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章 回家过年
徐元佐已经很多年没有过春节了。
在那个西化潮流冲击下的社会,春节已经越来越多地变成了旅游的好机会,以至于原本应该守在家里的节日也变成了旅游旺季。
如今回到大明,徐元佐终于又体验到了小时候的春节。虽然没有联欢晚会,也没有惊天动地的烟花礼炮,但是家里人喜气洋洋忙里忙外倒是如出一辙。就连十分不可靠的父亲徐贺,竟然都乖乖呆在家里,偶尔于街坊邻居之间走动,并没有出去厮混。
徐元佐这回回家带了大包小包许多东西,甚至还牵了一头骡子专门用来驮年货。说起来这也是撑场面的虚头,要用的硬货早就让姐姐带回家了。不过他还是得将面子撑足,专门买了一大口袋的面食点心,只要沿途有人招呼,叫一声“徐哥哥”或是“徐大郎”,他便抓出一把,说些吉利话。
如此从码头一直走到家里,花费的银钱倒是不多,时间却不少。
这是因为虚荣心大满足么?
当然不是!这是最朴素的公共关系啊!
徐元佐对明朝的认识越深刻,越发感觉到了声望的重要性。
声望高了,你做什么都有人捧着。声望不够,做什么都没人搭理。就说最简单的招人,东主担心招到坑爹的学徒,学徒也不愿去臭名昭著的吝啬鬼家干活。这就是声望的最直观体现。
看到徐元佐身后跟着高头大马骡,骡子上驮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任谁都知道:徐家大哥真是阔气了!
再看他热情洋溢地跟人打招呼,说好话,送点心,虽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惠——朱里这地方还有谁家靠那两块面点过年?但是给人留下的印象却是,这位年少发达的少年,并没有忘本,宽厚温良之心倒是丝毫没有变过。
的确,在徐元佐没有发迹的时候,他是“痴肥蠢笨”,如今阔气了自然就是“宽厚温良”。
徐良佐早在半道上就堵住了哥哥,也跟在马骡之侧,却是忙着掏点心的。他不知道哥哥的用心,倒是享受了哥哥形象变化带来的好处。如今没人叫他“徐傻子他弟”,都似模似样地叫他“徐家二哥”。
虽然母亲说这是因为他长大了,街坊邻里自然要改正规称呼,但徐良佐却相信这是因为他哥有名头了。
“你少吃些,剩下这些带到后街去,各家分些,叫你的小伙伴也沾沾喜气。”徐元佐到了家,一撩衣摆,只一个人就将骡背上的货色卸了下来。看得徐良佐眼睛发直:“哥哥,你力气大了许多,怕不比吴叔他们有力了。”
“要多多强筋健骨。”徐元佐随口关照一声,将东西分批送到后院,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干咳声。
那是老爹在拿腔作势等他进去问安呢。
出必告,返必面,小门小户也得有这个礼数啊。
“哥,我能骑骡子去么?”徐良佐并不知道徐元佐内心中的纠结,还一脸高兴地跳着。
徐元佐点了点头:“不许让它跑,只能慢慢走。”
“好咧!”徐良佐兴奋地跟骡子沟通感情去了。
徐元佐一振衣衫,迈入堂中,见父母高座,自然是在等他。
“父亲,母亲,儿子回来,问二位大人安好。”徐元佐上前行礼。
徐母已经笑着下来,一把拉住徐元佐的手臂:“每次见你都要瘦些,真不知道在那边受了多少苦。”
“在外做事,耗费心力也是应该的。”徐元佐这回带了一百两银子回来,都是安记倾银铺里取的真银子。这笔银子交给母亲,也好让她更有安全感。不过现在父亲在场,他却不打算当下就提银子的事。
徐贺也起身下了一步,道:“你倒是做了好事不吱声。若不是陆家的大郎来找我说布匹的事,我却不知道原来你找了他。”陆鼎元比徐贺年轻些,以前也是叫徐贺世兄。如今又成了徐元佐的世兄,只好各论各的,尽量避免三人同时在场的尴尬。
徐元佐道:“虽然要我信得过,也得父亲熟识的人才好。”
徐贺听了这话倒是舒服了许多,道:“只是你这孩子终究不明道理。哪有主动找外人一起行商的?你就不怕这条路他走熟了,又多个抢饭碗的?”这是父子之间才能说的体己话,因为商路之所以有利润,就是这种人脉上的稀缺性。
要搞到货不难,关键是能否安全地走到外地市场,并且平安卖出去。这个过程如果顺利,利润就落袋了。如果不顺利,亏得血本无归也是常有的事。徐贺若是不做假账,只说钞关、牙行换了新人,索要既多,又狠狠压价,他之前两年没挣到银子也就很合理了。
徐元佐却根本没想过做这种长途贩卖的苦差事。他有数百年的眼界,难道还去做这种回报率低,风险大,机会成本极高的买卖?
当然是要抢占上游市场,控制贸易上流,坐地收钱。
“我在徐家还能干好几年,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徐元佐道:“说不定那时候我和弟弟都有了出身呢。”
徐贺一想也是,吩咐道:“你在县尊老父母那里,可别失了脸面。就算他调走,也是一尊大神。”
“这是自然。”徐元佐觉得今天父亲说话倒是正常了许多,心中渐渐放松。
“但是!”徐贺突然脸色一变:“你既然有取货的门路,怎地只取那么些许?再多些岂不是赚得更多!”
徐元佐叹了口气,暗道:果然还是原形毕露。
“父亲,有多大的胃口吃多少饭。”徐元佐道:“往年父亲做的只是这一半的买卖,贸然带许多货出去,能行么?”
“有什么不能行的!”徐贺脖子一梗:“我还怕卖不出去么?”
“要叫我再弄一倍的货,我也能弄来。再多十倍也不是不行。”徐元佐坐到了餐桌前,自顾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如今这三千五百匹各色绢布,差不多要两百料的舱位,我相信父亲还是能搞来的。但若是三万五千匹,你能找来那么许多舱位么?”
从徐贺的表情上,徐元佐也知道这老爹根本没有想过运输上面的问题。照道理说,脚价是行商的大头成本支出,合格的行商必然是斤斤计较于各程脚价,然后制定最合理的水陆运输方式,有时候甚至不惜多绕远路,保证自己的利润。
像徐贺这样捧着饭碗埋头吃饭,根本不管不顾的行商,即便在大明也是不合格的。
“首先是找不到那么多的船。”徐元佐道:“其次是在舟陆转换时候,未必能找到那么多脚夫。再就是现在这些货,我再找个少年与你们同去,三个人能够看顾得过来。若是再多十倍,就得在各地找可靠的车马行,多出来的利润未必能抵消沿途的风险。”
“最为关键的,你突然数倍货物运过去,当地供求关系你可清楚?是否会导致牙行压价?一旦压价,路上的成本能否支撑?”徐元佐叹了口气:“所以并非货越多,赚得越多。”
徐贺想了想,道:“我可以就近卖给外来的行商,或是牙行啊!”
徐元佐抿了抿嘴,果然是目光短浅之辈啊。他也无从解释这种侵犯别人市场占有率而可能导致的不良后果,只是摇头道:“这是夺人口食,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先在熟悉的市场把这批货消化掉,若是没有问题,后年多招了人手,再考虑扩大规模吧。”
徐贺对此听得有些云山雾罩,尤其一些郡城的行话术语让他有些自卑,却又不好意思问。
比如这个“规模”,大概说的便是“格局”的意思吧。
父子俩言谈将尽,徐母适时道:“今年元佐有这般光景,明年也好寻个好人家的姑娘,把大事定了。”
徐元佐一愣,恍然大悟:明年可不就是十六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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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补贴家用
在大明,十六岁就是法定成年的年纪了。小康人家大多是在儿子这个年纪开始寻找对象,派人说媒,定下婚事,准备妥当之后也差不多要一年,成亲时男方十七,女方十五,正是一对璧人。
而在小康之上的人家,或是极其穷困的人家,成亲年龄却多在二十以后。
前者是因为子弟需要进学读书,家里长辈不愿看到孩子因为女色分心。所以一般都是中了生员或是举人之后才开始准备婚姻。若是此子科场太过顺利,一下子连进士都摘到手了,那更是炙手可热的稀罕货,可以坐地起价,娶个豪门望族的女儿也是寻常。
后者则是因为家里穷,娶不到老婆。
如果是徐元佐刚刚接手这具身体的时候,三十岁能否成亲还是个问题。如今他却一跃成为了朱里的小黑马,几家大户已经开始打听徐元佐的人品。这显然是故意放出口风,提醒徐家该提亲的时候别忘了他们。
“这事多谢母亲操心,不过是否有必要看看义父的意思?”徐元佐提醒母亲,自己还有个义父存在。
徐母一时有些尴尬,道:“这倒是该有的礼数。只是你那位义父身份太高,平日没甚往来,一时竟然没有想到这点上。”她说着,突然压低声音道:“你说外人会不会以为你是徐家的那种义子吧?”
大明禁止人口买卖,也禁止一切形式的逼良为贱,奴婢的产生只有官方定罪才可以。否则按照大明律,加害人杖一百,被逼良为贱的受害人发回原籍。
这种情况之下,就有了买义子义女的风气,将买卖人口变成了人情往来,法律总不能管了吧。但这些义子义女其实还是地位如奴婢,在话本小说口头俚语中更是直接说做“奴婢”。大明律重订之后,义子女的法律地位与家中奴、婢也没什么两样了。
“呵呵,”徐元佐干笑一声,“谁敢买宗亲之子?若是街坊有这样的猜疑,只需过完年,请他们吃一席,庆祝我家与郡城徐家联宗续谱就行了。”
“对对对。”徐母眉头舒展:“联宗续谱的确值得大大庆祝一番,当年你父亲多想跟徐家扯上关系,可人家却不理会他。”
徐贺见妻子揭他老底,急道:“我真以为是跟徐家同宗,否则何必去巴结人家?那时候徐阁老也只不过就是个寻常进士罢了。”
——只不过?寻常进士对你来说也是天上星宿了吧!
徐元佐的腹诽一声,却没有说破,以他对徐贺的了解——母亲肯定已经很照顾他的面子了。
“母亲,”徐元佐道,“儿子打算明年观场,先上楼读书了。”
徐贺哼了一声:“连笔都没开,就去观场,这不是浪费银钱么!”
徐母瞪了丈夫一眼,看到儿子站在楼梯上朝她挤眉弄眼,知道另有隐情,便道:“儿啊,先不着急读书,换上娘给你新做的棉鞋,看看合不合脚。”说罢,蹬蹬跟了上楼。
徐贺看了一眼妻子,口中嘟囔:“我在这家中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过年连身新衣裳都没有!孽子却还有双新鞋呢!”
徐母虽然听到了,却全当耳畔风,跟着徐元佐进了房间。
徐元佐关上了门,摘下背上的包裹,放在桌子上。只听到咚地一声,音色沉闷,显然不轻。
“这装的是什么?”徐母大为好奇。
徐元佐活动了一下血气淤塞的肩膀:“银子。”
徐母犹存疑虑,上前打开包袱,差点失声叫了起来:“这么许多!”
“足足一百两雪花银!”徐元佐笑道:“给母亲持家用。”他将这六斤多的重金属背了一路,也的确是吃了不小的辛苦。
徐母飞快地将包袱包了起来,面带惊色:“怎地有这么许多!”
“娘啊,这就算多的?徐家都用银子铺地,随手一捡就是这么许多。”徐元佐玩笑道。
要说徐家有多少银子,估摸着也就是数万两上下,因为收入虽高,支出不少;效益虽高,成本不少。真正能够落在银窖里的现银,十万两已经是顶天了。然而徐家的无形资产却是真的高,只不过还欠开发罢了。
徐母将银包紧紧按在手下,眉毛一挑:“你当你娘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妇么!徐家再有银子,也不是你这半个掌柜能够捞这么许多的!你才去了几天就能拿一百两回来?”
