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个案子
木根踮起脚尖,边看热闹边道:“哎呀呀,打起来了,好几个人打一个呢,连拉带扯的,看样子是要送官啊!”
杨泽皱起眉头,又拍了一下木根的后脑勺儿,道:“你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要是这片的治安不好,咱们可不能在这儿住。”
他本打算过些日子,让父母来瓜州居住,一来在瓜州更好做生意,二来也让父母感受一下大城市的繁华,毕竟瓜州比保安县大得多,也热闹繁华得多。可如果这宅子附近的治安不好,问题很多,那他可就不敢让父母来了,没法保证生活上的安全啊!
木根答应一声,小跑着过去,等他到了那户人家的门口时,好几个壮汉已然从里面抓出了一对老年夫妇,拉扯叫喊着,说要送他们去见官,壮汉们口口声声说要去击鼓鸣冤!
木根可不敢靠近那些壮汉,他是一个半大小子,还属于“闲杂人等”,没事往前边凑乎,那不情等着找挨骂呢么,他只能问那些同样看热闹的邻居。
杨泽远远地看着,当他看到那对被拉出来的老夫妻后,忽地一愣,那个老汉他认得,不就是昨天晚上被误抓的老汉杨哲么,因为被错抓了,结果捡了个便宜,被向成卫请去喝酒陪礼,他老人家可是吃了个不亦乐乎,肚皮溜圆啊!
杨泽心中纳闷儿,怎么昨天晚上这杨哲老汉还好好的,今天就要被人告呢?还谋杀亲夫,他一个老汉,再怎么着也没法谋杀亲夫啊,被谋杀还差不多,可他身边的那个老妇人,应该就是他老伴儿吧!
这时,壮汉们已经把杨哲老汉夫妇两人架着,往刺史衙门走去,临路过杨泽的门口时,杨泽见老汉披头散发,鞋子还掉了一只,非常狼狈,他的老妻也好不到哪儿去,头发同样披散着,呜呜哭着,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如何叫喊挣扎,反倒有种认命的感觉,实不知怎么会有这种表现!
杨泽看到了杨哲老汉,可杨哲老汉夫妇两个却都没有留意到他,毕竟这时候,他们老夫妻哪有多余的精力,去看别人是谁呢,他们自己的事都搞不清楚了!
看热闹的邻居跟着他们走,边走边议论,其中几乎所有的邻居都在为杨哲老汉夫妻求情,也正因为有这些邻居在,壮汉们才没敢太过份,没敢拳打脚踢,看来老夫妻平常的人缘不错,要不然这些事不关己的邻居,也不能这么帮着老夫妻。
木根拉过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道:“这位高邻,快来给我们少东家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这中年汉子便是邻居之一,他被木根拉住,没法再跟着走了,有点不痛快,道:“你这小屁孩儿真是无礼,你的少东家是你的,又不是我的,我又不认识他,干嘛要和他说说!”
杨泽一笑,上前拱了拱手,道:“敢问这位高邻如何称呼?在下杨泽,新搬来的,以后打算开个药铺,咱们邻里邻居的,以后多走动,有啥事也好多照应才好!”
这中年汉子哦了声,不再和木根置气,他听杨泽说是开药铺的,立时就停下脚步,脸上也有了笑容,不管怎么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认识一个开药铺的,以后说不定真用得着人家呢!
这中年汉子也冲杨泽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杨东家啊,倒是和老杨同姓,我叫邱三,也住在这条街上,做点儿小生意,卖糖果的,各种糖果我都卖,以后要是杨少东家要想吃糖果,找我邱三就行!”
杨泽乐了,好么,这就做上广告了,想拉我这单生意啊!他道:“那是自然,以后在下要买糖果,必定找邱三哥。”
他一指远去的杨哲老汉夫妇,道:“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我听着好像是什么谋杀亲夫,难不成这里的治安很糟糕?连女子都如此的凶悍,竟然连丈夫都要谋杀?”
邱三连忙摆手,把头摇得像个波浪鼓,道:“没没,咱们东城这片治安好着呢,不管大案小案从来都没出过,更别说是人命案子了!”
说到这里,邱三看向远去杨哲老汉夫妇,叹了口气,道:“这世上的事儿,也真是难说,那杨家大姐以前看着挺好的,没成想会出这种事儿,不过她也看着不像那种人啊,邻里邻居住着好几十年,从小一块长大的,她不是那种人啊!”
杨泽一听就明白了,是杨哲老汉的女儿出了事,谋杀亲夫的人是她,不过听邱三话里的意思,杨家大姐应该是个老实的妇人,并非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所以邻居们都不信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邱三口才便利,便把今天这事儿说了出来,不过他也不是了解得特别清楚,只能算是道听途说,只能把事情大概地说说而已。
杨哲老汉的女儿都快四十的人了,邻居们都叫她杨家大姐,她嫁给了城外李家村的李大郎,虽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可日子一直过得挺好的,夫妻恩爱,从没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都娶媳妇了,杨家大姐很快就要抱孙子了,应该算得上是家庭幸福,婚姻美满。
可前几天,李大郎过生日,四十整寿,这要放在富贵人家,非得大肆铺张一番,好好地庆祝庆祝,随便收点儿寿礼,可普通的庄户人家就没这么多的讲究了,还得下地干活儿,顶多也就是能早点收工回家而已。
那天李大郎仍去自家田地里干活,杨家大姐中午时给他送饭,送了不少好吃的,可不成想这顿好吃的饭菜,竟成了断魂饭,李大郎吃过之后便暴毙身亡,而且死因非常明显,就算不用仵作验尸,也能看出来是中毒身亡的。
而且整个过程中,只有杨家大姐送饭这个环节没有证人,也就是说只能是她下的毒,李家的公婆当然要上告了,纠集了亲戚进城告状,不但把杨家大姐抓了,又来架走了杨哲老汉夫妇,养女不教,如此狠毒,当然不能放过他们了。
杨泽听罢,心想:“李大郎,武大郎,唉,都是苦命人啊!”他问邱三道:“那李大郎可是身材矮小,其貌不扬,而杨家大姐却是相貌出众,他们两个不相配吧?”
邱三一愣,随即摇头道:“他们两个确实是不相配,可杨东家你却说反了,那李大郎身高体壮,长相很不错,又勤快,又能干活儿,脾气还好,真真的好男子,反而杨家大姐却长得不太好看。”
想了想,邱三又道:“杨家大姐长得不好看,从来也没男人勾搭她,她自己也规矩得很,能嫁李大郎这样的好丈夫,是她的福分,再说她都快做祖母的人了,哪还能风流,所以谋杀亲夫这种事儿……反正我们这些认识她的人,都不信她能做得出来!”
杨泽嗯嗯两声,没有反驳,可也没有赞同,只是说道:“是非曲直,自有官家去判断,我们只能说说,看看罢了!”
邱三点了点头,道:“谁说不是呢!那杨东家你先忙着,咱们以后有空再聊,反正以后日子长着呢,我得先去衙门看看,看看能帮上杨大伯啥忙不,这么多年邻居了,现在他家碰上了官司,咱们这当邻居得,咋得也得帮把手不是!”
杨泽感觉这人挺有人情味儿的,能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主动搭把手,别管能不能真的帮上忙,能有这份心思,这人就值得一交!
杨泽道:“远亲不如近邻,大家住在一片儿,邻里邻居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邱大哥你先去吧,要是需要帮忙的话,你也来跟我说一声,我虽是新来的,但能要是能帮上点儿啥忙,我肯定不会只看热闹的!”
邱三嗯了声,道:“好,那杨东家你先忙吧,我跟着去看看!”说着,他快步往刺史衙门那边跑,不多时消失在街的尽头。
木根很有点儿心痒难耐,他一直想当个捕快,现在遇见了案子,便想去跟着看看。他对杨泽道:“少东家,我能也去看看吗?等看到了大老爷是怎么审案子的,我就回来说给你听!”
杨泽哼了声,道:“你是想偷懒吧,想不干活儿,这宅子这么大,屋子这么多,我一个人可收拾不过来!”
木根红了脸,急忙辩解,说他不是偷懒,还说等他看完大老爷审案子,回来就收拾屋子,再说屋子啥时候收拾都行,可是案子却只能现在去看,明天就没的可看了!
杨泽想了想,便就答应了,不管怎么说那杨哲老汉和自己还算是有一面之缘,如果他女儿真被冤枉了,或者有什么蹊跷,自己能帮上忙,那便不能袖手旁观。
木根见他答应,乐得蹦了起来,撒丫子就往刺史衙门那边跑去,跑得飞快,眨眼功夫就跑没影了!
杨泽在门口站了会儿,摇了摇头,回宅子里边去了,他打算仔细看看这座大宅,该怎么改造才好,毕竟这以后就是他在瓜州的家了,生存之本。
第三十二章 齐司法
他不是多事之人,和普通的人一样,他能帮别人时,当然会帮,可却也不会整天闲得慌,遇见啥事都往前面凑合,杨哲老汉家的案子到底是咋回事,他并不清楚,仅凭着一面之缘,就让他颠颠地跑去插上一脚,这既不符合常理,更加的不符合现实。
回入大宅,杨泽在里面研究该怎么改建,他本来只想开个药铺的,但既然这宅子不是在热闹之处,面积又这么大,那么他便打算干脆开个药厂算了,制造成药出售,这可比单独开家药铺赚钱多了。
刺史衙门。
此时衙门的大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看热闹的老百姓围了一层又一层,都伸脖子瞪眼睛地往衙门里看。瓜州闲人甚多,再加上谋杀亲夫这种案子,向来是最吸引人的,所以来看热闹的百姓自然是极多。
就见衙门里走出几名差役,为首的人喝道:“都散了吧,这案子涉及家门名誉,妇人的隐私,不公开审理,无关人等,统统散去!”
这为首的差役喊完,他身的几名差役便走上前来,他们每人的手里都提着一大桶的冷水,哗地就冲围观的百姓身上泼去,想要以此法,驱散百姓。
用冷水驱散百姓的做法,乃是大方帝国各地衙门新发明的一种做法,和传统的方法不一样,算是变得温和了。
在女皇登基之前,要是遇到了不能公开审理,而百姓却非要看热闹的案件,差役们会用鞭子啪啪甩得山响,以此来吓唬百姓,当然目地不是真要抽人,只是取到驱散的作用。这种方法效果很好,毕竟大家来看热闹,谁也不想挨鞭子,可有时候差役的鞭子往往会不小心抽到百姓,造成伤害,所以女皇登基之后,为了昭示她的仁慈,便取消了这种方法,改用水泼了,这样减少了误伤的可能。
然而,几桶冷水泼过去后,百姓一个没走,叫声更大,非要看热闹不可,这真是不怕你的冷水,咱身体好,咱硬挺,看你能把咱们咋地!
那为首的差役也笑了,道:“好哇,非要留这儿不可,是吧?欺负咱们不能关门,是吧?那我就没办法了!”反正案子又不是他家的,他只要按着规定做做样子,也就得了,没必要去较真。
差役们嘻嘻哈哈的笑了几声,便也都进了衙门,而有胆子大的百姓,甚至都跨进了门坎儿,进了院子里,等着大老爷升堂审案子。
审案之时,不能关大门,还是女皇的新发明,她是篡位当上的皇帝,所以最怕的就是官员暗箱操作,制造冤家错案,以此来故意败坏官府的名声,从而让百姓对她的政权产生怨恨,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所以她便下旨,凡是官府审案,都不许关大门,允许百姓观看,起到监督的作用。
事际上,用水泼百姓不让他们看,可又不关大门非让百姓看,这两项规定是自相矛盾的,不是正常的官府办事流程,可女皇临朝,女主天下,本就不是件正常的事,所以各种不正常的事,现在在大方帝国到处都有,而且还特别多,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早就见怪不怪了。
后宅。
向成卫把手里状子交给韩盘,让他看了,这状子是刚刚接的,又是涉及到妇人的名声,所以他相当地重视,特地来给韩盘过目。
如果放在以前的皇帝当朝,那这案子就当普通的案子处理就行了,可偏偏当今是女主当朝,所以几乎所有关系到妇人的案子,都要小心谨慎,而谋杀亲夫这类的案子,更是要小心上面加小心,万一出现了纰漏,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韩盘看过了状子,道:“我这病刚刚才见好,没法坐堂,再说李家苦主是越级上告,所以先让齐司法审审吧,如果不行的话,那向大人你再辛苦一下,我估计这案子只要谨慎些,苦主应该不会再上告了!”
向成卫点点头,道:“但愿如此。”他拿回状子,叹了口气,赶去前衙了。
韩盘也叹了口气,闭眼躺到大椅上,感叹真是流年不利,咋这么多事儿呢!
向成卫去了前衙,找到了齐司法,把状子交给了他,让齐司法去审理。齐司法看了状子,只感一个头两个大,他最怕碰到这种案子,一个审不好,就会后患无穷。
齐司法满脸的苦色,问道:“向大人,那李家苦主是越级上告,要不然咱们打回县里去,让县里审案如何?”
向成卫对韩盘和杨泽态度都挺好,可他对别的人态度就不见得会有多好了,他可是出了名的臭脾气。听了齐司法的话,他把眼睛一瞪,道:“这可是人命案子,又涉及到妇人的名节,苦主既敢越过县里来告,你如不审,他们再越级上告,那时你将置刺史与本官于何地?”
齐司法脸色更苦,只好拿着状子去前面坐堂了。
齐司法名叫齐进思,官职司法曹,专门负责审案和刑狱等事宜,乃是瓜州众捕头的大上司,他今年六十九岁,只差三个月就过七十整寿了,只要一过完生日,便自动解职,回家养老了。
齐进思胆小怕事,以他的性格是当不上司法曹的,可女皇登基之后,以“精简官员,节省开支”为由,把很多官员都裁掉了,也合并了不少的官位,其实说白了就是以此为借口排除异己,把思念前朝的官员都打发回家。在这场官场地震当中,齐进思捡了个便宜,他本是一个混日子的书吏,结果竟当上了法曹,而且还一干好多年。
齐进思来到前衙,在正堂旁边的断事堂升堂问案,正堂是刺史用的,他只能在侧堂问案。叫进李家苦主,齐进思看了眼下边的六七个人,心中暗道:“真是一群刁民,竟敢越级上告,不叫人消停,都是混蛋!”
在前朝,百姓告状是不允许越级上告的,可在本朝,女皇当政,却允许百姓越级上告。不但如此,女皇还在皇宫前立了个“述冤箱”,只要百姓认为自己受了当官的气,就可以写信举报官员,女皇将亲自处理这种举报信。女皇都允许百姓直接越级到她那里告状了,普通官员哪还敢说越级是不对的,那不是找不自在么!
现在的大方帝国诬告成风,有时候为了打击异己,不少人竟会故意写信给女皇,诬告官员,而女皇心里也清楚,可她也有处理方法,对她有用的举报信她留下,没用的不理会。当然有用的那种举报信,就是指她可以用来消灭“前朝余孽”的那种举报信,这招非常好使,几乎所有和女皇不对付的王公贵族和大臣,全被修理了一遍,女皇的政权变得相当稳固。
这种情况和真实历史上的武则天时期几乎差不多一样,但这里是大方,不是大唐,女皇也不叫武则天。
齐进思在心里骂了句,在椅上坐好之后,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是谁告状,抬起头来,让本官看看!”
