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各方汇聚(二)
虽说沈瑾与沈瑞坐在角落中,架不住今日过来守夜的族亲多,加上有沈瑾这个新科状元在,多少人盯着。因此长寿进来回话,周边的人都支起了耳朵,想要听上一句两句。
源大老爷,沈源,四房老爷,沈瑾之父,沈瑞本生父。
周遭听到一星半点儿的族人望向沈瑾与沈瑞就带了审视,立时觉得也有大热闹可看。
沈瑾还好,身为四房长子,已经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一个状元到手见了亲爹也不怂,沈瑞的身份见到本生父可不是要尴尬?
偏生这兄弟两个,沈瑾脸上还能看出眉头微蹙,显然对于亲爹回来也颇为意外;沈瑞面上,却是纹丝不动,似乎来人只是寻常族亲一般无二。
沈瑾犹豫了一下,道:“瑞二弟,我们去迎迎?”
沈瑞并无排斥之意,点点头道:“既是叔父来了,理当出迎。”
兄弟两个说着话,已经起身,往灵棚外迎去。
旁边听到的族亲正无聊盼着看热闹,少不得也都起身跟着出去。
沈瑾心中对沈源并无多少敬爱,反而更感激逝去的嫡母孙氏。这几年在外头读书求学,同窗中不乏庶子,嫡嫡庶庶的故事听了一耳朵,也知晓嫡母当年对自己有多宽和良善。为这个缘故,即便沈瑞始终不冷不热,沈瑾还是乐意主动亲近照拂这个兄弟。
要是因沈源的缘故让沈瑞尴尬,那沈瑾还真是盼着沈源不要露面。
却不知在沈瑞眼中,沈源不过一个蠢货,无怨也无恨,压根就没有什么分量。至于生恩之类的,真正的小沈瑞已经在孙氏死后就一命呜呼了,多少生恩都还清了,总没有再来一遭的道理。
在沈瑞看来,沈源能拖累的只有沈瑾,与已经出继出去的自己实不相干。
然而,沈源并不这样想。
被沈全引进来,看着灵棚里一片素白,乌压压入眼都是族亲。除了辈分最高的九房太爷之外,其他平辈、小辈的族人尽在,沈源心中嗤笑。他心里明白,这些人没有几个是看在沈鸿面上,多是因沈鸿教出个好儿子。
别人都会羡慕五房会教导儿孙,沈源却没有什么可羡慕的。沈瑛不过是二甲进士,沈瑾却是一甲状元,入仕就是从六品翰林,岂是沈瑛能比的?
因这个缘故,待见到沈瑾出迎,沈源看着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儿子也生出几分自得,可随即看到他身边站着的沈瑞就坏了心情。
想起当年徐氏归省时的仗势逼迫,还有沈瑞现下面无表情的脸,沈源望向沈瑞就带了厌恶。
沈瑾在旁看着不对,忙见礼道:“老爷回来了。”
沈源皱眉教训道:“松江既发生恁大的事,作甚不打发人送信与我,连你在京里都回来,我在扬州如何能呆的安心?”
沈瑾恭敬道:“之前儿子并不知松江详情,实不敢惊动老爷!”
多少族人都看着,沈源眼见沈瑾服顺,少不得又教训一二,才耍够了威风,从沈全手中接过孝带,在腰间系了,去沈鸿灵堂前上香。至于沈瑞,则是被沈源全程无视。
眼见沈鸿这个做派,沈瑾的眼中多了羞愧,沈全则忍不住想要说什么,被沈瑞给拉住。他是巴不得沈源远着自己,如今这样挺好。
沈源可不是那种无私的人,真的会因为老家族人出事就挂职归乡,保不齐在扬州有了什么错处。万一他吃饱了撑的,要去京城见见世面,这要是近了可不是给二房填堵?
这会儿功夫,沈瑾也得了小厮低声禀告,说是自家老爷是阖家回来,太太先服侍老安人回四房安置了。奇怪的是,行李没带回两车,之前跟着去扬州的下人也散了大半,没几个熟面孔。
沈瑾倒是与沈瑞想到一块去了,猜测沈源是不得不从扬州回来的,只觉得是意料之中事,并无多少意外。
闫家为了联姻不成的事情记仇,连远在千里之外的松江族人都要祸害一下,自然没有放过沈源这个罪魁祸首的道理。沈源不过是府学教授,架不住扬州富庶,连之前抛在老家的张老安人都接了去,无非是多个理由跟官学生伸手要银子罢了。这几年下来,不会少捞,可是却是行李都没带回来两车,可见回来的仓促与狼狈,却依旧不长教训,借着状元儿子在这里虚张声势。
不管前些年众族亲如何看四房笑话,如今眼见沈源过来,能安心坐着的也没有几个,多是起身相迎。
沈瑾看似温煦,不似沈理那样冷淡,可这些日子大家冷眼旁观也看出来那不是个容易亲近的,除了对沈瑞与五房有亲近之意外,待旁人都是客客气气。以后想要抱着沈瑾这条大腿,少不得还要从沈源身上入手。只要沈源乐意亲近众族人,沈瑾这个当儿子的,也不好将众人拒之门外
对于众族人的奉承,沈源都扬着下巴受了,被迫回乡的郁闷散了不少,脸上带着露出几分笑模样,与一众族兄弟、族侄们寒暄起来。
只是到底是灵棚,这般喧嚣热闹委实不像话,搁在五房主仆上下眼中,沈源的笑容就太碍眼了。
沈全眉头皱的紧紧的,要不是看在沈瑾、沈瑞面上,恨不得立时送客。沈瑾顾不得再考虑沈瑞是否尴尬,低声拉着沈源到道:“老爷一路劳乏,风程仆仆,还是先回去梳洗一二?”
沈源虽一时不乐意离开,可几十年享受惯了,听沈瑾这么一说,也觉得身上不自在,就与众族亲告辞,带着沈瑾先回去梳洗了。
众人看出沈全脸色不好,也都后知后觉反应出来方才有些热闹过了,神色讪讪,压低了音量。
沈全心中虽然恼沈源不知礼,却也晓得他是个糊涂,不好计较的,反而怕沈瑞不自在,低声道:“到底已经出继,源大伯多半是怕人闲话,才不好与你多亲近。”
沈瑞白了他一眼,小声道:“这不是好事?要是真亲近了,才叫人头疼。”
沈全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当年孙氏病故时,他已经十三、四岁,知晓人情世故,随后沈源对嫡子的苛待也都是有目共睹。要不是有沈理为沈瑞张目,外加上回乡归省的徐氏,沈瑞如今还在四房的话,日子只有艰难的。就是亲生父子,也是要讲究父子缘分的。有四房沈源那样不负责任的生父,沈瑞也就没有什么愚孝的必要。还有沈瑾那里,不过是人前恭敬着沈源,心里能真正敬重这个亲爹才怪。
五房这边守夜还在继续,隔壁四房却是太平不了。
四房客厅,灯火通明。
因中风不良于行的张老安人高居上位,手里拉着一个小妇人的手“呜呜”地哭个不停。小贺氏满脸疲惫之色,站在一旁,眼角多了几分不耐烦。
这是老安人侄孙女?怎么一个守寡妇人装扮?不回娘家,偏生在这边落脚?
表哥表妹,孤男寡女的,小贺氏自是想到沈瑾身上,只当眼前这个“表侄女”是打上沈瑾主意,才不顾四房之前没有女眷在也要“客居”于此,心中嗤笑不已。
沈源与沈瑾父子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沈瑾这才想起,四房还住着一个张四姐儿,不由得觉得头疼。
沈源却是一下子认出张四姐来,只觉得如在梦中。他这辈子,妻妻妾妾的,经的女子也有十几个,张四姐儿跟他的时间最短,却是最是乖巧不过可人疼。当初郑氏犯浑,骗卖了张氏姊妹,沈源心疼的顾不得十几年情分,都要将郑氏休出去,可见对张四姐儿是有几分情分在。
当年张四姐儿不过是一朵花骨朵,还带着几分青涩稚嫩,如今却是女子最好的年纪,添了几分妩媚婀娜。
这一身的孝?沈源既将张四姐儿当成禁脔,想到她曾嫁人生子,自然也跟头上戴了绿帽子似的生出几分心火,又莫名地有几分隐秘快感,想要将张四姐儿拉倒床上,逼问一二,“后夫”可比得上“先夫”。
张四姐儿本来也跟着张老安人流眼泪,倒不是真的与姑祖母骨肉情深,而是想起早逝的姐姐心里发酸。至于小贺氏,不过是一个无儿无女的填房,张四姐儿并没有放在眼中。
“真的是四姐儿,四姐儿回来了?”沈源眼神炙热,说话都不由地带了颤音。
张四姐儿饶是将沈家四房上下恨得半死,可到底是个女子,对于自己的头一个男人终是不同,望向沈源的目光也带了几分缠绵悱恻,红了眼圈道:“表叔,是侄女回来了……”
沈源的视线落到张四姐儿身上,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就好好的在家里。”
眼见两人若无旁人,奸情复燃,沈瑾望向张老安人,以为张老安人会阻止,不想张老安人满脸欣慰,口齿吃力道:“正当如此,正当如此……四姐儿这几年可是遭罪,你要好好待四姐儿才好……”
小贺氏在旁已经听出不对劲来,加上沈源这神态,哪里还猜不出男男女女之间那点事儿。嫁到四房几年,她是多少新闻都见识过了,可这一口一个“表叔”伦常都顾不得的可只有眼前这一遭。这可不是多一个妾室进门之事,传出去可是丑闻。
小贺氏不由望向沈瑾,眼见沈瑾满脸郁闷,心里立时松快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左右她又没有亲生儿女,影响不到什么,自然有该着急的人着急去。
沈瑾却不是想着自己名声不名声那些事,而是想到张四姐儿隐秘的“女间”身份,心里有了定夺。之前是四房没人,加上锦衣卫也想要“钓鱼”才留着张四姐儿在这边,如今四房已经回来人了,再留张四姐儿住下去,说不得将四房也要拖下去。
不管张四姐儿从哪里来,也该到了离开四房的时候……(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八 各方汇聚(三)
张老安人中风至今,虽腿脚依旧便利,可口齿好了许多。不知她是真的感念娘家人,还是觉得小贺氏这个儿媳妇不贴心,对着张四姐儿分外亲近。张四姐儿自然另有打算,可作戏谁都会,少不得低下头哀哀切切地做小媳妇状儿。
要想孝,一身俏。张四姐儿不是披麻戴孝的装扮,可这一下子就能显示身份的年轻小寡妇素雅装扮,配着粉面桃腮,倒是浓淡相宜,自然是将小贺氏比过去。她惯是个要强的,没人的时候还罢,眼见小贺氏比自己长不了几岁,却是名正言顺的四房当家太太,自己这般人品当年却是谋个外室而不得。这样想着,张四姐儿就对小贺氏生出几分妒忌,婀娜多姿上前见礼,口称“表婶”,看似恭敬,眼中却不乏打量审视,嘴角微挑,带了一份挑衅在里头。
小贺氏这几年见识了丈夫的贪婪伪善,心里实瞧不起沈源,可知晓轻重,将家里**外外握在手上,也多得些许尊重。
眼见一个矮了一个辈分的小寡妇就敢这样无礼,小贺氏自然是神色微变。
这几年在扬州繁华之地,往来应酬的多,小贺氏多了城府,伸手拉着张四姐儿,真切道:“看着就可人疼,怨不得老安人与老爷都惦记着。只是我瞧着侄女精神似有不足,是不是身子不爽利?千万莫要外道,有事只打发人请大夫就是。”
张四姐儿被拉的不自在,强笑听着,恨不得立时撕了小贺氏的嘴。当她是瞎子不成?方才的冷笑给谁的?又装模作样,糊弄哪个?谁有病?你才有病?
糊弄的正是张老安人与沈源,小贺氏背对两人站着,两人看不到小贺氏表情,只听她说话。沈源抚摸着胡子,满脸欣慰,看着小贺氏,道:“太太素来贤惠,以后四姐儿由你看顾,我也就放心了。”
张老安人在旁点头附和:“儿媳妇有时不伶俐,可这性子实是没法子说。”
小贺氏笑道:“我可不好白当老爷与老安人这声夸,这就拿了体己,打发人去请好大夫。”
沈源望向张四姐儿,眼见她眼下雪青,蜜粉遮遮不住,不由的心疼,正想要吩咐沈瑾什么,正好看到沈瑾看张四姐儿似有不善,立时心里冒了酸水一般。
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沈源既将四房当成自己地盘,瞧着年轻英俊的长子就越发不顺眼。
突然心下一动,沈源垂下眼帘,轻飘飘地问道:“四姐儿回来几日了?”
张四姐儿不知沈源作甚问这个,老老实实回答:“七日了。”
沈源并不知沈瑾这七日除了第一晚都留在五房料理丧事,再看张四姐儿妖娆就自觉找到了原因,只觉得她得了男人滋润,而沈瑾对张四姐儿的“不善”,也是因见不得她亲近自己。
沈源既暴怒沈瑾敢动自己的女人,又生出几分与儿子争锋的怪诞之心,顾不得体面,直接起身拉着张老安人与小贺氏道:“我有话要问四姐儿,先带她下去。”说罢,也不看众人反应,拉着张四姐儿就走。
张老安人似乎乐见其成,笑呵呵道:“去……去吧……”
小贺氏脸上的笑容都要撑不下去,这狗男女连个遮掩都不遮掩就勾搭上,是当她是死的不成?
沈瑾最怕的就是父亲与张四姐儿扯上关系,哪里能眼睁睁的见他们就这样走了?如今已经天黑了,孤男寡女旧情复燃,难道真的只是说说话?
“老爷等等,儿子还有些事情要与老爷禀告。”沈瑾想到这里,忙道。
沈源扬着下巴,一副看透沈瑾小伎俩的表情,冷哼道:“又不是火烧房子的大事,作甚等不得?等我闲下来再说!”
张四姐儿最是看人脸色,眼见沈瑾面上带了郑重,加上之前他望向自己目光中似有深意,想起至今没有动静的闫举人,莫名生出几分不安来,不由地回握沈源的胳膊。
沈源见张四姐儿在自己与长子之间选择了自己,没有“嫌老爱少”,脸上也多了光彩,脚下不停地拉着张四姐儿出去了。
客厅里留下三人,张老安人看着沈瑾,面上带了不赞同:“不管……四姐儿……这几年经了什么,都是你姨娘……过错……如今这……也没甚不好……就是你姨娘晓得……四姐儿回来,也只有心里安生的……”
老太太以为沈瑾是反对张四姐儿留在沈家,才这样“苦口婆心”。
小贺氏听到这里,想起关于沈瑾生母的旧闻,影影绰绰的,倒是知晓张四姐儿是哪个。十几岁就勾搭表叔的,能是什么好人,怪不得现在举止妩媚,不似良家。
沈瑾脸色涨红,对于生母骗卖张家姊妹一事,他是愧疚不安,可也不会因此允许张四姐儿就此留在沈家。好不容易沈家三子通倭案初见曙光,要是四房这个时候折进去与谋逆藩王牵扯上,那随后可见真的难说清楚。
沈瑾心下着急,顾不得与张老安人再啰嗦什么,借口隔壁有是事,匆匆离开。
剩下小贺氏,眼见沈瑾做了甩手掌柜,只当他是因生母的事束手束脚不好拿张四姐儿如何,心下不由有些着急。
张老安人也是如此误会,面上带了几分自得。
小贺氏忙道:“老太太,这老爷与表姑娘……这可是不早了,有什么话不好明日说的?”
张老安人笑道:“他们叔侄两个向来香亲,几年不见……说说话……”
小贺氏实不是泼辣的性子,即便晓得丈夫与那小寡妇凑到一起肯定不清白,可也拉不下脸去捉奸,强憋着闷气,叫人服侍张老安人下去休息。
沈源拉着张四姐儿去“说话”的地方,正是前院书房,当年两人鬼混的地方。
如今故地重游,两人眼对眼的,哪里还肯老老实实待着。沈源将张四姐儿一把拉到怀里,只觉得满手滑腻,幽香扑鼻。
张四姐儿则是想起这几日的提心吊胆,是真的有些怕了。之前察觉到不妥,撇开宁王安排的眼线跑到沈家四房,自欺欺人说是放不下的旧怨,是想要坏了沈瑾名声报复沈家四房,可归根结底还是因她贪生怕死。她想着要是事情泄露,就仗着自己过去吃的几年苦头,让沈瑾伸手拉自己一把。不想除了刚来第一晚见到沈瑾一面,随后五、六天过去,竟是没有第二次碰面的机会。不管自己是想要陷害沈瑾,还是想要求情利用沈瑾,通通没有机会。她孤身一人在沈家,可因身上有银子,打发人出去打听了不少消息回来。有匪徒夜袭知府衙门且被擒拿之事,已经不是秘密,加上之前锦衣卫曾到住处搜查,张四姐儿如何能不怕?
“表叔……”张四姐儿伏在沈源怀里,嘤嘤地哭起来。她这几年在外见惯风月,也看到了宁王的野心,在南昌府时偶尔也做个入宫做娘娘的梦,可回到松江府半年脑子清醒了,也明白梦就是梦。如今风调雨顺的年景,国泰民安,即便是换了皇帝也不碍什么。宁王想要做皇帝,简直是白日做梦。造反谋逆可是死罪,自己还做过宁王的女人,要是真被官府抓到,又哪里能好?