“嘿嘿,说起来我也觉得母亲不像是小门小户的人家,舅氏是哪里人啊?”徐元佐问道。
徐母突起食指指节,飞快地在徐元佐脑门敲了一记——正是俗语所谓麻栗子者也!
“当你老娘是傻子?东拉西扯什么!快交代这银子的事!”徐母并没有被徐元佐带走话头,死咬不放。
“首先,儿子肯定没偷没抢。”
“那是自然,你也得有那个胆子不是?”徐母这方面倒是很放心。
“儿子也没赌钱。”
“赌钱还能赢回银子的事,娘还真没见过。”徐母嗤之以鼻。
“所以嘛,娘,你把银子一收不就行了?何必多问呢。”徐元佐面露纠结。
“你是故意在拖时间,心里正编谎来骗我吧?”徐母一眼看穿了徐元佐的小把戏。
徐元佐真是怕了这个精明似鬼……神的老娘,整理了一下措辞,道:“是这,之前我帮人出谋划策,在他们本来要亏一大笔银子的买卖上左右沟通,安排人手,费了不小的力气,总算扭亏为盈,反倒还大赚了一笔银子。”他心中暗道:这应该算是部分的实事求是吧!
“对方是郡城大户,有头有脸的人家。论功行赏,将这飞来似的银子一分,儿子我便分到了一百多两。”徐元佐委屈道:“我留了些私房钱应手,这一百两便带回来给母亲持家了。母亲怎能疑儿做了坏事?”
徐母这才放心,叹道:“我就是怕你年少无知,做了不妥当的事。你须知,你能有今日风光,全是因为徐阁老家赏识你,抬举你,认你做个亲戚,你若是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整个松江都难立足了。你父亲当年……”徐母说到这儿,嘴唇紧抿,便不说下去了。
“儿子知道,名声在这个天下可是千金不易的宝贝。放心吧,母亲,儿子这点上上心得很。”徐元佐打着包票。
徐母这才将银子一包提起,到自己卧室藏进暗格。她对儿子的孝心和小心都十分满意,这银子说什么都是不能让丈夫知道的。
徐贺并不知道楼上娘俩讨论一百两银子的大事。他还在烦心该上哪里去找人借明年的本钱呢!虽然儿子拿到了货,签了契书,但是货款却是得给人先付的。断没有拿了货去卖,回来再给银子的好事。
这笔款子,即便是与陆鼎元均分,也要一百多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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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朱氏和春堂
徐贺对货款的忧虑是实打实的,然而陆鼎元却没有这个顾虑。他当然知道自己凑不出百来两货银,更知道徐元佐已经替他们贷好了银子。
虽然要付出一笔不小的利钱,但是风险由别人担了,自己只是跑一趟,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当然,徐贺并不知道。
因为徐元佐没有告诉他。
陆鼎元以为徐元佐肯定跟自己父亲说过了,哪里还会跑去多嘴?
徐元佐还真的是故意不说。
他有感于后世那些成天叫嚷着“有一种冷是妈妈觉得你冷”的不懂事小朋友,绝不打算跑到徐贺面前当“圣母”。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真切地知道“冷”,然后跑来跪求衣服被褥。
所以徐元佐全当没有这回事,该吃吃,该喝喝,成天窝在房间里背书。徐母因为大儿子有功于家,这回过年也是下了血本,开了一大口油锅,炸了许多点心。又用上好的糯米粉做了黏糕、团子,敞开了让三个孩子大饱口福。
徐贺嘴上也没有少吃,但终究要嘟囔一声:“来年不过日子了啊。”
这时候徐母就会顶一句:“到时候看家里什么没用,拿出去死当就是了。”
家里最没用的就是徐贺了,所以为了避免大过年吵架,他乖乖走开了。
徐良佐拿了哥哥给的百十来钱,在外头称王称霸;徐文静拿了徐元佐发的十两奖金,并且有不告诉别人的承诺,喜滋滋地存起来当私房钱。整家人除了徐贺长吁短叹,都过上了幸福的年节生活。
到了小年夜这天,徐贺在街上走了一圈,又都是众人夸他家大哥儿有出息,听着气闷。回到家里,却见本地乡绅朱大户正带着儿子离去。
那朱大户眼睛长在额头上,对徐贺只行了半礼,徐贺却着实吓了一跳。
平日这个朱大户看到他可是不理不睬,视作无物的!今天竟然主动行礼,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徐贺跟朱大户也没话说,快步进了家门,看到徐元佐正要上楼,桌子上却堆着四个彩纸包的礼物,粗一看便有绫罗绸缎和胭脂水粉。
“那朱大户与我家素无往来,今日为了何事竟送了这么多礼物?”徐贺叫住徐元佐,劈头问道。
“他是和春堂的会首,当然是要来见见我的。”徐元佐理所当然道。
徐贺“哈”一声,道:“好大的口气!你知道和春堂是干嘛的么?”
“本以为是卖药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堂会。”徐元佐也不隐瞒。
刚才朱大户过来,自报家门,徐元佐的确当他是开药铺医馆的。在他的理解中,自从张仲景之后,医院药铺不都叫某某堂么?
谁知道这个堂却跟他恩师何心隐的“萃合堂”一样,是个民间自治组织。
朱元璋是小民出身,最知道地方上的情弊。在所有活不下去的原因之中,胥吏差役的骚扰排在前列。
因为朝中大佬在制定国策税务的问题上,肯定不会杀鸡取卵,而是要给百姓留足生活生产资料,否则百姓饿了要造反,他们最为吃亏。
而地方胥吏都是些鼠辈,只有寸光,没有远见。地方官员又都是外来户,三年考满就走,更关心自己的政绩考成。如此一来,官吏相逼,百姓便生活在水火之中了。
鉴于此,英明伟大的洪武大帝便定了规矩,总结成一句话,便是脍炙人口的“皇权不下乡”!
皇帝既然主动放弃了基层政权建设,而县官的控制权又出不了县城,那么更为广大的乡镇村落靠谁管呢?
这里不得不介绍一下大明的社会组织:
户是大明社会的基本细胞。每一百一十户编为一里,由丁粮最多的十户担任里长,其余一百户则称为甲首。各里中无力承担差役的鳏寡孤独人户,则带管于一百一十户之外,称为畸零户。
十名里长以十年为一个周期轮流应役,先后顺序根据丁粮多寡预先编排,每年由一名里长率领十名甲首应当差役,并负责“管摄一里之事”。
地方上有甲十户的,名作“全图”。如果正好凑不够十户的,或是四五户,或是五六户,都名半图。
在交通条件不便的情况下,这些应该向县令报告的乡官,自己也很少进城。到了完税季节,县里吏员下来督粮,他们帮着完成;平日乡邻街坊之间有个小纠纷,加以调解做个公道;再就是人家立个买卖契书,当个中人见证。只从简单的社会活动而言,皇权也的确没必要下乡。
随着社会发展,人们渐渐发现自己乡邻之中有些人比别人都要厉害一些。或是有了功名在身,或是经商赚多了钱。还有些里长因为掌握了公权力,也渐渐学会了怎么欺压别人。
于是这些人便决定另选一个不怎么强势的人当里长——这个职位若是没有强势宗族的支持,非但毫无权力可言,收不到粮食的时候还要自己贴补。这也是当初朱元璋让粮多者当里长的原因。
这种几乎是被逼当里长的里长,自然管不了其他人,于是新的地方自治组织就在乡绅、富家、大地主之间形成了。
最初他们的产生是为了乡梓造福,比如一起出资建个义仓,或是修个水渠,或是弄个义塾……因为他们自觉承担了义务,百姓自然要给他们权力——虽然他们本身已经有了权力。
于是这些人渐渐组建起堂会,制定乡规民约,收取税收,安排杂役,应付县官的各种要求。鉴于他们的身份,县官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何心隐的萃合堂就是如此,而且还在辐射范围内搞起了共产主义农场,家家户户互通有无,按需分配,设立关卡,暴力抗税,抵制官府……结果何心隐非但丢了自己的举人身份,还成了大明的通缉犯。
在朱里,和春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自治组织。
只是因为运作和春堂的是一帮地方富户,没有政治地位,所以没有像萃合堂那样闹出各种幺蛾子,以至于徐元佐这位生活在其影响力中心的少年,竟然没听说过它的存在。
当然,这也跟大家常用“朱大户”来指代和春堂有关系,因为朱大户家就是和春堂的真正话事人。
至于朱大户家为什么会是和春堂的大股东,只需要看看此地地名就知道了。
这里在宋元叫朱家村,入明之后叫朱街阁,又名朱里、朱溪,以后还要叫朱家角……世世代代都不离朱,正是因为这里姓朱的人多啊!
朱氏虽然没有出过进士、举人,但是架不住人多势众,是个大宗族,所以朱大户发迹之后也有了掌控一方的权利。
书中正有诗为证:
朱里至尊,大户朱氏。
号令朱溪,莫敢不从。
陆氏不出,谁与争锋!
至于沈巷陆氏,人家连部堂高官都不屑一顾,还会把个小小朱里放在眼里么?无非就是有人上门募捐的时候,随便撒点银两,也算尽了自家的社会义务。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家都是大门紧闭,过着类似隐士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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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野心
正因为和春堂在朱里的地位之高,所以徐贺很难理解为何朱大户会登门送礼。当年他想登朱大户的门,人家都肯不让进去呢。这种天差地别的转变,难道只是因为徐元佐抱上了徐阁老的金大腿?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徐贺却很难接受。
“人家那是千金之家,为何会暗屈尊来此呢?”徐贺不死心问道。
徐元佐站在楼梯口,轻笑一声:“千金之家多的是。”他知道徐贺不会相信,自己在短短两月里也有了七百五十两的身家。所谓千金之家,不过就是传说中的万元户而已。只是资本尚未膨胀之前,有个短暂的风光罢了。
如果徐元佐只是想做个富家翁,这七百五十两,就足以让他在朱里说一不二了。
“你口气倒是大!”徐贺冷声道。
“银子若是存在窖里,千金与千万金有何区别?无非就是地窖大小的区别。”徐元佐道:“看古今大商贾,无论是古之陶朱、白圭,还是后世的沈万三,都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财富只是基础,成为大商贾的条件在于财富的运用。财富一旦运用起来,便有了影响力。受我影响的人越多,别人看我就是庞然大物了。”
这本是最基本不过的财富观,然而因为徐贺的起点实在太低,以至于听了之后竟有些“惊恐”。他并非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只是这个年纪有这种深刻的认识,实在太过“妖孽”。
古人相信神童,相信妖孽,从不考虑研究切片之类的诡异故事,但他们也有对神童的负面担忧——不寿。
或许是天妒英才,或许是命中注定每个人都有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任务完成之后就要拍拍屁股走人。大多数为人乐道的神童天才往往早夭——最著名的那位便是曹冲。
当然,这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徐贺表现在脸上的只是“意外”和“不肯承认”。
徐元佐道:“朱大户是有心更进一步的,不过他还是眼界太小。只以为我得了徐家的势,却看不出我本身就有得势的能力。可惜,可惜啊!”
徐贺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咳嗽两声:“大言不惭!”
