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两贼联手
“是胡扶龙的信使。”冯虎低声报告着,“他们来寻迁江各寨的山民头领,尤其是猛坎。”
这天晚上水营、陆营几百人折腾了小半夜,又是纵火又是放烟,还惊动了两位都司爷,果然抓住了一条大鱼。金士麒喜上眉梢,对于这个结果他深感欣慰。
胡扶龙举旗之后便攻城拔寨,气势汹汹地占据了大半个浔州。但他随后并没有贸然向外扩张,而是想先守住已有的地盘。官兵部队则掐住了郁江头尾两端,也不进行大规模围剿,都在各自的驻地安然练兵、造兵器、储备粮食、讨要军费、做生意……一拖再拖,说是明年再进攻。
如今的浔州战场上,官、贼双方正陷入了一种僵持状态。但总而言之,时间在官兵这边,胡扶龙的地盘和兵力有限,而帝国却可以凝聚两广的力量。胡扶龙自然也不能束手待毙,他已经统合了大藤峡南边的数万山兵,还想串联全广西的所有山民跟他一起拼命。现在,他终于派人来迁江了。
迁江十寨自古以来就有造反的传统,猛坎更是这几年当红的反贼。他数月前就曾围困迁江城想逼朝廷减税,比胡扶龙还早了两个月。只可惜猛坎的运气差,他遇到了金士麒设下的计策,那一场内战导致他元气大伤。不过他的“红蹄”寨实力仍然雄厚,还有另外两个寨子支持他,总计能召集起5000山兵。那可是当代最能拼命的士兵,他们能牵制整个广西三分之一的卫所军。
“胡扶龙这恶棍。”查应才皱起眉头,“竟想从我们背后戳刀子!”
“查兄,我觉得这是好事啊。”金士麒笑道。
说实话,金士麒早就盼望着这两只大贼能联合起来。因为他正筹划着对猛坎一战,他正缺一个出兵的借口。
猛坎是金士麒手中的一张王牌。所谓王牌,不仅是说他的“分值高”,更重要的是这张牌有各种打法——
当金士麒想要恐吓十寨时,猛坎可以变成一张“大怪”产生威慑;当他想笼络十寨时,猛坎又可以变成一张银光闪闪的“筹码”作为诱惑;当他准备降伏十寨时,猛坎又可以变成一张“靶纸”让他兴起战事。
现在金士麒又发现了这张牌的一个新玩法——他要把猛坎和胡扶龙联系在一起,把“讨伐猛坎”的作战计划溶入到“剿灭胡扶龙”的战争中。由此,猛坎又变成了一张“替身”,可以借机向朝廷讨要军费、补给,甚至还有友军的支援。还可以把艰苦的浔州之战转移到家门口来打,事半功倍。等金士麒大获全胜之后,猛坎又可以变成一张“金卡”,为金士麒增添功勋。
对于猛坎这人,金士麒真是感激不尽啊!
查应才却追问冯虎:“你们说胡扶龙联合的是猛坎,可是咱营里的甲兵为何会纠缠进来?”
六月红水河一战之后山民十寨陷入了分裂状态。派兵加入“迁江陆营”的这六个寨子与藏宝港处于合作状态。譬如刚才遭受“毒烟”攻击的那几屋子的可怜甲兵,他们都来自“铁鳞寨”。他们并不是猛坎的人,为何会殊死保护胡扶龙的信使?
冯虎只嘿嘿一笑,却不敢说。金士麒便解释道:“大哥,你只不知道这帮山民可鬼着呢!各寨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几百年的恩怨情仇,分不清敌我。甚至咱迁江陆营里的甲兵,也不免混着猛坎那厮的人。”
金士麒更是借机怂恿查应才:咱们正好借着对猛坎一战,把陆营彻底清理一遍。那战争就像一场烈火,能把陆营锻造成一只更纯粹的力量,真正掌握在我们兄弟手中。
查应才黯然无声,他对此很忧虑。他之前只是担心那些甲兵老爷们——他们飞扬跋扈、自成体系,对内欺压普通的赤脚兵,在外还受到山寨各大王的遥控。那伙人是迁江陆营中的不稳定因素。他只是没想到甲兵们还有通敌的嫌疑。
不过冯虎却报告:这两名贼子只是得了胡扶龙的“指令”,他们风尘仆仆地穿山越岭到迁江来寻找十寨英雄相助,他们身上却并没有信函、凭证之类的罪证。
“不需要罪证。”金士麒笑道。“没有证据更容易cāo办。先不要牵连别的寨子,我们只咬定猛坎一个敌人。”
“你想要……做些证据?”查应才追问。
“非也!我们直接逼猛坎造反,‘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金士麒压低了声音,“我有一个计划,咱们对外宣称胡扶龙的信使一共有三名,还有一个逃掉了,然后大张旗鼓地搜索几天,要惹得满城风雨。”
“三个人?”冯虎惊问。这案子是他一手查办的,明明只有两个人啊。
金士麒简单说了他的计划——他要借此良机浑水摸鱼,向猛坎那边派出自己的人,把猛坎引入战场。
当天夜里,迁江陆营各部又进行了一番整顿,对各部的山民甲兵进行甄别,拘捕与“胡扶龙信使”有关的甲兵。在军队中进行这种清肃活动既复杂又凶险,很容易引发营乱。幸亏水兵在突袭活动中建立了威风,金士麒又趁热打铁派来了100名水兵,查应才也调来了一个中队的重骑兵压阵。他们折腾到天蒙蒙亮才罢休,共逮捕了12名山民甲兵。
经过这场乱子,金士麒和查应才深感军中缺少一个专门的“执法”部门。
水营军情司虽然很猛很强大,但它是一个情报部队,负责对敌侦查和特种作战,并没有执法权力。而且更重要的一点:陆营和水营是两支dú lì的部队,彼此平等互不管辖,水营的人无权进入陆营执法。即便在陆营中安插眼线,那也是一种遭忌讳的行为。
今晚幸亏两位都司都在场,可以“联合办案”,但这毕竟是一种不合规矩的做法。以后部队越来越庞大,层级越来越复杂,不能再靠兄弟情谊来处理问题。金士麒便借着机会,向查应才提议应该进一步统一指挥和军政体系。
……
待营里的事情处理完毕,天已经蒙蒙亮了。
金士麒回到府宅,他退开了仆役和亲兵独自回到房中,小桃正睡眼朦胧地守在门口。她疲倦不堪地迎上来,“爹……你可终于回了。困死我了。”
待他进了房中,苏莫儿却已经在床铺上熟睡了。她身上的衣裙齐整,连绣鞋也没脱。此刻窗外的晨光正映在她脸上,明亮亮的煞是好看,就像是个等待王子的睡美人一样。金士麒心里暖暖的,忍不住凑上去想亲她一口。
“别折腾我娘。”小桃忙扯住他,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娘等了你一晚上,她才睡下。哎呦不成了,我也要睡去了,爹你自己钻被窝吧,我不伺候了。”
“苦了你们了。”金士麒轻声说。他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女人,却发现她手边还搁着一块正在刺绣的绢子。那粉sè的绢子在竹绷子上撑紧了,上面还覆着一层糯纸。再仔细一看,竟然临摹着那张小瑶的画像,已经细细勾勒出她的容颜轮廓,笔触jīng巧惟妙惟肖。
小桃倦倦地凑过来,她指着那绢子说:“娘说了,赔给你的。”
莫儿想绣一副小瑶的画像,就像金士麒如今贴身带着的那张她自己的画像。见她如此贴心,金士麒忍不住俯下身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
“没羞!”小桃噘着嘴抱怨着,“我这一夜过得才苦呢,为你挨骂挨打挨冤屈,又救灾救火,又担惊受怕,又守了一夜不敢睡,也没见老爷说半个好字。”
“我不是说要赏你嘛。你要什么?连续休假十天?”
“那可消受不起。”小桃抿嘴一笑,脸上却忽然泛起红晕,“不劳烦老爷,娘已经赏过了。”
“哎?你娘赏了什么?”
“不跟你说。”她“嗖”地一声跑掉了。
……
10月中旬的那几rì,金士麒主要jīng力都放在了藏宝港造船场建设上。
经过百名工匠一个月的cāo劳,红水河畔建起了6座威武的大船台,即将同时开建6条“天野级”100料大河船。刘东升从广州带来的一群工匠们也在港口里安顿下来。藏宝港里各家作坊也都已经开工,除了少数特种木料需要从柳江各地采买,其它的缆绳、器具、铁器、油料都可以在本地采购。在河船制造计划的推动下,藏宝港已经形成了一个完备的造船产业链。
这些rì子,金士麒身边的“红人”就是黄宽。他不但帮金士麒规划好了第一批船只的建设和采购计划,还规划了藏宝港与广州有关的一些生意。
譬如私盐,以后金士麒不但要完成何参将给予的“主线任务”,他还可以夹带一些私货,扩大自己的生意渠道。
另外就是蔗糖,金士麒之前只解决了技术问题,黄宽却帮他设定了种植、运输、加工、储藏、销售的一条龙的商业模型。
真是想不到,当初在广州见到的那个手里拎着弯刀拼死拼活为丁老西奔走的汉子,做起生意来也头头是道,丁老西把他派来果然是物尽其用。黄宽是藏宝港少有的做过大生意的人,甚至是唯一见过海上贸易的大世面,因此备受金士麒器重。
十月十七rì那天,金士麒正与黄宽商讨一个新颖的“酱菜计划”——就是制作很咸很咸的酱菜以代替私盐,可以钻法律的空子明目张胆地贩卖。俩人正聊得开心,木匠苏长顺却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那汉子脸sè通红,他见了金士麒也只是草草一拱手,“金爷,我来告状!”
金士麒忙笑道:“苏老爹,谁敢惹你啊?”
这苏木匠不但是迁江机械所的席匠人,更是苏莫儿的亲爹,是金士麒准岳父。藏宝港的百户、千总们也谦让他三分,真想不到有谁敢得罪这老爷子。
“还不是农机组那几个小崽子!”苏木匠怒道,“你纵容他们一次,他们翘上天去了,今儿又来抢我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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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兵工竞标
苏长顺最近很容易发脾气,因为他的工作很不顺利。
他是迁江机械所的席匠人,也是“车船组”的负责人。过去一个月里他为了“四轮马车”项目付出了很大心血,他带着徒弟们研发了几十项可行的、不可行、jīng妙绝伦的、稀奇古怪的技术,造了十几辆样车,最终却没有一辆车能完好无损地跑完测试路段。
后来“农机组”跳出了一个打杂的臭小子,名叫李淳。他一鸣惊人,用个简单粗暴的设计解决了问题。于是四轮马车项目就花落了别人家。
苏木匠深受打击,比半年前他闺女被金士麒拐走时还伤心。
他曾经幻想过有千上万辆的马车奔驰在大江南北,都是他设计的。那是一个能名垂千古的大项目,竟然失之交臂。但事以如此,他只能化悲痛为力量,投入到新项目中去。
车船组承接的新项目是:“通用武器接口”。
所谓通用武器接口,就是一种“标准化的”连接结构,就像是usb插头规范。藏宝港兵工场的各种武器设备——无论是床弩、火箭箱、火箭弹、火炮、抬铳、雷杆、火焰喷shè器、狗头铡、净水壶、晾衣杆,只要它符合标准的结构和尺寸,就可以严丝合缝地安装在通用武器平台上,犹如单反相机换镜头一般方便快捷。
这个系统还细分为从轻到重的4种规格。最轻的“一号接口”可以负重50斤,用于各种步兵武器,譬如金士麒最钟爱的盒装火箭,还有“虎蹲炮”、“小弗朗机炮”等等。“二号接口”最大负重150斤,可以安装小臼炮、小山炮。“三号”和“四号”的负重分别为400斤和1000斤,可以安装主战重型武器。
金士麒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建立各种标准,命令各工厂作坊部队照章执行,这让他很有一种成就感。眼前藏宝港的金属制造能力有限,连100斤的铁炮也铸造不出来,他仍然把1000斤火炮的技术规范列在了自己的表格中。
“通用武器接口”的概念虽简单,但设计工作却很繁杂。要考虑各种武器如何旋转、如何定位、如何连接支撑。结构要结实可靠,还要做得轻巧,还要考虑各种武器的后座力和战术特xìng。当然,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通用”。
由于“武器平台”既可以是战斗车辆,又可以是舰船,所以这个项目理所当然地归“车船组”来承担。没想到苏木匠带着徒弟们正干得开心,“农机组”又来参合了。
那几个小青年刚搞定了四轮马车项目,建造了5辆实验xìng马车。他们激情澎湃、荷尔蒙飙升,一番头脑风暴之后也搞出了自己的“通用接口”的模型。他们还跑到港口里去测量龙泽号战船的甲板尺寸,规划武器平台的布局,很是嚣张。
金士麒很理解他们。那几个小青年都是他从浙江的一家榨油作坊里买来的仆工,如今他们在机械所里发挥了作用,又在马车项目上做出了成绩,他们的自信心当然会爆棚,行事当然会狂放。这种jīng神难能可贵,金士麒不想打击他们。
而且金士麒很喜欢这种内部竞争的氛围,竞争才能促进进步。
但苏木匠却很愤怒,这分明是从他嘴里夺肉。
“我不干了!”苏木匠气得脸sè苍白,“说好了分组分工!当初他们造榨糖机的时候我看着也眼热啊,那些农机我哪个不会?当初徐光启老先生的稿子就是我画的!可我是怎么做的?我把原稿都给他们农机组,我还不厌其烦地指点他们,我倾囊相授啊!但我没抢他们的生意!”
“苏老爹,你的能力、你的风度、你在咱藏宝港做出的功绩,那是有目共睹啊!”金士麒轻轻地拍着他的马屁。“但此一时彼一时嘛。前些rì子咱们任务多,百事待兴,大家只能分头忙活,现在……互相交流一下也好。”
“那就全乱套了!那不就没规矩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去研究炸弹?火箭组也可以造大炮?制铁组闲极无聊了,是不是可以去挖水渠?”苏木匠越说越急,“那你还何必分组?索xìng大家放开手脚一阵疯抢,谁抢到就算谁的!”
“苏大匠,请容我说一句。”旁边黄宽插言道,“金都司,我觉得各组之间竞争是好的,眼下只是缺乏一个明确的规则。像‘武器接口’这项目技术门槛不高……苏大匠你别瞪眼睛……这东西却很重要,与各部分都息息相关。可以找多几家参与竞标,选择最妥当的方案。不过咱们应该事先就把规矩讲清楚,开诚布公地召集竞标者,限定各组的预算银两,限定开发周期,最后再公开比试高低。不能让那些工匠们自己突发奇想、偷偷摸摸搞动作。”
“先生说言甚是。”金士麒点点头。
苏木匠立刻道:“那农机组的小崽子们就是偷偷摸摸,你快去教训他们!”
黄宽却说:“我建议下次再按规矩办,这次就……让他们继续做下去,就把‘通用武器接口’作为咱们第一个竞争的项目。”
“凭什么,这是我的项目!”苏木匠立刻翻脸了。
“苏大匠,你别冲动,请把手拿开。”黄宽立刻说:“若是把‘四轮马车’也重新拿出来,再给你一次比拼机会呢?”
苏木匠一愣,“马车不是已经……哼,给了那几个小崽子了嘛!”
金士麒也忙问:“黄先生可是有些想法?”
“都司。”黄宽一拱手,“属下虽然不懂机械所的事情,但只觉得这营造设计,就与做生意一样——多几条路总是好的。虽然那些路眼下走不通,但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柳暗花明,变成一条通途。都司爷你之前选定了农机所的那个方案,虽然实现了你的要求,但也堵死了其它那些方案的出路。”
金士麒叹息一声,“你说得虽没错,可是车船组之前也试过百次,效果都不佳。”
黄宽又道:“效果不佳,不代表没有价值。这些rì我也略有耳闻,他们车船组的工匠不甘心,抱怨说他们之前设计的减震、悬垂……还有些名目我叫不出来,反正那些设备用若是与‘农机组’的车子结合起来却有奇效。他们甚至还设定了三、五种草案。苏大匠,我说得没错吧?”
“啊,这你都知道?黄先生你这人挺好!”苏木匠看黄宽顺眼了,“他们农机组的车子,分明是一种取巧之法,我们输得不甘心啊!我们的人还在继续改进技术,但造车需要银子,我们私底下小打小闹,本想有些成绩再报告给金爷的。”
金士麒默默地想着那些奇妙的技术,“双重复合弹簧”、“伪dú lì悬挂”、“多重反向连杆”、“回旋变速器”……那些东西都受限于金属材料的缺失,没一样能用的。但如果把它们束之高阁,恐怕就会一直沉寂下去了,最终被遗忘。
就当作是一种探索吧!搞技术研究不能鼠目寸光!
金士麒做了决定,“好,无论武器平台,还是四驱马车,咱们都用一场竞标来决定吧。苏老爹,你可愿意?”
“那感情好!”苏木匠立刻说,他没想到车船组的马车技术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金士麒便为农机组和车船组制定了两场竞标——
一场是“通用武器接口”竞标。金士麒调用了柳州水营的2条大战船龙泽号和武腾号和4条武装巡河船,它们的甲板上将分别安装“车船组”和“农机组”的两种武器接口,短期试用之后再选定最终标准。
一场是“四轮马车”竞标,金士麒决定召集几个参赛组,每组都获得一小笔资金。一个月后他将举行一场“拉力赛”,用几十里的山路考核各种方案的强弱。
苏木匠终于满足了,也不再计较农机所的小子们的嚣张行径。他告别了金士麒和黄宽,哼着小曲儿去了。
“好开心嘛!”金士麒微笑着看着那木匠离开。
黄宽也笑道:“都司能从善如流,我等属下幸甚。”
“过奖过奖。这藏宝港草木点滴,都是我和查应才等兄弟们拿命换来的,也是我们安身立命之本。就像家里的生意一样,自然会努力经营。”他忽然又一声叹息,“如今这世道,生意不容易做啊。”
“都司,你好像有些忧虑嘛。”
金士麒淡然一笑,便把浔州火铳大采购的事情简单说了——八千条火铳、价值八万两银子的大生意,金士麒曾经信誓旦旦地要比拼,并想借此良机打开两广兵工的财路,没想到人家早就内定好了,说不定都已经开始分银子了,真是无耻无赖无奈啊!金士麒虽然手里捏着“入场券”,可是他早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去了。
黄宽寻思良久,凝重地说:“都司,你又错了。”
“我?”
“你应该去!”黄宽不容置疑地说,“既然你想要经营藏宝港的兵工产业,就应秉持一种‘做生意的态度’。”
“那是什么态度?”金士麒笑问,“不撞南墙誓不罢休?”
“非也,是‘赚不到银子也要赚吆喝。’”黄宽笑道,“都司,我举个例子。譬如你开了一家店,有客人进来看你的货物,他身上却没带银子,你会赶他走吗?”
“那倒不会……”金士麒随后便说。
黄宽点点头,“那若是他有银子,却已经定了别人的货,甚至几个月、几年之内都不会买你的东西,你会赶他走吗?”
“当然不会啦,我会好好待他!即便赚不到他的银子,但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嘛!”金士麒学得很快。
“没错。生意错过一场还会有下一场,银子永远是赚不完的。但是赚吆喝、表现实力的机会可是不容错失啊!”黄宽随后又透露了一个内幕消息:下月初,两广各军卫的将领们都会召集到浔州开临战会议。过几天都司爷你也讲收到军令。到时候满浔州城都是“潜力买家”,那正是你推销产品、建立信誉的好机会。
金士麒惊讶了,这等军国大事,我这水营都司都不清楚,你个外地商人怎么知道?黄宽却羞涩地解释:“两广总督府里也有丁爷的人,属下自然也听得风声。”
金士麒哑口无言,心想是不是把水营军情司的股份也分一点给黄宽……
“都司,你现在决定去浔州了吗?”
“不但要去,我还必须获胜!”金士麒眼冒金光。
“都司,好样的!”黄宽竖起了大拇指。
金士麒咧嘴一笑,“现在我必须立刻去‘制铁组’,嘿嘿,我的火铳还没造呢!”
“啥?”黄宽一惊。刚才他看金士麒怨天恨地、霸气凛然的样子,以为那火铳早就研制好了,没想到这家伙竟是两手空空。难道这家伙要去空手套白狼?那可真是做生意的最高层次了!黄宽不禁急道:“那还来得及吗?”
“难讲啊。”金士麒皱着眉,“火铳那东西很复杂,咱藏宝港的铁匠技术又差,只能出奇制胜。我本有4大方案,现在时间来不及,只能挑最简单的一种。”
“最简单的?”