第三十三章 糊涂官审糊涂案
司法大老爷一拍桌子,下面的几个人无不哆嗦,这年代的百姓,如果不是非要见官不可,他们都是能不见就不见的,民间有句俗语说得好,衙门口冲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打官司不但费时费力,关键还费钱,当官的向来是吃完原告吃被告,有时候一场官司打下来,能把原告和被告一起打得精穷,从此破败,再也翻不过身。
下面跪着的几人,有杨家大姐和杨哲老夫妻,还有李家老两口,以及李大郎和杨家大姐的两个儿子,一共七个人。这七人都是普通百姓,平常时候见个村正里长都要赔小心,何况今天见了州里司法大老爷!
齐进思一句话问完,杨家人自然是不会抬头的,告状的又不是他们,他们是被告,李家的两个儿子也不会抬头,他们是杨家大姐的儿子,刚刚失父,又要失母,他们伤心还来不及,哪可能添乱,再说他们也不信母亲会杀害父亲,不愿意状告母亲,至于李家大娘也没抬头,所以七人之中,只有一个李家老父抬起了头。
李家老父哆嗦着抬头,有点结巴地道:“回,回大老爷的话,告,告状的是小老儿。”
齐进思瞪起眼睛,喝道:“姓甚名谁,速速报来,还有管你们那片的里正有没有来,叫他来给你作证!”
李家老父有些茫然,道:“小老儿姓李,叫李桩,做,做证……叫里正……”他从来没有进过衙门,也没告过状,不知他告状,要找里正做什么证人。
这里衙门里告状的规矩,不管是告状的人,还是被告的人,都要验明正身,这验明正身可不是单指的验明被告,原告也要验明的,就像现代人上法院得拿身份证一样,验明被告是怕告错了,而验明原告是怕诬告,而且如果是外地来告状的,大老爷就可以推诿了,让原告回老家去告。
李桩不懂规矩,可差役们是懂的,立即快步到了大门口,冲着看热闹的百姓叫道:“谁是李家村的里正,来没来?齐大人召你进堂!”
一个三十多岁,长相敦厚的中年汉子叫道:“小人李福,是李家村的里正。”跟着差役,弯着腰,小跑进了大堂,给齐进思行礼。
这李福身为里正,自然明白齐进思叫他进来干嘛,他很自觉地一指李桩,道:“这是本村的李桩,这是他婆娘李刘氏,这是他们的两个孙子,大的叫李多田,老二叫李守田,还有个老三没来,那边是李杨氏,是他们的儿媳妇,也是李多田和李守田的娘,至于这两位,就不是本村的了,但小的认得他们,这人叫杨哲,那个是他婆娘杨胡氏!”
李福一口气,把堂上的七人全给指认了一遍,很是尽责,说完话后,见齐进思一摆手,他便爬起来退到一旁,却没有离开,站在角落里看热闹,差役们也懒得管他。
齐进思嗯了声,低头又把状子看了一遍,这才问道:“那妇人李杨氏,你公婆告你谋杀亲夫,你可认罪?”
杨家大姐这两日饱受折磨,她丈夫不明不白的死了,她被夫家怀疑,虽没有打她,可这份伤心却是受不了的。她已是近四十岁的人,在这年代四十岁的女人都可以当奶奶了,而她也的确就要当奶奶了,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破了,她岂有不心力交瘁之理。
听齐进思问话,杨家大姐再也忍耐不住,放声痛哭,她道:“小妇人和丈夫一向恩爱,岂有杀害他的道理,小妇人是被冤枉的,还请大人给小妇人作主。”
齐进思哼了声,心中极是不耐烦,他审的案子多了,凡是被告,没有不说自己是受了冤枉的,可一顿板子拍下去,让招什么就招什么。反正对于他来讲,审案就是拍人的板子,板子之下,什么案子都能解决,很简单的道理。
耐着性子,齐进思又问了几句,可杨家大姐却始终不肯承认她杀了丈夫,旁边的杨哲也壮着胆子为女儿辩解,可他一说话,李福就要怒火中烧的和他大吵,吵得齐进思脑袋都疼。
再也没有耐心了,齐进思从签筒当中抽出一支火签,往地上一扔,喝道:“不动大刑,谅你也不招。左右,上……上夹棍!”
当值的差役头目看了眼齐进思,心想:“真是要致仕的人了,只图速速结案,竟然直接就动用大刑,他就不怕屈打成招?嗯,对了,他是不怕的,反正要回家养老了,这案子再有什么蹊跷,也找不到他的头上。”
捡起火签,差役头目冲手下喝道:“用刑!”
左右上来四个差役,两个按住杨家大姐,两人拿着刑具,便给杨家大姐上了夹棍!
他们用的夹棍不是那种夹大腿的,而是夹手指的,刑具是用绳子穿着的五根小木棍,套着手指,用力收紧,会产生巨痛,是专门给妇人用的刑具。
差役们收紧绳子,杨家大姐直疼得冷汗直冒,可她性子却也倔强,虽十指连心,巨痛难当,可她却是不肯叫喊,牙齿咬住下唇,竟咬得出血!
齐进思啪地又一拍惊堂木,喝道:“还不速速招来,免受此皮肉之苦!”
杨家大姐一口气松开,她叫道:“小妇人……冤枉!”
她的两个儿子也大哭起来,叫道:“大老爷,我娘是不会杀害我爹的,她可能真是冤枉的,还请大老爷不要用刑了!”
李家老夫妻也都心惊肉跳,看儿媳受刑,也都想起她平日的好来,这媳妇长年如一日的侍奉他们,从无半点怠慢,确实是个好儿媳,可儿子暴死,却只和她有关,难不成还放过她吗?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松口的!
杨哲老夫妻也都泪流满面,哭着求情,都说自己女儿绝非残忍之人,岂能害了自己的丈夫,害了丈夫,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齐进思心中暗道:“真是刁妇,到了这时候竟然还不招!”
差役头目走到桌子前,趴着身子,小声道:“齐大人,夹棍可不能多用,时间再长点儿,把犯妇的手指夹断了,万一她真是被冤枉的,以后可怎么生活,日后她要是找上官述苦……”
齐进思脸上肌肉一抽抽,心道:“我只怕案子不结,谁管她日后述苦,那时我早走人了,就算有麻烦,也是下任法曹的事!”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齐进思点了点头,道:“去了夹棍,改用板子吧,先打她四十大板!”
差役头目脸上的肌肉也是一抽抽,直骂齐进思混蛋,这不是要打死这妇人么!齐进思是官,家不在本地,致仕之后可以回老家,可他们这些小吏却是本乡本土的,万一这案子以后被翻,齐老混蛋回家了找不着人了,可他们这些当差役的却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齐进思是为了他自己着想,可差役头目也得为自己着想啊,这天底下没有不为自己着想的人,那就得出点儿主意,供齐大人参考了!
差役头目压低声音,小声道:“齐大人,这案子难结,以后怕有反复,小的也知道这点。可这案子说起来,算是李家的私事,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只要让他们撤了状子,这案子不就没了么,麻烦自然也就没了!”
齐进思瞪了差役头目一眼,也小声道:“可他们岂能撤了状子!你也不想想,他们敢越级告到这里来,万一再越级告到林州去,本官岂不是……那不更麻烦么!”
他还有三个月才致仕呢,这期间万一出了麻烦,正常致仕变成了被撤职,那岂不糟糕,正常致仕的官员,儿孙是可以受荫庇的,被罢了官的官员,儿孙还能受个屁的荫庇,难不成为了一个案子,坏了他儿孙的前程,他有那么大公无私么!
差役头目却道:“私事,民不举官不究,可以交给李氏的宗族去管这事儿啊,让他们开祠堂,这妇人有罪无罪,只跟他们李家有关,跟官府可就没关系了!”
齐进思微微一愣,随即大喜,对啊,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这是李家的私事,把这私事往宗族头上一推,不就万事大吉了!
大方帝国是很注重宗族的,当然,就算是在杨泽所处的那个时空,封建社会没终结之前,也都是很注重宗族的,有时候宗族内的私事,都不用报到官府,只要把祠堂一开,当着祖先的牌位,族长和宗族里的长辈们一商量,就能把事给解决了,民不举官不究,这种宗族内的私事,官府向来不干涉,算是封建社会司法的一种补充。
第三十四章 非告不可
齐进思把手一摆,让差役头目退下,随即和颜悦色地对李福道:“李家老丈,此案涉及到你李家的声誉,不管怎么说你儿子暴死,又怀疑到了媳妇头上,这事儿好说不好听,就算案子结了,你李家的名声也完了,整个李氏家族也都面上无光,你说是不是?”
李桩先是一愣,没想到大老爷会叫自己李家老丈,可后面的话听了,他感觉是挺有道理的,儿子的死关系到了媳妇,就算结了案,可孙子以后怎么做人,母亲杀了父亲,以后做人都没法抬头!
李桩脑筋转得比较慢,一时间没往开祠堂的方面想,没法顺着齐进思的话头往下说,可旁边的杨哲却想到这点了,他毕竟是城里人,脑筋转得比李桩快得多!
杨哲顿时就急了,要是官府不接这案子,让李氏宗族去管,那祠堂一开,他女儿没罪也得变成有罪,李家的人岂能向着杨家的人说话,而女儿一旦被宗族处置,那没准就要被浸猪笼,有冤都没处说去!
杨哲叫道:“大老爷,小老儿养出的女儿,岂能谋杀亲夫,她是万万不会做出这种狠毒之事的,如果大老爷不愿管,也不用李家去别处告,我们杨家就要上告,一定要还女儿一个清白!”
齐进思脸色瞬即就青了,他转头看了眼差役头目,心中暗骂:“你出的好主意,这回就成被告要越级了,这是不让我消停啊!三个月,我就剩三个月了,都不能让我稳稳当当的致仕么!”
差役头目脸色也是相当地难看,他没想到杨家竟然会不依不饶,被告要变原告了!
李桩拿不定主意,可他的两个孙子却叫了起来,李多田叫道:“大老爷,草民们不报官,这事自然由族里管,可草民既然报了官,就请大老爷明断!”
李守田也叫道:“如果草民的父亲是因母亲而死,那就算我们家以后名声不好,我们也认了,可要不是草民母亲做的恶事,那就请大老爷还草民母亲一个清白!”
他二人都不信母亲害死了父亲,更不希望在失去父亲之后,再失去母亲,他们都是孝顺的人,更知道宗族会怎么处置母亲,所以坚决不同意交给族里!
两个孙子一喊,李桩也下了决心,他冲齐进思磕了个头,道:“还请大老爷断案,给草民们一个说法!”
齐进思一个头两个大,这案子看来非要他审不可了,心中气恼,他喝道:“大胆刁民,竟敢这么跟本官说话!来人啊,掌嘴!”又一指下面的七人,道:“每人都掌嘴五下!”
这气急败坏的话一出口,差役们面面相觑,而大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却尽皆大哗,哪有这么审案子的,这不是昏官么!
差役们不敢接他这乱命,而外面百姓又叫嚷,齐进思立马儿就没招儿了,愣了愣,胆小怕事的性子发作,便道:“那,那就先不打?”
他这话一出口,差役们哭笑不得,见过糊涂的,没见过这么糊涂的,而外面的百姓更是起哄,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堂上这官是不是吃错药了,又要乱打,又不敢乱打,玩什么呢这是!
齐进思老脸通红,可一时之急,却想不出啥话来说。
他本就是一个混日子的书吏,胆小怕事窝窝囊囊,只不过在官场地震中,有本事没关系的官员都被罢了官,所以他这没本事又没关系的人,才会被矬子里面拔大个儿,捡了个便宜,当上了司法曹,再加上他是州里的官,平常有案子,县里都先审了,他这里只是批复而已,没遇上过什么难题,所以这些年算是顺风顺水,只等着退休了。
至于说到有本事又有关系的韩盘和向成卫,既然人家有关系能当上大官,又有本事能看清事情,自然就明白在女皇当政的时候,这种越级上告,又是妇人涉案的人命官司难断,所以他俩才躲起来,把齐进思推到前面来,万一有了黑锅,齐进思不背,难不成让他俩背?他俩要是这么善良,能当上大官么!
齐进思平常审案,向来是一通大刑伺候,然后案子就结了,甭管结得对不对,是不是屈打成招,反正只要能结案就行,可这次大刑不好使了,他就傻了!
急中生智,齐进思大喝道:“肃静!此案疑点太多,需当详细调查,暂且退堂,先将犯妇收监,改日再审!”说罢,一甩袖子,自顾自地回院去了,他急着去找韩盘和向成卫述苦,这案子太复杂了,要不请两位大人审吧!
谋杀亲夫的大案,在瓜州十来年都没出过一起,他说要详细调查,这话倒也没错,至于要调查多久,那就肯定是三个月以上了!
差役们将杨家大姐收监,又让杨哲老两口和李家祖孙回家。门外的百姓们却议论纷纷,都说齐进思是个混帐官员,先是想屈打成招,后又想推掉案子,这么混帐的官员,真是天下难寻,不知他怎么当上的这官,难道说他献上了女儿给刺史大人当小老婆,所以才当上的官?这倒是满有可能的!
木根在外面一直看着,他也感觉堂上那官糊涂混帐,见退了堂,便往大宅跑去,打算向杨泽好好报告一番。
大宅之中。杨泽打扫出了两间房间,只等着木根回来,他们好回客店去取行李,今天便可以搬来住了。打扫之后,出了一身汗,又热又粘很不舒服,他从井里打水,打算洗洗,刚把水打上来,就听院外大呼小叫的,木根回来了。
木根小跑着进了院子,冲杨泽叫道:“少东家,今天可看到大热闹了,我看到大老爷审案子了,那大老爷都不如我,除了打人之外,他啥也不会!”
杨泽笑道:“到底是啥热闹,说来给我听听,看你也一身汗的,过来洗洗。”
木根答应一声,在脸盆里洗了两把脸,便等不及似地,小嘴吧吧吧地,把在衙门里看到的热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其中加入了不少他自己的想像,但大概过程还是完整地表达了出来。
说到最后,木根道:“少东家,你说那个大老爷是不是糊涂蛋,真不知他怎么当上的官,就算是换了我当,我都比他强!”
杨泽嘿了声,心想:“以前看书时,看到糊涂官乱审案子,总认为是脑残,想着哪可能有那种混帐官员,尤其是看《施公案》那书时,感觉为了把施公的形象弄得高大些,把反派搞得犹如猪头一样,实在是有些过份,可现在看来,竟然真有这种混帐的存在,写书的倒也不能算是胡编乱造。”
杨泽道:“可能是天热的关系,那位大老爷热得晕头转向,所以才会这样吧!好了,咱们回客店拿行李吧,今晚就搬过来住,还能省一晚的店钱。”
这晚,他们两个便住进了这大宅之中,倒也睡得踏实。
可刺史衙门那边,却有人睡不踏实了。
第三十五章 黑锅
韩盘和向成卫在听了齐进思审案的过程之后,两人的鼻子差点儿一起被气歪,这个齐进思简直就是胡闹,哪有这么审案的,这能审出什么来啊!
