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宝刀如情难出鞘
许光凝微汗,心说怎么感觉我在求你求我一般……
却听王冲再道:“不过另一事倒要说说,大府莫忘了之前所允小游江之事。”
许光凝又愣住:“小游江?今rì已是二十八,眼下乱成这般模样,便是能办,也要再推……”
他说着说着就沉思起来,显然是理解了王冲的意思。
王冲轻声道:“没必要推后,大府,成都人正需要一场游乐盛事。”
许光凝遗憾地道:“守正,若不是你年纪太小,真想辟你入幕了。”
当官不自在,更何况是没出身的官,王冲当然敬谢不敏。许光凝也不可能真辟一个十六岁的府学生员作府院幕职官,那可是要遭满朝质疑的惊骇之举。但这话已表明,在许光凝眼中,王冲再非一个少年英才,而是一个可以帮他度势定策的治事之才。
“也好,三十rì小游江,不变!”
许光凝拿出了比王冲期待更多的勇气,斩钉截铁地道。而他想的也比王冲更多,若是小游江办得热闹,眼前这场乱子,自不会被他人拿作把柄了。
这一场由羌蕃引发的sāo乱就此步入尾声,就sāo乱本身而言,很是虎头蛇尾,但对立下平乱第一功的王冲来说,他所面临的烂摊子,却是剪不断,理还乱,因为多跟女人有关。
“冲哥哥,你莫非真忘了?好些年前,你来我们家时,我们问你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你说大娘是姐姐,二娘是妹妹。然后你又说,若是有名字。就不会被这般戏弄了。姐姐找你讨要名儿,那时正是黄昏,娘和桂姨娘从莲塘里划舟回来,你便说……‘弯堤弱柳遥相瞩,雀扇团圆掩香玉’,就叫香莲和玉莲,姐姐和我的名儿,都是冲哥哥你取的哩。”
香莲和小舞娘梁锦奴在一旁貌似亲热地说着“知心话”,玉莲“语重心长”地跟王冲说起了往事。这番话道来。倒让王冲刮目相看。平rì只觉妹妹玉莲更单纯,还有些粗枝大叶,却不想其实有颗很细腻的心。
“那时我们跟娘说起这名,娘就对桂姨娘说,要不冲哥哥选一个娶了。桂姨娘问你。要选哪个,冲哥哥你不是抬手指了姐姐么?夜里我还哭了一晚上哩。”
玉莲俯视看着头枕在她腿上的王冲,娇俏鼻头几乎靠上了王冲的鼻子。小姑娘眼瞳里闪着光亮,吐息也有些灼热:“冲哥哥,姐姐从那时起就等着冲哥哥来娶了。昨rì姐姐说,宁可埋在你房前,也不跟娘埋在一起。冲哥哥你还不懂?”
她兴奋地道:“冲哥哥,什么时候能唤你姐夫啊?”
当年王冲自己指了媳妇?王冲一惊,赶紧进入深度记忆搜索模式,好一阵后。才苦笑道:“玉莲,当年冲哥哥就顾着埋头读书,我娘问我选哪个,还以为是在问选哪盆花带回家。香莲背后是盆兰花。你背后是盆牡丹,我当然选兰花啊。”
一瞬间。小姑娘脸上诸般神sè闪过,快得让王冲看不清。可到最后,玉莲却横眉怒目地道:“冲哥哥是想娶那个小妖女!?”
王冲叹气:“玉莲,你跟香莲更该问问,你们的娘要嫁谁,我爹又要娶谁。”
玉莲愣了片刻,忽然丢开王冲,拉起香莲就跑。跑到远处一阵嘀咕,姐妹俩抱作一团,不见面目,只见削肩抖个不停,也不知是笑还是哭。
脑袋又被挪到一双弹力更足,却纤瘦一些的腿上,是自小就在练舞的梁锦奴。小舞娘青葱般手指抚着王冲的脸颊,恋恋不舍地道:“奴奴要回去了,妈妈和行首定要急死了……”
王冲自然明白小舞娘对他的眷恋和依赖,他试探地问道:“你在官坊里还好吗?不想过那样的rì子,冲哥哥可以赎你。”
小舞娘不仅擅舞,一颗心还玲珑剔透,很会揣摩他的心思。替他传令时,几乎不必再向他确认,这一点香莲玉莲便作不到。能把这样的可人儿留在身边,自是一桩美事。以前是无钱无势,没认真想过,现在王冲觉得,从官坊要个人,应该不算太难。
喜sè在小舞娘的眼中和脸上绽开,但她瞄了瞄远处的香莲玉莲,再垂下眼帘想了片刻,缓缓摇头道:“行首不会允的……”
似乎怕王冲误会,她赶紧补充道:“会要很多很多钱!”
再垂下头,坚决地道:“奴奴此生已欠冲哥哥太多,不能让冲哥哥再为难。”
王冲呵呵笑着,抚上了小舞娘那白皙滑腻的脸颊,点头道:“那便回去吧。”
小舞娘用脸颊摩挲着王冲的手掌,感受那股直透心底的温热,却压不下心中的忧苦。见她这副模样,王冲只当她是担心钱,也不说破。心道我现在没有很多很多钱,可有些事,不一定要靠钱来解决。你就安心等着吧。
送走了小舞娘,王冲的“后事”还远远没有了结。
倒不是正事,王冲所组织的义民平乱行动,因为许光凝和赵梓都开口认帐,各家豪门为揽下仁善之名,纷纷派出管事主持善后事宜,已不必要王冲亲自出面。有卢彦达和许光凝认下的两笔犒赏,赵梓也一口揽下布匹粮米的消耗,不仅商家预借的物资都能回笼,聚起来的四五千壮丁人人都有赏钱,几乎人均一贯。
甚至连海棠渡的事也不必他过问,有人比他想得更多,作得更好。早在昨rì,快活林三掌柜李十八就以“一碗酒一个好汉”为口号,将参加赛酒会的丁壮组织起来,当了平乱义民。今rì事毕,各厢坊铺兵、保甲,府县弓手土兵一队队组织起来,接管了街坊,退下来的“义民”便分到了免费的三碗醉,虽然只是浅浅几口,却足以将三碗醉的名号打响。
海棠楼掌柜林继盛这两rì几乎就泡在了酒库里,督着酒库造酒。连海棠chūn甚至海棠露都顾不上了,全力造三碗醉。这两rì的三碗醉味道最香,不少都是海棠露勾兑的。
王冲还头痛的一件事,便是羌女李银月的处置。她父亲不负责任地丢下她,要在茂州威州打拼新事业,说是当婢女卖给他,他又怎可能当婢女用。
“你爹其实是另有要事,把你托付给我,由我照顾。我们之间其实没什么恩怨。你就安生过这三年,如何?”
三家村王家里,王冲对已包裹了伤势,躺在床上休息的李银月闻言软语劝道。
“不会的,爹爹不会丢下我的!定是你使的坏!没错。就是你害的!你杀了董允,一切都变了,就是你害的!”
李银月依旧情绪激动,顾不得伤势,伸手来扼王冲的咽喉,吓得照顾她的瓶儿和六娘都叫了起来。下一刻,两个小姑娘又惊声叫道:“二哥/二郎。不要!”
王冲拧住李银月的手腕,另一手握刀横在她的脖颈上,也是一脸怒意:“我也说错了,我们之间的仇怨也深得很!你差点杀了我。杀了我的……”
考虑到妹妹和六娘都在,“杀了我的子孙”这话很容易勾起好奇宝宝的兴趣,王冲只能咽回肚子,转口道:“不是与你爹已经有约。早就一刀了结你,再吊到杆子上。与董允摆在一起!”
见李银月身子微微哆嗦,也有了惧意。王冲索xìng抛掉了温情路线,恶狠狠地道:“我与你爹的交易,事关你爹的大业!你就老老实实当我的奴婢。若是惹恼了我,整治你都是小事,坏了你爹的事,你就别想着三年后能逃得了我的魔掌!”
李银月呆住,她自不知父亲与王冲有什么交易,可父亲能将她丢在王冲这里,这话似乎也很有道理。
王冲咆哮道:“听明白了么?明白了就点头!”
李银月扭开了头,许久之后,才如遭受家暴的小媳妇一般,委屈且不甘地动了动下巴,算作点头。
出了门,瓶儿撅嘴道:“二哥刚才好凶,怎能这么待人呢?”
在一边听窗户的虎儿叱道:“你没听到吗?她差点杀了二哥,你还替她说话?”
见王冲点头,确认此事为真,瓶儿才醒悟过来,态度猛转:“贼婆娘!待会我去给她灌些曼陀罗汤,让她大睡不醒,二哥就能随意摆布她了!如果她醒了,就再灌她!香莲玉莲姐给我的曼陀罗够用!”
随意摆布!?王冲咳嗽不已,妹妹在想什么呢?如果是在她脸上画猫这种事,能不能说得清楚些,不要这么招人误会……
再听到后一句,王冲更是出汗不止,开始提醒自己,以后在家中喝汤可要多长个心眼,曼陀罗就是蒙汗药的原料,那两姐妹竟把这玩意随意传播。
与小姑娘有关的事都还拖着不知会纠缠到何时的尾巴,与此相比,王彦中和潘寡妇的事似乎就等着瓜熟蒂落了。
王冲抱着这样的心思去探望卧床养伤的王彦中,刚到门外,就听到两人的对话。
“我是没出息,连刀都拔不出来!可有二郎在,有什么好担心的?就你这婆娘多事,你以为你风华绝代,一笑倾城,能降服蕃人!?潘巧巧,离你抱怨花魁还不如你俊俏那rì,已经过去了十九年,十九年!”
“我是多事!我是放荡!王彦中,你又何苦跑去我那里,当自己如豪勇壮士一般!?没你逞英雄惹恼了那蕃酋,不等那蕃酋拔刀,我的剪刀就戳烂了他的心口!王彦中,离你开弓挥剑骗得我两眼发花那rì,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二十年!”
“半老徐娘……”
“佝偻老朽……”
王冲预想中含情脉脉的沉默,或者絮絮叨叨的心语情话,甚至更进一步的行动,什么都没有,却是这般如小儿斗气般的吵闹。
王冲苦笑着敲门,见得是他,潘寡妇气鼓鼓地道:“你儿子来了!有什么话就赶紧交代!我们潘家给你奉送上好石碑!”
瞧着不顾背上刀伤,大踏步而去的丽影,王彦中举起被包得如猪蹄的右手吼道:“贼婆娘,你就这样走!看你不走得背心开裂,五脏六腑都喷出来!嘿,你还跑起来了……”
“巧姨娘那伤没事。”
王冲一句话就摁下了王彦中那满含着关切的骂声,对上儿子玩味的目光,王彦中闭目扭头,遮掩他那张红得发紫的脸颊。
“爹,就算你要逞强,也选把靠谱的兵刃吧。”
王冲知这父亲视面子重过生命,不谈他与潘寡妇之事,拿起床边那柄拔不出鞘的无锷长刀嘀咕道。王彦中当时的“英姿”,他已知得很详尽。
王彦中哼道:“家里就是这刀最靠谱!你就不知,这是……”
接着吐出的一个名字让王冲吃惊了,“大夏龙雀刀!”
“西夏的?”
这个名字王冲从八难那里听过,似乎是西夏国的宝刀。
“你小子不学无术!那是西夏龙雀,这是大夏龙雀,是我们王家先祖自唐时传下来的宝刀!”
王彦中的纠正让王冲汗颜,他自不知“大夏龙雀”这个名字有诸多起源,其中之一便是与湛卢并列的上古宝刀。唐时横刀里也有jīng品取此名称,实际就是唐横刀的一个变种。八难所说的西夏龙雀刀,是以唐时留在西域的冶炼技术所造宝刀,二者虽有继承关系,却并不是一回事。
王冲以前就拔过一次,现在再拔,依旧纹丝不动,叹道:“爹,早就锈完了,你拿把柴刀也比这管用。”
王彦中很是不甘,就如追忆他已逝去的青chūn,“终究是大夏龙雀啊……”
王冲耸肩,心说找时间把鞘剥了,看看能不能磨出来。
王彦中右手伤得很重,董允那一刀几乎劈裂了整个虎口,伤到了骨头,若不是他撒手快,手掌怕都要被劈作两半。这手rì后不仅开不了弓,挥不动刀剑,连字都再写不得了。
王冲心想,这大概就是父亲心情烦躁的原因,他也不再刺激父亲。闲闲聊了一阵天,吹足了自己已是成都第一名人的牛皮,让王彦中心情大好,这才离开。
找到潘寡妇,这美妇还一脸慌张模样,以为他要谈王彦中之事,却听王冲道:“许大府要继续办小游江,就在三十rì。如果组织一场花会,不知来不来得及?”
潘寡妇眼中一亮,王冲再道:“趁此机会,也把香jīng的名气打出去,姨娘想想,该用什么法子妥当。”
不愧是女强人,心思顿时就转到这桩商机上去了。王充心想,还是先把家当置办好,再徐徐图之吧。
想到即将举办的小游江,王冲心口也热了起来。经此一乱,他的名声已立了起来,就该趁热打铁,赶紧揽到利。
第八十一章 潜龙在渊见祥瑞
五月三十,官道岔口,通向海棠渡的官道被拒马挡住,身着无袖红褙子的壮丁正在吆喝:“前方只供步行,尊客往南百步寄停车马!”
一老两少三个儒生下了马车,吩咐仆人自去寄存不提,放眼东望,海棠渡官道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百度搜文學馆W wW.W xGuan.C oM)老者有些讶异:“宝历寺都没什么人,还以为今次小游江要办砸了,为何人都在这里?”
接着他又皱眉道:“万一再出乱子,可就难收拾了。”
身边那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儒生道:“叔父,你没见行人多是丁壮吗?当rì王守正聚起三县义民四五千平乱,个个有酒有菜有犒赏,今rì办小游江,这些人自要再来。我们家中那些请假的护院,都是来这里了。”
另一个更年少的儒生道:“多半还是奔着好汉酒来的。”
稍长的儒生咦了一声:“不是叫三碗醉么,怎的又变了?”
年少儒生笑道:“那一rì快活林三掌柜喊‘一碗酒一个好汉’,召集了好几百参加赛酒会的汉子,三碗醉就变作好汉酒了。”
老者呵呵道:“原来是奔着酒而来啊……”
年少儒生道:“王公不与大府同舟而行,倒是抢得了头筹,今rì小游江,重头戏都在海棠渡,赛酒会比出文武状元,只是其一。”
老者正是王仲修,两个年轻人则是王昂和张浚。听得此话,王仲修来了兴趣:“真没想到,怕水不敢乘舟,反得了便宜。”
王昂咦道:“当rì我就在守正身边,怎没听他说到赛酒会还要比出文武状元?”
张浚微微自得:“昨rì我来看守正,被他抓了夫。遣去筹备此事,自然知得详尽。”
说话间便进了海棠渡,岔道口竖着十来根高杆,杆上彩旗飘展。王仲修再问:“听说那一夜,上面挂的是蕃人尸体?”
说到这事,王昂又自得地瞄了张浚一眼:“正是,王守正不仅领着海棠渡民众将作乱的蕃人尽数击杀,还亲自手刃了蕃酋董允!那董允的来意已经查清,就是趁泸州之乱浑水摸鱼。董守信正是被董允所杀!前rì晚间,我陪许大府来时,那董允就挂在正中的杆子上。”
张浚自不愿服输,补充细节道:“守正是先遭了蕃人袭击,带着伤再击杀董允的。在此之前。守正之父王夫子也是仗剑拒敌,与董允挥刃相斗……”
将那一rì的情形细细说到,听到王冲决绝地下令砍了蕃人的马腿,再以自己换人质,王仲修和王昂的神sè也随之变幻,到最后王冲趁乱一刀将董允毙命,两人下意识地出了口长气。
“少年英雄。真如……徐元直一般。”
王仲修由衷地赞叹着,脑子里走马灯般转过无数人,却都觉与王冲对不上号,勉强抓了个徐庶。出口后又觉不妥。
王昂委婉地纠正道:“守正击杀蕃人后,又端坐孔明车,以美婢为僚佐,分派数千人如使臂指。许大府来时。就笑言再多一羽扇,守正便是少年孔明了。”
张浚却笑道:“孔明?不像!孔明自比管、乐。我看守正,更似管仲!王公,叔兴,你们行下去便知!”
一路走来,王仲修和王昂兴致也一分分提了起来。五月正是西府海棠怒放之时,官道两侧红白缤纷。若在平rì还不觉这sè彩艳丽,可间或布置在道旁木架上的排排盆海棠,却如点睛一般,将这景sè提聚而起。
行到高挂着“三碗不过江”酒招的快活林时,人已聚得层层相叠。不少人正大吹法螺,道自己在前rì平乱时怎般勇武出众,道自己三碗好汉酒下肚,依旧脚下稳稳地带队出征。而当快活林前临时搭起的台子上,一队红衣玄裤作兵丁装扮,却又披着轻纱彩绸,梳着高高环髻的女子现身时,顿时引爆了观众的情绪。
冲天的呼喝声中,王仲修对王昂张浚喊道:“这引客作得别致!”
张浚脸上已自得满溢:“正是学生所定!”
所谓“引客”,就是勾栏瓦肆里,正式节目之前现身的女子,或作小节目,或收钱,或派小利市。容貌过人,身姿曼妙,说话大胆,举止放浪。甚至还常撩衣露臂腿,将那白花花的肩膀大腿小腿亮给观众。
若快活林是用这种的引客,王仲修怕要沉脸骂人了,可换作一群娘子军,不仅应景,也合王仲修这种正人君子的胃口。
王仲修话音刚落,忽然抽起了鼻子,在他前方的无数看客也是这般动作。这队娘子军上台,还荡起一股香风。这香气虽然浓艳,可也就是在这汗气蒸腾的场合下,才能穿透百味,直沁心扉,连王仲修原本掩在鼻边的袖子都放下了。
王昂倒是知道此事,“台上的引客怕都用了守正鼓捣出来的香jīng……听说是跟百花潘搭伙作的。”
听到这个新名词,王仲修讶异地哦了一声:“怪不得,我就在奇怪,哪有这般浓烈的香囊,也没见熏香的炉子。不过……王冲怎还在摆布这些杂碎物事?”
张浚喊道:“不然学生为何说王守正近于管仲呢?”
此时台上引客正脆生生地齐声诵念着赛酒会“武举”章程,这倒是此时的风俗,大家都熟悉得很。依旧分解试、省试和殿试。解试就是三碗好汉酒,醉了自己掏钱,不醉拔解。解试前两rì已经办过了,今rì是省试和殿试。
此时还只是省试环节,用的是号称“两碗醉”的烈酒,依旧是三碗不醉,便算合格。下午是殿试,要用快活林号称压店之宝:一碗醉,那就是无限制比拼了。限时之内,只要没醉,谁喝得多,还能照着引客的演示完成举石锁,开弓等动作,谁就是状元。再依次排出第二三名榜眼。第四名探花,之下为“酒进士”,直至“同酒进士”,聚齐三甲“酒进士”。
“这只是武举,文举又如何?”
王仲修也来了兴趣,此时天下兴学,府州也在办武学,这赛酒会的武举很有兴武学的味道。
“文举在海棠楼,与武举差的。只是用的酒不同,殿试要作的事不同。”
张浚刚喊完,引客已抬上一坛“两碗醉”,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压下香jīng气息,钻得在场汉子们同时吞咽唾沫。细不可闻的咕嘟声汇作一处,竟然清晰入耳。
王仲修再举起袖子掩鼻,这酒气太粗,他可受不了,却正是聚在此处这些贩夫走卒,农夫护院等卖力气为生的汉子所好。
由家仆护着挤出人群向前行去,张浚如导游一般作着介绍。“海棠楼用的是海棠露,有九品之分。以下三品解试,九杯不醉,还要诵诗文一篇。才算得解。而后省试用中三品,同样九杯不醉,另答字谜三道,对两道者合格。殿试用上三品海棠露。依旧九杯不醉,再自作咏酒诗一首……”
听到这。王仲修恍然:“学士今rì来海棠渡,便是作这赛酒会的知贡举!?”
张浚点头:“正是,武举只是露个面,为状元榜眼探花授牒而已,许大府对文举更感兴趣,要亲自评卷。不少成都文士,甚至府学里的大部分同窗,都想在文举上扬名。”
王仲修和王昂都沉默了,依稀能见海棠楼前也人cháo滚滚,王仲修道:“不知这海棠露到底是何味道?”
王昂与张浚对视一笑,王昂安慰道:“叔父莫忘了,大府到时,叔父就要陪同大府,叔父可是同知贡举,自有一品海棠露奉上,就怕叔父三杯便醉。”
王仲修捻着胡须,不屑地道:“三杯!?不要小看老夫的酒量,只要是好酒,三坛都能鲸吞而下!”
离海棠楼还有一段距离,就在快活林与海棠楼之间的那片荒地上,一层层花盆摆出各种造型,竹架裹着藤蔓,搭出简便却又意境丰沛的走廊。向深处看去,一座座花台正在紧张地施工,估计到下午就能完工,到时这里便是一片花海。
听张浚介绍说这是处花会,王仲修有些不以为然地道:“区区两rì筹备,怎可能联络得及彭州花户,没有天彭牡丹,怎配称花会?这便有些沐猴而冠了。据闻学士也要来花会,我看没这个必要。”
王昂倒是不太清楚,好奇地问:“怎么没有天彭牡丹,便不成花会了?”1
张浚对这事更熟悉,解释说:“蜀中芙蓉和海棠天下扬名,但毕竟是本地货sè,大家都见惯不怪,不以为贵了。而牡丹乃百花之首,花大sè艳,富丽堂皇,蜀人一直非常向往。可蜀地栽培不易,本地牡丹出产绝少。”
“十多年前,彭州花户纷纷奔赴洛阳移植牡丹,在彭州立起了片片牡丹园,自此蜀地就有了“天彭牡丹”。”
王昂兴致更浓:“那这天彭牡丹,与洛阳牡丹有何不同?”
王仲修也不知是被谁科普过,张口就道:“天彭牡丹虽不如洛阳牡丹气势壮阔,遮原蔽道,却是秀致多品,以至有千品之分。”
张浚接嘴,说得更具体:“红花有状元红、祥云、胭脂楼等上三十品,紫花有紫绸毯、泼墨紫、福严紫等上十品,黄花有禁苑黄、青心黄、黄气球上三品,白花有玉楼子、刘师哥、玉覆盂上三品,碧花有欧碧、苏碧、铁心碧上三品,另有转枝红、探chūn球、内人娇等上百品杂花,再加中下品凡花,千品绝非虚数。”
王昂见他说得高兴,竟忘了王仲修是鄙夷眼前这处花会,要建议许光凝砍掉此处行程,赶紧道:“大府决意尽快办起小游江,安定成都人心,区区两rì,自然不及筹备,这花会就是应应景而已罢。须知蜀人游乐必赏花,无花不成行。”
张浚道:“此处花会,是华阳百花潘联络华阳一干花户所成,就花品数目而言,的确不成规模……”
王昂叹气,王仲修也不再说话,显是打定了取消此处行程的心意,却听张浚又道:“可大府必须来此一趟,此处是大府来海棠渡的两件必办之事。”
老少两人惊诧地同时看去,张浚却卖起了关子:“此事干系重大。学生被王守正再三jǐng告,若是事前泄露,便没得好果子吃,只好委屈王公和叔兴兄,待时辰到时,自见分晓。”
王昂投过去一个埋怨且不满的眼神,王仲修却看向另一处,问道:“那另一件事,莫非是献道经。荐真人?”
顺着王仲修的目光看过去,却是官道南面,原本的小树林已被清出一片阔地,立着黑白相间的九宫八卦道坛,正有依稀的道乐声响起。
“那是北帝神霄庵。要在今rì为蜀人和丧于乱中的生灵作yīn阳两利道场,此事与小游江无关。不过王守正是此庵庵主的俗世弟子,央了大府移趾一观,为道庵盛盛香火,倒不是必要之行……”
张浚说到这,王仲修便脸sè不豫地道:“不是必要,到时便让学士不必来此。王二郎怎与道士厮混起来?”
王昂辩护道:“守正不是有心入此道,他与此庵庵主的关系,据说还有一番渊源。而那庵主更在前rì夜里主持一路平乱,出力不小。便只是酬功。大府也是要来来的。”
张浚不愿深谈此事,转开话题道:“另一件大事,就是守正与原华阳县学一班学子所建的书院要在今rì奠基。”
王仲修点头:“此事才是正理,听说书院是王二郎一手包办。不愿假外人之手。却还要另建藏书楼,这藏书楼。我们王家定会鼎力相助。”
王昂咧嘴笑了,这事之前他就一直在说服王仲修,看来经过这一场变乱,王仲修对王冲又有新的认识,态度已从之前的观望转为支持。从另一个角度看,未尝不是王家报答王冲出面平乱,替王家女婿许光凝化解了一场危机。
再往前行去,就在海棠楼对面,那一片看起来是新立不久的大棚,又让王仲修和王昂开了眼界。
这片大棚其实就是个集市,卖木石铁器的,卖粮食果蔬的,卖布帛衣帽的,还有各sè百货杂物,玲琅满目。这倒不出奇,出奇的是集市不仅布置规整,摊主也个个身着统一的无袖白褙子,胸前背后再贴一块正方形的红布(当rì之乱里预借白布废物利用)。
公平秤这种东西,寻常草市都有,也没什么可说的,奇异的是,在大棚入口处,另有人发放“市钞”,说是抵钱引用,一张十文,入市就发,买什么都可以用,甚至临时入市的那些游乐摊子也能用。
王仲修一时好奇,与王昂张浚两人各取了一张市钞进去,结果发现,还真能用,没哪个摊子不收。问到摊主,对方也很老实地说,他们收了,会用这东西跟大掌柜抵摊位钱,多的也能换成钱。
听起来,这市钞其实就是变相让摊主们降价,同时又免了摊主的摊位钱。王昂一时没想明白,那“大掌柜”不是平白亏钱了?