“没错,虽然是最简单的,我也敢去浔州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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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空舞长枪
天启六年十月二十一rì,柳庆参将何玉九忽然光临了藏宝港。金士麒和查应才匆匆过河去迎接这位顶头上司。他们刚抵达红水河北岸,何参将的车马队就已经到了。
何玉九是个很讲究威严体面的人,今天却没着官袍,而是一袭白sè长衫。他站在一辆打着“参将”红旗的双驾马车之前,在百名亲兵护卫的衬托下,他羽扇纶巾,长须飘飘,更是显得儒雅非凡。
待两位都司参拜之后,何参将便扯住金士麒的手臂:“你小子,从广州归来好些rì却不来见我。”
“属下知罪。”金士麒忙低头认错,“这些rì忙着藏宝港的军务,造铳造箭,造船场也才开工。百般事情都没办妥当,属下愧见将军。”
“越来越油滑了。”何参将笑道。
说话间,又有两辆马车跟上来停在了附近,随后竟袅袅地下来了四位美人。金士麒悄悄一看,其中就有曾在柳州见过的如梦、如花两位姐姐。这四人都是何参将的侍妾,她们都是身姿高挑、高鼻明眸,相貌竟有些相似。大概这就是何参将喜欢的类型吧。
那四个美人莺莺燕燕地站在那里,查应才微有尴尬,忙侧过头。金士麒正想着如何开口恭迎,被何参将一把推开了。何参将独自走到红水河边,他深吸了一口凉爽的空气,朗声道:“爱妾们,都来看吧,这就是红水河。”
十月的红水河是最美的,山峦苍茫,赤水绵绵,农田在和风中如波浪般翻滚。对面岸上是阔达数十里的平原。远处座座小楼如笋子般层层叠叠拔地而起,尤其是几座高大的祠堂庙宇矗立其间,透着格外的威严。在近处在苍翠的树林簇拥下,河岸边一座座木台沿河而设,数百计的人影攒动其中,还有巨大的木梁被吊装着缓缓而行,那正是新开张的造船场。
目光随着河岸向上游而去,各家作坊工场交杂在一起:高的矮的宽的窄的,浓烟弥漫的车轮滚滚的,那繁荣昌盛的一片真是让人振奋。短短几个月,藏宝港的已经成了一座小小的工业基地。
何玉九果然是一位儒将,他在河边踏步而行,便有感而发。
他张口长吟道:“山如昔,山下却起新田,银涛滚滚扯金帆。伏剑案上,得老君赐真火,千锤百炼锻甲声。啊!”他朗声感叹着。不待旁人叫好,他又换了和缓的声音:“烟云起,烟中不掩旧城,赤水潺潺藏瑰虹。饮马河边,忆仙子曾流连,百转千寻只怅然。”
“好词啊!”金士麒由衷地赞叹着。他听懂了三成,大概是描述藏宝港的风光吧。后面半段有些凄美,是在控诉工业文明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吗?
“胡乱所得,胡乱所得。”何玉九很谦虚地说。他挽起左右两个小娘,又向着河边信步而去,另外两个小娇娘也忙踩着碎步跟了上去。何玉九望着滔滔红水河追忆着往昔,他怅然道:“昨rì此间正贪欢,今rì诳语人笑痴,rìrì随之去,来rì何人知?”
他抬起头来望着西边天河如坠,这壮美的一幕让人心旷神怡,却又徒感命运的叵测。“长桥如虹,此去千里不入海。故地故人不见,空岸空舞长枪。”
那词中有些凄凄切切之意,身边一个知趣儿的小娘便悲伤地唤了声:“九哥。”话音刚落,她脸颊上便淌出了两行清泪,这演技让旁边几个小娘着实嫉妒。
何玉九灿然一笑,他双目中也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三张机,相约处娇声依然,捧起俏脸……”老家伙一边说着,一边用老粗手捏起美妾的小嫩脸,“待细看,却是新人。”转瞬间他竟然潸然泪下,哽咽道:“七张机,触动往事无数,泣不成声泪眼浊。只恨当rì空许不舍,晚归十六年!”
几行浑浊的老泪,噼里啪啦地洒在了河岸上。
金士麒惊呆了,这家伙感情太丰富了。是为了女人吗?他女人很多呀!莫非十六年前发生了如何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恩怨?当年他受到了多大的委屈,让他一直抱怨到今天啊!
那几个美人都紧紧拥在将军身边,陪着他呜呜哭着:“九哥,你至少还有我们姊妹们!”“我们永远不会离开你!”“抱紧我抱紧我!”“九哥你要注意身体啊!”
何玉九把四个美人紧紧拥在一起,悲伤道:“如梦、如花、如昔、如云,只有你们知我啊!”
金士麒和查应才对视一眼,这哥俩都憋哑口无言。
过了半晌何参将才擦了眼泪,他转身望着两位都司,“遥想当年啊,何某曾在这红水河边有过一番不堪往事,今rì有感而发,失态失态!惹你见笑了。”
“理解理解,其实我也是xìng情中人。”金士麒赞叹着,心想这老家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嗯,我听说过你在山海关的事迹,我们是同一类人。”何参将微笑着望着金士麒,“悉杰,你如今有妻妾几位?”
“将军,旧黄历就不要提了。我如今很本分,只有一个妾室。”金士麒笑眯眯地回答,“不过我已经定亲,明年迎娶。”
“还未成亲?你年岁几何?”
“快二十了。”
“大龄啊,要抓紧啊。”
将军和两位都司谈了一些家事,距离拉近了许多。何玉九今天果然动了感情,他罗罗嗦嗦地说要疼爱女人,对女人要宽厚,对待妻妾要公正。以后孩子无论嫡出庶出都要一视同仁,吧啦叭啦……
“将军,你风尘仆仆来迁江,就是为了教我如何持家?”金士麒终于憋不住了。
“本来还有些公事。”何玉九点点头,“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两广总督有令,召集大家去浔州商谈讨伐胡扶龙之事。”
“这还不算大事?”金士麒惊愕了,两广总督的军令啊!不过这正是之前黄宽曾经提到的那个消息——浔州的作战准备会议,也正是金士麒兵工展销的良好机会。
“金士麒,这次你跟我一起去浔州。”何参将指着河对岸的码头,“那两条胖乎乎的船,就是龙泽和武腾?”
得到了确定之后,何参将提出了一个非分的要求:他要金士麒开动龙泽、武腾两条大船,送他去浔州。金士麒立刻呆了,心道:“搞屁啊,当我是你们私家司机吗!”
这两条大船不容易调动。
不是金士麒舍不得,只是因为它们太大了,而且完全是风帆动力,在西江水域中折腾不开。自从它们到了迁江就没挪过窝,已经沦为了水营的训练平台和储藏仓库。
若是去浔州还好,因为是顺流而下,只要小心掌舵就成。但从浔州回来则是逆流而上,到时候风势变化水流湍急,根本没法cāo纵它,只能栓一串纤夫,用人肉拖拽。
金士麒手里有300名新兵,他们本是从西江下游的流民、纤夫中招募而来。刚刚训练一个月,刚刚有点水兵的模样和气质。若是让他们脱掉军服重新当纤夫,对他们身心的打击可就太大了。
金士麒摆弄着手指头盘算,现在西江下游还有他招募的第二批水兵,半个月之后大概也能凑够300人,到时候可以集中到浔州去拉纤。金士麒正盘算着,何参将却问:“听说还是要去浔州争那笔生意?”
“我也知道这是不可为而为之,但我这人嘛,就是不喜欢认输。将军啊,我也是为了咱柳州的颜面。”
“我的信你没看?这不是颜面的问题,是怕你得罪人。”
“将军请放心,我有分寸。我不是想去争个头破血流,我是去……做生意。”
何参将瞪着眼睛,半天后才说:“你好自为之!”
何参将又指着漫山遍野的稻子,“若是没猜错,那都是甘蔗吧。”
“呃,大部分是水稻。”
“喔……你不是研究榨糖机器吗?吴千总吴永博曾赞不绝口呢。”
“可惜咱们田亩有限,只能先喂饱肚子再说。”金士麒解释着,“参将,那山口西边的几万亩良田还被山民占着呢,属下们rìrì思念,夜不能寐,经常半夜哭醒……”他说得凄惨,其实是想说服何参将支持他打猛坎的计划——那是万人规模的一场战役,必须获得各位长官的支持。
“我知道,不要提那煞风景的事情。”何参将立刻摆手,拒绝再谈这个问题。
……
何玉九抵达藏宝港之后的几天,他参观了金士麒的各处丰功伟业——横跨红水河的大桥、沿河工业带的几十家工坊、工场。还有机械所直辖的几家兵工场,并参观了各种武器的演示。还有城外的水利设备,还有幼儿园,还有造船场——引进了广州的先进技术,那6座船台上都已经铺展了100料级大船的龙骨,走近了看也很是壮观。
何参将还前往新落成的英武祠进行祭拜,并留下几十篇墨宝。
最后,何参将还见了一个活宝:山民的“神奇小子”罗昂。
自从罗昂在斩台上被花婆神附身之后,他就变成了藏宝港所有山民的偶像,他的名字甚至传到了一百里之外的山寨之中。但他在藏宝港的公众视野中已经失踪了许久了——他先是闭门养伤,之后又被送往军情司秘密部队“暗箭”进行训练。
终于,在何参将抵达的第二天,罗昂又闪亮登场了。这一次他穿上崭新的水营军服,还骑着骏马,由一队重骑兵引领着在藏宝港城中绕了很大一圈,吸引了几千名逐随者。那些山民们狂呼着:“罗昂!罗昂!”,都紧追着他来到了英武祠何参将的面前。
何玉九很感动,他又想作诗了。
金士麒早就把罗昂的“神迹”向何参将禀报过。如今见了本尊,何参将当然也很兴奋,他扯着罗昂的手上看下看,还想拔剑试验一下被制止了。何参将赏了10两银子给罗昂,随后问了一个很俗的问题:“罗昂,被花婆娘娘金光罩身,是何等滋味?”
罗昂微闭着眼睛,用低沉的、磁xìng的声音说:“回禀将军,当时发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那时候,我只觉得很温暖,很平静,我无忧无虑,就像睡在云彩之中。”
说那话的时候,他脸上还笼罩着一层神圣的光泽。
何参将感觉很神奇、很震惊,他指示金士麒一定要好生照顾这个人。他当然猜不到这一切都是金士麒cāo办的,甚至今天这次见面也是借着何参将的身份给罗昂再镀一层金。
……
天启六年,十月二十五rì。
经过了四天准备之后,金士麒率领柳州水营的主力舰队,陪同柳庆参将何玉九启程前往浔州去见两广总督商周祚,去开一场战争准备会议。
舰队中包括龙泽、武腾两条大福船,还有6条普通河运船。这些船只都加装了“通用武器接口”,可以架设藏宝港新出产的各种火箭武器。
几条船上都塞满了各种武器弹药,其中火箭就装了400多箱。金士麒不仅仅是要参加“火铳”竞标,他还要把藏宝港几个月的兵工产品大力推销出去。据说几天之后浔州城满街都塞满了两广各地的军将,用黄宽的话说,那是千载难逢的“赚吆喝”的好时机。
同船前往浔州的还有南丹卫的一名指挥佥事,还有柳州水营千总姚孟阳、军备司把总刘东升,还有迁江机械所各组的技术和贸易负责人,还有神奇小子罗昂等几名jīng兵——他们将承担“火铳竞标”的试shè工作。
何参将还带上了4个妾室,名曰如梦、如花、如昔、如云。
金士麒有些生气了,“浔州是战区,他怎么能带女人?这不是违反军令嘛!若是如此……我跟莫儿的感情也很好,我也要带上她!”
黄宽笑道:“等你当上参将,你想带几个都成。”
“这算是一种鞭策吗?”金士麒无奈地摇摇头。但随后他却赞道:“黄先生,你的消息真灵通啊!”
“那都是丁老爷子的消息。”黄宽又压低了声音:“我还知道总督商周祚马上要去职了!”黄宽解释说,他得到的内幕消息,胡扶龙作乱一事闹得太大,两广总督商周祚自然要承担主要责任。不过此人后台硬,经过běi jīng各势力的一番运作,他将被从轻发落,过几个月就去南京闲职养老了。
金士麒听得汗淋淋,这总督乃是一品大员,是两广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据丁老西也能在这商大人面前说上话。
金士麒本借着丁老西的渠道结识一下这位总督……至少也混个脸熟什么的。没想到马上就要见面了,那家伙却倒台了。等到下位总督来,那丁老西的人脉又要重新建立,到时候事态如何发展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能听到这等内幕消息,金士麒对丁老西和黄宽更是刮目相看。他邀请黄宽跟他一起乘坐武腾号大船,沿途可以向他多多请教。
“老爷,这次我想坐小船。”黄宽却拒绝,“我怕见到何玉九。”
“为啥?”金士麒惊问,“他那人没啥架子。”
黄宽闷声想了片刻,才叹气道:“说实话,我跟他有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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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前往浔州
柳州水营两条大福船的结构、尺寸和外观都完全相同,需走进船舱才会发现:龙泽号被华丽地装修过。 . .
它的顶层舱室是一间中军大堂,下面舱室分割为1间大套房、2间小套房和6间军官舱室,都jīng心装修布置过。船尾还有大小3间厨房,船上还安装了人力转扇风道,可以把凉爽的河风送往各船舱。各舱都用厚木墙板间隔,隔音效果也不赖。
龙泽号停泊在藏宝港时,一直被金士麒兄弟们当作聚餐、喝酒、开会、玩乐的场所,相当于一家水上会所。而武腾号则比较质朴,除了顶层的3间军官舱之外,下面都是大统间,一直充当水营的仓库。
这次出航浔州,官职最高的何玉九参将和南丹卫指挥佥事乘坐龙泽号,并由姚孟阳随船伺候。金士麒则带着刘东升等几名军官,还有杂七杂八的几十名工匠、士兵们登上了武腾号。
路上还有5天时间,金士麒要准备在浔州的各项事情。
除了参加两广总督的战备会议,金士麒的另外一项公务就是“火铳大竞标”。经过了半个月的连续奋战,迁江机械所制铁组的匠人们成功改造了10杆火铳,被暂命名为“天启七式火铳”。
当时的火铳都是“火绳枪”,其金属配件包括螺栓、扳机、火绳架、火绳钳、引火药盒等10余个小机件。“天启七式”火铳当然与众不同,它是金士麒带领诸位jīng英们搞出的全新设计,结构更复杂jīng妙,还新增了铳刺卡笋、火绳筒,因此金属部件的总数达到了23个。
这10杆火铳的制造成本极高,因为金士麒对制造jīng度的要求很苛刻。
他要求jīng度误差在“1毫”以内毫米,相当于一根头发丝。除了铳管子用熟铁锻造之外,其余的金属部件都铸造而成。部件铸成之后有几毫的冗余,再经手工打磨。
当时匠人们制造这种“组合机件”时往往采用“双向打磨”的方法——譬如做一组螺栓和螺母,就把它们俩拧起来一边测试一边打磨成型,最终严丝合缝。这种处理方法虽然简单,但完成品却不能通用,如果换了一个螺母就又拧不上了。
金士麒则使用黄铜制造的“标准组件”,每个零件都与标准组件进行对比测量。通过这办法能实现零件的通用和一致,但他为此付出了极大代价:废品率极高,平均处理4个胚子才能获得1个完成品。为了这10杆火铳,制铁组投入了全部的5名大匠和8名小工,耗资数百两银子。
制铁组的席大铁匠很心疼,他小心地说:“都司,小的斗胆说一句……你这么干是赔钱啊!其实没有必要抓那么细,差了星丝半点不影响使用。”
“你不懂。”金士麒坦言道,“我造的不是火铳,我造的是一种标准。”
开始时,人们并不懂金士麒所说的“标准”是什么意思。但在制造火铳的过程中,很多成果竟悄然诞生了。由于金士麒的要求太苛刻,时间也紧迫,那些匠人们不知不觉地就发明了旋磨机、钣形机、定型锤、多组件联合打磨机、不接触式标准比照平台,还有6种测量工具,它们一步步地把金属加工技术向前推进,逐渐接近了金士麒的要求。
这就是金士麒的理念——他要造的不是“工艺品”,而是“工业品”。他的工厂里所需的是工人,而不是匠人。工人们将用各种机械武装起来,他们本身也应该是活的机械,他们要按照严格的流程、图纸、规范,制造“标准”的产品。
金士麒当然知道这10杆火铳都是赔钱货,甚至随后的100杆、1000杆也都会赔钱。但他深信,藏宝港制造的第1001杆火铳一定会赚钱。
金士麒正一步步地铺造他的工业化之路。一旦技术积累完成,最终爆发出来的生产力将大得惊人。
如今,武腾号大福船正扯起风帆顺流而下,金士麒捧着他闪闪发亮的火铳,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
但现实很残酷,那场竞标还未开始,结果就已经产生了。那笔8万两银子的大生意揣进到了别人的口袋,这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金士麒忽然想知道那个邪恶的对手——桂林兵仗局的真实能力如何,至多也不过是山海关匠户营的水平吧,它能在半年内制造出8000杆火铳吗?
踏上武腾号之前,金士麒对那场竞标并不怀什么希望——他是去赚吆喝的,若是能卖掉几箱火箭、手雷那就更好了。但此时此刻,在这漂泊的起伏甲板上,他低着头凝视着怀里那闪闪发亮的火铳,它们还带着藏宝港炉火的余温,它们就像刚刚出生的小男孩一般躺在父亲的怀抱里,那么俊朗。
金士麒不免心中悸动,他不免有些悲戚,又有一些愤恨甚至逆反的情绪。忽然间,他意识到自己绝不会把胜利拱手相让,他绝不会甘心于几声吆喝,他要赢得那场竞标。
……
临近年末,经过数月的“干季”,西江水位已经下降了很多。河岸边露出了大片的淤泥和礁岩,河水也变得缓慢。
舰队沿着西江顺流而下,龙泽号在前面,武腾号居后,六条大河船在两侧护卫。这几天风势很好,两条大船挂起帆航行得更快了。何参将经常搂着几个小妾在甲板上缓步巡视,观看两岸风光。后来风越来越劲了,船也行得爽快,何参将就来到船尾冲着武腾号大喊:“金都司,来追我啊!”
只要是在宽阔的水域金士麒就乐得跟他竞赛。那时候就看两条大船扯满了风帆,在河道上气势汹汹地你追我杆,水花溅起三尺高,浪迹拉出半里长。其余的六条大河船也都扬帆跟上,水兵们都奋力划桨却被越拉越远。
两条大船一共进行了七场比赛,当然是龙泽号胜得多。这倒不是金士麒有意想让,是因为最有经验的水手都配在了龙泽号上。在船型、配帆完全一致的情况下,水手的cāo纵技术就是制胜的关键。
五天之后,十月二十九rì的下午,柳州水营船队抵达了浔州府驻地:桂平县。
就像柳州府驻在马平县一样,浔州的府治也是一个县城。桂平县就位于郁江汇入西江之处,这小城便两面临江。
现如今,郁江上游几百里都被胡扶龙占据着,其中贵县也是浔州的属县甚至被围困了数月。而眼前的桂平县正扼守着郁江的河口,前方就是战乱之地,身后就是两广的后援水路,这个小小的县城就变成了两广大军的“前敌司令部”。
船行至北门外,只见西江岸边船只密布帆影叠叠,无数的河船像是赶集一般聚集此处。船上纷杂地打着两广诸地的旗号,官家的、营武的、商户的都有。眼前这一幕,正是两广物资粮草向这小小的县城中集结,这都是为明年攻打胡扶龙而做的准备。
柳州水营的大船无处靠岸,只能再向前行进。又过了一里却看见岸边整齐地排列着一行河船,足有30余条,其中不乏近十丈长的大船。那船上都悬挂着绿sè营旗,上书“广西浔州卫”。
“浔州卫竟有这么多船?”金士麒很是惊讶。“他娘的!”
当时广西由各地守御千户所和盐检司负责管理河运,10支卫所部队只管屯田练兵,很少配备大船。金士麒的柳州水营是广西唯一的正规水师部队,他本来挺自傲的。没想到浔州卫的船比他还多数倍,这不禁让他很气闷。
而且这浔州卫,跟金士麒哥哥有仇。
两个月前,金士麒曾经派军情司到浔州进行武装侦察,结果与浔州卫的人发生了摩擦,还死了人。虽然双方都没有大肆声张,但对金士麒来说这浔州是一个充满敌意的地区。出发之前金士麒和军情司就做了各种准备。
金士麒正在仔细观察那些船只,忽见一条小船正高速划来,它船头也高高悬挂着浔州卫的旗子。
那是一条巡水哨船,它抵近了前面的龙泽号并进行了一番呼喊对答,随后就引着龙泽号继续向前驶去。
那龙泽号是柳州水营的旗船,它一动,后面的武腾号和另外6条大河船也立刻跟上。金士麒忙下令武腾号追近一些,摇旗询问龙泽号要去何方。龙泽号立刻回答:“向前入郁江,停靠在城东的码头。两广各部坐船都停靠在那边,我们当然也过去。”
忽然间,金士麒明白了何玉九将军为何非闹着要坐大船来浔州——他是想炫耀啊!柳州水营是广西唯一的正牌水营,这两条大福船是广西最大的兵船。此时此刻,何参将要把“他的船”与其他部队将领的坐船停在一处,就是想凸显出他的实力和威严。
那条浔州卫的小哨船在前方引水,领着水营船队徐徐向东,绕过河口处的沙角,船下便是郁江了。郁江的河水虽缓,却已经是逆流。
桂平县的城墙就在百步之外的岸上,那墙高两丈有余,而且是新近加固过的。远远地就看见城墙上拥挤着许多官兵,他们正指点着河中的两条大船。在广西的河域从来未见过如此大的福船,很让人惊羡。尤其是龙泽号的甲板上,何参将与几个美人围坐在船头,一边观望两岸风光一边吟诗赏乐,真是快活赛神仙。
此时正是顺风,浔州卫的那条小船也扯起一道帆,它越行越快,竟好似要把舰队甩开一般。
金士麒低头看着河中水sè变化,水纹暗自翻滚涌动,而不远处有些芦苇水水草的痕迹。他身边的武腾号船长也不禁皱眉,“要放慢一些了!”金士麒忙指令后面的一条河船加速上去,令它抢在龙泽号前面开路。
金都司话音刚落,却听前面突然一声惊呼乍起——龙泽号的船身已经扭转了方向。那大概是因为侧风变化,或者是河中暗流漩涡所影响,龙泽号竟忽然横在了河道上。
就在这时,河上的风更大了,龙泽号满船的硬帆立刻向前膨起,扯着船体向岸边猛冲了过去。远远地就听到女子的尖叫声,那甲板上人影闪动,正慌不迭地扯动缆绳cāo帆,一片手忙脚乱!
