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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男儿行txt下载     男儿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东床坦腹

    第一百二十章东床坦腹

    “哗啦!”门口的梅瓶被碰翻在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紧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顺着门口向后院逃去,转眼就消失得踪迹全无。

    “这妮子!”老进士笑着摇头,然后很无奈地又将目光转回自家的两个儿子“老大,老二,你们两个怎么看?”

    “除非他事先就知道您老要跟他说什么,找师爷写好了答案。否则能将史记上的典故和圣人之言信手拈来,并且丝毫不见生硬的,没十年苦读之功绝无如此可能!”逯鲁曾的长子逯鲲想了想,低声回应。

    老二逯鹏听了,也轻轻点头,“是啊!依孩儿之见,他平素那幅粗胚模样,十有七八是装出来给人看的。实际上,说是满腹经纶也不为过!”

    他父子三人都是饱读诗书的鸿儒,自然而然,就容易把自己的情况往别人身上套。所以,越想,越觉得朱八十一的学问非同一般。

    只有逯鲁曾的孙儿逯梁还不服气,听祖父和父亲如此推崇朱八十一,撇了撇嘴,笑着反驳,“谁知道他是不是恰巧就懂这么几句,然后全都卖了出来。爷爷刚才您跟他谈得不深,若往深了谈,他肯定当场露馅儿!”

    “住嘴!”

    “胡说!”

    “退下!恰巧就懂这么几句,改天你也给我恰巧懂一次看看!”

    逯鲁曾和他的两个儿子立刻板起脸,冲着禄梁禄德山大声呵斥。恰巧就会这么几句,那怎么可能?现行的史记有一百三十篇,春秋二十篇,孟子七篇,恰巧就读过其中三篇并且一晚上全用上了,那得多大的运气?!即便朱某人家里是开书铺子的,早就知道明目,他也得挑上一阵子吧!更何况今晚逯老进士的很多话都是即兴而来,事先根本没打过任何腹稿!

    “退就退下!”逯德山委委屈屈地嘟囔了几声,向自家祖父、父亲和叔叔施了个礼,梗着脖子朝门外走去。

    逯鲁曾见状,气得一拍桌案,大声呵斥:“站住!今晚收拾一下你的行礼,明天你就搬到左军的营房里去住。除非你立下了大功,或者被人家开革了,否则,不准再回来!”

    “爷爷您——?!”逯德山的眼睛都红了起来,大声自家祖父抗议。

    看到自家孙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逯鲁曾忍不住又是一阵心软。叹了口气,柔声补充道:“去吧,以后你就会明白,祖父全是为了你好!就你这种性子,即便是太平时节,考中了状元,在官场上也得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更何况眼下已经是大争之世?!去跟了朱八十一,给他做个幕僚。将来他若是真的成了霸业,就是凭着资格,你也少不了州府之位。即便爷爷我今晚真的看走了眼,他将来成不了大事。只要他自己活着一天,也绝对不会让手下人吃什么亏。最后这点,祖父我绝对可以保证!”

    “是!”逯德山还是不甘心,却不敢跟自家长辈硬顶。又答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走了。

    “唉——!”望着他的背影,逯鲁曾忍不住低声叹气。叹过之后,却又强迫自己振作起精神,笑着对自家大儿子说道:“老大,你也别舍不得。咱家读书人太多了,所以孩子们一个比一个文弱。乱世当中,这绝不是福兆!让德山去军中染些兵戈之气,趁着他性子还没完全定型,也许还能给咱们逯家打磨一个顶梁柱出来!”

    “父亲的苦心,孩儿明白!”逯鲲笑了笑,轻轻点头。“只是德山心里明显不服朱都督,到了人家的幕府中之后”

    “无妨!”逯鲁曾摆了摆手,笑着打断。“这些日子,老夫通过多人之口,打探过咱们这位朱都督的作为。他那人虽然在战场上颇负凶名,对手下人却是最宽厚不过。只要犯得不是杀人、抢劫这些伤天害理的大罪,顶多是命人拉下去打一顿板子而已。并且从左军开衙到现在,被他亲自下令打了板子的,好像还不到三个人!”