张四姐儿越想越怕,早没有初到松江时的意气风发,不由颤栗起来。
沈源原是想要追问张四姐儿嫁人守寡的事,眼下也顾不得,搂着张四姐心肝肺都觉得疼了。
一个哭,一个哄,就从椅子上到了书柜后的榻上。
一个是真心怜惜,一个是存心讨好,不需要耽搁功夫。一直梨花压海棠,既是旧爱,又是新欢,鸳梦重温。
等到沈瑾去通知了沈瑞,沈瑞再亲自往知府衙门走了一遭,带了穿着常服的锦衣卫匆匆而至时,沈源与张四姐儿已经云收雨散,正搂着脖颈说话。
张四姐儿半真半假道:“幸好表叔回来,侄女也就不会再像无根浮萍,随风零落。”
至于沈源是不是回来奔丧,何时再走之类的话,张四姐儿都知趣没问。连行动不便利的张老安人都带回来,又是轻车简从,实不像是衣锦还乡,倒像是狼狈跑回松江躲事的。
沈源听了这话,果然心里熨帖,道:“外头再繁华,也赶不上家乡好。你放心,既是有我在,总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话音未落,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沈源只当是沈瑾吃醋故意过来搅合自己与张四姐儿亲近,眉头蹙起,面上多了几分不耐烦。
门外,因为有沈瑞这个钦差高徒在,过来拿人的几位锦衣卫都很客气,也没有闯门的意思。
沈瑾隔着门道:“老爷,儿子要事急事要禀告老爷。”
沈源高声呵斥道:“混账东西,我正与四姐儿叙话,作甚打岔,过半个时辰再来!”
沈瑾脸色通红,之前急匆匆出去找人,想要连夜打发张四姐儿,就是怕里面这两人搅合到一起,却忘了男女之间无需等待入夜安置也能成行。他望向沈瑞的目光,就带了几分迟疑,先出几分无措。
沈瑞却知晓自从张永知晓张四姐儿的身份,张四姐儿就成为宁王造访的人证之一,说不得以后还要进京为证,与沈家的旧怨虽是伦理丑闻可不干律法,再扯上其他的,说不得又成了旁人借题发挥的机会。
“叔父,侄儿这就进来了。”沈瑞心中有了决断,对几个锦衣卫点点头,一边说着话,一边推开了书房门,走了进去。(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九章 各方汇聚(四)
书房休息的软塌在书柜后,沈瑞一行人进来,并没有入眼什么了不得的场景。不过之前沈瑞的自说自话,已经让沈源察觉到冒犯。他一边扯过衣服披上,一边高声呵斥道:“谁让你这般自说自话,不请自来,这就是你的教养……”剩下的话,却是在转过书柜看到沈瑞还带着几个外人时截然而止。
随后,沈源满脸涨红,生起更大愤怒,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先骂沈瑞无礼,还是先转回去整理衣服。
沈瑞侧身到一边,身后的几个便衣锦衣卫直接去了书柜后。
沈源想要阻拦,沈瑾已经凑到一边,拉着他的胳膊,低声道:“老爷,是锦衣卫奉钦差大人之命,缉拿松江知府衙门被袭案主犯闫宝文的外室张氏。”
听到民间让人闻声变色的锦衣卫,沈源身子一僵,随后才反应过后一句话的意思,惊诧道:“张氏,怎么可能?是不是弄混了?”
沈瑾低声道:“人证物证俱全,里面的张氏确实就是闫宝文之前养在知府后街的外室张氏。”
“闫宝文,闫雨幕,可是扬州人氏?他怎么跑松江来了?”沈源诧异道。
闫宝文是盐商闫家的脸面,沈源在扬州这几年,自然也是与之打过交道。
这会儿功夫,进去书柜后搜人的两个锦衣卫已经出来,手中拖着的正是只穿着小衣的张四姐儿。
张四姐儿提心吊胆了这些日子,又是见证了那晚锦衣卫及气势汹汹上门拿人的,虽是之前想过自己或许难逃一劫,可事到临头,依旧是骇怕的半死。她身子瘫软,顾不得遮羞,直愣愣的盯着沈源,哭求道:“表叔……表叔救救奴家,奴家不想死……”
一时间,眼泪鼻涕都下来,只剩下狼狈,哪里还有之前的风情妩媚。
沈源看着几个高大威猛的锦衣卫,只觉得心惊胆颤,身子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不敢直视张四姐儿。
来拿人的锦衣卫看了这番热闹,面上也带了古怪,有眼神活络的就去偷看沈瑾这个新科状元的反应。老少配不少见,可这叔叔与侄女搞到一起的却不多见。这个张氏也厉害了,闫举人才进去几日,这就找到了下家。
眼见沈源的反应,张四姐儿脸上露出几分绝望,正好看到沈源旁边的沈瑾。她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哀求道:“大表哥,求求你,我姐姐已经没了,我还不想死,我今年才十九岁……”
这确实她自己吓唬自己个儿,即便罪名落实,也未必就是一个死。朝廷对待男犯与女犯向来不同,不过结果或许比死更可怕。
要说之前沈瑾对张四姐儿心存五分愧疚,经了之前张四姐儿与沈源的“旧情复燃”也只剩下了三分。
可真要论起来,张四姐儿虽不自爱自重,沦落他乡还是四房上下造孽,沈瑾听了她的哀求,就望向沈瑞,眼含探问之意。
张四姐儿正盯着沈瑾,自然也顺着沈瑾的目光望向沈瑞。
沈瑞轻轻蹙眉,似是觉得麻烦,随后看着张四姐儿道:“你自己也晓得之前所作所为经不住追究,那是谋逆大罪,沾上就是一个死。能不能活命,还是要看你自己!”
张四姐儿听到前一句如丧考妣,听到后一句眼中立时亮了:“瑞哥儿,瑞表弟,你快说,我想活!”
沈瑞轻声道:“不外乎‘将功赎罪’四个字罢了。”
张四姐儿面上多了生气,忙不迭的点头道:“我晓得了,宁王密谋造反,我知晓他们在南昌府的几处……呜呜……”
张四姐儿一激动什么都要说,可大家却是不敢听。为首的锦衣卫连忙堵住张四姐的嘴,望向沈源的目光,面带迟疑,看样子是犹豫要不要将沈源带走封口。沈瑞与沈瑾两个是知情人,都是有分寸的,这个沈源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明白人。
沈瑞见状,忙道:“大人放心。叔父今日才从扬州归来,奔波辛苦,接下来的日子会居家养病。幸好有族兄在,正好可以侍奉。”
张四姐儿可以从沈家被抓走,与沈源的不伦丑闻也可以不遮掩,沈源却不能再进去,以免被人借题发挥,节外生枝。
沈瑾也道:“正是如此,大人且放心。”
锦衣卫只是想要封口罢了,既有沈瑾、沈瑞两人作保,也不是非要将沈源带走,因为有重要口供,也不耽搁,压着张四姐儿要回去交差。
沈瑞让沈瑾安抚沈源,自己亲自送了出去,刚送走锦衣卫一行,就见沈全从隔壁匆匆而来。
眼见有人从四房押解走女眷,沈全也知晓张四姐儿的事,有些意外,低声问沈瑞道:“不是要留着‘钓鱼’,怎么这就带走了?”
沈瑞道:“源大老爷回来了,瑾大哥不敢再留下去。”
沈全皱眉道:“瑾哥儿也不容易。”
虽说沈源这次回来,赶上沈鸿丧事,也尽了族亲之礼,可是沈全还是忍不住腹诽,只觉得沈源这个时候回松江只会添乱。幸好如今沈瑾考出来了,一个状元郎不是寻常当儿子的,要不然父父子子孝道压下来的,没有人压制沈源,四房只有乱腾的。
此时四房书房,沈源父子之间的气氛却没有那么好。
过来擒拿张四姐儿的锦衣卫是沈瑞带来的,可领路的却是沈瑾。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沈瑾身子一趔趄,脸上已经多了一个巴掌印。
沈源没有了方才初闻锦衣卫登门时的惶恐不安,只剩下满心愤怒:“畜生,你这是想要害死老子!作甚不早些与我说明白张氏的不妥?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既是晓得张氏不妥,还不早早地赶出去!你说,到底是不是得了我回来的消息,故意留张氏陷害我?孽生就是孽生,真是随你姨娘,小娘养的,连根子都是坏的!”
沈瑾被打得发晕,脸上**辣的,听着这一声声质问心生悲凉。
沈源却是依旧气呼呼的,跺脚骂道:“还有沈瑞那个小畜生,也不是好东西,那小畜生是故意的,故意带人来见我出丑!作甚当初生了他,黑了心肝的小畜生!”
门外,沈全黑了脸,与沈瑞听了个全程。
沈瑞还没反应,沈全已经是忍不住,挑了帘子进去道:“冒着被牵连的危险,在锦衣卫面前保住源大伯还不对了?那是不是将锦衣卫大人们叫回来,让源大伯跟着过去才是真心孝顺?”
沈源被噎个半死,脸上青白不定。
沈全看着沈瑾脸上的巴掌印,道:“瑾哥儿,源叔父既身体有恙,这些日子你还是好生侍疾。这里头可不单单是四房的事,还有瑞哥儿与王大人的脸面在里头,莫要让瑞哥儿好心不落好。”
锦衣卫之所以过来客客气气,沈瑞、沈瑾之所以能留人,看的并不是沈瑾这个新科状元的面子,而是因王守仁的面子。
沈瑾点头道:“三哥放心,我晓得轻重。”
沈源眼见他们族兄弟几个,视若旁人地论起自己的“病情”,即便晓得是为了避开锦衣卫讯问,可依旧深感受了冒犯,冷哼道:“这天下只有老子管教儿子的,还头一回听说儿子管教老子,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让我‘病着’!我就是要出去,你还敢叫人打折我的腿不成?”最后一句,却是故意作态。真要给他那个机会,他也未必有那个胆子。
沈瑾知晓轻重,之前心中已经存了不安。沈家这次劫难,虽然有族人自己不谨慎的缘故,可是沈源轻易许婚悔婚得罪闫家也是前因之一。再任由沈源自己作天作地,败坏的不只是四房名声,说不得还要连累沈瑞。
想到这里,沈瑾对沈源道:“儿子是不敢打断老爷的腿,老爷随意出门,只是要先跟老爷说一声,儿子不过是小小翰林,要是老爷被锦衣卫请过去,儿子实在无能无力接您回来。”
沈源暴躁的不行,可眼见沈瑾眼神冰冷,全无说话之意,心中也有了忌惮,只是依旧嘴硬,骂骂咧咧道:“我想出门就出门,不想出门就不出门,还用你这小畜生操心!”
沈全与沈瑾到底是打小一起长大,虽说头几年渐行渐远,可到底情谊在那里。之前他为沈瑞抱不平,现在自然也看不惯沈源辱骂沈瑾,借着继续守夜为名,拉着沈瑾出去,想要带他去五房避避。
沈瑾却是不放心沈源,是打定主意要守着沈源,便婉拒了沈全好意,开始安排人手盯着书房这边。书房门口,院子里,都留了几个健仆。
这些健仆是沈瑾前些日子从名下庄子里提上来的,为的是保护沈瑞与他自己的安危,如今却是用在软禁沈源上。
之所有不用四房老宅的下人,就是怕沈源端起老爷架子,下人有所顾忌。而这些健仆则是之前敲打过的,知晓如今四房谁是当家人。
知府衙门大堂。
满堂肃穆,张四姐儿跪在堂上,因得了沈瑞提点,一心“将功赎罪”,低着头将自己知晓的宁王之事买了个干干净净。
有文吏在旁记录完毕,张四姐儿老老实实按了手印,顿时觉得踏实了不少。不过是露水夫妻,又有几分情分,她心里明白宁王之所以在自己之前毫不遮掩野心,就是不担心自己会泄密。他之前打发到自己身边的妈妈,既是监视她,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时杀她灭口……(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章 各方汇聚(五)
知府衙门堂上听审的三人,是钦差王守仁、钦差副使张永、代知府董齐河。
堂下此女毕竟涉及谋逆大案,与沈家的那点风月官司就不值一提。换做其他人家,因这种牵扯,少不得也提过来过堂一二,可那是新科状元的亲爹,王守仁弟子的本生父,不管是看在王守仁还是沈氏一族的面子,张永与董齐河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一笔隐了下去。
文书也乖觉,自然不会将张四姐偷姑父一节记录笔端,只在张四姐与松江沈氏渊源上,记上一笔,“本是姻亲,早年流落在外,与沈家有宿怨”。
张四姐儿被收监不提,董齐河因为是代知府,少不得将之前知府手上的差事接过去,因存了小心思,少不得也趁机收拢赵显忠之前盘剥地方的证据,省得对方一早脱罪,自己的知府又没了指望。毕竟对方背后站着一个阁老,不过饶是如此,机缘在前,董齐河也是无所畏惧,谁让有沈理、张永两条金大腿在松江。示好沈理,就靠上了谢阁老;亲近张永,就能名字直通御前。
眼见将沈家的关系隐下,董齐河便与两位告罪,下去料理公务去了。
与王守仁熟了,张永也不客气,拿着方才张四姐儿的口供轻哼一声,道:“沈家这次遭难,倒也不算全然无辜。”
张永是家贫进的宫,对于贫寒百姓自有怜惜,对于窑姐婊子也没有什么歧视的。不过是为了活着,连肚子都填不饱了,还讲究什么脸面。沈家与张四姐儿的恩怨,固然有张四姐儿的轻浮在里头,沈家也不是全然无辜。几年之前,张四姐尚未及笄,沈源却不是少年。虽说名份上两人是表叔侄,可毕竟远了一层,要是沈源有心庇护,也不是不能庇护张四姐儿,却是任由妾室发卖。
之前有沈瑞的原因在,张永早知晓沈家四房这位举人老爷是个糊涂人,如今又有张四姐儿的事情在,涉及到沈瑾的生母郑氏,连带着他对沈瑾也防备起来。
越是了解沈家根基,张永越是难以对其产生好感。盘踞地方百年的大族,固然有沈孙氏这样的良善人,可也不乏为非作歹的子弟奴仆。
王守仁本就不喜沈源,此时心中更是厌恶。要不是因顾忌沈瑞、沈理两个,恨不得立时提人。尽管心有顾忌,却也不愿意就此便宜了沈源,沉思了片刻,道:“沈源**表侄,德行败坏,还是等学政大人过来做主。”
张永顿了顿,摇头道:“不过是些风月官司,到底不好伤了颜面。父父子子,以后论起来,少不了连累小的。”
沈源是不算什么,可有沈瑾、沈瑞两个在。这小兄弟两个,一个是新科状元,一个是皇帝看重的小伙伴,都是前程似锦的少年英才,张永最是圆滑,自然不愿意因此得罪了这兄弟两个。
张永不怕得罪沈瑾,却是不愿意让沈瑞名声有瑕。他是看着小皇帝长大的,自然晓得小皇帝霸道护短的性子。沈瑞既是小皇帝认下的小伙伴,那以后前程可期,能不节外生枝就不要节外生枝。
王守仁也晓得世人眼中父父子子那套,要不然也不会如此为难。眼见张永要高抬贵手,放过沈源,他心中自有计较,便也不反对,只是心中难免抑郁,想着能不能帮助弟子了了后患。
沈家宗房上房,贺氏躺在床上,额头上盖了帕子,双眼看着幔帐发呆。
沈海、沈珺父子都去了五房吊孝,贺氏称病未出,倒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涉及到儿孙生死安危,之前她不过就是一口气强撑,待次子归来,大喜大悲之下,就有些熬不住。加上随后知晓儿孙的事还有娘家搅合在里头,大怒伤肝。加上收到长子打发回来的信,长子知晓松江变故,因职位不能轻离,已经打发妻儿回乡探看。沈栋失踪之事,之前是瞒着长子那边的,只说了沈家三子无辜被诬陷入狱之事。
贺氏因次子回来,也将剩下的心思都放在长孙身上,可是无意听了丈夫的话也晓得,这个孙子多半是凶多吉少,就算幸运活着,对于沈家来说也不是好事,说不得沈家自己也要“大义灭亲”。最疼爱挂念的嫡长孙,贺氏如何能割舍,与丈夫大闹了一场,就病倒了。
前有贺氏对沈瑞阳阳怪气,后有对沈玲之妻何氏的慢待,沈海早就对老妻不满,如今根本就不往内宅来了。只剩下贺氏自己一个,油煎火烤一般,既恨娘家狠毒,又怨丈夫无情,连带着沈氏族人也在咒骂个一遍,再没有一族宗妇的端庄雍容,成了个满脸狰狞的恶婆子。
沈海不往内宅来,沈珺在养病,这几日就只有珺二奶奶日夜侍奉。
沈珺因为身上有伤,并没有跟其他族亲一样在五房守夜,露了一面又见过沈琦后就回了长房。
贺氏见了次子,依旧恹恹,少不得说起心中担忧。算一下从山西到松江的路上,长媳也差不多快到松江,好好的长孙交到她手中,如今却是生死不知,她心中如何能好受。话里话外,少不得有埋怨之意。
沈珺低头听了,心中却是越发有了决断。
一夜无话。
关注沈家的松江各族,也都得了四房老爷沈源回乡的消息。虽说沈源不过是不入流的教授,可是谁让他是新科状元的老子,一时间到时收了不少帖子。
尽管对于沈源的性子人品,背后腹诽的人不少,可谁都晓得父父子子,想要攀上沈瑾,说不得就要看这位糊涂老爷的。沈瑾已经及冠,并不曾听闻订婚消息,要是糊弄沈源联姻,说不得就能抢个好女婿,以后几十年都多了依靠。
不想,等了两三日,沈家一个回帖都没有递出来,背后问候沈家祖宗的不是一个两个,却是毫无办法,毕竟没有什么交情,总不能做“不速之客”。
却是无人知晓,这些拜见沈源的帖子,都是到沈瑾这里为止,并不曾送到沈源眼前。
外人不晓得,沈瑾却是晓得的,虽说被宁王盯上有树大招风的缘故,可也有沈闫两家交恶的缘故。沈源是长辈,这种背信弃义只是道义上的过错,又没法真正惩治他,如何敢让他再添乱?于是,即便没有吩咐,沈瑾也拿定主意,未来日子守在家中,防止沈源给大家再添乱。
至于小贺氏那里,到底是继母长辈,沈瑾也是过去,将前因后果说了清楚。虽说没有将宁王谋算沈家之事说出了,却是将闫举人说了一番,听到小贺氏耳中,自然是以为闫家来人报复,是四房拖累了族人。加上还有贺家的官司在里头,小贺氏也如惊弓之鸟一般,自然是全部听沈瑾的,不敢也不愿意插手这父子两个的官司,每次里只约束妾室婆子,侍奉张老安人,对于前院的各种消息都是听而不闻,甚至还告诫婆子婢女不许窥探前院消息。
至于怕娘家贺家那边,小贺氏即便听闻贺二老爷入狱,也没有在继子面前求情的意思。要不是贺二老爷的霸道,她也不会好好的原配夫妻做不成,成了继室填房。虽说以她庶房旁支身份,要不是贺二老爷做媒,只会嫁到寻常人家,可她本身不是贪恋富贵的。女人本就心窄,要是嫁人后夫妇恩爱、生儿育女,说不得她还能转过弯来,偏生丈夫人品卑劣,贪欢好色,儿女也没有影子,如何能忘了旧恨?不乘机落井下石,都是她宽厚,自没有患难与共的意思。
沈源开始几日,是真的是吓到,老老实实闭门不出,生怕张四姐儿的事牵连到自己头上。可是三、四天过去,依旧是风平浪静,他就有些待不住。要不是书房院口,两个健仆日夜守着,就让他冲了出去。
自古以来,只有父教子,没有子教父的。沈源少不得大怒,竟是添了与贺氏一样的毛病,日夜咒骂起来。不过到底存了顾忌,不敢拿孙氏说嘴,怕传出去引来沈理、沈瑞,就是郑氏也提得少了,剩下的能攻击的就是沈瑾的“不孝”。沈瑾早晚定醒了,沈源都是吐沫星子喷上半天,然而却是丝毫无用。沈瑾不悲不喜,老老实实听着,依旧让人将书房守得严严实实,将沈源气了个半死,却是别无他法。
沈源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哪里受得了这个闷气。他在书房枯坐了一晚,想出来的主意来,次日开始便米水不沾。
沈瑾知晓父亲是故意的,叫人一日三餐地送着,却是每次都是徒劳而返。
一转眼就过了三日,沈源这几年沉迷女色,本就体虚,加上有了春秋,又是长途跋涉回来的劳乏没缓过来,饿了三日后就昏了过去。
沈瑾本以为沈源不过是虚张声势,没想到他有毅力坚持了三天,也是吓了一跳,匆匆赶来,少不得打发人立时出去请大夫。
幸好五房与这里相邻,这边一有动静,那边就得了消息。
因此出去请大夫的小厮让赶来的沈瑞遇上,虽说沈瑞还不晓得沈源是饿昏的,却是少不得担心沈源故意装病,担心他在外人面前说出难听的影响沈瑾名声,就喊住了小厮,让他直接去五房请张太医。
等沈瑞到了书房,听沈瑾讲了沈源晕倒的缘故,不由庆幸。张太医是京城人士,家里又是常在太医院做供奉的,最是嘴严不过。就算诊出沈源病因,也不会多嘴;换做松江本地大夫,谁晓得背后能说出什么来。
此时,五房门口,又有马车停下,下来一个穿了素服、风尘仆仆的中年人。(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一章 至亲骨肉(一)
门子见了来客,还在迟疑。今日并不是吊祭之日,这来者何人?
