们,希望我们军情司调动死士,协助他们将宋皇子嗣送回杭州。”

    “异想天开,”陈重仍然难以置信,冷冷道,“送死由他。大夏死士,凭什么?”

    “吴子龙那边带话,如果辽宋议和,夏国‘一击得二虎’的机会就没有了,三朝之争,百年之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章鼎小心翼翼道,“吴子龙等人,不愿意宋国被曹迪挟制,割地赔款,所以宁死也要坏了议和大事,哪怕谋刺耶律大石之事不成,他以死谏阻止议和,必然激起天下舆论。在这种压力下,以如今宋国朝堂的形势,哪怕曹迪挟制宋皇强

    行签署了和议,宋国朝堂也没有人敢于承认这份和议的。天下局势,向何处变化,就有新的转机了。”

    章鼎禀报完毕,陈重眼神变幻数次,并没有说话。

    “那就好吧。”沉默了片刻,陈重缓缓道,“你先安排,同时将此事报柳相定夺。”

    “好。”章鼎躬身道,正待告辞,陈重又道:“吴子龙在宋国党羽众多,他如果真的为阻止辽宋议和而死谏殉国,只怕他的门人学生,不会善罢甘休吧。”

    “正是。”

    “吴子龙杀生成仁,他的门生党羽不会善罢甘休,反而可以借势,如果宋辽因此议和不成的话,吴子龙又早有谋划的话,趁机夺回宋皇子嗣,他这一系党羽在宋国会声势大涨。吴子龙在宋国士人中间的声望,只怕还会超过陈东、邓素等人。”

    “有时候,”陈重看着章鼎,意味深长道,“你没法打败一个死人。”

    “陛下深谋远虑。”章鼎含笑道,“东朝君臣,尽在掌中。”

    “故老常言,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赵元直在宋时,迫于形势,替邓素受过,在相府开炮轰击吴子龙的门生,死伤无算,吴子龙因此被迫退隐。他算是与吴子龙一系结下了死仇。”陈重看着章鼎,悠悠道,“如此一来,赵元直此生恐怕很难为宋国所用了。赵元直允文允武,这个人才大方拱手相让,我朝就却之不恭了。”

    “陛下英明,”章鼎勉强笑道,“关东出相,更出了不少奸佞权相。如陈东、邓素、吴子龙等辈,要么嚣张跋扈,要么狠毒深沉,勉强说来,就算不行操、莽之事,也是伊、霍之辈,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唯有赵上将军堪称贤良,难得出将入相,却为我朝所用,正是天意。”

    “你早就想到了,才待傅知仁等人离开后,才禀报东朝吴子龙之事吧。”

    “臣不敢。”章鼎背脊微微有些发汗。

    他确实有着计较。陈重即位,满朝都是先皇留下的老臣。虽然柳毅、张善夫等都是贤相良将,但皇帝正值壮年,未来势必要将朝中大臣轮换一遍。而傅知仁等陈重做太子时的心腹臣僚,就很可能被举荐为丞相。赵行德则是另外一个重要的人选,陈重对他的赏识是显而易见的,而赵行德出身承影营,卢眉、辽东、宋国、河中,一路战场过来,根基扎实,资历上没得说。此次更为河中争取到了晋身五千军士名额。如果他是一个关西出身的夏人,出将入相是理所当然的。唯一的缺憾就是,他是一个关东人,而且和宋国朝廷的关系太深。

    陈重站起身来,他身形高大魁梧,居高临下,静静地看着章鼎。

    “你考虑周到,”良久之后,陈重叹了口气,道,“但你记住,过犹不及。”

    “安排一下,”章鼎刚松了口气,又听陈重声若金石,一字一顿地道,“无论河中战况如何,行军司,务必

    要保证赵行德活着,万一战事不利,就算是派人拖,也要把他活着拖出战场。”

    ……

    护闻行营内,气氛凝重的军议过后,赵行德将安金弦留了下来。

    护闻行营得到护国府允许的五千军士员额之后,一边在护闻行营中简拔军士,一边在河中招募良家子从军。军士增多之后,一批退役的军官也被征召进来。安金炫因此被赵行德召入护闻行营,担任权将军一职,训练重建了一支新募的军士组成的骑兵。

    “连日苦战,”赵行德一边让安金弦坐下,一边笑着问道,“安将军可还习惯吧?”

    “早就习惯了,”安金弦拍了拍大腿,“这把老骨头,有仗打反而不酸了。”

    赵行德点点头,伸手拿起茶壶,示意安金弦自己拿起碗,给他倒上一杯弄弄的酥油茶,茶香伴随热气腾腾的白雾弥漫开来,蒙蒙白雾中,军议当中如寒冬般凛冽的气氛也变得暖和起来。不过,赵行德的话很快就刺破了这温暖的白雾,重新回到战事上面。

    “按照规律,敌军接近我军营盘,立足未稳,会休整三天,深沟壁垒。”赵行德似不经意道,“先立足于不败之地后,敌军才会攻打我军营盘,先以火炮猛轰,而后步骑轮番消耗我军势力,如我军稍露疲惫之势,便变本加厉,总之,就是打算以堂堂正正平推过来,将我军逼到铁门关一角之地,然后,或攻取之,或分兵看守之。如此,就可以趁着大雪封路之际,从容收拾河中,征发荫户民夫,待春来道路通畅之后,大将军府要面对的河中叛军只怕要多上两倍不止。”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安金弦愤愤道,又拍大腿,“老陈家的窝里养出了狼崽子。”

    对河中军民来说,这才是最可恨的。这种消耗战对河中的损害,甚至比谁胜谁败都还要大。这些日子来,安金弦看得出来,哪怕是敌众我寡,赵行德作为护闻行营的主帅,总是在寻找一击制胜的机会。而叛军主帅陈昂却永远都跟机器一样,利用自己优势的兵力,稳稳地,一步步地逼迫护闻行营和叛军拼消耗。这种消耗战的打法,在安金弦看来,流的都是河中人的血。

    “新招募的骑营可堪一用?”

    “上将军放心,”安金弦拍着胸脯道,“骑军都是精挑细选的好男儿,若在关中蜀中那等地方,早就是军士了。只是因为河中竞争太激烈,才一直未能晋身。虽然不曾正式晋身军士,但也大都是打过仗,见过血的。这段日子,各营又好生整训了结阵冲阵之法。小伙子们都嗷嗷叫,如果上将军要用他们上阵打仗,那是绝对不含糊的。”

    “这就好。安将军,我考虑着,这么一步步退下去,不是办法。”赵行德沉声道,他看着熊熊燃烧的炉火,眼中透着坚定的光,“我意,四天之后,叛军挑战时,我军出营列阵,和叛军决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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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黎明介绍:
一个如梦如幻的帝国,一场热血淋漓的穿越,一段亦真亦假的历史。
宋辽夏三足鼎立、女真、蒙古,北方的蛮族仍旧此起彼伏。历史的大潮蠢蠢欲动,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流不尽的英雄血,老大帝国的命运,是被征服?......,还是被征服?帝国的黎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国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