“事实如此。”徐元佐也不分辨,转身上楼,边道:“父亲,咱们年后得宴请一下朱里各家大户,声望名人,也好告知他们联宗续谱的事。这名单就得父亲操心了。”他终究是个外来户,邻居的名姓总算能叫出来,整个朱里的人面可就太为难他了。
好在徐贺这点事还是能办妥的。
“如果有琐碎小事,交给陆大有、姜百里和顾水生去办也可以。”徐元佐已经走到了二楼,高声道。
“好,我知道了。”徐贺总算服软回了一句,总觉得成了儿子的手下,心中颇有些不舒服。
徐元佐没想那么多。他要是真的培养手下,才不会选择徐贺这样资质极差的人。他甚至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不来这个世界,徐家很可能要不了几年就会家破人亡,甚至卖身为奴。
这是这个时代许多生意失败的商贩人家常走的不归路。
财富带来影响力,也会带来排斥力。
有朱大户带头,和春堂的其他股东或是联袂而来,或是独自前来,纷纷留下名帖和礼物,邀请徐元佐年后去家中做客。
徐贺只觉得整个人都腾云驾雾一般,却看不出来这是徐元佐对他们的回应得到的反馈。
他更想不到的是,徐元佐也有心介入和春堂,在朱里编织自己的国中之国。
这看起来有些野心过大的嫌疑,但整个和春堂比徐元佐有钱的绝不超过三家,而比徐元佐有背景的人却一家都没有。
徐阁老的义孙,徐少卿的义子,即便是在富贵人家汇聚的郡城,也是拿得出手的人物了!
除了自家没有宗族势力可以利用,声势上弱些,其他还有什么弱势么?
非但没有弱势,只要自己持续从陆夫子手里截留人才,培养自己的部下班底,多半会比宗族更加好用!
这就是徐元佐的底气所在:他走在一条势必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上——虽然仍旧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到了除夕当日,徐元佐仍旧以背书为主要活动。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徐良佐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偷偷摸摸换下湿透的衣服。
徐元佐清了清喉咙。
“哥,嘿嘿。”徐良佐未语先笑道:“我这不是回来背书了么?”
徐元佐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玩耍是孩子的天性,但刚刚被来客们挑起了染指朱里的野心,仍旧忍不住道:“你也太贪玩了些。若是两年内你能开笔,十五岁之前报个神童,不知道要省后面多少工夫。”
历朝历代的神童都是祥瑞,而大明直接将这祥瑞的标准量化了:十五岁之前有超凡资质者,县官可以上报神童。
只要县试考的出彩,年纪又在十五岁以下,再加一个隐藏条件:县官青睐——于是就可以作为神童报到知府案上。知府考试确凿无误,报给学道大宗师。大宗师的院试本来就是不怎么黜落人的,要给府县官面子,自然也会给个好名次。
这其实就是正常关系户所走的生员道路加强版,保证能够得个生员。
像徐元佐已经十五岁了,等二月开考就是十六岁,没有了报神童的资格,所以过县试就是他的极限,后面府取就得看运气和操作了。
徐良佐咋舌道:“还神童?哥哥也太看得起我了。”
“这有什么?神童也是被逼出来的。”徐元佐脑中过了一下后世那些省重点中学的校规,觉得还不足以恐吓顽劣,又往前搜,想起看过一篇《神童》的文言文,便道:“北宋饶州的风俗,小儿只要粗能念书,自五六岁就教之《五经》。他们不是想玩么?就用竹篮挂在树上,绝其视听。不好好读书,死活不放下来!”
徐良佐听了连连咋舌:“竟然有这等惨无人道之事,哥,这是你杜撰出来的吧!”
“说你不读书吧?这是宋人叶梦得所作《避暑录话》里的。”徐元佐着实嘲笑了弟弟,又道:“我倒觉得不论这故事真假,咱们家都可以试试。”
“别别别!”徐良佐连连摆手,面露惊恐:“哥哥有所不知。小弟这些日子读书极其用功,实在是太用功了,以至于不出去玩一下都对不起这个年节。既然哥哥不喜弟弟我玩耍,那我肯定好好读书!
“对了,哥哥,你教我那个读书法还真是有用!背起来轻松许多,真可谓举一隅而以其三反。”说到后面,徐良佐又隐隐有些得色,或者说是嘚瑟。
徐元佐点了点头:“四书是基础,快些过掉,哥哥再给你找郡城大儒开笔作文。”
“多谢哥哥。”徐良佐兴奋道。
他现在是班上的学霸,一方面常得陆夫子当众夸赞,一方面自己也的确有些积累,学会高级的读书方法之后,进步颇快。这种情况下,他已经喜欢上了读书,因为这是体现自我价值的最佳途径。
而且还很实惠,读书读得好,受人瞩目之外,吃穿待遇更好,还有零花钱拿。
徐良佐换了衣服,抱着汗湿的衣服偷偷去求姐姐洗掉,又折回房里跟哥哥一起读书。他发现哥哥的进度好像比他快不了多少,心中疑惑,却不敢问出来。这也是徐元佐渐渐有了威严,让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的小觑调笑了。
二人一直读到姐姐上来叫吃年夜饭,方才吹灯阖卷,喜气洋洋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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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银和钱
除夕是辞旧迎新最重要一餐饭。除了种种江南风俗之外,酬神也是重中之重。徐元佐对别的都是马马虎虎,乃至徐家的祖宗他都没怎么客气,但是对于神道一说却有些敬畏。
若说世上没有超自然力量,那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相比没有遭遇诡异事件的人,徐元佐更加上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徐良佐则全程酱油,急急忙忙吃好晚饭要去街上跟小伙伴放爆竹,跨火堆。
至于徐母则带着女儿文静去镇南的雪葭浜城隍庙上头香。如今徐家已经是徐阁老的亲戚,徐元佐又带着三十来个镇上少年讨生活,地方上的富户也与他家拉关系,眼看着就是异军突起的大黑马,所以徐母总算能够一圆上头香的夙愿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另外一些富户人家都信佛,所以城隍庙这边算是让出来的。若是徐母也信佛,那么这头香兴许还要再等两年才能烧到。
徐元佐和徐贺都懒得出门,在家大眼瞪小眼,终于熬不下去的时候,徐元佐先打了招呼上楼看书。不过这回却不是看四书五经科举时文,而是翻出了当日自己初来时写下的笔记,对隆庆三年的局势再次进行了分析,拾遗补缺,就像是临交卷前的检查一样。
结果也跟交卷检查一样,基本没有什么收获。
就在徐元佐阖上秘籍的刹那,眼前突然闪过一条货币兑换率。
“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铜钱,万历年间约为八百钱。”
徐元佐重又打开了秘籍,仔细看那条目,原来是一条有待验证的记忆。作为一个文科生,他看过的书实在太多。也只有实实在在看了许多书的人,才会知道书里的知识、信息不能全信。有些是书作者存在错讹,有些则是自己的记忆错觉,所以当初他把这条写下来,也是要提醒自己多加验证。
后来发生的事太多,竟然就忘了。
不过这题目的答案也有了。因为假银的问题,徐元佐更喜欢铜钱,起码铜钱的质量是一眼可辨的。所以几次兑换下来,汇率也很清楚,一两九成银能兑一千四百到五百的铜钱——看铜钱的质量有所升降。
徐元佐提笔将正确内容补上去,突然心中一动,开始默默寻思。
从银钱兑换开始,一两兑一贯也就是千文,似乎就是常识和基准。
大明本就忽视铸钱,整个大明二百七十六年的历史,经济总量高于两宋,铸钱数量却只是两宋的三分之一。在市面上,非但能看到各种心安理得流通的洪武钱永乐钱这些明朝“古币”,甚至还有相当数量的宋朝铜钱。至于铁钱,虽然不在国家经济序列之中,却也是被市场认可的辅币。
徐元佐从后世人的角度来看,经常有某地发掘出数吨宋钱的记录,而且古玩市场里除了赌石之外也有“赌钱山”——就是从凝结成一体的“钱山”中,赌运气看能否开出价值高品相好的宋钱。
明朝人是怎么都不能想象这种情形的。
万历年间跨度极大,也正是万历时期,世界银矿冶炼技术有了两次大提高,而开采出来的白银有三分之二是涌入中国的。这对于大明,尤其是江南而言,白银贬值是大趋势。
白银作为市场主流货币,一旦发生贬值,那么最直观的市场表现就是各商品种类的涨价。所以因此导致铜价上涨,从而铜钱兑换比例就从一千四五比一,变成了八百比一?
这就意味着白银贬值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徐元佐知道白银还将进一步贬值,直到英国人的忍不住用**换白银。这是历史大趋势人,也是偷看来的标准答案。然而再深入分析一下,白银却似乎不应该会贬值这么多。
首先,汉人的习惯是将白银存在地下的银窖里。这样大部分白银都不会进入市场流通,当然也就不会造成通货膨胀。
其次,历史知识告诉徐元佐,大明的米价在崇祯国乱之前都是很稳定。虽然稳中带升,但必须考虑到万历十五年之后南直、浙江两省基本改种经济作物,日用粮食全靠从湖广“进口”。这也证明白银增量起码在万历年间并没有造成通货膨胀。
那么,是铜价涨了么?
徐元佐仔细想了想铜价上涨可能存在的因素。
首先,铜作为工业原料,在大明是基本不用考虑的。因为大明没有工业可言。
其次是作为工艺品和日常用品,比如佛像、铜炉、铜镜……随着海贸扩大,这些东西应该会有一定的海外市场,但贸易量不能跟后世大工业时代相比,所以要说直接影响银铜比价实在有些牵强。
除非也如宋朝时候,商人大量收购铜钱作为工艺品外销,导致国内铜钱紧缺。
不过明朝的铜矿开采技术有了大幅度提升,国内又不像宋朝那样依赖铜钱,甚至铜钱都不能作为合法货比纳税,谁会套购铜钱去铸造工艺品呢?
徐元佐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抓住了“纳税”两字!
为了保证大明宝钞的市场流通,朝廷先后有过“银禁”和“钱禁”。当然朝廷没有能力真正杜绝市面上的白银、铜钱流通,而且他们本身也在铸钱,所谓的“禁”就是“禁以此纳税”。
白银从天顺时期就在江南流通了,但纳税则要到嘉靖之后方才弛禁。虽然嘉靖朝以二火黄铜铸造了钱币史上第一批金背钱,但仍旧是禁止百姓用铜钱纳税的。
徐元佐想到这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隆庆之后,必然有铜钱弛禁之令。朝廷肯定是同意用铜钱缴税了!如果不是这样的大利好消息,以自然经济的发展,钱币价值很难上升一倍。
如今二火黄铜的价格是每斤八分银子,锡每斤八分。按照弘治朝定下的规矩,每用铜一斤,配锡一到二两,成钱重一钱二分。如此算来,一百五十文铜钱的物料成本是八分五厘银子。
一千五百文也就是八钱五分白银。如果足料足色,加上人工成本、冶炼损耗、运输费用,那么一两白银兑换一千四到五百文金背钱,基本是等价的。
徐元佐算完,心中暗道:没想到朝廷竟然没有在铜钱发行上赚钱!而一旦铜、锡价格上涨,管理成本增大,朝廷可能还要亏钱。
难怪朝廷没有铸钱的积极性呢!
朝廷不铸钱,民间又离不开钱,私钱自然泛滥成灾。私钱质量不好,质量差些的钱,含铜量可以低至两分,朝廷当然不愿意看到收上来的税全都是铁铅杂钱。如此一来,也就只能禁钱了。
如果现在用白银兑成铜钱,等到铜钱升值的时候,再用八百文一两的价格回购白银,这可就是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啊!
简简单单资产翻倍,还有没有比这更爽的来钱法子了?
——这是一个简单的政策投资,只是不知道朝廷留给我的时间还有多少。
徐元佐心中不由有些急迫的感觉,同时又在秘籍宝典上写下了两个字: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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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章 隆庆三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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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天启崇祯年间,天下私钱大多出自江南,形成了一条稳定的产业链,获利常在百分之三百到四百之间。如今才是隆庆三年,距离井喷一样的万历时代还有三年。距离野马一般失去了控制的万历时代,还有十三年。
想想也是一眨眼的事啊!
徐元佐心中不免焦虑,但是看看外面,爆竹声声,就连除夕夜都没过完呢!
真想早点放完假呀!
徐元佐略带焦虑地起身,做了几组俯卧撑,身上微微出汗,心情方才平缓了许多。
他突然发现自己上班之后果然分心了许多,四书五经背起来总有些应付考试的不情不愿,只是自制力尚可,不需要别人强迫罢了。然而一旦开始思考赚钱的事,大脑就像是上了机油,根本停都停不下来!