正好沈全得了消息,知晓沈源“病”了,怕他又要借题发挥为难沈瑾,随着张太医一道出来。
“渊二伯?”见了来客,沈全面带诧异,连忙快走几步,迎了上来。
来人正是南京国子监祭酒、沈家二房二老爷沈渊,曾经回过松江,沈全在京城时也见过,因此认识沈渊。就是随着沈全出来的张太医,也认出了沈渊,上前见过。
看着沈全一身重孝,沈渊心中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实没想到,松江的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先带我去祭拜吧。”
之前只听说松江有倭寇上岸,沈渊虽略有担忧,却也没想到会与沈家扯上干系。后来随着京城派钦差南下,金陵城里关注松江这边消息的人多了,就有些是是而非的消息传过去。
沈渊依旧不为所动,只当众人“以讹传讹”,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沈氏一族作为松江大户,勾结倭寇劫掠地方也太不符合常理?
可随着传言越来越详实,连带着入狱的沈家三子姓名也传到金陵,沈渊就坐不住了。其他人还好,自有族长与沈理他们操心,沈玲却是在他身边服侍了好几年,有了几分骨肉之情。因此,沈渊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回松江探看一二。幸好他手上差事并不繁重,又不是出省,请了一个月的假期,匆匆回来。
至于到了松江,为何没有去宗房,而是直接奔五房而来,而是因为入城后就叫人问询了沈家官司之事,知道的七七八八,知晓沈鸿、沈玲之丧与沈瑞回乡,才来了这边。
沈全点头,叫了管事领张太医去隔壁,自己亲自带了沈渊去灵堂。
如今正是三伏天气,灵堂里却是因停灵的缘故,用了冰,丝毫不觉暑热,进来便是一阵清凉。
沈渊是族兄,拿着香站在沈鸿灵堂,心中亦是唏嘘。论起年齿来,四房沈源、五房沈鸿与他都是同庚,差的不过是月份,都是知天命的年纪。沈鸿虽是身子骨孱弱,可沈家也不是贫寒之家,人参燕窝养着,也没想到就这样去了。
换做其他人家,当家人去了,儿孙能不能立起来、会不会家道中落,少不得要担心一二,换做五房,却是不用担心这个。沈源自己不过是个举人,可是三个儿子却都是个个成才,三子一女,孙辈也有数人,是兴旺之兆。
就是沈源那里,不管行事多么糊涂,有个沈瑾在,两三代人之内也不愁了。
只有自己这边,膝下荒凉,死了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难得有个族侄亲近一二,如今又是黑发人送白发人,沈渊心中酸涩,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眼见沈渊如此情绪外漏,沈全在旁多了几分不自在,二房与五房如今是情分比其他族人多些,可是好像并不包括这位族伯。五房诸人上京后,这位族伯就外放了,两家往来并不多。
沈渊也察觉自己失态,转了话题道:“我记得隔壁是四房,是谁身子不舒坦?”
沈全道:“是源大伯身体有恙,在家休养,瑾哥儿不放心,请张太医过去瞧瞧。”说到这里,想到沈瑞,不免迟疑。
沈源是沈瑞本生父,可是作为二房这边的嗣亲长辈,怕是不愿意沈瑞亲近那边。
沈渊倒是不以为意,随口道:“不见瑞哥儿?瑞哥儿也在那边吧。听说他与沈瑾关系尚好。”
沈全眼见他并无恼意,心中松了口气,点头道:“瑾哥儿记在大伯娘名下,念着大伯娘早年教养之恩,自然也乐意亲近照拂瑞哥儿。”
至于沈瑞对四房的态度,沈全则不好说嘴。说沈瑞乐意亲近本生亲人,显得他白眼狼养不熟;说他疏远本生亲人,又显得他忘了养恩没良心。
沈渊不知沈全心中纠结,他虽是因孙氏遭遇,对于四房印象不好,可那是对张老安人与沈源母子,对于沈瑾并无太大恶感。倒不是他因为沈瑾中了状元就对其高看一眼,而是信任长嫂徐氏,要是沈瑾真的人品不堪,徐氏不会任由沈瑾与沈瑞往来。
虽与沈源只见过一面,两家并无往来,可因有沈瑞在,沈渊也不好当不知,道:“那我也过去瞧瞧吧。”
沈全自然无异议,一旁带路,引着沈渊去了隔壁。
四房书房里,已经乱成一团。
沈瑾心急之下,忘了约束下人,使得沈源晕倒的消息传到了内院。小贺氏还好,夫妻情分薄,还能怀疑沈源是故意装病,并不十分担心;到了张老安人那里,就受不住,立时叫人抬了自己过来。
说起来,张老安人与沈源母子两个这几年就差撕破脸,生出不少嫌隙,可到底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长大的,加上在扬州这几年有外人看着,色色供应齐全,母子关系缓和不少。
回乡这几日,张老安人也看出来,沈瑾这个孙子如今大了,是有自己主意的,又因郑氏出了沈家的缘故,心中怕是记仇,能依靠的还是儿子。只是有小贺氏糊弄,张老安人之前不知前院动静,虽说儿子几日不曾定省,也全当他因张四姐儿被儿子“送走”,一时羞恼不愿意见人的缘故。
是的,对于张四姐儿被抓之事,牵扯太大,对内的说辞只说知晓她勾结闫举人陷害沈家,被沈瑾识破送走。
张老安人因这个缘故,也觉得没脸,才肯安安分分在屋子里养了几日。她虽恼火沈瑾的不近人情,让自己跟着丢人,可也担心张四姐儿真的牵扯到沈家官司里,使四房得罪其他房头。
待到了书房门口,看到两个眼生的健仆,张老安人不免多看了几眼。待到了屋子里,看到昏迷不醒的沈源,张老安人就发作了。
“这才几日?怎么就病成这个样子?”张老安人坐在床头,看着儿子面色青白、唇色紫青、双眼紧闭模样,心肝都在颤悠,瞪着眼睛怒视沈瑾:“可是你又做了什么?气坏了你老子?”
就是侍立在张老安人身后的小贺氏,看到丈夫模样,也变了脸色,望向沈瑾的目光带了质疑。她虽然愿意跟继子卖好,在父子对峙中偏着继子,可也没有想要做寡妇的意思。
沈瑾不好说沈源是自己不吃不喝作死,只能道:“孙儿不敢,许是之前劳乏,没缓和过来。”
张老安人本就对沈瑾“处置”四姐的事不满,又想起书房门口的两个健仆,倒是难得清明过来,指着沈瑾怒道:“你……你……你怎么敢?可是你老子要去救四姐,你不让?这是随了哪个?这般心狠没人味?即便四姐儿真有不当之处,可想想前因,可怜见地,作甚不能放过她一马?就算她真的心里埋怨四房,难道还不应该?花朵一样年纪,流落在外,这可是毁了一辈子的事!”说到这里,看到沈瑾旁边侍立的沈瑞,不免迁怒道:“是了,有那般一个心狠的亲娘在,又有个‘贤良’的嫡母教养,要不然也不会调教出你这个大状元出来?可你不想想,到底谁亲谁远,真当别人是真的亲近你不成?别人随意教唆了几句,你就掏心掏肺?却不想想,为了讨好别人,伤了自家人的心,真的可好?真要将你老子气死了,断送了前程,怕是才正和了小人心思。”
张老安人嘴里教训沈瑾,眼神却是瞄着沈瑞,就差直接说沈瑞心怀叵测。
沈瑞本就没将张老安人放在眼中,这番指桑骂槐的话也权当放屁,沈瑾却是听不得。本就是四房对不起沈瑞,又不是沈瑞对不起四房,软禁沈源之事又是他自己拿的主意,如何愿意让沈瑞背黑锅?
沈瑾正想着如何回话,就听门口有人道:“不是说病了,怎么太医来了不让进,倒是论起远近亲疏来?”
正是沈渊、沈全来了,后边跟着张太医。
张太医虽先到一步,可正赶上张老安人在里面发作,喋喋不休,不好叫人通禀,就在外头稍候,这次倒是与沈渊、沈全一起进了书房。
张老安人虽见过沈渊一面,可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眼下觉得眼熟,也一时想不起。还是听沈瑞、沈瑾上前招呼,才反应过来是二房二老爷,不免新仇旧恨混在一处,冷哼道:“不请自来、不告自入,这就是二房的教养?”
沈渊并不是迂腐的性子,虽说碍于辈分,上前见礼,可也没有让着张老安人的意思,道:“既得了消息,自然要来看看,族弟也上了年岁,见一日少一日。”
这番话实是不好听,张老安人气的半死,拉着脸道:“这是诅咒哪个?老身倒是要与渊二老爷掰扯掰扯,可是我们四房得罪了你们,竟然是恨我们不死?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夺了我们嫡孙过去,半点感激没有,反而要让我们家破人亡才安心?”
上次回松江,沈渊也趁机将孙氏在松江的经历打听了一番。孙氏受磋磨而死,固然有沈源宠妾灭妻、夫妻失和的缘故,可张老安人这个婆婆也没少出力。
说到底,还是张老安人与沈源母子两个狼心狗肺,既得了孙氏家产将日子过起来,又不忿她掌家,想要图谋嫁妆,才一环一环逼迫。就是孙氏早产,也有张老安人的干系。
沈渊虽因乔氏的缘故,背信弃义悔婚,可也是看着孙氏长大的,有几分骨肉之情在,早就对四房不忿。只是因沈瑞的缘故,不好发作,如今听到张老安人无故牵连到孙氏与沈瑞头上,自然也就恼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二章 至亲骨肉(二)
“老安人此话何意?得了瑞哥儿这样的嗣子,二房自是感激四房。就是族弟这里,若不是真担心,瑞哥儿也不会得了消息就过来。只是想着弟妇去了几年,与族弟夫妻情深,说不得在地下早念着族弟了。左右她亲自教养的长子已经成才,亲生下的骨肉如今又有家嫂照看,惦记的怕只有族弟了。”沈渊早年在翰林院里待着小二十年,即便不是多话的人,可对付一个乡下老妇,不过随手拈来。
沈源病倒,张老安人本就担心,哪里听得这个?这一句一句,气的她直喘气。
小贺氏见状,少不得上前扶住,面上多了尴尬。她这样的年轻妇人,本当不好随意见外客,可沈渊直接进来,并无避开时间,眼下又听沈渊为逝去的孙氏张目,身为继室填房,自然是面上滚烫,尴尬不已。
小一辈几个都已经呆住,沈瑾还罢,与沈渊之前见的少;沈瑞、沈全两个却是见过了沈渊的沉默寡言,实没想到他有这样言语犀利的时候。
沈瑾虽也觉得沈渊言语太过,可听他提及孙氏,也知晓是因前面的话,倒是不好接话。
张老安人平喘一二,捂着胸口道:“这是来找后账了?哼,几十年不闻不问,现下来做好人,这是要糊弄哪个大傻子?要是真的心疼孙氏,京里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得,偏生千里迢迢远嫁到松江来?族亲一场,我们不过是顾着颜面,不愿深究罢了。真要追究起来,谁晓得其中有什么猫腻?真的是养女,还是因徐氏不育调教的妾室?真要是当宝贝似的,还能推给我们?人死为大,如今你们又抢了瑞哥儿,老身也就不想说什么。偏生你们倒是理直气壮起来,到底是凭什么?哼,老天爷在头顶上看着。”
孙氏即便嫁妆富足,可商户出身并未瞒人。因此即便知晓她曾养育在尚书府,张老安人也没有想到“童养媳”身上去,反而因沈沧、徐氏多年不育,想到妾室身上去。
就算因为这个,张老安人心中对于孙氏始终膈应。即便新婚次日,知晓孙氏是处子之身,也始终有些怀疑,担心孙氏使了什么手段隐瞒,这也是婆媳多年不合的原因之一。
沈渊本是听到张老安人话中嘲讽孙氏又贬低沈瑞,才不忿反口相讥,没想到引来张老安人这番话。
原来别人是这样看待孙氏的?养育在二房没有给孙氏增添分量,反而因此让她被质疑?
老天爷在头顶上看着,沈渊的心下一紧。
沈鸿已故,沈源卧病,同庚的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独子夭折,嗣子病故,老天爷的惩罚已经受了,沈源并不畏惧老天爷,却是不敢到地下见先人。将自己视若亲生骨肉的孙家伯父,临死也没有原谅自己的老父亲,过去了几十年,沈渊依旧无颜以对。
眼见着沈渊不说话,张老安人只当抓住了二房痛脚,面上讥讽之色越浓。
沈瑞冷笑道:“老安人是这样看儿媳的?还是我记错了,我生母不是宗房太爷做媒、四房主动求娶,而是二房硬赖给四房的?”
即便当年孙氏远嫁确实有内情,沈瑞也无意说破。孙氏孤身一人,在松江经营小三十年,剩下的只有一个名声,自然不容他人玷污。虽说他过来时,孙氏已故,没有母子之情,却是因占了这身体的缘故,不能坐视别人的质疑。
尚书府的养女,能抬高孙氏身份;尚书府的外嫁妾室,则是要被人质疑孙氏的贞洁清白。
沈瑾与沈全都是满身心眼子的机灵人,即便听着张老安人的话有些不妥,可也忍不住好奇起来。正如张老安人所说,孙氏虽是商贾女出身,可有万贯家财傍身,又有尚书府做靠山,京城高门大户嫁不得,一般人家也是可以挑着嫁。千里迢迢嫁到松江,随后又与尚书府断了往来,不似亲近,反倒更像是有怨一般。两人倒是没有怀疑孙氏会是什么妾室候选,而是担心长一辈有什么不了解的恩怨,牵扯到沈瑞身上。说到底,是关心则乱。
张老安人将沈渊说闭嘴,本在得意,听到沈瑞插嘴,自然也没好话:“谁不晓得族长太爷生前最是巴结二房,得了二房吩咐,帮二房安置个人又有什么?当时族里没有说亲的不是一个两个,作甚没有说给旁人?当时沈海虽成亲,沈江正在择亲,正要是门正经亲事,能选到四房?说到底,不过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罢了。我也是瞎了眼,竟糊涂了这么些年。”说到这里,想起那些被儿媳妇压制的岁月,不免觉得心酸抑郁,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个缘故。
沈瑾已经醒过神来,知晓不管当年有什么隐情,也不能让张老安人继续说下去,否则不仅伤了沈瑞的心,也会污了孙氏清名。
“族长太爷是什么样的人,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记得,祖母还是勿要妄自揣测。”沈瑾不待沈瑞开口,便皱眉对张老安人道。
张老安人正说的痛快,翻了个白眼道:“我已经糊涂了大半辈子,难道临老临老,也不让我明白两日?”