对齐进思一通暴骂之后,便让这老糊涂滚蛋了,韩盘和向成卫两人屏退仆役,在花厅里商量起对策来。
向成卫道:“韩大人,如果那原告和被告都要上告,那咱们可就有麻烦了,本朝对妇人涉案向来敏感,尤其是这种谋杀亲夫的案子,从来都是盖不住的,尤其是现在朝中……那位公主势大,听说她很想当女太子,刑部那边对她很是巴结,这种谋杀亲夫的案子,是一定要上报刑部的,陛下看到之前,没准儿她得先看一下……”
说到这里,他没再往下说,用眼睛看着韩盘,想等刺史大人说话。
韩盘叹了口气,道:“我晓得,要不然也不能这么气恼,莫说咱们瓜州,就是整个宁北道,谋杀亲夫的案子,也已经十余年没发生过了,竟然出现在咱们的任期内,如果处理不好,怕我是再难返回京城了!”
向成卫知道他的心思,这位韩刺史无时无刻不在盼着能回京任职,升官之心火热,这案子如果处置不好,可不就要断了前程么。
大方帝国女主当朝,女皇的儿子们个个窝囊,可女儿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其中有位公主更是大有女皇母亲的风范,在朝中培养势力,想当女太子,以后继承皇位。
可这位公主殿下实在太厉害了些,而且在私生活方面不那么检点,很是风流,面首无数,她的第一位驸马看不得她的风流,两人是年轻夫妻,脾气都不小,那位驸马爷动手打了她,可打过她之后,没过几天,便不明不白的暴死了,有传言是被公主毒死的,官府当然不敢管这事,驸马家更不会报官,可公主谋杀亲夫的事,却是越传越广,几乎没人不知道了。
女皇对驸马暴死这件事,极度不满,可公主是她的女儿,她总不能杀了女儿,给女婿报仇吧,虽明知女儿谋杀亲夫,却也只能不提,免得别人看天家皇族的笑话。
可谋杀亲夫这件事,却成了女皇的忌讳,她特别不愿意听别人提起这种事,女皇不喜欢的事,自然也就成了皇家的忌讳,更成了官场的忌讳,从来没有人在明面上说起过这种事。
大方帝国这几年,什么案子都出,卷宗都要上报到刑部,尤其是命案,都要给女皇亲自勾决,但就是没有谋杀亲夫这种案子,帝国这么大,哪可能好几年都不出一桩这种案子,只不过都被各地官员们压了下去。
女皇心中的伤疤谁敢去揭,要是让女皇疼了,他们不得更疼么,就算女皇有帝王风度,不去计较官员们的行为,可那公主却不是什么有风度的人,她做了亏心事,又想着做女太子,所以谁要是一提她曾经的恶事,就算是无心的,可她总会认为是在影射她,是政敌指使的,为的是要败坏她的名声,让她当不上女太子,她真的是会报复的,而且从不手软。
像韩盘和向成卫这么有上进心的官员,整天想着进步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去犯皇室的忌讳呢,所以他们谁都不肯接这案子,却把齐进思给推到了前面。
听韩盘说得凄凉,向成卫也深感心烦,他道:“普通百姓岂知官场之事,想让苦主不告,这是不可能的了,更怕苦主越级上告,所以依我的意思,这案子必须在咱们这儿结了,咱们不能给魏侯添麻烦啊!”
韩盘一咬牙,道:“既然捂不住,那只有找替罪羊了,那个齐进思糊涂透顶,又快致仕了,他不背这个黑锅,难不成让咱们背么,不管这案子怎么结,卷宗上全写他的名,如果京里那位要认为这案子是在影射她,想要报复,那就找姓齐的好了,咱们正可推脱。”
向成卫也咬牙切齿地道:“也只好对不住他了,逼他三天之内必须结案,然后明天咱们两个一起外出巡视地方,过几日再回州里,你看如何?”
“正该如此!”韩盘点头道。
找好了替罪羊,两人便各自回去睡觉了,反正把黑锅交给齐进思去背,至于他能不能背得动,干他二人何事?只要他二人无事就好!
第二天一早,韩盘先出了府,带着一众随从,以视察河工水利为由,先出了瓜州城,他大病初愈,身体刚好一点儿,就要亲自去关心水利工程了,谁也挑不出他的错来,只能说他很负责,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向成卫就没法这么快溜走了,他先把齐进思找来,先是一通勉励,要齐进思站好最后一班岗,别临要致仕退休了,还给上官找麻烦,勉励之后,再是瞪眼睛斥责,限他在三天之内把李家的案子结了,如果拖着不结,那就是给上官找麻烦,给上官找麻烦,上官可就也要找他的麻烦了,你齐进思年纪大了不在乎,可你还有儿孙呢,要是你儿孙也能不在乎,那你尽管拖着不结案好了!
安排好了这些,向成卫才以下乡巡视各乡各村的防暑工作,防止出现瘟疫为名,出城去挨个乡村,给百姓们送温暖去了。
齐进思却没有借口出城,没法远离是非,还得在三天之内结案,这下子他可傻眼了,坐在公事房里,茫然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手下的官吏见状,赶紧都躲了出去,他们都知道刺史和长史这是抓齐进思背黑锅呢,万一齐进思再抓他们背黑锅,那谁受得了啊!
天色已近晌午,可齐进思仍是呆呆地坐着,就如同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一个书吏进来,道:“大人,那李家的苦主和杨家人都来了,仵作也到了,都在前面大堂里等着你呢!”
齐进思对书吏的话充耳不闻,还是呆呆地坐着。
书吏又道:“思安县的罗县尉也到了,你要不要见见他?好像是他刚刚破了一个很棘手的案子,来呈交卷宗的。”
齐进思忽地回过神来,道:“什么?思安县的罗县尉,他破了什么案子?”
书吏道:“便是前几日思安县的沈大户,下乡收租,结果被人谋财害命的案子!”
齐进思啊地一声,他道:“那案子极是难破,不是只能不了了之么,怎地就把案子给破了?他怎么破的?快点让他进来,本官要好好问问!”
书吏道:“那前堂的案子,还要不要审了?”
“这着什么急,本官还要好好想想才成!”齐进思挥手道:“速去速去,叫罗县尉进来!”
第三十六章 救救老夫
书吏答应一声,小跑着出去,片刻功夫便把罗县尉带了进来。
齐进思是管司法的,正是罗县尉大上司,罗县尉进屋之后,立即行礼,道:“卑职……”
没等他说完客套话呢,齐进思迫不及待地道:“那案子你是怎么破的,快拿卷宗来!”
罗县尉这次来瓜州,就是为了报功,卷宗自然是随身携带的,赶紧拿出来呈给了齐进思。
罗县尉此时还不知齐进思大难临头,他笑着道:“沈大户的案子相当地复杂,但卑职想出了个好法子,只不过用了一天时间就找出了那凶手,一顿板子下去,当天夜里他就招了,我家县尊不敢怠慢,这便让卑职把卷宗给齐大人送来。”
齐进思嗯嗯几声,打开卷宗看了起来,不大会儿功夫便看完了,这卷宗呈给他,无非就是让他批复,再由他交往林州,给思安县讨个采头的,要放在以前,他提笔就批了,又不花他一文本钱,他向来是不会多问半句的。
可今天不成,齐进思放下卷宗,老脸挤得旬一朵花儿似的,冲罗县尉笑道:“老罗,以前还真没看出,你倒是很有破案的天赋啊,这案子破得巧妙,就算是报到京城刑部,那也是会得尚书大人的夸赞的!”
罗县尉大喜,他可不正有这样的心思么,他连忙奉承道:“这都是我家县尊的功劳,更是齐大人平日里教导有方,卑职哪有半点儿功劳,只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苦劳而已。”
齐进思道:“你却不要谦虚,该是你的功劳,本官就一定会为你报,必让你得到嘉奖,就凭这案子破得如此巧妙,说不定不用多久之后,本官这个司法曹的位子就要换你坐了!”
罗县尉惊喜交加,听这话的意思,难不成齐老头儿致仕之后,这司法曹的位子会让自己接手?这不太可能把,这官升得未免太快了,自己又没有啥过硬的关系,不会便宜自己吧!他立时就有了期盼,心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齐进思道:“我这里有个案子,你来给参详参详,如果能破了案,那我一起为你上报请功,本官离致仕之日不久了,你还是很有希望的!”
他空口白牙的许了句承诺,把罗县尉的积极性激发出来,便把杨家大姐的案子说了一遍。
罗县尉听完了叙述,脸也绿了,他就是管抓人办案的,这种谋杀亲夫的案子,风险性有多大,他岂有不知之理,这明摆着是齐进思没办法了,估计着是要背黑锅了,所以才让他想办法,要是一个弄不好,这黑锅没准就得背到他的脑袋上,他一个小小县尉,如何承担得起啊!
罗县尉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琢磨着要不要说实话,说是杨泽给出的主意,可如说了出来,自己的功劳难免就小了,也有些对不起杨泽,万一齐进思找杨泽给出主意,那不是让杨泽也为难了么!
齐进思看罗县尉的脸色,就知道他不肯出力,一时之间,他气往上冲,再也压不住火气了,冷声道:“老罗,那么难的案子,你都破了,现在这案子又有什么难破的,看你的样子,是不想要这份功劳了?”
罗县尉硬着头皮道:“其实沈大户这案子,也不是卑职想出来的办法,是听别人说的,卑职只是照着去做罢了!”
接着他便把杨泽说了出来,他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人家杨泽好心帮了自己,结果自己还给杨泽找了麻烦,他只能希望齐进思找不到杨泽了。
齐进思听了杨泽之名,忽地一愣,韩盘的病谁都治不好,却被一个叫杨泽的人给治好了,这是瓜州的大事,他岂有不知之理,官场之上无秘密,他不但知道杨泽得了韩盘和向成卫的赏识,还知道马登高送了杨泽一座大宅,那座大宅在哪儿他都知道!
齐进思呼地站起身,道:“这话你怎么不早说,害本官浪费了这许多的时间。”他大步出了公事房,叫道:“来人啊,随本官去找杨泽!”
要求人办事,那当然得亲自出马了,在齐进思的心里,杨泽可不是和罗县尉一个档次的,杨泽可是韩盘和向成卫的人,是很需要表示一下敬意的!
罗县尉赶紧叫道:“齐大人,那杨泽在哪里,只消你说一声,卑职去找便是……”大呼小叫地跟着齐进思跑出了衙门。
门外等着看审案的百姓足有好几百,杨家大姐的案子昨天被齐进思乱审一通,消息当天就传遍了瓜州城,今天又要再审,看热闹的百姓比昨天还多。
可百姓们左等右等,齐大老爷就是不升堂,有不少百姓都不想等了,回家该干嘛干嘛去。忽然,有百姓叫道:“那不是齐大老爷吗,他这是干什么去?”
百姓们一起转头,就见二门那里,齐进思老当益壮,精神矍铄,大步流星,就如棒小伙似的,从二门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官吏。
百姓们这就纳闷儿了,李杨两家还在堂上等着呢,怎么这齐司法竟然不升堂,反而跑出了衙门,他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齐进思是官,百姓是民,就算百姓们心里有疑惑,可也总不能喊一嗓子:“嘿,老齐,干嘛去,现在可是上班时间,你不升堂,这是要上哪儿遛弯儿去?”
可百姓们嘴上不能问,脚底下却能走啊,不少闲得发慌的百姓立即就跟了上去,八卦精神爆发,非要看看齐进思这是要去哪儿!
齐进思心里着急,也顾不得一群人在后面跟着了,他快步走出大半条街,毕竟年纪大了,累得呼哧带喘的,他停下脚步,让手下抬了顶轿子,他坐进轿子里,接着往城东赶。
罗县尉在后面跟着,心里奇怪,这是要去哪儿啊,看方向不会是出城吧?后面的百姓也都奇怪,难不成齐大老爷审案子审出郁闷来了,想要出城去遛遛,寻找一下审案的灵感?
齐进思直往东城赶,过不多时,便到了杨泽的大宅子外。
齐进思下了轿子,看着那乌黑的大门,心中感慨,几年前,他看中过这座大宅子,想从马登高手里买过来,可又舍不得多花钱,不肯给市价,马登高又求不着他啥,自然不肯吃这亏,两人还因为这事儿闹红过脸,但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现在这座大宅子却成了杨泽的了,而且还一文钱没花,白得的。
齐进思心想:“人和人真是没法比啊,这杨泽救了韩刺史的命,结果转眼间就成了瓜州官场的大红人了,马登高还巴巴的送他宅子!”
后面跟来的百姓却叫道:“齐大人,你走错门了,这不是杨家,杨家在对面呢,再说杨家也没人,都在堂上等着你呢!”
杨哲老汉家也住在这片,百姓们还以为齐进思是来找杨哲老汉的,可杨哲老汉现在还等着衙门里,等着这位齐大老爷过堂呢!
齐进思不理百姓起哄,他亲自到了门前,正要抬手敲门,大门却吱呀一声找开了,门里面露出一个半大小子来!
这半大小子正是木根,他听到外面有声音,便开门看看,结果一开门就看到齐进思了!
木根看到齐进思,吓了一跳,又看到门口那一大群的人,更感奇怪,他回头叫道:“少东家,昨天在衙门里审案的那个糊……那位胡老爷来了!”他本来想喊糊涂官,幸亏还没笨到家,临时改口,改成了胡老爷。
齐进思满面含笑,道:“这位小哥,本官可不姓胡,本官姓齐!”
杨泽正在屋里给父母写信,听到喊声,走出房来,奇道:“胡老爷?是哪位胡老爷,是来找我看病的吗?”
齐进思抬步就进了院子,笑道:“非也非也,本官不是找小杨先生看病的……啊,不不不,是来找小杨先生你看病的,本官得了心病,非小杨先生不能治也!”
杨泽啊了声,心想:“什么意思,得了心病,这人是谁啊?”他见对方是个当官的,便拱手施礼,问道:“恕学生眼拙,敢问老大人如何称呼!”
齐进思道:“本官齐进思,乃是本州的司法!”他来到跟前,拉住杨泽,道:“来来来,小杨先生,咱们进屋说话!”
杨泽不明所以然,可他看到后面跟进来的罗县尉了,心想:“这不是上次那个被我支招的人么!啊,明白了,这位齐司法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不能破的案子,所以来找我帮忙的吧!”
他只好跟着齐进思往屋子里走,齐进思边走边问:“小杨先生,那沈大户的案子,可是你给罗县尉出的主意?”
杨泽回头看了眼罗县尉,见他没有跟上来,冲自己一脸的讪笑,他只好对齐进思道:“是有这么回事,怎么,这案子没破?”
齐进思顿时松了口气,是杨泽出的主意就好,他道:“破了,破了,只一天功夫就把案子给破了!”
杨泽奇道:“那还找学生为何?”难不成是来谢谢我的,可就算要谢我,也不必齐进思这种位份的人亲自登门吧!