张浚却道:“这是打下名声,不仅吸引客人来此买东西,也会吸引货主来此卖东西。”
再见到有些人进进出出,重复领“市钞”,王昂摇头道:“还是不智,这些钱用来印帖子,足以把名声传遍整个成都。”
王仲修作过地方官,对此举另有认识:“一次买卖只能用一张市钞,本无心买东西的,有了这东西,就想占到这十文钱的便宜,为此他们得掏出几十文甚至几百文。即便重复领,也是摊主受益。再说此举又能花费多少?一张市钞十文钱,便是一万人领,也不过百贯而已,被这百贯带出的钱,怕不止千贯……”
听王仲修一算,王昂和张浚暗道,好算计,真是把这小游江作成了大利市。
三人一并好奇,这大掌柜到底是谁?
两个五六十的婆子在集市里坐镇,自称二掌柜和三掌柜,被问到大掌柜,异口同声道:“那还有谁?便是王二郎!”
三人愣住,王冲还作起杂货铺……不,开起市集了?
张浚苦笑道:“昨rì守正吩咐人去广都的印坊取东西,怕就是这市钞了。”
王昂对张浚道:“我开始有些明白,你为什么说守正像管仲了,这家伙连蚊子腿都不放过,杂货铺也能作出一番花样。”
三人出了集市,这才注意到大棚区的店招:“十文利”。不由同叹一声,好名字!不仅是说买家来就有十文利,也示在说货价低,卖家只赚十文利。
“守正满腹经纶,还是不要太沾利事。”
王仲修还是来了这么一句,王昂张浚都同时点头。
行到海棠楼下,海棠楼对面的河滩荒地也已搭起了台子,这自是夜晚歌舞之处。为许光凝打前站的王仲修已无心检视杂务,他的全副心神。都已被海棠楼里飘来的酒香吸引住了。
海棠楼的喧嚣一直持续到黄昏,但这仅仅只是盛会的开始。
酉时末,江面鼓乐大作,一条条彩船顺江而下,停在海棠渡上岸。原本小游江的终点是宝历寺。可这一次,和尚们丢了大生意,终点改在了海棠渡,宝历寺只作为许光凝的宿夜处。看海棠渡这光景,许光凝会不会过去宿夜,还真是难说。
与往年小游江更有一桩绝大不同,为首的官船上。不仅下来了许光凝和成都、华阳、双流、广都等县的知县或县丞,还有成都府路转运司、提举学事司、提举常平司、提点刑狱司等路司官员,甚至还包括成都府路兵马副钤辖等武官。除了碍于明制,不得与路府州县官员同游的走马承受。成都府大大小小数百官员,几乎露面了大半。
对许光凝以下众人来说,这次小游江意义非凡,就在蕃乱第三天。就组织起了盛况不小的游乐,不仅能安抚人心。更重要的是向朝廷证明,成都没乱,一点也没乱。之前的乱子,已被大家齐心协力,果断而坚决地镇压下去。乱子虽是羌蕃而起,却是受泸州之乱波及,因此他们不仅无过,还大大的有功。
当然,这样的公开邀游更是难得的好事。照故事(旧例),这样的邀游是公务,他们不仅能尽情享用美酒佳肴,还能招jì相陪,言官也说不了什么。
因此不管是许光凝、卢彦达还是赵梓,人人都喜气洋洋,谈笑风生,全无一丝本是党争敌手的模样。
大批人马先赶到道庵旁边的阔地里,在这里,一块巨石已经立起,正待石匠雕琢。巨石之后是一面照壁,也还是一片空白。
就在这里,王彦中带领王冲、宇文柏、鲜于萌、范小石等一干读书人,以及海棠渡附近数百乡民拜迎许光凝一行。
这是许光凝早前立下的承诺,原本还只是说到此看一看,可经成都之乱,许光凝以及成都官员欠下王冲一个大人情,此来就非之前那般随便了。
许光凝在此发表了一番辞藻华丽的讲话,赞扬王彦中兴学乡野的仁德之心。书院虽是王冲实际cāo办,名义上却得由王彦中顶起来,反正他也是个乡先生,将乡中学舍扩建为书院,在这个时代也被当作德行义举。
许光凝再当场挥墨,写下了“乡庠靖德”四个大字,这四个字将被拓印到那块空白照壁上。还有他之前就写好的一篇“十里渡书院赋”,也将拓上去。他的字虽不如苏黄米蔡四大家,却也是造诣极深的,题词被高高举起展示时,引得上千人鼓掌欢呼:“好字!”
“守正啊,还是入府学吧,何必在此乡学虚费光yīn。”
跟随许光凝向花会所在地行去时,许光凝语重心长地劝道。
“大府好意,王冲感激不尽。不过王冲已誓言与禁学同窗同进退,三年内不入学,还望大府成全。”
王冲将范小石唐玮等被处以若干年不等的同学扯了出来作幌子,许光凝也不好再勉强:“也罢,反正你年纪还小,静心在乡读书,rì后也当有一番成就……”
王冲装作憨直地一笑,这海棠渡官道左右的产业,他全插了手,这哪是“静心在乡读书”。
接着许光凝又问:“对了,花会之事,到底有何奥妙?”
王冲也卖起了关子:“大府去了便知。”
许光凝哈哈一笑:“若是比不得海棠露,可要罚你!”
不多时,花会现场,夕阳罩住绚丽百花,另有一番动人sè彩。而一身盛装,如仙宫女官一般的潘巧巧敛裳行礼后。摆出一盆花,观者顿时哗然。
两朵牡丹并枝而生,一朵花sè红中有白,一朵白中有红,对映成趣,似夺天工。
“这株并枝鲜只是引客,连带今rì花会,都只为迎另一宝……”
花美人也美,潘巧巧顾盼生姿。即便是许光凝,也都心神摇曳。而听到这话,更是吃了一惊。他们都是赏花高手,又位居上首,一眼便看出。这株并枝鲜非天然而生,乃人力嫁接而成。一株上生出两枝花sè不同的牡丹,已是奇事,就这盆并枝鲜,卖个上千贯都不算贵。
可潘巧巧却说,这不过是引客,在场绝大多数人。好奇心顿时满怀。
潘巧巧前语尽,后语未继时,与王冲有过短暂的目光相接,这一瞬间。昨rì的场景又在两人心中浮现。
当rì王冲看着潘巧巧搬出这盆并枝鲜,也是大吃一惊:“成功了?”
潘巧巧笑道:“二郎你真是不懂花事,这不过是并枝花,不是并蒂花。而且花sè不纯,稀奇也有限。”
王冲叹道:“真想见到红黄牡丹并蒂而生的美景。就我所知,从古至今,还未见过这样的花。”
潘巧巧自不知王冲所谓的“从古至今”还包括后九百年,她憧憬地道:“会的,一定会成功的。”
再看看王冲,她的语气更强了一分:“还有二郎帮我,再不成功,便是老天绝我。”
王冲转回正题道:“既还未成功,姨娘是要我来看什么?”
潘巧巧拍拍巴掌,几个家仆嗨哟嗨哟推出一辆大车,大车上的花盆又大又深,竟是水土兼有。
看着花盆里那株孤零零的植物,王冲两眼渐渐发直,喃喃道:“姨娘,难道你竟然先培育出了并蒂……”
潘巧巧再笑:“罢了,二郎你真是成不了花户人家了,水生怎好嫁接培植?这是天生的!”
回忆转瞬而逝,此时在台上,潘巧巧再度拍掌,家仆们将大车又推了出来,揭开遮住车架外的绸布,一株莲蓬傲然而立。
现场静了好一阵,上首的许光凝等人,下方前排等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并蒂莲!”
没错,一枝两朵,洁白如玉,货真价实的并蒂白莲,此时花期刚至,正含苞待放。
“祥瑞……”
谜底揭晓,陪同许光凝的王仲修下意识地嘀咕道。
的确是祥瑞,并蒂莲在此时就如纯白鹿獐、石生天字等等福物一般,是要报官入《符瑞志》的大事。
“祥瑞……”
许光凝、卢彦达、赵梓等官员心中还因这场乱子而半悬着的一颗心,不仅彻彻底底放下,更有浓浓的喜意上涌。
负手行到花盆边,注视着这株并蒂莲,许光凝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浊气伤了这花。而他眼中,正闪动着喜悦至极的光彩。
就在此刻,潘巧巧也与王冲再度对视,潘巧巧眼中也闪动着光彩,一如昨rì她对王冲所说的话:“二郎,不是被你说服要让了花圃田地,姨娘还不会因要搬花圃花种,不舍地细细审视每一株花木,竟在荷塘里找到了这并蒂莲,这是你带来的福气啊。”
那时王冲道:“潘家王家,反正也快成一家了,姨娘的福报,也是我的福报。”
潘巧巧当时脸颊红如牡丹,却只啐了王冲一口,连辩白都不愿作。
想到王冲之言,此时在台上的潘巧巧心弦又再度荡漾,暗道有二郎这么个儿子,才是真正的福报,只是……
想想自己老拉不下脸面,二郎的爹也是一个脾xìng,潘巧巧就是微微一叹。眼角再见香莲玉莲并肩立着,那两张白玉细瓷般的小脸蛋,就如那并蒂莲一般。而两人一身淡黄一身火红,却又似自己这辈子的梦想之作:并蒂怜时,心绪再度沉下一分。
两姐妹正痴痴看住王冲,眼中流转着不知怎样的情意,一时让潘巧巧生出异样心思。可紧接着,她就暗道,不行,这绝对不行……若是二郎真不选你们一人为妻,你们这辈子,就只能作二郎的妹妹。
那么这之间的情怨纠缠要怎么办呢?
潘巧巧再度看向喧嚣人群中,淡淡地笑着的少年,人群像是一副画,少年却如凌画上,也不知是正要入画,还是正要出画。
看着少年,潘巧巧就安心了,有二郎在,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
夜幕初上,喧嚣已从花会转至海棠楼,海棠楼对面的大台上,灯火通明,丝竹悠悠,舞女莺歌燕舞,许光凝等官员踞海棠楼上,举杯欢饮。
书院所在的荒地上也是灯火通明,石匠正在对那块巨石和照壁作开工前的整理。巨石下,石匠手持一副人像,比较着巨石。那人像负手望天,一副历经沧桑的慨然之状,画像下写着“顾鸣裕丰公”。
照壁前却有几个少年书生正在争执,似乎有人在拦阻石匠。
“我妹妹和表妹,还有我婶娘,都被乱民玷污了,当时官府在哪里?许光凝在哪里!?他还好意思露面,好意思把平乱的功劳揽在身上!”
那两眼充血,几若疯癫的少年正是唐玮,他似乎想在照壁上写血书,十根手指血肉模糊,照壁上也留下了斑斑血迹。
“这事也不能全怪官府,许大府一人也揽不下此责,唐秀山,你冷静点!”
宇文柏、鲜于萌和范小石都在劝解他,陈子文则摩挲着手中的绳索,随时准备将他绑起来。
“我怎么冷静!?我家中三位女眷,两rì里就各寻了三次死!不要她们死,她们以后又怎么活!?不说我家,这一乱里,死了好几百无辜,又不知有多少女子受辱,那该怪谁?老天爷么!?”
唐玮压低了嗓音,凄声说着,泪珠大颗滑下脸颊,却没人笑话他不是男儿。
“我们连这个人世到底是什么样子,都还没知全,怎么可能知道该怪谁?”
“那便学下去!学个通透!守正与我们建书院,不就志在于此吗!?”
“记得守正的话,知行都是一般,要让人世入我心,便要又知又行。你若是要追问苦难根源,又怎能像现在这样,只图泄愤!?”
众人一并劝解着,唐玮渐渐平静下来了。
许久之后,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彩:“你们说得对,我要跟着守正,继续看下去,学下去,行下去……”
第一卷终
PS: 1:天彭即彭州天彭镇,宋时为彭州治所。天彭牡丹在此时还只是上升期,宣和年间更进一步,到南宋已经天下闻名,被誉为小西京,陆游都曾专门撰文整理花品并盛赞其美。
今rì是本卷终,不愿分章打断节奏,只要并作一大章了。
第八十二章 烈日久旱风雨积
烈日炎炎,海棠渡的神霄观却是香火鼎盛,来往香客挤得浑身汗透,却不以为苦。原本的简陋道祠已只是进观门后的一道祈壁,香客们都自发地在此先行拜过,祈壁左右,哗啦啦的铁钱入瓮声始终响个不停。
绕过祈壁,便是一座以石铺底的壮阔庭院,半人高的铁香炉立在庭院中央,青烟缭绕,染得庭院如飘渺之景。就在庭院正北,一座两层高的殿堂正在修建中,虽比不上名观古刹的雄伟正殿,却远超往日河神庙的规格。原本河神庙殿堂的地基都被尽数清除,新起的殿台正面就有近十丈宽。
左右的侧殿该是完工不久,赤柱青瓦灰砖墙,画着先天八卦的道幡倚廊柱而立,由青烟托着,殿廊赤柱上刻着的神仙画像也绰约如人,活灵活现。
与这座道观已显雏形的盛况气氛迥然不同,就在道观东面的一片草地里,数十少年头顶烈日,手舞哨棒,随着一个高壮汉子的呼喝,一板一眼地演练着武艺。
“王澄!步子又慢了!忘了师父的教诲?身兵合一,身动即是兵动,兵动即是身动!身先动兵则不力,兵先动身则无踞!”
见到排头一个七八岁的小子哨棒先扫,步子才跟上,那壮汉怒声呵斥道。
那眯着眼像是没睡醒的小子委屈地叫道:“世义哥,快脱水啦!脑子都要蒸熟了,还怎么身兵合一。”
壮汉瞪住他道:“叫我师兄!”
接着抹抹脸,甩下一掌的汗,缓了语气:“今日就到这里。明日习弓箭,大家散了喝水。记得加盐。”
小子嚷道:“晓得了,还是二哥教的哩。屎……凶!”
壮汉朝小子挥挥拳头,小子不甘示弱地也举拳回应,拳上却多出了一根中指。
“这三郎,把二郎教的坏东西学了个足……”
王世义失笑地摇头,再看看天,摇头嘀咕道:“日头还是这么毒,不知要旱到何时……”
又看到了什么,他脸色沉了下去。大步走到一侧的树荫下,蒲扇大手一捞。将两个十岁出头的瘦弱小子拎了出来。
“你们可真会躲懒啊,在树荫下练!?到时与贼匪对敌,是不是没树荫就……”
王世义暴怒地咆哮着,可吼到半截,声音就嘎然而止,两个如黄莺般的稚嫩脆声响起。
“王大哥,是大娘和我!”
“是我和六娘,世义哥放手!”
王世义不迭撒手,这两小子竟都是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瓶儿。别害我被二郎数落,赶紧回家去!在这凑什么热闹?”
王世义微带着拘谨地训着,眼前这小姑娘自是王家小妹瓶儿和侍女杨六娘。
瓶儿腮帮子鼓起老高:“我要学武!凭什么三哥能学,我就不能学!?平日三哥都打不过我!”
王世义抚额。别看他偌大个头,发飙时如猛兽一般,可在小姑娘面前。却如乖顺绵羊。他呻吟一声后,温言细语地劝解:“有你二哥在。有我在,有这么多同乡的儿郎在。怎么也轮不着你们女儿家动刀兵……”
瓶儿哼道:“怎么轮不着?早前不是香莲玉莲姐的剪子,二哥还杀不了董允哩!”
王世义磕巴起来:“那、那是不、不同的……”
瓶儿歪着头看看王世义,再掂掂手中那小小哨棒,点头道:“我明白了,世义哥还没从八难师傅那学到真本事,所以不敢教我。我可不是三哥那样的笨蛋,整日就来回练那两三下,还被哄得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王世义噎住,瓶儿拉着六娘就走,边走边道:“没劲,还不如去找银月姐学怎么用刀子……”
没走两步,小姑娘又猛然回头,举着棍子指住王世义嗔道:“叫我王蓀!世义哥要再喊我的小名儿,以后别再吃我作的菜!”
一边正气得跳脚的虎儿逮着了话柄,伸长脖子叫道:“孙儿,孙儿别走!”
瓶儿,不,王蓀顿足骂道:“王澄!你又皮痒了!”
小姑娘抡着哨棒追了过去,虎儿抱头仓皇奔逃,望着追打嬉闹的兄妹俩,王世义不知在想什么,微微笑着,眉宇间多了一分肃穆。
待到一人拍拍臂膀,王世义才回过神来,躬身道:“师父!”
来人着一身华丽道袍,满脸髯须梳理有致,满溢着苍莽古风,若不是那粗豪的嗓音,还真让人难以相信,他就是以前那个胡子拉渣的邋遢道人八难。
八难道:“师父对我收徒之举还耿耿于怀,以后当着外人,就别叫我师父了。倒是你,学了点什么,就全教了这些小子,你是想为我那师弟练一支家兵么?”
王世义摇头道:“早前那场乱子,不仅我自己本事不足,乡亲们也没顶上大用,逼得二郎要自己搏命,有了这一次,怎么也不能有下一次,所以……”
八难看了王世义好一阵,叹道:“莫非你已当自己是王家人?我是说,我师弟那个王家。”
王世义皱眉道:“难道我不是?”
八难道:“你当然不是,看你这作为,这心思,已将自己当作王家的家仆。你祖上能传下一枝槊杆,绝非小人物,甚至可能比我师弟那个王家还要显赫。你就没想过,要重振你的家门,搏出一番富贵,而不是屈居于他人家中,为奴为仆?”
王世义诧异地道:“师父,不知你对我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八难此时再不是往常那番憨楞模样,沉沉地道:“此时也不再瞒你,我是关西将门出身,因事才远避蜀中。我时时想着洗脱冤屈,重光家门,可我的冤屈如天一般大。此事今生都再无望,只好随师父入道遁世。”
八难打量着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王世义。眼中隐有热芒跳动:“可你不同,你完全可以搏出一场大富贵!我为什么始终不收你为真传弟子。传你枪槊之技,不止是师父不愿我凡心再起,我也不愿将毕生所长,授与区区一个家奴!”
王世义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师父,我是王夫子的弟子,二郎把我当兄长看,家奴又从何说起?便是家奴,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没有老师的教诲。没有二郎的提携,我王世义现在依旧是个埋头耕地的农夫。”
“师父说我祖先是个非凡人物,我很高兴。可祖先再怎么显赫,那都是祖先的功业。我这辈子要作的事,如果只是复祖先的功业,只是为一场富贵,而不是本心想要做的事,那又有什么意思?人欲无尽,功业富贵。不过都是俗欲而已,人活着,该有俗欲之上的追求。”
八难听得两眼发花,愣愣道:“这、这听起来像是师弟的话……”
王世义点头:“是二郎说的。他就说,自他灵智清醒后,就始终在想。他来人世,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师也说。人承天命,二郎就在找他的天命。明白这个道理后。我也想找到我的天命,现在看来,二郎不找到他的天命,我也找不到我的。”
他平静且深沉地道:“既然如此,我就陪在二郎身边,陪着他找,至于是不是王家人,是不是家奴,这又有什么区别?我们要找的是天命啊。”
八难看向东面,那片片屋舍,正是不久前才建好的十里渡书院,王二郎此时该就在里面教书、读书或者写书。看了许久,八难才长叹道:“是啊,我的天命,难道就是受苦遁世吗。”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八难才如梦初醒地道:“我看师弟比师父更适合披上这身衣服,怎么没道理的事,被他一说,就道理十足了?”
王世义好奇地问:“今日不是说有贵客上门,师父要陪道长迎客吗?”
王世义只是拜八难学武艺,老道赵申虽是八难的师父,却没必要称为师祖。
听王世义说到这事,八难连连挥手道:“我实在受不了那个味,干脆找个借口逃出来了,由得师父去生受。”
王世义很好奇,什么味?
八难脸上满是憎恶:“尿骚味……”
侧殿中,穿着一身绣满八卦符文,戴着一顶冲天道冠,加上那银白发须,卖相十足的老道赵申正与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说话。
这年轻人服饰倒是华丽,但纱帽、腰带乃至袖口上多余的金玉装饰却展露着满满的暴发户气息。每说一句话,眼神就要飘一下,腰身就要弯一下,透着一股自骨子里发出的佞媚。可听他的话语,却非对老道有多虔敬,似乎是自小就有的习惯。
“真人不出,蜀中旱魃不去啊,只为蜀地千万生灵计,真人就该登坛祈雨……”
年轻人的声线也有些柔,听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要起鸡皮疙瘩。
老道呵呵轻笑,拂尘一洒,悠悠道:“杨廉访高看贫道了,其实自旱情刚起,贫道就在庵中开斋祈雨。奈何蜀中高人芸芸,远的青城山不说,便说近的玉局观,便有观主无数。”
“人人道法各有千秋,祈神通灵之术更有差别,诸气相冲,便是神仙,怕也一时六神无主。旱情一直未缓,便是神仙正在踌躇之时,须知天上一日,人间三年啊。”
被唤作杨廉访的年轻人恍然大悟:“真人说得通透啊!便如天下大事,人人都在议,各有各的说法,传到宫中,官家也得先听明白各自都在说什么,接着再作评判一样。若是人太多,官家便是睿智胜过尧舜,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料理明白的。”
老道赞许道:“杨廉访道心通明啊,贫道与那些个来求雨的人,包括不少官人这般说,他们都还不明白。”
杨廉访一边笑着,一边向左右看去,见到随从都投以深深的钦佩目光,得意地转了头回来,说话时腰身又不由自主地低了低:“那以真人之论,蜀中久旱,是祈雨的道长太多?”
老道颔首道:“廉访已能举一反三了。正是如此,谁让蜀地本就是道门之源呢?真法太多。相互牴牾,反不见效力。不过。官府开坛祈雨,倒与贫道等开斋自祈不同。若是主持之人法正心正,又有大能,自会让上界神仙排开纷扰,聆听人世之苦,降雨济人。”
杨廉访急促地道:“我到此还不到一月,就已知真人有通天之能。五月时的蕃乱,还亏道长作法却敌……”
老道赶紧道:“非贫道之功,乃蜀人有义。守望相助,齐心协议而成。”
嘴里这般说着,老道心中却道,王冲小子,早前一力推辞平乱之功,将功劳扣在老道我和各家豪门身上,原来是早有预谋,就知有祸事上身!现在害得老道我满嘴胡来,还不知能不能避得这一劫。
杨廉访只当是老道虚辞。继续道:“如今已是八月末,蜀中已旱了快两月,许大府等都四处访贤求雨,依旧未成。还道真人你也有大能,便央我来请人。不为我区区薄面,也为受苦蜀人。真人,你便登坛吧!”
老道长叹道:“也不瞒杨廉访。五月之乱,本是天意。贫道不忍生灵涂炭,强逆天机,已受了上天谴罚。此时道力未复,再要登坛作法,神雷逆转,怕要取了贫道的性命!”
一番忽悠后,杨廉访终于放弃了让老道登坛的企图,留下一堆钱财布帛,无奈而去。殿门嘎吱合拢,老道皱眉嘀咕道:“杨戟……跟杨戬是什么关系?”
道观里,新任成都府路廉访使杨戟背着手,看着那尊大香炉,长长叹气,一个随从道:“廉访这般礼遇,这老道依旧不敢出面,显是没什么本事,廉访何须叹气。”
另一个随从却道:“廉访此来,又哪里只为祈雨?不要这般肤浅!”
杨戟有了些精神,点头道:“说得好!我来蜀地,为的访贤求能,官家与我面颁口谕,说蜀地乃道家本脉,人杰地灵,此处定有大士,嘱我着力查访。我爹也说,只要访得一人,便是比不过王老志,也有偌大前程。”
说起他的爹,杨戟的腰杆少有地挺得直直,而随从们也纷纷佞声附和,说什么“宫外公相,宫内少保”,什么“期门一羊(杨),童走菜(蔡)凉(梁)”,说得杨戟哈哈大笑。所谓杨少保,正是官拜彰化军节度使,检校少保,提举大晟府、龙德宫,与梁师成并踞内侍之首的杨戬。
“你们都看岔了,这赵申是有真本事的……”
杨戟教诲着随从,宛如明师指点愚徒,
“我在京中见的道士太多了,一个个都满口玄虚,说得天花乱坠,虚头八脑。哪像这赵申,几句话就将祈神真意说得明明白白?这才是真本事!”
随从暗自眼色来回,心说这老道平日就跟乡野村夫打交道,当然没办法像那些高人一样,能把话说到云雾中去,那才是真的本事吧。
“再说这些布置,都合着阴阳八卦之理!一副咒符,一副神像,都一一对应,让人清清楚楚,一眼就知,这才是道门正法!”
杨戟立在庭院中,脚下的先天太极九宫八卦图,指着远处对应的符咒画像,一脸钦佩。众随从又道,这就是给几乎目不识丁之人看的。对道门的了解远远超于主人的随从们来说,这个赵申,走的就是乡人路数,专门哄诱那些村夫愚妇。与那些故作玄虚,走达官显贵路线的道士正好相反。
“神霄真经就堂而皇之地刻在外面,这才是朗朗正门气派!这真经……啧啧,有门道。”
接着杨戟指住庭院内的一处石壁,上面镌刻着一整篇《北帝五雷正法神霄真经》,虽只是开篇语,却词韵奇古,仙风扑面。
随从们谄笑着附和,还要在肚子里嘀咕,可看看这篇道经,忽觉一股剔透凉意直灌心底。就如在乡间忽然见着一位老学究,正要笑话那老学究时,对方却道出自己是王安石一般。
这篇道经,上档次,够水平,便是常在京中接触有名道士的随从们,也都被镇住了。
形式上尽量媚俗,但实质内容却坚持“正门”,这就是之前王冲教授给老道的法门。靠着这法门,老道举手投足,摆满架势,不管是服饰,还是道场法事,或者符咒法器,不仅弄出一套繁琐但却意义通俗的流程,还对若干细节编了一整套说法。
可在这一切形式之上,就是老道的真本事,那就是道门真修的道法和阐述。王冲费了老大功夫,让老道同意把真经开篇语公开刻在石壁上,形式与实质结合,再加之平定蕃乱,以及小游江开道场立下的名声,这才有北帝神霄庵正向道观升级的欣欣向荣之景。
“可惜,这真人的境界太高,近于所谓的大雅即俗。要到京里,那些自命雅人的家伙,懂不了这般境界,定有非议,那倒不美了。”
杨戟原来是在叹这事,他觉得这个老道虽有真本事,路数却太“亲民”,与京城人喜欢的那种风雅玄奥作派不同,到了京城吃不开,很觉可惜。
“傅廉访也说,老道的道法颇不寻常,恐怕不为俗人所喜。当时我还以为那俗人,说的是贩夫走卒,现在才明白,说得是自命不俗那班人。”
杨戟这番话倒让随从们暗自赞叹,这个杨少保的干儿子,倒不是完全的不学无术,还是有点心境的。
“廉访既已上任,就得有所化新,否则何以报少保争到西川廉访这个位置的苦心呢?”