沈瑞道:“那老安人是什么意思?硬要往已故儿媳妇身上泼脏水,这是连死人也容不下了?左右我在松江,要是真的容不下,您就说一声,孙家外祖父福地是京城,地下有知,想来也不会反对迁坟之事!”
早在京城祭拜孙老太爷时,沈瑞就想过此事,自是他知晓古人重香火。即便自己出继,孙氏名下还有沈瑾在,也有子孙后代的香火。可是以孙氏之前行事看,一直没有离开四房,与其说是顾念夫家与身后事,还不若说是放不下沈瑞这个亲生子,才做了诸般谋划。如今沈瑞离了四房,已经有二房庇护,孙氏在地下也该安心。
不得张老安人说话,沈渊、沈瑾已经不约而同齐声道:“不可!”
张老安人已经目瞪口呆,实没想到沈瑞回有这样荒谬想法。她虽然是打心里看孙氏不顺眼,可也没有想过别的。孙氏如今葬入四房祖坟,真要移坟京城,那无异于决绝。她虽然图痛快,嘴巴上说了几句,却也没有这个意思。孙氏是没娘家人了,可却有京城二房与沈理做靠山,真要得罪了这两处,哪里有自家的好处?
沈渊皱眉道:“这样的混话如何能挂在嘴上?逝者岂能轻动?”
再看不惯四房母子,可孙氏也是四房妇,亲生儿子又出继,以后享的是沈瑾这一支儿孙的香火。迁坟到京城倒是不难,却是没有办法名正言顺,以后香火祭拜之事,也不好操持。
沈瑾连忙接话道:“瑞哥儿勿恼,老安人是糊涂了,怕是自己也不晓得在说什么。母亲贞洁仁善,这松江城里谁不晓得这个。就是母亲远嫁,也是已故宗房太爷与二房太爷做的主,想来两位长辈自有用意,岂是我等小辈能揣测明白?”
二房老太爷去的早,松江诸晚辈无人得见,已故族长太爷却是大家都相熟的。那真是位明白人,怎么会如张老安人猜测的那样,为了胡乱安置人才给四房做媒?
眼见沈瑞真怒了,沈全也跟着劝道:“伯娘生前是四房主母,为四房操持多年,撑起一份家业,又教养了瑾哥儿,逝后自然在四房福地,享四房香火。”
若是沈瑞只是分出去的儿子,想要给生母迁坟,沈全自然不会拦着;可既是出继,不管是在礼法上还是在世情上,沈瑞已经是二房子孙,以后供奉的也是沈沧夫妇的香火。真要将孙氏迁坟到京城,即便徐氏这边不说什么,也难免让世人质疑。生恩养恩,到时候难做的还是沈瑞。
张老安人色厉内荏,并不是什么决绝的人,尽管依旧是的一肚子怒火,却是不敢再随意开口。她是看明白了,沈瑾是个六亲不认的,沈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要逼得急了,谁晓得这两个会做什么?沈瑞放不下生母,沈瑾就放得下了?还有个郑氏在外头,要是沈瑞真决心给孙氏迁坟,说不得沈瑾就顺水推舟允了。
小贺氏与张太医都低了头,恨不得立时消失。即便是有好奇之心,他们也不愿意听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事,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可要是被在场的几位迁怒,就得不偿失。以张老安人这般满腹怨气模样,这样的话不会只说一次,真要不小心泄露到外头,他们岂不是要担嫌疑?沈瑾是记名子,沈瑞是亲生子,不管当年是否真的有隐情在,这兄弟两个都不会让人质疑孙氏。
沈瑞不看沈渊,只看向沈瑾,冷着脸道:“婶娘的坟茔留在松江,瑾大哥能保证以后无人质疑婶娘人品?”
已经来到大明数年,沈瑞不是不知道礼法之人,可之前的话却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心实意。
至于沈瑾,沈瑞非常失望。
最应该维护孙氏的不是沈瑞,而是沈瑾这个孙氏亲自教养大的记名子,可是一次两次张老安人质疑孙氏的时候,沈瑾都没有开口。
不管是因为顾念长幼尊卑好还回嘴,还是因为沈瑾另有其他心思,都不该如此。(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三章 至亲骨肉(三)
沈瑞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与不满,沈瑾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出他眼中指责。
沈瑾心下一紧,忙不迭点头道:“身为人子,维护母亲名誉,自然是人子之责。二弟放心的,以后但凡有人再敢就母亲之事说嘴,便是我沈瑾的仇人。”
沈瑞没有给沈瑾留脸的意思,讥笑道:“方才张老安人说了不止一回,瑾大哥这仇人之说看来也是因人而异!”
沈瑞与沈瑾之间,虽说不曾主动热络亲近,可也没有这样不留余地的时候。
沈瑾涨红了脸,一时手足无措,就是沈全在旁也多了不自在。毕竟沈瑾为长,沈瑞为幼,这般说话实在无礼。加上如今沈瑾是状元,前程锦绣;沈瑞才是秀才,以后说不得有需要沈瑾照拂之处,因此沈全不免担心,怕沈瑞真的得罪了沈瑾,也怕这种失礼行为落到沈渊眼中,引得二房长辈对沈瑞人品质疑。
沈渊是第一次看沈瑞如此,却是没有担心沈瑞行为不妥,反而多了几分同仇敌忾,带了挑剔望向沈瑾:“瑞哥儿说的不错,养恩大于生恩,你既是受嫡母教养长大,自当晓得轻重。方才那样质疑你母亲教养人品的话,真要传到外头,会有什么后果你不晓得?如何你能旁观,还要瑞哥儿这个出继子来维护你母亲清名?”
即便他不曾因张老安人母子迁怒沈瑾,可也仅仅是不迁怒而已,只要想到沈瑾生母是“宠妾灭妻”里的宠妾,沈渊自然也无法对其有什么好感。
沈瑾满脸羞愧,毫无辩解之意,老老实实道:“确实是侄儿的不是,再也不会了。”
沈全在旁站着,听了这话,望向沈瑞。
沈瑞已经转过头去,不去看沈瑾,显然并不相信沈瑾的话。
沈瑾也看到沈瑞动作,有些着急。
小贺氏有心示好沈瑾,可也知晓自己身份尴尬,不好就此事多嘴,正好看到张太医身后小童背着的药箱,忙对张老安人道:“老爷还病着,是不是先请大夫过来诊看?”
张老安人虽是看不惯沈渊、沈瑞故意拿捏沈瑾,可也存了忌惮,不敢火上浇油,听了小贺氏的话,才想起床上的儿子,忙招呼张太医上前。
张太医尴尬死了。旁听了这许久,他是瞧出来了,这沈家二房、四房早年有恩怨,近年也不太平。沈瑾与沈瑞这对兄弟,中间虽牵着孙氏,可是情分也复杂。至于沈全,之前看着与沈瑞情分深些,可似乎与沈瑾关系也不错。这个老太太,可真是个糊涂人,什么话都敢说,却不想想真要将孙氏名称弄臭了,影响的也是四房;还有这个年轻的四房太太,倒是难得的明白人,知晓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闭嘴。不顾到底是半路夫妻,情分有限,否则也不会任由丈夫昏迷,看了半天热闹才想起自己这个大夫来。
张太医也不用别人三请五请,连忙上前问诊。
这一上手,张太医不免心中惊诧。实在是沈源的脉相十分清楚,并无大碍,就是饮食不调的缘故。说是饮食不调是婉转说辞,实际上就是饿昏了。真要说起来,连方子都不用开,直接灌两碗人参粥下去,吃饱了就好了。
张老安人痛快了一会儿,憋屈了一会儿,现下才晓得眼下儿子的病最重要,眼见张太医沉吟不语,心也跟着提起来,连忙问道:“我儿子到底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是不是因起到了,才因此昏厥?”
张太医放下沈源胳膊,没有直接回话,而是望向沈瑾。
沈瑾这几日没在五房,而是在四房“侍疾”之事,张太医也有耳闻,少不得脑补了一番。他既知晓沈瑞与沈家四房渊源,心中自然也是偏着沈瑞,可随着沈瑾一路南下,沈瑾为人处世也都在眼中,实在不像是会虐待生父不孝之人。可要不是沈瑾虐待,这沈源怎么会吃不上饭,直到饿昏?
张老安人顺着张太医的目光,也看到沈瑾,心中火烧火燎。她不敢发作旁人,可沈瑾这个亲孙子有什么说不得的?立时高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不孝事,是不是忤逆你父亲,才气坏了你父亲?你莫要以为中了状元就能为所欲为,我还活着,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当家作主!”
沈瑾本就因沈瑞的冷淡难过,也多少因沈源的昏迷忐忑,脸上露出几分绝望来,跪下道:“都是我的错,若是父亲不好,我便与父亲偿命去。”
张老安人本就疑心因张四姐儿的事情,父子争执才气坏了沈源,听了沈瑾这样说,自然更是认定了,越发怒气横生,挥着拐杖抽打沈瑾道:“身为人子,连孝顺都做不到,竟行忤逆事,还配做什么状元郎?”
她挥动的突然,手下又用力,沈瑾被抽打身子一趔趄。
待到第二下,却是抽不动了,沈瑞不知什么时候站过来,半路接过了张老安人的拐杖。不过即便拐杖落下去,也打不到沈瑾,因为沈全已经先一步拉开沈瑾。
沈全最是口齿伶俐,皱眉对沈瑾道:“老安人糊涂你也糊涂不成?就算是孝顺,你也不能什么错都认下,这不孝可是大罪过!源大伯又不是今儿才不舒坦,早几日就不自在了,要不然你也不会回来日夜侍奉。到底是因什么病的,张太医还没说话,你就稀里糊涂请什么罪?就算是孝顺,也没有这样孝顺的。”
儒家最是讲究“忠孝”,“不孝”却是是大罪过,轻重让人质疑人品,重则说不得前程都要断送。
沈渊没有想到这张老安人是个真糊涂人,竟是毫无顾忌就往沈瑾身上扣帽子。这沈瑾可是四房独子,以后的顶梁柱,这哪里像是骨肉亲人,说是仇人也不为过了。幸好此处是松江,不是在京城,否则一句两句传出去,传到御史耳中,小事也要变大事。
沈瑞虽是不满沈瑾之前的不作为,可也不会真的任由他背上“不孝”之名,皱眉道:“张太医尚未发话,老安人这发作也发作的太急了,也不怕冤枉了人?”
张太医本心中存疑,正好看到不远处桌子上的饭菜,心中有了别的猜测。按照张老安人话中之意,似乎沈老爷有什么吩咐沈瑾,沈瑾没有听从,父子之间有争执。既不是沈瑾故意饿着老父亲,那剩下的就是沈源自己不吃饭。
虽疑惑到底是什么事让沈源“绝食”相比,可张太医并无探究的意思,斟酌一番,对张老安人道:“沈老爷是因体虚昏厥,并非是肝脾不调。”
“体虚?”张老安人面带疑惑:“即便之前赶了远路,也是不紧不慢回来的,我这老婆子都好好的,他一个壮年男子还能累着不成?”
张太医看了沈瑾、沈瑞一眼,带了几分为难,低声道:“看沈老爷脉相,倒不是因劳乏所致,而是肾水不足,精元早泄,从阳虚上引得体虚。到底是有了春秋,以后还是当保养为上。”
这倒不是张太医信口雌黄,沈源身上饥饿是小事,可被女色掏空身子也是真的。
张太医虽是隐下沈源饿昏之事,可既是瞧病,也是不愿意砸了招牌,沉吟了下道:“另外据在下所看,沈老爷唇色发青,这是体内积攒丹毒的征兆,怕是这两年也用了不少丹药,积攒的多了,如今也是一病发作出来。”
扬州繁华之地,又是出美女的地方,各色“养生药丸”最是不缺。
张老安人即便身在内宅,也知晓儿子这几年婢妾不少,外头也有两个交好的,只是只当是儿子本事,可怜他年轻时被孙氏约束,放任不管,没想到竟然有这样恶果。此时她倒是庆幸沈瑾送走了张四娘,否则以张四娘年岁,正是贪欢时候,折腾的只有自己的儿子。
小贺氏本还埋怨沈瑾这个继子对沈源太过凌厉,现下知晓沈源“病因”,只觉得牙根痒痒,巴不得沈源立时死了。想起沈源在家中淫便妇人婢子,外头还花钱养着婊子,还真不如嘎嘣死了让人省心。
小贺氏心中暗恨不已,偏生张老安人最是会弄小巧,既是知晓儿子“病因”,自是不肯让儿子担了“好色纵欲”的名声,看到小贺氏低眉顺眼地站在身边,便呵斥道:“知晓你一心求子,可也当晓得轻重?外头的药岂是随便能给你老爷吃的,要是源儿真有个万一,你也不用在沈家待了,早早回去了事!”
这是要将沈源的病症推到小贺氏头上,小贺氏平日虽柔顺,可也不是真包子,这样的罪名如何能认下?真要认下了,不单以后在继子族亲面前抬不起脸来,连带着娘家教养都要被人质疑。
小贺氏抬起头,不悲不喜道:“儿媳妇因身体有恙,这两年一直在吃药,这两年老爷并没有在正房宿过。许是求子的有旁人,要不然老安人打发人去扬州春花坊打听打听,省得有骨肉流落在外头;还有家里的丫鬟婆子,有不少服侍过老爷的,也好生盘问一二才是,万一有了老爷骨肉,好好的少爷当不成,再流落成小子婢女,有违天伦……”(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四章 至亲骨肉(四)
扬州春花坊,有名的风月之地,沈源之前包养的两个婊子就是那里;下人里的骨肉,要是婢女怀孕,肯定不会瞒着,真正说不清楚容易混淆的只有仆妇的儿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小贺氏这番话,虽说都是实话,却是将沈源的面子扔到地上踩。
张老安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气的半死,却是顾忌旁人在场,怕小贺氏不管不顾再说起别的来,好一会儿方讪讪道:“我不过白说了一句,不是你就不是你,扯七扯八做什么?就算是吃药,也未必是因女色缘故,这几年扬州那边可是流行求仙问道,说不得源儿是受了别人煳弄,吃的是养生丸子。”后一句,却是对张太医说的。
不过小贺氏这番话,却也给张老安人提了个醒。外头的女子且不说,都不是良家女子,即便真有了孩子,谁晓得到底是哪个的种?倒是家中年轻仆妇,要是真生了一儿半女,即便是孽出,也是四房骨肉。老太太已经打定主意,回头就在家中盘问。又因从扬州回来前,小贺氏曾变卖家中下人,便又将小贺氏怀疑上。怀疑她这番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的知晓什么,才揣度着沈源发卖下人,少不得又将小贺氏恨得半死。
张老安人不晓得,张太医之前已经是给沈源留了余地。按照沈源脉相显示,沈源精元稀薄,肾亏厉害,要不是多用药顶着,怕是早就雄风不在。即便还能行房事,也多要靠药物才能持久。只是没想到沈家四房子嗣单薄,又守着年轻继室,这沈老爷如此折腾竟然不是为了求子,而是沉迷女色。
张太医心中鄙视一番,可也要了纸笔,开了两个方子,都是固本培元之用。
张老安人却依旧不放心,追问道:“大夫,不知我儿何时能醒?”
张太医的医箱里有金针,要是上手,不过片刻功夫就能让沈源醒来。不过他既是晓得沈源是饿昏的,一时三刻不醒也不碍什么,自然不会节外生枝,便拿了其中一个方子,道:“抓了药,三碗水煎成一碗,就差不多了。”
这个方子里有人参有红枣,正是补气的,作用与粥差不多。一碗下去,沈源胃里有了东西,也就该醒了。
张老安人见张太医笃定,心下大安,目视小贺氏,示意她送银封。
小贺氏心中憋气,只当未见。
还是沈瑾在旁,谢过张太医,亲自送了出去。
沈渊、沈瑞、沈全几个是客,看了一番热闹,也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跟着走了出去。
一时之间,书房里只剩下张老安人、小贺氏与沈源三个。
张老安人早憋了一肚子的火,听到外头脚步声远了,立时发作,挥着拐杖就冲小贺氏过去:“黑了心肝的小贱人,败坏了源儿名声,你能落下什么好?”
小贺氏早提防,退后几步避开,冷笑道:“老安人莫不是煳涂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老爷人品出众,才引来别人爱慕,天下优秀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这正是老安人之前常说的,怎地就是败坏名声?”
这是张老安人之前挂在嘴上的老话,如今被小贺氏用来堵张老安人的嘴。
张老安人到底腿脚不便,小贺氏既然躲开,她只能自己气鼓鼓,瞪大眼睛道:“我原当你是贤良的,原来在这里等着,你是不是故意鼓动源儿遣散下人?是不是其他人有身孕,你得了消息,才故意撺掇源儿卖人?”