他二人进了屋子,齐进思把房门关好,回过身来,看着杨泽,忽然间,他双腿一曲,扑通一声就给杨泽跪下了,口中道:“小杨先生,还请你救救老夫啊!”
第三十七章 案件重演
杨泽大吃一惊,莫说齐进思是本州的司法,就算没有这个官身,可一个白胡子老人给他跪下,他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他赶紧去扶齐进思,叫道:“齐大人,这是为何,这可使不得啊,折杀学生了!”
可齐进思任杨泽怎么使劲扶他,他也不起来,他还来上倔劲儿了。齐进思道:“要是小杨先生不答应,那老夫就不起来了,就这么一直跪着!”
杨泽见扶不起来了他,哭笑不得之际,干脆他也给齐进思跪下了,道:“那我也给齐大人跪下了,咱们一起跪着,谁也不欠谁的,这总行了吧!”
“难不成小杨先生不肯救老夫一命?小杨先生宅心仁厚,对别人都好,可怎对老夫如此心狠?”齐进思还耍上赖了,他现在要求杨泽救命,什么脸皮不脸皮,面子不面子的,统统不要了,反正门关着呢,别人也看不见。
杨泽苦着脸道:“齐大人,你还没说是什么事呢,让学生怎么答应啊!万一你说的事情,学生办不到,那可不是学生不肯帮忙啊!”
齐进思眼睛一亮,道:“那就是小杨先生答应帮忙了?那好那好,咱们坐下说话,说实话,这么个跪法,我这老腰可也真要受不了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坐到了椅上。
杨泽问道:“到底何事,让齐大人这般为难?”
齐进思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但是京中公主的事情,还有女皇忌谋杀亲夫的这些事,他却没有说,一来这是皇室的忌讳,当臣子的不好说,二来他怕说出来,把杨泽吓住,反而不敢给他想主意了。
杨泽听罢,奇道:“虽是人命案子,但似乎并不难破,可为何齐大人如此为难啊?”想了想,他又道:“可是其中关系到了某些隐私,不能公开说出来的?”
齐进思一挑大拇指,道:“小杨先生果然聪明,这案子确实牵扯了贵人的隐私,而且那贵人还不太讲理。而且这案子的关键之处就在于是越级上告,这种情况在前朝那可是官场大忌,可在本朝却是司空见惯,现在又闹得沸沸扬扬,想捂都捂不住了,现在老夫既怕李家再上告,也怕杨家不服也要上告,万一他们横下一条心,跑去京城告御状,那可是要连累好大一群官员的啊!”
杨泽点了点头,越级上告在哪个朝代都是忌讳,别说古代了,就是现代也是一样的,只是不知涉及到哪位贵人的陷私,看那杨哲老汉的样子,也不像是认识哪位大人物啊!
齐进思道:“小杨先生,你看这案子如何断,才能让原告和被告两家都满意,不在越级上告呢?”
杨泽呵呵两声,心想:“这怎么可能,这可是人命官司,哪可能有两方都满意的结果,就算让一方满意都难!”
他道:“以学生浅见,与其想着怎么能让两方都满意,不至于再上告,那还不如将此案还原重演,审出原委,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没必要想得太多,更没必要想得太复杂,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呗!”
齐进思在官场,想的总是怎么保住官位,如果能升官更好,算不上大官僚,可小官僚却是绝对的,他和韩盘向成卫等人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区别,只关心自己的官位,却不怎么关心百姓,在惯性思维之下,他对于这个案子该怎么断,还是这么想的,可杨泽一句话却提醒了他,让他跳出了圈子,心中豁然开朗!
齐进思先是一愣,随后一拍大腿,道:“对啊,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反正老夫的这官也就能再干三个月了,我还怕什么怕,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了,这回老夫就当一把清官!”
杨泽也是一愣,赶情儿,照这话的意思,这位齐大人连一把清官都没当过啊!
齐进思想了想,问道:“案子还原重演,这是怎么回事?老夫的记忆当中,似乎……似乎没有这种审案的方法啊,还请小杨先生明示!”
杨泽道:“还原重演,就是让案件重新再发生一遍,从案子发生之前,到发生之后,就像演戏一样,第二次发生出来,以此来判断是怎么回事,那位被告的杨家大姐是否被冤枉了。”
齐进思哦了声,皱了皱眉头,道:“那要是被告故意演错了,该怎么办?一般来讲,被告为了不被判刑,总是要说谎的。”
“总会有蛛丝马迹可供判断的,就算案件重演效果不大,可也总好过我们坐在这里发愁!”杨泽安慰道。
齐进思想想也对,光发愁也不是个事儿,不管案件重演好不好使,总得试试再说。
两人出了屋子,守在外面的罗县尉见齐进思不像刚才那一副要死要活的架势了,便知杨泽定是给他出了主意,心中暗叹,这少年真是了不起,一定是给齐老官出了什么高招,只是不知这高招是什么,自己定要好好学学才成。
院外等着看热闹的百姓见里面的人出来了,纷纷叫道:“齐大人,咋这么久才出来,你微服私访,访出啥来了?”
“齐大人,下次微服私访,记得别穿官服!”
齐进思此时心情稍稍好转,他不理百姓们的起哄,反而端起了架子,大声道:“让开道路,本官要回衙门审案了!”
可他说完这句之后,又感底气不足,回过头对杨泽道:“小杨先生,不如咱们同坐一轿,路上再商量一下细节吧!”
“那是当然,细节一定要处理好才行!”有轿子坐,杨泽自然答应。
两人上了轿子,后面跟着罗县尉和木根,又有成群的围观群众,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返回了刺史衙门。
堂上,李家和杨家的人还都等着,这两天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过了两年一样,熬日子一样地过着,不过才一晚功夫,杨哲老汉夫妇就苍老了许多,而他们对面的李家众人,也是如此,李桩更是头发全白,眼睛里充满了红丝,疲惫不堪。
终于等到了齐进思升堂,杨家和李家众人再次跪到了堂上,随着差役们齐声呼喝威武,齐进思从屏风后面转出,坐到了案后的大椅上。
杨泽没有跟出来,到现在为止,他还只是一个医所里的医生,大堂之上可没有他的地方,他只能等在屏风后面,听齐进思审案。
齐进思啪地一拍惊堂木了,喝道:“将人犯李杨氏带上堂来,还有把李大郎的尸首抬上堂来,仵作可曾来到?”
差役们立即忙乎起来,过不多时,杨家大姐被带上堂来,李大郎的尸首也被抬了上来,仵作也等在一旁。
李大郎的尸首一被抬上来,堂上立时一片痛哭之声,李桩老夫妇泪流满面,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的伤痛可想而知,李家的两个儿子也痛哭起来。
杨家大姐见丈夫的尸首被抬上来,更是大哭不止,不但伤心丈夫暴死,也伤心自己被冤枉!
堂下哭声一片,齐进思听得直皱眉头,不过为了能显示自己是个青天大老爷,他倒是没有呵斥,而是稍等片刻,这才道:“原告李桩,你上前认认,这可是你的儿子李大郎?”
李桩点头道:“回大老爷的话,这正是草民苦命的儿子!”
齐进思嗯了声,道:“既然确认无疑,那么本官需有话事先讲明,为了查破此案,是要对你儿子的尸身进行查验的,死者为大,破坏尸身也是不得已的,这需得你同意才行,你可同意否?”
李桩伏在地上,道:“我儿枉死,只要能给他报仇雪恨,大老爷尽管查验,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儿在九泉之下安稳。”
“如此,那便开始吧!”齐进思冲仵作一挥手,示意仵作上前查验尸体。
第三十八章 殷实的人家
仵作立即上前,对李大郎的尸体进行检查,先看是否有外伤,检查之后,仵作道:“齐大人,这李大郎并无外伤,并非死于殴斗,也非死于意外伤害。”
齐进思道:“确定不会是跌了一跤,磕破头什么的吧?”
“绝非死于外伤,这点卑职可以确定!”仵作答道。
接着仵作又取出银针,分别刺入李大郎的咽喉,胸口,腹部等部位,每次拔出银针,都仔细查看,银针是否变色。
仵作验尸之时,堂上众人都不出声,目光都集中在仵作手里的银针上。齐进思早知李大郎是被毒死的,李家上告,告的就是杨家大姐毒死丈夫的,可眼看着仵作验尸,他还是紧盯着银针不放。
堂上众人不出声,可大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却还是要说话的,他们站得太远,隔着大门呢,看不清仵作手里的银针有没有变色,只能靠用嘴问的,议论纷纷,猜着那银针会不会变色,会不会像戏里演的那样,变成黑色。
齐进思听到外面的议论声,感觉有点烦躁,正要让差役们出去泼水,忽听仵作道:“齐大人,银针变色,这李大郎是中毒身亡的。”
齐进思啊地一声,顾不得泼水了,忙问道:“是中毒死的!是吃了砒霜么?”
这年代可用之毒不多,民间能得到的毒药更少,除非自己懂得药性,会配毒药,否则能得到的毒药,基本也就是药铺里卖的,那种用来药老鼠的砒霜了。
仵作看着李大郎的尸体,摇了摇头,道:“不像,似乎没有砒霜那么巨毒,倒有些像被毒虫咬了之后的样子,可死者身上并无被毒虫咬过的伤口,以卑职的经验看,应该是死者的饮食当中,混入了毒物,但肯定不是砒霜,这点卑职不会验错。”
齐进思嗯了声,看了看那状子,道:“这状子是花钱雇人写的吧,不知花了几个大子儿,写的不清不楚,让人看不明白。”
啪地又一拍惊堂木,问道:“下面的李杨氏听着,你前日给丈夫送饭,送的是什么饭菜,速速招来!”
杨家大姐抽泣着道:“前日小妇人的丈夫过四十岁生日,家里预备了不少好吃的,想等他晚上回家时吃,有鸡有鱼,小妇人想着他在地里干活儿辛苦,所以便给他带了一条鱼,还有一碗鸡杂汤,除此之后,就只有米饭了。”
齐进思道:“你丈夫吃的东西和平常是不一样的,是这样吧?他吃的,和你们在家吃的,有什么不同?”
杨家大姐回道:“因为是小妇人的先夫过生日,所以饭菜没有都着急做,中午时只做了两条鱼,一条鱼给小妇人给先夫送去了,另一条家里吃了,大家都吃了,谁也没事,至于那鸡,是自家养了十年的大公鸡,整鸡是晚上做的,但晚上就出事了,所以并没有来得及吃,中午时做的只是鸡杂汤,只有先夫吃了,别人都没有吃。”
齐进思大奇,道:“养了十年的大公鸡?这还真是奇哉怪也,一只鸡养了十年,你们是要给这只鸡养老送终吗?”
堂上的差役们听了,也感奇怪,别说是鸡了,就算是猪羊,也没有养十年的吧,牛马还差不多,可牛马是大牲口,那是用来干活儿的,鸡能干啥,还是不下蛋的公鸡,顶多也就是早上打个鸣罢了,干嘛要养活十年,怕是找遍整个瓜州,也没有比这只鸡更长寿的了吧,一只鸡总共才能活几年!
杨家大姐却道:“那只大公鸡是先夫三十岁那年养的,当时还没长成,先夫说不如养着,等四十岁时再吃它,当时本来只是开个玩笑,不想竟真的养了十年!”
想到丈夫养那只大公鸡十年,可到头来只喝到了鸡杂汤,杨家大姐悲不自胜,又哭啼起来。
这些都是常规问话,本来还应该把全城的药铺老板都找来,让他们拿着帐册,查证一下砒霜的买卖情况,如果发现杨家大姐曾经买过砒霜,就可以确定是她下毒了,可仵作说不是中的砒霜之毒,那这个流程也就免了。
齐进思想了想,发现自己除了用刑之外,再也想不出别的招儿了,他只好道:“为示公证,本官将亲临现场,去查看是否有可疑之处。左右,带上嫌犯,我们这便出城去李家村!”
差役们听了命令,心中都感纳闷儿,这位齐大人什么时候转了性子,竟然要去现场勘察,他当了大半辈子的糊涂官,临剩三个月要退休回家了,要当青天大老爷了,还真是让人惊讶。
杨泽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堂下的杨哲老汉认得杨泽,忍不住惊讶,这位小杨先生怎么也在这里,难不成他也是个大官?可那天晚上不是说他只是个医生么,还是从外地来的医生!
看杨哲老汉抬头看自己,杨泽面无表情,他可没敢和杨哲老汉打招呼,现在案子没破,李家的人又在旁边,万一自己向杨哲老汉点个头啥的,那不等于和他认识了么,到时如果案子向杨家有利的方向发展,那李家非得说官府偏向杨家,说不定会再起事端,非要再上告不可,那齐进思老爷子非得再哭不可。
一行人出了衙门,这回是要下乡,齐进思当然要坐车了,杨泽自然也跟着上了车,差役把李大郎的尸体放到了一辆平板车上,用草席盖上,李家的人都跟在车旁,而杨家老夫妇则扶着女儿杨大姐,跟在车后,一众差役在旁看押。
门外百姓看到齐进思出衙,又带了人犯和尸体,听说是大老爷要去勘察现场,众人自然兴趣大发,这年头没有啥娱乐节目,就算是有人骂街,都能让他们看上一会儿的热闹,何况这是官家出城破案。
不过,除了真正的闲汉之外,别的百姓却只是感兴趣,却不会跟着出城的,毕竟各自还有生计要忙乎,为看个热闹,大老远的出城去李家村,一般百姓无法做到,等那些闲汉回来后聊聊,也就是了。
李家越级上告,倒并非是不信任本地县令,而是因为离着瓜州州城较近,一想着打官司,自然而然地就去了刺史衙门,至于说到什么越级上告,会给官府造成多大的麻烦,这些事李家根本就没想到,他们连知道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想得到呢!
一行人乱哄哄的出了城门,往李家村行去,李家村离着州城不远,不过十来里地,道路又好走,众人走得又快,下午便就到了。
进了李家村,直奔李家宅院,李家算得上是比较富裕的农户,要不然李大郎也不能说上一个城里媳妇儿,宅院虽只有一进,却有五间正房,两旁还有厢房,院子足足有一亩那么大!
齐进思下了马车,站在李家门口,看着大院子,点了点头,说道:“好一户殷实的人家啊!”
他这话一出口,把李桩老汉听得毛骨悚然,在衙门里时,他光想着悲愤,想为儿子讨一个公道,可官差下乡,他才想起,民间俗话,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眼前站着的这位齐大老爷,可是比县令还要大的存在!
长孙李多田凑到李桩的身边,小声道:“阿爷,当官的说咱家殷实,莫不是打了让咱家倾家荡产的念头,这官司还要不要打?”
李桩满嘴的苦涩,可事到临头,又能如何?他道:“打,怎么不打,难不成让你爹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总得给他报仇才行!”
李多田眼泪汪汪,心中却想:“可要报仇,就要我娘死啊,刚没了爹,又要没了娘,双亲皆亡,这仇报不报的,又有什么意思!”