“是啊,傅尧已是梁师成之人,廉访就得显出与他的不同。”
杨戟感慨傅尧之语,竟有惺惺相惜之意,让这些随从顿觉不好,赶紧作了纠正。
杨戟也连连点头,再有些踌躇道:“傅尧也说起过本地人物,其中有个叫王……什么的少年,好像也在海棠渡?”
“王冲王守正吧?听说倒是个人物,烧过王相公家牌坊,打过邓相公家子侄,十六岁就当过县学的学谕,五月蕃乱时,好像也出过大力。”
“海棠渡倒是有个十里渡书院,听说是他父亲办的,年初他跟县学一班生员惹了一场文祸,被禁了学,索性就在这乡野间办起了书院。”
听着随从们报来的n手消息,杨戟皱眉道:“就是个小秀才?那有什么稀奇的。”
烈日下,这公子哥般的宦官精神和体力急速萎靡下来,怏怏地道:“回城!”
听到回城,随从们兴奋起来了,纷纷建议着该去哪里纳凉取乐。听说月绣坊的百花香舞新鲜出炉,杨戟精神一振:“月绣坊!走!”
傍晚时分,享足了香气和歌舞的杨戟,在摇扇的习习凉风下正要入睡,却见月绣坊的行首出现。这风姿绰约的美妇挥退了下人,猛然跪伏在他面前,哀声道:“廉访救我!”(未完待续。。)
ps: 【今日依旧一章,明后两日都要赶路,差不多也只能一章。】
【新的篇章开启,王冲的战场,也将有所变化了。】
第八十三章 恶风荡时问华夷
杨戟正迷迷糊糊要入睡,被这一跪,睡意顿时全无。
轻纱薄绸裹住的身躯凹凸有致,无领罗衫本就露着胸口一大片白皙肌肤,再因跪伏之姿,两团急速隆起的白肉勒出一道深壑,让人恨不得投身其中,探个究竟。
可这不是杨戟震动的原因,他就使劲抽着鼻子,追寻着一股令他心神震颤的香气。这香气幽雅素淡,有如初荷一般沁人心脾,却又混着一股人体的汗意,烘得灵智摇曳。
香气,他已在月绣坊里享足了,之前月绣坊一班舞娘卖足力气,为他演了一场百花香舞。舞娘扮作天女,挥舞带着各色香气的彩绸,有牡丹,有芙蓉,有海棠,妙的是绸香人也香,不时人进绸退,人退绸飞,眼、耳、鼻都受用至极。
虽然舒服,可对在汴梁皇宫嗅惯了各色贡香的杨戟来说,香气依旧有些浓烈,他也只当是蜀地偏远,所好终究粗鄙,没有深究。至于那班舞娘,舞姿虽不错,可年龄太小了些,也显不出多少风情。
但此时这香气扑面而来,杨戟终于上心了。
“梁行首何事?”
杨戟半眯着眼随口问道,鼻子却还抽个不停。
梁月绣凄声道:“奴婢正遭强人胁迫,这月绣坊,眼见是开不下去了……”
杨戟语气还是淡淡的:“月绣坊不是成都官坊么?哪来的强人这么大胆子?”
梁月绣抬头,银牙一咬,秀眉一挑:“这强人不止是大胆。还有大能,便是许学士也不敢得罪他……”
话还未说完。杨戟打断道:“行首啊,你身上是抹了什么精油。怎的这般幽香?”
梁月绣一滞,努力扮出的苦楚状顿时崩溃,神色变幻了好一阵,才换了笑颜,膝行而前,那一瞬间,柳腰隆臀尽皆入眼,真如一条美女蛇。
梁月绣近到杨戟身前,高挺着胸脯。手掌也不知有无意还是有意地抚住锁骨,换了嗲声道:“廉访是喜欢奴婢身上这香气么?”
却见杨戟微皱眉头,盯住自己那双玉峰的目光带着憎恶,梁月绣恍然,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眼前这位是个阉人,跟傅尧那种快二十岁才净身的阉人不同,是自小就入了宫,彻彻底底的阉人,怎能当作男人待呢?
她瞬间敛容。换了一副与姐妹拉家常般的语气道:“奴婢用的不是精油,是香精里的上品香华……”
梁月绣唧唧喳喳一番唠叨,杨戟反而面露愉悦,还不时翘着兰花指问询各个细节。待梁月绣说到可以送杨戟几色香华。还推荐梅华更适合杨戟时,杨戟不仅点头不迭,还问道:“你就没找那百花潘要来香华方子?这般好物。傅尧也没想着献入宫里,真是不诚。”
那一瞬间。梁月绣神色颇有动摇,片刻后强笑道:“那是人家安身立业的东西。怎好生生夺了?”
杨戟悻悻地哦了一声,此时才记起梁月绣最初那一声唤:“方才你说……”
绕了一个大圈,才有了机会,梁月绣泪水如泉涌地哭道:“奴婢的身家,也快要被人夺了!”
听了梁月绣一番哭诉,杨戟怒意满面:“朗朗乾坤,竟有这等贼人,敢强夺民……”
醒悟官坊乐户可非民女,他改口道:“敢强夺别家女儿!还有没有王法了?官府在作甚?”
梁月绣掩面道:“奴婢方才不是说了吗?此人不仅奸猾,又有通天之能,便是许学士也莫之奈何,甚至还得屈尊周旋。奴婢再三恳求许学士,学士都说,大局为重,不允了那人的勒索,蜀地不安……”
听得这些话,杨戟就觉热意充盈全身,血液都隐隐开始蒸腾,他怒声道:“本官是一路廉访使!别的作不了,将一地冤屈苦情上达天听,正是职责本份!此人姓甚名谁!?你说!本官与你作主!”
自汴梁来成都这几月行程的艰辛,来了之后便被烈日烤得蔫搭搭的,想请个老道祈雨也不如意,杨戟很有些沮丧。就觉得自己这天子耳目,入蜀后该怎般作为还两眼一抹黑,实在对不起官家的信任,对不起干爹的嘱托。
此时听梁月绣道出蜀中竟然出了一个横行无忌的强人,强夺梁月绣的女儿,连许光凝都不敢拦,让杨戟怎不斗志昂扬?在他印象里,便是赵家殿下看中了哪个乐户女子,若是人家不愿,也不敢太过用强。更不说官家那般钟爱李师师,也从未提过接进宫里一事。都是怕啊,众口铄金,这众口的背后,正是赵家天下历代祖宗积下的规矩。
蜀地果然近于蛮夷啊,这般没规矩,竟能养出视王法和官府如无物的强人。杨戟如此感慨着,哪像汴梁,谁都守明面的规矩。哪怕下面作得再龌龊,台面上也要扫得干干净净,留了点什么渣滓,那就是被人逮着穷治的下场。
梁月绣见杨戟义愤填膺,也是精神大振,咬着槽牙地道:“这强人姓王名冲……”
杨戟怔住:“王……冲?是那个年方十六的府学学生?”
梁月绣点头如鸡啄米:“正是那王冲要强夺我女儿!”
杨戟皱眉道:“听傅尧说,这个王冲,不是在本地颇有善名么?”
梁月绣闷闷地道:“奴婢不敢评判傅廉访之语……”
杨戟哦了一声:“难道傅尧在骗我?那你便说说,这王冲又是个什么人物?”
梁月绣两眼放光,张口数落起来。
“这王冲就是个疯子!他把他堂叔变作了疯子,害死了堂婶,又与王相公家交恶,用火箭焚了王相公家大门前的牌坊,王相公家都敢怒不敢言!”
“别说王相公家,邓相公家的邓官人与他在一桩生意里顶上了。他径直痛打了邓官人一顿,还诬告邓官人强抢民女。害得那邓官人也只能忍气吞声,躲着他的影子走路!”
“先前他混入华阳县学。又拉了一帮市井贱儿入学,大讲歪理邪说,把县学折腾得乌烟瘴气。县学公试时露了马脚,提学提刑抓他入监,他却把监牢变作了他的地盘,犯人全都从他学刑讼,个个跟官府闹腾起来!”
“官人们没奈何,把他关到净众寺去,却成了他聚众为恶的地方。而后他又不知怎的通了天。将案子生生翻了过来,提学提刑全遭了罪!”
听得王冲的一系列事迹,杨戟抽着凉气,眼中却光亮大作。虽然还不太明白区区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就有这般大能,可就冲着他干出的这些恶行,蜀地官吏是已经彻底朽烂了!这真是……太好了!
身为廉访使,最怕什么?最怕风调雨顺,政通人和。无事可报。一个少年,连王相公家、邓相公家都不敢得罪,成都知府也不敢得罪,有心铲除他的好官却反遭了他的毒手。将这样一个人物打倒,涤清一路之地,这是多大的功劳!?天下侧目啊!
杨戟更激动了:“讲!你讲仔细了。此人还作了哪些恶!”
得了鼓励,梁月绣也更来劲了。
“这些都是轻的。还有更可怕的。廉访来时,也该知成都有过一场变乱。是蕃人搅起的。可廉访却不知,那作乱的蕃人是为王冲而来!是替王冲抢我女儿!”
“王冲此前就看上奴婢女儿,趁着蕃人来时,使唤他们入了成都,直奔这月绣坊,抢走了奴婢女儿。义士拦阻,蕃人悍然杀人,才搞出了一番大乱。”
“那王冲奸猾无比,见蕃人惹了众怒,酿成大祸,便挺身而出,聚起数千私军,扫荡乱民。同时他又与蕃人翻了脸,把蕃人尽数杀了灭口!非但没落下罪名,反而立下了一桩善业,廉访,奴婢平生从未见过这般歹毒之人!”
杨戟听得两眼发直,能使唤蕃人?能聚起数千私军?果然是非同一般的强人,怪不得许光凝都不敢招惹他,怪不得一帮好官都被他整落下马。
等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王冲多少岁来着?
即便杨戟此时热血,总算还留着三分理智,讶异地道出了疑问。
却见梁月绣一脸惊惶地道:“廉访别被他尚是少年哄住了!他自小就有神通在身,那时还只是过目不忘而已,去年入府学时,惹得文翁动怒,成都地震,他被文翁祠的牌坊砸伤了头,醒来后,便被邪魔附了身!这种种作为,都是这段日子才有的!”
杨戟心头一惊,邪魔!?
为了强调王冲的邪恶歹毒,梁月绣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此人不仅有媚惑人心之能,还有杀人于无形之能!替他办事那些蕃人,都是被他亲手格杀的!那一夜蕃人尸体挂在海棠渡的杆子上,血淋淋的,就像是被谁嚼过一般!”
杨戟脸色越来越白,语气也发虚了:“难道是会妖法!?海棠渡不是有位真人吗?真人难道对此事一无所知?”
梁月绣冷冷一笑:“那真人,却是王冲的师父!”
杨戟瞪圆了眼睛,啊地一声惊呼,他是惊呼自己跟那真人当面谈过,竟然好端端地活着回来了,简直是上天保佑。
见杨戟这模样,梁月绣隐隐不安,转口道:“这般强人,就只有廉访出手才能铲……”
话音未落,杨戟就挥掌止住,一脸严肃地道:“梁行首,朗朗乾坤,你怎的说有妖人作祟呢!?”
他起身略略整理衣冠,毫不迟疑地拔腿就走。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看住愣着没回过神来的梁月绣,语重心长地道:“便是真有,为苍生计,别说女儿,行首自己都该有舍身饲虎的决心。”
眼见着杨戟如撞鬼一般地惊恐离去,懊恼和愤怒如钳子一般,一左一右死死夹着梁月绣的心,痛得无可忍耐时,她尖声高喊:“杨戟,你的胆子呢!?”
若是已冲进自家马车的杨戟听见,定会鄙夷道,公公我就是没蛋。怎的了?我是廉访使,不是镇妖使。
掀案桌。撕布帛,踹侍女。打不长眼闯进来问廉访去哪里了的鸨母耳光,梁月绣闹腾了好一阵后,才颓然坐倒在地,但即便如此,她眼中依旧闪着炽热的光亮。
“锦奴是我的!是我后半辈子的依靠!王冲,你别想夺走她——!”
梁月绣握着拳头,咬着嘴唇恨声自语,嘴唇咬出了血犹不自知。
在王世义嘴里,王冲宛如大贤一般。整日思索着自己背负了何等天命。
在梁月绣嘴里,王冲如魔王一般,好色荒淫,在蜀中为非作歹,人人不敢言,正盘算着该怎么祸乱天下。
而真正的王冲,与这两个形象全然不搭界,此时的他,就如所有十六岁少年一样。正面临着青春期的烦恼,虽然对他来说,这已是第二次青春期了。
王家宅院已经修葺一新,山坡上那两厢破木屋已变作三进小院。大门、照壁、前院、倒座、垂花门、正院、抄手游廊、东西厢房、后院、后房一应俱全,正是典型的宋时小户人家格局。稍有变化的是后院,多了一座墨池和小亭。
王冲坐在小亭里。手执毛笔,纸上落了好几个墨点。他依旧没有察觉,就愣愣看住几步外一个窈窕身形。
那是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女。正踮着脚晒衣,已发育的少女身躯如鲜花一般盛绽。天气太热,少女不仅穿得薄,还因劳作而汗水淋淋,前凸后翘的曲线强烈地撩拨着某个正太身大叔心的家伙,而茁壮挺拔的胸脯上,那明显可见的突点,更让那家伙鼻腔急速升温。
直到小王冲开始宣示自己的存在,王冲才清醒过来,尴尬地嗯咳了一声。少女转身看来,波光荡漾,激突傲然,王冲不得不瞬间闭眼,他怀疑自己真能喷出鼻血来。
“李银月,你就没注意你衣着有什么不妥吗!?”
王冲终于忍不住开口,见少女身下木盆装满了洗好的衣物,显然还要在这折腾很久,可不能让这种香艳刺激继续下去。香艳归香艳了,这香艳之主,却是个令人头疼的存在。
已在王家当起婢女的李银月此时才注意到胸前的异状,哎呀一声,双臂挡住要害,恨恨骂道:“下流坯!”
王冲嘁道:“是谁总不爱穿肚兜,就喜欢真空上阵?”
李银月哼道:“就你们汉人总喜欢裹身子,裹脚裹胸,怎么不连头也裹了?”
王冲用毛笔指住少女:“不要抬杠,我说的是肚兜,可没说裹胸。”
见李银月甩着脑袋再度怒哼,王冲再奚落道:“尚幸这里只有我,若是其他人见着,还不知要骂你如何放荡。”
李银月怒火猛然升腾,抱着胳膊,蹬蹬踏入亭中,与王冲面对面,眼对眼:“这便是放荡了!?你们汉人,喜欢小脚,就让女子裹脚,喜欢平胸,就让女子裹胸,强把女子照着你们喜欢的样子摆布,你们不是逼着女子放荡?”
王冲纠正道:“不要以偏概全,你说的那种人是道学门第,少数而已。便说我,我家虽也是道学出身,可我却不喜欢小脚,不喜欢平胸。”
李银月指指自己的胸脯:“那你老唠叨这个作什么?”
意识到自己又漏点了,她赶紧抱回胳膊,却听王冲道:“这是礼,无礼便无廉耻,与禽兽无异。”
李银月冷笑:“就知你拐着弯地要骂我蛮夷,不小心露了身子,也能被你拿着话柄。礼?礼有什么用?你们汉人是靠着礼争水土的?汉人挥着刀枪来杀我们的时候,礼在哪里?”
无主题无中心,李银月就是来跟王冲拌嘴的。她养了一个多月伤才能下床,到现在还没好透。也许是这辈子难得这般无所事事地卧床休息,还有瓶儿、六娘以及经常来串门的香莲玉莲陪伴,原本暴戾的心性也和缓了许多。虽还在挂念和埋怨父亲,可有父亲的严令,有那一张卖身契,还有王冲的威胁,她也只能安安生生地过起了日子,毕竟只是三年,对少女来说,熬过这三年便是胜利。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对王冲服软,更不意味着她会兑现那张卖身契所注明的义务。婢女是什么?服侍衣食起居,只要主家高兴,就能招到床上侍寝,对李银月来说,此事绝无可能。
王冲虽没有这个意思,可就因为王冲有这个权利,李银月更觉屈辱。之前与王冲搏斗所受的伤,所吃的苦,与这屈辱并作一处,这就是李银月怎么也忍不了对王冲发飙的原因,虽然只是言语上的,可只要能把王冲骂得哑口无言,便是她的大成就。
李银月的憎恶王冲懂,因为王冲也很憎恶她。小王冲因见到她的身线和激突而冲动,这只是正常男子的生理反应,只要可对上她的眼,小王冲就怎么也硬不起来了。谁让小王冲与李银月的腿有不共戴天之仇呢?
李银月这话不过是随口而问,王冲却认真了,因为他正在批改的卷子,就是《平夷策》,这是书院经义堂时文课的作业。五月那场蕃乱,海棠社的成员里有不少家眷受了波及,以唐玮家中受害最重。由此引发了一场关于如何对待夷狄的讨论,一直持续到书院开学,大家都还各有看法,争执不下,以至于成了时文命题。
王冲文绉绉地道:“我华夏乃礼仪之邦,礼仪不及处便是蛮夷。华夏兴,蛮夷颓,华夏颓,蛮夷兴,这是上天之命。这倒不是说二者只能你死我活,只要诚心归化,尊奉华夏礼仪,蛮夷也便入了华夏。”
大概是王冲这卖酸的作派溢着浓浓的优越感,李银月也顾不得再掩护自己那几乎等于**的胸脯,握着拳头对王冲道:“有本事与我再来一场!?看你一脸猪头相时,还说不说什么礼!”
王冲竖起手掌:“稍等……”
丢下愣住的李银月,王冲蹬蹬出了后院,好一阵后,又蹬蹬奔了回来,手上却多了一件东西。
上好的细麻布织成,柔和透气,带子下的布料围成一圈,像是孺裙的上半截,却小了许多,似乎只能贴身穿。
“这……这是什么?”
李银月举起这件小可爱,份外迷惑。
“好看吗?”
王冲问,李银月没说话,眉头却微微扬起,当然好看,上面绣着的小喜鹊多可爱……
“这是最近正流行的胸衣,比肚兜方便得多,只是穿的时候要别人帮忙,从背后扣。”
王冲这话出口,李银月那张本就因天热而粉红的脸颊已变作赤红,本想撒手丢地,可握着小可爱的手怎么也松不开。
“你不喜欢穿肚兜,我就给你找来这个,真要跟我打,就现在这副样子,很让人为难啊。”
王冲说着说着,目光又停在了少女门户大开的胸前,咦,粉色的……
李银月终于落败,护着胸脯,手里捏着小可爱,仓皇而逃。
目送少女离去,王冲的目光落在已被墨点染得斑驳不堪的答卷上,摇头道:“教化还是刀枪,这真是个问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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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书院方起问道一
那份卷子让人触目惊心,却与墨点无关,而是一个个“杀”、“荡”、“绝”之类的字眼,这正是唐玮的策文。◎文學館 Ww.XgUAN.O◎
“这样可不行……”
再大略看了其他人的策文,王冲坐不住了,收起卷子,牵出小毛驴大圣,顶着烈rì,片刻功夫就到了海棠渡。
“二郎!”
“大掌柜!”
“学长!”
“小王夫子!”
“小先生!”
见得王冲现身,海棠渡里招呼不断,称呼虽不同,却都是一般的热情和亲切。
此时的海棠渡,再不像过去那般荒凉,这三个月里的变化,过去三十年都及不上。
移栽得错落有致的海棠树围起了新的潘园,透过缀满海棠果的树木,能看到片片花圃,那绚丽缤纷的正是芙蓉怒绽。
潘园东面的道观自不用提,与青羊观、龙兴观、玉局观这样的大观自不能比,却也是香火繁茂。通往道观的小树林,也就是当初王冲与李银月野战的那片荒地,也建起了卖香烛、法器、神仙像等喜丧品和吉利物的铺子,这些铺子的租金自然就归了王冲。
说到租金,快活林现在也要给林继盛交租金了。有了好汉酒,有了便宜的饭菜,还有偌大林荫地纳凉,快活林现在一rì收成好几十贯。三掌柜李十八乐得合不拢嘴,忙得停不下腿,以前他开的茶铺,一月能有几贯收成就不错了。
烧香祈福的,喝酒纳凉的,多是贩夫走卒,但海棠渡热闹起来,靠的不只是他们。
王冲沿着官道拐向南面。上了一条近三丈宽的三合土路。路两侧已建起好几家商铺,都是卖笔墨纸砚和书籍的小店,甚至还有儒衫纱帽店和字画店,“文化一条街”正初见雏形,这自是被南面百步远的书院带动的。
看着这些铺子,王冲的成就感就如收银机的叮当声一样,一节节攀升。这些铺子都得给他交租金,现在已是坐地收钱了啊。
两株老槐树充当院门,人高的竹篱笆爬满藤蔓。编织成寒酸的院墙,这就是“十里渡书院”。
王冲不是没钱把门墙修得气派些,可不仅是王彦中,甚至许光凝都建议,不要把书院建得太光鲜。从大处说。这是要诚俭向学,从小处说,朝廷一力兴学,兴的是官学而不是私学。私学虽非朝廷的忌讳,但学术之禁,终究让私学有些敏感,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
因此不仅书院门墙简陋。连名字都是土得掉渣,就叫“十里渡书院”,这名字放到王冲上一世里,就如“běi jīng海淀黄庄大学”一样。让人晒然一笑,无心深究。
书院正门一侧有一个祠阁,供奉着孔圣,祠阁左右的长匾上分别写着“学门广开无贵贱”、“君子求索诚为阶”。横匾是“步步而行”四字。唯恐这幅楹联写得太雅,某些憨货看不明白。在祠阁对面还立了一块大石,刻着“下马”两个大字,用红漆涂得醒目无比。
不止是下马,驴也得下,这规矩可不是王冲立起的,学校书院都是如此。因此即便身为十里渡书院名义上的学长,实质上的主人,王冲也乖乖地下了驴子。
进门是一片不小的广场,中心正是已雕琢完工的顾丰石像。老实说立起顾丰像并不是十分恰当。毕竟这个顾八尺,不仅学名不彰,在华阳县学里的斑斑劣迹也很为人诟病,唯其一死颇为壮烈,在公众心目中也算有些担当。
王冲却执意要立起顾丰像,对他来说,这座书院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为顾丰所建。父亲王彦中教他融入这个时代,顾丰却又以死提醒他,这个时代,还有人坚持本心,不愿随波逐流。而这些人,正是被他王冲这只小蝴蝶扇起的微风带得偏离了历史轨迹。顾丰就是一个,他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他得负起责任。
所以,顾丰身上就凝聚着王冲的自我审视,立起顾丰像,也是立起了王冲自己的心像。
顾丰身后的石壁是已镌刻好的许光凝题词,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门面,可王冲却很不喜欢,一眼都懒得看,举步进了校舍。
十里渡书院现在有两堂一学,两堂是经义堂和治事堂,一学是蒙学,也就是把王彦中以前的私塾搬了过来。蒙学没什么说的,分堂教学却引发了一场争论,最后还是王冲用账本上鲜红的亏欠数字打赢了这一仗,说服几位山长和海棠社的骨干,将治事堂办成主修功利之术的场所。自然,学费不菲,王冲的设想就是靠治事堂赚钱来养书院。
养书院不是没有其他法子,比如说将书院外的那些土地也划入书院,用租金来养,或者另买一些田地,用田租来养。可这不仅是割王冲的肉,还不符合王冲对书院的期望。
此时王冲还未想得太远,只是以华阳县学为前车之鉴,希望书院能有自己的生命,不因人而废,不因地而亡。没了人,没了地,只要有牌子在,依旧能延续下去。
基于这一点,就学经义诗赋这些东西,显然实现不了目标。而以之前自己跟海棠社诸人搞出来的“景数”为起点,挖掘出一些短期便能见效的实用技术教育项目,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王冲这个想法,就相当于在书院里建一所技校,这绝非超前于时代。就在此时,江南一带的“讼学”很是兴盛,在乡村城镇中教人怎么打官司的诉学先生赚得盆满钵满。当然,讼学毕竟有些忌讳,王冲暂时不会沾染。
此时治事堂还未正式开张,正由海棠社一帮人在作筹备。目标是作出三套教材,分别为《景数算经》、《景算度支》、《景算营建》。《景数算经》实质是《景数拾遗》的扩充版本,用景数将之前几本著名算经中的数理作归纳整理,形成相对完整的体系。这部分工作王冲也在参与,其实也就是将王冲上一世的初中高中数学改头换面,去掉微积分之类的东西。与古时的算经融合。
《景算度支》是将算经里涉及到商业帐目的东西提炼出来,汇总为一本专供商贾使用的算学书。在这部分,王冲毫不客气地丢出了借贷记账法,因为自己有生意在运作,这本书的进展最快。
《景数营建》这书本不是计划中的内容,尽管之前在《景数集解》里汇总了土木工程的景数应用,终究只是原理xìng的东西,不仅不成体系,实用xìng还很差。但之前海棠渡大兴土木。王冲对此时的营建工程有了直观感受,更巧的是,程世焕的广都印坊里竟然收藏有一套李诫所著,崇宁二年刊行的《营造法式》!