    “那倒是德山之福!”逯鲲闻听,心里立刻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笑了笑,低声说道。

    “非但如此,朱都督心胸,也非常人能比!”仿佛是为了安慰自家长子,又仿佛是为了给家人一个解释,逯鲁曾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补充,“他手下有一个罗刹人和一个阿速人,都甚得倚重。而这两个,却全都是曾经在战场上跟左军生死搏杀过的!连曾经的仇人他都敢放心大胆启用,咱家德山那点儿小孩子脾气,在他眼里还算个事儿?!”

    “也是!”禄家老大再度点头。“德山也不是个完全不知道轻重的,至少在大事儿上,不会故意扯他的后腿!”

    “扯后腿,他哪有机会啊!”逯鲁曾抬起头,得意地大笑,“参军,参军。你还以为他立刻就能参赞军务啊!实际上,咱们这位朱都督身边,像德山这种参军有一二十个!都是别人硬塞给他求照顾,他不好意思拒绝的。说明白了,那就是个养闲人的地方。如果德山自己不努力表现,这辈子都甭想拖任何人的后腿!”

    “原来如此!那德山可是有的熬了!”逯家老大和老二摇头苦笑,都对逯德山的今后的日子深表同情。

    逯鲁曾却又收起笑容,将目光落在老二逯鹏脸上,郑重问道:“老二,除了学问之外,你对朱都督其他方面的感觉如何?!咱家双儿也不小了,为父我刚才,说得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您,您真的要把双儿许配给他?”逯家老二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反问。他虽然认定了朱八十一不是个白丁,但刚刚认识就准备做此人的岳父,却觉得实在是快了一些。快到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不是许配,是先问问你和双儿两个的意思!”逯鲁曾摆摆手,笑着补充,“双儿已经不小了。为父我原本打算在大都给他找个合适人家,然而那边的官宦人家胡化得厉害。嫁入门的媳妇,要么使出手段,将丈夫和家人治得服服帖帖,要么被丈夫和家人欺负得死去活来!所以老夫就一直犹豫,不敢轻易做出决定。而现在”

    想到失落在大都城内的老妻和另外几个儿子,他心里就又是一阵阵难过。凡是住在修武,没肯跟着黄河水匪们抢先离开的亲戚们,都被朝廷那边以附逆之罪杀了个干干净净。以此推断,大都城里的老妻和年龄稍小的几个儿子们,想必此刻也不可能还留在人间。所以剩下的这几个,他都必须赶在自己跟老妻去谢罪之前,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有那样,九泉之下见了老妻,他才不至于用袍子蒙上脸,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勇气说!

    见到自家父亲突然老泪纵横,逯鹏原本想说几句反对的话,也不忍心说出口了。叹了口气,低声回应,“若说学问,在义军将领当中,朱都督肯定排得上号。比赵师弟,恐怕也要强上几分。只是,只是不知道他的性情,性情如何。毕竟他是个领兵打仗的将领,刀头舔血的时候多,花前月下的时候少!”

    “我听说,徐州城破之后。李总管论功行赏,把城内回回孔目的妻妾女儿,全都赏给了他。结果他一个都没留,全都让手下的将领们领走了!”老大禄鲲猛然抬起头,急切地提醒。“而他在城中的那座府邸,据说现在也是左军的长史派人管着。他自己,他自己日日都住在军营中,从来,从来不近任何女色!”

    “这?”逯鹏立刻皱起了眉头,满脸担忧。这年头可不是后世,对男人的下半身管得那么清楚。这年头大户人家的孩子,讲究从十四五岁时,就由贴身丫鬟进行启蒙。而到了十八九岁还不近女色的话,长辈们就要为他的传宗接代能力,或者性取向而担心了。特别是在有头脸的人之间,龙阳之癖,可算不得什么好名声。

    “你们俩瞎担心个什么,双儿是老夫的心头肉,老夫能不仔细替她打听清楚么?!”逯鲁曾用衣袖在脸上抹了两下,低声呵斥,“这小子家世贫寒,在跟着芝麻李起兵之前,吃住都在猪肉铺子里,哪有心思想那男女之事?!而起义之后,身边都是芝麻李、彭大这种粗胚,更没人替他操心这些。况且他虽然长得老相,实际上今年还未到弱冠”

    “啊——!”没等芝麻李说完,逯鲲和逯鹏两个已经惊呼出声。刚才在门口见面儿,他们两个都觉得朱八十一至少到了而立之年。特别是那一双眼睛,仿佛已经活了两辈子一般,比自家父亲逯鲁曾的看起来都要深邃!