等外面声音稍轻些,徐元佐便在床上和衣而卧。除夕夜是要守夜的,一家人吃吃宵夜聊聊天。所以徐元佐打算先睡一会儿,以免等会煎熬难受。
徐母和大姐回来之后,见堂屋里漆黑一片,上楼寻找,才发现徐贺和徐元佐父子两个都在各自卧室里睡了。她们怜惜徐元佐在外挣钱辛苦,也不去叫他,只是给他多盖了被子。
徐元佐在朦胧中有所感觉,但是暖洋洋的又不想睁眼,只是一个念头之间,又沉沉睡去了。
这一睡,便是一年。
等徐元佐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色大亮,弟弟良佐犹在梦中。
已经是隆庆三年了。
徐元佐先去父母房间,照着时下的礼仪给父母亲大人磕头拜年,拿了个红包。然后下楼,姐姐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正是大年初一早上必吃的汤圆,见人下来便下了滚锅。
徐元佐见大姐精神不错,便问道:“姐,昨晚你也早睡了?”
徐文静道:“睡下去的时候都快五更了,只是过年兴致高,倒也不觉得疲倦。”她顿了顿又道:“磕过头了么?”
徐元佐坐桌旁,点了点头,端起刚出锅的汤圆:“今天不用等吧?”
“来了便吃,不用等的。”大姐笑道:“我都吃好了。”
徐元佐吸溜一口汤水,搯起一个:“正好饿了。咦,昨晚怎么不叫我?”
“娘看你太累,就说让你睡吧。”大姐在徐元佐身边坐下,小声道:“我看娘这几日精神开朗许多,用钱也舍得,你给了娘多少?”
徐元佐还在为昨天没有喝道屠苏酒遗憾呢,闻言道:“给你都有十两,你猜娘那边多少?”
“二十?”大姐猜道。
徐元佐摇了摇头,轻咬糯米皮不说话。
大姐又猜道:“莫非是五十?”
“你壮着胆子猜。”徐元佐撇嘴。
“八十!”大姐掩嘴惊呼道:“你哪里来这么许多银子!”
“一百两!”徐元佐低声道:“当然都是挣来的。”
“少唬我!我又不是不知道园管行的收入。”徐大姐不信。
“谁跟你说一定就是园管行?”徐元佐轻笑:“我只当园管行是个踏脚石,日后赚大钱的日子还多着呢!不是我吹牛,国朝开国以来,恐怕也就是未来三十年最能让人挣钱!”
徐大姐心中一动:“那……你说这织机的事,娘会买么?”
“这个得看娘。”徐元佐不以为然道:“这种小钱,我是看不上的。除非哪一日钱多了没处用,便买它千八百张织机,雇人日夜不停地做……那还有可能。”
“你不让人活啦!日夜不停……”徐大姐瞪了弟弟一眼,去后厨收拾了。
徐元佐将“三班倒”三个字吞了下去,迅速地吃完了碗里的汤圆,往前院换气做体操去了。
虽然风俗是要守岁,但通宵守岁的人家并不多。在这个没有电视和缺乏娱乐的时代,除了寺庙道观能够守通宵——他们要做法会;大户人家可以看戏;寻常人家不过就是聊聊天,过了子时就算守岁了。
此时天色大亮,街坊邻居也都纷纷出门活动,互相拜年。徐元佐开始还乐呵呵地跟人打躬作揖,转眼看到街上杀来一群熊孩子,登时惊醒!
年年都有这样的孩子啊,跑到家庭富裕的人家磕头拜年,说些吉祥话,固然是喜气洋洋,但主人家总得给点压岁钱啊!
徐元佐想到自己身上可是一干二净,抽身便走。
那些熊孩子见了富豪徐家哥哥,哇呀呀叫着就冲了上来。
徐元佐得顾忌自己的形象,不能像熊孩子那样疯跑。结果前脚进门,后脚这帮熊孩子也冲到了。
万幸,徐母已经换上了新衣,收拾妥当下得楼来,见到这么多小儿来拜年,正是从前不曾见过的景象,喜笑颜开。
“恭祝徐家妈新年大吉,徐家哥哥财源广进,祝贵家富贵盈门,家丁兴旺……”
一群几岁孩童七嘴八舌,比赛一般高声唱着。
徐母高兴地一双手在众孩童的头皮上抹过,笑道:“来来来,都有压岁钱。”她又朝后面厨房叫道:“大姐,炸好的果子拿出来,给弟弟妹妹们分了!”
孩童们更是一蹦三丈高,吉利话更是流水一般往外流淌,根本刹不住车。
徐家大姐也是高兴,端了炸好的小面点出来,人手分了一些,又叫他们不要把油弄衣服上,引得新一轮的叫好赞颂。
徐母留够了喜庆,取出一早准备好的喜钱,每十个铜钱用红绒绳绑成一吊,人手一吊。眼看着堂屋里挤了十三四个小童,一百三四十钱就出去了。
若不是徐元佐带足了银两铜钱回来,徐母还真没有这份底气,能够如此阔绰地出手打赏。
徐元佐此时倒是站到了一边,只是看了舒畅。他突然觉得,这一人一吊的喜钱,绝对是物有所值,完全可以时不时地多发点嘛!
——咦,慢着!为啥我的压岁钱还没他们的多!
徐元佐摸了摸口袋里的小红包,里面果然只有三枚铜钱。
——老娘这分明是要在外人面前炫个富啊!
徐元佐心中暗道,嘴角却不自觉地咧开了。
一群小童出了徐家门,还没走远,就有人叫了起来:“我跟你们说先来徐家可是对的?我哥哥就跟着徐家哥哥做事,出手可阔绰了!”
“就是,比去朱大户家好多了。去年他们家才给了五个钱!”又有人附和道。
“徐家大概是镇上最富的人家了吧?”有小童一手提着赏钱,一手捏着油果,嘴里猛流口水。
“那倒未必,朱家的房子大好多好多。”有人并没有因为拿了徐家的手短,也没有吃了徐家的嘴短,仍旧公平公正道。
“人家房子大关咱们什么事,肯给喜钱才是真的。”之前那个表功劳的小童隐隐一副孩子头的模样,高声笑道:“小的们,咱们把钱提起来,去朱大户家咯!”
众孩童一阵哄笑,都觉得开门大吉。若是第一家选错了人家,闹个灰头土脸,拿不到三五个喜钱,后面的人家也都不愿多给。
谁都希望这些孩童第一家上自家门,这也是社会地位啊!
徐元佐跟在后面听着,上前一把拉住那个带头的小童,和颜悦色道:“你叫什么?”
“我姓林,叫二狗。”那小童见了徐元佐,满脸堆笑:“徐家哥哥,可有事么?”
徐元佐从腰带里挤出一小块碎银子,掂了掂,也有一两五七分重。他捏着银子在这林二狗眼前一晃:“知道这是什么?”
“银贼!”众小童眼冒金星,中气十足地高声尖叫起来。
徐元佐将银子放在林二狗手里:“跟小伙伴们分了,拿回家过个肥年。”
林二狗眼中发亮,却是欲语还休,良久才道:“这银子怎么分呢?”
“不关我事。”徐元佐直起身子,双手一背,踱步而去,只是带着满脸坏笑偷看小童们怎么分银子。
所以说,没钱能考验人,有钱更能考验人。
没钱的麻烦终究好解决,有钱的麻烦却只有智慧才能解决得了。
这个年,貌似也还是很有意思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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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紧抓思想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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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年间虽然没有家属院的说法,但是夏圩园管行的少年们却都住在朱里,相距最远的两户人家也不过是十几分钟脚程。有好些少年都是贴隔壁的邻舍,一时间走动起来方便而热闹。
不过虽然方便,习俗上去外面拜年是大年初二以后该做的事。而且初二这天较多的是回娘家,这对朱里的小伙伴们没有什么影响,一大早就到了徐元佐家拜年。让徐家妈妈更是着实兴奋了一回。
看着流水一般抱出来的点心,徐元佐真心佩服母亲的预见性和统筹能力。
这样的水准放在后世,绝对是个滴水不漏的办公室主任啊!可惜在这个时代只能作一个家庭主妇。他又看了看负责打下手的姐姐徐文静,见人面带三分笑,却不多说一句话,显然得了母亲的真传。
更可惜的是她不肯在外面做工,连账房都不愿干,更别说让她当办公室主任了。
不过有两个少年倒是有眼力,帮着跑前跑后,不见拘束。徐元佐在脑中琢磨了一下,想起他们是市场部的,有这份心思显然不是庸手,调到总务负责接待可就亏了。
“元佐哥哥,有心事?”顾水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徐元佐身边。
徐元佐恍然惊醒,道:“哦哦,看到大家这么热闹,光顾着乐了。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顾水生笑道:“哥哥说的什么话,如此见外。”他面色飞快沉了下来,道:“若不是哥哥,我们这二三十人,焉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这里是二三十人,放在朱里就是二三十户,都是得了哥哥的好处。”
徐元佐摇了摇头:“这是大家帮衬而来的结果。”他道:“其实你在外面走多了也知道,三五两银子在豪门势家眼里算什么?但是放在咱们这里却是天大的数目了。”
“的确如此。”顾水生微微点头。
“你想过里面的道理么?”徐元佐盯着顾水生。
“因为……他们祖宗好?”顾水生追本溯源,觉得那些豪门大家无不适当初跟着太祖皇帝起兵,或是跟着成祖皇帝起兵的人家。因为起点高,自然可以读书做官,然后子孙就不用下地干活,也不用为稻粱谋,仍旧可以读书做官。
“我是说,他们不知道分享的乐趣。”徐元佐知道顾水生误会了自己话里的重点:“他们就是成天只想着往自己家里扒银子占田土,而不知道让街坊、邻里、乡梓、国人一同富起来。最后便是穷者益穷,富者愈富。这也是汉唐之亡的前车之鉴。”
顾水生打了个冷颤。他分明听出,徐元佐这是在说:大明若是继续下去,也会步汉唐的车辙。不过他又觉得,虽然自家没田没地没银子,难道因为人家有钱就要眼红人家?就该让人拿出来分享?元佐哥哥这想法固然吸引人,却有些不近情理。
“自家富裕起来,还要让周围的人富裕起来,只有如此才是咱们该有的眼界。”徐元佐自顾自道。
顾水生猛然醒悟过来:这番话元佐哥哥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上回面对朱里街坊围在他家门口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说的。那时候听起来像是漂亮话,今日两人之间私密聊天,哥哥仍旧如此说,看来是真心这般想的了。
顾水生不是个情感外露的人,只是默默寻思:哥哥有这般鸿鹄之志,又有手段,心量又大,真真是个豪杰。我若是能够附在尾翼,今生也该知足了。
徐元佐见顾水生面色深沉,显然是在心中思考什么,不由欣慰。他相信自己这一番话,已经起到了作用,顾水生绝不应该是个为了三五两银子蝇营狗苟之人。只有拓开了心胸和眼界,才谈得上“创业”,否则只是个找个渠道挣钱,那还不如卖盒饭做餐饮呢。
“哥哥,”顾水生抬起头,“哥哥这番话真是令小弟茅塞顿开,感觉一身热血滚烫。日后火里水里,哥哥只要一声吩咐,小弟绝不皱眉头。”
“我会找条康庄大道给弟弟们走的。”徐元佐笑道:“你我有一样的志向,可谓同志。平日在工作中也要看看,若有弟弟们做一样的念想,便可记在心里。我一向觉得,能力高低可以捶打提升,志同道合的伙伴却是不容易寻到。”
“小弟明白。”顾水生点了点头,见陆大有正有意无意地往这边靠,便道:“哥哥,关于这事,小弟有个想法。”
徐元佐挑了挑眉毛,示意他说。
顾水生等陆大有又近了些,方才道:“哥哥往日也是督促我们读书。不过终究是以识字、算学和作公文为主。”徐元佐点点头。基本的计算能力、实用文写作,这是任何职业的基础。
“但是教导他们做人道理的书,却读得不多。”顾水生道:“想来我们这些兄弟之中也没人有心科举,但处世立身的道理,还是该跟他们讲一讲。”
“这个啊。”
——这是要进行哲学教育,确立思想,统一三观么?