当儿子的想法,和当公公的想法,当然是不一样的,可现在当官的已然进宅,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杨泽也下了马车,走了李家大院,四周打量了一下,道:“好大的院子,齐大人没说错,这李家果然殷实,厨房在哪里?”
李家人听了,更是惊骇,当官的进门,果然震撼,这进门就找厨房,说了两句话就要先吃饭啊!
第三十九章 再次送饭
李桩赶紧回头,对自家老妻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儿预备酒饭,款待大老爷和二老爷!”
他老妻连声答应,就想往厨房奔。
杨泽听了李桩的话,没忍住,一咧嘴,啊地一声,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二老爷了,这个未免有点儿客气过头了!
他忙道:“不必预备酒饭,咱们还是先办正事要紧!我们一起你家厨房看看,对了,那天为了过生日,特意做了鸡和鱼,那些菜肴可有剩下?”
对于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事情,李桩老汉自然是不会了解的,他赶紧又道:“别别,哪能让大老爷和二老爷吃剩菜呢,做新的,要做新的!”
他回头对二孙李守田道:“傻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儿去村头打酒,打最好的酒,别心疼钱!”
这怎么非要说我们要在他家吃饭呢,我们像是要吃要喝的人么!杨泽感觉和他们说不清,想了想,没再阻止,道:“那日做了什么菜,照原样来一份便是。那鱼是什么鱼,再卖几条,不过那鸡……算了吧,随便找只大公鸡来就成,倒也不用养了十年那么久的了!”
齐进思回头一笑,道:“要想再找只养了十年的鸡,可是不容易了,本官估计,在这瓜州境内,是想都别想了!”
二孙李守田听了爷爷的吩咐,嗯嗯两声,跑出院子去了。当官的一进门就要吃要喝,他自然心中气愤,可又不敢当面说,出了门便小声嘀咕道:“还要鱼要鸡的,临走时,还不得要钱哪!”
门外可还有不少看热闹的闲汉呢,杨哲老汉夫妇也没进门,他们都听到李守田的嘀咕了,闲汉们都嘿嘿笑了起来,自古当官的上门,十有六七没好事,这回李家可要破财了!
杨哲老汉却听得心惊肉跳,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别当官的吃了李家的酒饭,便向着李家说话,那自己女儿岂不是必死无疑了!
院里,杨泽进了厨房,见厨房里面乱七八糟,估计这些日子出事,李家的人也没心思打理厨房了。
齐进思也跟着了厨房,小声对杨泽道:“小杨先生,要不要和外面的人说一下,说咱们要进行案件重演,要不然怕外面的闲人乱嚼舌头,说咱们要吃穷了被告,这可对咱们的名声有损啊!”
杨泽摇头道:“还是先不要说,否则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案件重演了,岂不是会提前做准备,到时我们就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这倒也是,齐进思便不再说话。
过不多时,李守田跑了回来,左手拎着一串鲫鱼,右手拎着只公鸡,进院子他就喊道:“鸡和鱼都买回来了,酒过一会店家就送过来了!”
杨泽对李桩道:“那天你们家是怎么整治饭菜的,谁做的哪样,现在还由谁做,我们进屋等着吃你做的饭菜,不着急,你们慢慢做。”
李桩听了,不明所以然,只觉得这二老爷说话太高深,做饭菜而已,这么多讲究干嘛!他一指门口被差役们看押着的杨家大姐,道:“那鱼是我儿媳妇做的,她现在……”
杨泽道:“让她做!”说罢,不做任何解释,和齐进思进了正屋,两人坐着说话去了。
杨家大姐被差役们押进了院子,忽然从厢房里跑了一个小孩,不过七八岁年纪,跑出来后,抱着杨家大姐的腿,哭着喊娘,杨家大姐俯下身子,用被夹棍夹得受了伤的手抚摸这孩子的头,她也哭了出来!
这小孩子是她的三儿子,也是最小的儿子,因为年纪小,自然不能跟着去城里告状,被留在家里,孩子还小,家里有出了这样的大事,好不容易见母亲回家了,自然要扑上去叫娘。
一直跟着的罗县尉见状,有心斥责,又觉得太没人性,他走到正屋的门外,陪着小心道:“齐大人,那犯妇的手受伤了,怕是不能做菜了。要不,换她婆婆做,估计味道也不见得差到哪儿去!”
齐进思看向杨泽,杨泽却摇了摇头,案件重演就是要重演,如果换了人,那叫什么重演了。他道:“让李杨氏忍一下吧,不见得会再让她受二次伤。”
杨泽说什么,齐进思就听什么,他冲罗县尉一挥手,道:“人家手受伤了,用你心疼什么,难不成你看上了这犯妇,可有什么关系?”
罗县尉吓得一哆嗦,他哪敢跟有谋杀亲夫的妇人有什么关系,那不是找死么!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哪儿凉快闪哪儿待着去了。
差役们不敢像罗县尉那样去求情,但却也没有难为杨家大姐,把她押进了厨房,她的小儿子抱着母亲的腿不放,差役们也没赶他走。
进了厨房,杨家大姐便如那日整治鲜鱼那样,整治起那串鲫鱼,她的手受伤了,伤口沾水自然疼痛,小儿子在旁看着,抬手抱住母亲的一只手,小声道:“娘,你的手疼吗?受伤了!”
杨家大姐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幼子,深怕自己再被带走,从此再看不着这心爱的小儿子!
小儿子抱着母亲的手,道:“孩儿给娘吹吹,吹吹就不疼了!”鼓起小嘴,就如平常他受伤了,母亲给他吹伤口那样,轻轻地吹着母亲的手。
杨家大姐泪水滑下,道:“好孩子,娘不疼,你在一旁看娘做鱼!”
差役们看在眼里,尽皆叹气,都感这杨家大姐不像是个坏人,做不出谋杀亲夫的恶事。李家老夫妇此时也在厨房外面,看到此情此景,老夫妻也都擦眼泪,儿媳妇是很好的人,可怎么就出这事呢,好好的一家人,竟然变成了仇人。
过了好一会儿,杨家大姐才把鱼做好,老汉李桩也像那天一样,把大公鸡收拾好了,取出的鸡杂清洗干净装盘,由差役交给杨家大姐,杨家大姐又整治了一大碗的鸡杂汤,连着婆婆闷出来的米饭,都装到了大盘子里,再由李桩端着送去了正屋。
李桩把饭菜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道:“大老爷,二老爷,照那天的菜重做好了,不过那鸡得过一会儿才能好,是从邻居家买的当年的公鸡,肉嫩着呢,比老公鸡要好嚼得多!”
齐进思看了眼饭菜,又看向杨泽,他现在什么都听杨泽的,自己是啥想法都想不出了!
杨泽道:“那日你媳妇儿给儿子送饭,都送得哪些,按那天的样子,把饭菜都装起来,我要看看。”
李桩一愣,怎么不是两位老爷要吃吗?他是老实人,当官的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半点儿不敢执拗,转身出去,取了个篮子来,又拿了两个盖碗,取出一条放在碗里,又向里面倒了点儿鱼汤,放进篮子,再盛了碗饭也放进篮子,最后把整碗的鸡杂汤也放进了篮子,用另一个平底盘子,盖到了鸡杂汤的上面。
杨泽问道:“这鸡杂汤那时都给你儿子送去的?你们没吃?”
李桩神色黯然,想了儿子的嗜好,点头道:“我们没吃这鸡杂汤,一来汤不多,不够分的,二来草民家里,只有我儿一人爱喝鸡杂汤,别人都爱吃肉。”
杨泽嗯了声,站起身,道:“让你儿媳妇挎上篮子,照平常去给你儿子送饭的样子,再送一遍。”
李桩大吃一惊,眼睛瞪得大大的,结巴的道:“再,再送一次?可草民的儿子,已,已经不在人世了,这饭菜他吃不得,烧掉还差不多……”
齐进思眼睛瞪得比他还大,喝道:“少废话,让你们怎么做就怎么做,难不成你想包庇罪犯?”
李桩立时叫起冤来,他怎么可能包庇罪犯,死的可是他儿子,谁包庇,他也不会包庇啊!
差役叫来杨家大姐,把篮子挎到她的胳臂上,押着就往外走,杨泽和齐进思在后面跟着。
第四十章 荆花和鱼汤
这时,木根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了,跑到了杨泽的身后,满脸兴奋,他叫道:“少东家,案子破了吗?怎么破的?”
杨泽瞪了他一眼,道:“你乱跑什么,还大呼小叫地,就听你咋呼了!”
木根挠挠后脑勺儿,道:“这不是着急少东家快点破案么,我刚才和捕快说了是你的学徒,他们说只要你点头,也可能给他们当学徒的,那我不也成捕快了么!”
这半大小子不好好当药铺里的学徒,却成天想着当捕快,这话要是说给杨百秋听,早一巴掌抽他脸上了,吃里扒外的东西,白养活他了,可杨泽却只是哼了声,并不跟他解说什么,但也不责怪他想当捕快的远大理想。
李桩趁着这功夫,把官老爷要给死去的儿子再送一次的怪事说了,长孙李多田听了,几乎吓得要晕倒,难不成父亲冤死,所以阴魂不散,想再等着娘给他送饭?亡父阴魂不散,怕不是能托生,做儿子的岂有不伤心之理。
李多田扑到大车上李大郎的尸体上,呜呜痛哭起来,那些闲汉自然要上前来询问,传来传去,变成了杨家大姐要去给阴魂送饭,而齐大老爷本事不但通天,还能通地,这是要审阴间之案啊!
不知谁叫了声:“只要能让李大郎的阴魂开口,这案子不就破了嘛!”
又有人叫道:“今天才知齐司法好本事,佩服佩服!”
更有闲汉思维灵活,心中打起盘算,如果把今天这事卖给茶楼说书的,说不定能成为一段好书,说书人肯定不会小气,说不定能给自己几吊大钱呢!
齐大老爷能审阴间之案,这话一出来,越传越走样,不但闲汉们跟着不放,就连李家村里的村民也都跟了上来,想要看看齐大老爷到底是怎么和阴魂勾通的!
在一片赞颂之声中,齐进思老脸上满是油汗,他小声对杨泽道:“小杨先生,这事越传越邪乎,你有把握破案吗?”
杨泽一拨楞脑袋,道:“没有把握!”
齐进思咝地抽了口冷气,急道:“没,没把握?”
“总得试一试吧,这个要是没把握,咱们再换别的法子!”杨泽安慰道。
齐进思苦着脸道:“那,那也只好如此了!”他是啥法儿没有的,只能靠杨泽给他想办法了。
李家的田地离着村子有段距离,虽不算太远,可二里地总是有的,杨家大姐步子不大,胳膊上还挎着篮子,那篮子说轻可也不算轻的,走出一里来地的时候,她便有些走不动了。
杨泽一直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观察附近乡间的情况,他见前面有一片小树林,便问道:“李杨氏,你那日给丈夫送饭,可是一口气走到田间的?中间有没有休息过?”
杨家大姐回过头,道:“回官人的话,小妇人每次走到前面那片小林子,都会休息一会儿,那天也是如此。”
杨泽嗯了声,望向那片小树林,道:“那你今天还进去歇一下吧,那天坐在哪里,今天还坐哪里。”
杨家大姐双手疼痛,她一直是咬牙坚持着的,虽然不明白官老爷为什么这么折腾自己,可总比对她用刑要好得多,至少没有被屈打成招的危险了。
她勉强抬起受伤的手,指向小树林,道:“那林子里有一片荆树,小妇人那天便是坐在树旁的,从那里可以望到先夫干活儿的地方。”
杨泽听了荆树二字,顿时啊地叫了出来,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道:“荆树?你确定那里有荆树?”
荆树没什么稀奇,但如果和杨家大姐送的鱼汤联系在一起,那这案子就稀奇了,而且几乎可以说是能立即破案的!
从医学角度上来讲,荆花如果混入了鱼汤里,会产生巨毒,人吃了这种食物,便会中毒身亡!
并且,历史上真的有这种案子发生,还被写入了小说当中,《施公案》里就有专门这样一个案例,荆花和鱼汤案,由施公将此案破解,没有冤枉嫌疑人。
虽然那个案子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的清朝,可和现在大方帝国这个案子,虽不能说一模一样,可也极其相似。
同样是一个妇人给自己在田里干活儿的丈夫送饭,丈夫吃了妇人送去的鱼汤之后暴死,官府判定丈夫是中毒而死,便将那妇人抓了起来,可妇人说什么也不承认她害死了丈夫,不肯画押认罪,不管怎么用刑她都不招,所以这案子迟迟不能结案。
此后这个案子交给了施公来审,他用的便是案件重演这个招术,带着妇人按着送饭的原路走,在经过一片荆树林时,妇人说那时她送饭时,荆花开得正旺,她还在树边站了一会,花朵掉到了鱼汤之中,她给捡了出来。
这是此案唯一的疑点,施公立即派人去查,鱼汤和荆花是不是相忌,果然查出来了,这两样东西如果混到一起,会产生巨毒,这案子便即告破,妇人并非谋杀亲夫,只是阴差阳错罢了,那妇人后来出家为尼,这个案子也被做为经典案例,写入了书中。
今天,同样碰到了类似的案子,杨泽想起此事,他赶紧把齐进思拉到一旁,把荆花和鱼汤相忌的事说了。
齐进思听完大喜,他道:“这么说来,这案子是破了啊,李杨氏不是谋杀亲夫!太好了,这个结局正好,正是我想要的,也是刺史和长史想要的呀!”
只要不是谋杀亲夫就好,就不会引发一系列的麻烦,齐进思这颗心便算是落到肚子里了。
边说边走,这时已到了树林,果然在林子边上,有小片的荆树,站在树旁,可以望见远处的农田,和杨家大姐说得一模一样。
齐进思心里着急,指着荆树道:“李杨氏,你那时是不是就在这里休息的?”
杨家大姐点了点头,心想:“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就是在这休息的呀!”
齐进思哈哈大笑,转过身,对着李家众人,还有杨哲老汉夫妇说道:“此案已破,李杨氏并没有谋杀亲夫,而是阴差阳错,她在休息的时候,树上的荆花落入了鱼汤之中,荆花与鱼汤相忌,混在一起会产生巨毒,食者立毙,这是无心之过,并非谋杀,连过失杀人都算不上,来人啊,将人犯当场释放!”
这通结案陈词说得可太粗糙了些,只因齐大老爷过于心急,不但说得粗糙,也实在惊爆了些,莫说李家和杨家众,就连那些看热闹的人,也都听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然。
破了案,难题解决,齐进思可以说是兴奋无比,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把杨泽刚跟他说的话,添加了不少的酱醋,说了出来。
李家和杨家的人几乎不敢相信他们的耳朵,怎么还会有这种事,荆花和鱼汤相忌,以前从没听说过啊!
可闲汉们却也跟着兴奋起来,这可真是峰回路转,这案子竟然是这么回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杨泽却拉了下齐进思,道:“不如当场验证一下吧,找条狗来,把荆花和鱼汤混在一起,让狗吃了,看看狗的反应……”
齐进思正要点头答应,让人去狗,可那杨家大姐却说话了。
杨家大姐道:“大老爷,不是这么回事,小妇人给先夫送饭,用的都是盖碗,从来都是要把饭菜盖上的,不只是怕饭菜凉了,更怕有脏东西掉到里面。再说,那天也没有荆花掉到鱼汤里!”