“落锚啊!”这边武腾号的船长咆哮着,他急得冲到了自己的船头去。
只听“哗”地一声,那龙泽号冲上了岸边的沙洲,眼看那船身歪斜了过去。;
第125章 浔州坏人
龙泽号船舷两侧的江水轰然绽开。 它就像一只愤怒的虎鲸,气势汹汹地冲上了岸边的沙洲。
那水花还未落下,健硕的船身就歪斜了过去。船上、岸上、城墙上千百人注视着这惊悚的一幕,无不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眼看着那船上的人们正不停地摔倒、沿着倾斜的甲板翻滚。随后是“哗”地一声巨响,满船的风帆和缆绳随之抖动,龙泽号歪斜地坐在了河床上,它搁浅了。
它身后的武腾号正在冲过去,眼看就要步其后尘。金士麒疾吼道:“快绕过去!”
“绕个屁……”武腾号的船长慌不择言,“停船!停船!”
甲板上立刻炸开了窝,水手们匆忙降后帆、落前帆,巨大的竹帆扑啦啦地砸在甲板上,紧接着4根大铁锚被“哐啷哐啷”地落下水去。碗口粗的锚缆在江水中猝然绷紧,刹那间把武腾号扯住,让它从河面上扬起了小半个船艏!
金士麒身高体重,不由得一个跟头摔在甲板上。
武腾号停在河水中,船头距离龙泽号的粗腰只有20步距离。金士麒在甲板上狠砸了一拳,“可吓死我了!”
最初的慌乱过去了,船上人员纷纷查看水情。这里距浔州岸边只有几十步,水中遍布了浅滩淤泥,再加上这个季节是枯水期,水情就变得更凶险。龙泽号大福船吃水近一丈,根本无法通行。
“那条浔州卫的引水船呢?”众人纷纷怒吼,开始追查元凶。“浔州卫在使坏,这几乎是一定的!”“我入他娘十六代祖宗!”“我早就知道他们黑心肠,半个时辰前我就觉得胸口闷!”众人开始扯着脖子骂了起来。
突然有人指着前面:“那船藏在芦苇后面!”“他娘的要跑路!”“都司,敌船在火箭shè程之内,就等你一声令下啦!”
“胡闹!”金士麒怒道。其实他更清楚浔州卫与柳州水营之间的恩怨,那浔州卫曾经害死他4名军情司的jīng兵,他早就恨在心头。此刻他瞪着条闯祸的小船,双眼怒火喷涌。他暗自幻想着连续发shè10箱毒烟箭熏晕那条小船,再用穿甲箭shè得他们血花盛开,最后用燃烧箭把整条船烧个jīng光……真他娘的爽!
但这一切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现实中的金士麒冲到侧舷边,向龙泽号上深情地呼喊:“何将军!何将军!”
“我活着呢!”对面的将军正在歪斜的甲板上努力保持着挺拔的身姿,他的威严不能丢。他指着金士麒大吼:“快把我拖出来,丢死个人啊!”
确实挺丢人的。何参将本想驾着广西最大的两条兵船风风光光来浔州,在众多军将羡慕嫉妒的目光中缓缓抵近码头,只有这种架势才能烘托出他的虎威雄姿。没想到只剩最后几百步距离,他却被困在了河zhōng yāng,被岸上无数的士兵、官员、民众指点着看热闹,就像困在动物园的“狮虎山”里一样。
幸亏柳州水营船队中还有6条河船,金士麒喊了一条过来,他亲自攀着绳梯跳到小船中指挥作业。拖了绳索把两条大福船连在一起,用武腾号把龙泽号拖出来。
可惜河上吹的是东风,正把龙泽号向岸上吹去。武腾号无法将它直接拖出来,只能顺着沙洲的方向横向拖拽。武腾号也是一条傻大的福船,在这片沙洲暗藏的水域中它自身难保,它没有桨,也不能挂满帆,折腾了许久也只把龙泽号扯得转了个很小的角度。
“不成不成,搞不好就全陷进去了。”金士麒急的满头是汗,他对浔州卫的仇恨值又增加了两成。
与此同时,整个桂平县都被惊动了。岸上已经热火朝天地挤了几百人,城门里还有人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连城墙上也云集了军将和文官。
这些rì子,桂平县的闲人很多。
两广诸军相约十一月初二rì在此开会,商讨剿杀胡扶龙的事宜。如今这小小县城里聚集了广西的10个卫、广东15个卫,还有两省的都指挥使司、总兵府、12个分守参将府、11个兵备道府,当然还有最高军政机构肇庆的两广总督府,应邀来开会的总计一百多名高官和将领。他们差不多都到了,正闲得无聊呢。听说有个参将的坐船在河上搁浅了,就立刻呼朋唤友地来看热闹。
那些人闹喳喳地站在城墙上向江中望来,有几个熟人就呼喊起来:“那是何参将啊!”“何将军怎么不急着上岸?”“何兄今rì可曾吟得诗句?”
何参将气得都要爆炸了,他本是最爱面子的人,从未遭过这等羞辱。但他是主将,又不能躲到船舱里,只能硬生生地站在甲板上。好在他随身带一本《chūn秋》,便捧在手中胡乱读着,半天也没读完一页。
没多久,那城墙上又来了一大波文官,其中一个高瘦的老者分开众人走到城墙边。他遥遥地呼喊道:“何将军,别来无恙啊。”
何参将转头一望,忙放下书卷走到船舷边向那城上深深一拜,高声道:“末将拜见总督大人。唉……”
金士麒忙抬头望去,那城上正关切地看着龙泽号的红袍文官,就是时任两广总督商周祚。他看上去一副谦虚和善的模样,竟也来看咱水营的热闹,真是不可貌相啊。那商总督正挥手道:“何将军勿需多礼。也勿焦急,我这就令人去救援你。”
何玉九忙喊道:“不烦劳别部,我柳州水营自有办法!”说着,他还瞪了一眼金士麒。
商总督还是不放心:“何参将,刚才我看那船都歪斜了,你可受伤?”
“多谢大人牵挂,末将感觉尚好!”
“河上风大,不如你先乘了小船上岸来吧。”商总督喊得嗓子有点哑了。
“属下不能舍弃部众独自离开,还请大人见谅。”
“何老弟真有名将风范啊!”总督大人笑道,“可惜你这水营成立数月,cāo练还不熟啊。”
“大人多虑了,这搁浅嘛,在水营悉属寻常之事,哈哈……”何参将直着脖子胡说八道。
商周祚“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在担任两广总督之前,商周祚曾做4年的福建巡抚。那4年中他一直与倭寇、海贼、荷兰人斗争,为帝国的海防事务白了很多头发,因此他不算是外行。他看得出龙泽号眼下的麻烦不小,它下面已经深深陷入了泥沙之中。
河面上,金士麒已经调离了武腾号,又换作6条大河船一起拖拽龙泽号。柳州水营此次出行的总兵力是300人,其中半数是河船上的桨手。那些桨手们正呼吼着号子奋力划桨,把河水铲得水花飞溅,几根绳索扯着龙泽号吱吱作响。他们拼搏了足足一刻钟,那龙泽号……它好像动了一点点,但仍留在原地。
城墙上的人看得那个开心啊。很多人都嘲讽水营的两条大船,“这水营都司是外行啊!”“若是进剿胡扶龙,这大东西纯粹是去当靶子嘛!”“哎,那水营旗的标志是个鸟吗?我觉得还是用猪比较贴切!”
还有人瞎指挥,扯着脖子乱喊:“你们,把人货都卸下来!那船就漂起来了!笨啊!”
“卸你个毛!”金士麒心中有气。这河上风高浪急,活人从甲板上爬下来都有可能落水,卸货绝不容易!
又折腾了半晌,总督商大人又喊道:“何参将,我已召唤浔州卫,他们的船马上过来!”
“不用!我说了不用!”何参将急了,“我柳州水营能行!”
金士麒听到这话,心情很复杂。他现在更是疑虑那浔州卫在使坏,若是让他们出手帮助……会不会顺势把我们几百人全都“帮”到河底去呢?
“现在天sè渐暗啊!”商总督是真急了。
“请大人放心!”何参将的心情也差到了极点。“开会rì期是下月初二,到时末将肯定会上岸!”
此话一出,岸上轰然大笑,笑声竟然压过了河水的声音。何参将的脸sè一丝丝地变成了绿sè。他突然低头怒视金士麒,“金都司,若是天黑前还不成,你就给我跳到河里去!”
金士麒心里那个气啊,他开始后悔刚才没有下令shè杀那条浔州卫的混蛋小船。“冷静,冷静,乱想无用!金士麒哥哥你是可以的!”他告诫着自己。当前情形已经明确了,无论风帆还是桨手都靠不住,必须用人力直接把船拉出去。
“六条河船,水兵们都上岸。”金士麒把手一挥,“去拉纤!”
“都司,方向不对啊!”旁边军官提醒着,“这岂不是越拉陷得越深嘛。”
“忘记我给你们上的‘力学’第4课的内容了?力可以转弯!”金士麒最恨这种擅长考试但不会实践的学生了,他指着河水zhōng yāng,“武腾号,抢上风头,到前面去落锚!”
六条大河船绕过险滩,徐徐靠拢了码头,水兵们终于踩在了地面上。经过了半个时辰的劳作他们都疲倦不堪,浑身都湿透了,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河水。那些岸上闲杂的民众和兵丁们都凑过来说笑着。“看他们累的!”“休息一下吧,还有三天功夫,不着急……”
“砰”地一声,一面营旗被插在了河岸上,溅得卵石横飞。在那面海蓝sè的旗子上,一直黑sè的大喜鹊正展翅高飞。
“集结!”一名水兵把总单手持着旗杆,声音如铜鼓一般嘹亮。
水兵们立刻徐徐汇集在旗帜前的河滩上,迅速列成队伍。每一条船就是一道分队,转瞬间就排列成整洁的六道。虽然他们手中没有兵器,他们都裸着上身,他们全都赤着双脚,但一个个都像顽石般站在营旗之前。
仅仅2个月之前,他们还是这西江上困苦不堪的纤夫;甚至现在,他们也不过是水营的低等划桨手,但他们是水营的一员,他们是士兵,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就化作了一个小小的古铜sè阵列。
“哐”地一声,金士麒拔出了刀——他从山海关带来的那把佩剑已经在斩台上断裂,这把腰刀是藏宝港铁匠铺的新品。那刀迎着傍晚的余辉,闪烁着河面上的波光,那150名水兵都静寂地凝视着那持刀者。
“听令!”那名持旗的把总咆哮着。
这一声军令在河滩上乍起,不但水营的士兵们目光变得明亮。连四周的民众、兵丁、官吏们也为之一震,那千百张面孔也肃穆起来。就连城墙上的大人们也逐渐安静下来,只是偶尔发出一些低声议论。
随着金士麒的几道简单指令,那些水兵们便分作一队队cāo作起来,他们扯过两道缆绳拖过河滩,把它们系在大树上。他们从船上卸下两个辘轳穿过缆绳,形成了一个双重省力滑轮组。在理论上,这种结构可以把拉力增加四倍。
远处的河面上,武腾号也小心地绕到了龙泽号的后面,并落下四根锚牢牢固定在河床上。小船又把缆绳被送了过去,把武腾号当作一个锚点,穿过它再折返过来系在了龙泽号之上。
“列队!双列纵队!”水兵把总咆哮着。
一声军令,刚才还在分忙奔走的水兵们,转瞬间就在缆绳左右列为一道纵阵,如一双筷子般笔直地戳向江水,甚至队尾的几名士兵都站在河水里也浑不在意。他们赤手空拳地站在河滩上,脚下只有一根缆绳,但那气势却如全副武装一般。
城墙上几百将领和官员们都低头注视着这一幕,他们悄声无声。
他们忽然发觉,这帮水兵们并不是在拉纤,他们是在战斗!
他们忽然明白,此刻若是把长矛、砍刀塞在那些水兵手里,他们就会立刻无畏地杀向敌人。
他们忽然发现,这种部队是两广地区所前所未有!
两广总督大人猛然想起了什么,他低声问旁边的广西总兵:“那位都司名叫金士麒?是他吗?辽东来的那个?”“正是他。”总兵忙回答。
猛然间,城墙下传来了一阵隆隆地呼喊声,那是150名水兵已经拖起缆绳,正合力拉扯着。一声声高亢的号子,一阵阵低沉的呼吼,卵石在他们脚下咯咯作响,他们一步步向岸上迈进,好像正向这浔州的府城进攻。
“浔州卫!”金士麒咬牙切齿地嘀咕着,“你给我看好了!”
金士麒转过身盯着河面上的龙泽号,看着身边的缆绳笔直地通往河面上。他甚至看到何参将也站在龙泽号的甲板上,正宁静地遥望着他。金士麒看似很镇静,他犹如一颗大树般守护着自己的士兵们,其实他心里紧张极了……
缆绳一尺一尺地绷紧,几个辘轳正缓缓转动,河面上的龙泽和武腾号都在那力道的作用下微微倾斜。
“有戏!”城墙上不知哪位将军欢快地喊了一声,随后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开始齐声呼喊着,“拉呀!给劲啊!”“柳州水营!我早就看好你们!”“这水营的都司是内行啊!”刚才那些丑恶的脸庞,看起来也可爱了一些。
成百成千人的呼喊声中,那150名水兵正拼命地扯着那缆绳,他们的身体如弯弓般撑在石滩上,一步一步地向岸上推进着。那缆绳发出咯咯的声响,在傍晚的河风中微微颤抖着。
忽然间,那缆绳一轻,远处的河水中猛然扬起一片连绵的水花。只见龙泽号的船身竟倾斜了过去。金士麒忙下令松手,随后又命令再次拉紧……三番五次,把那条大船一步步拖向河zhōng yāng。
终于,水兵们的步伐忽然轻松了起来!他们齐声欢叫起来,扯着缆绳向岸上急奔几步。刹那间,龙泽号肥硕的船体漂了出去,重新游入了郁江的zhōng yāng。刹那间那河上、岸上、城墙上千百人都欢呼起来!
远处的何将军也跳了起来,他挥着拳头冲城墙上呼喊起来:“大人,你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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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治兵之法
两条大船在郁江中地探索了半个时辰,谨慎地绕开险滩和暗礁,终于安全停靠在桂平县的东码头。那码头上早已汇集了百余条各式的船舶,都是两广各地将军官吏的坐船。龙泽号和武腾号犹如“象立猪群”般雄壮。
何参将美滋滋地下了船,飞身跃上桂平县的地盘,他浑身洋溢着一种满足感。更让他惊喜的是两广总督商周祚也到了码头上。其实总督大人刚在城墙上看了热闹,只是觉得应该“有始有终”才到码头上来瞧一眼。而且那总督大人一来,其下的道员、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之类,再加上随从护卫几百人全都呼啦啦地跟了过来,好不壮观。
何玉九有些受宠若惊,他拜见了总督,又当即吟了一打油诗:“柳州浔州千里来,风高水急众将哀。力挽绳牵送上岸,总督大人久等哉!”
“好好,上来就好。”商总督胡乱地应道,之后就没怎么睬他。总督大人却扯住了水营都司金士麒,很关爱地望着他。
仔细一看,这商总督气sè却不佳。他双目布满血丝、凌乱的长须掺白,面sè灰暗而消瘦,若扒掉这身漂亮的官服那便是一副混得很惨淡的样子。但他毕竟是两广的最高统领,金士麒站在此人面前不由得感觉到一丝压迫感。
金士麒早就搜集过此人的情报——这商总督为官的名声很好,就是那种标准的勤政爱民两袖清风为朝廷殚jīng竭虑睡衣上打很多补丁家里只吃萝卜青菜房里只有一妻一妾几个儿子都在务农读书谁敢行贿就迎头打出门外去……的那种清官。但金士麒却觉得这些传闻不足信——因为这位总督跟丁老西那老恶魔也有些渊源,虽然细节还不清楚,但正所谓“物以类聚”,他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角。
此刻,商总督正指着后面的河岸,亲切地问道:“金都司,你是如何做到了?”
“回禀大人,这很简单啊。”金士麒忙回答,“这绳子从远处锚点折返过来,就能从后面把船牵走……就像绕过辘轳从井中打水一样嘛!”他一边解释一遍暗想:这么简单的原理你也不懂?大概是读了太多的四书五经烧坏了脑袋。
没想到商大人连连摇头:“不不,我问的不是这个。”
“喔,是问滑轮……这辘轳组合啊。”金士麒恍然,“这是一个巧妙的省力结构,这就说来话长了。话说卑职在山海关时,曾有幸结实兵部一位孙大人。我与孙大人一见如故,谈笑风生……”
“不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总督大人连忙摇头,他指着河边列队的水兵,“我是想问你是如何练得这强兵?所谓疾如风、静如山、动若雷霆,正是如此吧!”
“啊!”金士麒面孔一热,原来这总督大人是在赞赏那些水兵啊,眼光不错嘛。但他却有些语塞:“这练兵……很……不容易啊。”
柳州水营的士兵是如何练成的?其原理很简单——譬如纪律严明、爱兵如子、赏罚分明之类都不必说了;系统化的cāo训和意志力训练也只是必不可少;水营里比较有特sè是军服、旗帜、兵营歌曲、团队体育活动和歌咏比赛等等,这些都在无形之中凝聚了军队的文化气质,让士兵的内心充满了归属感和荣誉感。
而真正关键的,是金士麒给了富足的月饷。
这些“下等兵”每月有5钱银子的月饷,这虽然不多,但一年之后他们晋级“中等兵”就能涨到1两,若有军功还会提前晋级涨饷,甚至越涨越多。这绝不是空头支票,下等兵们亲眼所见营中的老兵拿着1两5钱甚至2两的月饷。那可是真真切切的银子,白光闪烁,分毫不少!而且那些所谓老兵并非什么天生富贵,他们1年前也都是辽东龙武水师的大头兵。可以说,龙武老兵的今天,就是这帮广西新兵的明天!
比银子更关键的,是柳州水营能给这些穷苦的士兵一条“出路”。营里的龙武老兵曾经给新兵们讲述过辽东的故事,那些凄冷的冰层,那凶残的建奴,是金都司和查都司领着他们死里求生,来到这温暖迷人的广西,过上温饱的小rì子。不但每人都分了房子,据说只要晋级为“上等兵”,金都司还负责给光棍汉找婆娘。士兵都确信只要留在这水营中,那更美好的rì子也不远了。
比士兵的出路更重要的,是爱晚楼兄弟们的理想。金士麒等人万里迢迢来广西,当然不是来混rì子的,他们要依靠这支军队建立功勋,当然会殚jīng竭力地经营它。而那些本地世兵的将领们自然无法望其项背。
上述这些道理,若是在自己人面前,金士麒早就海阔天空地狂侃一番。但眼前这位是两广总督,那总督的身后还沾满了yīn阳怪气的军将和官吏们。金士麒一个字都不能说——他若是说士兵跟着他便有出路,那别的部队走的是死路吗?他若是说银粮给的充足,那别人就是贪墨了?至于理想什么的,那更是会遭来祸端。
在总督大人的期盼下,在数十名将军们的复杂的目光中,金士麒憋了半晌,才小心地说:“禀大人,这水营的骨干都是来自辽东的老兵。辽东啊,那可是困苦之地,他们从觉华一战的死人窝里爬出来。因此他们xìng情刚烈,更知道严于军纪才能活命,才能打胜仗。有这些老兵训导新兵,我柳州水营自然军纪严明。”
金士麒这话说得很讨巧——我的队伍比你们的强,是因为我们受苦更多,诸位也不用嫉妒。
金士麒又道:“又岂止这些老兵,我们南丹卫三个新千户所的军官,谁家没有深仇大恨?谁个没有父兄殉国?”