依样画葫芦,用景数将《营造法式》重新整理。再加入其他古籍所载的营建技术,搞出一套景数版的营建教材,这事反倒花不了太多力气。
以景数为脉络,在书院里建起商学和土木工程两门学科,这是王冲的初步计划。至于这两门学科能不能招到学生,养不养得起书院,这还是后事。先得把教材和师资建好。
在这两门学科之外,王冲还有很多让书院以教养教的点子。比如把八难挖来书院,开一门武学,把jīng于易数堪舆的人与jīng于易学的人拉作一处。开一门“先天太极风水学”等等。不过鉴于王冲就一个人,而这些想法又太跳脱,要花太多中间功夫,现在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治事堂是根。经义堂则是主干,王冲还指望海棠社一帮人。乃至以后十里渡书院的学生能身居重位,他好坐享富贵。抛开积极的一面,对王冲来说,这座书院也是他rì后的依靠。“chūn天种下一地腿毛,秋天收获一林子大腿”,这浓浓懒念依旧深埋于王冲心底。
因此经义堂的课程就是奔着出仕去的,照搬官学,学大经和兼经。不过学生们还要兼习一门治事之学,商学、营建,乃至其他实用学问都可。而当治事堂开张后,学生也要兼习一门经义。
就这一点来说,就如早年安定先生胡瑗在国子监所立经义斋和治事斋一样,书院的学科设置也非王冲别出机杼,都是拾前人牙慧,只是对“治事”的范围作了扩充而已。
但是十里渡书院的经义堂与官学还有很大不同,此时的学生们不是单纯地学,而是以沟通乃至争论为主,更接近于学社而不是学校。这也是王冲所愿,收获一地大腿终究只是奢望,能出几条就是老天爷保佑了。其他的学生,留校的越多越好。
这个目标现在正面临一个难题,那便是“一道德”之下的“学出于一”。也就是说,新学、洛学、朔学、关学、蜀学,到底该遵哪一学?
从明面上讲,当然只能遵新学,可新学本身就有缺陷,其他学派依旧支撑着旧党,稳稳占住士林舆论,学生们还各有各的学思根脚。只是将书院办作“官学预备班”,机械地灌输新学经义,教大家怎么考试,又何必立起一座书院。
书院之所以出《平夷策》这样的时文题,正是基于这样的考量,希望能摸清学生们的立场和学思,寻找治学的方向。
这事王冲可没本事掌舵,题目是“十里渡书院”众山长所出,书院现在有三位山长,除了王彦中,王冲还请来了宋钧和谢潜。宋钧是晒书会上就认识的老熟人,谢潜是金堂人,与其兄谢湜一同去过涪州就学于程颐。三人在净众寺一起蹲过班房,交情非同一般,又都不愿出仕,便一同登上了王冲搭起的治学舞台。
三人出题摸底,王冲就得当过滤器。学术之争不可避免,但他不希望把书院争得分崩离析。眼下这个话题,正是新旧两党的分野线,王冲决定先与大家沟通一番,替大家找到更多的共识,再与三位山长商榷。
海棠社一帮骨干正在忙治事堂的教材,王冲一到,召集众人就策文作沟通,争论一触即发。
“蛮夷与禽兽何异?刀枪不举,谈何教化?就得先立威,再施德!威不至,德亦无用!如当年司马温公那般,自废武功,以退为远夷之策,只图一时清净。待蛮夷贪yù无尽,卷土重来时,再往哪里退!?”
唐玮毫不留情地抨击旧党的怀柔之策,而所谓的“怀柔”,根底便是对待蛮夷以教化为先。
“立威就得动刀兵,岂是那般容易立的?秀山,你不要以情入事。汉何以亡?羌患!汉之羌略,是立威还是施德?是立威!段颎杀得羌人头颅遍野,结果如何?”
宇文柏拿出东汉的例子反驳,唐玮一时语塞。东汉时,尽管有皇甫规这样的怀柔派,可以段颎为首的强硬派主导了对羌策略,主张杀个干净,羌患绵延百年,不得不说是东汉覆灭的关键原因。
“秀山,举西夏和司马温公之例不妥,西夏不是蛮夷,是具法之国。平rì将辽人称作北蛮,只是意气而已,辽国也不是蛮夷。我们是论对夷之策,而不是胜国之策。”
范小石修正唐玮的观点,将话题范围作了界定,听到这话,王冲深有感慨。终究不是汉唐啊,北面压着个历史更长的辽国,还跟对方立下了澶渊之盟,宋人对于华夷之辩,态度不得不复杂。
“秀山,只说对夷之策,我们可跟汉时没什么区别啊,你可没骂对地方。”
鲜于萌凑起了热闹,这话不少人还晒然一笑,王冲都觉得太过粉饰了。
“我们待蛮夷,历来都是作乱之夷杀,有利之地夺,何曾软过?只有蛮夷憋屈时,我们宋人何曾憋屈过?”
鲜于萌少有地成了话题主角,挺胸昂首道:“我叔公曾在兵部职方司作过,朝廷待蛮夷之策,只看羁縻州之变就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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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理念相争以行齐
“马云羁、牛云縻,言制四夷如牛马之受羁縻也。唐域万里,多由羁縻而得。也因羁縻开疆,才有武人揽政,外重内轻之患,兴也亡也,皆系于此。”
谢潜之子谢孚一句话提纲挈领,显出不浅的史学造诣,却暴露了旧党立场,别说范小石和唐玮,宇文柏这样的骑墙党都面露不然之色。
眼见争论将起,王冲摆手道:“有大利必有大害,论策从来都不是找万全之策,而是趋利避害,还是先听七郎道来。”
鲜于萌朝谢孚呲呲牙,这才摆出一副说书人模样,开始说起了羁縻州的百年之变。
所谓“羁縻”,是一套管治蛮夷之地的体系,羁縻州是政治层面的举措。即立土州县,授土官,不征赋税,只由土官贡纳(多是象征意义的特产)。土官世袭,由中央认可,由此实现对化外蛮夷的统治。
羁縻州就是小号的臣属国,只是土官所领地域太小,丁口太少,不成一国而已。而羁縻制除了羁縻州,还有以开榷场等经济手段,以财货确保羁縻州忠诚,又限制其发展,使其无威胁中央之力。
要说羁縻,就得从唐时说起,唐时设羁縻州多达八百五十六个,环抱中土,幅员何止万里。而到宋时,羁縻州只存于四川、荆湖和广南,也即是大宋腹地西南和南面,集中于成都府路、梓州路、夔州路和荆湖路、广南西路。
与唐朝继隋朝的基础不同,宋朝的底子先天不足,羁縻州就是继承唐朝遗留下来的东西。几乎不成体系。很多羁縻州都只在图籍上空有其名,早已名存实亡。成了化外野地。还能维持羁縻制的羁縻州,也就是成都府路的黎州、雅州、茂州、威州。梓州路的戎州、泸州。夔州路的黔州、施州和渝州。广南西路的宜州、邕州。以及荆湖路北江和南江流域一带。
这百多年来,宋朝在羁縻州上并没有大的举措,更没有作过全盘规划,多是因循守旧,以维持原状为目的。羁縻州与朝廷的关系大多淡漠,以致朝廷和民间将其与化外野地混为一谈,以某某州蛮来称呼这些蛮夷。便如眼下的泸州之乱,朝廷公文都直接以“晏州蛮”称呼。
“羁縻之地但有变乱,朝廷从来都是一个字:打!打完了再抚……”
鲜于萌一番介绍后。再作此总结,大家都默然。这话似乎有些多余,如果把“夷”的范围限定为目前羁縻州所及的这些区域,这些蛮夷不管怎么闹腾,都只是疥癣小患,当然就以打为先,自不会吃什么憋屈。
陈子文学识浅薄,话却很犀利:“契丹和党项都不算夷,那不是掩耳盗铃么?这羁縻也没见有变化。说来又有何用?”
问题又拐回华夷之辩了,不幸的是,北面的辽国,西北的西夏。都是具文之国。有国法典章,有君臣礼仪,很难当作夷狄看。而且……都不是一个打字能解决的。跟辽国打得脑浆子都喷出来了,燕云之地还是争不回。只能谈和。西夏先是速打,不行改成缓打。再改速打,反反复复,打了几十年,依旧没见结果。
西夏势弱,还送了个称臣的名义台阶,与辽国则干脆是兄弟之邦。汉唐时除了自己,四面皆是夷狄,而本朝的环境却迥然不同。
范小石有限度地支持陈子文的观点:“党项该要算夷……”
鲜于萌道:“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叔公亲口说过,本朝羁縻有两变。其一是,唐时所遗羁縻州虽多名存实亡,可在横山、河湟、青唐,又是无名有实。由‘以夷制夷’、‘联蕃制夏’而来的蕃官、蕃兵,便是羁縻制的延伸。”
“其二,便是羁縻之地,乃至化外之地,这百多年来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算起来,共有三次大动。第一是仁宗朝时,平定侬智高之变后,以羁縻制析分其族……”
精于史学的谢孚点头补充道:“参唐制,析分种落,大者为州,小者为县,又小者为峒,凡五十余所。”
鲜于萌再道:“其二是嘉佑年间,章敦拓荆湖,荆湖南北两江羁縻州由此变郡县,纳入朝廷版图,同时另有开梅山等事。其三是崇宁大观以来,成都、梓州和夔州开边。也即是说,羁縻有变,一是将化外蛮夷纳于羁縻之下,一是将原羁縻之地置为郡县。”
说到这,唐玮又激动了:“这三变都是熙丰之政!其一和其三暂且不论,就说其二,章敦拓荆湖,立沅、诚二州,可到元佑时,废州为军,前功尽弃!元符末官家为安抚旧党,又尽废荆湖、广南西路的新设堡寨,荆湖和广南西路诸蛮由此叛服不常!”
“晏州蛮为何乱起?大家都说是贾宗谅寻衅所致,却没想过,十来年前晏州蛮本就作过大乱,朝廷虽派兵平定,却未能辟地置郡县,永绝祸患,为何?不就是旧党之论所阻?”
“威州茂州本已开边,为何羌蕃敢在成都作乱?不就是接连两任大府改之前开边之策,一力抚蕃,废新设堡寨?失威于羌蕃,羌蕃怎不异心再生?”
范小石也道:“唐时羁縻制,以都督府治羁縻州,再以都护府统都督府,是以兵威相加!本朝所沿羁縻,徒具仪名耳!鲜于七,你说我宋人在夷人面前不憋屈,那是不相往来之故,怎么是立威之故!?”
宇文柏也激动了:“谁不想永绝祸患?谁不想剿平四夷?可军国之事岂能一厢情愿?大处说,五路攻夏,结局如何?小处说,就论羌蕃,熙宁八年,范百常在茂州筑城,只是防匪乱,就被酋首煽动羌蕃围攻,范百常将求援信装入瓶中飘江而下,才把消息传出去。边事之难。怎能纸上谈兵,徒逞意气!?”
宇文柏提到了范家的范百常。范小石脸色顿时一变,再没话说了。
范小石不说。唐玮却是红了脖子,其他人也嗡嗡不断,争论又起。
王冲也拦不住,只好在一边听着。
听了好一阵,就觉话题虽是一个“平夷策”,里面的文章却太大。
首先,“夷”的范围该怎么划定,就是篇牵涉到华夷之辩的绝大文章。其次,该怎么“平”。就不是单纯的刀兵还是教化之争,而是更具体的举措。唐时羁縻制便是前朝遗产,本朝用得对不对,好不好,又该怎么进一步发展,立场不同,对这些问题的看法也不同。
三位山长出这一道策论题目,还真是出对了,王冲对这一帮海棠社成员的观念根底已有了直观把握。
范小石、唐玮等人是坚定的新党派。当然不是说他们赞同现在的新党,而是认可之前王安石一脉的观念。希望国家富强,主张对外强硬。
谢孚等人则是坚定的旧党派,虽然也不满司马光退土求安的软弱。以及尽废新法的党争意气,但主旨却是旧党所坚持的以安为本,以和为贵。认为不管是大变革,还是大动刀兵。都是祸国之源。
宇文柏、鲜于萌等人则是骑墙派,不空谈道理。只看实际。范小石等人主张强硬,他们就要提这么做的难处。谢孚等人主张安定,他们又要批判这是消极逃避。但要他们提出什么具体对策,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王冲暗自感慨道,真是一个小朝堂啊……
真让这些争论都喷出来,丢到王彦中等人面前,王冲觉得,怕不是王彦中三人来统一大家的思想,而是他们三人也要吵起来。
王彦中是程颐弟子,骨子里却带着浓浓的苏门气息。宋钧虽是蜀党根底,却又偏向新党理念。而谢潜也是程颐弟子,又很尊奉司马光一脉的朔学,由他儿子谢孚通史这一点就能看得清晰。
这三位山长明显低估了海棠社成员的学术水平,以为这些少年为主的学生理念还未成型。却不想他们在这一道策论上的争论,已经触及了当今学术和朝政的根本分歧,这分歧在三人之间怕是更为严重。
若是三位山长都吵起来,非要坚持自己的理念才是治学之路,这书院就别想开了。
“都别吵了!”
王冲有了盘算,拍桌大喊,众人终于安静了。
“早前我就说过,学问未成时,妄论天下,便是空谈!此时你们在争什么?争的是该怎么治国!这是你们能谈的?”
“我来的路上,听到快活林一群喝得半醉的汉子正在吵架,他们在吵什么?要怎么灭夏!该浅攻还是深攻,速攻还是缓攻,五路还是八路,好笑吧?知道我听着你们吵是什么感觉吗?也是一般好笑!不,更是悲哀!那帮汉子不过是尽酒兴而已,你们呢?你们是士子,是学问人,认真地吵,却如他们闲谈一般,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
王冲将众人的学识一通猛踩,可不管是范小石还是宇文柏,都面露愧色,无人反驳。
这番踩是有渊源的,冬天时安济坊和漏泽园所见,已让众人感触颇深。之后的文案以及顾丰之死,更让众人痛感自己历世浅薄。王冲拿的就是他们的痛脚,怎么还敢反驳。
“你们都没搞明白这道策题要谈什么?不是让你们谈一国之策,谈百年之计,而是谈当今时务!眼下蜀中有什么大事?一是晏州蛮乱,一是羌蕃闹成都……”
王冲干脆歪曲起三位山长的出题用意,你们想查根底?别查了,查到最后,你们自己也要露了根底,还是谈点实际问题的好。
听到王冲这话,众人恍然,原来是这样啊!唐玮更是目露光彩,这更合他心意,如此他就能有的放矢了。
“山长希望能从你们的策文里看到有价值的建议,晏州蛮乱,平定不是问题,平定之后要怎么办?茂州威州羌蕃,要怎么具体处置,既能安定成都,又能安定两州?这些问题才是策文该谈的。”
“既是时务,要谈就得谈到实处,你们的策文里,最好有根有据。便如知行,无知便行是愚,将知作行是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作足了资料,再来立论,这一策才有真东西。当年王韶上《平戎策》,是客游陕西多年,尽访边事才写出来的,如今你们写《平夷策》,不能亲去边地,却不等于什么都不能作……”
既然要谈实际,就谈出点东西,让三位山长眼前一亮,便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本着这个念头,王冲拿王韶为例,要求众人先作调查。
众人顿时又喜又愁,喜的是原来自己要作这么大一篇文章,愁的是这道策题只是月考题目,现在要搞调研,那怎么赶得及?
“我会让山长将此题推至下月,一月还不够……嗯,这样罢,你们完全可以多人作一论嘛。”
王冲随口就将这道题目变成了项目组运作,众人本还讶异,可再一想,同论之人聚起来,不仅资料可以共享,成文也可以分工协作,便利太多,也就欣然接受,自去凑组不提。
呼……可算压下了一难,办书院还真不是件轻松事,读书人真难伺候。
王冲发着不知所谓的感慨,负手出门,宇文柏和范小石一左一右拦住了他。
“就不知守正有何论?”
“守正与我们一组,指点我们吧……”
原来两人是来拉他入伙,王冲哪能干呢,他还忙着呢。
“你们自作,我还有更大的题目等着,正要去调查呢。”
两人同声问什么题目,王冲一边走一边挥手道:“我的生意作得怎么样了,这难道不是更大的题目?”
宇文柏与范小石愕然对视,再同时翻白眼,这个王守正,说他胸无大志吧,他却一心要建书院,带众人进学求索。说他志向高远吧,他却满脑子生意经,一脸见钱眼开之色,说他什么好呢……(未完待续。。)
ps: 【这是周五的份,周六的更新与此无关。】
第八十六章 未成功业先入魔
王冲当然不是见钱眼开,这三个月来,他那排得满满的日程里,打理生意只占四分之一,另外四分之三分别是习武、读书和管理书院事务。
坚持习武的明面理由是强身健体,说不出口的原因则是备战备荒。此时就遇上了羌蕃作乱,解决这场乱事,不仅靠脑子,还考验了他的“动手能力”。再过十来年,大战将起,那时难说不会陷入更险恶的处境,不指望能自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却不能悲催到连一两个小兵贼匪都干不过。
因此王冲不仅如往常一样,坚持日日跑步,开弓练剑,还与王世义一同请教八难。八难就教些军中格击之术,但就是这些东西,才是最实用最有价值的。
此外,某个不知尊卑的婢女日日叫嚣“与我再来打一场”,也成了王冲习武的又一股动力。当日在小树林里被揍得满头是包,身为男人,自也想着堂堂正正报复回去。
习武只是早晚趁空而为,不像弟弟王澄那般痴迷。一般而言,上午和夜晚就是王冲读书的时间。有王彦中、宋钧和谢潜这三位饱儒手把手指导,加上就存在脑子里的儒家经典,王冲在儒学经义上的造诣突飞猛进。此时他再回到上一世,所谓的“国学大师”也只有掩面而遁的份。
除了大面上的儒学经义,王冲在易学专精上也迈出了坚实一步,已粗通了王安石易学,正转习程颐易学。他当然不打算投入洛学怀抱,但本着满满的恶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需要对洛学有深入了解。程颐易学后,王冲还打算学通苏氏易传。日后再有机会找邵伯温学学数易之学,如此在易学上,他就能登堂入室了。
下午就是王冲打理生意和照顾书院的时间,书院事务比较杂,包括书院的建筑工程,教学管理章程拟定和治事堂教材撰写等等,他这个学长,就相当于教务主任。
具体的教学管理倒不必参与,现在书院就蒙学正式开学。不仅收容了之前王彦中私塾的学童,又广招海棠渡附近的十二岁以下学童。蒙学还是由王彦中主持,但教书的夫子却是海棠社所有成员轮值,目前有六七十个学童。
治事堂还未正式开学,经义堂则沿袭之前华阳县学那一套作法,王彦中等三位山长只是授课,具体的管理由宇文、鲜于、唐玮等斋长负责。日后书院再有壮大,还会延请其他人来作授课夫子。
经义堂的学生就是华阳县学那一班学生,除了何广治等少数因各种原因脱队之人。其他人都入了海棠社,转入书院就学,目前总计有四十来人。靠着王冲在华阳县学立起来的规矩,大家有板有眼地每日晨练。习礼,读书,讨论。再忙其他事务。
大概是眼热于保正与王冲的亲密关系,但生意事又不好挤得太深。因此南湾乡第三都的王都保在书院事上特别卖力。毕竟两个王家有远亲关系,王冲也乐得轻松。委任他的儿子作书院库正,主持书院杂务,自己便不必在琐碎杂务上耗费精力。
出了经义堂的斋堂,童稚的诵书声琅琅传来,那是紧靠着书院的蒙学。加上蒙学,原本的大片荒地里,已经立起了一座殿堂,两座斋堂,十厢近四十间屋舍,占地三十来亩。
殿堂虽不大,却沉凝肃穆,屋舍虽不华丽,却错落有致。殿堂屋舍间,廊亭相连,庭院行道绿树荫荫,布局规整,这正是之前华阳县学新舍的规划。顾丰的愿望,王冲的承诺,都已实现。
王冲放眼四望,暖热的成就感在心中来回荡动,与当时主持华阳县学新舍时的感觉不同,这才是完完本本属于自己的功业。
不过要维持乃至继续推高这功业,就得在生意事上下功夫了。如今书院还是个无底洞,校舍修缮,仆役薪钱,书籍和杂物购置,学生补贴,种种支出加起来,每月开销近百贯,收入只有蒙学那点可怜的学费,以及海棠社成员们从家中拉来的赞助,缺口很大。在治事堂开张前,王冲只能自掏腰包。
不管是习武、读书还是管书院,王冲都极有耐心,一步一个脚印。而在生意事上,有书院的压力在,王冲就不得不奔放无羁了。
但这只是事情的一面,从另一面看,未尝不是王冲上一世的本性发作:有钱不赚,罪莫大焉……
酒精的生产已经步入正轨,林继盛另建了酒槽,专造酒精,原因自也是王冲与潘寡妇合作的香水生意已经有了起色。面向低端市场的香精风靡成都,正向蜀中扩散。面向高端市场的香华也打开了局面,与主要覆盖风月场所的香精不同,香华已经进入到达官贵人女眷的闺房里。
经营酒精的水火行除了香水,又扩展出其他生意。王冲拉上于保正和乡里一家药铺,一户郎中,合伙搞了个“炎风堂”,卖风油精、医用酒精乃至专门的药方酒,都是基于酒精的再加工产品。
风油精不过是将香料换作薄荷等清凉剂,医用酒精则是对一般酒精再做精细蒸馏,药方酒则是将医书中主要针对风寒的药方进行改善,套上风火驱邪的医理,这些产品的“研发”都费不了大力气。
与香坊不同,炎风堂这生意还只能细水长流,就如同十文利这座王冲兴之所至,随手搞起来的原始超市一样,并不指望能马上赚到钱。除了水火行、香坊和快活林外,还有项目能在近期内得利,王冲对此项目寄以厚望。
王冲出了书院,巡视了快活林和十文利,便来到了江岸处。
就在官道南方,海棠楼街对面的荒地里,一座木楼拔地而起。木楼之后。工匠劳夫们还忙个不停,另有好几座三层木楼正在施工。未来会连成一条长楼。
这是一座客栈,老板是林继盛。为此林继盛还要付王冲地租。他的海棠楼是以酒饭为主,住宿为辅。眼见海棠楼热闹起来,住宿需求必定兴盛,就选了这处绝佳位置另建客栈。
原本林继盛拉过王冲入伙,可王冲却对这一行不感兴趣。他很清楚,客栈建好后,有很大可能招来莺莺燕燕,将其中一栋甚至几栋楼变作怡红楼春香院,他可不适合沾这一行。
第一座楼已经建好。甚至已经开业了。底层的饭堂里就坐了两桌人,看衣着都是富贵人家,该是要过江的行客。此时已近申时末,即便过了江急赶,到下一个集镇投宿时也已是夜里,不如在这里歇息一晚。
王冲进了饭堂,对要开口招呼的掌柜摆摆手,掌柜识趣地闭嘴。
“有人买净纸吗?”
“买的不多,都觉太贵。”
掌柜恭敬地回答着王冲的问题。心中却很不以为然,王二郎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一头扎得太偏了,这净纸根本就卖不出去。
所谓的“净纸”。是这位“海棠渡半主”不久前拿过来,让客栈作为“增值项目”售卖的,用作饭后厕后净垢。
饭后有手绢。厕后有厕筹,根本就不必花钱。现在王二郎不仅想着大家用纸。还把价码定得比李冰楼还高!
外层皮纸,内层油纸。两层胶粘而成的纸包里,就装着十来张纸。一张叠作几层,白花花,软绵绵的,还有密密麻麻的纹路,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一点也不像纸,更像手绢。
这净纸捏在手里的感觉倒是不错,可就这么一小包纸,竟要卖九十文大钱!算下来一张就是九文大钱。客栈一间房一天也才五六十文,一个白面肉馒头才三文钱,拿三个馒头擦屁股……
掌柜的腹诽多多少少露了点在脸上,王冲也没说什么,不是每个人都有向非洲土著卖皮鞋的见识,而且见识之外,也还需要技巧。
“依小的看,先赠一些,打出名号为好。”
掌柜还是尽心地出着主意,客栈虽是林家的,地主却是王冲。更何况大老板林继盛与王冲又在酒水生意上合作甚密,自然得卖力巴结。
王冲摇头,看看那两桌客人,吩咐道:“去问点菜点得节省些的那一桌。”
两桌都是富贵人家,谁也不节省,但总有高下之分。掌柜是早就有了分辨,无奈地支使小二去卖净纸。
小二端着托盘,上有木盒,凑到那桌客人面前,开始推销净纸。
果然,听了价钱,即便腰带镶金,胸前挂玉的客人也怒了:“擦擦嘴就要九十文,索性明抢罢!”
小二自木盒中取出一小包纸展示给客人,上面已印了“承惠九十文”的字样,说这是客栈代售“净纸行”的好东西。客人熄了怒气,只当笑话,径直挥退小二。
一边掌柜见着这场必然失败的推销,偷眼瞄王冲,想见少年失望之色,可他却失望了,王冲正盯着另一桌客人。
小二得掌柜吩咐,根本不搭理另外一桌,那桌上员外模样的贵人不爽了。嗯咳一声,把小二招呼了过去:“劳什子纸要卖九十文,见识见识。”
接下来的互动就再俗套不过,员外要撕开看货,小二说撕了就再卖不得,必须付钱。那员外看看另一桌,潇洒地拍上一张百文钱引,还道不必找,一场交易就此达成。
此时员外的好奇心已淡了,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另一桌人已频频向他行注目礼。不过当那桌人又低声嗤笑时,员外有些受不住,撕了包装,取出一张纸擦嘴。
一时间,香气微溢,员外腻意地享受着纸张既粗糙又柔软的奇妙触感,一嘴油尽数转移到纸上,白白的纸污秽不堪,而嘴脸已洁净了。
员外点头道:“果然是净纸,好香……”
家人纷纷伸手,一人一张,都道好软,员外斜着脸,提高了声调:“这钱,花得值!”