小贺氏忍不住讥笑出声:“老安人这是真煳涂还是假煳涂?老爷作甚发卖下人,旁人不晓得,您老人家还晓得?还不是为了遮羞,为了掩住丢了差事的事,怎么又牵扯到我身上?即便我是寒门小户出身,可也是三从四德教养大的,家里妾室纳了几个,这嫉妒罪名我是不认的。”
张老安人却不信小贺氏是无的放矢,想着家里下人发卖不少,可小贺氏是会护短的,两房陪嫁都是带过去又带回松江,其中有个媳妇子与小贺氏年岁相仿,家里有个刚满一岁的小儿,现下想想,倒是细眉细眼,还真有几分沈源的模样。
疑心生暗鬼,不外如是。
前院里,张太医先回了五房,沈渊在一旁与沈瑞问询沈玲暴毙之事。
其实沈瑞心中,对于沈玲之事也存了疑问。虽说沈玲被除族,可是毕竟跟在沈渊身边几年,既是遇到难处,作甚何氏不打发人回南京求援。
沈渊也恼这一点,却不是生沈玲的气,而是恼恨自己,揉着眉心道:“我晓得玲哥儿是外圆内方的性子,可也没想到他会这般不知轻重,竟然没有给我送信。当初他嫡母借病叫他回来侍疾,他本不想回来,是我硬逼了他回来。想着到底有生恩养恩在,没想到却是害了他。”说到这里,唏嘘道:“我当时态度强硬了些,怕是玲哥儿夫妇误解,才不打发人往南京送信。”
沈玲虽只是监生功名,可到底在沈渊身边几年,二房即便如今失了顶梁柱,可到底还有几分人脉在,给沈玲补个小缺只是小事。沈渊因感念沈玲夫妇这几年的用心与孝顺,也看出沈玲虽对外圆滑,少了几分文人风骨,可心里有杆秤,是个明白孩子,才想着要成全他一番。因此,生怕三房这边拖后腿,也怕沈玲嫡母借此诋毁沈玲不孝,才逼着沈玲回乡。原想着等过个一年半载,沈玲嫡母这边消停了,就给沈玲求个北地的缺,天高皇帝远,孝道辖制不到,就能慢慢熬资。虽说不是科班出身,前程有限,可毕竟年轻,熬上二三十年,熬个五六品致仕不是难事。
沈渊并不是爱多话之人,自然也没有与沈玲解释如此安排的用意。甚至为了让沈玲安心回松江,在打发他回松江前,连带着将沈玲手上的差事也都转给了沈琳。
落到沈玲夫妇眼中,自然是因着三房事多,沈渊不愿意沾染是非舍弃了他们。
沈瑞听了前因后果,心中亦感慨不已,这还真是阴差阳错。沈玲虽有野心,却是懂得分寸,又多少因学问的缘故有些自卑。他虽然羡慕其他族兄弟举人进士的,前程远大,可也只是羡慕,从没有自己做官的念头,只是安心帮沈渊打理庶务,将自己放在管事位置,怕是因没有想到沈渊会真的视他为自家骨肉,为他谋划此事。毕竟亲爹对他只是能用则用,没有为他打算过什么,更不要说出了服的族叔。
“被除族,无人可求,可想而知玲哥儿会是多么绝望。但凡我当时多说一句,也不会让他陷入这个境地。”沈渊苦笑道:“但凡我得到半点消息,也不会拖了这许久才回松江。”
都是阴错阳差,沈瑞只能劝慰道:“或许是有派了信,中间有什么闪失,瞧着玲二嫂子那边,还念念不忘带玲二哥骸骨去金陵,并无怨恨之意。”
沈渊一听,神色一缓,忙道:“真的?玲哥儿媳妇真的提了回金陵?小楠哥儿可好,她们母子如今安置在何处?”言谈中,带了几分迫切。
虽说只是族侄,可养在身边几年,论起来比与沈瑞、沈这两个亲侄儿接触的时候还长,加上到了年岁,多少有些贪恋儿孙之乐,沈渊甚是疼爱小楠哥儿。就是想起沈玲的前程,也是因不愿小楠哥儿以后矮其他族兄弟一头,才想起抬举沈玲,为小楠哥儿以后的前程做个铺垫。
沈玲已经被除名,何氏又是恨着松江族人的,以后孤儿寡母能依靠的也只有二房。沈瑞知晓这个道理,对于沈渊这个便宜二叔也只当是路人甲,自然不会生出别的念头担心沈渊过继嗣子嗣孙之类,说了何氏母子所在,叫人安排马车,亲自带沈渊前过去。
因沈源“生病”之事,沈全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沈瑾,可碍于沈渊在只能憋着。直到目送沈渊、沈瑞的马车走了,才低声问沈瑾道:“他这样作下去可怎生是好?实不是个能听劝的性子,可这也没有一直拘着他的道理。”
幸好之前沈瑾打发请大夫的人被沈瑞拦下,又有张太医在,否则这真正病因一出来,别人不会理会是不是他自己不吃饭,只会诟病沈瑾这个为人子的“不孝”。
沈瑾满脸疲惫,眼神木木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全三哥,我也不晓得当如何了。活着作甚这么难,要是能一死百了,我情愿现下就死了。”
他虽晓得轻重,拦着不让沈源出去给大家添乱,可到底是打小仁孝礼仪那一套教养大的,这次沈源昏厥实是吓坏了他,才失了平素冷静。随后又有沈瑞的冷淡与沈渊的教导,他真是觉得累了,只觉得自己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沈全见沈瑾不似说笑,心中惊骇,忙道:“好好的,作甚说生道死?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这才哪到哪儿?老安人与源大伯煳涂,你也煳涂不成?还是读了二十年读傻了?都说老煳涂老煳涂,说的就是这些长辈,上了年岁,脑子不灵光了,不过是费心哄着劝着,哪里就用为难到这个地步……”(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五章 至亲骨肉(五)
沈渊下了马车,看了下糊白的大门,面上带了几分紧张。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虽说是阴错阳差,并不是他诚心如此,可要是没有用长辈身份逼迫沈玲回乡,那沈玲也不过年纪轻轻就暴毙而亡。想想牙牙学语的小楠哥儿,还有正值妙龄就要守寡的小何氏,沈渊竟然有几分痛意。
小厮已经上前叩门,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受了沈瑞吩咐,留在这边操持沈玲后事的长寿。
与五房治丧时的热闹不同,沈玲是出族之人,何氏在前些日子在宗房门口拒绝了族长的收容,众族人还是观望的多,即便偶有过来吊孝的,也多是与沈玲平辈的旁支庶出。女眷这里,族长太太与对沈玲友善的郭氏都病着,只有沈之妻受丈夫吩咐过来走了一遭,其他人再无人露面。
“少爷,二老爷!”长寿看到站在沈瑞身边的沈渊颇为意外,忙要上前见礼。
沈渊摆摆手,道:“玲二奶奶与小楠哥儿这些日子可好?”
长寿躬身回道:“楠小少爷还好,玲二奶奶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还是请张太医过来开的方子。玲二奶奶倒是刚性,养了几日,现在瞧着也渐好了。只是按照张太医的吩咐,怎么也要调理个三两年才能缓过来。”
沈渊听着有些糊涂,回头问沈瑞道:“到底是怎么病,怎地需要调理这许久?”
沈瑞道:“五月里玲二哥刚出事时,玲二嫂子有身妊,后来孩子没保住,之前又一直在客栈,不是休养的地方。”
沈渊眉头紧皱,对于松江族人的印象更坏了。因为二房祖上的缘故,二房与松江被就几十年没有往来,之前因为沈瑞的缘故,只有对四房印象坏些,其他接触过的宗房太爷、五房一家都是不错人品。可是不经事不知道,一经事才发现族亲的凉薄。
不说别人,只说沈玲这里,因为打小讨生活的缘故,性子虽圆滑世故,可也向来与人为善。除了对嫡母那边向来远着不爱亲近之外,对于其他族人,沈玲也是能帮则帮。可是这样与人为善,换来了什么?被无辜被人诬陷后,亲人族人冷眼旁观,被生父除名,娇妻弱子只能客居客栈,最后惨死监狱中。
幸好还有沈理、五房兄弟几个都是不错的,要不然这族人不往来也罢。沈渊心中腹诽不已,随着长寿、沈瑞进了院子。
与五房大支灵棚不同,因为何氏已经打定主意等官司完结要送沈玲回金陵落葬,所以这里就没有举丧。这套院子又是借住,沈玲又是横死,即便沈瑞表示要转给小楠哥儿,何氏也是打定主要要退回的,自没有正房停灵的道理,就在北屋里安置了沈玲遗骨。
沈渊既是来了,自然要祭沈玲。
这会儿功夫,何氏已经得了消息,知晓沈瑞带客至。换做其他族人来,男女有别,何氏自要避讳一二;沈瑞这里,却是麻烦他良多,不管来的是哪位客人,看在沈瑞面上何氏也亲自出来回礼。
不想,不是旁人,竟然是沈渊。
何氏扶着小丫鬟站在二门门口,看着沈渊,一时竟然是怔住。
沈渊也看到何氏,要不是浑身缟素,几乎要不敢认了。何氏嫁给沈玲三年,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可眼前妇人瘦骨嶙峋、脸色蜡黄,说是三十也有人信。
何氏驻足,神色复杂。
沈渊则是已经做好了被埋怨的准备,可接下去就见何氏双膝跪下,哽咽道:“二伯,您怎么才来了?您怎么才来呀?”说到最后,已经是泪流满面,满怀悲怆。
沈渊听得心酸不已,亲自搀扶了何氏起来,强痛道:“玲哥儿不懂事,你怎么也不懂事了?既遇到生死攸关的大事,做事还与我赌气,就不能打发人去金陵送信?”
何氏哭的伤心,闻言却是一愣,抬起头来,满脸惊诧。
沈渊察觉出不对劲,皱眉道:“怎地?难道是打发人送信了,作甚我一直没有收到,这其中有什么变故,打发的哪个?”
何氏含泪道:“知府衙门抓人时来势汹汹,相公觉得不对劲,指望不上别人,插空嘱咐了我,让我给二伯送信求援。我怕别人不尽心耽搁事,就写了信让梁平送过去。梁平一个月方回来,说二伯说了松江是沈家根基,知府不过是虚张声势,不会真的将沈家人怎么办……”说到这里,脸色变得青白,咬牙道:“过后没多久,梁平借口苏州舅舅家有事,求了出去……我只当他是眼见相公不好怕受拖累才寻借口离开,没想到竟然是他在中!相公哪里对不起他,他作甚要如此害相公?”
这粱平是沈玲乳兄,打小在他身边做根本小厮,长大做了长随,最是亲近不过。因此,何氏才从来没有怀疑过粱平。可就是这原本丈夫最信赖之人,欺骗了自己,压根没有往金陵送信;要是换做其他人送信,沈渊是不是就能赶过来了?
何氏悔恨交加,神色恍惚。要是自己能些发现梁平的不对劲,另外打发人去南京,会不会丈夫就能得救?一时间受不住,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沈渊也是懊恼不已,只觉得是自己思虑不全,没有在沈玲身边安排妥当的人。
沈瑞是局外人,看的明白,何氏不是不怨沈渊,只是也晓得他们孤儿寡母以后能依靠的还是二房。何氏之父在外任上,没有出嫁女千里投奔的道理,松江族人又是靠不上的。如今有了粱平这个真正的祸首,证明沈渊之前确实不知情,何氏以后也能自在些。
现在沈玲已去,说什么都晚了,沈渊虽是长辈,可依旧先往北屋祭了沈玲。虽是三伏天气,可因北屋摆着几盆冰,进来就让人打了寒颤。
沈渊人到中年,不算早年的父母长辈,只儿子就送走了两个,如今看着沈玲尸首,心中也是感触莫名,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想什么。
随着进来的沈瑞还罢,到底是年轻小伙子,没一会儿就适应了,旁边站在的何氏却是身子打颤,面色惨白。她本就小产伤身,这些日子又为夫守孝,自然受不住。
沈瑞见了,上前低声对沈渊道:“二叔,还是先出去吧。”
沈渊缓过神来,也瞧出何氏不妥当,点了点头,转身出来。
一行人来客厅,宾主入座,何氏的脸色才略好些。
钦差尚未审案,为沈玲讨还公道也不在此时,眼下最要紧的是顾念活着的人。沈瑞本以为沈渊念叨了一路的小楠哥儿,眼下肯定是要先见小楠哥儿的,可眼下却是提也不提了。
还是何氏这里,即便有傲骨,也不是不知世情之人,知晓儿子已失父,沈家能依靠的族亲就是眼前叔侄两个,叫乳母抱了小楠哥儿上来。
沈玲一家去年回乡时,小楠哥儿不足周岁,正是幼儿肥嫩模样,如今一岁多,也不知是这几个月在外流落失了照顾,还是小儿抽条的缘故,大变模样。沈瑞之前没见过沈楠看不出什么,沈渊却是都记得清清楚楚,立时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从乳母手中接过了小楠哥儿,到底有有了顾忌,只对何氏皱眉道:“小楠哥儿怎瘦了这许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也要看顾孩子,不可墨守成规。”
守孝时不得食荤腥,可是小楠哥儿也好,何氏也好,都是恹恹模样,正是当调理补身体的时候,要是按照规矩走,只会损了根基。
丈夫冤死,只剩下这点骨肉,何氏哪里会不知轻重?带了感激看了沈瑞一眼,方道:“二伯放心,侄媳妇不敢不自珍,还要谢谢瑞二叔,前些日子瑞二叔打发人送来燕窝与高丽参,这些日子都用着。”
叔嫂有别,沈瑞这些日子都在五房,不好守在这里,可是也没有直接丢他们母子在这边。看着何氏母子都是病弱模样,就请了张太医给他们母子仔细看过,且都开了调理方子。这燕窝与高丽参都是养身补气的好东西,也只有松江富庶之地,才会拿了银子就能卖得到。
这是沈瑞之前没有提过的,沈渊看了沈瑞一眼,亦是欣慰。虽说他这几年都在外任,可也看出来沈瑞的性子,不是爱揽事的,这般照顾何氏母子,也是看他的面子。只是沈瑞越是如此周全,沈渊越是犹豫。
早在何氏生了小楠哥儿后,沈渊就再次生出过继嗣子的念头,之所以打发沈玲先回松江,除了不愿意沈玲名誉受损之外,也是故意要拉开距离防止在提嗣子时三房“狮子大开口”,就是知晓沈玲逝去后,这个念头也没有改变过。
可是直到方才,站在沈玲尸骸前,沈渊却是怕了。莫非真是自己命硬克子,才会死了一个又一个儿子?且不说自己的亲生子,十几岁年纪,功名都有了,说没就没了;还有沈珏,十几岁的年纪,再没有养不住的道理,却是一场风寒就送了性命;还有沈玲,都已经娶妻生子,弱冠年纪,本好好的,就因他生出了再次过继念头,不到半年就横死。
再没有这样巧的,即便是坐牢,作甚沈、沈琦都逃过一劫,就死了沈玲一个?
饶是圣人弟子、儒家门生,沈渊也不禁生出几分鬼神之念来?莫非真是老天有眼,容不得他这不孝不义之人有子送终,才这般安排?
第五百三十六章 渐生嫌隙(一)
从东城宅子出来,沈渊就陷入沉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沈瑞却是犹豫不已,有一件事无人好对何氏提及,可等学政大人过来,沈家三子的案子正式开审,却是避不开的。那就是沈玲身子有缺之事,这是赵显忠刑虐的证据,也是沈玲自尽的主因。可是因为实在不好开口,至今无人告知何氏。
沈玲遗骸那里,因为沈瑞之前提过等到开审,官府还要来人查看,不让何氏轻动,何氏只是给丈夫脸上擦拭,并未重新装裹。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断送了子孙根是无法忍受的耻辱;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是难堪。
眼见沈瑞不过十几岁年纪,今日见后眉头却没有松开的时候,沈渊心中叹了一口气,主动问道:“瑞哥儿可是担心官司有不妥当?”
沈瑞迟疑了一下,低声说了沈玲遗骸不全之事。
沈渊今日才到松江,第一次听闻此事,直觉得头皮发麻,脸色铁青。
非法收押,刑讯致死并不算稀奇事;可是如此酷刑,却是闻所未闻。沈玲并不是庶民,还是南国子监的监生,竟被人这样刑法,实是骇人听闻。怪不得受命南下审案的钦差要等学政来了才审案,这审的已经不是“沈家三子通倭案”,而是“原松江知府赵显忠侮辱士子致死案”。
“赵显忠该死!”沈渊咬牙切齿道:“先不回五房,去松江知府衙门!”
尽管知晓京城来的钦差是王守仁,不会包庇赵显忠,可沈渊还是忍不住愤怒,想要去见赵显忠,问一问沈家如何得罪了他,竟然这般侮辱之刑?
况且赵显忠不是傻子,这样有辱士林的事情传出来,他也前途尽毁,作甚能这样丧心病狂?