说着说着,金士麒有些激动了,他把好兄弟姚孟阳扯了过来。他介绍说此人的祖父、父亲,几个伯父叔叔全都捐躯为国,全家就剩下他一个男丁。别看他现在的模样很风光,他回到家里却非常孤独啊。这样的青年自然把水营里当家,训练时jīng益求jīng,上阵时身先士卒……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聚集在姚孟阳身上,那家伙的脸一丝丝地红了起来。
总督大人对两位年轻人赞许了几句,又轻声说:“广西诸卫也轮番去贵州作战,也应打磨出一些jīng兵悍将啊。”
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其中透着三分无奈、三分失落、三分疑虑,最后剩下的一分是厌倦。金士麒明白这老家伙心中担忧两广的军队,他也是真心想要剿灭胡扶龙之乱。只可惜此人已经没机会了——他去年才升任两广总督,今年摊了胡扶龙之事并担了责任,再过几天就回家养老去了。总而言之,他运气不好啊。
总督大人询问、嘱托、指导一番,才在军将官员们的簇拥下离开码头。
金士麒正在挥手告别,何参将却走过来,低吼道:“呆子!总督夸你兵好,你应几声也就罢了,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现在好了,总督惦记着你,回头就拉你入浔州作战,让你死在那!”
金士麒忙低下头,“呀,属下愚钝。”
何参将压低了声音,“别忘了,你水营的本职是什么!”
金士麒忙说:“是河运,运……那些东西。”
“你记得就好。”何参将一甩袖子,去了。
……
当天傍晚,水营士兵们就在码头旁安营扎寨。何参将、金士麒等人将领们进入了桂平县城下榻。
当时桂平县城南侧正在加修城墙,数千民夫在军队的监督下辛苦劳作,声势浩大。一块块方砖被十几个人肩挑背扛送到三丈高处,一筐筐泥土混杂着江米石灰被填塞,累积成一道粗悍高耸的城墙。
两个月前,胡扶龙贼兵曾经攻击过桂平县,虽然一击便退,但顺手烧了城南所有的村庄和庄稼。现在的桂平县城就是防御胡扶龙的一道堡垒,战争就在那城墙之外。
金士麒等人真正进入了桂平县城,才能感受到这里的凄苦。这里到处都是流民乞丐,河边飘着、草丛里躺着的、街头街角蜷缩着的,有些仍不知生死,有些仍在呻吟蠕动,有些已经蝇虫缭绕,甚至有的残缺不全露出淋淋的血肉。
金士麒这群贵人们走在桂平的街头上,他们身后逐渐地汇集了十几个流民。全都是些破衣烂衫的男人,面孔灰沉沉的。他们并不乞讨或者恳亲大人们收留,只是木然地跟随在后面,用直勾勾的眼睛瞄着那些军爷们。若不是有亲兵护卫,恐怕他们会立刻扑上来把白嫩嫩的柳州贵客们按倒在地扯开衣裤生吞活噬。
这桂平县本是广西的富庶之地。但战乱爆发之后,连续数月征粮征银征民,大军所过连女人也被征集了不少,百姓们早已凄苦不堪。桂平县的本地人还能混着活着,甚至官府大户偶尔还能的施舍。但城外的野地里却聚集着上万人,都是从西边贵县等地逃来流民,每天都有数百计的死亡。
入住了城西的临时官邸之后,何参将立刻召集诸官。他说这城里秩序混乱,又难免有胡贼的jiān细,请诸位大人们要小心谨慎。无论对人员、饮食、物资都要严加防范。若是出门应集体行动,不许外出行赌贪杯找女人。
众军官齐声称喏。
刚一散会,金士麒就换了便衣溜出了官邸,身边只带了三个亲兵和一个仆役。
他们沿着官邸外湿漉漉的小路走了许久,来到城墙外临江的路边。那里聚集着几个苦力、船民和疍民,他们平rì里网鱼捕虾挖蛤,傍晚时就摆几个破铺子赚几个铜板。
金士麒随意地走了一个来回,最后停在了一个卖烧蛤的老汉面前。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脏老头子,左手还残了三根手指。金士麒低声道:“老穷鬼,你这蛤干净吗?”
那老家伙眉头一皱,眼皮也不抬地说:“不干净,吃了保准你拉稀!”
“爷若是拉稀,回头就来砸了你的锅!”
“谁怕你,我背后可有大树撑腰。”那老头缓缓缓缓地抬起头来。
切口全都对上了,那老头抬起来,他双目满含着泪水,却只轻轻一点头,“少将军!”
“老海!”金士麒亲切地唤道。
这老头名叫龙傲海,是水营军情司派到桂平探子头目。此人有些来历——柳州水营的龙武老兵多出自“龙武前营”和“龙武中营”,而他是极少数的“龙武左营”出身。那龙武左营是姚与贤姚孟阳的祖父属下部队,老海曾在姚府干过杂活儿,给当年的小姚孟阳当过马骑。
辽东战争结束后,姚孟阳见他可怜就把他带到广西。他先在水营里做军械指导,随后又成了军情司的线人。由于他jīng明老道、见多识广,在几次任务中脱颖而出,于是被派来桂平担任联络点的头目。如今他领着5个属下又发展了20多个线人,在桂平县城里建立了一个小小的情报网络。
“都司,听说你们被人算计了。”老海压低了声音,“兄弟们已经查到了,是浔州卫河运千总的人。”
老海简单说了,那浔州卫的指挥使名叫蔡景焕,他和长子蔡文龙带着大部队正在驻守贵县。如今浔州城里还有他的小儿子蔡文豹,正是负责浔州河运的千总,此次陷害龙泽号一事就他有关。
“最恨浔州卫!”金士麒点点头,“上次就害我们死了四个兄弟,这次不能轻饶他们。”
“都司,你虽是过江龙,但也不要招惹那地头蛇。”老海提醒着,“现在那浔州卫正势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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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兵工展销
趁着天sè昏暗,无人察觉,老海向金士麒汇报了浔州的最新形势。
浔州驻着明军的两支部队,除了冤家“浔州卫”,另外一支则是“奉议卫”。
奉议卫的驻地是浔州西部的贵县,胡扶龙举旗造反之地就在他们家门口。奉议卫没法推卸责任,只能出城迎战。经过了一个月的奋勇作战,他们取得了“六战六败”的好成绩,连大本营贵县也被贼子占了,县衙和指挥使府邸都被满门宰杀。如今奉议卫的残部逃到了南宁境内,只剩下一千多兵。
随后“浔州卫”被迫出场了,指挥使蔡景焕亲自上阵杀贼,顺利地夺回了贵县县城,他就带着3000人的主力部队驻守在那城中。后来他才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觉得自己是被胡贼故意放入那城中,又被包围起来充当诱饵。
如今贵县县城里有2万多民众和3千士兵,胡贼对他们围而不打,只是一个劲儿地截杀各路的援兵。现在通往贵县的陆路全被封锁,只能靠着水路运输粮草。负责河运的千总官就是浔州卫指挥使的儿子蔡文豹。
老海掏出一个折叠的小纸头,上面一股子鱼腥味,他说更详细的情报都写在这上面。金士麒忙把它贴身藏好了,随后又追问:“浔州卫哪来那么多船?”
“征用的,其实就是……从民家抢呗。”老海低声说,“这郁江上所有的河船,尺寸够大的都被浔州卫征用了,约有一百多条,全都用来运粮食。”
现在桂平城北的码头集结了两广各地的运粮船。粮食就是战争机器的鲜血,现在军队还未集结,作战会议还未召开,火铳还在招标,但粮食已经源源不断地汇集过来,囤满了座座仓库,塞满了条条大船,甚至官员将领的私库也装满了,有些粮食已经被转卖出去变成了银子和田产。
但另一方面,桂平城每天都有灾民哄抢粮食,每次都是几百上千人冲击军队的jǐng戒线,他们被一群群地戳死在粮堆下面。
金士麒惊问:“我听说,那粮食里也有灾民的一份啊!”
老海苦笑道:“说是那么说。”
无需多问,金士麒已经懂了。他低着头想了半晌,随后把脑袋里一堆心酸的思绪全都抖落出去。他又问:“胡扶龙会不会来攻城抢粮?”
“他倒是想啊。不过胡贼的主力在贵县那边,此间路途险峻,不便于大部队跋涉。现在这桂平城已经有广西各卫几千兵马的支援,想要攻城绝不容易。”老海又指着旁边宽阔的郁江,“再说运粮全靠水路,贼兵没船,抢了也运不回去。”
……
次rì,十月三十rì,金士麒早起沐浴洗脸更衣准备妥当,就带着刘东升和黄宽,前往了总兵府兵备司的临时衙门办理“火铳竞标”的参赛手续。
价值八万两银子的八千杆火铳,将装备浔州卫、奉议卫、驯象卫、南宁卫,他们都是正在与胡贼作战的苦命部队。
由于金士麒的“参赛资格”是柳庆参将何玉九所给予,所以他在兵备司登记的名义是:“柳州藏宝港兵工所”,受柳庆参将府和南丹卫双重领导。
坐堂的主官仔细检查了金士麒带来的公函,并逐字查验上面“转令柳州水营金士麒都司代承办”的字样。那混蛋的动作很迟钝,嘴里还嘟囔个不停。金士麒看在眼中,心头便怦怦乱跳,生怕被挑出什么毛病。幸好那主官没多说什么,随后就慢慢地研了墨,在那公函下加注了“藏宝港”三个字,最后又撅着嘴吹干了墨迹,金士麒的大心脏才平稳落地。
那主官收起公函,却问道,“藏宝港?就是那个迁江县新建的码头?”
“正是正是,原来大人也知道啊。”
那大人点点头,“名字虽俗气,但很好记。”
“谢大人夸奖,欢迎大人有空来做客。”金士麒一个眼sè,旁边黄宽便送上了礼金。“这是一点路资,不成敬意。”
“还挺重。”那大人咯咯一笑,又轻声道:“可惜呀,我这次帮不上什么忙……算了,我先收着吧。”
接下来气氛就更融洽了。那大人心情好,就不厌其烦地介绍了此次火铳竞标的规则。“虽然说了也没啥用……我还是给你说说吧。”
这场火铳竞标要历时两天。第一天是“勘检”,就是检验各家的火铳是否达到军用标准。每家都要呈上5杆火铳进行现场试shè测试,每杆火铳进行20次“jīng确shè击”,只能使用标准三钱铅弹丸,并只能单发shè击。总计是100颗弹丸,命中50颗就算合格,当然多多益善。
合格的火铳将参加第二天的“演示”,将会有各部、各卫所的军官在场观赏。仍然是5支火铳,各家可以按照实战方式进行zì yóushè击,并没有什么考量标准,只是给在场观众们一些“感xìng认识”。随后众将领将进行一番讨论,最终决定此次竞标的获胜者。
金士麒一字不落地记在了他的小本子上,又追问了一些细节。最后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敢问大人,都有谁家来参加竞标?”
“共五家。”兵备司主官掰着手指,“咱桂林兵仗局、你们藏宝港、广州的两家商行,还有梧州一家铁器行。”
明代战争频繁,军队的大部分装备都由私商奉令生产,因此当时有“官三民七”的说法。而军队更喜欢用民产的兵器,因为其xìng能质量比官家的还好。原本在兵器的种类上还有些限制,譬如火器和铠甲必须由兵部直属的营造所生产。但到了明代万历后期,除了火炮还受限之外,普通的火铳之类已经向私商大规模采购。尤其是浙江、广东两地是制铁技术最发达的地区,所产的火铳最受欢迎。
此次来参加竞标的两家广州私商分别是裕恒行、广达行。旁边黄宽听在耳中,便轻声道:“这两家都是广府的大商行,都很有实力。”
金士麒却问:“既然广东私商都来了,那为何广东都司的兵仗局不来参加?”
主官微微一笑,“他们知道来了也是陪戏,有你藏宝港一家陪着就够了!”
“你娘!”金士麒暗自骂着,“老子是来抢戏的!”
……
火铳竞标还要等待一rì,金士麒的兵工展览会却迫不及待地开幕了。
桂平是个小县城,所有的楼堂馆所都被两广的军将们挤占了,金士麒就下令在东门码头上布置一个临时展馆。水兵们搭起了六顶大帐作为展览区,在外面架设了围栏、拒马、鹿角,还装点了一个小箭塔,现场立刻展现出一番军武英姿。
那帐篷后面的码头上正停泊着龙泽、武腾两条大船,它们的前桅杆上左右拉起一道蓝sè横幅,上书:“柳州藏宝港兵工演示销售”。
此时的桂平城正聚集着广东广西几十家军政机构和部队的将领官员们,可谓得天时获地利,正是兵工销售的好时机。总督大人的临战会议定于明rì召开,那些与会人员正闲的浑身发痒,就接到了金士麒的盛情邀请。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都来看看吧!
金士麒还邀请了兵备司的官员来剪彩出场费10两银子,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开幕仪式。随后几十名宾客鱼贯而入,金士麒就喜气洋洋地站在门前拱手相迎,像是新郎官一样。每组宾客入场之后身边都有水兵解说员贴身陪伴,并提供北方话、南京话、广西话、广东话四种选择。
展销会场的入口处,架设了一条“100料大河船”的等比例模型。那是藏宝港造船场的工作模型,被金士麒好说歹说借了来,打磨一新并新刷了桐油。河船模型被拆开了半边以展示jīng妙的船体构架,下面还铺着淡蓝sè棉布作为河水衬托……若是宾客的目光在它身上停留,贴身的水兵就会解释:藏宝港新近成立了造船场,具备了广西最强的造船能力,这种大河船3个月就可以造成,年产量可达百余条——这是在吹牛了。
那六座营帐内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各式兵器设备。火箭、手雷、雷杆、车辆、炮架、弩机、拍杆、火砖……每一种兵器都分为各种尺寸规格,以“系列”的形式进行展出。旁边还配着图画和说明文,让人一目了然。
除了各式的杀人器械之外,还有一个帐篷里展示各种农用机械。这一方面是为了表现藏宝港的工业实力,另外也是因为宾客中有半数来自两广的世兵卫所,屯田种粮也是他们的rì常任务,所以各种农用机械也一并推销。
金士麒此次展览的重点产品,当然就是火箭和手雷两大神器。尤其是火箭武器,金士麒把轻重两种、各种战术类型全都搬了出来。可惜火箭类对宾客的吸引力不大,因为这东西早在宋朝就已经出现并发展了数百年,在这个时代已经基本走到了末路。金士麒的火箭虽然有新意,种类也繁多,但来宾们多是一看而过。
将领们都知道,火铳火炮才是最热门的武器,是未来的战争主角。幸亏现场也有一个帐篷专门展示各种铳炮类武器,包括一尊虎蹲炮,一门小弗朗机,还有长短不同的六只三眼铳等等。
但真正吸引宾客眼球的是展台zhōng yāng的一个狭长的松木盒,那木盒长四尺,做工jīng美漆质光洁,上面镶嵌着铜牌,还雕着一行小字:“藏宝港天启七式标准三钱火铳”。
这里装着的,就是此次浔州大竞标的主角。
但那木盒的盖子紧闭着,外面还用一道jīng钢链子锁了起来。宾客们都很好奇,自然有人问能否打开看看。此间主人便抱歉地回答:“不成啊!此乃兵工机密,明rì到了竞标场才能开启。”
“金都司,你很坏啊!”那些宾客们被勾得心头发痒。
几间帐篷里人影攒动,宾客们走着、看着、把玩着、询问着,一派生意兴隆的景象。虽然过了一个时辰也没签订任何的单子,但金士麒的第一声“吆喝”已经叫响了。这展览还会延续几天,他相信两广总督的作战会议之后,就会有人来花银子了。
金士麒正期盼着美好的明天,忽然黄宽扯住了他的袖子。
“注意!”黄宽把手指向一个正步入帐篷的年轻公子,“你的对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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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火铳出场
那公子穿着一件浅金sè的长衫,身材虽不高却很敦实,皮肤也光洁油亮,一副营养很好的样子。他长着一张富态的短脸,透亮的双眼如小刀子一样四处瞄着,显得jīng力特别旺盛。
他走到展台前用肉嘟嘟的手指捏起一根火箭,在指缝之间旋转、把玩,然后又闲极无聊地捏前端的火药管,试图把火箭给扯零散了。可惜那东西粘得极牢,他废了很大力气也没得逞。那公子就把中指插入火箭的圆形尾翼中,把它在举起过头顶,来回晃荡着。
金士麒皱皱眉头,“真讨厌,他是谁?”
“广达行的陈公子,名叫陈奚源。”
广达行,正是参加火铳竞标的两家广东私商之一。黄宽说丁老西与广达行有些商业往来,因此他认得此人。那广达行是广东的一家老牌商行,多年前靠着茶叶起家,最近十几年也涉足了制造实业,兼并了几家制铁所。听说他们承担过广东几家卫所的火铳生意,因此技术很强劲。
黄宽正在低声介绍着,前边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咔”!原来是陈公子手太贱,竟把那根火箭给撅断了。
满帐篷的人都望了过去。
那公子嘿嘿一笑,一边捏着半截火箭在空中晃荡着,一边对展台前的水兵军士说:“这箭杆子太差劲了。做这么细,偷工减料啊,不该省的地方不能省!”
“这位爷你有所不知。”那军士虽心中有气,但却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俺们都司说了,这火箭飞行受到的是……拉劲,因此箭杆只要笔直就好,不需要做粗壮。”
“昏话!”那陈公子毫不客气地,“强度不够,飞起来就会发颤,哪里还shè得准。”
陈公子扯着大嗓门叫嚷,惹得旁边几个参观的客户都聚了过来,那家伙就更张狂了。他又用脚踹着地上的几箱子火箭,追问道:“这种96根装的,卖多少银子?”
“开价6两。别踹坏了,否则要你赔。”
“太贵了!你这一箱箭比‘百虎齐奔’少4根,反而要贵1两?”
“我们的jīng度远超‘百虎齐奔’,我们不靠价格取胜。咱都司说了,在阵仗之上毫厘之间便决定胜负,岂能心疼这几两银子,除非是傻……”军士伶牙俐齿地解释着,他说的都是金士麒准备的标准答案,除了最后那几个字。
陈公子把断箭丢在地上,“哈!说得倒是好听,试一箱来看看呀!”
“这位爷,今天只是预展,三天后会有一场现场演示。敬请来参观指教,还有神秘礼盒赠送呢。”
“三天?谁有那闲工夫。”陈公子说完一甩袖子就走了出去。帐里军将们都摇头笑着,只有那军士尴尬地站在原地。
那公子绕过帐外大河船的模型,又很夸张地摇头,指着模型的结构说了什么,惹得旁边几个正在观看的军将也一并散开了。金士麒心想这家伙纯粹是来捣乱,忙追了上去。那陈公子却转身进了“铳炮展览区”,他动作倒是很快。
陈公子脚下不停,草草看了几尊小火炮、三眼铳,又傲慢地哼了几声。他正感觉百无聊赖,却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终于发现了一件瑰宝,就是标着“天启七式火铳”的那个木头盒子。
“装模作样!”陈公子嘀咕着,却蹲下来扒着那木盒子的缝隙往里面看。当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就把盒子抱起来使劲摇晃,想要听听里面的动静。
旁边两个军士忙过来制止他,“客官啊,请放尊重一些……”他们好说歹说才把火铳盒子抢了下来。
“真是小家子气!”那孙公子嘀咕着,却把手向着满场的火铳火炮展品一挥,“你们这都是旧货嘛!”他说着就抓起一杆三眼铳,当众嚷道:“看看,这八道铁棱子分明是万历年间的制式嘛,再打磨做新也骗不了咱。”
金士麒一惊,这家伙竟然是个行家。
此次来浔州时间紧迫,金士麒便从营中选了品相最好的一批身管火器,翻新之后拿来充数,没想到竟被此人识破了。那展台前的两个军士却有些怒了,言语中便有些粗暴,甚至说“不欢迎你在这里!”
金士麒忙喝到:“不得无理!”那两个军士才低头退开。
陈公子哼了一声,他转身看了看金士麒。金士麒穿着威风凛凛的五品武馆服,但在今天这军将云集的会场上却很不起眼。陈公子忽然一笑,他歪着脑袋望着金士麒身后的黄宽,“哎?是黄宽?”
黄宽忙走出来浅浅一拜,“陈公子,没想到这里相遇。”
“真是你!”孙公子竟兴奋地跑了过来。他没理睬金士麒,却追问黄宽:“丁老爷爷好吗?”
“好好。”黄宽含糊地应着,正想把主子金士麒介绍给他,那小子却又凑过来追问:“那,瑶妹妹好吗?”
说那话的时候,他还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旁边的金士麒脸sè立刻就变了,心道:“混帐!‘瑶妹妹’是你叫的吗?你算老几?你们是什么关系!”他气得握紧了拳头,指关节都发白了。黄宽见事不妙忙介绍道:“呃……陈公子,这位是南丹卫的金千户,柳州水营都司大人。”
“喔?原来你就是金都司,小可倒是早有耳闻啊,幸会幸会。”那孙公子敷衍地应着。他却突然转身跑到装火铳的木盒子旁边,把手摸在上面,“金都司,此地是你管事吧?能否赏脸让我见识这火铳?”