这一桌纷纷攘攘议论时,那一桌的客人忽然拍桌道:“小二!你方才为何不与我说个明白!?再让我看看那……净纸!”
估计是客栈第一笔净纸生意,就这么做成了。而且数目远非两包,最终是二十包。
当掌柜和小二满眼钦佩,又带着疑惑地看着王冲时,王冲道:“这净纸对他们来说,擦嘴擦屁股的用处只是第二,用给别人看才是第一。”
两人恍然,方才明白王冲为何一定要定这么高的价钱。
卫生纸就是王冲寄予厚望的又一个项目,不过跟后世的观念不同,王冲不是把这东西当作生活必需品,以量大价廉的路子来操作,而是当作奢侈品来卖。
蜀人有穷有富,穷的冬日冻饿而死,富人富得变着花样炫富。花会捧花魁这类事是大富之人所为,而一般的富人,就只能在衣着、服饰、书画、家舍等细节上比富。
王冲认为,卫生纸在这个时代,不可能很快就成为大众消费品,毕竟传统观念和消费水平都摆在那。但不等于卫生纸就没有市场,没有大利。只要在卫生纸上作足包装,就能成为富人的时髦物,以此相互攀比,而后才会沉淀为富人的生活必需品,而后再波及一般人,那该是很远的事了。
羌蕃之乱后,王冲伤势稍稍好转,就开始着手此事。早前在海棠楼遇到的纸户胡金得了王冲支持,与村里十多家纸户合伙建了“净纸行”,专门造所谓的“净纸”。
将原本的粗黄草纸变作净纸,并不需要发明什么新工艺。用石灰和白矾漂白,这是古人早就明白的常识,而胡金等纸户之前造的纸太粗,也是没在过滤纸浆上下足功夫,现在有了人手,有了资金,用更多的人力,更规整的筛网细滤纸浆,粗劣的缺陷便迎刃而解。
净纸所需的另两项特性:软、吸水,本就是胡金所造草纸的特点。解决了粗砾的缺陷后,虽还远不如后世用软化剂造出的纸那么柔软,擦嘴擦屁股的感觉已远非厕筹能比。
纸软跟原料有关,胡金所在的村子就靠着江边湿地,湿地里生着大片芦苇。这些芦苇跟造宣纸的芦苇不同,茎秆软得多,造出来的纸也很软。
综上所述,对王冲来说,卫生纸生意的真正挑战只是产品包装和市场推广而已。他要胡金将造出来的纸切小,再置于熏香炉里熏若干时间,作出一般品来,刚才那两桌人买的就是一般品。
王冲还计划作出更高档的产品,挑选纸品更好的,在包装里加入香丸,外包装用木盒,准备一张卖五十文。至于在香液里浸泡后,晒干熨软,用铜盒装,一张卖五百文的特供品也在计划中。
擦擦嘴揩揩屁股就要几十几百文,听起来有够骇人,要的就是这结果。大家都这么想,爱炫富的富人们才会当作时髦物追捧。其实认真算下来,这般炫富的成本,远远不及香车宝马捧美妓。
此时卫生纸还只是借客栈作初期试探,需要借助一场大活动才能推而广之。王冲也不急在一时,离了客栈,来到海棠楼。
林继盛正在海棠楼,见得王冲来,一把扯住他道:“二郎,九月是换酒之时,酒行办的酒会要决出酒品,你可得助林丈一力!”
这话信息太多,王冲一时没嚼过来,林继盛道:“早前为何我要全力助二郎作这酒精,就是想在酒行的酒会上破开旧局……”
王冲依旧茫然,酒行?酒品?(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宏图初露细说商
“二郎,如今你也算半个生意人了,行会之事,也该多作了解。”
林继盛再说到“行会”,王冲恍然,是这玩意啊。
百业都有行,在这个时代,行会更是兴盛,别说一般的商铺作坊,就连替青楼酒店跑腿的帮闲也有行会。
林继盛说,海棠楼入的是成都酒行,他开的客栈要入楼店行,快活林也被楼店行盯上了,要其入行。而水火行、香坊、炎风堂乃至净纸行等等生意,未来也必然会被相应行业的行会找上门来。听到这消息,王冲就满心不爽,宋时工商业已发展到行会垄断时代了么?
“垄断……这话怎么说呢?行会管不到大家的生意,不过是互相帮衬,应付官府的科配、和买之事。”
见王冲真是不懂行会,林继盛不厌其烦地作起了科普。
王冲印象中的行会,其实是明清时代的行会。那时的行会对行业束缚很重,不仅排外,对行会成员的干涉也很深。定价、劳资关系、销售区域等等都列有详细规定,还以各种力量强制执行,一入行会深似海,难怪王冲很反感。
但此时的行会却不一样,准确说,就有些类似农村里传统的乡里制,大家凑成行会的主要目的,是应付官府的科配和买。
宋时官府不抑商,自然是将其当作割不尽肉的肥猪养。工商业对于政府有三项义务,一是缴纳市税和行税,一是承担科配。也即向官府缴纳相应物资,一是和买。也即政府采购。
后两项也经常统称为科配,因为和买早年还按市场价付钱。有时候甚至还高出市场价。但到现在,大多都是低于市场价,或者用贬值钱引抵足值铜钱,甚至是开白条,相当于强征。
基于这样的背景,民间行会就不是明清时代的垄断组织,而是一个互助团体。
“行会大开门户,特别欢迎新成员,毕竟多一个会户。大家的负担就要轻一分。会户也不需要向行会缴什么钱,都只是通消息,连声气而已,最多逢年过节时互相派些利市。小生意不入行会也行,可稍稍作大了,不在行会里,就得独力面对官府的索取。”
林继盛一番解说,消去了王冲对行会的憎恶。林继盛还特别说到,汴梁行会尤为发达。神宗皇帝时,因为皇宫对肉行科配很重,肉行会户推举徐中行等人代言,向官府呈请缴纳免行钱。由此免除科配,获得允准。
“难怪……”
这时王冲也依稀记起上一世看过的《东京梦华录》所载内容,说在东京。谁要作生意,同行便会鼎力相助。没本钱。有人借,没器具。有人借,不熟悉行业,有人指点,没人手,有人推荐。
当时他对这部分内容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是孟元老刻意夸大汴梁人的商业道德水平,可现在看来,这不是道德使然,而是利益驱动。多了一个同行,就多了一个承担官府科配的同伴,好事啊。至于生意竞争,这个时代,商业繁荣,市场广阔,除非特定情况下的门对门相争,一般而言,大家都是不太在乎的。
“林丈,记得你是官户中人,难道也要入行会?《政和令格》规定,品官之家乡村田产得免差科,一品一百顷,二品九十顷,下至八品二十顷,九品十顷,其格外数悉同编户,难道商铺产业不免?”
不过王冲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官户与民户不同,享有很多优惠。林继盛虽无官身,家中却有官人,很有势力,否则也不会占了海棠渡大半土地。既是官户所办产业,难道还要在意官府科配?
林继盛又笑了,这王二郎是个作生意的天才,对规矩和相关法令却知之甚少。
“《政和令格》只是说乡村田产,在此之外,包括田产和商铺作坊,除非官家特旨减免,形势户都同民户一般征赋税科配。”
所谓形势户,即是民户之上,包括官户、吏户、僧道户等有优待的户类。王冲拍额,自己早该明白的,宋时禁止官员直接经商,但官员以亲戚和干人间接经商却没办法禁,因此在征商税和科配上,却是一视同仁,宰相都不能免。【1】
“不说汴梁,哪个行当没有宗亲仕宦?就说成都,粮商、布商、木商等等数百行里,每一行排位最前的几家,不是出自紫门,就是出自朱门,就拿对江楼来说,那都是邓相公家产业。免了他们的科配,朝廷岂不要喝风了?二郎,你如今虽是形势户,却也别想免了科配。”
林继盛开着玩笑,所谓紫门朱门,自是以官员服色相称。王冲却是苦笑,他哪想过这般好事。
“那这酒品……又是怎么回事?”
王冲转移着话题,早前林继盛大力支持他搞酒精,却没说透真意,后来也只是模糊说在酒市上会有大收获。酒市还在十月,九月的酒会规模不大,一般人都不怎么关心。听林继盛这话,似乎酒会比酒市还要重要,而与酒会相关的酒品,似乎会影响林继盛的重大利益。
林继盛面带笑容地看住王冲:“如今我与二郎的关系已非同一般,一些事也不再相瞒……我的长女,大郎的姐姐,就在汴梁皇宫里,现为广汉夫人。”
所谓“夫人”,是比较低级的嫔,还分国夫人和郡夫人,广汉夫人就是郡夫人。夫人虽无定额,但也算是正式的妃嫔,地位已非一般宫女能比。
王冲一时愣住,真没想到,身边竟然还有一条直达天庭的大腿,这林继盛竟是一个国丈。
“大郎也别高看我,区区一个夫人,在后宫毫不起眼,只是入了官户。连荫官都只得了个承信郎,唔。在大郎身上。”
好嘛,原来被王冲当作伙计支使的林大郎。竟然还是个从九品武官。
“女儿入宫也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在汴梁开小酒铺,不知怎的,就来了内侍,说官家看中了女儿,要接入宫中。之后又不知被谁捣了酒铺,我就干脆回了成都,置办下海棠渡这一带的土地,开起海棠楼。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林继盛淡淡讲解着,王冲听到他女儿入宫的过程,也是感慨纷杂。其一是觉得赵佶这个皇帝真是爱白龙鱼服,不仅在民间乱跑,还到处猎美。其二是后宫之争竟然还牵连到了生意之争,林继盛的酒铺被捣,说是不知被谁,其实他该清楚,肯定是同样也在作酒生意的妃嫔娘家人所为。怕他这个国丈在汴梁作大酒生意。将祸患扼杀于萌芽之中。林继盛也是怕自己牵累到女儿,索性躲回了成都。
“不说这些了,二郎你问酒品是什么,在这成都。酒品就是排定成都酒户座次的依凭!谁家的酒品高,就能在酒行里享得更多好处。买扑的优先权,科配的选份甚至免纳。都由酒品而决。以前我林家海棠春不过只有正七品,在酒行里排名第二十六位。有了海棠露。怎么也能拿到从三品,跻身前十位。”
林继盛自不愿多谈旧事。说起了酒品,语气也转为昂扬。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我还可以买扑到一处酒区,而且不利我的科配和买,我可以选轻的一份,有利我的科配和买,我可以选重的一份。”
林继盛的眼中闪动着光芒:“买扑都是小事,泸州之乱,朝廷正调西军入川,到时供应军中酒水的生意,也能有我一份。”
林继盛的目标不高,王冲猜测,林继盛该还另有打算,比如打出名气后,送到皇宫里,由女儿之手献于赵佶,那桩利就大了,而这话此时自不好道与外人。
再回味这酒品之说,王冲又恍然。蜀地酒业是官私共营,成都酒务自己在造酒,名酒锦江春就是成都酒务的产品。但成都私营酒坊势力也很强盛,后台势力都不小。多年博弈下来,就有了以酒品定权益的传统。粗粗一品,还真有君子相争的味道。比后世喊打喊杀,非要斗出个你死我活的竞争温和得多。
林继盛再道:“此事光是酒好,未必能成,还望二郎出手谋划。”
受了一番商业环境的教育,王冲收获颇多,而这林继盛又是“林国丈”,多一条大腿,王冲自然乐得抱抱,当下欣然应允。
敲定此事后,王冲便关心起与自己有关的事务。由行会此事,王冲也想了解自己的生意会有怎样的负担。
“二郎放心,水火行和你的杂货铺都是杂行,不是朝廷特定指定,除了市税行税和行钱,还有给府县胥吏和监商务胥吏的孝敬外,摊不到什么科配。”
“你的炎风堂与药有关,应该会摊到兵事和灾事的科配,你与潘家的香坊,还有你搞的净纸行与奢物有关,估计会摊到贡物的科配。不过二郎放心,以你的名声,还有许大府的照应,怎也不会让你作亏了生意。”
听了这一番话,王冲虽不是完全放心,担忧也稍稍轻了一些。这个时代,作生意也要看作什么,能赚得大利的,就得小心官府了。若是一般生意,只求点小富贵,倒没必要太担心。具体说,若是香水和卫生纸被皇宫看中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可真说不清楚。
基于这一点,在王冲心中闪过的一个念头,也被他抛开。他还想着由林继盛这条途径,把香水和卫生纸传入皇宫去。可有科配和买这一层在,他就放弃了。谁知道经手官员会不会借此事上下其手,变和买为科配,甚至要他奉献配方和工艺呢?
就在王冲对这个时代的商业环境有了更深认识,由此生出警惕之心时,就在成都城中,一个阴柔的年轻人一手托个小小琉璃瓶,一手微微扇着,将清幽的香气送入鼻中。
“这香华……是酒造出来的?”
成都府路廉访使杨戟问话,在他对面,是一个满脸谄笑的商人。
“禀廉访,这方子虽没传出来,可大致的造法却不难搞明白。王冲用酒造香精香华,却不担酒课,这是坏了本朝的酒政,廉访就该究问此事,以正朝廷律法。”
商人小意地说着,就见杨戟听到“王冲”二字,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脸色也微微发白。
“又是王冲……”
杨戟无奈而深沉地长叹一声,这妖人,啥事都沾啊,这些人也是,非要逼自己当降妖的勇士么?(未完待续。。)
ps: 【1:南宋时张浚就曾请免自家产业科配,结果遭大臣攻击,说有宋以来,没这个先例。】< 【这几日刚回北京,水土不服,稍后会回复正常更新量。】
第八十八章 情怨痴缠**乱
“这东西不是百花潘所造么?难道王冲强夺了人家的方子,占了人家的生意?”
商人的投诉与杨戟在梁月绣那所知的消息不符,杨戟自动作了脑补,这事宫中各位娘娘、大官的家里人可干得不少,甚至他都帮他干爹杨戬跑过这类事的腿。
“这个……王冲倒是真与那潘寡妇关系匪浅,听说还曾跟邓相公家的邓孝安争过潘家的家产,到底是用强,还是别有内情,小的委实不知。”
商人颇有技巧地继续泼污水,杨戟的脑补进一步圆润。邓孝安,不就是被王冲痛打了一顿还不敢吱声的那可怜虫么?看来这方子,定是王冲夺人家的!
“说起那潘寡妇,真是个大美人,还生养了一对孪生姐妹花,年方及笄便俊俏无双,那王冲,啧啧……好福气。”
这商人终究不是心机深沉之辈,说到潘寡妇就眉飞色舞,嘴角流涎,听得杨戟怒火中烧。果然是个小淫贼!乐户女子也就罢了,还强占民女,而且还是母女双……不,三收!
由梁月绣的哭诉联想到那潘寡妇的哀苦,还有那对孪生小女娃的嘤嘤凄泣,不知怎的,杨戟心中也涌起一股酸酸冷冷的感觉。
他不到十岁便净身入了宫,自洒扫仆役作起,受尽磨难,好不容易被干爹看中,改了姓名,收为义子,却还是被一堆干哥哥们欺负。多年下来,依旧只是个小黄门。
干爹对这偏远西川起了心思,干哥哥们都不愿来。谁都知道,留在干爹身边。守在官家身边,才是登天正道。西川远得要命。又路途艰险,来了此处,孤苦无依,什么事都得靠自己,就是彻头彻尾的贬谪。干爹点了他,他哭了半夜,才勉强说服自己,不是干爹不在乎他,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可把这机会变现。真是太难了,从汴梁到成都,一路急赶,也足足走了三个多月。自陕西入蜀时,即便走了最安全的陈仓道,还是摔死了一个随从两匹马,自己也差点坠下深涧。
好不容易到了成都,却非苦尽甘来,而是苦难之始。不管是许光凝一脉的旧党。还是转运司那些太师党,个个都不鸟他。写第一份奏文时,尽管干爹千叮咛万嘱咐,说他来此就是专挑当地官员的刺。他却不得不绞尽脑汁地避免触怒这些人。
干爹、梁师成乃至童太尉都不是凡人,不,凡阉。官员们动不得。他们这些小内侍,却是官员们拿来泄愤的活靶子。稍有不慎就要倒霉。官员背后还有蔡太师那等巨鳄,就连倚仗童太尉作威作福的黄经臣。不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丢了请御笔的职司,乖乖缩回大内管杂务么?
当然,憋屈也是为打下基础,便利行事,他终究得干出点什么事。可一上来就面对王冲这等妖人,哪是他能撼动的呢?
邪魔附身这说法,杨戟回过味后,也知太过荒谬,可不管怎么说,能传出这名声,足证王冲非寻常人。这几日与许光凝、赵梓的公务接触中,又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对王冲的回护。更可怕的是,本是遭王冲构陷,被贬了一官的卢彦达,说起王冲时,也满口称赞,毫无恨意,让他更是惊骇。由此也坚定了之前的看法,这个王冲,不是自己能对付的。
对付不了王冲,又找不到其他事可以作文章。杨戟满腔愁肠,不知对谁倾述。再想到梁月绣、潘寡妇这一干女人家的遭遇,顿生同病相怜之感。
这感觉自心中弥散开,杨戟眼角也有些湿热,翘起兰花指一声长叹:“自古红颜多薄命……”
一边那商人打了个哆嗦,再要劝说杨戟对付王冲,却被杨戟不冷不热地敷衍走了。
“廉访,不能轻易放手啊!若是扳倒了王冲,就能扫落蜀中一大片官员,连许光凝都逃不脱,这般好机会,怎能就此放过!?”
“小的真不相信,这王冲会有如此能耐,不定他就是一头黔驴!”
随从还不罢休,继续怂恿着,杨戟本已心寒,可听到“黔驴”一词,隐有所悟。
“廉访何须亲自动手?先有官坊行首,又有酒行商人,成都府中,恨王冲的人怕是不少。廉访寻着合适之人,略表心意,自有人替廉访开路。”
随从都是他在汴梁招来的门客,虽然都是些身份低微的帮闲,脑子却很好用,见识更不低,出的主意让杨戟心中一动。
没错……前前后后已有不少人找过他,就想借他之力扳倒王冲。他为何不反过来,利用这些人试出王冲的虚实,乃至驱策他们作先锋呢?
杨戟还有顾虑:“若是让王冲探得了消息,知道是我在背后使坏,那可不妙……”
随从再献一计,杨戟品了一阵,缓缓点头,这法子倒是不错。
月绣坊,潘巧巧牵着梁月绣的手,歉疚地道:“姐姐的事越来越多,往后便再不能亲自送货了,妹妹千万别介意,道姐姐有心冷落了。”
梁月绣脸色变幻不定,好一阵后,才幽幽道:“这些小事,妹妹自不会放在心上。如今妹妹正忧心一桩大事,若是这一关过不去,不仅再买不起姐姐这好东西,连月绣坊也再开不下去。”
潘巧巧大惊,连声催问,梁月绣叹道:“此事本不方便说与姐姐,知姐姐与那人关系非同一般。罢了,既然姐姐要问,妹妹也不隐瞒……”
听完梁月绣一番话,潘巧巧连连摇头:“妹妹怕是误会了罢?二郎怎会是这种……”
想到了什么,“好色之徒”几字咽了回去,潘巧巧蹙起了眉头。
“二郎非同一般,敢烧相公家牌坊,殴相公家子侄。搅起县学风波,指使数千人如将兵。手刃蕃酋脸不变色,这都是姐姐说的。二郎已是蜀中的大人物。对他来说,要一个乐户女子作妾婢,不过是微末小事,可对妹妹来说,这就是命根子啊。妹妹脸薄,不敢对上二郎,怕惹恼了他再无人周旋,就只能求姐姐代为说项了。”
梁月绣说着说着,眼角就红了起来。“脸薄”等字眼被潘巧巧自动过滤,她此时脑子里就摇曳着王冲那似乎敢闯开一切阻碍的单薄身影,“强夺”梁月绣坊中小舞娘这事,二郎似乎真干得出来。
再想到另几桩事,潘巧巧更加笃定了。二郎为什么要留下那个羌女作婢女?真是他所说的一场交易,还是他本就看上了羌女?说起来,那羌女倒也俊俏,还有一股从山野里带来的骚媚……
下意识地将羌女跟香莲玉莲比,又想到了王冲早前所提娶姐妹为妾的话。潘巧巧低叹。果然,二郎开了灵智,男人心思也早早熟了。
这一叹叹出了更多感慨,此时她才品出王冲看她时。目光中的一丝暖热。那可不是晚辈对长辈该有的眼神,而是男人对女人的欣赏。
“这个二郎!真是被他爹教坏了!”
潘巧巧脸上发热,没来由地就将罪恶之源栽在了某人身上。
“妹妹放心。姐姐绝不容二郎起这般心思,待我回去好好训他!”
潘巧巧这话出口。梁月绣长舒了口气,暗道自己之前真是发昏了。竟不知潘巧巧与王冲的关系亲密到这等地步。早知如此,又何必厮缠那没骨头的杨戟。
当王冲来了潘园时,潘巧巧还没回家。香莲玉莲陪着他巡视了香水作坊后,正准备离开,却被玉莲扯住衣襟,可怜兮兮地道:“冲哥哥厌烦了玉莲和姐姐么?连杯茶都不喝便要走?”
看看穿着浅蓝孺裙的香莲,如小仙女俏立于冰雪中,再看看一身艳红的玉莲,如花丛中起舞的小妖精,王冲心说,冲哥哥我不是厌烦你们,是怕自己把持不住。你们这般可口的人儿,却只能作妹妹,冲哥哥很纠结。人呢,纠结越重,执念也越重,很容易昏了头脑,一念而定……
犹豫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香莲抬头,深泓眼瞳幽幽看住他,荡漾的微微涟漪,让王冲想起玉莲曾说过的话,这涟漪顿时也漾进心里,他不由自主地点头道:“好吧,喝杯茶。”
两姐妹脸颊绽开喜色,一阵忙乎,将调好的茶汤端了上来。茶是好茶,料也是好料,可对习惯了后世清茶的王冲来说,这味道总是习惯不了。
一边寻思着该怎么推广后世的冲泡茶法,一边跟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听她们提到因为家境变迁,再不适合像之前那般请夫子上门教书,也想进书院读书时,王冲念头又是一转,开始琢磨是不是开座女学。在这个时代,蒙学是不分男女的,但一般到了十二岁以上,男女便得分开了,这也差不多是蒙学的年龄上限。
想着想着,王冲就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暗道自己真有些用脑过度了,玉莲香莲也有些不舒服,打着呵欠,气息粗浊起来。
玉莲道:“冲哥哥稍坐片刻,我和姐姐去去就来。”
该是小姑娘要上厕所,王冲准备等她们回来就告辞。这一等就是将近一刻钟,而身体的感觉也越加不妙。
头倒不昏了,就觉得口干舌燥,身热气短,眼神甚至都有些发飘。见到一抹浅蓝身影出现时,王冲大着舌头道:“玉莲呢?”
听香莲道:“玉莲有些伤风,先回房休息了。”
王冲已有些气喘:“不好!是不是风寒,咱们都染上了?这可不妙,得赶紧找大夫……”
他颤颤巍巍站起来,正要转身,裹着清幽香风的娇小身躯忽然撞入怀中,将他掀翻在地。
“香莲!?”
王冲惊诧不已,而当急促而灼热的吐息喷在脸上,清亮眼瞳与自己那有些模糊的视线紧紧相对时,惊诧已变作惊骇。
“冲哥哥,香莲十三岁了,为什么还不来娶香莲?”
“是因为娘亲和王伯的事吗?可娘亲说得明明白白,她绝不会嫁王伯的。冲哥哥,为什么你不娶我?”
“香莲明白的。娘亲说,冲哥哥已经是大人物了。香莲配不上,可香莲作妾也行啊。知道冲哥哥会好好待我……”
小姑娘不知是情绪爆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股脑地吐着心语,即便脸颊红如染了层层胭脂,也不愿停下来。
“冲哥哥,你跟瓶儿讲过的故事我们也听过,我最喜欢美人鱼的故事,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跟冲哥哥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就算……就算只是片刻。”
当小姑娘眼帘一闭,饱满而小巧的双唇贴在了王冲脸上,无知而笨拙地吮吸时,王冲在心中大叫,完蛋了,这是要被童话故事烧坏了脑子的小姑娘逆推吗?
他下意识地要推开小姑娘,可身体此时却开始失灵了,一手将小姑娘的薄薄孺裙扯开一角。从脖颈到肩头,大片粉嫩的肌肤骤露于外。纤细而精致的锁骨像一把抓挠,心中深处那不可于外人道的欲念顿时大痒。另一手更是直接按在了小姑娘还只浅浅隆起的胸脯上,即便如此。那绵软的触感,依旧让王冲体温急速升高,视线又模糊一层。
那一瞬间。王冲人格分裂,一个人格依旧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以嘲讽的语气道,你想作什么随你。不过你要考虑后果。在上一世里,这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女,你正一步步迈向犯罪的深渊。在这一世里,她是你计划中的妹妹,你这是准备乱~伦吗?
而另一个人格却癫狂地叫着,无所谓!这不是我主动的!我是被迫的,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要忠于本心!