接着,她一指那几棵荆树,又道:“荆花早就开过了,没有花了呀!”
实在是让人没有想到,这种话竟会是杨家大姐自己说出来的,如果她随着齐进思的话说,没准儿这案子就这么结了,就算没有荆花又能如何,以齐进思的脾气,糊里糊涂能结案就行,干嘛要深究呀,她这条命也就保住了,可她却把能让自己无罪的证据,亲口给推翻了!
杨泽啊地一声,脸色大变,他先入为主,照搬书上的经验,认定是鱼汤和荆花相混,从而出现的问题,兴奋之余,竟忽视了树上无花可落,荆花已经过了花期,早就凋谢了!
齐进思也是愣住,他看向荆树,道:“没花,那,那树叶成不?”
可关键是,杨家大姐自己说了,没有任何东西掉进了鱼汤,别管是花还是叶。
大喜之后,便是大怒,齐进思喝道:“你是非要让自己变成谋杀亲夫的凶手吗?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杨家大姐吓得不行,她是一个诚实的妇人,没说谎的习惯罢了,可哪想到一句实话说出来,反而给自己添加了莫大的麻烦!
罗县尉也道:“真是老实过头了,这就是命啊!”
木根也摇头叹气,完了,这回少东家也判断错了,这可咋办呐!
杨泽却呆呆看着荆树,这案子竟和经典案例不同,那么,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杨家大姐不过是带了鸡和鱼而已,鱼是年年有余,鸡是大吉大利,多好的口采,可是如不是鱼有问题,那么会是鸡?那只养了十年的绝版老公鸡?
第四十一章 实诚人
杨泽一沉默,齐进思可着急了,他赶紧把杨泽拉到一边,小声道:“小杨先生,这么说这案子还结不了,这可如何是好,还有啥办法没有?”
杨泽皱着眉头,心里也有些茫然,本来妥妥的一件事,可现在却由杨家大姐亲口给推翻了,看来这案子还得接着重演才行。
他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齐大人莫要着急,办法总是会有的!”
齐进思点头道:“好好,能有办法就成,你慢慢想,慢慢想。”
杨泽站在荆树下,向远处的农田望去,那里的田地被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每一块不过二三十亩,估计一块地就是一户人家的,农田与农田之间有低矮的灌木丛,或者砂石地,总之没有一块农田是大片的,都分得很开。
他在这边想办法,那边早就热闹得翻天了。刚才齐进思说了一通“结案陈词”,引起的效果相当地震撼,不管是杨李两家,还是看热闹的闲汉和村民,都被震住了,因为被震得太严重了,所以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所以还没来得及议论。
结果呢,只不过沉默了片刻功夫,那边杨家大姐就把齐进思的结案陈词给推翻了,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再次被震撼了一次,又是片刻功夫没人说话。
可等他们反应过来后,轰地一下子,便开始议论起来,各自发表意见,而且个个说的话都很有道理,至少他们自己都认为是很有道理。
闲汉们尤其话多,他们是纯粹看热闹的,事不关己,随便发表议论,反正不管他们说得对不对,总不会有人找他们麻烦的。
有的闲汉道:“这个犯妇是不是脑袋有毛病啊,刚才齐大老爷不是说她没事儿了么,她顺坡下驴,承认了就完事了呗,她竟然自己说不对,这不是脑袋被门给夹了么,夹出毛病来了!”
有闲汉则道:“哪里是脑袋被门夹了,明明是手指头被夹了,所以才连带着脑袋也一起犯糊涂。”
更有的闲汉道:“她不会是想殉夫吧,可也不能这么个殉法儿啊,总得先把自己的清白证明了才成,那时再投河殉夫,也不迟啊!”
闲汉们说的都是杨家大姐傻,能躲过去的官司,干嘛不躲过去,要换成是他们,没理还得辩三分呢,何况人家官老爷都说没罪了。
可李家村跟出来的村民却和闲汉们说的不一样,他们都是认识杨家大姐的,杨家大姐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清楚的很。
有的村民道:“李家嫂子是个实诚人,从来不会说谎,要依我看,她说没有害死大郎,那就是没有害死,我信她。”
别的村民也都赞成,他们平常都叫杨家大姐为李家嫂子,杨家大姐平日里为人和善,和邻居关系处的好,对丈夫李大郎更是体贴,说她害死丈夫,村民们大多数都是不信的。
杨哲老汉听了村民的话,老泪纵横,凑到了李桩的跟前,道:“亲家公,要是我闺女害死了大郎,那刚才官老爷说她没罪,她也就应了,可她却没有应承,这就说明她心中无愧,相信官老爷会还给他一个清白。”
李桩的老妻心软,这么多年来又是一直被杨家大姐伺候着,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她道:“我们也希望大姐儿没事啊,谁愿意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儿啊,这几天都感天都要塌下来了!”说着,她不住地擦眼泪。
李桩自然也不希望没了儿子,再没了儿媳妇,可他却不松口,只是道:“先别叫亲家公,大姐儿有没有事,咱们说了不算,要官府说才成!”
杨哲的老妻这时也过来说情,李多男和李守田也过来,说他们的娘不会撒谎,她说没害了爹爹,那就是没害。
可李桩老汉只是别过了头,不理会众人,他的老妻见状,也只能不再和杨哲老夫妻说话。
好半晌,杨泽才转过头,对齐进思道:“把案情重演完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齐进思道:“都依小杨先生的。”他现在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杨泽身上了,他不像是瓜州的司法官,反而杨泽才像。
招呼一声,众人再次行进,向远处的农田走去。这里的路已然不太好走,众人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尤其是齐进思走了满脚的泥,叫苦不迭,最后只能由罗县尉上来巴结,背着他往前走。
所幸并不太远,过不多时,便到了李家的田头。李家的田地有三十来亩,在财主的眼里,这点儿算不得什么,可在普通农户心中,这可是赖以为生的根本,土地是和命一样重要的。
杨家大姐指向田地,道:“这便是我家的地,那日小妇人的先夫便蹲在田边,等着小妇人给他送饭。”
杨泽看向地里的庄稼,庄稼长势极好,地里也干净,没有杂草,看得出那李大郎每日劳作,精心照料这块田地,正是老百姓口中说的,好庄稼汉子。
杨泽走到田边,在杨家大姐说的地方蹲了下来,随即冲杨家大姐招了招手,道:“把饭篮子拿来,那天你是怎么给丈夫拿的饭,你给我演试一下,就是照着学一遍,把我当成你丈夫李大郎。”
杨家大姐一愣,可她不敢多问什么,只好走了过来,把篮子放在地上。
后边,闲汉们大感兴奋,道:“为什么要照着学一遍,难道这位二老爷,想用鬼上身的招术,把李大郎的鬼魂引到他自己身上,然后让鬼魂说出是谁害得自己?”
更有的闲汉冲齐进思叫了起来,道:“齐大人,等李大郎的鬼魂一上二老爷的身,你就可以审阴魂啦,要不要我们去给你请个道士来?香烛纸马什么的,要不要预备一些?”
齐进思目瞪口呆,他哪里会审什么阴魂,他要是见着鬼魂啥的,只能有两种反应,一种是晕,一种是逃,但绝不会审!
杨泽看向咋咋呼呼的闲汉们,这帮人也太能联想了,怎么都想到鬼上身了,我和那李大郎长得很像吗?那李大郎都四十,快当爷爷的人了,那如我这般青春年少!
杨家大姐也蹲在田边,她先从篮子里拿出那碗鸡杂汤,捧给杨泽,道:“你先喝……小妇人的先夫是先喝的这碗鸡杂汤。”
杨泽接过鸡杂汤,问道:“为什么要先喝这个,汤不应该是最后喝吗?”
杨家大姐一愣,道:“汤应该是最后喝吗?这个小妇人不知!那日因小妇人做的菜多了些,耽误了时间,比往常来得晚来了,所以先夫肚子肌饿,他又最爱喝鸡杂汤,所以便先把这碗鸡杂汤全喝光,然后才开始吃饭的。”
杨泽哦了声,他并没有喝鸡杂汤,就算是案情重演,也用不着真的在田边吃顿饭,他把鸡杂汤放下,又问道:“接着是吃鱼吃饭,在吃饭菜的过程中,他可有什么不适,有说过肚子不舒服吗?”
杨家大姐摇了摇头,道:“没有,整顿饭他都吃得很高兴,还说就快要抱孙子了,李家就要四世同堂,是大喜事!”说到这里,她神色凄然,想起了丈夫临终前的音容笑貌。
“这田里怎么只有你丈夫干活,你两个大儿子呢,为什么不一块干活儿?”杨泽看向李多田和李守田。这两个人都是年轻力壮,按理说田里的活儿,他们也该来干才对,哪有让老爹一个人忙乎的道理。
李多田就站在旁边,听杨泽问话,他替母亲回道:“回二老爷的话,我家在西边还有一处坡田,那里的活儿重,所以草民和二弟都在那边干活,由各自的媳妇儿送饭。”
杨泽指了指篮子,道:“也吃的这个?”
李多田摇头道:“这鸡和鱼是给爹爹做寿用的,我们当小的哪能先吃,我们吃的是鱼汤泡饭,还有些咸菜。”
“你们也吃鱼汤了?可有不舒服的感觉!”杨泽紧接问道。
李多田还是摇头,道:“没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不但我们吃了鱼汤,家里人也都吃了鱼,谁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这下子,就连齐进思都听出蹊跷之处了,他走过来,也蹲下了身子,指着篮子里的饭菜道:“他们都吃了鱼和饭,都没有事,那说明问题出在这鸡上面啊,那只养了十年的大公鸡,才是此案的关键之处!”
第四十二章 鸡老不食
杨泽嗯了声,道:“先别急着下结论,我再问问!”他站起身,向四周望了望,指着不远处的另外几块田地,问杨家大姐道:“这里也是有农人耕种的,会不会他们给你丈夫吃食?比如自家做的小点心什么的?”
齐进思看杨泽站起来,他赶紧也站起来,道:“来人啊,速速将那几块地的主人叫来,问问他们有没有给李大郎吃的东西的!”
杨家大姐却道:“都问过了,都说没有。再说,小妇人的先夫从不吃别人家的东西,怕欠人情,他常说欠了人情,终究是要还的,那还不如不欠。”
杨泽长舒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么范围就又缩小了,看来极有可能和那只老公鸡有关。”
齐进思看他舒了口气,忍耐不住,也跟着舒了一口气,道:“是啊,只跟那只老公鸡有关了。你说说你们老李家,把一只鸡养十年,还真是让人费解啊!”
杨泽问李多田道:“你们在吃了那只老公鸡之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应么?”
问完这句,他忽地想到,一定也是没有不良反应的,鱼和鸡一起吃的,那么如有不良反应,可是分不出到底是因为哪种食物引发的,李多田刚才可说了,吃鱼后没有不舒服的感觉,那么也证明吃鸡后,同样没有不良反应。
谁知,李多田却说了一句让他大吃一惊的话。李多田道:“回二老爷的话,我们全家人,除了我爹之外,谁也没有吃那只大公鸡啊!”
杨泽大吃一惊,道:“这你怎么不早说,你们没有吃那只老公鸡?怎么会这样!”
李多田忙道:“那老公鸡是要等我爹晚上回来后一起吃的啊,可晚上……可晚上我爹就出事了,我们见他过了时辰还没回家,便来寻找,见他已经……他已经……”语音哽咽,但意思别人都听懂了。
杨泽道:“因为出了事,你们便没有心思吃鸡了!那,那只老公鸡可曾扔掉,现在在哪里?”
“自然还在家里放着,是放在井里的,井里凉快!”李多田道。
这时,在旁围观的人都明白了,问题十有七八出在那只老公鸡身上,只是不知为什么会出在鸡身上,是因为那只鸡老得不像话了么?
杨泽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鸡杂汤,老公鸡……快快,去李家找那只老公鸡!”说着话,他从原路飞跑着赶回李家村。
就像是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闪光,杨泽感觉自己抓到了整个案子的关键之处,如果他没有料错,那么这案子马上就可以破解了。
杨泽这一飞跑,齐进思又想跟着有样学样,也想飞跑,可跑了两步才想起来了,自己都快七十了,哪还跑得动!他叫道:“老罗,快来背本官一程,你年轻力壮,可莫要爱惜力气!”
罗县尉叫道:“好好,就由卑职来背齐大人!”有这种拍上司马屁的机会,他岂能放过,别看齐进思马上就要致仕退休了,可在临回老家之前,只要替他说上几句好话,这便宜就够他受用的了。
罗县尉背上齐进思,在后面跟着杨泽飞跑,而差役们忙押上杨家大姐,也跟在后面跑,杨家大姐跑得不快,差役们便大声催促,最后还是李多田过来,背起母亲,也往家跑,李家和杨家的人都跟着!
见当官的都开始狂奔了,闲汉们立即大叫大嚷起来,深怕被落下,看不到热闹,呼呼啦啦地也跟着跑了起来,有的闲汉干正事儿不行,可跑起路来却飞快,片刻的功夫,竟然超过了罗县尉他们,甚至连杨泽都跑不过他们!
一路上,村落里的百姓,还有路边地里干活儿的农人,忽地看到路上浩浩荡荡地奔过一群人去,有当官的,还有普通百姓,一个个跑得呼哧呼哧地,也不知是要干嘛去!
看到这种情况的人都惊讶的不得了,互相打听,这是怎么啦,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有锄地的农人问道:“不会是胡人入侵,要打仗了吗?可胡人离咱们这远着呢,再说都多少年不打仗了!”
更有想象力丰富的人道:“不会是打仗。要不,是不是刺史大人死啦?前段时间他不是得病了么,哎呀,刺史死了,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甚至还有人叫道:“哪儿着火了,哪儿着火了?”
杨泽一口气跑回了李家,进门就叫道:“那只老公鸡呢……啊,家里没人!”他大步便往厨房奔去,进了厨房便是一通乱翻,可却看到那只老公鸡,不知李家的人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这时,后面的罗县尉也背着齐进思跑进了院子,这回罗县尉可出了大力气了,二里来地,硬是没歇,一口气背着齐进思跑了回来。
齐进思从罗县尉的背上下来,见杨泽在厨房里乱翻,他嗨了一声,道:“小杨先生,你去厨房翻什么呀!井里,井里,天这么热,那收拾好的食材,自要要放在井里的啊,放在厨房里,不得臭了啊!”
杨泽忙出了厨房,道:“跑得太快,竟把井的事儿给忘了!”
这时候,李家的二儿子李守田也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进来一大群的闲汉,李守田到了井边,从里面提出一个篮子,篮子里面有个大荷叶包,找开荷叶包,露出了只大公鸡,这鸡已被煮熟,篮子里面还有一只碗,里面盛的是鸡汤。
古代没有冰箱,天气热的时候怕食物坏掉,所以便用绳子吊住篮子,把食物放入井中,当然并不是没入水里,而是放在水上面,起到降温保鲜的作用,汤和鸡分开放,更是可以放得久一些。
这时候,后面杨家和李家的人也到了,李守田背着杨家大姐也回来了,众人都等在院里,看着井边放着的那只老公鸡!