金士麒摇摇头:“你明rì再见识吧。”
“明rì?”那孙公子一愣,“对对,你们也是来参加竞标的。不过明rì我的火铳也要登场了,恐怕还没闲心看你的。”
“喔?公子很自负嘛。”金士麒踏上一步。
“那是当然!”孙公子毫不谦虚。“我曾参加过广东的几场比拼,每一次,都是我们广达行的火铳折桂而归,因此这一场……谦虚地说,大概有九成会获胜吧!”
金士麒跟着他笑了笑,心想你个呆瓜不知道咱广西的水有多深呢,连我这嫡系将领都没有把握,你这广东佬还想分一杯羹?“公子有九成把握?早就听闻广达行实力雄厚,产品也造得jīng湛。不过世事多变,恐怕今次公子就败在那‘一成’上面。”
孙公子抚在木盒子上的手掌立刻攥成了一个肉嘟嘟的拳头,“金都司,不知你的把握又从何而来?”
“从辽东战场上而来。”金士麒傲然地回答,此时他真想脱掉衣服把身上的几处伤疤展示一番。“我知道军阵之上需要什么,我知道何等兵器才能杀敌。因此我的火铳相对于那些平庸的货sè,更多了一些新意。”
“新意?”那孙公子不由地瞥着那火铳盒子,他心里更痒痒了。“那就拿出来看看!”
金士麒仍然顽固地摇着头,“等明rì。”
那孙公子眼睛里几乎冒出了火来,狠狠在火铳盒子上一砸,“明rì就明rì!”他说完了转身就走,鼻子里气得呼呼喘。没想到挺肥美可爱的一个年轻人,气xìng如此之大。
金士麒无奈地摇摇头,与黄宽相视而笑。却忽然听到一阵风声——那孙公子猛然从展台上抓起一根虎尊炮的铁叉棍,转身就扑了上来。但他并不是行凶,而是疯狂地撬那个火铳木盒子。他的火爆xìng子终于爆发了,非要看看那盒子里的东西。
两个军士忙把他扯住,抢走了叉棍把他推出了帐篷。旁边黄宽忙提醒道:“都司爷,他有功名在身,请不要为难他!”金士麒点点头,旁边的亲兵就出去吩咐只把孙公子远远送出去就罢了,但绝对不能再让他进来捣乱。
黄宽又解释道,这孙公子是广达行的少东家,自幼被娇惯着。这几年他接过家里的部分生意,也做出了一些成绩,因此便有些目中无人。但此人心xìng不坏,这次竞标也算是一场缘分,待事情结束之后老爷你应该与他结交一番。
“嗯,那个以后再说。”金士麒把黄宽扯到了僻静之地,“你说,那混蛋怎么会认得我家小瑶?”
黄宽忙解释道:“其实啊,丁老爷子遭了那场大祸之后身子就一直不爽利,很多事情都由瑶姑担待着。那广达行与丁老爷子是几十年的生意伙伴,所以有些接洽……就见过几次面,只是谈些生意罢了。”
“嗯!”金士麒还是很不开心,“丁老爷子身边再缺人,也不能总让小瑶抛头露面嘛,她毕竟是个姑娘家。”
“是是……但老爷子的xìng情……说实话吧,现在除了瑶姑,他谁都不相信了。”黄宽又低声说,“不过都司你不用担虑,咱瑶姑行事很有分寸,绝对不会……给你……那个……哈……”
“不用说了。”金士麒忙打断他。他对此并不担心,这孙公子那副孙猴子般的浮躁xìng格,肯定不会入小瑶的法眼。
不过女孩子就应该安分一些。之前的打打杀杀是被逼无奈,现在事态缓和了,生活条件好了,她就应该学会收敛。而且两人已经订下婚事,她若有时间可以学习女工、准备嫁妆什么的,再向姨婶们讨教如何伺候相公,那不是挺充实的嘛!
小瑶远在千里之外,这难免让金士麒哥哥有些担忧。他甚至开始顾虑未来:藏宝港千户府里那种悠然得有些平淡的rì子,能留得住小瑶的心xìng吗?
……
当天夜里,桂平县城闹了整整一夜。
奔跑声、哭喊声、兵器碰撞声、跳进河水里的扑腾声,甚至码头上还放了火铳。据说是抓了胡扶龙的jiān细,也有人报告说是灾民作乱。天亮后再一打听,又有人说是浔州卫与桂林卫的人发生了私斗。
金士麒倒是习惯了。战区嘛,本应该就是这样子。
……
次rì,十一月初一,金士麒期待已久的“火铳大竞标”终于开始了。
第一场“勘检”在城西的浔州卫小校场上进行,广西都司府、总兵府和兵备司的官员都抵达了现场。再加上五家投标机构的官员士兵,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现场闹喳喳地聚了二百来人。
这场“勘检”的主要项目是“50步人形靶shè击”。每家竞标者都要用5杆火铳shè击100发铅弹,命中50发以上才算合格。
第一个出场的就是“桂林兵仗局”,传说中已经被内定获胜的那帮混蛋,金士麒暗自“呸”了一口。
桂林兵仗局的5杆火铳被呈在了官吏们面前,也就不再避讳,众人都可以随便看,以体现这场竞标的“公正、公开、公平”原则。
金士麒也带着工匠们凑了过去,有匠人立刻赞道:“真不赖呢!”那几杆火铳确实做工jīng良,铳管的铁质也细腻,木件也严丝合缝,甚至比山海关时期金府装备的“天津制火铳”还要好上几分。真是出乎意料,这边陲地区的官家匠人也有这等手艺。
广达行的孙公子也过来瞥了一眼,他却冷冷地说:“徒有其表!”
这家伙真是很讨厌!
待官员们检验完毕之后,桂林兵仗局的5名shè手就开始shè击。小校场上白烟滚滚、雷声隆隆。那些铳手缓缓地齐shè,每间隔5发就擦一次铳杆,并给火铳散热。足足小半个时辰之后shè击才完毕,最后一点算,命中了58发。
不出所料,桂林兵仗局达标。
第二个出场的是一家来自梧州的铁器行,算是广西当地的一家私商。他们的火铳就明显很差劲,铳管子的锻造痕迹就像月球表面一样,甚至有两根铳管的长度都不一致。即便他们能达标,明rì的“演示”也无法入选。那铁器行掌柜的还解释道:“时间太紧了,我们以前也没做过火铳……”
金士麒立刻明白了,这家也是来“陪戏”的。旁边的孙公子则骂道:“垃圾!”
兵备司的官员忙吼道:“别磨蹭,快shè吧!”
梧州铁器行的几名shè手也是懒懒散散,大概是临时招募的猎人之类。他们一阵叮叮当当的shè击,突然间却爆发出“哐”地一声闷响,一个shè手嚎啕着翻到在地。原来是炸膛了,炸得那倒霉鬼满脸是血。
“罢了罢了!”兵备司的官员令他们立刻退下。梧州铁器行直接出局了。
第三个出场的,是藏宝港兵工所。
第129章 异军突起
现在入场的是来自柳州藏宝港的选手,他们带来的是“天启七式”火铳。
几名兵士捧着jīng美的木头匣子鱼贯入场,那盖子打开,五杆锃亮的火铳便呈现在阳光之下。兵备司的官员还未上前勘检,一位健硕的公子哥却抢先扑了上去——广达行的少东家陈奚源几乎把脸贴在那些火铳上,他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还嚷道:“金都司,你的家伙很粗嘛!”
天启七式火铳最主要的体貌特征,就是铳管子的后半部很粗大。那火铳管长3尺,后端1尺的部分套装了一个直径一寸的熟铁管,上面钻了密密麻麻的小孔。陈公子忍不住抓起来仔细看,发现套管与铳管之间留有缝隙,之间还藏着一些连接构造。
陈奚源公子琢磨了片刻,忍不住问:“你加这一层,是为了避免炸膛伤人吗?”
“也有此意。”金士麒谨慎地回答。
陈公子把火铳反转过来继续观看,只见火门与引药盒之间的构造有些特殊,他又追问:“你这里故意拐了个弯,是为了防止窜火吗?”
“不告诉你。”金士麒嘴里虽然这么说,心却想:你倒是猜到了一半啊。
陈公子嘿嘿一笑,对自己的观察力很满意。他又看了看火铳下面的火绳筒和前面的铳刺卡座,嘀咕道:“想不到你的花样还挺多。”之后才把火铳小心地放下。
几个兵备司官吏也cāo起藏宝港火铳仔细查看着,他们虽沉默无声,脸上却有些凝重的神sè。金士麒的心也有些忐忑,因为这些火铳也是用营旧物改造而来,他很怕被官吏们挑出来毛病。
几人仔细地看了一番就放下了火铳,随后开始切切私语!之后还有人走到远处去对几个桂林兵仗局的官吏说了什么,那些人的目光竟变得有些疑虑和凶悍。
他们现在一定是明白了:金士麒不是来陪戏的,他jīng心准备过,他是要玩真格的!
兵备司的官员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金都司,开始吧。”
5名兵士接过火铳走到shè击位置上,一字排开。这次shè击由私兵百总王莱担任指挥。这几名兵士都是藏宝港的好手,其2人是金士麒的私兵,2人来自水营夜莺部队,还有1名是来自暗箭部队的“神奇小子”罗昂,愿花婆娘娘保佑他。在过去的半个月他们集训苦练,每人都shè了近千次,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成功。
“计划有变!”金士麒却对他们低声说,“听令,换成散装弹,匀速慢shè!”
本章节 狂人 手打)但负责制造火铳的铁匠头目忍不住问:“都司,你咋变了?你不是说要一名惊人吗?”
“今天要谨慎,不要惊人。”金士麒低声回答,“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待弹药准备妥当,王莱便喝令士兵开始shè击,一时间雷鸣电掣、烟尘翻滚。
广东来的陈公子却凑得很近,他堵着耳朵伸着脖子盯着士兵的shè击。这些士兵cāo作娴熟,抬起火铳便应令而shè,显得老练而自信。不过陈公子却有些失望:金士麒的火铳造得那么花哨,cāo作起来却与普通火铳没啥两样。
当时军所用的火铳都是“火绳枪”,装填过程相当繁琐:首先要把火铳竖起来,用分装瓶往火铳管倒入三钱火药,再放入铅弹,再塞上布条固定住铅弹和火药,然后再用一根铁杆捣实;再把另一种jīng制的火药倒入连接火门的火药池,然后还要把火绳固定到扳机上,打开火药池,瞄准,开火……平均一分钟才能shè击一发。
在这个过程,任何一个步骤的出错都会导致shè击断。此外还有危险——火铳管上钻有一个孔洞,名为火门,shè击时会有一部分爆炸力从泄出把火绳炸得乱飞乱跳。这不但容易烧伤shè手,若是运气好还会引爆火药导致小规模的爆炸,给敌人带来惊喜。
陈公子看了片刻,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同:天启七式上的火绳都藏在火绳筒,不像普通火铳那样拖得很长。而火门和火药池之间做了一个转折结构,外泄的火焰不会冲击到火绳上,因此避免了火绳被炸飞。这两个简单的设计不但提高了安全xìng,还节省了整理火绳的时间。
“厉害啊,金都司!”陈公子忍不住对金士麒吼着,“这小小的改动,把速度提高了两成!”
他说话的时候正赶上一轮火铳齐shè,金士麒扯着嗓子吼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倒是挺有主意!”陈公子哈哈笑着拍打着金士麒。
看着这家伙咧嘴大笑的样子,金士麒倒是有些感动,他好久没有遇到一个臭味相投的家伙了。大家都是玩火器的,都是热衷于技术的年轻人,在这个时代真是难能可贵。虽然金士麒的机械所里不乏懂技术、爱钻研的年轻人,但彼此高低贵贱身份有别,那些人对他只能是恭恭敬敬的。甚至他的亲亲苏木匠苏老爹,也不能与他肆无忌惮地交流。
不多时,藏宝港的火铳shè击完毕,他们的速度果然比桂林兵仗局快了一些。士兵忙把靶标抬过来在众人注目下仔细查验,最后高声道:“命55发!”
藏宝港的火铳也通过了“勘检”,但比桂林兵仗局落后了3发。
听到这个结果,桂林兵仗局和兵备司的官吏们竟然同时露出了笑脸,甚至互相拱手相庆。虽然早就知道你们是一伙儿的,但这也太露骨了吧!
王莱等人当然有些失落,但金士麒却淡然一笑,“恰到好处。”
陈公子又凑了过来,他夺过一杆火铳仔细研究着,还用舔湿的手指试着触摸滚烫的铳管子。他忽然一笑:“金都司,我明白了,你这外层套管是用来散热的。”
当时火铳在shè击时火药直接在膛内引爆,因此铳管升温很快。一般来说连续shè击10发之后铳管就会开始变袖,之后炸膛的概率就会飙升。金士麒的火铳上套装了一个散热筒,为火铳增加了三倍的空气接触面积,可以极大提高散热效能。没想到这陈公子慧眼识铳,立刻就领悟了。
金士麒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想:糟糕了,会不会被这家伙仿造啊!
那陈公子却皱着眉头,“你这么做成本可太高了,而且在铳管子上动手脚还会影响jīng度。”
金士麒释放了一枚烟雾弹,“说实话,我从来未把jīng度放在第一位。陈兄,我问你一个问题:火铳手临阵对敌时,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勇气!”
“呃……也对。不过我想说的是‘shè速’。”
“可你shè得也不快啊。”陈公子疑惑地瞪着金士麒,那眼睛忽然一亮,“难道你还留着什么后手?”
金士麒呵呵一笑,“明天还有一场,到时候你再看。”
陈公子又气又急又兴奋,他一把扯住金士麒,“金老弟,你又来这个!你真是坏透腔啊!”
两位竞争对手正撕扯打闹着,第四位火铳竞标者出场了。现在登场的是两家广东私商之一:裕恒行。他们的五杆火铳一摆出来,金士麒不禁“咦”了一声,他发现那火铳有些眼熟。
“你也看出来了?”陈公子低声道,“跟桂林的一样。”
果然!这裕恒行的火铳与桂林兵仗局的大致相同。包括铳管在内的所有金属部件都一模一样,只是木托的颜sè有些区别……金士麒不禁疑惑:“这算什么名堂?”
陈公子嘿嘿一笑,“你不知道?桂林兵仗局的火铳,其实就是裕恒行造的!他们合作好多次了,桂林兵仗局负责拿到这笔生意,10两银子一杆铳,然后5两银子转手给裕恒行,轻轻松松赚一半。”
明白了,金士麒彻底明白了。他一直怀疑桂林兵仗局那种落后的官僚工场怎么能承揽如此紧迫的兵工生意,原来有后援啊!
“真是小看他们了!”金士麒不禁觉得事情变得复杂了。他又问陈奚源,“这场竞标的水很深啊,陈兄你为何还敢来参加竞标?你……真是很有勇气啊!”
“哈,因为我的铳好啊!”陈奚源笑得很灿烂。
说话间,裕恒行的火铳已经进行了连番的shè击,他娘的,甚至连那种闷闷的shè击声音都跟桂林的火铳一个德行。经过半个时辰的shè击之后再一点算成绩,他们的火铳竟然命了56发。
裕恒行的掌柜还笑眯眯地对着金士麒翘起一根手指头,示意:比你多了一发!
金士麒暗自呸了一口,心道:你再厉害,也不过是桂林那些官老爷的剩饭!
随后,最后一名竞标者登场:广东私商广达行。陈奚源领着几名工匠,美滋滋地捧着火铳过来了。金士麒也瞪大了眼睛盯着广达行的火铳,他本以为陈奚源信誓旦旦地来竞标会带来什么稀奇古怪的神器,没想到那只是一种标准造型的火铳。
但金士麒走近了再仔细一看,便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广达行的火铳管竟然是“前细后粗”的流线型,就像一个拉长的酒瓶子,在铳膛的部分格外加厚过。而且铳管通体流畅没有接缝——这技术很了不起,当时的火铳管都用熟铁卷制而成,并且不是一体成型,而是要分三段打制连接在一起。没想到广达行的技术非常了得,竟能造出一体化的铳管。
金士麒不禁怀疑:陈奚源这家伙……他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陈奚源亲自指挥着几个工人们列队shè击。待shè击完毕之后众人忙上前检查成绩,一个个地仔细数着靶子上的铳洞。数着数着,现场的气氛就开始有些变化。负责计数的兵备司小吏的声音越来越弱,而旁边桂林兵仗局的官员脸都绿了。
最后的点算结果:广达行命了71发。
第130章 楼上偷袭
金士麒回到驻地时已是午后,他忙向参将何玉汇报竞标情况。
“将军啊,属下给你丢脸了。”金士麒很羞愧,“咱藏宝港的火铳虽然过了‘勘检’一关,但成绩却有些差劲。”
何参将把怀里的美人推开,待她们离开之后才问:“听说一共五家竞标,你排第几?”
“第四。”
“废物!”何参将怒道,他还站起了身子,“你信誓旦旦来参加竞标,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竟是这结果?”
“这……将军你不是让我应付差事嘛!”金士麒感到很委屈。
“那也不能丢我的老脸啊!你还敢顶撞!”何参将怒了,他抡起拳头在金士麒的脑袋上连续砸了十几下,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早知如此,我让我柳州卫的匠人来了,稳妥第二名!”
金士麒明白了,这何参将在竞标分得了一个配戏的角sè,他虽无奈,但仍然藏着一分傲气,他不想输那么惨。但今天的比赛情况复杂,除了广达行一骑绝尘,其下的三家成绩都很接近。100发铅弹shè击能保证50发命就不错了,谁还能算计得那么准确啊!
但没办法,军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人,这何参将比金都司大了四级,金士麒只能认错。
何参将又追问:“你那破展会,卖出了几两银子?”
金都司的声音更弱了:“才刚开始嘛,过几天就会有成效。”
“就是说一两银子都没赚到?”何参将一语道破,“其实我早就知道此事很难,就是想让你吸取教训。两广各卫所都经营了二三百年了,谁家没个稳妥的军械物资来源?寻常兵器各卫所都能造,jīng巧复杂的也有各都指挥使司下属军械所,还有各地的私商供应着。你小子想横插进来,还想一口吃个胖子,现在知道是做梦了吧!”
金士麒一个字不敢反驳,只能闷头听着。金士麒自知与其交往并不深,更没有立下什么功劳给这为参将,他虽然嘴上刻薄,但毕竟跟自己是一条裤子的。凭心而论,何参将对金士麒很够意思,是把他当作自己人才会对他发这通火。
何参将最后道:“悉杰,你时刻要牢记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本啊。”
“属下知道,是水营!说到水营,属下正有一事想请示。”金士麒抓住机会掉转了话锋,“参将,咱可否在浔州这里招募水兵?”
这几个月来姚孟阳负责招募事宜,他派了5组人马前往梧州、柳州、庆远等地招募水兵。水营给的银饷并不多般,入营第一年每月只有5钱银子,只够单身汉凑合着活着,不足以养活一家老小。因此招兵进展很缓慢,恐怕年底凑不够1900人的兵额。如今浔州灾民流离失所,若是举起招兵大旗肯定会一呼百应。
何参将恨恨地摇了摇头,他说浔州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是浔州卫的驻地,更是濒临战区的敏感地带。尤其是最近几rì有传言说城南聚集的万名灾民要发生些动乱,如今浔州卫派的主力都派了过去震慑他们。这浔州的事态正紧张着呢,我们不好徒生是非。
金士麒急道:“我们是帮他们啊!以后灾民有饭吃、我们有兵用,浔州也减轻了负担,岂不皆大欢喜!”
“但人家不会那么想。”何参将瞪着眼珠子,“换句话说,若是浔州卫派人到你迁江来拉人,你会愿意?”