前一个人格本还在坚持,可当湿濡、柔软的触觉透过嘴唇,猛烈地冲击着神经时,两个人格骤然融为一体。
王冲猛然翻身,与小姑娘面对面侧卧着。张嘴将那小巧樱唇紧紧攥住,再粗鲁地用舌尖撬开小姑娘的口,搅起那条温热滑腻的粉舌。小姑娘闭着的眼帘猛然睁开,甚至在刹那间退缩了一下。但当一只手自开裂的衣领滑进衣内时,她身躯一颤,眼帘又闭了下来,即便是另一只手自脊背滑下腰间,揉搓着腰下的小巧丰隆时,也再没一丝抗拒。
厅堂里,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抱在一处,两人的发髻都已散乱,黑发缠在一起,就如两人臂腿交织的身躯。少年的喘息声,少女的呻吟声,混作**之气,正一丝丝脱去稚嫩青涩,拉着他们向那桃色的深渊坠去。
如果不是一声几乎要刺破耳膜的惊呼,王冲的手几乎快冲破小姑娘亵裤的阻拦,向那神圣不可侵犯的要塞攻去。他的神智已大半模糊,正下意识地用着上一世自风月场所里历练出来的本事。
刚刚回到家中的潘巧巧,被眼前这一幕惊得魂魄摇曳,强撑着自己不晕倒在地,怒声喊道:“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王冲只是呆了一呆,香莲却是清醒了,一蹦而起,也顾不得衣衫凌乱,拔腿就跑。
“香……莲?”
潘巧巧呵斥着,可那背影的步伐却又让她心生疑惑,那真是香莲?
“二郎……王冲,你好啊你……”
丢开小小的疑惑,潘巧巧大踏步迈入屋中,一脚踹上王冲的腰眼。这小子,果然是个好色之徒,不,是个淫贼!
王冲一骨碌爬了起来,却摇摇晃晃站不稳,模糊的视线里,小美女没了,却冒出一个大美女。身线窈窕,郁香沁腑,而那高耸的胸脯让他火气更喷高一大截。
“换人了?也不错……”
王冲咕噜着,展臂扑了过去,潘巧巧猝不及防,就觉胸脯如被两股电流撩中,两腿顿时一软。
“王——冲——!”
美妇的脸颊红得几乎要滴下胭脂,咆哮压在咽喉里,如狮子在打呼噜。她先是习惯性地摸摸腰间,再转开了手,那里的剪刀显然不能用。她不得不使劲挣开王冲握住双峰的手,这一动,峰巅又被重重撩过,让美妇的呼吸也停了半怕。
幸亏王冲还只是少年,潘巧巧一推,王冲就蹬蹬连退几步。可王冲又一步步迈过来,气喘如牛,脸红如重枣,汗水已湿透了儒衫。此时潘巧巧才觉得不对,扫视厅堂,看到了茶具,取过茶碗一嗅,脸色瞬间煞白。
“寒食散,曼陀罗花,麝髓香……这这……”
潘巧巧抚额呻吟,这全是催情药,还加了蒙汗药,到底是哪个女儿干的!?
眼见王冲如行尸走肉,不,几乎快要蒸熟了的行尸走肉一般,潘巧巧一声长叹,压下对此事该如何善后的惶恐,取过一根竹条,啪地抽在王冲腿上。
“跑!快跑!”
海棠渡潘园里,美妇挥着竹条,如赶牛一般地驱赶着少年四下奔跑,绝不让他停步。还不时扯下他的衣衫,到最后露出精赤的上身,汗水如泉一般,自少年已有肌肉轮廓的健壮身躯上喷出。
抛开其他配料不谈,寒食散就是五石散,不把汗发作出来,那就是猛毒。
政和五年的夏天,王冲饱饱地尝了一回嗑药狂奔的魏晋名士滋味。(未完待续。。)
ps: 【王冲绝不会变作禽兽的哈……请大家放心】
【另,大神之光忽然好了好多,是不是要续什么的,忘记的朋友麻烦续一下啊,一下跌落了一级呢。】
第八十九章 廿载姻缘一陷牵
直到傍晚,王冲才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轻纱香帐,不知是谁的闺房。可他生不出一丝遐思,就觉五脏六腑又冷又虚,浑身上下酸痛不已,腿上更是火辣辣地灼痛,脑子乱糟糟一团。
抱头呻吟时,却听一高一低的脆声唤道:“冲哥哥……”
转头看去,一蓝一红两个俏丽小姑娘就在他身边,对上他的眼神,两人噗通跪下了。
红的自然是玉莲,抹着眼泪道:“是我不好,差点害死了冲哥哥。”
蓝衣的香莲却瞪了玉莲一眼,绷着小脸道:“都是香莲作的,与妹妹无关。”
玉莲摇着香莲的胳膊,脸上颇为急切,香莲则冷冷回瞪玉莲,王冲不明白她们在争什么,目光就落在香莲那饱满而小巧的红唇上。一块块零碎的记忆由此挣脱涡流,拼凑出一幕幕清晰的场景。即便此时身体虚弱,也不由心中一荡,那红唇可是被自己饱饱尝过的。
“早跟你们说过,不要再鼓捣这些东西,非但不听,还用在我身上!不罚你们,真不长记性!说,到底是谁干的!?”
此时王冲已醒悟过来,自己是被爱鼓捣蒙汗药的姐妹俩整了,可认真回想,自己也不是清白的。记忆中不仅与香莲好一番温存,好像还吃了潘巧巧的豆腐,心头更是发虚,这可咋整?
办法只有一个,扮足受害者的模样!
所以他的表情很严肃,语气很重。
“是我!”
“是我!”
香莲和玉莲异口同声,再互相看看。又改了口。
玉莲闷闷道:“是我……我准备的药草。”
香莲凛然道:“是我调的茶汤。”
王冲挣扎着坐起,不敢再问为什么。记忆里香莲已经说得很明白,就是被童话故事冲昏了头脑。外加青春期叛逆症。
“玉莲,拿我的木尺!你是从犯,先记着板子,香莲,过来!”
王冲摆出一副夫子模样,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乖乖照办。
握着木尺,嗅着香莲那清幽的荷香,王冲硬起心肠。指着膝盖道:“趴下!”
香莲幽幽看了王冲一眼,抿着樱唇,趴在王冲腿上。那一刻,香软身躯的触感让王冲心头又是一颤。
撩开香莲的孺裙,王冲抡起木尺,深呼吸,一咬牙,重重落下。啪的一声清响,香莲身躯紧绷。呜咽一声,却咬着牙不叫出声,一旁玉莲却是嘤嘤地哭了。
啪啪声不断,王冲就如蒙学夫子责罚学童一般。狠狠抽了香莲十记屁股,末了再怒声道:“小小年纪,不好好进学。成天胡思乱想!今日还只是小惩,再要胡搞。就要关你禁……禁你的足!”
一边玉莲撅嘴嘀咕道:“冲哥哥又不是我们家夫子,我们也都到嫁人的年纪了。”
王冲蛮横地道:“闭嘴!也想挨板子么!?”
两姐妹被赶了出门。玉莲扶着香莲,不满地道:“冲哥哥凶起来的时候好讨厌!”
香莲哼道:“跟冲哥哥亲热时怎么不讨厌呢?”
玉莲顿时红了脸,低声道:“我是帮姐姐嘛,姐姐想得那么辛苦,又不好意思开口,妹妹就该代劳。”
香莲叹道:“妹妹啊,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玉莲眯眼笑道:“我才不嫁人,等姐姐嫁了冲哥哥,我就守着姐姐和冲哥哥,一辈子也不分开!”
香莲搂紧了妹妹,幽怨地道:“我也不想跟妹妹分开,可是……娘亲绝不会答应的,她宁愿我们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我们作妾。”
玉莲哼道:“冲哥哥才不是她遇到的那个坏人!”
香莲竖指嘘道:“小声点,让娘听到,就不止是十板子了,那个人再坏,终究是我们的爹。”
玉莲不满地又撅起小嘴,樱唇散发着异样的莹润之色,让香莲想到了什么,低声问:“冲哥哥……作了些什么?”
玉莲粉面晕红,眼中却闪着兴奋的色彩,跟香莲咬起了耳朵,低语间,香莲的脸颊也一分分红了。
坐在王冲床前,潘巧巧脸颊上的红晕也始终散不掉,不过两个人都有城府,之前的尴尬事一分也不提。
潘巧巧道:“都是香莲玉莲的错,二郎你这模样,也不敢动你,今日就在这里好好休养,我已遣人知会你爹了。”
“姨娘啊,我的命很硬的,老天爷没干掉我,羌人没干掉我,你的好女儿却差点办到了。我倒还没什么,还不知我爹要怎么闹呢。”
王冲得理不饶人,眼下正是他实施“后娘计划”的好时候,他自然得使劲给潘巧巧压上负罪感。
没料到王冲是这态度,又提到王彦中,本已愁得揪头发的潘巧巧更害怕了。怕到极处,梁月绣提起的事终于浮上心头。
潘巧巧板起脸道:“要怎么闹?把香莲玉莲嫁了你作妾就不闹了?二郎,咱们就说明白话。姨娘得你相助,才能护下家业。得你们父子卫护,才脱了羌人之难。你和你爹的大恩,姨娘记在心头,若是现在要姨娘报恩,潘家全舍了,姨娘也不皱一分眉头!可要香莲玉莲作妾,绝对不行!”
王冲也没想到潘巧巧反应这么激烈,软了语气道:“姨娘啊,早前就说过了,我只把香莲玉莲当妹妹看,娶妾那话不过是戏言……”
潘巧巧却冷冷道:“二郎,别哄姨娘……她们下的药又不是封喉毒药,要些时辰才见效,你有足足的时间避开。你真只把她们当妹妹看,怎会搞到那般地步?”
王冲噎住,这话正戳中他心虚处。
潘巧巧软下语气,叹道:“你真有心,也就把香莲嫁你了。”
王冲皱眉问:“那玉莲呢?”
他是有心。有姐妹花一并纳了的心。潘巧巧是预定后娘,父子纳母女。在这个时代就是悖逆人伦的丑事,即便无人在乎此事。他也不愿只娶一个。姐妹俩他都很喜欢,哪个都舍不得。而更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是,看着别人的妻妾与自家妻妾一模一样,那滋味总有些绿。
见王冲这反应,潘巧巧本压下的火气又蹭地蹿了上来,冷声道:“瞧瞧你的心思!开了灵智,那般心思也重了。香莲玉莲,你还不敢太放肆。对上外人,却是肆无忌惮。别摆出这幅委屈模样!你难道没有找许大府要月绣坊的小舞娘,把月绣坊的梁行首逼得走投无路么?”
一旦女人撒泼耍赖,男人就只能干瞪眼了,王冲此时的感受就是如此。怎么一下拐了话题,扯上自己赎买梁锦奴之事了?
五月羌蕃之乱时,王冲就有了把梁锦奴赎出来的打算,但又是养伤,又是忙书院和生意,而且手头钱也不够。底气不足,这事就没顾得上办。直到这月才抽空去找了许光凝,在他看来,这事不过是价码问题。就不怎么急切。许光凝大概也是这想法,估计只是向官坊那边递了个话,就等着消息。也没上心。
现在听潘巧巧这话,王冲微微抽气。把那什么梁行首逼得走投无路?
品了片刻,王冲明白了。原来如此。
此事要另作处置,眼下急务是扭转潘巧巧的观感,毕竟他还得把潘巧巧“培养”为他的后娘。
王冲认真地道:“姨娘,这事是不同的,我与那小舞娘早有交情。帮她脱了乐户贱籍,也是救她出苦海,那小舞娘与香莲玉莲一般大,姨娘难道忍心见她沉沦?”
潘巧巧强辩道:“脱了贱籍,又入你家门为妾为婢?有什么区别!?”
王冲摇头道:“先不谈侄儿是不是有此意,就说她自己,若是她不愿,我又怎会强迫?姨娘,你都没当面问过她,怎知她的心意?”
潘巧巧下意识地道:“她是梁行首养大的,这些事自有梁行首作主,又何须问她!?”
接着她声调拔高了:“二郎,你莫非以为,只要香莲玉莲愿意作你的妾,你就能得逞?我是她们的娘,她们的事,自有我作主!”
最后一跳而起,几乎是喊了起来:“这辈子,她们不能作妾!绝对不行!”
王冲本就很虚弱,被她这一跳一嗓子闹得又躺了下去。潘巧巧也清醒过来,赶紧替他盖好被子。此时虽是盛夏,可王冲却冷得打哆嗦。五石散本是治寒毒的药,正常人吃了,先是发热,热尽了,又倒寒,苦头还在后面。
见潘巧巧脸颊上残留的激动红晕,王冲叹道:“姨娘,有些事情,你总是放不下啊。”
潘巧巧一愣,转开了头,可惘然和哀苦之色,却自侧脸清晰浮现。
她曾经作过某位官人的妾,怀上香莲玉莲时,却被大妇赶出了家门,那段时日所遭的欺辱,所受的苦难,已成了她一辈子都甩不脱的心理阴影。正因如此,她才听“妾”字就要发飙,更不愿女儿再受那罪。
潘巧巧只依稀谈到过香莲玉莲的爹,这些事都是王冲自己的猜测,看此时的反应,猜测该是**不离十。
“女人这一辈子,就是来吃苦受难的,不是我不愿放下,是我没办法放下。若是女儿再步我后尘,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晶莹泪珠自妇人眼角滑落,刹那间,王冲隐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自小就被卖进官坊的八姐儿,为了不被卖进娼寮,不惜一死。香莲因自己多年前一句无心之语,就当作未来的依靠,一直念念不忘,不惜下药也要实现愿望。家中那个李银月,有在山林里猎虎豹的能耐,被她父亲卖掉时,却只能凄厉的哭喊。
王冲深深感慨道,女人,天生的弱者,世人苦,女人要受十之七八……
失态只是瞬间,潘巧巧再转视王冲时,已擦去了泪水,神色平静,“是姨娘不好,竟然疑了二郎,二郎一直尽心帮姨娘。从未索过回报,那一日为了救我们母女。连生死都抛开了。大恩大德,姨娘和香莲玉莲这辈子都无以为报。只望日后能帮着二郎打理一些琐碎生意。省二郎一些心力,钱财上但有所需……”
刚说到这,王冲就打断道:“姨娘,侄儿这些作为可不是无私的,就指着姨娘回报,要的也不是钱财。”
看住愕然的潘巧巧,王冲再道:“这一切,都是为我爹作的啊,姨娘。侄儿要的就是你,要你嫁给我爹!”
潘巧巧脸颊腾地烧了起来,啐道:“你这小子,又满口胡柴了!”
王冲还想步步紧逼,怎能恶寒一股股上涌,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夜晚,王冲嘴唇青白,盖着两层被子还哆嗦不定。梦境里。他正在极北的冰原一步步跋涉,不知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床前,香莲玉莲头并头而立,眼中满是忧虑。
“冲哥哥很冷……”
“姐姐是想……可娘亲说……”
“娘亲说。要我们好好照料冲哥哥。”
“那我也要!”
月光透窗,映在床前。悉悉索索细声里,衣衫褪尽。两个娇小身躯沐于月光下,泛着晶莹迷蒙的光晕。
梦境里。王冲就觉风雪小了,更有暖热而柔软的云团自身体前后裹住了他。那云团分出滑腻如绸的微风,穿透衣衫,在肌肤上游走着,让他精神振作,脚下渐渐有力。原本永无终点的冰原,也在前方展露了一片绿意,正召唤着他。
鸡鸣时,潘巧巧立在床前,看着香莲玉莲一前一后,把王冲抱得紧紧的。露在被子外的臂腿,甚至脊背都不着片缕。她没有叫喊呵斥,反而理着被子,将女儿们的春光遮好。端详王冲那已有血色的脸颊,松了口气,再幽幽一声长叹。
她低声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我吃够了苦,又要我这般为难……”
若是王冲清醒,肯定要喊,为什么老天爷只让他吃苦,不让他享受这般香艳?他一直沉沉睡到中午,再被抬回王家。昨日在潘园过夜是不得已,现在情况已经稳定,继续赖在潘园,一直在海棠渡传着的“母女三收”这类传言就要坐实了。
这一躺就是两天,直到第三天,王冲才大致好转。
“那婆娘干了什么!?二郎你说仔细,待我上门找那婆娘讨个公道!”
见王冲吃得下硬食了,王彦中才略略放心。他满眼血丝,语气暴躁地嚷着。之前潘巧巧送人回来时,解释说是香莲玉莲不懂事,瞎胡闹,弄了寒食散和蒙汗药给王冲吃,百般赔罪,姿态虽低,可对他总是躲躲闪闪,神色颇不自然,让他疑心大起。
“爹,不是姨娘作了什么,是儿子作了什么。”
王冲卧床这两日,已经想得明白,现在该是彻底解决父亲跟潘巧巧这事的时候了。不仅是让父亲和潘巧巧这对冤家别再浪费时间,潘家王家合二为一,还揣着一股私心。这几日他没露面,书院暂且不提,正急速推进的生意被猛然踩住刹车,不仅林继盛急得不行,水火行、净纸行等各项生意都大受影响,他迫切需要潘巧巧有出面帮手的名分。
要怎么解决呢,那就得牺牲自己了,严格说,也只是把事情夸大一点。
王彦中可不是呆子,这话立马就悟了,顿时吓了一跳。寒食散是什么,他很清楚,那不只是魏晋名士的发狂药,更是催情药。王彦中双目圆瞪,失声道:“你莫不是……莫不是……”
王冲摇头又点头,“儿子差点非礼了姨娘,整个潘园都知道了,就不知什么时候会传遍成都。”
王彦中的脸色瞬间又青又白,喘了两口气,心思从莫名的泥泞里拔出了,不去理会那股痛意,就满满地落在儿子身上:“都是那贼婆娘害的!谁让她不管好她那两个宝贝女儿?自作自受!可这、这怎么办呢?”
王彦中很重名声,清楚即便自家儿子无辜,可这事传扬开来,还真是百口莫辩,王冲母女三收的谣言就要变实。一时无策,背着手在床前转起了圈。
床上王冲语气阴阴:“爹,儿子倒有个办法,只是要苦了爹。”
王彦中下意识地道:“你说!爹有什么苦不苦的,别想这些!能还你清白,爹什么苦都吃得!”
王冲叹道:“事到如今,就只能由爹娶了姨娘,把这事掩在咱们王家里。”
王彦中愣住,好半天才哆嗦着道:“这、这不是父子同……”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就啪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王冲又不是真强暴了潘巧巧,自己怎么在说话呢?
王冲紧张地盯着王彦中,见他脸色变幻不定,许久后,王彦中顿足道:“罢了,爹担起这事!”
接着再恨恨地道:“便宜了那贼婆娘……”(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青春无忌留酸甜
“爹,你行么?”
潘园门前,王冲看看紧张得直吞唾沫的王彦中,小声问道。
林大郎、李十八、胡金、黄婆婆黄牙婆等人成天侯在王家门外,带了一大堆事务,就等着王冲拍板。而他这几日也总是心神不属,也不知是催情药余效,还是心理作用,或者是这一世的青春期已到,总之对女人渐渐敏感起来。瞧着李银月的眼神开始发热,让李银月既鄙夷又提防,估计又把刀子绑在了腿上。
不管是生意所需,还是安定心理,王冲都不能再等下去了,身体稍稍好转,就撮弄着王彦中赶紧把这事办了。
“行不行,也得行……”
王彦中故作洒脱的一笑,却是皮笑肉不笑,喉管跟着又是咕嘟一大声。
“病了?我看是装病!”
升任管家的阿旺阿财夫妻俩同时迎出,道自家女主人偶感风寒,卧病在床,王彦中顿时发作。惧意被怒气驱散,挥着大袖,蹬蹬闯门而入。
王冲跟在后面,安抚住惶恐茫然的阿旺阿财:“我爹就是来治姨娘的病。”
这对朴实夫妻对视一眼,脸上绽开释然的笑容,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王彦中在前,王冲在后,如直捣龙潭虎穴的父子兵,片刻就进了后园。就听香莲玉莲同声脆呼,王彦中竟然直愣愣推开房门,踏进了潘巧巧的闺房。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和。”
王冲一手一个拉住香莲玉莲。姐妹俩楞了楞,一个扑进怀里。一个抱在腰后,动作无比自然。让王冲生起一种奇妙的熟悉感,衣衫还是这感觉的阻碍。
压下又有乱蹿迹象的绮念。王冲嘿嘿笑道:“咱们去听墙角……”
躲在门侧的窗户下,正听到潘巧巧低呼,王冲掩住香莲玉莲的嘴,生怕她们跟着出声,却见姐妹俩眼中闪动着好奇和兴奋。
闺房里,潘巧巧长发披洒,只穿着一层亵衣,拥着被子,缩在床角。恼羞地低叱着:“王彦中,你好生无礼!”
王彦中大喇喇地立在床前,哼道:“你不是病了么?我来看你,怎叫无礼?”
潘巧巧脸颊倒真有些苍白,可被王彦中一吓,红晕正淡淡染开。她竖着柳叶眉,努力将语气压出三分怒意:“你一个男人家,径直闯进我的闺房,还不算无礼?”
面对潘巧巧。王彦中的心气总是饱满的:“这要算无礼,那接下来的事,怕你都不知该用什么字词了。”
潘巧巧倒抽一口凉气,杏眼瞪得圆圆的。红晕急速扩散到脖颈上,两手把被子捏得更紧了:“王、王彦中,你想要干什么!?这可是光天化日……”
王彦中哈哈一笑:“光天化日不是正好?”
潘巧巧几乎快晕过去了。难不成这家伙也吃了药?
眼见王彦中那亮晶晶,热腾腾的目光就在自己脸上扫着。潘巧巧下意识地就想呼救,可气还没聚起来就散了。
不行。这一喊,自己这个寡妇没什么,他这一辈子的清白就要毁了。这几日里,有关二郎的胡言乱语就已在风传,再加上他爹,父子俩的清白竟然都要毁在潘家人身上,这怎么可以?
可不喊呢?
无数个清冷夜晚里,自己都是唤着他的名字,在被窝里填了那份空虚,这不正是自己所想的?
一连串念头在潘巧巧脑子里闪过,最终凝为凄然的惨笑。不,这不是她想要的。伸手摸住了枕头下的剪刀,潘巧巧心说,若是这冤家真逼上来,就给自己一剪刀,用血洗醒他。
她正满心煎熬,却听王彦中道:“谈婚论嫁这事,难道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谈吗?”
潘巧巧又被惊住,王彦中话还没完:“按常理,这事不该我自己来说,可事到如今,也容不得推托,更不能生出意外,所以……”
他逼视住潘巧巧,话里满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慷慨之气:“潘巧巧,我就勉为其难娶了你,你备好嫁妆,等着我的花轿上门。”
转瞬之间,凄然转为惊喜,惊喜又升腾为羞恼,那一刻,潘巧巧本准备戳向自己的剪刀,几乎就要夺枕而出,戳上王彦中那张自以为是的臭脸。
“王彦中,二郎是被人下了药,你却是自己吃错了药?”
潘巧巧磨着牙地骂道,好一个勉为其难!
“你还好意思提二郎!?娶你也是为还二郎清白!我今天不是来与你吵架的,是来娶人的!你答应便罢,不答应也得答应!起来!今日就与我先拜了天地!”
王彦中也习惯性地炸了,但与往日不同,他抱定了舍身为儿子的心志,什么名节清誉,什么礼教伦常,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哗地一下,他将潘巧巧当作城墙堑壕的被子扯开,连带潘巧巧身上的亵衣也扯歪了,露出胸口大片白皙肌肤。潘巧巧抱胸哎呀低呼,王彦中眼中光芒又盛三分。
“你你,你别被二郎哄了,他是在算计你我!”
潘巧巧一急,脑子也终于转了起来,大略想明白了这事。那日二郎已说得明明白白,就是要自己嫁入王家,借着吃了催情药这事,二郎竟然把王彦中哄得发了狂。
王彦中坐到床前,向潘巧巧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知道,二郎是我儿子,他有什么心思,我怎会不知道?他想要哄住我,下辈子再说。”
潘巧巧快被他搞疯了,愣愣地问:“那你为什么还……”
王彦中看着她的眼瞳,认真地道:“二郎的借口也很有道理,办事就得有备无患,他算情,我算理。总之……”
他脸上满是坚定之色:“即便要我作淫贼,我也得作了。只要二郎清清白白,一切都值得!”
潘巧巧气得想吐血。一把将王彦中推下了床。她早就盼着这一日了,但绝不是这样的理由,也绝不想被王彦中当作什么掩饰工具。
王彦中扑在地上,不仅没爬起来,还捧着手痛呼。他右手重伤,即便养了好几个月,依旧没能好透,这一扑又扯动了旧伤。
潘巧巧一惊,刹那间。五月间那一幕又在脑海中闪现,王彦中持刀护在她们母女身前,那瘦弱身影伟岸无双,那时自己不就已暗暗发下了誓言么。
泪水喷涌而出,她下床跪在了王彦中身边,将他拥入怀中,嘴里却怒骂道:“王彦中……你这个天下最无胆的措大!你想要我,却不敢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还拉着二郎遮挡!你还是男人吗!?有胆子你就说!你说啊!”
王彦中咬牙忍住痛意。毫不示弱地回敬道:“我是不是男人,还要你这婆娘问?待我亮出胆子,别把你吓着了!”
潘巧巧将胸脯挺得高高的,灼热的气息直直喷在王彦中脸上:“有胆你就亮!啊……你的手!别伤着了手!”
话未说完。她就被王彦中拦腰抱起。
将潘巧巧丢上了床,王彦中已满面赤红,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婆娘。害怕了?”
看着衣衫凌乱,肌肤已暴露大半的美妇人。王彦中依旧压抑着**,嘶哑地问道。
潘巧巧喘着大气。心念在天庭地府间瞬间来回,理智最终化作一股青烟,随着对过往岁月的幽幽长叹,冉冉飘去。
这美妇人眼神迷离地道:“秀才,该怕的是你……”
说话间,亵衣缓缓滑脱,玉脂般的**一分分显现。
不明所以的杂乱碎响之后,似久旱原野迎来春雨的深长低吟穿透了门窗,在外面听墙角的三人心底里来回荡着。
金莲玉莲再也忍不住了,“伯伯跟娘亲打起来了!”“娘亲准是伤着了!”