杨泽长长地吸了口气,慢慢吐出,对众人说道:“大家静一静,先听我说。我先把结果说出来,然后咱们验证,如果验证之后,和我说的结果一样,那么就证明问题出在这只老公鸡上,也就能证明杨家大姐无罪了,如果验证之后,和我说的不一样,那咱们再审这案子,直到审出个明白来!”
这点大家倒是没有异意,不管是谁,都安静下来,一起看着杨泽,等他说结果。
杨泽指向那只老公鸡,道:“我曾听人言,说是‘鸡老不食,夏不食鸡’,但我从来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过。这主要是因为很少有人家能把一只公鸡养到十年,养个三五年已经很了不得了,鸡要是太老了,肉也不好吃,寻常百姓人家没点儿特殊原因,哪可能这么浪费!”
众人一起点头,这话说得对,自家养鸡,母鸡是用来下蛋的,但就算是下蛋的母鸡,养个三年五载的,也成老母鸡了,不会再养下去,至于说到公鸡,当年养的吃着才鲜嫩,就算需要公鸡配母鸡,可也不会养太久的,养上十年,的确是只有李家的这只老公鸡了,活的年头真够长的,简直称得上是寿终正寝了。
杨泽又道:“任谁家养一只鸡,还是公鸡,也不会拿粮食喂它,都是让它自己到处找食儿吃的,对吧?”
众人又一起点头,李多田不但点头,还道:“我家这只老公鸡,每次放出去找食,都是吃得饱饱的回来,而且特别会找活食儿,所以长得比别家的公鸡都大,毛色也好,它一叫起来,整个村子都能听见!”
杨泽道:“你说它特别会找活食儿,那它必常吃蜈蚣百虫,又活得年头久了,体内必蓄积了大量的毒素,我说毒素就是毒虫的毒,都跑到它的身上去了,所以它的肉也有毒了,一吃就会中毒,尤其是鸡杂,想来毒素更多!”
众人又一起点头,齐进思一拍大腿,叫道:“对啊,本官也想起来了,书上有过这方面的记载,曾有宫廷秘案就是这个!”
杨泽也看向了他,他说的鸡毒,是从医学的角度上讲的,可却不知还真有这样的案子发生过。
齐大老爷糊涂一世,可今天却明白一时了,他道:“在前朝,不不,在前前前朝,那时皇宫里有位太子,得了好几年的胃病,怎么也治不好,都快病得要死了,这时候有一位名医进宫给他看病,说太子是中了毒。因为这太子特别爱吃鸡,所以宫里的厨子就天天给他做鸡吃,所以中了鸡毒,就是因为厨子做的鸡,是由毒虫喂养大的,所以肉里有毒,但厨师怕鸡毒太重,太子暴死,皇帝会追查,所以做的鸡,都是当年的鸡,毒性不重,太子长年吃这种鸡,鸡毒积累,便得了胃病。”
众人大奇,这厨子干嘛要害太子?
齐进思道:“不是厨子要害太子,而是太子的弟弟要害哥哥,哥哥死了,他好当太子啊,又怕哥哥暴死,查到他的头上,他无法继承大位,所以便用这了这慢法子,这样太子死了,也是得胃病死的,没人会怀疑啊!这都是写在书上的,白纸黑字,绝对错不了!”
李桩老汉听了齐进思的话,喃喃地道:“天下竟有这等杀人方法,那我家养鸡十年,岂不是养出个毒物来!”
杨泽叹口气,道:“这便是命啊,想不认这个命都不成!”他用荷叶包在鸡上,扯下一只鸡腿,道:“谁去找条狗来……嗯,估计谁家也舍不得,狗可是用来看家护院的,那谁能卖条狗给我们,一贯钱,这钱我出!”
齐进思忙道:“岂能让小杨先生出钱,这钱公家出。谁家卖狗?一贯钱啊,可不少了,买两条都够了!”
自有闲汉应承,跑出院子,过不多时就抓回一条狗来,也不知是谁家的狗,这么倒霉,被闲汉给顺了。
杨泽把鸡腿扔给那狗,那狗见了这般好东西,自然咬在嘴里大吃,片刻功夫便吃了个精光,杨泽又把整只老公鸡都喂了它,那狗自然不会客气,一会儿便把整只鸡都吃光了。
众人一起看着那狗,杨家的人,还有李家的人,都很紧张,杨家大姐更是如此,能不能证明她是无罪的,不用被砍头,都取决于现在了!
第四十三章 洗冤
那狗吃完了老公鸡,舌头伸出,舔着嘴巴,摇头摆尾,就往院外走。众人看着它,谁也没拦着,任它走出了院子。
见那狗出了院子,齐进思忙道:“快快,跟上它,看看它去哪儿!”说着,他亲自跟了出去,就跟在那狗的尾巴后面。
杨泽却道:“这是谁家的狗,有没有说好价钱?可莫要主人家舍不得,这狗要是死了,主人说官府欺负人,那可麻烦了!”
罗县尉在旁道:“小杨先生莫要有如此担心,莫说是买他们的狗,就算是强征,又能如何,谁要是不服,徭役加倍,看他服不服!”
那抓狗来的闲汉巴结着上来,很以能和二老爷说上话为荣,他道:“二老爷不用担心,这狗看起来像是条野狗,不是从别人家院子里头抓出来的。”
众人都跟着那狗出了院子,那狗去哪儿,众人就跟着走到哪儿。
看起来真的是条野狗,不知是从哪里窜到李家村的,村民没有认领的,而那狗在村子里走走停停,一会闻闻这儿,一会闻闻那儿,走到墙角时,还劈开腿撒泡尿,看样子这狗是吃饱了,满村子溜达,消化食儿呢!
众人只能跟着,也没别的办法。整个村子里,只要没外出的,都知道这事了,满村的人都跟了上来,再加上官差和闲汉,足足二百多人,全都默不作声,生怕打扰那狗溜达,安安静静地跟着,一直跟出了李家村。
这狗仍旧走走停停,过不多时,走到了一棵大树下,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这狗趴到了树下,伸出舌头,呼哧呼哧地喘气,它看着不远处的众人。可能这狗也纳闷儿,今天咋这么多人跟着它呢,幸亏没有人拿打狗棒!
狗是趴到荫凉地方了,可众人却都站在太阳底下,流着汗,继续看着那狗,可这狗似乎吃饱了,又溜达够了,有点累了,所以干脆躺到了地上,闭上眼睛,竟然开始睡觉了!
二百多号人眼睁睁地看着那狗睡觉,谁也不动地方,就算口渴了,都不离开找水喝,深怕前排的位置让人占了。
这时,天色已然不早,已有农人开始收工回家,他们路过这里时,见好大一群人,围着一棵树站着,不知在干什么。于是,出于从众心理,他们也在外围站着,踮脚伸脖子,往里面看。
有的人问道:“哎,你们这是干嘛呢,看啥呢?”
前排的人回答道:“看狗呢,树底下有条狗。”
那人又问:“狗有什么好看的?那是条什么狗?”
“一条睡觉的狗,官老爷们在看,咱们当然也要跟着看了!”
问话的人咝了一声,官老爷在看一条睡觉的狗,此事定有玄机,这么高深的事,自己也当看看。于是乎,围观群众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众人连回家吃饭都顾不上了,非要在此等出个结果来不可。
人群的最前排,齐进思额头上的汗水流了下来,他擦了把汗,小声对杨泽道:“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啊,这狗吃了那老公鸡,怎么一点儿反应没有,是不是问题不是出在那老鸡的身上,鸡肉无毒?”
杨泽也是满头大汗,他道:“再等等看,可能没消化完呢!”
不远处,杨家大姐的心越来越凉,那狗没事,就等于她有事了,如果再查不出原因,那么她的冤屈就更不能洗刷,不但要被处死,名声也会败坏,做为母亲,她现在想的不是自己死活,而是自己孩子的。
如果她被定罪,那么孩子们怎么办,有了个谋杀亲夫的母亲,儿子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即将出生的小孙子以后也难以做人,甚至连良家子的身份都没有了。
这时,她的小儿子挤到了身边,抬头道:“娘,咱们还不回家么?”
杨家大姐蹲下身子,对幼子道:“娘要出远门,去很远的地方,以后可能再不能回家了,乖儿,你以后要听祖父祖母和哥哥们的话,多读点儿书,别像爹娘似的,做个睁眼瞎。”
小儿子却拉着她,哭道:“娘为什么不能再回家,儿不让娘走,儿不让娘走!”
大儿子李多田,还有二儿子李守田也围了过来,他们的媳妇儿也都过来了,大儿媳妇还挺着大肚子。
儿子儿媳妇都给杨家大姐跪下,他们也感觉案子可能真查不出啥来了,那狗到现在都没动静,还一副吃饱了就睡的舒服模样,可这也就意味着母亲要被定罪了,做儿子的哪有不伤心之理,丧父之后又要丧母,人生悲剧不过如此。
一家人哭了起来,李多田哭道:“娘,给没出生的孙子起个名儿吧!”
李守田也道:“娘,不管官府怎么判,你都是我们的好娘亲,我们是绝不相信你害了爹爹的!”
李家大娘这时也过来了,她此时也是老泪纵横,家里出了这种惨事,儿子没了,媳妇也要没了,她年纪又大了,这几日真是强挺着过来的。
李家大娘拉过杨家大姐的手,看着她手上的伤,哭道:“大姐儿,你自从嫁到我李家,对我们老两口一直都孝顺,对大郎也好,没想到会出现在这事儿,婆婆虽然年纪大了,可心里不糊涂,我就感觉这事儿不是你做的,只要说得清楚,咱们还是一家人。”
杨哲老夫妻也过来了,围着女儿哭啼,他们也不信女儿会害了丈夫,可现在事情却说不清楚,他们伤心到了极点。
就在他们的旁边,站着李桩老汉,他一直没有过来,只是看着树下,听到家人哭啼,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儿媳妇,又看向老伴和孙子。看了好半晌,忽地他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跺脚,重重喘了几口气,向齐进思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李桩老汉对齐进思行礼,大声道:“大老爷,这案子我们不告了,我们撤回状子,民不举官不究,我们李家的事,我们李家自己解决!”
齐进思大喜,能撤诉最好,他道:“莫非你要开祠堂,把事情交给宗族处理?”
李桩仍旧摇头:“不开祠堂,我们自己家的事,我们自己管,不用别人管。”
杨泽奇道:“先前你不是一定要告么,现在怎么变卦了?”
李桩道:“先前大郎出了事,草民心里悲痛,想得偏激了些,可现在冷静下来了,就和先前想的不一样了,儿媳妇在我家多年,什么品性我们哪能不知道,这事儿不会是她做的,所以不告了!”
齐进思大喜过望,能有这种结局,那是最好的,他拍手道:“好好,就是这么个话,你撤诉,我们就放了你儿媳妇,此事就此作罢!”
他深怕李桩老汉反悔,拉着杨泽,对罗县尉等人道:“回衙回衙,这就走吧!快把李杨氏放了,让他们一家团聚!”
罗县尉自然不会多话,上司有令,岂敢不从,差役们也怕麻烦,所谓无事最好,这场官司里他们又不能敲到什么好处,能早点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们哪还能多话!
官差们正要拍屁股走人,可那一大群看热闹的闲汉不干了,他们大老远的出城看热闹,看在别人眼里是吃饱了撑的,闲的没事,可在他们自己的眼里,看热闹也是需要体力的,大家可是很辛苦的!
有的闲汉叫了起来:“齐大人,怎么这就走了,那狗怎么办,它可还没醒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齐进思正着急走呢,竟然还有人跟他提狗的事!这回齐大老爷可不忍了,立时拿出官威,回头喝道:“大胆刁民,竟敢胡言乱语,刚才是谁叫喊的,站出说话,让本官看看你是谁!”
多嘴的闲汉在人群里敢乱叫,可要让他出来说话,那他就没这个胆子,好刁民不跟坏大官置气,你让我出来,我偏不出来,看你能咋地!
齐进思哼了声,转身道:“走走,回城去,这地方本官是一会儿也不想多待了!”
杨泽也看了那狗一眼,这么半天,那狗竟然一动也没动,看样子睡得沉沉的,这么多人围在旁边,大呼小叫的,都没把它惊动,连抬头看看人群都没有。
李家都不告了,杨泽自然也不会多事,和杨家大姐又没什么仇怨,干嘛非得把人家往死里弄,人家母慈子孝,只要自家人不愿意追究,那这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杨泽和齐进思等人,离开大树,往李家村走回,打算坐马车赶回瓜州城。
就在这时候,忽听后面有人大叫道:“哎呀,这狗死了,这狗早就死了,还以为它在睡觉呢,怪不得这么半天一直动也不动!”
杨泽和齐进思同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就见大树底下,站着好几个闲汉,其中一个还把那狗给提了起来,抓着尾巴把狗提到半空,不停地晃动,边晃动还边嚷嚷!
杨泽道:“怎么回事儿,回去看看。”说着,他快步往大树返回。
齐进思也是大喜,也跟着往回走。那狗死了,就说明老公鸡还是有毒的,这也就等于直接证明了李杨氏没有谋杀亲夫,她的的确确是被冤枉的,要真是这样,那他岂不就算是给一个冤案翻案了嘛,这可是大功劳,也足以在他仕途的终点,得到一个青天的称号了!
原来,那些闲汉没看到啥大热闹,白出城跑了一趟,感觉很吃亏,也不知他们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又没人逼他们来,不知亏在何处。既然觉得吃亏,就得捞点本钱回来,所以有几个闲汉见官差们都走了,便去抓那狗,打算抓回去吃顿狗肉,这趟城不就算是没白出来么!
可他们几个到树下,先是踢了那狗一脚,可那狗却没起来汪汪叫,身子歪到了一边,闲汉倒也不怕被狗咬,上去就给那狗按住,却发现这狗的身体已经冷了,已然毙命,闲汉这才把它提起来,大叫大嚷。
杨泽跑到跟前,仔细看那狗,见这狗虽然还没有僵硬,可早就气息全无,已经死去多时了!
第四十四章 举荐
齐进思也跟过来,看过之后,他拍手笑道:“怪不得它一动不动,还以为它睡着了,竟然是死了,这岂不是等于吃饱了就睡,一睡不醒,这是寿终正寝啊!”
杨泽松了口气,此时却有些害怕,幸亏这狗是死在睡梦中的,要是中了毒后发疯乱咬人,那可就糟糕了,这年头可没法预防狂犬病。
李桩老汉大叫一声,他从闲汉手里抢过那狗,使劲晃了晃,喃喃地道:“真的死了,这么说我们真的是冤枉大姐儿,竟真的是我们错了!”
杨泽安慰他道:“并未错得离谱儿,你们不是最后撤回状子了么,这就是对你们儿媳妇最大的信任啊!”