金士麒伤心地摇摇头,却说:“若是我保不住迁江百姓,也只能……随他们去了。”
何参将微微一笑,拍了拍金士麒的肩膀,冷笑道:“那是你蠢!”但半晌之后他却又说:“先不要惊扰浔州卫,我直接请示总督大人。商总督年纪大,容易滥发善心,我若是说给那些百姓一条活路他或许能答应。获得他的首肯之后就容易了。”
金士麒听此言自然大喜过望,忙称尊令。
……
金士麒拜别了何参将,出门就听仆役禀报:广达行陈公子请你今晚去赴宴。
听到了陈公子的名字,金士麒的心情便很复杂。他有些嫉妒,有些惊奇,更多的是一种辣的激情——就像是一头狮子在自己的领地上发现了陌生的尿迹,一种迎战的从小腹处勃然而生。
在来浔州之前,金士麒一直把桂林兵仗局当作假想敌,在战略上藐视它,在战术上做了百般准备,没想到竟半路杀出一个奇兵。广达行今天的火铳成绩太惊艳了,100发铅弹shè击比旁人多10余发,这成绩不只是“更好”,而是一种“质的不同”!金士麒敏锐地感觉到,这种shè击jīng度甚至可以影响到步兵的战术。
金士麒明白,这个陈奚源无论是作为对手,还是作为合作伙伴,都将是兵工领域很重要的一个角sè。万幸的是陈家与自己有些间接的关系,而且午前彼此相处还不错,看来可以把他推到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位置上去。
随后的两个时辰,金士麒先是姚孟阳商谈了水兵招募的事宜,之后便前往“藏宝港兵工展销会场”,亲自去吆喝生意。
可惜展销会的情形与昨rì一样,仍然是看得多、动心的少,谈价格的几乎没有。直到傍晚散场一共才卖出了两箱火箭,赚了12两“开张银”。而且这两箱货还是“半强迫半恳求”才卖了出去,是因为一位来宾不小心把茶水撒在了上面,他只能买下来。
这位来宾之所以可以被强迫,是因为他好欺负——他是传说的“驯象卫”派来开会的百户官。那“驯象卫”是大明最残破的军卫部队,据说在驻地与乡民械斗都败退讨饶。正所谓人穷志短,他一被吓唬就赶紧掏了银子,掏了银子之后他就哭了,说回家的盘缠都没了。金士麒只能答应带他回迁江,之后再派人送他回家。
……
到了相约的时辰,金士麒便带着亲近的属下和私兵仆役们赶赴陈奚源的宴会。
陈公子约定的是城南的一座酒肆,那座三层的小楼依山旁水、俯瞰城垣,算是桂平县城最好的一家。金士麒等人乘着马车徐徐而来,距离三条街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那酒肆的下面围着好多的人,正闹哄哄地仰头期盼着什么。
“在抛绣球吗?”金士麒从马车探出头去,不禁一惊,“这陈公子在耍什么!”
那陈公子正在耍宝呢!
远远地就看见他站在酒肆的三楼半身探出了窗子,他换了一身碧绿的绸缎华服,手里捧着一个黄灿灿的铜盆,正往楼下扔吃的东西——糖糕粑、肉粽子、炒米粉、炸米线、切糕、各sè的小点心被他一件件往楼下扔着,就像在喂鱼。于是乎那街道上聚集了数百计的流民如cháo水一般涌动着、哄抢着、胡乱呼喊着。
“是在做善事吗?”金士麒惊道。看来陈公子仍然沉溺于上午那场胜利的亢奋啊!
旁边姚孟阳凑趣儿道:“大哥,这里人多啊,不如我把招兵的幌子也立起来吧。”
那陈公子忽然看见了金士麒,忙向这边吼着:“金都司!你上楼来啊!”
“陈兄,你这是干什么?”金士麒忙跳下马车。
“我开心啊!”那陈公子大叫。
可是忽然之间,经好似听到了几声惊叫……
金士麒的私兵都是鬼灵jīng,他们立刻扯起金士麒就往后退。“有乱子!”百总王莱低吼着。金士麒这才听到了那些惊呼、喊叫是从那酒肆楼上传出来的!
那陈公子也转过身正往屋子里看。突然间他变得惊恐起来,他好像在躲闪什么,那个亮灿灿的铜盆就失手落下。盆子在半空翻滚着还没落地,陈公子已经被人一把扯了进去!
喊叫声更大了,楼里一定出了事情!后面的亲兵忙挡住金士麒的身子,前面的人则纷纷抽出了兵器。“上楼去救人!”金士麒忙下令。
他声音未落,那陈公子又出来了!
他漂亮的袍子被撕破了半边,正没命地狂奔到窗子边来跨了上来,要跳窗了。百总王莱心念如电,忙扯了马车过去。其余的金府私兵们狂呼大叫着驱赶那些流民,把刀剑挥得呼呼作响。“再等一下!”金士麒吼着,那陈公子的身子却已经跳了出来,“哗啦”一声滚在了窗外的檐瓦上顺着檐角摔了下来。
他在半空哀嚎着,绿sè的袍子“咔”地扯在狂奔而来的马车箱角上被撕开了两片,那家伙的身子转了个个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堵住大门!贼子还在上面!”王莱立刻下令,十几个私兵和水手全围了上去。那些灾民们见官兵动手了,都呼啦啦地退到了两条街之外,生怕被殃及。
金士麒忙奔过来看地上的陈公子,“陈兄,你这楼跳得好靓啊!”
“吓……吓我……”陈公子脸sè苍白,浑身颤抖着。他身上全是泥水,不过并无大碍。
“楼上是什么人?”金士麒追问着,陈公子却咬着牙不说话。金士麒又追问楼上有几个人、有没有伤害你、有没有兵器、他们说了什么……可是无论他如何追问,那陈公子只是哆嗦着,汗淋淋地坐在泥水里一个字不敢说。双手却紧紧抓着金士麒不敢放开。
“你个蠢货!”金士麒怒了,“上午你竞标放铳的时候多威风,现在这窝囊样!”
陈公子的鼻子一抽便淌出了两道清泪,他哽咽道:“他们打我……逼我……滚出浔州。”
王莱带着兵士们已经凶神恶煞地堵住了酒肆的门窗,他指令着士兵们如何突袭、包抄,留下一个出口设伏,还分了一组人手暗藏在路口拦截。尤其是神奇小子罗昂已经攀到了旁边的大树上,准备飞身跃上三楼再立奇功。
众人刚刚准备妥当,忽然听到了街道了传来了隆隆的声音。
是大队兵马!
足足200来人,在一名骑马的年军官率领下疾速奔来,队竟然打着“浔州卫”的旗号。金士麒忙令王莱把人马撤了,全都聚集在他身边。又赶紧把哭啼啼的陈公子塞进了马车。
很快,浔州卫的人马就堵住了街道、围住了那个苦命的酒肆,对金士麒一帮人也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那领兵的军官策马来到金士麒的面前,翻身下了马。看盔旗标志,他是个千总。那人个子不高,年刚过三旬,狭长的小眼睛上横立着两道黑漆漆的眉毛,连胡子也格外油亮。
“金都司!”那人踏上一步,“你不在营歇息,在街上乱逛什么!小心被当歹人抓起来。”
“你是谁呀?”金士麒笑着问他。
其实金士麒一见此人,就大概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那千总瞪着金士麒,过了半天才报了自己名号,“蔡豹!”
又等了半天,金士麒仍然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只能草草一抱拳,微微一低头,“某乃是浔州河运千总官,蔡豹。”
这名字一嚷出来,金士麒身边几个军情司的士兵都心头一热。蔡豹就是浔州卫指挥使的次子,那浔州卫与柳州水营刻有一段鲜血淋漓的冤仇。据说前rì里龙泽号搁浅事件,与此人也有些干系……
“喔……”金士麒点点头,“没听说过,大概……浔州既然挨着江水,总应该有这么一位千总吧。”还没等蔡豹应声,金士麒的的脸sè却一冷,他怒道:“蔡千总,你动作倒是快啊,好似早就埋伏在此!”
第131章 暗藏危机
不多时,浔州卫的士兵们从酒肆扯出了几个歹徒。整个过程都很平静,酒肆没有厮打、叫嚷、踢门之类的声音,当然也没有流血。那几个歹徒被当街按在地上绑了绳索,但他们神sè却很坦荡,一点畏惧感都没有。
金士麒冷笑着,这分明是在演戏嘛。
蔡豹见处置妥当,便转身指向金士麒身后的那辆马车。他正准备着说辞,金士麒却抢答:“不给。”
“什么?”
“蔡千总,我猜你一定会说陈奚源涉及私斗,或者编排些混蛋理由,总之要带走他。”金士麒笑眯眯地说,“索xìng就直说吧,他是我的客人,不会交给你。”
“金都司,你很仗义啊。”蔡豹把眼睛眯了起来,就像正午时分的猫一样,“我这么做也是考虑到你我同僚的份上,给你留些情面。”
“多谢。不给。”金士麒迅速回答。
蔡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坚忍着挤出了一个笑容,“老弟啊,请你再机灵一些。说实话,我是浔州的世袭军将,他是广州的公子,我与他也素不相识更无深仇大恨,我为何为难他?可是你看看,现在我正向你低头要人,我……我也是有一番苦衷啊。”
他突然收起了笑脸,“金都司,若要得不到他,我不会善罢甘休?”
金士麒点点头,“喔,那就说说看,是谁在背后为难你?兴许你一说名字,我就怕了呢!”
蔡豹的眉头紧锁,他的呼吸一点点的凝重起来,黑漆漆的眉毛不停地颤动着。他用小眼睛扫着金士麒身后的一干人等,那些私兵和水兵们面对着浔州卫10倍兵力的包围,他们依然冷静、坚韧地站在自己的阵列。他们脸上那种淡然得有些讨厌的神情,竟然像他们的主子一样。
蔡豹又把目光转回到金士麒身上,冷冷一笑,恨道:“你真要趟浑水?好好!”
那话刚说完,他向后退了一步,却吼道:“金都司不给人,我们撤!”
浔州卫的200多名兵士们略有惊讶,他们闹喳喳地议论了几声才轰轰隆隆地撤走了。那几个贼子们也乖乖地跟在队伍离去。不多时,附近几条街道便空了。
“直娘贼!”姚孟阳终于长出一口气,他把手里哧哧冒烟的三眼铳交给属下,奔过来拉着金士麒的手臂,“金兄,这跟上午的竞标有关?”
“没错。那位陈兄赢的太大了,大得他承受不住啊。”
“但你袒护他,这又何苦呢。你以为……你承受得住?”
金士麒一笑,“我只是想见识一番,那些混蛋有些什么手段。”
金士麒此次来参加竞标,他早已不甘充当配角,还暗藏着争胜的念头。他知道桂林兵仗局在广西军政体系根深叶茂,一定会有些手段来维持其的垄断地位。所以此次来浔州一定会有一番风波,他早就准备着打一场硬仗。
没想到首先跳出来是浔州卫,蔡豹这个小小的水运千总当然吓不倒金士麒。现在浔州是战场,这蔡豹不去前方杀贼立功,却甘当旁人的爪牙,真是让人鄙视。不过浔州卫与桂林兵仗局并没有隶属关系,他们怎么会搅在一起?
金士麒下令收了队伍,再过去掀开马车的帘子,只见陈公子仍乖乖地躲在里面。陈公子连声感谢金都司的支援,想站起来行几个大礼,却双腿发颤站不起身子。刚才可真是凶险啊,这白嫩的公子若是落在了那帮兵匪手里肯定要遭苦头。
金士麒悄声道:“陈兄,你想回广州吗,我这就帮你安排。”
“多谢多谢……但我不走!”陈公子使劲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金都司,我为这场招标也耗费了数月的心力,无论如何我要等到明天的结果!”
“陈兄,那结果是明摆着嘛!”
“我知道,可是就这样逃走我不甘心啊!”
金士麒有些感动,这家伙虽然身上发抖,但心xìng还算顽强。金士麒便请他这两天跟着自己,可以给他保护。金士麒来浔州带了水营的300多兵,船上还装载了充足的武器弹药,可以为他提供强大的威慑力。
陈公子又是千恩万谢,却说不劳驾金士麒。他的广达行与广东几家卫所的关系也很好,这次来浔州都是同路而来,住得也近。广达行还给予那些军将很多好处,现在正好去寻求他们的照应。金士麒知道这里涉及了人情世故和某些利益关系,便只把他送到驿馆便告别。
……
待金士麒回到住所时已经临近黑夜,却忽然又兵士来报告说桂平县城北码头上停靠了一队运输船,他们打着的是咱柳州水营的旗号。
“我才是柳州水营啊!”金士麒愣了几秒钟,随后才意识到那是广东的运盐船来了,他们比计划提前了10天。
当前,金士麒手的船只不足十条,他在藏宝港的船台上还有几条大船,但都处于骨架状态。但何参将主导的私盐生意不能耽误,那是驻扎在贵州的“广西远征军”的军费基础,所以今年最后两批私盐仍由丁老西负责运输。
今晚抵达浔州的是20条大河船组成的船队,运来了4000石的私盐。船队总计500多水手,其只有一名姓赵的把总是真正的水营军官。他们打着柳州水营的喜鹊大旗,从广州出发浩浩荡荡地逆江水而上,一路上都没人敢盘查。他们途径桂平便靠岸进行补给,并准备找女人乐一乐。
金士麒忙带着属下们前去接应,并会见了赵把总和几名丁老西旗下的头目。那些头目们歪歪扭扭地站在码头上,果然气质不同凡响——都是些桀骜之徒,他们散漫嬉笑着上前拜见金都司,看上去挺亲切的,但金士麒却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凶煞之气。大概都是砍过人的正牌水贼吧!
其一名贼头还掏出了一封信,大大咧咧地塞在金士麒手。金士麒撕开外面的油纸,刚把手探进去,却猛然停滞了——那里面又藏着一个小巧的白sè信封,上面写着“哥哥亲启”四个字。
多么熟悉的字迹啊,七分娟秀更有三分俊逸飘然而出,金士麒哥哥的大心脏立刻狂跳了十几下。
他把小信封紧紧捏在手里,不急着打开看,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他先是跟运盐的头领们闲扯了一阵子,赏了银子给他们,最后又告诫他们桂平县当前局势复杂,令夜晚提高jǐng惕,不要找女人寻乐子,明rì一早就出航。
安顿好了这批浑身咸腥的家伙,金士麒又吩咐姚孟阳和刘东升加强港口船只的保卫,船上船下要布置岗哨,再把展会所有的军火都搬到船上去。
待一切安排妥当,金士麒才捏着那封信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的卧房。他插紧房门、挑明了油灯,再把那封信仔细地剪开来看。
果然是小瑶的信。
金士麒离开广州回到迁江后也曾写了一封信给小瑶。他报了平安,又简单说了藏宝港的变化,凑了两张纸二百多字就没啥写的了——军队里的事情不能说太细,两家的私盐生意更不能说,关于国家军政局势什么的估计她也不爱听。说实话,金士麒前世今生都从未给女孩子写过信。
更何况金士麒的书法不堪入目,那封信是小弟弟士鹏代笔的。金士麒哥哥心纵有百般情愫也不便说出口。直到那信送了出去,金士麒依然意犹未尽,只觉得好似亏欠她什么。
如今,小瑶的信却悄然而至。金士麒读着读着,心里也暖和起来。她写的都是寻常琐事,就像是一个小女孩贴在他身边用细软的声音徐徐说着。
她说,哥哥走之后,她就把金彩楼那间哥哥睡过的小楼租了下来,她隔三差五的就住在那里。
她说那只白sè大鹦鹉下了蛋,两只,鹦鹉妈妈rì夜都趴在蛋上孵化,谁敢碰它它就啄谁。她说等孵出来就送哥哥一只,让小鹦鹉在广州和迁江之间传信。金士麒哧哧笑着,心想小妹妹这你就不懂了,你那鹦鹉孤家寡鸟没配过种,它孵不出来啊!
她说昨天又跟外公吵架了,外公算错了帐目还不承认。后来吵到伤心时,她就说我过几月就嫁人了,外公你现在还不疼我,以后见不到我了。于是外公就低头认了错,还骂了金士麒哥哥你……
她说前几rì外公买了一只脖子很长的鹿,那鹿足有三层楼高,说出来你都不相信!那鹿是西洋商人带来的,想要充当麒麟卖给咱大明皇帝。可惜他们没有门路,只能贱卖给外公。那鹿长得很俊,但它很臭,因此她不喜欢。还有啊,天凉之后那鹿就生病了,它rì夜咳嗽,怕是熬不到新年了。
她说曾经梦见哥哥,梦里的哥哥变成了一条黑漆漆的大鱼,被她放在一个青花大海碗里游得很欢快。但哥哥很淘气,突然跳了出去,急得她怎么抓也抓不到,然后她就哭醒了。
她说今早晨吃了热滚滚的米线,被汁水烫袖了下颌,疼得她都哭了出来。若是哥哥在,一定会替我吹凉了再喂我吧。
她说听说哥哥的宅院就要建成了,请在“她的窗外”园子种上她喜欢的几种花草。等明年天暖了,她去了迁江就能看见。这一段的下面还详细记了几种花草的名字。
金士麒贪婪地读着。小瑶那俏美的小模样就在他脑海逐渐浮现出来,好像鲜活地伴随在他身畔。她所描述的那些琐碎的东西,无不浸染着某些让人情迷意乱的东西,有怀念,有温情,更有希望。他把信读了又读,几乎读了数十遍,不知不觉夜幕已深。
窗外的世界早已陷入了寂静,隐然听得到滔滔的河水的声音,间或着有些嬉笑的声音,那一定是隔壁的何参将在与姬妾们翻滚吧。
同样的桂平小城,同样的黑压压的夜晚,有人在饮酒做乐,有人在思念故人,有人为了一两半钱的银子睡在陌生的码头上,有人在战争的噩梦挣扎着,还有城外的那些灾民正在饥肠辘辘煎熬着。
……
次rì,十一月二rì,重要的一rì。
今天是两广总督召集战备会议的rì子。而火铳竞标的也将在这rì下午进行第二场演示,并宣布最终的获胜者。
金士麒昨晚失眠了,被唤醒之后挣扎着爬起来。他正在穿衣披甲,忽然姚孟阳急奔了进来,低吼道:“金兄啊,你的好朋友陈公子被抓了!”
“这蠢货!”金士麒怒道。昨rì他求着那公子接受自己的保护,那家伙却自以为与广州军人更熟络,躲到了人家的翅膀下面。现在可好了,看谁能救你!
金士麒追问:“干!谁那么大胆!”
“还是浔州卫呗,但他们这次奉了广西总兵府的公,说陈公子行贿。把他抓进了守备司大牢。”
“yù加之罪,何患无辞啊!”金士麒怒了。
这广西的军阀势力真是太凶残了,其凶残程度竟出乎了金士麒的意料。陈奚源那公子哥不过是造了好火铳,威胁到了桂林某些人的利益,竟被如此要挟刁难。金士麒甚至想他自己若不是身为千户、都司,又有何大人的庇护,恐怕也会遭此下场。
金士麒正皱着眉头寻思着如何处置,仆役金财又跑进来报告:“老爷,浔州卫蔡豹来访。”
“不见!”金士麒怒道,“让他滚进来!”
金财怯怯地问:“老爷,你到底要他怎样?”
“让他滚进来!”金士麒披上了软甲,“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无耻到什么程度!”
第132章 风火迷城
金士麒跨步进入前堂,那蔡豹早已等在堂。他的官衔比金士麒低了两级,不但不主动请安问候,还用两只凶歹歹的眼睛盯着金士麒,很没礼貌。
金士麒也没给他情面,他拖过一把椅子居坐下,冷笑道:“蔡千总,听说你又做了坏事!”
蔡豹也开始四下找着椅子,没找到,于是只能站着说话。“我也是奉令行事,总兵府的军令就在我身上,你想看吗?”他先把自己撇清了干系,“再说了,陈奚源也是罪有应得。”
“火铳造得好也是罪?”金士麒怒道。
“这与火铳不相干。”蔡豹反问道,“你那好兄弟妄图行贿。昨rì夜里他登门拜访了兵备司的几位大人,还一一许诺了赂银,这个几十两、那位数百两、最多的上千两,那帐目算得非常清楚。”
金士麒听他说得有鼻有眼的,忽然觉得陈奚源恐怕不是被冤枉的。
如今的经商环境非常恶劣,无论生产、运输、销售,各个环节都需要与官家亲密接触。他们做的是兵器生意,更要跟军方勾结在一起。广达行能有今rì的局面,它肯定不纯洁。
就在昨晚,陈奚源曾亲口炫耀过广东的几家卫所都得过他的好处。如今广西兵备司手里握着8万两的大生意,他自然会去孝敬人家,在这可悲的时代这只能算是一种惯例,甚至是一种规则,这根本不必惊讶或质疑。
陈奚源错就错在他没有看清这场竞标的险恶,人家正伺机把他扯下马,他却主动授人以柄。金士麒也暗懊恼,心想若是昨晚提醒陈公子,他也不会落到这番地步。
蔡豹却说:“金都司,我背后的那位贵人,你猜到是谁吗?”
“贵人?还贵妃呢!”金士麒气道。
“谅你也猜不到。我受其所托,带了一份厚礼与你。那位贵人可是一番好意,他说了,希望用此礼将你点化。”蔡豹又长舒了一口气,“愚兄也想劝告你几句。金都司你在辽东时战功显赫,迁南丹卫之后又获得何参将等众大人的赏识,多少人羡慕你。你前途不可限量,又何必铤而走险呢。咱广西水道纵横,龙鱼鳖虾各行其路,你乱游乱撞很容易身临险境。”
>他知道蔡豹的这番话应该来源于那背后隐藏的“贵人”口,他一丝丝的寻觅着对方对自己的评价和定位,还有对方的忍耐限度,还有关键的——那个把持着这场兵工竞标生意的贵人,那个能影响广西军政机关把陈奚源关入牢狱的势力,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等着蔡豹一点点地揭开面纱。
蔡豹正想换几种比喻手法,从其他角度恐吓金士麒,忽然间堂外传来了几声叫喊。
随后一个浔州卫的军士冲破了金士麒私兵的阻拦狂奔了进去。他冲到堂前对蔡豹报告:“千总,城南民营闹翻天了!”