沈瑞知晓关键不在赵显忠身上,说了闫举人为幕僚之事,就是宁王之事,沈瑞也没有隐瞒,小声说了,听得沈渊拧紧了眉毛。
等叔侄两个到了知府衙门,就见了钦差王守仁、钦差副使张永与代知府董齐河。虽说沈家官员当回避,可因为没有到正式审理的时候,沈渊这个假期回乡的官员来探问一二,也不算没有规矩。
沈渊出身翰林,早年在内书房教过书,与内臣张永也是打过照面。王守仁这里,自不用说,早是通家之好。就是董齐河这里,也有族叔是老翰林,能聊上几句的。这就是世宦之家、久居京城的好处。
因为涉及藩王,要是没有之前审理出来的“赵显忠诬陷”之事,沈氏一族可就要摊上大事了。要不是沈玲死的实在冤枉,又有闫举人与沈家四房的恩怨在前,沈家的通倭案明显有诬告嫌疑,那“通倭案”变成“从逆”案,就是九族问斩的大罪。即便查到最后证据不足又如何?自有沾上私通藩王的嫌疑,那沈家子孙的前程也就差不多了。
自大明朝开国以来,因为有“靖难之役”的先例在,暗搓搓图谋大宝的藩王不是一家两家,朝廷对藩王监管的也越发严密。即便是先帝所在的弘治一朝,弘治皇帝素以“仁爱宽和”为要,可还有内阁在,对藩王的监管也不曾松懈。只是朝廷将监控重点放在九边驻守的几个王爷身上,谁也没有想到被移藩内地百年的宁藩没有爪牙后还有这个心思。
沈渊虽在翰林院蹉跎十几年,可相貌气度在这里。加上这几年在南京国子监做主官,身上也不乏官威。董齐河与之是初见,心中也不由赞叹沈家人才济济。这位二房二老爷如今虽在南京任职,可毕竟是翰林出身,离致仕告老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谁晓得什么时候就回京。沈家子侄出息的多,姻亲也给力,说不得就翻身了。
心里这样想着,董齐河也就越发客气。
沈渊这里,也得了准确消息。经过这几日锦衣卫出动,闫举人暗中指使人诬陷沈家三子的证人证据也都得了,如今就等着学政过来,正式审理此案。
估算着日子,这没几日了。
沈渊心下稍定,迟疑了一下,起身告辞,带着沈瑞离开。
剩下的,沈家只有等待就行了。
闫举人不肯认罪,抓到的证人也只能证明贺家与闫举人有勾结,对沈家格外留意,沈家的嫌疑未清。沈渊想要见见沈理,再想办法找找证人证据。至于沈渊迟疑的,是沈玲尸首有残之事,是非需要隐瞒。
刚才风尘仆仆祭完沈玲直接过来,就是悲愤之下想着是否能隐下此事,可冷静下来沈渊知晓不妥。隐瞒下沈玲之事,前知府赵显忠的罪过就轻了,刑讯沈家三子的事情变淡,闫举人诬陷一事就成了两可。先下的钦差是王守仁,不会冤枉了沈家,会公正审理此案,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就算是审完案子,还有送到京城,如今新皇刚登记,几位阁老正博弈,要是有人借题发挥,说不得案子就要逆转。
不管是勾结倭寇,还是勾结藩王,沈家半点嫌疑都不能沾,否则沈家在官场的子弟前程就到头了。
沈瑞跟在沈渊身边,虽不知沈源这一番心思变化,可也察觉出沈渊的犹豫。只是两人名为叔侄,实际上相处的日子有限,并不怎么熟,他也就按捺了好奇心。
知府衙门门口,除了沈渊之前的马车,还停着两辆马车。
沈海与沈理来了,两人都是来接人。
沈家二房在松江并没有宅子,沈瑞名下的一处宅子还借给了何氏。沈瑞与五房上下亲近,又是小辈,可以借住五房。沈渊却是族小叔子,叔嫂有别,不好客居五房。
沈海是一族之长,在族人面前向来爱端着架子,眼下却是面带十分客气。经过这两个月的煎熬,他也接了地气,不敢再摆什么架子。他是看出来了,沈家以后如何,还要看沈理、沈瑾的。就是五房沈瑛有詹士府的履历,是新皇嫡系,以后的前程也错不了。自己长子才学中庸,如今初到知府任上,还要且熬。小一辈最出色的是长孙小栋哥儿,要是没有被掠走,长房就多了个少年秀才,才是真正的后继有人,如今什么也不用说了。
如今宗房势弱,与五房有了嫌隙,老妻还慢待了沈瑞,因此得罪了沈理,就是四房沈瑾那里也远了宗房的意思,眼见四下无靠,沈海亦是忧心忡忡。
知晓二房沈渊到松江,沈海便主动过来接了,心里想着事借此接回沈瑞,缓和与沈理的关系。
沈理虽对贺氏薄待沈瑞之事不满,可也没有与宗房争锋的意思。实在是早年刚到京城时,受二房照顾颇多,又知晓沈渊与其他族人不熟,这才得了消息就过来迎候。即便当初照顾沈理的多是沈沧夫妇,可沈渊这个族叔也春闱前也多有提点,这个情分沈理始终记着。
两人都是来接人,未免有些尴尬。沈海知晓沈理与二房关系亲近,要是沈理坚持,自己怕是接不到人,便拿六房宅子久不住人说话,邀请沈理重新回宗房。沈理则是提了下何氏的病与沈的伤,婉拒了沈海的好意。
沈海到底是长辈,即便心中知晓以后要靠沈理庇护沈氏一族,可依旧难免撂下了脸。
一直看到沈渊与沈瑞出来,沈海的脸色才好些,不等沈理说话,抢先寒暄起来,也邀请沈渊去宗房,要给沈渊接风。
虽说关系不亲近,可到底是族长与族兄弟,沈渊对沈海的主动相迎也颇领情。沈家一案关系沈氏一族,这个时候也是当齐心协力的时候。上次沈渊外放路过松江时,也是客居宗房,这次便顺势答应下来。即便对于沈瑞与小何氏的安置多有不满,沈渊也没有在这时候计较的意思。
不管沈家内部如何,对外都是一个沈氏,不好在知府衙门门口纠缠,以免被人看了笑话。
沈海闻言大喜,“爱屋及乌”对沈瑞也热络几分,招呼着几人前往宗房。沈理眼见沈渊神色淡淡,略一思索,知晓其用意,便也跟着前往宗房。
沈虽是伤的是腿,可知晓沈渊、沈理等人来了,也叫人扶了出来相见。沈渊回松江,见过这个族侄,知晓是个圆滑性子,略有些轻浮,眼下却是性子内敛,多了城府。不过到底剩下一条性命,与沈玲比起来已经是幸运。
贺氏病着,沈渊又没有带内眷,倒是无需拜见。只是前院待客,后厨少不得忙活起来,贺氏在内宅也得了消息。
听闻二房二老爷到了,沈理这个状元公也过来,贺氏端着汤药碗就喝不下去了:“都到了,这是案子要审了吗?”
贺氏喃喃自语,想起娘家那边,一时心乱如麻,挣扎着起身,招呼婢子更衣。
婢子以为她要去前面待客,还要相劝,就听贺氏低声吩咐道:“叫人悄悄备了马车,我要回贺家……”
这“通倭”的罪名,沈家背不得,贺家也背不得。要不然连累堂兄仕途前程,整个贺家怕是也保不住了。沈家没有了京堂,却有两个状元在,贺家要是倒了,那可真要就此败落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渐生嫌隙(二)
沈家宗房,前厅。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因有五房的丧事在,上的是素席。
席面上来,眼见沈渊还算温和,沈理依旧不冷不热,沈海只觉得胸口发堵,忍不住叹息道:“我晓得,都是我无能,才使得旁人小瞧了沈家,不说贺家那白眼狼始终惦记沈家,就是外八路过来的小举人也敢咬沈家一口。护不住族人,我也无言在族长位上坐着,待官司完了,各房凑到一起也商量商量,这个族长还是有能者居之为好。”嘴里说着酸话,还忍不住用眼角觑着沈理。话里话外意思,就差指着沈理的脸说他惦记族长之位。
不过是蹬鼻子上脸,眼见沈渊和气,想要借着沈渊下沈理的脸。
沈下首陪着,听着不对劲,忙看了众人反应。
沈渊沉思,沈理嘴角多了讥讽,沈瑞皱眉。
沈心中暗道不好,忙辩解道:“家父这些日子愧疚难安,又惦记小栋哥儿,精神恍惚,说话也糊涂了,到底有了春秋,还请渊二叔与六兄见谅。”
沈理低下头道:“平素不知约束族人,遇事没有担当,不能庇护族亲子弟,确实老糊涂了。”
这是半点情面都不留,沈海满脸涨红,“腾”的起身,一下子翻了桌子。
盘碗落地,满地狼藉。
门口侍候的下人惊得满脸骇色,别人还好,都能起身避开。沈却是腿脚不灵便,要不是沈瑞在旁边扶了一把,差点连人带椅子翻倒。
沈海“呼呼”的喘着粗气,怒视沈理:“沈大状元,你名为沈家子,除了做个状元给沈家长了名声,还为沈氏做过什么?你约束过族人,你有过担当,你庇护过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年你们在京城风风光光,为了族人费心巴力的是哪个?族长?呵!我算什么族长?早在分了房头的,当年老太爷在时,还卖老太爷面子;老太爷去了,你们哪个房头将我放在眼中过?如今出了事尽怪我,却不想想,五房的沈琦放弃是科举回乡守业的嫡次子,三房的沈玲不过是跟在二房身边打理庶务的庶子,宗房却不仅是沈入狱,还失踪了长子长孙……”说到这里,却是真的悲怆出声:“我的小栋哥儿,至今还生死不知啊……”
这些日子,族人议论纷纷,人心已散。
沈海心里一直也憋着火,这才受不得沈理的冷淡,发作出来。
沈渊眼见他也是年过花甲,头发斑白,又想起在京城夭折的沈珏,面露不忍,望向沈理,想要说和一二。可沈理与沈瑞两个表情却极为相似,都是面带寒霜,露出不屑来。沈渊眼见如此,嘴边劝说的话不由顿住。
沈理讥笑道:“费心巴力?族长看看我们这几个,二房已故太爷早年作甚离开松江、多年不归?我这九房嫡枝嫡孙,又怎么失了家产成为旁枝?还有瑞哥儿,这松江沈氏上上下下多少人得了婶娘救济,结果婶娘过世,各房头联合起来算计遗产嫁妆,纵容四房恶祖母谋害嫡孙;横死的沈玲,无辜入狱,不得亲人庇护,反而被家族除名,至亲骨肉如此,外人谁还会相信他清白?狗屁的松江望族,这沈家的笑话又不是一桩两桩,所谓的族亲,这捅起刀子来比外人可狠的多!”
人人都说老族长好,不过是老族长生前待各房祖老恭敬、待族人亲近,不说是个有求必应的性子,也是面面俱到。二房惨案发生的事情早,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老族长还是少年,算不到他头上。可九房太爷当年仗着辈分,谋夺寡妇侄媳妇产业与各房头在孙氏去世后联手算计孙氏嫁妆之事,却是族长太爷在事时发生的。最后也不过是和稀泥,又哪里有什么公正。
沈理高中状元后,不是没想过报仇,只是老族长苦口婆心劝着,又碍于名声,才对九房太爷一支只是不闻不问,没有反手再做什么。不过所谓血脉亲缘,早就看的淡了,沈氏一族中看重的不过是沈瑞这位恩人之子与曾释放善意的二房、五房。
沈海虽“子不肖父”,可向来以族长太爷为荣,听着沈理不单单是埋怨自己,连先人都指责上了,只气得眼冒金星:“孽子尔敢?竟如此污蔑亡人,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你可别忘了,要不是太爷当年做主给你上了族谱,你能有今天?太爷对不起旁人,何曾对不起你?”
这说的并不是秘辛,当年九房太爷为了夺侄子家产,曾暗中污蔑寡妇侄媳名声,当时沈理之母怀着遗腹子,几乎被逼死。后来在孙氏援手下,虽平安生下沈理,可在族谱记名时也曾被九房太爷阻拦,还是族长太爷做主,最后才得以记名。
沈海只觉得这是已故族长太爷对沈理的恩惠,可真的如此吗?
逝者为大,沈理虽对宗房不满,可也无心就旧事与族长太爷说嘴;沈渊那边,第二次来松江,倒是初闻此事,一时不好说什么。
这两人一沉默,沈海自觉地占了上风,越发觉得宗子的委屈,滔滔不绝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一家之长尚且如此,何况一族之长?总有看顾不到之处,可但凡看到听到,能做主的也都尽做主了,剩下的也是有心无力。如今老一辈先后西去,就是我们水字辈的族兄弟,也开始老了。现下还有内外房之分,族人还是有服亲,等到二三十年后,我们这代人都没了,他们玉字辈的兄弟除了各个房头的,其他房头有服的又剩下几个?沈家立足松江百年,才熬成了诸姓之首,等着将沈家拉着来的不是一家两家,跳出来的有贺家,其他的又有多少?要是自家人再不齐心,不用外人算计,从里头就破了。就此这次,若非有沈珠信口开河也引不来外人觑视,要不是沈源无德也不会得罪小人。族人良莠不齐,宗房想要周全,也是有心无力。”
按照沈海的话,宗房成了白莲花。
沈瑞不由嗤笑出声:“原来错处都是三房、四房,不干宗房什么事?难道与贺家两辈子姻亲的不是宗房?族人良莠不齐,沈珠是错了,玲二哥也错了?只因三房长辈一句话,便落井下石将族人除名,这就是所谓的‘庇护’?若说前面是因被蒙蔽,误以为族人违法还情有可原;待后头知晓玲二哥冤枉,也不曾有半点维护之意,任由玲二嫂子携子外宿,甚至私下舍了银子走动,只想着将‘罪名’都推给玲二哥的又是哪个?二哥也在眼前,族长一片‘爱子之心’是不是也是其情可悯?”
随着闫举人落网,构陷沈家三子的更多细节出来,沈海曾经的小动作都揭开,这也是沈理、沈瑞越发鄙视沈海的原因。宗族族长,可不是沈海说的为大家做白工的,除了祭祀事宜,开设族学、照顾孤寡本是应有之义,要知道沈氏一族的族长可是宗房掌握,良田五千亩,一年就有三千余两的收益。
按照最早的族规,宗房统领族务,二房负责祭田,祭田支出由各房房长共议。后因二房嫡支离开,祭田归到宗房管理,支出共议也成了形式。
宗房富庶,固然有几代人的经营,可在祭田这里得了便宜,也不是什么秘密。既得了大便宜,适当的时候承担责任、庇护族人也是宗房的责任。
沈海这次人心尽失,并非私下的手段被族人所知,而是因为前面“缩头乌龟”的行为,让族人心寒。这该占的便宜都占了,遇到事情却不点不承当,这算什么族长?正如沈海自己方才说的,如今私下里议论宗房,觉得族长应该易位的不是一个两个。
方才斥责沈理时,沈海还怒发冲冠、理直气壮;眼下被沈瑞揭开面皮,却是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白,哆嗦着嘴唇,眼神飘逸,不敢去看沈渊、沈理。
沈大惊,眼见如此,哪里不明白沈瑞说的都是真话。尽管是亲老子,又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才会如此,可沈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沈海对了。
因着沈海的年纪、辈分加上有沈珏的缘故在,沈渊本还觉得沈理、沈瑞两个有些不恭,现下听了沈瑞的话,却是立时红了眼,带着不可置信道:“瑞哥儿,你说的都是真的?沈海真的花银子走动要让沈玲顶罪?”
沈瑞冷笑道:“五百两银子打点衙门小卒,两千两的银票孝敬了闫举人,五千两的银票给知府太太贺寿,让人传话乐意舍了玲二哥,要不然赵显忠怎么敢任由闫举人刑讯玲二哥?闫举人与沈家有怨,赵显忠可曾是沈家座上宾!”
前有沈玲嫉妒构陷,后有生父嫡母除名,再有族长发话舍弃,沈玲不死谁死?
沈渊悲愤之下,只觉得血气翻涌、嗓子腥咸。
沈海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后退几步,萎坐在座位上,带着颓意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老糊涂了,对不起沈玲……”
事关生死的罪名,谁会想到其中另有内情,他并非是故意要害沈玲,而是真的以为是沈玲交友不当才引来祸事。
如今不及外人审案,沈海的作为瞒不住;待到案子公审,此事又哪里能遮掩过去?
沈瑞也不过早说几日罢了,沈海闭上眼睛,满心绝望,一步错、步步错,宗房名声毁于一旦,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渐生嫌隙(三)
贺家,内宅。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过几日功夫,贺老太太就清减了一圈,原本花白的头发尽白了。到底是年过古稀,又是遇到家族存亡之事,如今不过是强撑着,否则早就病倒了。
眼见贺氏终于归省,贺老太太跟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拉着侄女的手泪如泉涌:“囡囡,你二弟是我生的,侄子莫若母,若说他贪财惦记沈家的产业我信,要说他不顾情分谋害沈家人性命,他还没有那个胆子!”