徐元佐轻轻摸了摸下巴,心中暗道:如今要想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思想,只有儒家。
虽然后世很多人批判儒家哲学,但主要原因都集中在乾隆时期中国失去领先地位,从而导致了后来的黑暗血时代。
如果放眼整个中国历史,儒家哲学对生产力的提升还是很有帮助的,起码中国版图能够扩这么大,宋朝还是外国的大理,现在已经由心底里觉得自己是大明人……这多少有儒学教化的功劳。
再看看蒙元和满清这两个外族入主中原的例子。蒙元鄙视儒学,坚持自己的一套,结果国运不足百年。满清以儒学为武器,非但成功毁掉了汉人千年文化积累,还让汉人世世代代留下了猪尾巴,哪怕国亡之后都没能从心理上剪掉。
所以说儒学实在是一把利刃,关键是看握它的统治者站在什么立场上。
这么好的武器不用,的确有些浪费。
“就是难度略高,怕弟弟们读着乏味。”徐元佐自己也在努力读书,深知这些内容固然洗脑不错,但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资质被洗的。
“不用读那么深。”顾水生道:“哥哥只需要将故事提取出来,加以褒贬便是了。”
“唔?”
“譬如某人因为拾金不昧,得到了善报?”陆大有走到了跟前,没有错过顾水生的话头。
顾水生之前就在等他,点头道:“正是,就跟寺庙里的和尚讲故事一样。他们就是讲一个老长的故事,最后落一句‘正是因果相报,丝毫不爽,信佛得生极乐’。我这两日跟着母亲去上寺里,就听这个了。”说到这个,顾水生显然有些无奈。
“唔,我想到一本书……”徐元佐把口一掩,心道:是了,《幼学琼林》还没写出来呢。
顾水生和陆大有知道徐元佐读书驳杂,就连老爷们都高看他一眼,只静静听他讲出书名,回头一睹为快。
九十八章 义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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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学琼林》是本好书,据说***到了晚年还能够背诵如流。
这书自从刊行之后,很快就被视作重要的启蒙读物,民间所谓:读《增广》会说话,读《琼林》会读书。
当然,现在《增广贤文》也还没有写出来。
相比民间智慧集合起来的《增广贤文》,徐元佐更看重《幼学琼林》。这书全是骈体写就,对培养语感很有好处。即便是不写文的人,若是在说话中注意一下语感,也会让人高看一眼,起码不会觉得此人粗鄙。
其次,这书不光是传授道理。因为前身是《成语考》,可见内容多是典故,是以传授实例的形式,最快速度丰富一个人的学识储备。
此外还可以了解历代贤人名士、天文地理、典章制度、风俗礼仪、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鸟兽花木、朝廷文武、饮食器用、宫室珍宝、文事科第、释道鬼神等诸多方面的内容。书中还有许多警句格言,传诵后世数百年而不绝。
这更像是一本社会常识通行手册,让少年在还没出社会时,便对社会有所了解,同时也是一本提升逼格的速成教材。
徐元佐怀疑自己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手下都将只有这些“小学五六年级”水准的少年。而《幼学琼林》则能填鸭式地培养一批近乎初、高中水准的人才——此书许多典故和名句的确是高考语文卷里的知识点。
《幼学琼林》全书只有两万一千余字,作为文科学霸出身的徐元佐,能否默写下来这套《幼学琼林》呢?
能全文默下来就有鬼了!
***晚年还能背诵入流,因为人家小时候背的就是这个,所谓童子功是也。
徐元佐当年背这个的时候也是童子功,但只是作为启蒙读物,又没有科举可考。先过一遍《幼学琼林》,目的是为了读后面的书打下基础。更何况这书是《论语》一般的语录体,上下文全然没有联系,错漏几句,或是放错了位置,检查都检查不出来。
不过,谁说一定要跟原文一模一样呢?大义主旨不失,略有增补,一样能够达成效果呀!
徐元佐打定了注意,决定将这套畅销数百年的名著归于自己名下。
想想自己终于有机会走上文抄公之路,心中还略有些小激动呢!
于是乎,这个春节长假终于有事可做了。
徐元佐应酬了别人拜年,初三日开始便要去朱里大户人家和陆夫子家里拜年。到底他家根基不稳,又图谋着挤进和春堂当个魁首,所以还是谦逊一些,免得人家嫌他骄狂,不带他玩。
也正是这种低调谦逊的态度,让前辈们对他颇有好感,纷纷委托代问他父亲——徐璠安好,同时又邀请他初五日到和春堂参加迎财神的内部聚会。
徐元佐本来指望这种内部聚会有些内幕消息,谁知众人格局太低,根本没有内部定价之类高大上的商业讨论,全是说些家长里短的废话,吃了茶点就各自回家了。不过也正是这次小聚,让徐元佐认识了和春堂的头头脑脑,才恍然发觉小小一个朱里,原来是六家人家说了算的。
破五之后,春节气氛稍弱了些。徐元佐跑了一趟郡城,给徐诚拜年,又给徐璠磕头——人家也是父亲。只是没有见到徐阶,颇有些遗憾。这或许是当日徐元佐选择认“义父”而不是“认爹”的后遗症,人家徐阁老把皇帝和帝国把玩于手心,你一个小小伙计还跟我讨价还价,不给点脸色看怎么能行?
如此念头通透,徐元佐也不强求,当日又赶回了朱里,开始了他的文抄公大业。
说起来,文抄公这个职业并不是那么好做的。文字是一个人内心的体现,也是思路的具象化。锦衣玉食写不出《红楼梦》,皇子王孙也写不出《水浒传》。李煜要是没有当阶下囚,哪里能做出《破阵子》?
徐元佐并非背不出纳兰性德的词章,然而背出来又怎样?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是他做的。这根本不用考查,只看此人平时言语格调,登时就看出来了。
所以《幼学琼林》好就好在这上头,没有华丽的文藻,没有冷僻的典故,没有高深的哲学思辨。完全可以看做是个博览群书却不精通的读书人,在读书之余所做的笔记。至于人生阅历,更是半点都不曾涉及。
所以这本书的书名也改成了《幼学抄记》。
徐元佐先将脑中记得东西写了个大概,不说内容文字,就连体例分卷都有些残缺。他很清楚地记得此书是四卷三十三章,从天文地舆、岁时朝廷到释道鬼神、鸟兽花木,然而脑中记得的只有三十章,还有三章完全不记得是什么了。
出师不利,徐元佐颇有些受打击,等到将剩下的三十章填空默写出来,整整花了十天时间,只得了一万余字。
想想自己数十年前背过几遍的书,竟然还记得一半,徐元佐颇有些自得。这份自得连带着上元节的喜庆都被冲淡了。
在姐姐弟弟上街看灯的时候,他仍旧在家里伏案疾书,往里填充,甚至在回夏圩的船上,仍旧不停地琢磨,时不时用炭笔在木板上将拾遗得来的语句记录下来。
正是这样孜孜不倦,到了正月廿三日万寿节,徐元佐已经默出了一万七八千字,已然是蔚为大观了。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原本想着正月淡季没人回来,谁知道徐璠竟然请了知县郑岳,带着一帮清客们到园子里来赏雪看花。
众人在暖阁中分坐,此时徐元佐已经不单单是徐家的伙计,更是徐璠的义子,有义务执壶斟酒,在一旁服侍。与他一同服侍众人的,还有个唇红齿白的公子少年,大约二十出头,却是: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正乃徐璠嫡子徐元春。
徐元佐头次见了徐元春,只是心中一怔,暗道:徐家诗礼三代,果然出了伪娘!非但形象柔美,还自带背景音乐: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这一出场,整本书的文风都变了!
徐元春也早就听闻了徐元佐的大名,原本并不十分乐见,尤其是想着:父亲已经有了嫡子,何必再收螟蛉?更何况本少读书上进,前途可期,而这螟蛉义弟却是商贾之子,耽于经营,拘泥锱铢……
徐元佐自从来到大明之后,锻炼不缀,加上只有减肥营养餐可吃,此时一身肥肉尽去,肌肉线条流畅。正是精而不瘦,壮而不硕,尤其是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徐元春此刻见了真人,见他如此形体神貌,不禁转了心思,暗暗赞道: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第九十九章 一本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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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兄弟二人,竟是颇有默契。”众人纷纷调笑。
徐元佐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与徐元春对视得出神。
徐元春脸皮不像徐元佐那么厚,等时红晕浮了出来,往后躲了一步。
徐元佐到底是有阅历的人,呵呵一笑,道:“大兄令小弟想到了古人一句话,正是:眼前分明外来客,心里却似旧时友。这岂不是有缘么?”
徐元春听了,脸上更红了。
徐元佐的笑容也有些尴尬:咱们好歹是名义上的兄弟,我套个近乎你脸红什么?
“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成日介杜撰古人的话。”徐璠笑骂,分明是给了徐元佐一个台阶往上走。
徐元佐果然不负重望,笑道:“父亲冤枉儿子了,这些日子就算是在家过节,也是苦读不缀。有读书笔记为证。”
徐璠笑意更盛,觉得多这么个儿子也是颇有意思。他本来被父亲徐阶指责,也曾觉得徐元佐推辞自家好意很是不妥,但后来见徐元佐果然以“父亲”相称,看来是真的为了防止朱里徐家绝嗣,在等弟弟长大。略有的小小不满,自然也就冰释云消了。
“这里皆是饱学之士,岂可卖弄!”徐璠装作训斥,却没有半点凶意。
徐元佐从怀中取出一册《抄记》,躬身奉上,口中道:“正是饱学之士面前卖弄,然后才得指教进益。请父亲大人过目,也好知道儿子没有惫懒。”
徐璠接过,看到封面上的《幼学抄记》四字,不禁“咦”了一声。
郑岳就在徐璠身边,自然也是看见了,手指一点:“这字有几分气象。”
徐璠翻开之后,正是天文卷一: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
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日月五星,谓之七政;
天地与人,谓之三才。
日为众阳之宗,月乃太阴之象。
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雨而商羊舞。
旋风名为羊角,闪电号曰雷鞭。
青女乃霜之神,素娥即月之号……”
徐璠将书一卷,递给郑岳,笑道:“果然是读书笔记。”
郑岳本就不对个蒙童抱什么希望,难道还指望他能写出惊世巨著来?不过接过书做个样子罢了。
进士多有“一目十行”的能力,翻书飞快,面色也渐渐从诙谐而至严肃。不一时功夫,他放下书,传给身边的陈实,道:“前星耀彩,共祝太子以千秋;嵩岳效灵,三呼天子以万岁。这两句立意佳,文辞也不错,正应了今日的景。”
陈实边看边笑道:“莫非厚厚一卷,就这两句文辞尚可?”
郑岳却道:“此中可见元佐用心之细,文辞上无须强求。”
“只是你犯了郑公名讳,若是在场里,必然是不取的!”徐璠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郑岳连连道:“不妨事,我不计较这些小节。”
徐元春突然出声道:“犯了老师名讳,该当重罚!且满饮这大盅!”
明人行酒令有一整套玩具,杯子也从大到小不等。这大盅足足有海碗大小,一碗喝下去,不胜酒力的人可能会醉倒当场,每每都是游戏整蛊的高潮。
徐元佐只是微微一怔,已经明白了徐元春的意思。当即端起大盅,咕嘟咕嘟一口气将碗里清酒倒入腹中,饶是酒精度数不高,喝得猛了却还是有些劲道。
徐元佐一撩衣摆,犹如玉山将崩,恰似金柱欲倾,行云流水一般跪倒在郑岳面前:“学生未尝有幸拜入先生之门,却歆慕久矣。一时糊涂,犯了先生尊讳,还请先生宽宥则个。”
郑岳颇有些迟疑。以徐元佐的资质和读书用心,收入门下做个弟子并非不行。只是此人身份有些尴尬,若是收了,怕被人说是谄媚徐华亭;若是不收,又当场得罪了徐璠。
噫!这对兄弟还真是有默契得很!