蔡豹一惊,忙追问详情。那军士便说:城南的那些难民,他们今天早晨不知为何爆发了,他们先是聚集闹事,又汇聚成百千人的队伍冲击城墙工地和浔州卫兵营。城外已经开始镇压,已经死了人了。
蔡豹立刻慌了,他冲金士麒匆匆一抱拳:“金都司,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后会有期!”
“慢着,把话说完!”金士麒忙追上去扯住他,“你到底送了什么东西给我?”
“就在门外。”蔡豹边说边向往走去,“陈奚源下了大牢,他随从有4名工匠都归你了,他们都是锻造火铳的能手。”蔡豹忽然转过身来,凝重地说:“此事是那贵人一手cāo办的,跟我无关。”
金士麒仍然扯住他不放,“甭装神弄鬼了,你说的贵人到底是谁?”
蔡豹见甩不开他,便凑近了他耳边小声说了三个字。那三个字听在了金士麒听在耳如雷鸣一般,震得他双手一软,蔡豹扯开袖子离开了。
过了半晌,金士麒才感觉到身旁有人在唤他,原来是是黄宽。
见了黄宽那张皱巴巴的老脸,金士麒心终于踏实了,忙把陈奚源的事情简单说了。黄宽则分析事情还不算很糟,因为陈奚源只是差人去“许诺银两”,而不是真的搬了银子去,这基本上算是一种“犯罪未遂”。这种情况可大可小——往“大”说当然是杀头之罪,甚至可以剥皮;若是往“小”cāo作的话,也可以罚款惩戒了事,总之活动空间很大。
随后黄宽就劝慰金士麒不必担心,他们广达行家大业大,在广东有过硬的门路,一定会有人为他奔走援助。而且对方也只是想恐吓他,并不想真正置他于死地。
“还是以最糟糕的情形打算吧。”金士麒低声说,“我想探探那些广东军将的口风。”
说话间,百总王莱奔进来禀报:“蔡豹还带来了几个囚徒留在大门外,老爷你要如何处置?”
金士麒这才缓过神儿来,忙走出了大门。只见门外的树荫下正蜷缩着4个男子,他们被铁链子锁住了头颈,正哀嚎着哭泣着。他们就是蔡豹说的那“贵人送来的礼物”。金士麒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即便陈公子被做罪被抄家,他的工匠也不应分给金士麒啊,这根本不合法规。
“搀他们起来……”金士麒的话刚说了一半,他却惊得瞪大了双眼:那4名匠人身上都洒着斑斑血迹,再仔细一看,每个人的右手都被斩断了。
他们的断肢上只是胡乱包扎着,暗袖sè的血迹从断口处渗透着。他们都是匠人,他们的手就是他们的命。那狰狞的一幕如此触目惊心,金士麒只觉得心肝被紧紧揪扯住。
他猛然明白了那所谓礼物是什么。那根本不是礼物,那是血淋淋的jǐng告。
这时黄宽也追了出来,他看到此景也不禁黯然:“蔡豹,他真够狠!”
“不是他。”金士麒的牙齿间发出了咯咯作响的声音,“背后的那人,是靖江王。”
……
安顿好了那4名可怜的匠人,金士麒随着何参将等人上了车马前往城东北的军阁。在目睹了那狰狞的一幕之后,他还要去参加总督大人的战前会议。这真是诡异的一天。
一行人离开临时官邸,刚刚穿过几条街,就感觉到今rì的桂平县城情况不妙。
城里已经开始乱了。
开始时只是零星的尖叫声,随后便看到民众奔跑逃窜,到处都是哭爹喊娘胡乱不堪。没多久事态越来越严峻了,街道上连续几队浔州卫的兵马向南边赶去了。何参将、金士麒等人的车马则向北去,他们队伍有百余名兵士在两侧护住车马,他们把武器也都亮了出来。
又过了一阵子,sāo乱的灾民便汇入了城。
远近各处哭喊声连天,一股股的的流民正四处奔行、打砸、焚烧、掠夺,他们三五成群的打砸着街边的门窗,还有十几人的大队伍持着各种木棍、狼牙棍和竹矛大呼小叫着在街道上横行,也有零星的汉子拎着斧子拆窗而入。随后就看见城南方向几道灰烟滚滚而上,那边正烧得猛烈。
何参将怒道:“浔州卫的人在干什么!”
金士麒没搭话。浔州卫在城也只有一千多兵力,现在全都调去守南边的城墙。但是城南聚集的是两万多名流民,战争爆发之后他们就迁徙至此。
他们缺医少食困苦不堪,只靠着断断续续的救济维持着。他们有几千人被拉去修造桂平县的城墙,从rì出劳作到rì落时分,每天都有人被打死、摔死、累死。这场动荡早就在积蓄着,现在终于要爆发了。
最可怕的是南边的城墙还在修造之,还有好几处未并拢的缺口,城外的难民借此涌入城,甚至会去哄抢城北的屯粮码头。那码头上正驻防着桂林左卫的jīng兵,到时候不知道又是一场何等的残杀。
金士麒一行人兵强马壮,百多人浩浩荡荡地在乱城前行。一路上有惊无险,半个时辰之后就抵达了桂平的东北城门。
那座城门由桂林卫的重兵把守。桂林卫是一支客军,他们与桂林右卫和广西护卫都是广西历史最悠久的部队,常年驻守在省府桂林。这次胡贼作乱之后,他们就各自派遣了一部人马来浔州驻防。
他们把守的东北城门之上就是此次总督大人召集会议现场,名曰三江阁。由于这里地势险峻、视野开阔,便被扩建为临时的军大堂。
三江阁就建在城东北角门的敌台上。从那上面可以俯看桂平城外壮丽的江河盛况。左手边是西江上游河段,也称之黔江;正前方是西江下游称之浔江;右手边是从南而来的郁江,那三道江水滚滚汇集于此,又滔滔流向东方天际。
金士麒等人登上敌台,那堂早已军将云集。
但是没有人去观看那江河汇流的胜景,他们都神sè凝重,纷纷望着南方弥漫的烟尘。城南流民的暴乱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城半数的兵马都已经派了过去,但空气依然听得到嘤嘤的哭喊和嘶嚎。
此刻的桂平城,终于有了一番临战的气息。
第133章 江上火起
终于,总督商周祚大人疾步走上堂前,怅然道:“我来晚矣!”他用饱含深情地目光望着军堂诸位军将:“方才本官在城走了一遭,桂平百姓苦兮,我浔州百姓苦兮!”
听总督大人这般说,众军将皆黯然悲戚。也有人暗自悔恨:都怪我处理不当啊,早知如此,就应该把那帮臭流民赶得远远的……
总督大人又朗声道:“胡扶龙一rì不平,这场动荡便会愈演愈烈,甚至会波及整个广西。诸君既承蒙皇恩当奋勇相报。”
满堂军将齐声称喏,呼啦啦地向总督大人参拜下去。随后各军将落座,金士麒这种五品的低级角sè只能站在后面,一只退到大堂远侧的窗边。他倒是无所谓,窗边的空气好,而且一边开会一边看江上的风景也不错。
接下来则由一位来自前线的奉议卫将领介绍胡贼的情况。胡贼起兵已经三个月了,他们集结了大藤峡以南各寨猺蛮獞勇,号称80万,实际兵力为2万上下。那将领饱含血泪地讲述着奉议卫如何英勇奋战,多少兵将丧命阵上。虽然未能荡平贼寇,但至少把战乱控制浔州的范围内,并为大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甚至就在此时,我们奉议卫的残部还在穷山恶水之挣扎跋涉……
“将军节哀。”总督大人一边说,一边把那将领轻轻推开。总督宣布讨伐胡扶龙一战仍定于明年三四月间,由广西总兵纪元宪担任主将。随后又宣布两广各部将出动5万大军,分4路进剿——
东路:此乃主攻方向。由浔梧参将康承爵担任先锋,率领浔州卫、桂林卫、桂林左卫和梧州的部分兵马,总计1万人。他们执行第一波次的试探xìng攻击,打开郁江的前进通道。到了4月间,来自广东岭南、岭西两道的8个卫所总计2万人作为第二个波次的攻击。这一路兵强马壮,将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向贼兵,让人无法抗拒。
北路:由柳庆参将何玉统领南丹卫、柳州卫、庆远卫,总计1万人。这一路是奇兵,他们从北面山区发动攻势,直插贼兵的软肋。若是一路顺畅能将贼兵杀成两段,若是一路……不顺畅,也至少能吓贼兵一大跳。
西路:由南宁卫指挥使范景率领本部兵马和奉议卫残部,总计5千人……喔,还有驯象卫,哈哈哈哈……那么总计还是5千人。他们将在郁江上游铸起一道不可逾越的闸门,堵截贼兵的后路。他们还会做出试探xìng进攻,牵制胡贼的兵力。但一定要万分小心不要真地惹怒了胡扶龙,导致敌兵主力向他们杀去。
南路:广东廉州和雷州2个卫所,凑集5000人等地兵马封锁灵山一带,防止胡贼窜入广东境内。咱广西百姓已经很苦了,不要再牵连广东。
总而言之,两广大军将兵分四路分进合围,以东路为主攻,北路为奇兵,西南两路为防御,最终实现瓮捉鳖。几十名军将肃穆地站在堂,只听得他们浓重的喘息声,还有总督大人的声音在三江阁回荡着。
>
这“四路分兵”只是一个总体布局,接下来还要确定各将领的责权关系。还将推演各路的进攻梯次,还有钱粮耗费,还有设置营寨和补给线路,还有各部队在战争所扮演的角sè。
“柳州水营都司。”总督大人首先点的就是金士麒。
金士麒忙踏上一步“在。”
“明年开战后,你水营担任军护卫。本座军就设在你那两条大船上,沿郁江水路去贵县。”总督又道:“那两条大船劳顿不易,就不要离开桂平了。”
金士麒明白了,龙泽和武腾号又要被当作将领座船了。都怪它们身宽体胖,乘坐在上面又舒服又威风,隔音也好,万一战局不妙就可以升起十几道帆狂逃。
金士麒瞥了一眼何参将,老家伙却不说话。金士麒不禁心头发火:让你臭显摆,非要坐大船来浔州,现在可好了,这船要被别人占去了!
其实给总督大人当作司机和贴身护卫是个美差,又安全又安稳,还能获得总督赏识,现场很多人都羡慕嫉妒着。但这不是金士麒想要的东西——他要的是战功,他要的是首先杀入敌窝搜缴战利品,他要借机把自己的力量发展到浔州来。他为此辛苦训练部队,加班赶造舰船武器,还早早就派了军情司去战区查探。若是被困在军,这大好的机会就全浪费了。
一念之间,金士麒就踏上了一步:“大人,那两条船是兵船。若是留在军,岂不……可惜?”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皆侧目,一时间鸦雀无声。金士麒虽然说得小心,但诸人都听得出这个小都司对大人的安排有异议。
真是太大胆了!
而且不识抬举!
眼看着总督的几位将领的脸sè不好看,何玉参将忙打圆场:“金都司是立功心切啊,哈哈。”
广西总兵则道:“什么兵船!不过是老大无用之物罢了。明年你能确保不搁浅、不迷航,便是大功一件。”此话一出,堂诸人皆不禁窃笑。
总督商周祚却微微一笑,他说:“金都司,担当本座的护卫可不轻松。你莫要小瞧了商某,明年开战后我会领兵直抵前沿,亲临战火。你杀贼立功的机会绝不会少。”
既然总督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金士麒也只能抱拳应道:“属下领命,甘受驱使。”他心里却想:大人你别蒙人了,过俩月你就去南京养老了,还在这充硬汉。
商周祚冲他挥挥手,他才退入队列之。
随后,商周祚又一一指示各卫各营的战斗任务,点到名字的将领都应声称是,也有的当场发誓定会不辱使命。商总督又说:“明年一月起,由‘广西护卫’进抵浔州督运粮草辎重。”
听到“广西护卫”的名字,金士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广西共有十个卫,其两支部队身份特殊:其一是驯象卫,它名列皇家近卫序列,原本的负责是为皇帝捕捉大象犀牛老虎,但现在混得比较凄惨;其二就是这“广西护卫”,它原本是靖江王的近卫部队,目前仍然是很风光的一支部队。金士麒暗猜测着,“督运粮草”这肥嫩的差事落在了广西护卫手里,这是否也与靖江王有关系呢?
靖江王是广西唯一的藩王,在明帝国诸多藩王,他有着很特殊的地位。
明国的王爵分为“亲王”和“郡王”两级。简单来说,皇帝的儿子除了一位太子,其余都封亲王,授金印;皇帝的孙子则封郡王,授银印。在大明200多年历史上只有靖江王是例外——其封号虽然是郡王,但授的是亲王金印。
靖江王并非太祖朱元璋的直系子孙,而是源自太祖的长兄一脉。第一代靖江王的父亲朱正是太祖唯一的侄儿,更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开国大将。靖江王由此获得了近乎亲王的待遇,其王府、部属、护卫、俸禄、采邑,都参照亲王规格来设置。甚至在本朝前期,靖江王也像其余封疆亲王一样有统兵权,“广西护卫”就是他的直属部队。
后来燕王起兵靖难做了皇帝,他心里有yīn影,怕别人也学他造反,便收了诸王的兵权。靖江王的广西护卫也归入了普通军队的序列。从此诸王们都被捆缚在各自的封地上,被当作狼防着,被当猪养着,一旦被皇帝抓到把柄就重重治罪。
在金士麒原本的印象,这些藩王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更是不敢涉足于地方军政。但眼前这位靖江王竟敢涉足兵工制造,又争银子又剁手,他为何如此狂妄?
金士麒百思不得其解。
他只觉得那靖江王就像盘踞在广西千里河山上的一条土龙,它正护卫着自己身下的无数珍宝,那八万两白银的生意就是其之一。金士麒若伸出手去摸,便会有一股烈火“嗤”地喷在他身上。
金士麒把目光转向窗外,外面就是桂平东北敌台的护墙,再外面则是浩浩荡荡的江河汇流。此刻临近正午,郁江那舒缓平静的河面上被阳光照耀得波光粼粼,在远近的青山之间映衬下犹如一道银闪闪的绸缎。一些零星的小船或聚或疏,像小树叶般洒落其间。
空气依然有一股焦灼的气息,能看到淡薄的烟尘从城南飘来。不知道蔡豹是否已经镇压了城南的民乱,不知道今天死了多少人。而眼前这宁静的大江,再过几个月就要被战火染袖,漂满尸体。贵县就在这大河的上游,那里有浔州卫的主力部队和两万灾民,被胡扶龙团团困守着,期待着桂平这边的救援。他们还要再等一段rì子,这边还在开会……
忽然间,金士麒瞪大了眼睛。
他发现郁江上多了一大队河船。
那是些大小不一、船型各异的船只,足有30多条。它们排着松散的队列,各自升起一面孤帆,船舷两侧还有桨手掀起的水花。金士麒意识到:那支船队是从郁江上游而来。刚才它们藏在了对面江湾,此刻却在江面上兜着圈子,向这边码头方向快速划来。
郁江不过半里宽,那船队正迅速抵近。能看见其几条船上挂着灰绿sè的旗子,那种“腐烂绿”好像是浔州卫的旗号。
可是金士麒的神经反而更绷紧了,他发现有些反常——有些船只都是两两相连,用大船牵引着小船。而且水手们正在反桨控制速度、调整航向,它们在运动重新编队队形,在河面上拉成了一线纵列。
金士麒的脊背上立刻渗出一层冷汗。他抓住旁边一个浔州卫的老千户把他一把拽到窗边,低吼到:“那是你们的船?”
附近的几名军将都望了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老千户盯着江面上,“好象是啊!”
“为何排成进攻的态势?”金士麒吼道。
半个军堂都震惊了,军将们惊愕地盯着他们,随后就有人扑到了窗边去看。紧接着更多的人意识到有事情发生。那老千户无辜地说:“我不知道啊,船的事儿我不管,你别问我……你放开我!”前面的广西总兵则吼道:“为何喧哗!”
金士麒忙道:“江上有船行踪诡异。”
“哗啦”一声,那些军将全都拥到了窗边去看。
那些船只已经纷纷落帆,漂在码头上游不足百步的水面上。紧接着,前面的几条船就丢了几个竹筒之类的东西顺流而下,正被江水卷带着冲向码头。“在测量水流啊!”“今rì有演练吗?”众军将们皆叫嚷起来,终于有人吼道:“娘的!他们是要火攻!”
此话一出,在场的两广各部军将都震怒了。他们大多是乘船来桂平,现在桂平东码头上就停泊着他们大大小小100条河船。此时此刻,那不明身份的船队正在准备着一场攻势。
像是一个决战的信号——那船队十几条小船上腾起了烟尘,紧接着就看到了火光。
“应战!应战!”三江阁吼声乍起!几位总兵、副将、参将们狂呼怒吼,纷纷拔剑挥刀各自下达着军令:“敌人要火攻,把船都划出去!”“都上城墙!shè死他娘的!”“封闭城门!”“开城门,各队领兵沿江防护!”
“得令!”金士麒胡乱吼了一声,狂奔而出。其余诸军将也一窝蜂地奔了出来,他们辨别了方向,向着各自的队伍奔去。
金士麒心急如焚!他的龙泽号,武腾号,他的条大河船,他几百箱火箭弹药,他的200多名jīng训水手,柳州水营的大半家底全都在那码头上!
他冲出大堂沿着城墙狂奔而去,几尺高的台阶飞也般地跃下。一抬头,就看到江面上已经是火光熊熊。那些小船上都装着柴薪,撒着硫磺油脂,点燃之后转瞬间就腾起了丈高的大火。那一条条小船被大船引带着列队冲向码头,随后就被释放、被江水卷带着顺流冲向码头。
直到此刻,那城墙上的哨卡才终于被惊醒了,呼喊声、火铳声、锣声一阵密过一阵。
第134章 浴火而出
在桂平县东北角楼外的河边聚集着数百计的兵士和仆役,他们是两广各部将领带来的部属。这一刻,他们正大呼、小叫、悲戚、暴怒地指着半里外的码头方向——那河岸边舷舷相连的百艘船舶,那如林的桅杆、迎风飘展的各sè旗帜,全都被黑腾腾的烟尘所覆盖。
火光四起!
紧接着从城门后冲出了十几名军将,他们狂奔向各自的部属和车马。跑得最快的当然是金士麒,他扯住百总王莱声嘶力竭地吼道:“贼兵来矣,去码头!”
“上马!”“整队!”军官们狂吼着,“出发!”私兵们立刻如点燃一般涌动起来,战马嘶鸣阵阵,马蹄在岸边的沙地上砰然踩踏着,水兵们焦急地抓着兵器,他们眼睛开始冒火了。
就在码头那边,龙泽号和武腾号,那江中最大的两条福船,它们在百条河船的衬托下如大象一般壮硕,那船身如两座小城堡般矗立在河水中。但浓烟正如恶魔一般覆盖着一切,所有的船只都如羔羊般被烈火狂魔威慑着呆立在江水中,随后被一条接一条地吞噬掉。金灿灿的火烬被狂风卷带着飞扬而起,码头上那边无数的人在哭嚎逃奔落水……
金士麒翻身上马,他一抬头,却猛然拉住了缰绳!
就在这一刻,他赫然看见:龙泽和武腾号在移动!
它们起航了!
在小船的掩映下,那两个硕大的船身正缓缓交错而过,它们速度越来越快,随后就看到那两具高傲的船艏从密集的桅杆丛中穿越而出。当港口里百余条船只都在烈火的笼罩下束手待毙时,柳州水营的船队却浴火而去。
那两条顽强的小城堡,他们已经掀起了波浪,扯开凌乱的缆绳,撞开了那些飘零的小船,正在加速向港口之外驶去。他们没有扬帆,但每条大船前面都有三条河船牵引,最前面的河船已经劈开波浪,正冲向河中。
金士麒知道,他的200多名水兵们正在疯狂划桨,斩杀着那滔滔的江水!
从火起到现在,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连金士麒他自己都不敢想象他的船队竟如此迅速!那雄壮的船队正从黑烟之中驶出,已经把火海抛到了身后。
紧接着,两条大船上各自升起了一道窄帆,更是加速前行。目睹着如此壮丽的一幕,金士麒身边的士兵们不禁狂呼起来,他们咆哮着“龙泽!”“水营!”“武腾!”“藏宝港!”“金都司!”
这一刻,金士麒不禁泪水滚落。
“都司,别动情了!”百总王莱吼道,“我们去码头吗?”
“不去了!”金士麒大吼着,“姚千总在船上,他能应付!”