贺氏想起失踪的长孙,即便始作俑者不是堂弟,可那被收买到衙门出首沈“谋害亲侄”的书童却是与堂弟脱不了干系,一时愤恨不已,咬牙道:“难道哥儿不叫他舅舅,小栋哥儿不叫舅姥爷?为了银子,半点情分也不顾,得了小栋哥儿失踪的消息,不仅不为孙儿担心,反而借此构陷亲外甥,这样的白眼狼兄弟,我真是要不起……”越说越恨,原本因病虚弱的身子都开始发抖。
贺老太太抚养这个侄女养大,最是晓得她的性子,嘴巴上这样骂着,可要不是心软也不会这个时候拖着病体回娘家。
“都是他混账,眼红沈家的良田,算计了一次又一次。归根结底,还是贺家后继无人,越发没落,那混账才越发放不下族长荣光,看重这些黄白之物,生怕贺家被人欺了去。”贺老太太跟着骂道,心中不是不悔。要知道贺家与沈家一样,都是书香之族,早在沈氏崛起前,就是松江数一数二人家。可是后来随着子弟不肖,嫡支出了个赌徒,渐渐没落,要不是家族长辈出手处置族人,随后与新兴的沈家联姻,依附沈家,早就跌落到三等人家。
贺二老爷一直念着沈家的地,也是有前因的,不说别的,就是沈家几千亩祭田,就是贺家族上产业。每一代贺家掌门人,说起被卖的族产,都要唏嘘一二。世人眼中,沈贺两族百年联姻,密不可分,却不知晓暗地里最盼着沈家没落的不是旁人,就是贺家。贺家倒不是不顾姻亲,想要将沈家人置于死地,而是想要恢复族上荣光,希望一支独大,能从依附沈家到被沈家依附。
可没想到沈家祖坟冒了青烟,一代比一代子弟繁茂成才,竟然成了不可撼动的大族。
贺氏身为贺家女,自然也听长辈提及贺家祖上的风光,自认为担得起宗妇身份,向来是以贺家嫡长女的身份自傲。她自是盼着贺家越老越好,自己的腰杆子也能一直硬挺,所以对于堂弟对沈家四房的算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不代表她乐意堂弟算计到自家头上。丈夫儿孙与娘家堂弟,到底谁近谁远,她还能分得清。
要是只干系贺二老爷一人,是死是活,贺氏都不会在意;可要是沈家“落井下石”,想要将贺氏一门拖下水,那贺氏也受不了。
沈贺两家百年姻亲,其他房头也有嫁女娶媳的,就如四房现在主母就是贺家庶支女;可关系最亲密的还是宗房,不仅贺氏这个族长太太是贺氏女,就是宗妇小贺氏也是贺氏女。要是贺家被问罪落败,贺氏婆媳以后如此在沈家自处?
“如今知府衙门那边万事俱备,只待学政大人过来共审此案,伯娘这里可有应对?”干系重大,贺氏只有忍了愤怒,问道。
贺老太太含泪道:“老二进去了,老五年轻不当事,我这老婆子能如何?原本想要凭借你大弟弟的面子在钦差面前递个话,却是不得其门;实没法子,只能厚颜让老五离了松江,出迎学政。前些日子你大哥来信,给你侄女订了一门亲事,工部侍郎家嫡长子,正是学政大人的本家侄儿。如今也能凭着这点姻亲,求学政大人顾念一二,不求徇私,指望能公正,就是贺家的福气。”
贺氏听了,松了一口气,随即又为沈家担心起来。要是学政偏着贺家,将罪责都推给沈家怎么办?自家嫡亲的儿子可还是涉案其中,要是有个闪失,自己可没地方哭去。
贺老太太人老成精,眼见她神色,忙道:“学政大人只是陪审,主审的还是钦差,不会委屈了沈家。”
贺氏想到王守仁与沈家的关系,随口道:“就是了,王钦差与沈家有旧,曾是沈理的座上宾,又是沈瑞的老师,万没有不护着沈家的道理。”
贺老太太在旁面不改色,心中却是大定,将这关系牢牢记住。怪不得钦差一个五品郎中就这般行事,连一个京堂的面子都不给,原来是与沈家有渊源的缘故。如此正好,要是钦差审案公正,自然无话;若是真的一味偏袒沈家,有这层关系,不管判下什么,京城翻案也容易的多。
对于即将到来的审案,贺老太太少了担忧,反而多了几分期待。有沈家与钦差的关系在,贺家不是清白也只能是清白的,否则的话贺家揭开钦差与沈家关系,沈家也落不下好。
只是这话不能与贺氏说,自己这个侄女是个糊涂的,侄女婿如今也是焦头烂额中,在案子正式开审前,还需与沈家现在的说话人见上一面。只是如今沈理回来了,南京国子监的沈家二老爷也回来了,到底是谁主导此事?贺老太太手中转了佛珠,已经想着怎么派人去打听了。
宗房大门口,沈瑞扶着沈渊上了马车。沈则有仆人扶着,满面羞惭。
沈理看了他的伤腿一眼,道:“你也莫要想太多,趁着案子未审,先好生养伤。过几日开审,到底不便宜。”
沈忙不迭点头应了,却是无颜继续留客,只能目送着一行人离开。
五房治丧,四房关系尴尬,其他房头不熟悉,沈渊能去的也只有沈理处。
马车上,沈渊叹息道:“事已至此,以后当如何?”
宗族之事,也不是说拆分就随意拆分的。独木不成林,沈家内外房已经出了五房,作甚依旧没有分宗,不过是抱团儿罢了。就是一个明面上完整的沈氏一族,都有人暗中窥视,算计陷害,各房分宗,就更是成了旁人案板上的肥肉。
可是不拆分,族长就要易人,可其他房头的人,谁能服众?
“嫡支主祭是礼法所在,且内四房无人可替!”沈渊摇头道。
沈家在松江的始祖就是内四房的老祖宗,外五房不过是兄弟族人。族长更替,按照血脉远近来说,也当是在内四房里交替。可二房远在京城,与族人关系远了;三房本是庶出,加上现在子孙不成器,就不用说了;四房有沈瑾,却是独子,不可能舍了前程回乡守业,至于沈源,是个比沈海更糊涂的,自然不会有人想到他。
“既传承了几代人,出了服,哪里还分什么内外房?我觉得,琦二哥正好,大家也放心。”沈瑞道。
同为受伤,沈伤的是腿,还有痊愈的可能;沈琦断的是右臂,已是残疾,断了前程,以后也只能是留守祖业。加上五房还有沈瑛与沈全在,沈瑛是京官,沈全早晚也要出仕,两人都是沈琦的靠山。
宗房长一辈有糊涂的沈海、贪财的沈江,小一辈沈城志大才疏、沈又经历坎坷性情大变,孙辈别人看不出,有个流落在外的嫡长孙也是要命的短处,要想沈家继续传承下去,宗房确实不宜继续执掌族务。
同宗房比起来,五房就清明多了。
原本沈家祖辈分房头时,也立了族规,只是后人荒废了,使得族产族务成了宗房一家之言,趁着族长更替,重新立起规矩,也是好事。否则沈家族人众多,今日这个违法,明日那个乱纪,谁晓得会因族人添几个罪名。官场之上,攻歼本就多,这个短处既爆出来,自然还是能避免就避免。
沈渊与沈理都是官场中人,自然也晓得族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否则也不会为了族人官司千里迢迢回乡。
只是从小礼教教导,到底将嫡长分量看的重些,不如沈瑞这样淡定从容。
“宗房不是还有其他旁支,不能挑出一二人来?”沈渊踌躇道。
沈瑞道:“有宗房嫡长房在,就算旁支得了族长,也不过是傀儡。”
沈理比沈渊看的开些,点点头道:“还是瑞哥儿看的明白。族长一位更替,确实不宜在宗房旁枝里找人。”
既能服众,人品也信得过的人,还真的只有在五房里选。要是沈鸿还在,身子骨结实些,是最适当不过的人选;不过沈琦也不差什么,即便辈分低些,可有沈瑛这个胞兄在,也是别人不容小觑的助力。加上五房与二房、四房、六房关系都亲近,能让这几家放心,其他的族人关系更疏远了,人品也无法保证。
沈理向来待沈瑞是亲弟,沈渊本以为他会教导沈瑞,却没想到他会被沈瑞说服。这般一针见血的见解,固然能证明眼光不错,可是不是太冷情了些?
沈渊不由暗中打量沈瑞,越看心情越是复杂。要是当年自己没有背信弃义,这就是自己的长子。又想到坠马的亲生子与病故的嗣子,沈渊垂下眼帘,只能无语叹息。
第五百三十九章 渐生嫌隙(四)
七月十七,中元节后两日,学政一行终于来到松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松江知府随后放出告民牌,七月二十知府衙门开堂审理“沈家三子通倭案”。
涉案的沈家也好,卷入相关案件的贺家、章家,与章家血脉同源的陆家,松江几户大姓人家,卷进去一半,如何不让松江士绅侧目?
沈海病倒了,这次是真病了。他之前掩耳盗铃,存了侥幸,只盼着自己做过的事情不要泄露出来,可事情败漏,到底不是厚颜无耻之人,既是怕羞,也是真心惭愧,就熬不住病倒了。
沈瑞、沈理并没有特意宣扬沈海的小人行径,可松江知府衙门那边没有禁口,随后也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族人这才晓得族长重病的缘故。
换做其他事,或许还有人会劝慰一二;可有沈玲一条人命填在里头,即便有人过来探病,也只有唏嘘一二,没有责怪已经是看给宗房面子了。
沈有心侍疾,可随着案件要开审,也被带回了衙门候审;贺氏这里,本就对丈夫不满,眼见他生病,并没有几分心疼,只当他为了遮羞故意装病,反而生了几分嫌隙。
沈家宗妇大奶奶倒是回了松江,可丢了最为倚重的长子,心中早就将公婆给埋怨上,哪里还会从中说和,不过是冷眼旁观看热闹。二奶奶倒是有心相劝,可长嫂归来,每次眼刀割人,让人不敢开口。曾经热闹喧嚣的沈氏宗房,一片死气沉沉。
原本只留下老仆看门的三房,也回来人了。大老爷沈湖夫妇与二老爷沈涌夫妇都回来了。如今沈家的案子虽还没有最后审案,可明眼人都看出来,沈理、沈瑾这两个状元都回来,贺家构陷之事又露了行迹,这案子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
沈涌没了庶长子,虽难过了两日,可是也是无奈。之前关系一大家子生死体面,他也只能狠心;如今既知沈玲无辜,他也无法看着长媳弱孙流落在外。只是除名不是小事,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沈涌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收拾一份私房,悄悄地贴补何氏母子一二。
换做其他女子,人穷志短、守寡无依,或许会受了沈涌这份好意,可何氏既见过沈涌的凉薄,如今又有沈渊做靠山,如何肯给沈涌面子?公公上门,竟是连大门都没有人开,只叫人隔着大门说了寡居之人、不敢见外客;亡夫单丁独户,上无亲长,客人怕是走错门了。
沈涌羞恼而去,却是别无他法,只能灰溜溜回去。涌二太太早就防着丈夫私下里贴补庶长房,私下里叫人盯着,知晓他没有进门才冷哼几声放下心来,却是个嘴巴欠的,眼见着丈夫回来借酒消愁,就忍不住讥讽起来:“都说族长大伯糊涂了,我看你也老糊涂了。外宿的年轻小寡妇,你这当公公的本当避嫌,如今倒是送上门去了,这般舍不得作甚?还是其中有不能见人的勾当?我早就说何氏水性,不孝忤逆,不是个好的,你舍得面皮,我也怕影响了我儿子的名声。如今那可是宝贝,有沈瑞护着,沈渊也眼巴巴地从金陵过来,要是你再跟着参和,可就是一场大戏了!”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饶是沈涌素来脾气好,也听不下去,指着涌二太太红着眼睛道:“满嘴胡吣什么?死的是玲哥儿,是玲哥儿,也叫了你十年母亲,你怎么这么狠心?要不是你怕玲哥儿得了二房帮扶以后有了出息压琼哥儿一头骗他回来,他也不会糟了如此横祸。人都死了,你还要糟蹋他。何氏一个知县千金,哪里配不上玲哥儿?只因是庶长媳,你就瞧不上,一点好脸色不给。如今玲哥儿没了,剩下孤儿寡母,你半点怜惜没有,还要往她头上泼脏水……”
涌二太太性子素来彪悍,哪里会好声好语与丈夫讲道理,一巴掌下去拍开沈涌胳膊:“我狠心?我是短了他吃还是短了他穿?不过是婢生子,金尊玉贵的养到大,还想怎样?随着他那个死娘最是奸猾不过,十年养育就是养条狗也当养熟了,却是人前装可怜,将我这嫡母比成了后母,名声败坏的半点不剩。要是真的本分,会早早就惦记家中铺子?会连面皮都不要了,去隔着房头的族亲家做管事?会一个管事身份的族侄,就得了族亲青睐,取了官家小姐为妻?这些年我素来提心吊胆,这样满心算计的孽子,琼哥纯良如何应对得了。如今老天开眼,终于将这祸害收了,我也终于能睡个安稳觉!如今你埋怨我,之前没事念叨沈玲与家里不亲,怕是会记仇以后其他琼哥儿的是哪个?沈玲被抓,担心影响琼哥儿以后前程的是哪个?”
聪明人素来想的多,涌二太太既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虽是瞧着庶长子不顺眼,可早年也没有这般忌惮。说起来还是沈涌自己造孽,他自己是个有心机的,眼见着庶长子早熟世故,就心生戒备,话里话外露出一二。不过是更偏疼年幼的嫡子,怕是以后没人帮扶不说,还要被庶长兄为难。
沈涌闭上眼睛,心中不知是悔是恨,闷声道:“你当玲哥儿死了,琼哥儿就能落下好?玲哥儿在二房二老爷那里服侍了几年,二房二老爷这次也专程过来,定是要为玲哥儿做主的。小一辈二房沈瑞、四房沈瑾、五房沈全、六房沈理,认识的也是玲哥儿,不是琼哥儿。玲哥儿虽不是你我亲自害死,却与你我脱不得干系,你说他们会不会迁怒琼哥儿?”
涌二太太中年得子,素来将独生子当命根子,立时惊慌道:“都是同样的族兄弟,哪里有重视这个慢待那个的道理?况且他们都是嫡出,本就同琼哥儿是一边的,怎么反而会向着那小妇养的?”说到这里,已经是坐不住,起身道:“不行,我要去找他们说道说道,没有那样的道理,沈玲是自己娶了个命硬的婆娘,又交人不慎,才招来横祸,可不关琼哥儿的事!不管他们是当官的,还是当状元的,也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
沈涌哪里能让她去恼,忙拉住道:“我不过是说万一罢了,琼哥儿连童子试都没下场,出仕还不知什么时候。说不得过了几年,事情也就淡了。你现在去闹,是怕他们记不住琼哥儿与玲哥儿的关系?”
关心则乱,饶是素来行事彪悍的涌二太太也有了顾忌,只拉着丈夫的袖子,带了几分可怜道:“沈玲最会看颜色,要是他想交好哪个没有不成的,谁晓得他之前在旁人面前怎么给琼哥儿下舌头。但凡有一个两个记得了,我的琼哥儿以后都要看人眼色,可怎么叫人舍得。”
沈涌劝道:“你晓得干系到琼哥儿就好,死者为大,不管你如何不喜玲哥儿,他到底是走了的,以后人前莫要再出恶言,何氏那里我不方便过去,你哪天过去走一遭,不管她如何,只当是为了琼哥儿,也不能让族人说我们无情。”
涌二太太竖起眉毛想要反驳,不过想起儿子前程,到底服了软,不甘不愿点头道:“不过是做戏,又有什么?也让旁人看看,到底是我这个嫡婆婆容不得人,还是她这个庶媳妇不恭顺!”
过来给父母请安的沈琼,站在门外,已经是听得呆了。
被母亲耳提面命,沈琼自然打小就对沈玲这个庶长兄没什么好感。只是兄弟两个相差十来岁,等他记事时,沈玲就已经到铺子里去了,打交道的时候有限,比相熟的族兄弟关系还不如。可饶是如此,到底十来岁的年纪,听闻生死大事,沈琼心中也是戚戚然。可是他没有想到,庶长兄之死,竟与父母有干系,一是心乱如麻。
沈涌夫妇想的是如何做戏,消弭之前的不良影响;到了沈湖夫妇这里,却是真的痛心了。
沈珠已是秀才,虽说举人落第,可年纪与天分在这里,也是他们夫妻两个日后指望,如今却是生死不知。
“贺家,定是贺家害了我们珠哥儿!”湖大太太随着丈夫亲自前往沈理处,见了沈理忍不住哭诉道:“状元公,你要为珠哥儿做主。贺家定是嫉妒我们珠哥儿才学不凡,怕我们沈家再出个状元,才趁乱暗中掠了珠哥儿,要害了珠哥儿啊。”
沈湖也是咬牙切齿道:“我就说贺二不是个好的,就是见不得沈家好。怪不得他们之前算计我,原来是容不得珠哥儿。”
沈理家不仅沈理与沈渊在,正好沈瑞与沈瑾也过来说话。
眼见着夫妻两人,自说自话,如此自信,众人面面相觑。
“谁说沈珠是状元之才?”沈理道。
沈湖道:“珠哥儿自有不凡,多少大儒赞过的。”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沈渊,带了几分不忿,显然还记着当年二房不选沈珠为嗣子之事:“早有大师说过,他荣光在后头,功名不宜早。”
沈理道:“说不得还真是大师灵验,沈珠确实功名不宜早。不过你们二位也不用太担心,学政既到了,沈珠的秀才功名也就这两日到头了。”
沈湖夫妇立时傻眼。
第五百四十章 嫌隙渐生(五)
沈湖夫妇面面相觑,就听沈理冷笑道:“确实是不凡,不仅与闫宝文私下往来,与贺家也亲密的紧,甘愿为贺家做马前卒。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沈湖张着嘴,带了几分心虚道:“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亲生父母,又是向来倚重沈珠,如此能不知晓他的人情往来?只是闫宝文是知府大人的心腹幕僚,这重关系攀上了他们只当儿子更有出息;至于与贺家往来那边,有了之前被贺二老爷坑了一次,自然要远了贺家嫡系,与嫡系不合的贺氏旁支能亲近就亲近些。敌人的敌人就是敌人,贺家每次都从沈家内部算计沈家,沈家怎么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湖大太太生怕儿子受委屈,忙道:“闫举人到了松江大半年,素来代表知府大人在外吃请,可不单单只认识珠哥儿一个。谁会晓得他会是冲着沈家来的,会诬告沈家?珠哥儿只是孩子,族中老一辈都看不出闫举人真面目,珠哥儿又如何能分辨得出他是个坏的?”