王冲却是满脸笑意,握拳一振,好样的!爹你今日方见大丈夫气概!
拉着香莲玉莲悄然离开,到了后园,王冲才对姐妹俩道:“没事的,你们的娘亲早就伤着了,伤了二十年,现在是我爹在给你们娘亲治伤。”
姐妹俩同时歪头眨眼思索起来,若是让她们换了衣衫,此时王冲还真难分辨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这个发现让王冲暗暗一惊,似乎之前有什么事不太对劲……
“冲哥哥……坏蛋!”
“伯伯……大坏蛋!竟然欺负娘亲!”
姐妹俩终究已是豆蔻年华,已经醒悟屋里正发生着什么,小脸齐齐晕红。
品着这醉人的少女羞颜,王冲却深深长叹,认真地道:“自此之后,你们该唤爹爹了。也不必再唤我冲哥哥,要与瓶儿一样,唤我二哥。”
金莲玉莲愣住,脸上第一次现出复杂到极致的表情,王冲都看不完全。
许久后,金莲噙着泪水,哑着嗓子道:“冲哥哥,再允我一件事,以后就唤冲哥哥作二哥。”
她们的娘与王冲的爹要结成夫妻,他们之间,就只能作兄妹了。这一点,姐妹俩自然明白。
王冲点头道:“冲哥哥答应你。”
金莲仰起头,闭上眼,低声道:“再亲金莲一次……”
一旁玉莲抿了抿嘴唇,乖巧地转开了身。
少女长而浓密的眼睫微微眨着,上面还挂着碎裂的泪珠,王冲难以拒绝。将少女拥入怀中,覆住那小巧红唇,那一刻的甜蜜,让王冲也心神摇曳。
许久之后,两人唇分,金莲和玉莲牵手离去。离开时姐妹俩虽然脸上挂着泪,眼中却又闪烁着期待的光彩,她们终于又有了完整的家,有了爹,有了哥哥……
还好,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没了爱情,却有了家庭,她们定会快乐的。不快乐的,怕就只有自己吧。
心中一颗大石落定,淡淡的酸苦却又泛起。王冲苦笑着摇头,将这酸苦摇散。妹妹就妹妹吧,谁让父亲与潘巧巧已有二十年情缘,谁让潘巧巧有女强人之能,于父于己,这是最好的结局。
心情虽然平复,但不舍依旧浓浓的,王冲掩着嘴,品味唇舌间依旧残留的少女芳香,忽然生出疑惑,这滋味,似乎与记忆中那一次温存不同……
那一次,是玉莲吗?
王冲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惊住,楞了许久,他呵呵笑了起来。真是青春无忌的时光啊,想必许多年后,这些酸酸甜甜,依旧能牢牢记得。(未完待续。。)
ps: 匪头不想画蛇添足作补充说明,明白的都该明白,就是这个意思啦……
这几章的感情戏,也不是用来灌水,明白的都该明白,不明白的慢慢看吧~~
第九十一章 美满如风难留痕
水田里的晚稻金灿灿压穗,旱田里,冬麦的翠绿嫩苗已经破土。眨眼间重阳已过,王冲却没一丝登高望秋,舒爽清朗之感。
此时的王冲,发髻散乱,两眼充血,正在书院里与大堆文书纠缠不休。忙得精疲力竭,神思恍惚时,将海棠渡一块地租给吴郎中开医铺的契书竟被他当作了蒙学学童交上来的题卷,信手批下了“文理不通,罚抄十遍”八字。等反应过来时,八个颇具黄庭坚风韵的俊逸草字已躺在了契书上,朝他露出不羁的笑容。
王冲蓬地拍案而起,怒吼道:“够了!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忍无可忍,还得再忍……”
接着又颓然坐下,耷拉着脑袋,佝偻着背,任凭苦水在胸膛里汩汩流着,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在激情洋溢的那一日,王彦中终于搞定了潘巧巧。王冲喜滋滋地以为,自己可以从此告别琐碎事务,将一应生意转给潘巧巧打理了,没想到……
王彦中与潘巧巧都是久旷之身,又正当年,纠结被王冲引导着戳破后,就如干柴遇了烈火,一发不可收拾。白日拈花舞剑,晚上舞剑拈花,一连十来天都没出过潘家后园。非但潘巧巧没功夫照料生意,连王彦中也把书院和蒙学的事丢到九霄云外,两人甩下的一大摊事,王冲这个始作佣者不得不一力担下。
这对奸夫淫妇……
父亲和潘巧巧总算滚作一床,王冲很高兴,可这疯狂劲头也害苦了他。辛苦到极点时。他也这般腹诽过。
黄昏时,他才大致把今日的事务打理完毕。挣扎着爬上了小毛驴大圣。似乎身躯也比往日沉重了许多,大圣不乐意地哼哼着。懒懒迈开蹄子。
在书院门口遇到宇文柏和鲜于萌,范小石一头栽进藏的筹备中,唐玮等人则分作几个课题组,昏天黑地地搞起了“四川少民对策调研”。宇文柏和鲜于萌仗着家中有人,在这事上乐得坐享其成,还有余力帮王冲打理蒙学事务。
“守正,听说了,恭喜恭喜,恭喜你马上要多个娘了。”
“该恭喜的是多了一对孪生妹妹。十六,不如今日我们就随二郎去拜访伯父,顺带给妹妹们带些小礼物?”
两人跟王冲作了简要的工作汇报后,话题骤然一转。听他们说到孪生妹妹,王冲暗道,你们那点花花肠子,还想瞒过我的眼睛?休想!
由金莲玉莲想到了亲妹妹,王冲冷笑道:“记得你们早前答应了送瓶儿厚礼,现在惦记上了香莲玉莲。就把瓶儿丢到脑后了?”
宇文柏难为情地摸摸鼻子,是他去王家时,瞅见了瓶儿,开口就说送礼。瓶儿听成送聘礼,差点拔了刀子。
鲜于萌贼笑道:“二郎与我们同过窗,扛过枪。分过赃,蹲过班房。已是铁杆兄弟。说到妹妹就翻脸无情,真是……变态。”
跟王冲耳熏目染。海棠社一班人相互间说话都已是这个调调。
鲜于萌再唠叨道:“二郎别光护着自己的妹妹,十六也是有妹妹的,亲妹堂妹都够凑个百花争艳了。要赛花魁的话,他亲妹二十九娘当之无愧。本来我都挑中了,二郎有心的话,我也就忍痛割爱了。你与十六完全可以换妹而亲,亲上加亲嘛。”
宇文柏骤然变色,破口骂道:“咸鱼七!枉自我待你一片赤诚,却没想你竟然打起了我妹妹的主意!自今日起,你再踏进我家后园半步,当心我把你腌作真咸鱼!”
见这黑白双煞内讧,王冲乐了,凑趣道:“七郎,记得你也有妹妹吧,要不跟小白换换,你们各得其所,亲上加亲?”
鲜于萌两眼圆瞪,像是比生命还宝贵的珍宝就要被抢走,连声道:“就这小白脸?整日招蜂惹蝶,见着俊俏小娘子就麻了心肝,还想作我妹夫?一辈子也别想!”
两人如斗鸡一般对瞪,王冲鄙夷地道:“一对妹控!”
吆喝着大圣起步,王冲又不放心地回头警告:“你们这对薄情变态儿,绝不准靠近我妹妹半步!不管哪个妹妹都不行!”
瞅着急急而去,像是要赶回家点点是不是少了个妹妹的王冲,宇文鲜于同声啐道:“你才是妹控!”
说真的,回到家中,见到香莲玉莲好端端地忙着,王冲真的松了口气,再算上瓶儿,一个都没少……
潘巧巧虽然忙着与王彦中补课,也不是真把所有事都压给了王冲,香莲玉莲就是分派到王家来帮王冲。虽然现在还只是熟悉情况,帮不了大忙,可没有她们,王冲真要变作哪咤了。王冲不惮以恶意揣测,潘巧巧是不愿女儿留在家中,扰了她与王彦中的好事,才把姐妹俩发派来的。
姐妹俩年纪虽小,却都各有本事。香莲沉静,精于帐目,本就一直在帮潘巧巧管帐。玉莲则长于动手,家中盆花之技,还数她第一。而之前研究香水的制造工艺,还是她动手最多。
见王冲回家,瓶儿带着杨六娘如小喜鹊一般上下蹿着,片刻间就摆好了一桌不算丰盛,却很精致的饭菜。这些日子来,瓶儿除了读书习武,大半时间都泡在了厨房里,王冲所憧憬的诸多后世菜色,都被瓶儿弄了出来,虽然少了辣椒味精等调料,但已让他无比满足了。
几个月实践下来,瓶儿的厨技已别树一帜,前次林继盛串门时,就拐弯抹角地打起了瓶儿的主意,甚至想将瓶儿认作义女,朝厨娘方向培养。这妄想当然被王冲无情地击碎,于是又把目标转作瓶儿的徒弟六娘。严格说六娘只是瓶儿的师妹,林继盛却不知道,瓶儿的厨技。都是王冲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用心调教出来的。
饭堂里。王彦中不在,王冲坐了上首。虎儿王澄居次,瓶儿、香莲和玉莲挨个在饭桌右侧并肩坐着,杨六娘和李银月两个婢女伺立一旁。
王澄刚从神霄庵练武回来,一身汗淋淋的,伸手就去抓碗筷。却听啪啪啪三声,三双筷子同时敲上了他的手背,痛得他歪嘴直抽冷气。
“洗手去!”
三个小姑娘异口同声地道,王澄看看瓶儿,算了。虽然是他妹妹,可自小就欺负他惯了,就当是姐姐吧。再看看香莲玉莲,委屈地道:“你们凭什么管我?”
香莲玉莲竖起柳叶眉,扯着嘴角,表情都一模一样:“凭我是你姐!”
王澄挠头,是喔,以后不仅要多个娘,还要多两个姐姐。原本就被瓶儿整日欺压。现在又多一对姐姐,王澄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竟是如此凄惨……
他耷拉着脑袋苦着脸,哀怨无比地出门梳洗。屋子里,连六娘在内,小姑娘们都笑作一团。直直如旗杆般立着的李银月。也不由莞尔一笑,再跟着也生起一丝哀怨。嬉闹间散发着浓浓的温馨之气。这似乎就是家的感觉,而她的家又在哪里呢?
入夜。王冲的屋子里不止有瓶儿虎儿,又多了香莲玉莲。今日是每旬一日的“故事之夜”,王冲又要给弟弟妹妹讲故事。
“于是……钢铁侠为了救他的妹妹,打碎了所有战甲,从此,他和妹妹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王冲忙得头晕脑胀,哪有功夫准备新的故事,随口改编了钢铁侠。说了前两集的故事,瓶儿和虎儿就呼呼入睡了,就香莲玉莲依旧不满足,只好一直说到第三集。
出于香莲玉莲的前车之鉴,他再不讲什么爱情故事,可将女主角改作妹妹这事,似乎也很不对劲吧……
“真好……”
“喜欢这故事。”
香莲玉莲脸上泛着红晕,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又自自然然地抱上了王冲,发出了幸福而满足的低叹。
王冲这才感觉不太对劲,对香莲玉莲道:“不是说好了,现在我只是你们二哥了么?”
香莲就跟慵懒的猫咪般,咿唔了一声不说话,玉莲则道:“对啊,妹妹和哥哥,从此过上了幸福的日子。我和姐姐,就守在冲哥哥……不,二哥身边,作二哥的妹妹,一辈子。”
王冲无语,怪不得这姐妹俩过来时,一脸喜色,不见哀戚,原来并没有舍弃以前的梦想,只是变了一种方式。
正在头痛,忽然听到屋顶响起细碎的瓦声,王充转转眼珠,大声道:“二哥再讲个……风之谷的故事。”
“山林中有位美丽善良,很勇敢很有本事的姑娘,她热爱山林里的树木和动物,愿意为守护它们牺牲一切……”
清晰的话音从屋瓦的缝隙中传出,少女匍匐在屋瓦上,顶着明亮的月光,聚精会神地听着故事,一会儿喜,一会儿忧。
命运就如风中柳絮,谁知道明日会飘向何处呢?在这一刻,不仅披着月光的少女再不去想自己的未来,王冲也无心计较香莲玉莲的幼稚心愿,全心沉浸于眼前的小小幸福中。
潘家后园里,潘巧巧与王彦中相拥而坐,举杯赏月,也不知王彦中的手又在干什么,潘巧巧丢过去一个媚意满满的白眼,却又任凭着那手恣意妄为。那手本就有伤,她不敢动,她也乐在其中,不愿动。
两人懒懒说着情话,月光洒在花圃之中,潘巧巧忽然低呼出声。
“开苞了……颜色不一样……”
仔仔细细看了那盆并蒂怜,潘寡妇忽然抽泣出声,虽然月光下瞧得不真切,但隐露花苞的两朵并蒂花,真的是一红一黄。
王彦中又惊又叹:“老天爷,你真的办到的!?”
潘巧巧扑进他怀里,哽咽着道:“不,不是我办到了,是你带来的福报!”
王彦中爱怜地抚着她如丝绸般的长发,呵呵笑道:“也不是我,是我儿子带来的福报。”
潘巧巧抬头看住他,笑道:“是我们的儿子。”
王家潘家,被这幸福浸着,渐渐就要融为一家。两人已定了入冬就办喜事,两家子同时忙开了,即便自觉如囚犯般苦熬着日子的李银月,也欢天喜地地投身到婚嫁的筹备事务中。
另一桩不大不小的喜事也接踵而来,王冲以包装和故事,将海棠露好好调制了一番。再加上亮相的座次安排,在九月中的成都酒行品酒会上,让海棠露夺得了正三品的酒品,海棠露一举进入成都酒行前十,林继盛也坐上了酒行行老的名誉位置。
靠此胜之威,林继盛不仅获得了来年再买扑一片酒区的优先权,还拿到了供应西军入川过成都时所需酒水的一笔大单,同时海棠露也名列官厅用酒的名单,成为官府举办大型活动的酒水特供商之一。
这些收获对林继盛来说,应该都是其次,看他对王冲的谢礼就能明白。王冲不仅得了千贯谢礼,林继盛还喜不自禁地暗示他,到了明年,时机成熟,他可以成为王冲直通天庭的一条粗壮大腿。如王冲所料,眼前的酒会,就是为入宫进献赵佶所作的铺垫。
此事王冲自不在意,真能成事,也是极好的,算得一件喜事。
酒会结束时,兴奋的林继盛带着王冲一一见过酒行的行老们,心情大好的王冲也乐得认识这些与成都豪门仕宦关系紧密的商人。
听说是太岁星君王冲,行老们都努力摆出一副久仰之状,很是恭敬。目睹了整场酒会过程的王冲,也很佩服这些人能维持住成都酒业的百年君子之争传统,即便只是台面上的。
与一个干瘦老者会面时,那老者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这也是王冲在酒会上唯一不愉快的经历,当时便故作潇洒地掩饰过了。
酒会散后,林继盛将王冲拉到角落里,一脸歉意地道:“是我糊涂了,怎么把你弄去了尤十四那。”
尤十四,就是那个老头么?怎么了?
王冲不解,林继盛叹道:“二郎你真记不起来了?你与他是有私仇的。”
会场外,那老者满脸铁青,正要上马车,家人禀道:“老爷,安人回来了。”【1】
老者本就不爽,这下更是怒意勃发。喝骂道:“她回来作甚?那张脸家里可没处摆!”
家人面带戚色地道:“邓朝奉病殁,安人护柩回乡……”
老者失声道:“死了!?”楞了片刻,青白脸颊上泛起片片红晕,又尖声笑道:“死得好!死得好!”
角落里,林继盛道:“他女儿是邓家儿媳,有安人的外命妇封赠……”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冲失声出口:“被我捅破了偷人之事!?”(未完待续。。)
ps: 【1:室人是外命妇一级,政和三年徽宗定外命妇为八级,由低到高分别是孺人、安人,宜人、恭人、令人,硕人,淑人,夫人。】
【今日出差在外,依旧只有一更,剧情即将进入大转折,敬请期待。】
第九十二章 好事入磨碾为何
“邓洵武的四子邓孝廷官拜朝奉郎,现任熙州通判,其妻尤氏就是尤十四的长女尤八娘,二郎,你真记不起前年的事了?”
林继盛再作提示,王冲依旧一头雾水,他啥时候得罪过一个命妇?
对了,前年,那就不是自己,是以前的王冲。
“你还忘得真彻底,尤家本是灵泉县的豪商,机缘巧合攀附上了邓家。尤十四的堂兄尤十一就是对江楼的大掌柜,另一个堂兄尤七掌管着永康军的羌蕃生意。邓家过去只把尤家当干人待,十来年前,尤十四把他长女嫁进了邓家,这才算入了邓家之门。”
“邓孝廷当时只是个荫补的将仕郎,还娶了妾,尤氏大概是觉得委屈了自己,跟邓孝廷闹个不休。而后邓孝廷去陕西任官,尤氏与他本就不合,更不愿吃苦,就留在了成都。”
说到尤氏,林继盛的语气就有些轻佻了,微翘着嘴角道:“尤氏小名杏儿,没过几年,在成都就得了另一个诨名,叫……尤红杏。据说不仅与外人私通,还勾搭了自己的叔叔。”
王冲心领神会,嘴角也微微一翘,墙内墙外两头香。
“不管怎么胡搞,终究只是暗中之事,即便传言四起,也没谁去捅破。毕竟是邓家媳妇,外人不敢得罪,邓家自己又不愿污了名声。这些年下来,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不再理会了。”
接着林继盛看住王冲,笑意更浓了:“直到前年,尤氏陪她姑姑去灵泉老家探亲。自海棠渡过江,遇着了二郎你……”【1】
随着他的讲述。王冲也进入到深度记忆搜索模式,一幕已有些模糊的场景渐渐浮现。
那也是个夏日。王冲去海棠渡的杂货铺打酱油或者买醋,那时还是个书呆子,捧着书边走边看。身后来了一队仪仗,鸣锣阵阵,依旧充耳不闻,被开路的家丁拎去了车前,要治他阻道之罪。
见车里是两位命妇,王冲还少年老成地争辩,说棋牌开道。鸣锣示威只是官人仪仗,命妇乱用,便是违礼,气得两个妇人揭了车帘,要看仔细这大胆少年到底生得何般模样。
这一闹腾,周围的行人也聚了起来,车帘揭开,是一老一少两个妇人,那少妇也就二十五六岁。芳华正艳。
王冲一见少妇,就哦了一声:“是杏儿娘子……”
陡然被人唤了小名,少妇楞道:“我认识你?”
王冲摇头道:“娘子不认得我,我认得娘子。三月十七,娘子也曾从这里路过。”
包括少妇在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王冲又道:“那时娘子与莫家大掌柜同坐一车……”
少妇色变,正要开口呵斥。王冲愣愣如背标准答案地道:“娘子穿着暗金滚花织锦玄衣、镶金百鸟朝凤红裙,套着湖绿福寿团纹褙子。头上是一套七福鸳鸯钗簪,梳子在莫家大掌柜手里。他就在海棠渡下车,娘子遮着面纱送他。”
众人反应过来,窃笑不已,车里那老妇脸色却已青了。
少妇脸色更是青得发白,冷哼道:“既戴着面纱,又怎说是我?你这泼皮小儿,竟敢喷污我!?”
那时的王冲就如机器人一般,有问必答:“只是那一次,自然认不得。五月初六,清溪驿道口,又见着了娘子。那时娘子与双流县的候押司一车,身穿……,头戴……,鹊钗在候押司手里。”
王冲又将少妇的衣着打扮细细描述了一番,老妇人脸色已由青转紫,少妇慌张地骂道:“那时你恁地认定了是我!?休要满口胡柴!”
王冲道:“那时是候押司送娘子下车,他用扇子遮着脸,娘子却没遮面……娘子唤候押司作候哥哥,候押司唤娘子杏儿乖乖……”
末了像是作备注一般地,带着些自傲地补充道:“声音一样,身影一样,只要入过王冲的眼,王冲绝不会认错。”
周围聚起的民人嘿嘿怪笑出声,车里老妇人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声:“怪不得每套首饰都要少一两件!竟是被你施得成都家家都有!”
少妇却是两眼发直,嘴里嘀咕道:“王……冲……”
民人们轰声笑了,有人好心地道:“没错,红杏娘子,你遇着过目不忘王二郎了!”
少妇如被抽走了脊骨般地瘫回车里,她的公婆如避蛇蝎一般,不迭躲开。
回味了这一幕场景,王冲恍然,原来那少妇就是尤红杏。想想自己的表现,真是……佩服当时的自己,五体投地。
林继盛道:“那一日后,她那些龌龊事就摆上台面,沦为成都人的笑柄。念着与尤家的生意往来,邓家没有休了她,把她打发去了陕西服侍邓孝廷。听说邓孝廷也没给她好脸,这些年应该很不好受。也因为她,邓家对整个尤家都冷落下来。尤十四若是有邓家支持,怎么也不会被我挤出前十,今日他虽是恨你我在酒上胜了他,根底里却是恨你坏了尤家在邓家的地位。”
王冲撇嘴道:“真是理直气壮啊……”
见他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林继盛也失笑道:“我倒是多虑了,二郎是王家邓家都得罪过了,还怕区区一个尤家?更不说那荡妇还在陕西吃土哩。”
尤十四以及尤红杏的事也只是补全了王冲的过往记忆,如林继盛所说,王冲现在就是成都一霸,不仅与许光凝等官员交好,与王家邓家这些豪门仕宦也已交情匪浅。对比已被冷落的尤家,说不定王冲还更受邓家重视,根本不必上心。
换个角度看,林继盛将王冲引到尤十四面前,完全是重重地抽尤十四耳光,不定林继盛就是故意的。而尤十四的反应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如此而已。连句狠话都不敢出口。想明白了这一层,再见到另一个人。王冲就把尤十四乃至尤家丢到了脑后。
王冲在城中另有事处理,与林继盛分别后,被另一人拦下。这人是个太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像傅尧那般,还需要观察下言谈举止才能确认。
“当面便是王守正!?久仰久仰!某家杨戟,成都府路廉访使,宫中杨少保是某家干爹!”
这二十出头,透着浓浓柔媚之气的太监。开口便是一通阴阳怪气。瞧他畏畏缩缩地凑过来,似乎将自己当作吃人怪一般提防,却又举起大太监杨戬的旗号,跋扈异常,王冲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杨戟再道:“某家很喜欢景数,想当面请教守正,不知守正是否赏脸,愿与某家一叙?”
原来是示好……王冲却微微皱眉,为什么?
万岁山工程已有了傅尧。杨戟又是杨戬的人,梁师成绝不可能再给杨戟机会,景数目前在其他事情上也显不出急效。杨戟当然不是真对景数感兴趣,而是“投其所能”。只是姿态有些过了,很是做作,让王冲怀疑起他的用心。
王冲不是无视杨戟的到来。但也谈不上重视,对上这种皇帝耳目。最好的办法就是平常心相待。除非是之前遭遇文案事那般,需要借力。否则一般情况下,最好不要跟廉访使有什么来往,尤其是内侍充任的廉访使。这不是王冲独有的想法,而是此时士人的主流观念。
这场酒会自一开始,杨戟便露面了,但王冲一直没搭理。这会杨戟主动凑了上来,也找不到冷脸推开的理由。心念一转,暗道正好,王冲微微微笑道:“原来是杨阁长,王冲才是久仰!说到景数,王冲便好为人师,不如寻个时间,阁长随王冲去月绣坊,一边听丝竹,一边习古学?”
杨戟楞了好一会,像是被随从捅了捅,这才笑道:“极好极好,便是月绣坊!某家作东,静候守正教我。”
待王冲骑着小毛驴悠悠离去,杨戟抹了抹不存在的汗水,自语道:“好险!没被这妖人看出端倪。”
随从奇怪地道:“又怎的险了?王冲便是妖人,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行妖法害朝廷命官啊?”
杨戟心有余悸地道:“他何须这么干?只需用上惑心之术,便人人信他了!你们就没见着,酒会上王冲是怎么摆布其他人的?那个海棠楼掌柜林继盛,就是广汉夫人的爹,是个国丈!这国丈将王冲的话当圣旨一般待,王冲不会惑心术,怎会如此?但凡会惑心术的,探得他人的心思,那不是易如反掌!?”
他越说越生气:“可笑你们还要我主动邀他,向他示好,好得令他半点不疑我。就这一次,我便辛苦得要死,才能勉强护住心思,以后还怎么办?”
随从也大惊道:“不好,王冲要廉访去月绣坊,是不是要借那阴气鼎盛之地,行什么夺心之法?”
杨戟抚额哀叹,懊恼自己居然没想到这一点,这下可坏了。
另一个随从劝道:“小的会一门破邪之术,只要准备妥当,能保廉访几个时辰不被邪法上身!”
其他随从也纷纷献策,说去玉局观和大慈寺烧香请符,一阵嚷嚷后,杨戟才定下心来。不过想着之后还要跟王冲对阵,依旧忐忑不安。
傍晚,王冲回了家,怏怏不乐。白日他去找过许光凝,谈关于赎买小舞娘之事。许光凝是一副才记起来有这事的模样,然后才委婉地透出消息,梁月绣态度很坚决,不愿放手。
王冲问,小舞娘是官坊中人,只要除了乐籍,就该是自由身了,梁月绣凭什么说不?