这一刻,更多的军将们正从城墙上狂奔过来,他们穿过城门就看到了那悲壮的一幕。远处的码头上火光冲天,数十条船只正接连烧起。有人立刻召集队伍狂奔而去,也有的惊悚地呆立在河边。“干他娘的胡扶龙!”“我的船啊!”他们哀嚎着,咒骂着。“那是柳州水营的船!”“那两条大猪船去迎战了!”“娘的,我的船怎么没动?”
金士麒朝着两条“大猪船”打了个响指,立刻带着几个亲兵回到东北城楼上。
在那城楼的高处,总督大人、两位总兵和十几员文官武将们都聚在箭墙边,遥望着码头那边的战况和火势。每个人都面sè苍白、赤红,尤其是广西诸将们更是急得满脸是汗。
总督大人抄着手,木然地看着江面上的敌船,忽而惨笑,忽而紧闭了双眼。
何玉九参将看了金士麒就几步奔了过来,他却暗喜地指着码头那边,“金都司!你快看啊!咱们水营……”
“我知道。”金士麒忙道:“虽然挺振奋的,但将军你别这么开心,让别人看见不好!”
站在高处果然看得清楚,那江面上一览无余。
濒临郁江的东码头上火光冲天,来自20个卫所部队的100多条船,只有柳州水营和少数其他部队的船只成功离岸,其余都被浓烟所笼罩着。尤其是靠近南边的半数船只最遭殃,它们被胡贼船队释放的火船袭击之后就接连燃烧,已经不可救药。那码头上、船上依稀能看到成百上千的人影在奔跑、窜动着,也有些兵士在胡乱解开绳索向江中划去。
金士麒暗自庆幸:他之前曾经让水兵们提高jǐng惕,他本来是想提防靖江王势力使坏,没想到竟遇到了真敌人的袭击。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紧接着,金士麒就看见了那队贼船。他们已经撕掉了“浔州卫”旗帜伪装,露出了狰狞面目。
他们释放了小火船之后还剩下20条大船,每艘船上都有20多名水手。那些汉子都光着上身,正冲着城墙上狂呼着,还把手中的桨和兵器高高举起。但出乎意料的是,那队船正顺流而下,向着江口的方向进发。
“怪呀!”金士麒暗道。他自从当上了水营都司,也苦读了几rì兵法韬略,对水战常见战术略有所知。那船队释放火船攻击港口,接下来应该继续shè箭放铳,对岸上船上的敌人进行火力压制,以阻截逃散和救援,这样才能把火攻的效果发挥至最大。
他们为何一击便走呢?难道是见到龙泽和武腾号出港,就吓跑了?
龙泽和武腾号为首的柳州水营船队已经离岸百步,他们还解开了牵引缆绳,正缓慢地排列成一道纵队,并迅速升起一道道船帆。
看来姚孟阳那小子要进攻了!
金士麒站得高看得全面,只觉得情况不容乐观。他忙向亲卫吼道:“升旗!”
按照兵制,都司身边常备了两名旗令兵,各持一根12尺长矛。这长矛既是武器也是旗杆,金都司一下令,他们就竖起了旗帜——其中是一面柳州水营的中军旗,宽2尺长5尺。另外一杆旗杆上却挂起了3道令旗,每道都是1尺宽3尺长,从上而下分别是“白、蓝、红”不同颜sè。
不远处的商总督看到了,便不禁问:“又挂什么旗子!”
何玉九参将忙解释道:“大人,这是他们……我柳州水营新近设定的‘信号旗’,共有‘红黄蓝白绿’五种颜sè。每次悬挂三幅,总计有百多种变化,每种变化各有其含义。这‘白蓝红’就是‘水营都司’。”
何玉九来浔州时就乘了水营的大船,他知道此中变化,现在就开始炫耀知识。
总督惨笑了一声声,有气无力地说:“那小子倒是鬼jīng,可这挂上旗子,又有何用。”
过了不到一分钟,江中的武腾号上也挂起了信号旗,却是“白-绿-黄”三sè。何参将立刻指认道:“大人快看,那是‘千总’旗sè,有个姓姚的千总在船上。现在两边就搭上话了,接下来就……你看啊,他又要变了!”
紧接着两边的旗号不停变化,红黄蓝白绿,大人和将领们目不暇接。最后金士麒这边挂起“红绿绿”的令旗,江中的大船上也换上了同样的旗号,那些水兵们就开始调整风帆,逐渐列成一个“反月牙”的横阵:两条大船居中,六条大河船列在两边。
金士麒正盯着江面上的布阵,何参将跑了过来,“金都司,总督大人问你,现在是什么旗号?”
“卑职指令船队‘谨慎追击’!”
“混帐!谁让你追击了?”何参将怒道,“快下令,严阵以待!”
“可是将军,那队贼船来势汹汹、来者不善,虽然走了他还会再回来,必须将其驱离桂平水域。”
“不许轻举妄动!贼船是调虎离山之计。你们船慢,会陷入圈套。听我的,你们把船挡在码头外jǐng戒,码头上各部才能救火救人救船。”
金士麒只能应令行事,叫旗令兵再改旗sè。
但就在此时,城墙上却响起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有军士狂奔而来,“报!大人……北码头……也有敌船袭来!”
众人皆惊,几十个人呼啦啦地沿着城墙急奔到角楼的另外一侧,不禁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眼睁睁地看到贼船正在北方的江面上聚集!
桂平县北城门外也是一座码头,那里临西江的黔江河段。自从战事爆发,这里就成了广西最繁忙的江运码头,汇集着来自两广各地的运粮船、商运船,还有浔州卫召集的河船。现在岸边泊着200余条大小船只,江上东来西往的也有数十条。那码头上还设置了几座大粮舱,里面堆积了两个月来运输至此的军粮。
就在总督大人的眼皮底下,河面上原本松散的民船忽然聚集起来,很快就列作一道道长蛇阵列,足有40多艘。还有方才对东码头发动火攻的那20条快船也绕了过来,他们汇集成群,向码头这边狂袭而来。
每条船上都站着**上身的汉子,船头上还扬着几面赤sè的小旗子。那船上兵刃寒光凛冽,两侧船舷水花如碎玉般绽开。紧接着,空气中嘶鸣阵阵,根根箭矢破空而来。
总督大人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场火攻只是障眼法,眼前这才是主攻啊!
转瞬间,贼船逼近了河岸!
这是蓄谋已久的一次攻击。他们顶着正午的艳阳,每条船上都有三两个弓箭手不停地shè箭上来,箭矢戳在石头上“啪”地弹跳着,穿在船板上“砰砰”作响,shè在人身上立刻绽开一道血光。
北码头上炸了窝,船夫、民工、劳役、商贩、渔民、差役们全都狂呼喊叫着撒腿狂奔而去,互相推搡碰撞着,零星的有人被shè翻在地,岸边又有人落水。紧接着贼船上开始shè火箭上来,落在船上便砰然绽开,油脂和硫磺立刻粘粘着船只熊熊燃烧。
守在码头上的几十名士兵们全都惊呆了,他们胡乱shè了几箭就纷纷躲在树木和台阶后面。眼看着几十条贼船轰然抵近了河岸,他们掉头狂奔。
贼兵上岸!
他们犹如一波古铜sè的cháo水,嘶吼着挥舞着弯刀和竹矛狂奔而来,还有的直接跳到江水里往岸上游来。
“迎敌啊!”商总督嘶吼着,半身探出了城墙指着下面的码头,被几个近卫慌忙拦住。
桂平城墙上的士兵们也开始shè箭,数十道弓弦齐声释放和箭羽撕破空气的震撼声交织在一起,如一道密网压迫在每个文官武将的胸口。紧接着更多的兵士们隆隆地奔上城墙,他们来自“桂林中卫”,正是负责护卫总督大人的那支部队。
但城墙下面的喊杀声更盛了,足有数百名贼子们上了岸,他们到处追击着民众,不分老弱妇孺遇人便砍杀,八尺长的短矛从背后硬生生地戳进去把人刺翻在地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压在上面直至戳得竹竿断裂!
“桂林右卫!”总督大人狂吼着,“桂林右卫又在何处!他们不是守码头吗?他们在哪里?”
一群高官将领们都避在城墙之上,零星的箭矢shè在墙砖上砰然作响。不知那位将军应到:“桂林右卫……在城中列队!马上就来了!”
可是忽然之间,城下的喊杀声暴起。那贼兵们竟然聚在了一起,汇集了几百人的队伍列成长阵向着城门方向突袭而来。
这桂平县本是个和平地带的小城,南边城墙还正在紧锣密鼓地修造之中,谁能想到贼兵竟从北城墙攻来。这里没有瓮城,连滚木落石也没准备,甚至连城门都没有关闭。一切都在混乱之中。这要是让贼子们攻上城来,从总督而下两广的军政高官们就全灭了!
“截杀他们!”“shè箭!”众人狂呼着。城墙上桂林右卫的弓箭手们甚至直接站在垛口上,探出身子往下shè箭。眼看着贼兵的大队已经冲到了城门之下,猛然间,一道恢宏的白浪在众人视野中横贯而去!
火光点点、寒光闪烁,百根箭矢带着扯拽着白烟泼洒在城门下的贼兵之中。那特有的嘶鸣声还在耳畔回响,十几名贼子已经如浪般被shè翻在地!
金士麒猛然跳了起来,他瞪着半空中的白sè烟尘,怒道:“谁动了我的火箭!”
话音未落,从旁边角楼上又是一道白烟灌下。那正是“96根装步兵轻型火箭”,藏宝港兵工所荣誉出品,质量保证。;
第135章 谁敢应战
火箭一出,谁与争锋!
两箱“步兵轻型火箭”扯起滚滚白烟,如同两条白sè的大长棍凌空戳下,狠狠打在了贼兵阵列的前端。刹那间白烟弥漫、血花飞溅,哀嚎声连绵不绝。贼兵们如退cháo般散了回去,只剩下20多名死伤者跌倒、翻滚着,如熟透的果子般洒落了一地。
趁此机会,藏在城内的桂林右卫终于发挥了战斗力。先是一轮火铳狂shè,随后几十名重装刀盾兵们气势汹汹地冲向城门……他们把城门关上了。
城墙之上,总督大人激动万分。他指着释放火箭的方向:“那箭是何人所shè!”
角楼后面应声跳出了几个小兵,他们举起右手,“俺们是驯象卫的。”
“驯象卫!果然是皇家近卫传承,你们来的好快啊!”
那几个小兵面sè尴尬,其中一个忙解释:“俺们穷,住不起驿馆,就睡在这门楼上。”
总督忙说:“喔……你们继续shè啊!”
那小兵又道:“俺们穷,火箭只买了两箱。”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金士麒正大吼着,“诸位可看到了,他们用的正是藏宝港产的火箭!”他的吼声惹得诸人纷纷侧目。他还指着城墙之下,“看呀,两箱火箭只花了12两银子,shè翻了23人之多!一两银子就能消灭两个贼子!瞧一瞧看一看啊,如假包换的兵工奇迹啊……”
金士麒算的虽然没错,但这是一种虚假宣传。因为武器的效力与战场上各种因素息息相关,绝不能用单一场次的战斗来衡量。刚才这种城墙俯shè的机会很难得,敌人又是密集队形,又没盾牌,又没有着甲,距离也恰到好处,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广告。
金士麒吼道:“驯象卫,我再送你们两箱火箭。”
“金士麒你不象话!”何参将看不下去了,“都什么时候还做生意。”
眼前的局势更严峻了。冲击城门的那波贼兵虽退了回去,后面抢滩登陆的贼兵却更多了。这次贼子们共聚集了70条船,除了少数在河中jǐng戒,大多都停靠在码头上,上岸的贼子有千人之多。
大概贼子们也没想到如此轻松地就占领了桂平北码头,一时间他们竟有些不知所措。几个缠着赤sè缠头的头领聚集在一起,他们比划着商量着对策。
城墙上大人们也思考着一个严峻的问题——贼兵哪来这么多船?
战争爆发之后,郁江上所有超过20尺长的河船都被浔州卫征用了,总计100多条。它们被编为3个船队,用于桂平和贵县之间的运输,其中2个船队应该在贵县。此刻他们不禁惊呼:“莫非这些船都是从贵县抢的?”
诸人又联想到这帮贼子刚才偷袭时就打着浔州卫的旗号,更有人哀道:“莫非贵县已经……破城了?”
总督商大人更是悲从中来,失声道:“休矣!休矣!”
总督大人的原本计划是先屯兵、运粮、造兵器,待万事准备妥当再一举围剿胡贼。但如果贵县城破,那么数万贼兵就没了后顾之忧,就可以杀向桂平。这小小的桂平又能守得住几天?那战火还会继续向外蔓延,烧掉整个广西……总督大人只觉得阵阵眩晕,差点跌下城墙。
忽然间,起风了。
冬rì的东北风从河谷中吹袭而来,转瞬间就变得迅猛。岸边的河船如树叶般摇曳,城头的大明旗被吹得上下翻腾,战场上的各sè烟尘在风中消散。
但码头上的火焰却升腾起来。贼兵们成群结队地分散开来四处纵火,先是码头、河船,之后又扑向码头边的几十座小粮仓。官兵从未想过贼子会攻至此处,粮仓那里只有临时搭建的一道木头城寨,只有几十名兵士苦苦抵抗。
桂平的北城门上只有6门小火炮,正稀稀落落地开着火。刚开始时那炮声挺吓人的,但后来贼兵们发现它们只能用来吓唬人,那些石球铁砂根本shè不到码头上。贼子们更是有恃无恐,抬起小船当作楯车抵挡着箭矢,步步抵近了粮仓把火把丢上去。
“桂平危急!粮草危急!”总督急道,“桂林右卫呢?他们不是守码头的吗?他们在干什么!”
一名军将忙报告:“他们刚吃好了饭,现在城门内列队!”
“我问何时能出战?”
“大概……快了!”
总督大人怒道,“那浔州卫呢?”
“他们在南城镇压民乱,还没回来!”
“都指望不上啊!”总督的仰天长啸,随后指着身边的士兵们,“桂林中卫,下去杀贼!”
“不可啊!”另一名军将忙道:“桂林中卫只有几百人,担负着守城之责!”
“那你们谁能出战?”总督大人咆哮着。他目光所至,众人皆低头避开。
此刻的桂平城中军将云集,他们从两广各地而来,都带着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人的亲兵护卫。各部的兵士总计3千多人,再加上驻守此地的三卫jīng兵,总兵力超过7千人。
但这一刻,城头上黑压压站满了几十名军将,他们却面面相觑、互相推搡着,竟然无人敢出城应战。有的说他部下正在东码头救火,有的说要防御河岸,还有人说他的人在船上全烧光了……最后又有人说:“大人别慌,那些草寇闹一阵子,等他们累了就会退了!”
总督大人呆立在众将之间,双手紧紧扯着自己的发髻,用喷火的眼睛挨个瞄着那些懦夫。这一刻,他只恨手中少了一柄尚方宝剑。
风,更狂暴了!
那风助火势,河岸边的船只正在一艘艘地被点燃。码头上飘来了一阵阵粮食焦灼的香气,其中夹杂着一股股浓烈的血腥气息。这一刻,金士麒血脉贲张,他的心脏在狂跳,他的喉咙在在冒火,他的小腹在燃烧……
他正想勇敢地踏上一步,对大家说点什么。却只觉得手腕一紧——何参将的大手如铁环般扼住了他。参将低声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金士麒,你有十分的把握吗?”
“我有七分把握,但足够了!”金士麒惨然一笑,“好吧,是五分……”
“你这狂徒,今天不死在这里,明天也会死在别处!”
何参将死死地盯着他。那两道目光如剑,好像从金士麒的眼睛里戳进去,从他脑后戳出来。
“将军,现在我有八分把握了!”金士麒深吸了一口气,把手腕一点点地挣脱了出去。他转过身迎着总督走了过去,何参将竟然没有追上来阻止他……
随后,整个城墙上都听得到金士麒的声音:“大人!柳州水营请战!”
……
大风在江面上肆虐横行,吹得几百根缆绳嗡嗡作响。
龙泽号的四根桅杆上各自升起了几面竹帆,它们被风吹得互相交叠、碰撞着,发出“砰砰”的响声。
柳州水营的船队正破浪前行。
金士麒下了城墙之后就用令旗召来了一条小船,重新登上他的龙泽号,在最高的桅杆上升起了他的主官旗。柳州水营船队完全归入他的掌控之中。
此刻的龙泽号正绕过两江汇流的河角,进入了黔江河段。紧接着船身就向右边偏了过去,整个甲板都微微倾斜。刚才那一刻,船下的水流正在悄然变化,这就是河中行舟的难处。
龙泽号的船长立刻下令转舵、转帆,引领着后面的武腾号和6条大河船兜了一道弧线,并入了黔江的zhōng yāng河道。紧接着武腾号从右侧追了上来,落后这边半个船身。
姚孟阳就站在武腾号的船头,金士麒冲他吼道:“沉住气!冲近了再打!”
姚孟阳干练地挥了一下拳头,没有吭声。河面上的风太大了,那边也许听不见。
听不见也无所谓,这些细节本来就不用再罗嗦。柳州水营虽是新开张,但船上的骨干都是老兵,并且针对江河作战、火箭等新式武器都cāo练过了十几次。不过以前cāo练演习用的都是普通河船,没想到第一次实战就让两条大福船上阵了。
原本上,金士麒把这两条大福船当作“火力投shè平台”来使用。它们虽然体态笨重,但装载量大,船身也坚固。它们的甲板上都安装“通用武器接口”,甲板上两边各有10台轻型的“一号”接口,总计20个。甲板zhōng yāng则是4具中型的“二号”接口。
现在那20台“一号”接口上都架设了火箭箱,气势汹汹地指向船舷两侧。只可惜,他们本是怀着和平的目的来浔州做客,水营只带来了400箱各式的火箭。分配到每条大幅船上只有100多箱,每条河船上只有30多箱。
这个储备量听起来很吓人,其实只够各船进行5轮齐shè。因此金士麒下令一定要节约用箭,一定要逼近目标,瞄准了再打。
金士麒给出的最远交火距离,是80步。
柳州水营的八条战船在河湾里兜了个小圈子,朝着桂平北港口杀去。迅猛的河风从侧后方吹来,正是大福船最舒服的风位。龙泽号的四根桅杆上高悬着柳州卫、南丹卫、柳州水营和水营都司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飘扬,煞是威武。
金士麒下令:“全速!”
“上全帆!”龙泽号的船长下令,“全速!”
龙泽号上全体水兵正好是一个“中队”的编制。其中船长为百总,下属四个分队,包括火铳手30名、火箭手和炮手40名、帆缆手30名,还有内舱的20名水兵。船上“辽东时代”所用的拍杆、勾桥、阻墙、床弩之类的东西全被拆掉了,现在所有主战武器都是火器。
绕过了河角,桂平北港就在一里之外。那里烟尘弥漫、人影攒动,岸边的船只已经烧成了一片。不远处的河面上有些贼兵的船只,它们三两成群在河面上游荡着,正在追击那些逃散的民船。
忽然间,那些贼船上的汉子们都惊愕地望向这边,几根船桨都僵在了手中。他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才纷纷叫嚷着拼命划桨。
“250步!”船头的一名旗长吼道,“检查火绳!”
水营的船队杀气腾腾地冲了过去,船艏上冲开了三尺高的浪花。甲板上传来连续的口令声,
“左舵三圈!”
“抵近到80步之后各炮位就近shè击!”
金士麒的心狂跳不已,这是水营的第一次演出。就在一里之外的城墙上,那些几十双、几百双、上千双眼睛正紧盯着他。在藏宝港口,在十寨的大山中,在遥远的广州、辽东……将有多少人在瞩目着这场战绩,又有多少人在担忧着他。
好兄弟武腾号仍然落后半个船身的距离,姚孟阳的胖子就站在甲板的最前端,就像是个会颤动的船艏像。金士麒望过去,他也望过来,露出了一排闪闪发光的牙齿。
“180步!”“检查引线!”“检查灭火桶!”
江中的贼船们正四下逃散,连岸上的贼子们也恍然地望了过来。在高速奔行中,龙泽号的船身向左侧偏转过去,露出了右舷的火箭箱。水兵们板着武器接口上的手柄,把箭箱的瞄准卡槽对准了最近的贼船。
“130步!”“右舷迎敌!”“船艏迎敌!”
风在河面上狂劲地涌动着,在层层竹帆之间肆虐、奔涌,发出萧杀的哀鸣声。这一刻龙泽号驾驭着顺风扬帆,而贼船却是逆流划桨,他们逃无可逃!眼看着双方的距离被迅速拉近。那些贼子们大声呼吼着胡乱shè箭过来,然后分开左右逃避。但太慢了,龙泽号犹如一道棕黄sè乌云一般压了过去。
“100步!”“风偏左二尺!”“降后帆!”
火绳的浓烟夹杂着腥臭气在甲板上四处洋溢着,火箭手们把浸满汗水的手掌在裤子上擦干,火铳手把脸颊贴在了枪托上,帆缆手双手扯着缆绳用整个身子的重量牵扯着船帆扭转着风势……
“右舵三圈,回正!”“80步!”
金士麒“咔”地抽出了佩刀,吼道:“击鼓!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