沈珠今年十九,虽还未及冠,可要说是孩子也太可笑了些。要不是三房这些年“待价而沽”,没有给沈珠说亲,沈珠早已娶亲生子。
沈理看出湖大太太的愚蠢短视,后悔方才多嘴,闭口不言。
湖大太太越发觉得儿子是好的,道:“虽说是隔了房头,可珠哥儿也是状元公的兄弟呢?闫举人在松江应酬了这些人,怎么钦差就单抓了珠哥儿过去?说不得就是冲着状元公来的,状元公你可千万不能不管珠哥啊?”说到这里,又疑心起旁观的沈瑞,犹豫道:“还是有人看珠哥儿不顺眼,故意趁机陷害我们珠哥儿?”
沈瑞再旁只是讥笑,沈渊却是立时黑了脸,也不与湖大太太对嘴,只看着沈湖道:“你也这样想的?”
到底是官身多年,即便沈渊看着儒雅,此时也是不怒自威。
沈湖迟疑了一下,看了沈瑞一眼,方摇头道:“都是妇人之间有口无心之言,族兄勿要与之计较。瑞哥儿是什么身份,珠哥儿是什么身份,要说珠哥儿嫉妒瑞哥儿我信,要说瑞哥儿嫉妒珠哥又哪里有必要?”说到这里,自己带了黯然。
沈瑞已经是官家子弟,即便嗣父已故,还有沈渊、沈润两个做官的嗣叔叔在,以后即便科举成绩不好,还有恩萌入监一条路;除了二房长辈,另有沈理这个受过沈瑞生母孙氏大恩的族兄、还有沈瑾那个记在孙氏名下的本生兄长在。
即便沈湖一心觉得儿子优秀,也不会认为他有值得沈瑞嫉妒的地方。知子莫若父,反而是自己的儿子,因前些年过嗣不成,有了心魔,对当年留在京城二房的沈瑞与沈珏多有不忿。沈珏已经病夭,沈珠幸灾乐祸后放下了;剩下的沈瑞,则没少被他念叨,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
之前沈湖只觉得是二房长辈有眼无珠,才使得儿子不忿,可如今想想儿子几年都放不下,还嫌弃三房行商贾事没有长辈出仕。
“狗不嫌母丑,儿不嫌家贫”,这句俗语也不能道尽人心。
湖大太太见丈夫黯然,只当沈洲、沈理“以势压人”,面带不忿还要歪缠,沈理却懒得与之继续磨牙,端茶送客。
沈湖眼见沈理要恼了,拉着湖大太太起身告辞。
沈家的案子三日后就要开审,要是沈珠真的无辜,只是作证的话犯不着就此拘押,可要是不无辜,会不会牵连到父母头上?想着这两月在外躲避,没有家族可依靠的日子,沈湖不由打了个寒颤,一时心乱如麻。
湖大太太被丈夫拉出来,嘴上依旧喋喋不休:“老爷真是是,即便二房二老爷是当官的又如何?这里可是松江,二房走了这些年,还想回来欺负人不成?这里可是沈家老家所在,还有族长在上头呢?”
沈湖只觉得头痛欲裂,皱眉道:“快闭嘴!胡吣什么?如今这是什么时候,有贺家在那里,不是沈家自己人斗自己的时候?”
湖大太太撇撇嘴,带了不满道:“不是沈瑞他们的事,就是宗房做的手脚,将珠哥儿攀扯进去,好让沈家不能全心对付贺家。贺家与沈家世代联姻,可其他房头要不是老一辈子的事,要不是四房继太太那样是旁支,只有宗房,大太太与大侄媳妇都是贺氏女,定是不愿意看着贺家真的输了官司,就此败落。”
沈湖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况且妻子的话也不是无的放矢,一时之间竟是信了,连家也不回了,带着妻子直接奔宗房去了。
沈理家里,客人走后,几人的表情并不轻松。
在沈湖夫妇眼中,沈家与贺家这样阖族相斗又有人命填在里头就是天大的事,有钦差过来亲自审查,沈家与贺家定要分给你死我活。可实际上,又哪里会有这样简单。既涉及藩王在里头,又有之前松江被劫掠一事,这个案子已经不是钦差可以定夺的,多半是走个过场,然后一干人定押解回京城秘审。
之前赵显忠能受闫举人蛊惑,将松江被劫掠之事推到沈家头上,就是有京城党争的影子在;等到了京城,各方人手掺和进来,到底是个什么结果还真是说不好。况且又涉及最敏感的藩王不轨事,沈家一不小心就会被牵扯进去,受了池鱼之殃。
归根结底,不过是沈家没了个尚书,剩下子弟即便出色,品级在这里,无需人忌惮罢了。
沈理与沈洲都是官场中人,自是见多了“人走茶凉”之事,叔侄两人此时此刻竟是不约而同生了几分向上之心。
就是沈瑞,心中也带了几分悔意。既是在与小皇帝的先前交好带了企图之心,就不该端着架子做淡定,要是能舍下脸来多亲近几分,去依靠小皇帝的时候也能多几分底气,如今那点旧情分不顶什么,全凭小皇帝喜怒。
不管案子能审到哪一步,沈玲尸身有残之事却是不免要公之于众,沈渊想到这里又是一痛,对沈瑞道:“你玲嫂子那里有些事怕是瞒不住了,你去一趟五房,请你婶娘走一遭,缓缓与她说清楚。”
沈瑞是族小叔子,沈渊是族伯父,松江诸族亲中,两人是小何氏的靠山,可到底男女有别,不好相告,只能请郭氏帮忙。
沈瑞应了,独自往五房去了。
到了五房门口,就见沈全与沈瑾匆匆出来,正与沈瑞迎头碰上。
沈全面带隐忍,周身多了阴郁;沈瑾亦是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看到沈瑞,沈瑾松了一口气,道:“快拦着全三哥,幸好你来了。”
沈瑞颇为意外:“可是担心三日后的审案?”那样的话不是该去找沈理,怎么见了自己就放心了?
沈瑾还不及回话,沈全已经是咬牙道:“宗房欺人太甚!”
满肚子的怨气,竟然是冲着宗房而去。
沈瑞惊讶,族长沈海之前却又不当之处,是不宜再居族长之位,可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总要官司告一段落再议此事。
沈全气的涨红了脸道:“方才得了消息,宗房大太太带着长媳回贺家去了,这个时候,竟是这个时候!她们想要干什么?多少人家看着,宗房这样对贺家,这官司还怎么打?老而不死为贼,这句话果然有道理,贺家那老太太先是打发儿子往学政衙门去,随后又不知怎么劝动咱们那位好宗妇,眼看着这就和解了!这叫什么事?让外人怎么想?她们还到底是不是沈家人?族长又想要算计什么?还是私下里受了贺家的好处?”
血脉不能割舍,不求她们与娘家断了干系,可这样敏感时候,沈家的宗妇与未来宗妇这样毫不遮拦的回娘家,未尝不是向外界宣告沈贺两家的关系尚未决绝。要是没有沈海的应允,这婆媳两个敢这样自作主张?这才是沈全愤怒的原因。
贺老太太安排贺五去迎候学政大人也好,想办法与侄女贺氏缓和关系也好,都是为了贺家与儿子,沈全虽是腹诽不已,却也能理解。可宗房上下这般行事,却是让人无法接受。
“这样的族长,这样的宗房,真是让人忍无可忍!”沈全咬牙道:“我要去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前面族长算计我二哥与玲二哥的事还没有算账,他们怎么敢这个时候再算计什么?”
沈瑞想起之前与沈理、沈渊两个说的族长异位之事,道:“三哥,要是宗房真的收了贺家好处,已经与贺家私下和解了怎么办?宗房婆媳两个都是贺家女,子孙都有贺家血脉,贺家成了刑余人家,对宗房一脉子弟以后的仕途也有影响。”
世俗血脉,虽是以父族论,可是母族的分量也不是无足轻重。影响方方面面,即便不是落实到文案上,可法理不外乎人情,只说沈入仕多年,也没少受贺大老爷的提挈。族亲虽是同姓,可到底血脉已远,比不得贺大老爷这个嫡亲堂舅。
沈全是个最通世情的性子,哪里想不到宗房“苦衷”,可是他能体谅贺老太太,却无法体谅宗房,这个官司里有一条人命,还彻底断绝沈琦的前程,不是宗房想要和解就能和解的,即便宗房有族长,也不能代替沈氏族人做这个决定。
可是宗房真要和解,五房怎么办?
第五百四十一章 嫌隙渐生(六)
沈全怔了好一会儿,面上满是纠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宗族的力量,经过千年沉淀,早已与礼教一样深入人心。饶是素来活络的沈全,气的是十分狠了,也说不出脱离家族的话来。要是只是他自己的事,定受不了宗房这般行事,可是他身后还有五房,还有即将丁忧的长兄与断了前程、身体残疾的次兄。沈瑛不在时,沈全能打理五房内外;可真是遇到大事,能最后做主的只有沈瑛这个五房长子、新的当家人。
沈家在松江传承百余年,能狠下心来脱离宗房的也只有已故二房三太爷。即便当年三太爷有苦衷,两个胞兄被害死,悲愤之下离开故乡,可到底有进京赶考这层原由在,有个做京官的由头,并没有真的让自己从族谱上除名。
就是当年沈理,身为遗腹子,打小被亲叔祖父侵吞家产,族人也多袖手旁观,可沈理一朝成为状元,最大的报复也只是“无视”而已,要是再过了,外人就要看笑话。
换做食不果腹的贫寒之家,吃饱肚子是大事,所谓亲戚血缘也是个人顾个人;可是既是士绅人家,子弟读书出仕,名声紧要,却是一步不能行差。
沈全眉头拧着,恨恨道:“这还是族长呢,不求他能公正无私,可也不能这样无耻!不用想,就是找上门去,那边一个‘病着’,说不得就要将事情含糊过去。族中几位老太爷相继过世,如今能训斥族长的长辈也不剩几个。”
至今还在世的族老中,能直接与宗房说上话的只有九房太爷,可是他的人品名声早就坏透了,又向来是趋利避害的性子,哪里会这个时候出头得罪宗房;剩下的几个其他长辈,多是旁支,要么地位不显、人微言轻;要么从外官任上致仕,有资格说话的,也是风烛残年,言语行动不便。
沈瑾见沈瑞胸有成足的模样,忙问道:“二弟莫非有什么主意?”
这里是大门口,说上几句话不起眼,却不是聊天的地方。
沈瑞想起自己身上任务,点点头道:“我先去见婶娘,随后我们再说话。”
沈全的怒气泄了一半,带了几分心灰意冷。
今日并不是“烧七”的日子,沈瑞过来,沈全、沈瑾也好奇,便随他进了二门。
沈鸿过世尚不及月,郭氏的头发就白了一半,不过精神尚可。她到底不是一心依靠丈夫的柔弱妇人,当家作主惯了,做了五房几十年的顶梁柱。虽说夫妻情深,鸳鸯失偶令人伤心,可沈鸿不是暴毙而亡,身子骨虚了几十年。说句实在话,郭氏自打嫁过来,就做了随时守寡的准备,沈鸿以病弱之躯,活到将知天命之年,已经算是奇迹。
逝者已矣,夜半无人,伤心是真伤心,否则郭氏的头发也不会都白了;可伤心过后,她依旧是那个能做五房顶梁柱的鸿大太太。又有个受了磋磨,为父亲病故伤心的次子,还需要她劝慰开导,她竟是连伤心都不敢太流露。加上她也怕自己这样病下去,给儿子们添乱,这才强撑着吃药,让自己好转起来。
眼见沈瑞来了,郭氏看了他好几眼,带了心疼道:“可是苦夏?怎么瘦了这许多?沈理那边宅子多年没人住了,定是各色也不齐全,婶娘之前疏忽了,竟是忘了这一茬,任由你两头住,很是不应该。你还是回这边来了。你的院子还给你留着,就是渊二老爷那边,也让你三哥从灶上找两个妥当婆子过去。”
两人前几日“烧七”时还打过照面,只是当时郭氏精神恹恹,全部心思都在丈夫丧事与次子的身体调理上。如今静下心来,她才发现沈瑞面上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不免自责起来。
沈瑞摇头道:“婶娘不用担心,侄儿不是苦夏,是长个了,从京里带来的衣裳都短了半寸。”
沈全与沈瑾两个比沈瑞大几岁,身高已经差不多长成。几人站在一处,就是个对照组。郭氏打量了下儿子身高,之前沈瑞也不算矮,只比沈全矮了一个拳头,如今看着已经只剩下一寸左右的差距。
郭氏点点头道:“确实长高了。”随后吩咐沈全道:“你没上身的衣服给瑞哥儿找两套先应对着,再让铺子上的人赶工几日,给瑞哥儿裁几身衣裳。瑾哥儿那里,也添置几套,夏日衣裳本就不经穿,就算从京城带回来几套,也该添得了。”
至于沈瑾的继母小贺氏,因与继子年岁相若,素来避嫌,并不插手沈瑾的事。
沈瑾没有婉拒,开口道谢,心中却是彭拜不已。
因为当年孙氏治丧时沈瑞“生病”,沈瑾曾执孝子棒,被郭氏不喜。虽说郭氏没有当着沈瑾的面说什么,可那种审视的目光,已经深深印在沈瑾身上。他知晓自己身份尴尬,先有沈瑞在孙氏之后生病,后有沈瑞守孝期满后又有出继的事,换做不知内情的人,听到四房的事情,少不得觉得他这个受益者就是幕后推手。就算族人眼中,沈瑾学问好是好,背地里也得了心思狡诈的评语。
沈瑾无处喊冤,可要是说他真是存了坏心,他也不认。当年嫡母病故时,他虽已经是秀才,可只有十四岁。打小被嫡母教养长大,沈瑾心中对于嫡庶之分并不太大感触,只是小大人似的习惯将自己放在长兄的位置上。就是当年灵堂前回礼,沈瑾也没有什么多余心思,只是自诩已经是大人,自然要色色周全。那时的沈瑞并不如后来的安静懂事,反而是个炮仗一样性子的顽童。
一转眼已经过去快六年,孙氏病故使得沈瑞从懵懂的顽童蜕变为沉默的少年;沈瑾也从族人眼中的小神童转变为忘恩负义、心怀不轨,需要忌惮与戒备的人。在乡试之前,就是府学的同窗也与沈瑾关系冷淡;同一辈的族兄弟中,连打小一起长大的沈全都远了他,更不要说其他人。
一直到沈瑾乡试中举,族亲方重新热络起来,沈瑾已经不是当年为别人的冷淡黯然伤神的少年,已经学会淡笑应对。可要说是心水无痕,那是自欺欺人。只是他骨子里自有几分傲气,这些年除了科举上的事情,他关心沈瑞比关心自己更多,是为了回报嫡母的教养之恩,也是为了向这些曾恶意猜测他的族人证明他并没有害沈瑞的心思。
不做贼也心虚,说的就是立场尴尬的沈瑾。别的族人且不说,曾最厌恶他的郭氏终于接纳他,真心实意将他当成晚辈关怀,沈瑾如何能不激动?
沈瑞没有留意沈瑾反应,带了几分沉重道:“婶娘且不用操心这些,本不该这个时候劳烦婶娘,可眼下有一件事无人可托,只能央婶娘出面。”
郭氏意外,直了直身子:“怎么了?可是那位张公公私下索银?眼看官司就要审了,万不可因这些小事节外生枝。需要用多少银子你开口,婶娘这里别的帮衬不上什么,银子总是能凑凑的!”
除了银子,郭氏一时也想不到沈瑞有什么求到自己这个新寡的孀妇头上,毕竟如今松江有沈理、沈渊在,两人都是官身,又同沈瑞亲近。
“是玲二哥的事,玲二哥身子有缺之事还不曾说与玲二嫂子。三日后案子开审,必要提及赵显忠残害士人致残一事,二伯担心玲二嫂子当堂听了受不得,让我来央求婶娘出面,过去与玲二嫂子说此事。就算再难受,有这几日做缓冲,也比在堂下听到此事要便宜些。”沈瑞沉声道。
郭氏叹气,点头应了,吩咐人去预备马车。沈玲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虽是庶孽身份,可他生母是由涌二太太安排的。是因为涌二太太进门三年无孕,私下了看了大夫,说是宫寒生育无望这才安排了通房生子。
从沈玲落地,就抱到涌二太太跟前,那真是当嫡长子一样疼爱教养。只是到底存了一线希望想要亲生子,才使得涌二太太始终不放弃调理身体,也不肯将沈玲记名,结果十来年后真的得了一子,沈玲也从蜜罐子里直接掉到苦水里。要不是他好强向上,又靠上了二房,估计现在也就成了给弟弟看铺子的掌柜。
苦尽甘来,官家小姐娶了,儿子生了,读书耽搁了许多年走关系也入了南京国子监,沈玲眼看出头了,又被生父嫡母以侍疾为借口骗回松江,就此丢了性命。
沈瑾也想着沈玲这位族兄的短短一生,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幸运。
同样是庶长子,小时候被嫡母教养,后来又有了嫡出弟弟,沈玲与沈瑾的境遇差的太多。归根结底,是因为沈瑾遇到的是孙氏,素来心善,眼界又宽,并不因庶长子出色忌惮压制;涌二太太则是寻常妇人,眼界只放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自是不愿意庶长子出色压亲生子一头,也是因为沈玲与沈琼兄弟两个相差十来岁,要是庶长子出息,沈琼无法相争,这才搅和着沈玲连族学也不能去了,只能在铺子里做伙计。
涌二太太决定断绝沈玲科举之路时,亲生子还在襁褓之中;孙氏这里,却不曾因沈瑞的出生薄待沈瑾,后来也没有因沈瑞的顽劣忌惮已经在读书上崭露头角的沈瑾。
“玲二哥才是三房的顶梁柱,可惜了!”沈全也跟着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