徐璠见郑岳不语,填了把火,:“永翰兄可是因为此子不堪教育……”
徐元佐一听有戏。
并非是徐璠开口,而是郑岳的表字。
徐元佐很清楚记得郑岳去年的表字是“乐峰”,仍有读书人纵情山林的清高气象。如今改字“永翰”,显然是在官场上有所追求。
既然想在官场上混,身为亲民官能够不交好地方豪族么?就算不看徐阶的面子,也得给徐璠一个面子啊!
果然,郑岳坐正身子,捋了捋衣摆:“今日恰逢其会,便收你入门,可要专心读书,不使我门蒙羞啊。”
“弟子定当牢记恩师教诲!”徐元佐已经有了拜师的经验,动作娴熟,念头通达。虽然何心隐待他不错,名头也大,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哪里能跟县官恩师相比?当然,圣人无常师,所以圣人弟子多拜几个师父,参学各家精义也是很正常的,更是虚心好学的表现。
徐璠当即让徐元佐斟酒敬师,与在场诸人将这事算是定下来了。
陈实在一旁看得羡慕,心中暗道:人生机遇真是难以预料啊!此子原不过是小贩之子,伙计出身,却认了个好爹,又拜了个好师父!
陈实觉得郑岳是个好师父,乃是因为郑岳以三甲同进士的身份,分到了松江华亭当知县。大明有一千四百余县,华亭这样的江南上县是谁都能来的么?尤其是首辅徐阶住家华亭,吏部肯定得找个妥当人来才行。
徐元佐却觉得这位师父可以庇佑自己三年。再按照大明的升迁惯例,只要这三年平稳度过,下一任就是科道言官,再往后是升御史,放地方就是按察佥事,运气好还能得个分巡道、兵备道之类的肥差。
再往后,这就妥妥地是奔着封疆大吏去了。虽然万历之后非翰林不能入阁,但最后混个部堂大佬却并非不可能之事。
怀里的大腿又多了一条,怎能不让人高兴!
“你这书里教人骂人可不行啊。”陈实借着兴头,将话题再次引回《笔记》上,笑呵呵读道:“‘腰细曰柳腰,身小曰鸡肋’这也罢了。‘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讥人不决,曰鼠首偾事’。这明明是你自家杜撰,也好说是考究古人?”
徐元佐笑答道:“先生冤枉小子了。这是张吴兴的典故。”
在座诸人或是用心科举,或是专精古文,《世说新语》虽是常书,却真没几人读过,一时连张玄张吴兴是谁都想不起来,都静静望着陈实。
陈实给阁老当幕友文主,这书却是读过的。又怕刚才玩笑被人当真,毁了自己的文名,讶异道:“你果然读书驳杂,想试你一试却都不成。”
他怕这样辩白缺乏力道,又对众人背道:“张吴兴年八岁,亏齿。戏之曰:‘君口中何为开狗窦?”张应声答曰:“正使君辈从此中出入耳!。’人莫能答。这条你都能记得?”
“先生过目不忘,真是一字不差。”徐元佐随口捧了捧,也证明自己的确记得“一字不差”。
郑岳正牌进士看不惯小举人“猖狂”,笑道:“人莫能答,你能答否?”
徐元佐笑道:“学生就怕答得不雅,令师门蒙羞。”
众人见他年纪小,纷纷起哄,要他答一个出来。
这种聚会,本来就是老人消遣小孩子的,任你有甘罗之才,项橐之能,都只有乖乖被人调戏,否则就是不识逗,以后这些父执辈谁肯提携你?
徐元佐当然不是不识逗之人,笑道:“若是犬辈出入其间,岂不是留下一口狗毛满腹狗屎?”
徐璠俯仰大笑;郑岳侧脸偷笑,剑指虚点;陈实咧嘴摇首,只说:“龌蹉。”
徐元春在后面想笑而不敢大笑,憋得整张脸通红。
众人哄然,倒是对徐元佐的笔记越发感兴趣了。徐元佐早就有所准备,将剩下几册取来,交给诸位先生们指点。
《幼学抄记》,一本红!
第一百章 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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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书籍的作者如雷贯耳,却未必有人去读。
有些书籍人人都读,却未必记得作者。
譬如三字经千字文,作为童蒙教科书数百年,谁记得他的作者是谁
可见影响力和声望并不一定成正比。
徐元佐在借鉴幼学琼林的时候,并不指望它带来名著一般的百年声望,只是为了给部下提供更高效的学习教材。然而这书终究给他带来了时效上的极大声望。
更为难得的是:不止读者用得上。
此书一出,郑岳的收益更大。
牧民官要想有政绩,关键两条:第一,税赋完成度;第二,地方文教成果。
苏松两府作为天下最富庶的地区,税赋之重也是天下之最。而苏松富户又不是傻子,自然之道该如何与地方官周旋,所以这两府的地方官能够完税五成,就是会做官的高手了。能完税七成,足以令上司侧目,封疆大吏指日可待
据说完税十成能够直接入阁,召唤太祖英灵骑着神龙下凡嘉奖反正都是神话传说而已。
郑岳与徐璠走得如此之近,完税的问题上自然是有保障的。
至于地方文教。简单来说就是看任期内培养了几个秀才,几个举人,几个进士。考虑到官员三年一任。举人进士也是三年一考,所以后两者全看运气。运气好,摘人家的桃子;运气不好,桃子叫继任摘了。
生员要好些,但是名额很死,对于县令而言就是跟其他县抢位置。
松江府只有两县,所以华亭和上海之间也没甚好抢的。
在科举之外。还有著述一项。
任内有年轻人写出了影响力巨大的书籍,也是牧民官的政绩。然而大明出书没有审批,但是要出一本大家都挑不出错。而且都佩服的书,却不容易。就连天下名儒写出来的书,也总有人叫板。即便当年徐阶在首辅任上,开讲心学还要被门里门外的人冷嘲热讽一番。
徐元佐却无意间践行了老子的智慧。
不跟你们争高端学术。就玩玩低年级教辅。
你们那些大儒。著书立说还来不及,舍得花时间写这个么
你们那些进士,吟春悲秋,感伤时势还来不及,看得上如此肤浅的东西么
又正因为肤浅,里面都是直白地宣扬仁义礼智信,管你理学心学,管你功夫派现成派。谁能挑出错来么若是在这上头挑错,岂不是跟主流价值观背道而驰么
而且它的确实用啊
完全就是少儿百科全书。只要背下来,出门见礼不会丢人,买卖东西不会被坑,宗族聚会能出风头。所有内容都是将俚俗闲话翻译成了文言雅语,简直就是提高逼格速成教材
郑岳看完了这套幼学抄记,仿佛看到了一个乡无白丁,村有斯文的理想世界
此子年不过十四,却有这份学力,足堪嘉奖。衷贞吉看完了幼学抄记当然是郑岳填补修改过的版本,心中所见与衷贞吉相类,已经将此书的存在提高到了文教盛事上。
因此衷贞吉才特意将郑岳叫来,交流心得,道:虽然童蒙之书,难得是由童蒙写就。而且照老夫看来,此书日后必能与三百千一样,流传百年。
郑岳笑道:老黄堂所言甚是,下官也是这般所见。日后此书刊印,可令天下皆知我松江人文鼎盛。说罢,郑岳从靴筒中取出一卷宣纸,展开递了上去:下官冒昧草拟,请老黄堂指正。
衷贞吉取来一看,原来是一篇序文,前面只说此地有神童徐氏,元辅宗亲,受教于乡塾,感应于先贤,日积月累,成就抄记四卷三十三篇,叙述详尽,可为天下童蒙开笔。
这是泛泛而谈,除了郑进士的文笔极佳之外别无看点。
当然,这点在同样是进士,而且是二甲四十一名的衷贞吉看来并不存在。
接下去一段才是重点。
在这重点段落里,郑岳对衷贞吉主持松江府的工作大为赞叹。
先从下属立场表明有这样一位前辈带着熟悉政务,指导施政,实在是太幸福了。然后又从地方百姓角度,夸赞衷贞吉是何等清廉,何等勤政,青天干吏,名至实归。最后又从朋友角度,批评衷知府过于刚硬,审案定狱严明公正,选拔人才不遗余力,唯独对自己太不宽容,日省其身,闻过则喜
最后点睛一笔:正是有衷知府这样的郡守,才能出徐元佐这样的祥瑞啊
衷贞吉饶是博览群书,考试成绩远高于郑岳,也不得不佩服郑岳的才情和文笔,就差说一句:小郑啊,等我死了,你帮我写行状吧。
甚好,只是略繁了些。衷贞吉羞涩道。
郑岳一本正经上前,就着书案又读了一遍,借了笔,道:黄堂所言甚是,且待下官删改。说罢,将前面一段删了五六句,后面一段删了一两句,道:如此差不多便是一页,将将合用。
衷贞吉抚须考虑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又道;这徐家子还是蒙童
尚未开笔,打算二月里观场。郑岳退回原位:下官见他字还入目,便收他做了门人,无论是年纪还是避嫌,绝不敢取他的。只等下官离任之后,才许他搏个功名。
衷贞吉不管郑岳是否正话反说,摇头道:十四岁能有这样的学力,实属不易,你若是不取他,非但不是保全他名声,反倒是耽误了他。知府老爷顿了顿又道:不管他开笔作文如何,放泮肯定是要让他过的。可以报个神童上来,学道那边我自有分说。
这意思,分明是说府取也肯定过的了。
如果从惯例而言,府县官推荐的童生,大宗师一般不会在院试中黜落,所以徐元佐的生员帽子可以算是戴实了。
然而衷贞吉为何会以为徐元佐只有十四岁
因为郑岳就是如此说的呀
郑岳也有这个手段。他让人查了本县的鱼鳞黄册,发现徐家没地没田,户等在下中濒临破产。
徐元佐出生之后连户口都没报。现在登记在黄册上的只有徐家三口人:徐贺夫妇,外加一女。
于是郑知县跟下面户房打了个招呼,给徐元佐落了户籍,直接写的就是嘉靖三十四年生人。
这可不是十四岁么而且还是今年才十四岁
还有,衷贞吉突然道,别提元辅宗亲的事。神童一如灵芝,长在山野才是正货。生在富贵之家,无非芝兰。
土生土长的神童才是灵芝祥瑞,富贵人家那是浇灌出来的兰草。
郑岳闻弦音而知雅意,连忙删去元辅宗亲一句。
府县二位长官又核对了一番,讨论了一下今年童试的关节大略,方才散了。
徐元佐还不知道自己的这套抄记已经帮他挣到了大明最基本的功名,只觉得这套书的确对自己很有用,在考虑是印个三十套,还是二十套。
之所以不大张旗鼓多印一点,纯粹是因为这个时代出书简直就是赔钱买卖。
根本没人跟你讲知识产权,看你这书卖得好就大家都印,作者半钱银子稿费都没有至于你印出来的书,是否会有人买呢也未必,像这种字数少的书,又与课业有关,好学生都是自己抄啊
这恐怕也是教辅书卖得比西游记便宜的主要原因。
抄四书五经制艺时文,可以加深印象,更有聪明人抄一遍就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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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一章 徐爷爷点了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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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我家就一间草棚一条船,您看能否通融一下实在不行把那口铁锅算上呢老实巴交的乡邻坐在徐元佐面前,四十开外年纪,战战兢兢连屁股都不敢坐实,只是挨着边。
被父亲带来见工的少年十六岁,属于没有丝毫主见和性格特点的。人云亦云,耳根子软,当日就是听了舒振邦的挑唆,接连站错队,只能靠抵押家产来求个学徒的位置。
不得不说,徐家今年春节的一跃而起,实在太令乡邻们震撼了。而且夏圩少年的集体发迹也成了朱里神话,令人兴起了效仿之心。
就算再加上被褥,离五两银子也太远了。罗振权在一旁低声说了句。
那老实头仿佛霜打的叶子,只是道:求徐家大郎通融。
徐元佐长叹而起。
在场坐着的人同时跳了起来,仿佛被凳子咬了一般。
老罗,你说这话太绝情,我不忍心听。徐元佐皱着眉头,先说罗振权。
罗振权把头一低,看似羞惭,实则偷笑。