许光凝叹说,道理是这般,可成都官坊名为官坊,实际是交给各个行首在操持。小舞娘认了梁月绣做义母,得其蒙养和教导,几乎是另立了一份终身的卖身契。梁月绣连价码都不愿开,此事还很有些麻烦。
倒不是说梁月绣有多大能耐,若是许光凝冷下脸,一张脱籍文书签下,小舞娘就是自由身,梁月绣也只能徒唤奈何。问题是梁月绣反应激烈,这么硬来,不知会有什么祸患,难说会坏了王冲的名声,当然,更会坏了他许光凝的名声。
许光凝再劝王冲以学业为重,珍惜名声,不要把小舞娘这事看得太重。见王冲脸黑,又劝他稍缓时日,最好能说服梁月绣。
许光凝这态度已是仁至义尽了,王冲还没那般大能,可以驱策一位翰林学士去帮他夺女人。想想父亲与潘巧巧的婚事将近,只好暂时放下,待忙过了这阵子,邀到杨戟,一同去月绣坊料理明白。
事情可以暂时放下,情绪却不是说丢就丢的,姐妹花只能当妹妹,小舞娘还出了波折,王冲自然很不爽。
正烦躁时,王彦中回来了……
王冲尖酸地讽刺道:“爹,还记得这里是家?还能自己走回来?我以为爹要等到我们把婚事准备好,直接在潘家拜天地呢。”
王彦中耷拉着脑袋,无精打彩地道:“婚事?没婚事了……”
王冲一惊,再是大怒,呕心沥血地把你们凑作了一堆,又吵到分手,你们这对冤孽,到底要闹哪样啊!?
似乎感应到了王冲那喷薄而出的怒焰,王彦中连连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香莲玉莲的爹爹死了,巧巧要守三个月的孝。”
王冲皱眉:“她们的爹不是早死了么?啊?死了?”
话刚出口便记起来,香莲玉莲是潘巧巧嫁给那位官人怀上的,没到生下来,就被大妇赶出了门。
王冲再讽刺道:“三个月?不是三年么?”
王彦中一张脸更苦了:“三年?是要死人的……三个月,我都不知能不能熬得下,唉……”
门外有了细碎声响,王冲转身,对上有些惶然的两双亮晶晶眼瞳,叹道:“香莲玉莲,看来你们还得叫三个月的冲哥哥……”
好事多磨啊,此时王冲只这般想着。(未完待续。。)
ps: 【1:宋时儿媳称公公为舅舅,公婆为姑姑。】
第九十三章 密网阴织雷隐鸣
尽管是被赶出家门的,尽管身契已废,可终究是香莲玉莲的爹,潘巧巧坚持守孝三月,全了这份名节。王彦中道学出身,自能体谅潘巧巧的用心,不得不向这段如同蜜月般的幸福日子道别,灰溜溜地回了自家。
“娘是个不祥之人……”
香莲玉莲也回了潘家,唧唧喳喳跟潘巧巧说起了这些日子来作王家女儿的经历,说到半夜才睡。看着姐妹俩一般无二的乖巧睡颜,潘巧巧幽幽低叹道。
情愿作赘婿,还只是名义上的那个男人,早年就病死了。在心灰意冷时接纳了自己,帮扶了潘家,还想着把自己扶作正室的那个男人,现在也病死了。在寻常人眼里,这就是克夫之命。
再看王彦中,这辈子最在意的男人,为了守护自己,也差点死于羌蕃的刀下。潘巧巧自己都有些信了,真要与王彦中携手白头,会不会还有无尽的劫难等着?
潘巧巧彷徨起来,忽然觉得,守孝这三月,正好能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审视未来。
“大娘子,阿旺回来了,脸色很不好……”
禀报的是阿财,自小就是潘家婢女,阿旺正是她丈夫。
“那女人当然不会给好脸色……对了,阿财,你现在也要管人了,这名儿得改改,阿旺也是一般,就叫……还是让彦中帮你们取吧。”
潘巧巧与阿财一边说着一边出了后园,白日她派阿旺去送慰礼时已有心理准备。当年就是那女人将她赶出了家门,如今男人死了。她这个曾经的妾室上门通个声气,只是礼节。那女人当年嫉妒她夺了男人的心。现在估计又怕她另有惦记,自然不会笑脸相迎。
潘巧巧可没下贱到自己送脸上门。让阿旺去送慰礼,多少还带着点怜悯之意。尽管那女人是邓家媳妇,可娘家势弱,又没育下儿女,在邓家一直没什么地位。过去名声很烂,前两年更被赶去了陕西受苦,现在回来,还不知前路如何。
想到这,潘巧巧还暗暗发笑。那女人的恶名还是被二郎捅到台面上的,自己当年被她赶出家门的仇,二郎已先报了一回。说起来,自己与王彦中父子的羁绊还真是二十年不断。
“大娘子,那贱婆娘好生无礼……”
见到潘巧巧,阿旺便倒出一腔苦水,当他说到紧要处时,潘巧巧的眉梢猛地挑了起来:“想要香莲玉莲!?作梦!”
阿财忧心地道:“她毕竟是邓家媳妇,家大势大。大娘子是不是跟王山长通个气?”
潘巧巧正要点头,之前那些念头忽然跳了出来,让她没来由地心中一颤。沉吟片刻,她摇头道:“华阳百花潘虽已没了。还有海棠潘。我便不信,一个快要被赶出家门的贱妇,还有脸替夫夺女!你们先不要跟王山长和二郎说。尤其是二郎,他最在意香莲玉莲。知了此事,怕又要闹出什么大动静。”
阿财点头道:“大娘子说得是。即便那贱婆娘不给小的好脸,却也不敢当众发作。如今成都谁人不知,我们海棠渡潘家出了并蒂莲,许大府当众说过,咱们潘家有重赏,朝廷的谕令应该就在路上。”
阿旺也放下心来,暗道家主说得对,王二郎要知道此事,背弓持剑冲去邓相公家都毫不稀奇,邓相公家那个邓孝安,不就被二郎亲手痛打过?
双流县,邓家宅院外,临江一处小院里,**之声刚刚停下,寝室中就回荡着男女的喘息声。
“杏儿乖乖,一别两年,你是越发地美了,我那堂兄竟没沾你一分么?瞧你那**馋得,快把哥哥吮干了!”
那一身汗水淋淋,像是骨头都被榨得软绵绵的男人,正是邓孝安。
躺在邓孝安一侧的少妇不到三十岁,任由那泛着桃红之色的身子露着,喘息间喉管还呻吟不止,尚有如潮的**积在体内。
少妇哀怨地道:“那死人,一根指头都没碰我,我是生生守了两年活寡啊,一水儿全便宜了你。”
邓孝安边喘边笑:“这么说我还要感激王二郎了,不是他,我又怎能尝足杏儿乖乖藏了两年的醇味?”
少妇正是邓孝廷之妻尤杏儿,手还在邓孝安的男根上套弄不停,指着再一波享受,听到这话,皱眉道:“怎么说起了王二郎?真是败人兴致……”
邓孝安叹道:“两年前那事,我就当笑话听,可现在王二郎不是一般人了,回想起来,真不是个笑话,你我都是苦命人啊。”
尤杏儿烦躁地道:“王二郎那煞星就不说了,那死人的妾也来糟践我!现在连你也这般,是不是真想着让家中叔伯把我赶出邓家!?”
手上一拧,邓孝安哎哟惨呼,赶紧温言劝慰,再好奇地道:“堂兄不是十来年前就去了关陕,哪还有妾在成都?”
尤杏儿郁郁道:“就是十来年前,我还没过你们邓家门的时候。那死人纳了一家花户的女儿为妾,我过门后就把她遣走了。”
邓孝安咦道:“此事怎的连我都不知道?”
尤杏儿白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道:“那死人也是偷偷摸摸娶的妾,我过门时,贱人就已经怀上了他的骨肉,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分家产的角儿,怎能让外人知道?”
邓孝安哦了一声,的确如此,庶出的子女也有分家产的资格,尤杏儿这脾性,自然不容此事发生。
“那个妾,后来是生男还是生女啊?”
邓孝安的男根渐渐再度崛起,一丝丝痒意也随之而生。这个尤杏儿容貌虽不算绝顶,身子却是难得的柔媚,加之又放得开,令他食髓知味。与她一别两年。还真是想念得紧。当然,让他更为动心的原因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而偷不着又不如偷不该偷之人,这个尤杏儿是他的堂嫂……
而尤杏儿说到堂兄在成都还曾有妾,甚至诞下了儿女,邓孝安有些上心了。他与尤杏儿多年前就已勾搭上了,不是不认亲情人伦,恰恰是很认,才乐于享受这悖逆伦常的刺激滋味。
尤杏儿无后,堂兄的几个子女。都是在陕西所纳妾室所生。若是在成都本地还有儿女,那自该归宗认祖,怎能任其流落民间呢?
尤杏儿哼道:“那贱人倒是好命,生了一对孪生姊妹。昨日她还假惺惺地遣人来送慰礼,说她也要服丧,我便假意说要她那对女儿认祖归宗,好生吓吓她!孝安?怎么了?”
邓孝安瞠目结舌,好一阵后,才吞着唾沫问:“堂兄那妾。莫不是姓潘吧?”
尤杏儿恼怒地道:“怎么,你也认识?是不是打上了那贱人的主意?对了,都不知贱人这两年过得如何,不过瞧她家仆的装扮。似乎富贵不减呢。”
说着说着,她满腔恨意又涌了上来:“贱人的爹就是靠着那死人的帮扶,才打出了华阳百花潘的名号。她家的一切,都该是我的!”
邓孝安此时才回过神来。拍着额头啊哟一声:“好险!差点纳了侄女!”
待邓孝安一番解说后,尤杏儿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阴恻恻地道:“侄女又怎么了?我还是你堂嫂呢!”
邓孝安连连摆手:“说笑了,那可不一样……”
堂嫂和堂侄女,那完全是两回事,前者传扬出去,闻者大多都一笑了之,后者则是人神公愤的罪行。
官府的王法对乱~伦之罪作了专门区分,《宋刑统》规定,与继女、同母异父的姐妹以及异父异母的继姐妹乱~伦者,拘三年。待潘巧巧入了王家,王冲若是忍不住偷吃了香莲玉莲,正合适用上这一条。
与母亲的姐妹、兄弟的妻子和儿媳乱~伦的,流配两千里,邓孝安与尤杏儿便近于此类情形。因为还隔着一层堂亲关系,而且乱~伦之事属于不告不究,对邓家来说,肉都烂在锅里,只要没被揭发出来,也就捏着鼻子装作没看见。
而与父亲或祖父的妾、叔伯的妻、自己或父亲的姐妹、儿媳、孙媳及侄女乱~伦的,则是绞刑……虽是堂侄女,够不上绞刑,却怎么也是重罪,邓孝安就是个纨绔,哪有这个胆子。
尤杏儿呸道:“当年你偷我的胆子去哪了?再说那是不是你堂侄女,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邓孝安暗暗鄙夷道,当年咱们是谁偷谁啊?不是你花名在外,我有那个胆子勾搭你么?
尤杏儿却沉浸在自己的盘算中:“待我先夺了那对姐妹花,让那贱人好好尝尝痛心的滋味!然后再道她们不是那死人的女儿,而是贱人当年偷人所生,就由了你享用,如何?”
邓孝安心中一痒,却失笑道:“这般如意事,哪有那么容易?那潘寡妇背后可是有王二郎的,王二郎之父正与潘寡妇筹办婚事……”
尤杏儿咬着嘴唇,恨恨地道:“王二郎……”
再听邓孝安解说,连自家被打却无处申冤的丑事都说了出来,尤杏儿骂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就不想着报复回来!?”
邓孝安无语,他可不敢把曾经找来羌蕃杀手对付王冲,以至引发了成都蕃乱,王冲由此握住了他的把柄这事说出来。甚至不止是他,就连王相公家也遭牵连。王太爷直接将何广林发配去了泸州,办理王家在泸州所设粮行供应军需的事务。
尤杏儿再道:“王二郎势强,就更该整治那贱人!照你这么说,那贱人和那对姐妹花,就是他的把柄!”
把柄……对啊,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扳回这一局,看着王冲痛哭流涕地跪求自己呢?
回到家中,尤杏儿的话还在邓孝安脑子里转着。
家仆来报,说潘承求见,邓孝安下意识地要赶人。他已经与王冲完成了潘家产业的交割,正一文一贯地从潘家老人身上榨出钱财。潘家老人推潘承为首,隔三岔五就来求情,他从没给过好脸。
“等等,见见他……”
邓孝安心中一动,尤杏儿说得没错,跟王冲正面对着干讨不了好,为什么不从潘寡妇身上下手?
邓孝安冷冷笑了,还有尤杏儿顶在前面,他甚至都不必亲自出面。
时光飞逝,转瞬间霜降已过,到了九月下旬。
这一日,合江亭上杯觥交错,游人想上楼观景,却被告知已被贵人包下。有本事将合江亭这处公园楼阁包下的,当然是公门中人,即便是豪商,也不敢再纠缠,反而揣测起楼上到底是哪位官人。
楼上没有官人,只有阉人,成都府路廉访使杨戟正喝得满面通红,拍胸脯地打着保票:“你们自去作!某家在,朝廷就在,王法就在!王冲区区小儿,绝不会在西川只手遮天!”
同桌是几位酒商,闻得此言,欢天喜地,齐声称颂杨廉访满怀公义,不惧权贵,其中那尤十四更是喜上眉梢。
席散后,杨戟上了马车,一边喝着醒酒汤,一边急声道:“去月绣坊,快点!再晚王冲就要恼了。对了,符纸、破邪香什么的准备好了吗?”
随从道:“都已好了,连刀都磨快了。”
杨戟呸道:“要刀子作甚?真当我是去除妖的?”
到了月绣坊,见着伺立在王冲身边的那个壮汉,杨戟吞了口唾沫,忽然后悔自己没要随从带上腰刀。
“杨廉访……”
王冲向杨戟拱拱手,脸色很是不豫。(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天涯咫尺不知心
王冲不是恼杨戟,在他身前,本是一笑倾成都的梁月绣,脸色又青又白,却强笑着维持仪态,显得颇为狼狈。见得杨戟,才缓了口气,媚声招呼道:“杨廉访来了,可要替奴家分辩分辩,若是二郎真恼了奴家,奴家这月绣坊真不敢开了。”
杨戟一听便知,梁月绣还硬顶着王冲,也暗下生恼。我为了扳倒王冲,都不惜舍身屈意地亲近王冲,你一个乐户行首,连女儿都舍不得,非要惹恼王冲。搞得他发作起来,还不知怎么收场,女人啊女人……
“守正来这月绣坊,行首还不唤他中意的小娘子出来伺候?行首你啊,真是失礼。”
杨戟自不在意梁月绣怎么想,开口表态,梁月绣脸色一白,她怎么也想不到,连杨戟都站到王冲一边了。
“廉访教诲得对,奴家真是失礼了,怎奈锦奴练舞,伤了腿脚,得卧床休养,奴家这不自己来伺候了么?就是二郎嫌奴家人老珠黄……”
梁月绣勉力糊着墙,王冲冷哼一声,他恼的就是梁月绣宁可冷藏梁锦奴,也不愿让他亲眼见到,由此让他很担心锦奴的处境。
“梁行首芳华正艳,王冲怎会嫌弃?廉访既来了,再不谈他事。廉访要向王冲讨教学问,就烦劳行首玉手抚琴,与廉访助兴,如何?”
王冲当然不是愣头小子,按下恼意,一番话将杨戟和梁月绣同时压住,两人不约而同地暗暗叫苦,却又不好违逆。
琴声起。王冲有板有眼地跟杨戟谈起了景数,梁月绣是心中慌乱。不知王冲还要作什么文章,琴声几度变调。杨戟则是坐如针毡。眼角不停在王冲、王冲身后的壮汉、自己的随从之间来回扫着,他本意只是交好王冲,压根没想过学什么景数。
“数理乃天道,不以人意兴废,要说景数,先要说算学之数,王冲说则小故事……神宗皇帝一日与康节先生对弈,算目时问康节先生,算学之数到底是道还是器。康节先生说。算学之数与象数之数一样,既是道,又是器,既非道,又非器,乃道器之衡,神宗皇帝便问为何。”
“康节先生言,算学之数形而上者,似乎只存于理。却可自形而下观之。他指着棋盘说,在落子处放麦粒,第一子放一粒,第二子放两粒。第三子放四粒,以此类推,到最后一子。要放多少粒……”
王冲看向杨戟和梁月绣,重复问:“要放多少粒?”
一下被考起算学。梁月绣和杨戟都愣住了。不过梁月绣不止擅舞,还精通琴棋书画。醒过神来,张口就算:“棋盘十九路,落子三百六十一,先是一、二、四,再是八、十六……”
接着她就算不下去了,讷讷道:“许是……百万以上?”
杨戟见识高一些,为示好王冲,他看过算经和景数,笑道:“这是算二的幂数,到十幂就上千了,三百六十一幂,何止百万,怕该上亿罢……”
王冲摇头:“第三十二子时,便要放四十二亿九千四百九十六万七千二百九十六粒……下一子是上一子的两倍,到第三百六十一子,不管是恒河之砂,还是诸天星辰,都不足以相比,甚至文字都不能表,只能以景数这样的算学数式代表。”
第三十二子就是四十多亿……
一时间,梁月绣和杨戟忘了各自的心事,瞠目结舌。
好一阵后,杨戟才道:“神宗皇帝时真有此事吗?某家还从未听说过,是邵子文说与守正的?”
王冲摊手道:“是我编的……”
杨戟噎住,梁月绣掩面笑道:“二郎还真是有苏学士之风,张口便成典故。”
即便两人各有心结,此时也不得不佩服王冲的学识和气度,同时也纳闷不已,王冲忽然说起这个,意在何为?
“数通天道,却又能在棋盘之间显出难以穷尽的奥妙,这便是数非道非器的原因。由此而思,人何尝不是与数一般?成都人都言我王冲小小年纪,便有神通之能,一念杀贼,一念活人,王冲就在这,二位能看得明白么?”
王冲话题骤然一拐,自吹自擂起来,可梁月绣和杨戟却觉凛然。眼前这个少年,小小身躯,到底蕴着怎样的本事,确实让人看不透。
不待二人看口,王冲又道:“可在王冲看来,每个人都是如此,勿论贵贱男女,每个人都蕴着无尽之秘,外人即便穷尽一生,也难看得通透,这便是人通天道之理。”
这一下又拐到了道学的天人合一,梁月绣和杨戟已经彻底迷糊了,心思就愣愣追着王冲的话,觉得自己重回学堂时光,正受着夫子的淳淳教诲。
“就说梁行首你,也是自小便入了官坊吧。这么多年来,你到底吃过哪些苦,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王冲只能泛泛而想,即便行首你细细道来,王冲也品不出那般滋味。行首此时与王冲不过是咫尺之隔,却若天涯之远……”
这番话只是淡淡说来,梁月绣却觉像是一柄重锤透过身体,沉沉砸在心口上,心痛时眼角也不由自主地热了。
梁月绣幽幽叹道:“女人都是如此,天生命苦……”
王冲直视梁月绣,柔声道:“既如此,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如是王冲早生十年,若是王冲如遇锦奴那般与行首相遇,王冲自当以行首之苦为苦,不惜代价,也要救行首出此牢笼。”
“行首自要问,王冲与那芸芸俗人一般,就只贪念行首美色?当然不是,王冲只求解行首之苦。就如锦雀囚于鸟笼,王冲打开笼门,不是为了握在手中把玩,而是放其自由。它愿飞,任它。它愿以王冲为栖枝,任它……”
“行首说。女人天生命苦,乾为阳,坤为阴,阴阳相济,说的不是欢好之道,尊卑之道,而是说女人天生就该得男人呵护。若是少了男人的羽翼,女人独受风雨,不合阴阳之道。这才是苦难之源。”
王冲一番转折,终于落到正题上,却是借梁月绣抒发。不仅梁月绣心簇神摇,连杨戟眼里也荡着涟漪,看向王冲的目光急速升温。
“二郎这张嘴,真是撩人心啊,若是二郎早生十年,奴家恨不能投怀送抱,便只是得片刻怜惜。也死而无憾了。”
梁月绣红着眼,酸着鼻子地说着套话,心中却道,即便知道王冲这番话是奔着梁锦奴去的。也生不出什么恼意。守住锦奴的心念虽未动摇,对王冲的恨意已消解大半。
“守正……知人心啊,女儿家不就想寻着这样的人。受他怜惜么。”
一边杨戟捏着兰花指,感慨无限。王冲暗叫不好,怎么这杨戟的反应更大……
他这一番话绝非作伪。之前醒悟到,让梁锦奴脱籍,就是抢了梁月绣的命根子,女人发起飙来,别指望她理性相待,即便砸万贯钱财,也难说能解决此事,更不提王冲现在也没有万贯家财。
于是他索性走温情路线,希望能与梁月绣坦诚相见,眼下看来,效果不错,不过却出了杨戟这个“副作用”。
“以前是不知二郎此心,锦奴之事,又让奴家想起往事,这才犯了痰气,二郎莫要在意。往事……奴家早年也遇到过信誓旦旦要赎奴家的郎君,却是一番空等,自此后,便再不信男人,还以为二郎对锦奴也是这般。”
梁月绣也忍不住吐露了一些心声,难说不是刻意而为,缓和与王冲的关系。之前她可是在杨戟面前很说了番坏话,杨戟现在就在座,还跟王冲一副哥俩好的姿态,她自然得赶紧抹掉尾巴。
“锦奴伤势如何?过两日,王冲想看看,行首以为如何?”
王冲没有直接提赎锦奴的事,只提了小小的要求,还不急于眼前。这是照顾梁月绣的面子,但也是先礼而已,如果他一番诚意,梁月绣依旧不上道,那时再动其他手段,就问心无愧了。
似乎也有所悟,梁月绣犹豫片刻后,眼中虽还有丝不甘,却笑道:“锦奴也一直念着二郎,若不是腿脚不便,郎中说一定要卧床静养,奴家本是要唤她来见的,过两日也好。”
“王冲作人,求的是广结善缘,盼与行首能得那一份缘,不过……行首还是太年轻了,若日后锦奴跟了我,要我那般称呼,真有些为难,便只记在心中了。”
王冲再淡淡笑言,作了强硬宣示,梁月绣愕然之后,脸颊也生出红晕,暗自啐道,这小子到底是赞她还是损她呢。
待王冲和杨戟离开后,梁月绣在空空的厅堂中楞了好一阵,才幽幽叹道:“当年那冤家,若是能如王二郎一般,这辈子也值了。”
月绣坊外,杨戟亲热地挽着王冲的胳膊,赞道:“真看不出来,守正这般年少,却已深知女人心。今日学的景数还是其次,这识心之能,某家是大受裨益啊。”
王冲压住浑身的鸡皮疙瘩,笑道:“无他,将心比心而已……”
两人分别后,杨戟还恋恋不舍地看着王冲的身影,随从将他的眼神品了好一阵,骇然地道:“廉访,莫不是辟邪之物失了效,遭那王冲惑了心!?”
杨戟大惊,使劲拍着额头,呸呸道:“这王冲,好生厉害!”
话虽如此说,眼角却还瞅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觉得王冲那矮小身影撑满了心间,嘀咕道:“倒不像是妖法……”
王冲骑着毛驴,王世义步行,两人一路说笑着往南而行。锦奴之事虽还没有结果,但总算有了好的开始。
王世义不甘地道:“就等着那女人招出一伙帮闲,好生动动腿脚,却不想二郎一张嘴就说得那女人泪水涟涟,好没意思。”
王冲摇头道:“女人心,海底针,看她这会哭,转瞬就能笑……”
嘴里这么说着,心中却也忍不住小小自得,两辈子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摆在那,摸透人心不过是基本功。对付梁月绣那等风月女子,还真是花不了大力气。说起来梁月绣也不到三十岁,将潘寡妇一家母女同收这是毁谤,不过应在梁月绣和梁锦奴身上,未尝没有这个机会……胡想了胡想了!
王冲严厉地批判自己的歪心思,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翘了起来。此时的他,正有一股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受,不求什么改天换地,不背什么历史之责,这般逍遥自在,真好。
海棠渡潘园,潘巧巧摇头道:“不行,不能说给二郎!不能让他背得再多了,此事我自会好好处置。”
王彦中思忖片刻,点头道:“也罢,真让二郎知道了,怕又是天翻地覆。他终究还是少年,我们作爹娘的,总该顶在前面。”
潘巧巧白了他一眼:“还没过门呢,就把我拉作二郎的娘了?”
说话时手牵上了王彦中受伤的右手,柔柔地摩挲着。
王彦中爱怜地道:“后日散花楼之事,我陪你去。”
潘巧巧笑道:“你去?你是去专门冷场的罢,都是花行的商人,还要跟你念之乎者也么?”
王彦中依旧不放心,潘巧巧抚着他的背道:“只是花行的行事而已,别上心了。”
送走王彦中,潘巧巧脸上的笑意骤然凝结,阿旺在旁叹道:“二郎说不得,也该跟山长说说,毕竟事关咱们潘家根本。”
潘巧巧叹道:“王郎那脾气,比二郎还暴,怎能说给他?他要知道,那女人索要香莲玉莲不成,打起了并蒂怜的主意,而我已决意送出去,他不气个半死才怪。”
阿旺低头闷闷地道:“并蒂怜是大娘子一辈子的心血,怎的就这般送了?小的都气得吃不下饭。”
潘巧巧脸上露出释然笑容:“终究是死物而已,怎能执念死物,害了活人呢?只要断了与邓家的纠葛,便是舍尽家财,我都不在意。别忘了,我们潘家,就快姓王了。”
想到未来,阿旺也轻松了许多,但还有些担心:“就怕那贱妇得寸进尺……”
潘巧巧摆手道:“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已这般屈意,她该不会逼得更多。”
见潘巧巧脸上溢着晶莹光晕,那是受足了滋润的神采,阿旺欲言又止,心说大娘子正泡在蜜罐里,眼里的人全是好人了。
尤家宅院里,尤十四对尤杏儿道:“放手去作!杨廉访已作了保,要整治王冲,就得一竿子捅到底!”
尤杏儿冷笑道:“对我来说,王冲只是小事,真正要整治的是那个贱人!”(未完待续。。)
ps: 这一周来因为工作原因,更新很慢,而且情节显得很缓慢,格局始终未开,还望大家谅解。
之前曾有规划,三十万字前完成转折,现在多了十万字,是琐碎细节写得太多了,这一点匪头正在作自我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