杨哲老汉这时也过来,给杨泽和齐进思作揖,万分感谢官老爷们的英明,免了他们女儿所受的不白之冤。
杨家大姐这时也过来,深深万福,她早知这场官司说了算的不是那位官架子极大的齐大老爷,而是眼前这位被人叫做小杨先生的年轻人。虽然她的婆家撤回了状子,不再告她,可事情没有最终弄明白,她以后还是会被乡亲邻居们猜疑,说不定过些日子,就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仍会给李家和杨家造成伤害。
可现在案情弄明白了,她所有的嫌疑都清洗得干干净净,而且没有后患,她岂能不感谢杨泽,这情同再造之恩啊!
杨家大姐道:“多谢小杨先生大恩,这份恩情小妇人实在是报答不完,只能在家中立上长生牌,求老天爷保祐小杨先生,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杨泽却摆了摆手,道:“谢我做甚,如果要谢,你就谢谢这条狗吧,它也算是义犬了,如不是它,你的冤情还真法洗刷掉呢,它的一条命,救了你的命啊!要依我说,把它火花了,立个义犬墓,多给它上几柱香,嘱咐它下辈子托生成人,这才是应该的。”
他怕狗肉有毒,万一被不明真相的人给捡去吃了,那岂不是也要中毒,所以说要把它火化。
杨家大姐听了,果然对那狗投去感激的眼神,虽然这狗只是条野狗,这年头也没人把狗当回事儿,可再怎么说这狗也对她有恩,她接过那狗,抱在怀里,道:“小妇人这就去把它火化,给它找块好地方埋了!”
杨家和李家的人都说应该如此,这是一条义犬!
这案子破的皆大欢喜,而且一波三折,这热闹绝对让众人看得值,估计以后几年时间内,都会被人津津乐道。
这回杨泽和齐进思才真的回了城,一路之上,齐进思老脸乐成了一朵花,兴奋无比,不住地说他要亲自写卷宗,上报给林州的魏侯,相信魏侯也会对此案破得如此圆满,大加赞赏。之后,他又感慨,可惜自己就要致仕回家了,要不然就凭这个案子,他非得升上一级不可。
齐进思心里还有话,但却不能和杨泽明说,他寻思这案子破的,必会讨得京城里贵人的欢心,说不定还会有赏赐,只可惜他领不到赏赐了,只能便宜韩盘和向成卫了!
车马回到瓜州,杨泽半路下车,带着木根回自己的宅子去了,而齐进思则直奔衙门,他要好好琢磨一下,连夜写出案卷,把自己好生吹嘘一番,他升官是不指望的,但如果能在致仕之前,给儿孙讨个荫封,那岂不是大好事么!
案子破了,衙门里自有韩盘和向成卫的亲信,趁着城门没关,快马加鞭地出了城,跑去给两位大人送信,让他们不用躲了,赶紧回来抢功劳吧!
第二天一早,韩盘和向成卫就都回来了,只不过两人不是去的一个地方,回来时也不是走的一个城门,两人没有碰上,可他们却从手下人嘴里得知,这案子是在杨泽的指导下破案的,而且破得堪称完美,所以他俩一回城,都不先回衙门,不着急见齐进思,而是同时跑去见杨泽,要先听听杨泽的解释。
向成卫先到的杨泽家,他只带了两个随从,到了杨家大宅,向成卫问道:“就是这里吗?”
那给他报信儿的随从道:“小的打听清楚了,就是这里,是那个马登高送他的宅子,小杨先生已经搬进来了。”
向成卫嗯了声,他当然知道是马登高送的宅子,只不过是头一回来这里而已,他跳下马,来到门前,敲了几下门,叫道:“小杨先生,已然日上三杆,可还高枕安卧乎?”
里面没人回答,向成卫心想:“难不成真的还在睡觉?”砰砰砰地,又敲了好几下。
院里传出声音,有人道:“谁啊,大清早的就不安生,可是又有案子请我们少东家去破吗?”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里面出来个半大小子,一脸的瞌睡,还在打呵欠,正是小学徒木根。木根一见是向成卫,顿时一咧嘴,也不打瞌睡了,叫道:“原来是向大人,快快请进。少东家,向大人来了!”
向成卫心里有事,他抢步进了院子,道:“小杨先生住的哪间房?”话刚问完,就见杨泽光膀子从正房的窗子里探出身来,他忙道:“原来在这里!”大步到了房门前,推门就进。
杨泽还在床上没起来呢,叫道:“喂喂,向大人,还请稍等,等学生穿上衣服!”
向成卫笑道:“都是男人,没啥不方便的!”他竟然自顾自地坐到了床边。
杨泽咝地抽了口凉气,这位向大人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吧,看本少东家细皮嫩肉的……这个调调儿,我可是受不了的!
向成卫才不管杨泽怎么想呢,他直截了当地道:“小杨先生,我昨天出城,今早回来,一进城就立即来你这里了,主要是有事相询。”
杨泽忙道:“有什么急事吗?”他可不知杨家大姐的案子,对官员们有多么的重要,更不知因为这个案子,向成卫还特地躲出了城去。
向成卫道:“昨天你可是协助齐进思破了一个案子,是关于谋杀亲夫的,是你出的主意吗,所以齐老头儿才破了案子?”他相当地紧张,很着急地要得到确切的答案,要杨泽亲口承认。
杨泽啊了声,原来是为了这个,这案子很重要吗,竟然劳长史大人大清早的就跑来。他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破案子的过程中,学生用了案情重演,这才帮齐大人破了案子,学生其实没什么功劳……”
“不用谦虚,以咱们的交情,说这些虚的干嘛!”向成卫打断杨泽的话,又道:“案情重演,这个倒是头一回听说,等会儿你好生为我解说解说。”
顿了顿,稍稍犹豫一下,向成卫道:“我听手下人说,此案在你说的那个重演过程中,很多人都看到了,相信今天就会被传扬开来。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小杨先生一定要答应。”
杨泽道:“这个,我……学生没什么本事,不知向大人……”他可不敢立即答应,看向成卫郑重的样子,所求之事想必不小。
向成卫猛地冒出一句话来:“我打算举荐小杨先生为官,那齐老头儿不是要致仕了么,他的位子,就由你接!”
杨泽大吃一惊,那齐进思可是瓜州司法曹,正七品的官位,这也就是在瓜州城里,要是放到外县,那可就是一县的县令,自己哪有本事,一下子就当上县令的!
杨泽道:“向大人,这个……这个不是你求我吧,许我官位,该是我求你才对啊!”
向成卫嘿嘿笑两声道:“咱们长话短说,凭咱俩的交情,还用得着藏着掖着么!我只求小杨先生,你能不能对外宣称,说那案情重演的想法,是和我商量之后,这才得出的,只因我当时不在城里,所以便由你协助齐老头儿破的案子?当然,我也不会亏待齐老头儿的,该他得的,照得不误。”
原来如此,杨泽立时就明白了,向成卫是要抢齐进思的功劳,只要自己对别人说,案情重演是向成卫的主意,那齐进思就不得不把这个写进案卷之中,齐进思一个马上就要致仕的人,抢功劳哪可能抢得过向成卫,向成卫可是实权长史,瓜州城里的第二号人物。
这个对杨泽来讲,只不过几句话的事,有啥能不答应的,他道:“向大人说得哪里话来,这案情重演本来就是咱们共同研究出来的嘛!”
听杨泽答应,向成卫喜出望外,道:“好好,我就知道小杨先生重情义,讲交情。那咱们就说说这案情重演,具体是怎么个重演法儿?”
杨泽正要解说,可这时大门外又有人敲门,而且敲得也是砰砰作响,就和刚才向成卫敲门一样!
第四十五章 抢功劳
就听门外有人叫道:“小杨先生,你起床了吗?本官特来看你,还带了早餐来,来和你一起享用!咦,你们怎么也在这里,你们来干什么?啊,向长史也来了,竟比本官来得还快!”
听这人的声音,竟是刺史韩盘。韩盘虽然来得晚了,可却带了早餐来,而且还看到了外面的向成卫随从。
木根忙又要去开大门,但不等他到门口,大门便开了,刚才没有上门闩,韩盘一推便开,自顾自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了个大食盒。
屋里,杨泽看了眼向成卫,向成卫干笑一声,小声道:“看来,研究重演的事儿,得多一个人了!”
向成卫站起身,推开屋门,笑道:“韩大人,你也回城了,看来咱们是脚前脚后啊!”
韩盘先冲他点了下头,又看了眼院子里,见只有木根一个人,便道:“少年人,出去给我们买碗羊汤来,顺便把大门关上。”
木根也不傻,听明白了这话,看来这两人是有话和少东家说,嫌自己碍眼了。他很知趣地答应一声,出去把大门关上了。
韩盘走到向成卫的跟前,先看了眼正房,道:“小杨先生在里面?”
杨泽在屋里正穿衣服呢,他可怕韩盘像向成卫那样,直接就进屋,他还光着膀子呢,连被两个老男人看了,这个不太美妙,晚上会做恶梦的。
听韩盘在外面问话,他道:“学生在屋里,怠慢两位大人了,学生这就出来。”
韩盘却道:“不急,不急。”和杨泽说完,他便对向成卫小声道:“你怎么来这么早?”
“你来得也不晚啊!”向成卫道。
韩盘又道:“可是因为昨天的案子?”
“也因为不了别的啊!”向成卫笑道。
韩盘也嘿嘿笑了两声,向屋那边努努嘴,道:“答应了?”
“当然答应了。我许他暂代齐老头儿的位置!”向成卫说道。
“很好,我本来也有这个打算!”韩盘笑道。
向成卫道:“那么,咱们一起?”
“一起,自然一起,你我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韩盘道。
两人心照不宣,他二人同时躲出城去,又同时跑回来,躲出去是要把黑锅给齐进思背,跑回来是要抢齐进思的功劳,人在官场飘,哪能不挨刀,他二人可是拿刀的,不是挨刀的,自然一切都好商量。
杨泽穿戴整齐,出了屋子,冲韩盘拱手行礼,道:“韩大人,要是有事,你叫学生一声,学生便去见你了,怎好劳你来学生这蜗居呢!”
韩盘笑道:“这可不算是蜗居了,看来马登高很会做人,送了你这么座大宅子,他很会做人啊,让人都没法再冲他发火,只会念他的好处。”
这是比较含蓄的暗示了,杨泽两世为人,哪有听不明白的道理。他忙道:“马大人是医界的老前辈,学生有很多东西要向他学习,比如这会做人的诀窍,学生就要向他看齐的。”
这也是比较含蓄的应承了,韩盘自然听得明白。
向成卫却道:“韩大人未来之前,我就和小杨先生把话都挑明了,韩大人不必再试探了。不如咱们现在就一起研究一下案情重演,然后回衙,写一份报告,送呈魏侯的案头。”
“正该如此!来来,咱们边吃边研究,这个……这个案情重演,很是复杂,咱们得好好研究一下才行!”韩盘道。
韩盘心中欢喜,他一直都想着回京为官,可不管怎么走门路,总是不太管用,只能等待机会。可这次用不着再等机会了,机会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么。杨家大姐谋杀亲夫一案,竟然由坏事,就成了好事。
如果他把这案子的案卷好好写写,那么必会一路送呈到刑部,那位手中有权的公主看到这案子,说不定会大喜,以此来向别人说,她的驸马也是因为吃错了东西死的,而非不明不白的暴死,怎么编是她的事,别人信不信都无所谓,反正借此机会,他能攀上公主这棵大树,那真是有所谓的了,要是公主能把他召回京,让他帮着宣传宣传,那他不就青云直上了么,公主岂有亏了他之理。
这事,向成卫也是喜欢,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再没有在官场上进步的可能了,但这次却有了机会,升官的诀窍能不能干,而是上面有没有人,只要上面有人,升官还不是小事一桩么,韩盘能抱贵人的大腿,他又何尝不能!
三人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杨泽把案情重演的事说了一遍,没什么复杂的,韩向两人一听就懂。
听完了,韩盘拍手道:“这方法很简单啊,以前竟没有人想到过,用此方法破案,效率可大大提高,如果推广开来,怕是会有无数冤案,会由此而破,无数蒙冤受屈的人,由于而恢复清白之身啊!”
向成卫也道:“可不正是,需当要好好的推广开来才行,此事当报给魏侯知晓,再上报京城刑部,最后由皇上御笔亲批,让天下各州县的官员学习效仿才好!”
两人互相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火热,这简直是名利双收的大好事,他二人既能得到名,又可得到利,官途光明一片!
他们又看向杨泽,当然,杨泽是要被好好酬谢的,这位少年郎把一场好大的功劳送到他们手里,如果不好好酬谢一番,哪可太对不起良心了,他二人良心虽然不是很多,还是有的,这点毋庸置疑。
韩盘站起身,道:“向大人,咱们这便回衙吧,商量一下那案卷该怎么写。小杨先生,你且用早餐,且在家等候,不出一天日,便有好消息上门。”说罢,他哈哈大笑,同向成卫出门走了。
木根从门外跑了进来,问道:“少东家,咋样,大人们和你说啥了?”
杨泽冲他笑道:“他们看上你了,说你机灵又强壮,所以打算把你送入军,派到北方去打胡人,建功立业,怎么样,你开心不?”
木根脸儿一绿:“我,我还不到参军的年纪,去打胡人的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
“来,吃饭吧,饿了没?”杨泽打开食盒,露出了里面的饭菜。
木根坐了下来,道:“饿了。”他给杨泽盛了碗粥,可仍是很担心地问道:“少东家,大人们真的说要让我去当兵啊?”
杨泽很郑重地道:“真的,干嘛骗你,这是大人们看重你,对你很重视,要送你个前程,所以才要让你去当兵的啊!当然,前提是你得能活着回来!”
小学徒信以为真,立即便有了心事,这顿早饭吃得心事重重,看在杨泽的眼里,只感好笑,可却并不和他说明,让这小学徒着急去,免得再多嘴多舌的问别的事。
且说韩盘和向成卫回了衙门,他俩直入花厅,也不吃饭,派人去找齐进思,让齐进思立即来见他二人。
公事房中,齐进思一夜未眠,眼睛熬得痛红,他毕竟年纪大了,费了一整夜的脑筋,才想出了一篇花团锦簇的好文章,把自己十足十的一通猛吹,案卷里自然也提到了杨泽,他早就知道杨泽治好魏侯长公子的病,有了这层关系,他自然得替杨泽说上两句好话,魏侯一高兴,他能得的赏赐,不也会多些么。
直到了早上,他才把案卷写好,吹干墨迹,又从头检查了一遍,心想:“正好趁韩盘和向成卫这两个混蛋没回来,我早早把卷宗送到林州去,抢到头一功,等他们回来,生米已然煮成熟饭,反正我也要致仕回老家了,也不怕得罪他们,他们有黑锅让我背,现在有了好处,我也不分给他们。”
正想要叫人把案卷送走,却有差役来报,说刺史和长史两位大人回来了,现在在花厅里,让他即刻去回话。
齐进思大吃一惊,这两位上司这么快就跑了回来,明显是得知信儿了啊,他们飞一般地回来,摆明了是要抢功劳的,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