王家叔叔,孩子就放我这里徐元佐的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你若是不听我话,让我在东家面前难做,可就是连你父亲的颜面都扫尽了
我一定听徐家哥哥的话,您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那少年连忙道。
王家男人总算松了口气,又说了许多好话,这才签了文契。临走还道:若是他不听话,大郎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就是打死了也不用送回来,只管就地埋了,叫野狗啃了
王家叔叔放心,只要他心思在做事上,我总不至于苛待他。徐元佐笑道:你去问问。那帮小子平日嘻嘻哈哈没有正行,我可动过他们一个指头不曾。
王家男人送儿子过来,又说了那番狠话。自然是之前就问过的。都说在夏圩吃得好穿得好,非但没有打过,就连责骂都没有。只有错得厉害了,方才教训几句。却还给人留三分颜面。是以人人都打心里服了这位元佐哥哥。
像王家这样的,自从徐元佐回到夏圩,已经有七家了。
这些学徒自然没有资格进办公室,而账房仓库更是不放心他们。所以他们大多都在园子里,或是巡逻或是清扫,只有各部门有事出去,才临时挑两个看得顺眼的跟上。
可别小看这个跟班的杂事,只要能够跟出去。回来就有工作报告可写了。写了工作报告,日后就有机会升伙计。至于那些一直没人点名要的,要么干满三年苦活,要么就只有早早当废物退回去了。
所以学徒班的压力,丝毫不逊于临考的高三学生。
徐元佐肯定是不会让人知道:他才不舍得将这些免费劳动力赶回去呢。
人家好歹都是识字的,你就扔在园子里,不可惜么罗振权等人走了,方才问道。
徐元佐摇了摇头:他们算什么识字的陆夫子那边送来的都还勉强呢。这些自己寻来的人家,子弟虽然也在塾里读过书,但就质量而言的确不如陆夫子推荐的毕业生。
罗振权捏了捏鼻子:你这要求也太高了,日后怕是连秀才都看不上眼了。我还是等我爹带人回来,去看家护院算了。
就算看家护院,你也得先好好读书。徐元佐道:我最近正好写了一套教材,你只要通读那本就行了。对了,可知道松江哪家书肆印书便宜
你还印书叫他们抄一抄就行了吧。罗振权不解,又道:再说,你问我书的事,岂不是跟我问你东海有几个岛是一样的么
是我问道于盲,抱歉。徐元佐轻轻捏了捏下巴,思考着是不是该去郡城逛一圈。正当他安排时间的时候,外面有少年来报:徐管家来了。
这位徐管家可不是徐庆,而是徐诚。
徐元佐这边地位越高,徐诚的地位也就越高,是以他已经拿回了管家的头衔,只是没有实际的内府权力罢了。
徐诚紧跟着通报就进来了,见了徐元佐,连笑都顾不上:快,快带了衣服跟我去见阁老。
徐元佐脚下不停,边走边问:阁老突然传唤,不知是甚么事
天大的好事徐诚一本正经道:你写的那抄记,老爷看了大赞
徐元佐咧嘴一笑:这多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徐诚在这方面比徐元佐清楚得多:进士出一本书都不容易,选几篇时文就算是了不得了。你才十四,就有这样的学力,神童当之无愧
啊徐元佐还不知道郑岳帮他改年纪的事,不过这种事当然也不会刻意去纠正。
年轻还不好啊
老爷说了,印个三五百套,到处送送人。徐诚催着徐元佐快走,边道:还叫了几个在家授馆的先生帮你拾遗补缺,当然,他们是不挂名的。
徐元佐弱弱问了一声:掌柜的,不过就是写了一份笔记
吓这是文坛盛事啊徐诚纠正道:你可知道有多少蒙童要看这部书
以后可能每个读书人都要读徐元佐放着胆子道。
老爷也是这么说的徐诚道:古往今来,这种书多乎哉不多矣
徐元佐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的确一不小心做了桩很牛叉的事啊
这是填补了童蒙教育的空白啊
老爷,小子脑中还有一部龙文鞭影,也是牛叉非常,要不要一并写出来啊
徐元佐只觉得自己脑中有些乱哄哄,右腿差点被自己左腿绊倒,盘算着这么大的好事,自己能够捞到多少好处
等他拿了衣服再跟徐诚出来,却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尼玛哥现在也是能够坐马车的人了
徐元佐想起自己第一次来上班的时候是搭领导的牛车,短短几个月,已经可以坐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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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二章 又被砸到了(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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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佐赶到元辅府邸的时候,正是下午茶点的时间。这个时间最适会客,再晚一些反倒尴尬了,因为午饭是谁都要吃的,而有些人却不吃晚饭,或是晚饭吃素。看来徐诚一早赶到夏圩去叫他,也是有这层缘故的考虑。
在来的路上,徐元佐已经梳理好了整件事的来龙,筹划了去脉。他本来只是想挣个表现,但是有徐家扩大声势,这个表现自然就挣得大了。
想想也是,幼学琼林能被民间自发地选作启蒙读物数百年,可见这书的体例内容都是经得起琢磨捶打的。只是碍于受众群是蒙学,所以不会有那些大儒着眼,自然也就无法令名远扬。
说起来,这书实用性可以评五星,但是徐阁老为何要在意小小蒙童的教科书而且听徐诚的口风,像是已经拔高到了文坛盛事上。
等徐元佐踏进了元辅家的宅邸,方才知道徐阶演戏已经到了一定境界,连徐诚跟了一辈子的人都没看出来。
因为堂上做着一个身材魁梧,面有横肉的壮汉。此人身上虽然没有安六爷的阴狠气,但只是在徐阶面前尚能大马金刀坐定,便可见其狂妄。
此子便是我家元佐。徐阶微笑指了指徐元佐,让他上前就坐。
徐元佐行了礼,叫了一声大父,挨着椅子贴边坐下,不再打量那位来客。
那来客似乎眼睛有些不好。一只眼睛看徐元佐的时候,另一只眼睛却像是在看徐阶。也不知道他到底哪只眼睛为主。
果然是仪态不凡来客赞了一声:不愧是写出幼学的元佐公子
笔记而已。徐元佐谦虚一句,偷看徐阶。
徐阶果然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道:你看这抄记,便是老夫离京一年所做的事了。
徐元佐脑中转得飞快,心下了然:自己写出的这本幼学抄记显然背徐阶用来作为韬光养晦的道具了
以徐阶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要再做几年首辅也不是不现实。然而他既然有了全身而退之心,必然是要做些样子给人看的。以他的学养和名望,侵占田土纵情酒色说出去也没人信。有人信了也只会说:这装腔太过,简直丢人。
若是装病,则有所忌讳。
现在有了这本抄记。作者固然是神童徐元佐,但小孩子读书总要人教吧徐阶便是冒了这个名头。
堂堂一国首辅,心学巨子,不编写自己的文集。而将心力放在一个蒙童身上。还有比这更韬光养晦的么
那人脸上显然浮现出了失望的表情,道:看来明公是将期望放在儿孙辈上了。
徐阶笑道:他本是宗亲之子,过继给鲁卿的。能进学做个生员,老夫也就心满意足了。
来客显然越发失望了,道:老先生大人这般消磨,实在不是朝廷社稷之福啊
朝廷有李石麓在,万事平安。徐阶道:朝野说李石麓清廉有余而才气不足,实在是不知首辅之才不在高下。更要看心胸啊。
来客点头称是。
徐元佐心中暗道:看来徐爷爷自己不想出山,也不想看到高拱出山。这倒是意料之中的。可惜这邵芳不识趣。还是去找了高拱。
徐阶好像睡着了一样,突然长吸一口气,恍若惊醒,道:年纪大了坐不住了,元佐,扶我进去。说罢已经起身。
徐元佐朝那位名满江湖的邵大侠点了点头,扶着徐阶往内堂去了。
到了后面,徐阶脚下轻快,丝毫不见之前疲态。
元佐啊,将你叫来,便是让你看看,什么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徐阶声音中透着冷气。
徐元佐搀扶着徐阶,低声道:他手中不知有什么本钱,贸贸然就挤进朝堂争斗之中,果然不得好死。
邵芳的历史结局也的确是被张居正碾杀,可见性格决定命运。
他跟我说是张江陵请他周旋,呵呵。徐阶冷笑一声:江陵在内阁,名声和实惠两者皆占全了,岂会乐见老夫或是高新郑回去
李石麓就是李春芳,是个天下闻名的好好先生。虽然是首辅,却从不压制张居正。张居正名义上是次辅,实际上权力不下于首辅。而且次辅还有个优势,就是可以主持会试。
大明朝中以师徒党为最大,这个师徒哪里来的就是主持会试,取中贡士,便成师徒。
所以做次辅就像是收庄稼,怎么都得坐三年。若是能多收一茬,那就是天大的便宜,谁会拒绝
这便是徐阶说的实惠。
元佐,我看你这回捧出幼学抄记,颇不如此前的思路清晰啊。徐阶口风一转,回到了书的问题上。
徐元佐嘿嘿一笑,心中暗道:之前思路清晰,那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书的事,倒有些顾虑不够周全,眼光不够长远,心胸不够广阔,倒是在徐爷爷面前露怯了。
少年人嘛,也是难免。徐阶道:只是你日后做事决断,该从三件事上往深远处想。
求大父指教。徐元佐连忙道。
一曰名;一曰利;一曰良知。徐阶缓缓道:天下人做天下事,只思虑其一者是庸才;能悟透其二者,可为疆吏;唯有三者通达,可以用权。
徐元佐细细咀嚼这:名利良知,却发现果然是一语道破世间玄奥
名便是声望,有声望的人说什么都有人附和。在后世便是知名专家,哪怕叫人生吃泥鳅啃绿豆,都有拥护之众。自己身为徐贺的儿子,谁肯理会一旦抱上了徐阶徐璠的金大腿,便是公子。
这也就是无形资产。
利就不用说了。
财富,权力皆是利。二者相辅相成,可以因权生财,也可用财买权,其实是不能偏颇的事。相对而言,在东方多见因权生财,在西方多是用财买权,并无高下之别。
徐元佐孜孜不倦,正是为了获利,做任何事前自然都该想到这一层。
至于良知做人要有良心有底线,这话说归说,到了具体事上,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其中,良知最为紧要。徐阶补了一句。
徐元佐差点脱口而出为什么,硬生生忍住了。他要是真这么问了,岂不是说自己根本没有底线么
你还小,好好参悟吧。徐阶说着,突然笑道:昨日衷洪溪带着郑永翰来,想劝我帮你印书,遍行松江社学。看来你这生员跑不掉了。
徐元佐笑道:还是看大父和父亲的面子。
徐阶微微摇头:这也是你会拜老师。刻书的善事不妨多做些,家里的刻书坊就给你去管吧。
哎呀徐元佐只觉得脑袋一懵:一不小心就又被天下掉下来的包子砸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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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明社会接触越深,徐元佐就越有种错觉:明明是封建社会,为什么感觉比后世还要自由开放呢
简直没有什么是违法的
出书没审批也就罢了,连出版社都可以想弄就弄一个只要请得到人,有个地方,于是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开工了。
就算是真的印了小黄书都没人管
还能大卖
徐家的书坊就是如此。
严格来说,书坊分为经营性书坊和自家用的两种。
对外经营的书坊不会用太好的工人和材料做雕版,因为那样增加了书籍成本,减少了利润空间书都有行价,又没版权,你家太贵买主就换一家买。
对于寻常士庶人家而言,书坊当然不是家里能够自备的,光是雕版匠人的工钱都能吃穷他们。不过对于缙绅人家,尤其是徐阶这样的高端缙绅,家里养个戏班子啊,养个刻书坊啊,都是小事。在他们看来,凡是要用到的全都应该自己置办一套,否则岂不是太掉价了
而这种刻书坊养在家里,干嘛用呢
一来是主人家积攒了文稿诗词,这个得印上数十本散发好友同学。刻板还得存着,方便日后出文集。
二来是逢年过节老人家生日,得刻些佛书道经,捐给寺庙道观。这是做功德的事。
三来就是有人借用。譬如陈继儒那样的隐士,名头很大,钱财没有。要刻书怎么办当然是问土豪朋友去借咯。于是主家也得到了声望,又积累了人情。
以上只是主要业务。偶尔还有觅得孤本善本,出于读书人的自觉刊刻出来,使古书不至于湮灭。只是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因为孤本善本不是随地可见的。
总而言之,家里备一个刻书坊是很有必要的。
徐元佐没见过世面,这时候才知道家大业大意味着什么。
从徐阶那边出来。徐元佐先去见了徐璠,汇报了一下这些天的工作学习情况,又说了刚才与大父一起见邵芳的事。
徐璠对于这事倒是看得很开。并不觉得这个义子抢了嫡子的风光。跟随徐阶那么多年,他学到的智慧已经远超他的年龄了。否则也不会毫无怨言地放弃京官不做,跟着父亲回乡养老他今年可才四十岁,正当壮年。
你有什么想法徐璠问道。
在徐元佐回答之前。徐诚先解释道:你若只是印印书。这刻书坊还是放在公家。材料人工都不需要你操心。你若是还有其他用处,便索性将刻书坊划到园管行,日后公家要用,费用就是园管行承担了。
徐璠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
徐元佐想了想,道:能否单独成立一个书局呢
单独成立却是何意徐璠一愣。
便是我们自己委任掌柜伙计,雇工人,对外经营。徐元佐道。
你可别打这个主意了。徐璠大笑:做书坊书肆的。或是捐了监生的商贾,要赚个儒商的好名头。或是手眼通天。能拿到的历科程墨,各省宗师考卷。前者赚不到银子,后者能赚到银子,却不是谁都能赚的。
官本位的社会,科举教材肯定有最广泛的受众。尤其是八股制艺,到了隆庆万历年间,名家迭出,好文章不知凡几。如果光想着熟背四书五经就能中式,简直是异想天开。哪个考中的举子进士没读过三五百篇名家范文
这些范文虽然对外公开,但要尽快拿到手却也不容易。总不能等人家都上架了,你才开始雕版吧要想尽快尽全地拿到手,那就得在关键的环节有用得上力的人。徐元佐别说人,就连关键环节在哪里都摸不清呢。
我想做工具书。徐元佐坦诚道:这里头的利润不小,要的本钱也不小。肯定不能放在公家,怕是要惹人追问。
徐诚与徐璠对视一眼,问道:工具书
一书在手,不用求人的书。徐元佐笑道:有些像说文
说文解字之类的字书专注于字。考究源流为第一,分析字义为第二,真正这个字的用法却不触及。
以德字为例,说文之中只有短短一条:升也。从彳聲。多則切。
虽然的确解决了德字的读音和结构,但是升也算是释义么至于没有老师开讲的学生,知道德字该怎么用么
我便是想收录常用字数千,反切其音,然后释以本义,古义,今义。辅以例句。徐元佐想了想,道:譬如德字。若我想来,便该是写清本义:登高,古义:升也,又义:感激,例:左传:然则德我乎,义:恩德例:世德其忍谖乎。
徐璠和徐诚都不是读书人,但是很快就意识到了徐元佐的野心。
徐元佐继续道:天下读书人不知凡几,因为请不起高明先生讲解而耽误前程的,更是多如牛毛。此书若是出世,即便穷乡僻壤,也能独自钻研,似有名师在侧。这是天大的功德啊。他将良知考虑清楚,又道:至于此书所带来的名望利益,更是不可估量。
徐璠脑中只闪过一句话: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徐元佐看着徐璠喝徐诚的表情,嘴角一抽:我是不是又把珍珠当鱼目了
幼学抄记就是如此,事实证明徐元佐在文化上,尤其是当今目下的文化领域,目光远不够深邃。其实只要看看当朝取士的手段,就知道官场与文化界是大体重叠的。任何文化行为,都有可能潜伏着政治信号。
由此再回到利益判断上,对于徐元佐而言的大利润,在谋国诸君看来却是蝇头小利。而诸君子们指缝里流出来的些许残渣,也足够徐元佐大吃一顿的了。
这事得跟老爷说说。徐璠舔了舔嘴唇:若是真能成功
影响实在太大了
光是摘录的例句,就大有文章可做。
在许多观点上,从古人辩论至今,根本不缺句子,只要截取自己所需要论述,就可以通过工具书不自觉地进行播种。
别的都不说,光是庄子那句吾生也有涯而学也无涯不知鼓励了多少同学努力上进,直到互联网兴起数年之后,方才传开后面半句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完全观点相反的句子都可以截出来,更何况在字典里塞一些私货呢那些求学学子,难道能分辨得出么未完待续。。
一零四章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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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当即折返回徐阶的书房求见。
徐阁老正悠然读书,读的正是幼学抄记。并非这书有多好多全,只是他将这书当做一个脑力游戏背出条目中的典故出处。听起来有些令人咋舌,但对于这位文科考试能考到全国第二的真学霸而言,只是个小游戏。
老先生大人听完了徐元佐关于工具书的设想,阖上了幼学抄记,起身在书房里踱步两周,道:元佐,你这念头哪里来的
读书常有生字不识,句读不知,无奈中憋出来的。徐元佐道。
在场三人不禁莞尔。
人非生而知之者,谁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富家子弟有名师可以请教,问一答十,久而久之自然将贫家子弟甩开了几百条街。
科举破了门阀,却又在家世上立了一条看不见的门槛。
当然,每三年都有寥若晨星的寒门士子来证明这条门槛并不存在。
这事恐怕你做不来。徐阶缓缓道:即便是老夫一人恐怕也无力去做。
徐元佐暗道:你们肯定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就是想编一本小学生用的新华字典你们不要老是往故训汇纂那种大部头上靠啊
你还是安稳一些,先将幼学抄记去刻印出来。字书之事。且再想想罢。徐阶道:少年人,戒贪得
孙儿知错了。徐元佐连忙认错,反正又不要一文钱。
不过书坊在手还是方便。非但可以刻印幼学抄记,也可以多印一些客栈的广告。
在徐元佐自己乙榜中式成为举人之前,可不能依赖徐阶和徐璠的亲情来巩固在徐家的地位。
作为一个读过不少明朝野史的后世文科小学霸,徐元佐当然知道徐阶叫徐璠把女儿也就是他从未蒙面的姐姐,嫁给了严世藩的儿子。
徐阶倒严可不是心血来潮啊,他就是冲着给恩师夏言报仇熬过来的所以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不可能存有半点善意。后来这位姐姐的结局。有人说被逼自杀,有人说回家之后郁郁而终,反正没有一个是善终的。
亲孙女都可以牺牲掉。何况认来的孙子呢
若是换个脑子不够用的,就算得到了徐阶的青眼,恐怕也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吧
徐元佐又想起了那个看似笑话的段子微微瞑目:更重要一定要成长得更为重要只有重要,才不会被人作为消耗品轻易用掉。
元佐。今夜就住下吧。徐璠从父亲书房出来。第一次邀请儿子住在家里。
徐元佐正要借口夏圩那边事情正多,却见徐元春快步行来,真个是风流倜傥的人样子。
弟弟今晚不走了吧正好你我兄弟探讨学问徐元春上前见了父亲,兴奋地拉住徐元佐的手。兄弟之间拉手是很正常的,尤其徐元佐年纪还小,而且越活越小,去年十五,今年十四。
不过徐元佐的灵魂却是成年人的。被个粉雕玉琢的二十岁美男子拉住手,感觉有些别扭。
他轻轻抽出手打了个躬:恭敬不如从命。
徐璠也颇为高兴。吩咐道:叫他们把澄园收拾出来,日后元佐便住那边。
徐元春更加高兴:澄园许久没有住人了,今日焉能收拾妥当便与我住吧。你我兄弟谈古论今,抵足而眠,岂不快哉
徐元佐只觉得有些头发麻,道:小弟的学问实在不值一哂。
嗳,咱们只论古文,制艺那等敲门砖放放无妨。徐元春读了幼学抄记之后,自然也会做祖父一样的游戏,只是他哪里及得上祖父书里面的典故倒有多是不知道出处的。
这个时代可没有庞大便捷的网络数据库啊
徐元佐只道自己八股文不行,论及古文还是可以应付一下的,竟然放松了许多。他找了下人去夏圩新园那边送信,说自己明日回去。然后便随徐元春游览徐家大院,头一回见识这宰辅人家的气度。
晚餐,他是与徐元春一起吃的,徐阶徐璠,还有徐琨徐瑛都是分了厨房。由奴婢端去各家房里,并不在一起进餐。
虽然菜品不多,但是样样精致,从开胃小菜到饭后茶点丝毫不乱,正可谓富贵得低调。
等喝了饭后茶,清了口,徐元春露出了闪闪发光的小獠牙。
破麦剖梨,会合之奇梦。好弟弟,这句是典出何处呀徐元春满脸期待地看着徐元佐。
徐元佐认真地看着元春:大兄,你齿缝里留了菜叶。
啊啊失礼失礼徐元春连忙别过头去,抿嘴招手:快去茶来让我漱口。
一旁的奴婢连忙出去取茶,只见徐元春一手捂着嘴,一边笑道:真是抱歉得很。为兄不拘小节,粗鲁之处还请见谅。
徐元佐吸了口冷气,暗道:你这么精致的人儿,竟然还说不拘小节那我岂不是连大节都没了
唔,还有一句,翻遍家中藏书都不得释义。徐元春捂嘴道:生姜盗母荽留子,尽付园丁;芦菔生儿芥有孙,频充鼎味后一句大概是苏诗前一句却是语出何典
徐元佐额头落下一滴冷汗:是,唐时谚语吧。
唔那元佐弟弟是从哪本书里看来的呢徐元春颇有些考据癖,一定要问个清楚。
徐元佐深深懊悔自己留下来跟他讨论学问说好的古文呢他扭了扭身子:是喔茶来了
这简直是救命的茶啊
徐元春接过奴婢的茶水,饮了一口,口中晃荡。一旁的奴婢乖巧地捧出一个黄铜口盂,正是用来吐漱口水的,做工极其精巧。
徐元春吐了口中茶水,正要再问,徐元佐已经凑了上去:大兄,让我看看可干净了
徐元春不疑有他,并齿开唇,让他检查。
徐元佐左右看了看,突然叫道:大兄,你这牙齿
啊怎么了徐元春浑然不知徐元佐的阴谋。
每日早起都漱口么
当然,都用青盐抹了漱口的。
茶饭之后呢
也都漱干净的。徐元春一脸茫然。
睡觉之前呢
睡前也要漱口徐元春有些疑惑:不过为兄习惯喝些白水,也有漱口之用吧。
那问题一定是出在盐上了徐元佐抚掌道:青盐之中必有杂质,伤了大兄的牙釉。大兄知道什么要牙釉么就跟瓷器上的釉面一样徐元佐一通狂侃,说得徐元春益发迷茫。
所以要用竹盐徐元佐道:据说是产自朝鲜
徐元春听得恍恍惚惚,几次想打断徐元佐的高谈阔论,却只是给了徐元佐转进的机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