    谁料想,那个看上去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却还是个半大娃娃,比自家德山还要小上许多。这如何能不让人感到吃惊。少年老成的事情,虽然二人也都听说过,可谁曾见到如此老成法?!

    “穷人家的孩子,风吹日晒的,所以看起来就长得着急了些!”在逯鲁曾眼里,朱八十一却是怎么看怎么顺溜,甚至连脸上的横肉都泛着玉器的光泽。“不过你们看他那眉眼,还有嘴角,分明还带着几分稚气。唉!越是这种从小没人疼的孩子,越是珍惜亲情。你们两个想想,为父说得有没有道理?!”

    “父亲说得及是!”老人家都认准朱八十一了,逯鹏岂敢硬顶着来?笑了笑,低声补充,“孩儿看那朱都督,倒也还算顺眼。只是不知道双儿自己是什么意思!她娘去得早,您老这些年又事事都由着她,孩儿这个当父亲的,恐怕未必能做得了她的主!”

    “说得对,她的终身大事,当然得去问问她本人!”逯鲁曾伸手在椅子上又拍了一下,大声喊道,“来人,把小颦给老夫找来!”

    “是!”仆人们大声答应着,去传逯家小姐的贴身婢女小颦。不一会儿,先前差点儿被逯鲁曾下令打了板子的那名丫鬟,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冲着老进士蹲身施礼,“老爷,小颦来了,您老有事尽管吩咐!”

    “去,问问你家小姐。今晚这个朱八十一,她看得是否入眼!”贴身丫头将来注定是要陪嫁的,所以逯鲁曾也不瞒她,点点头,笑着吩咐。

    “是!”小颦又给逯鲁曾施了个礼,却没有立即转身离开。而是咬了咬嘴唇,以极低的声音补充道:“其实,其实婢子临来之前,小姐,小姐已经猜到了老爷的意图。所以,所以小姐”

    “啊?!”逯鲁曾一愣,坐直身体,焦急地打断,“那,那她怎么说?!”

    婢女小颦立刻红了脸,用蚊蚋般的声音回应,“小姐她说,她说了四个字,东床坦腹。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婢子,婢子一点儿都不懂!”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夺城

    第一百二十一章夺城

    东床坦腹,说的是东晋时代的一段逸事。

    晋代郗太傅与和王丞相家联姻,派了个门客拿着自己的亲笔信到王家商量。王丞相见了信之后,就对门客说,我把家中适龄的男子今天都安排到东厢房,你自己随便挑就成。结果王家的适龄男子们都开始梳洗收拾,唯恐不够干净利索。只有王羲之躺在床上,露着肚皮睡觉。门客觉得此人无礼,回去向郗太傅汇报。结果郗太傅却觉得王羲之不做作,便把女儿嫁给了他。

    逯鲁曾父子三人都是饱学鸿儒,当然知道这个典故。立刻笑着挥了挥手,吩咐婢女小颦退下。随即,三人又互相看了看,摇头而笑。

    “双儿大了!”唯恐自家弟弟太失落,逯鲲笑着表示安慰。

    “也罢,此子虽然是个武夫,学问却未必太差。如此安排,我也算对得起双儿娘亲了!”逯鹏也很勉强笑了笑,叹息着回应。

    “乱世当中,你们两个还想怎么挑!”逯鲁曾也跟着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低声补充,“找个像你我父子这样的读书人,刀子砍过来时,能护得住她么?!就这么定了吧!明天我就去找君用,让他先探探朱八十一那边的口风。然后再给找个合适的媒人,让他代替朱八十一到咱家来提亲。唉,麻烦!老夫怎么就像给自家孙子张罗媳妇一样?!”

    “愿听父亲大人安排!”逯家老大和老二无奈地笑了笑,齐声回应。

    是啊,还能怎么挑呢。逯家已经被朝廷视为反贼的同党了,荣华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而红巾军这边的新贵当中,如今哪个不是家中妻妾一大堆。唯独朱八十一,至今还是孤零零一个,双儿嫁过去不用挨别的女人欺负。而逯家,从此也又得到了一个强援。

    大户人家的女儿,生下来就注定要给家族编织关系网的。而逯家,此时此刻在红巾军这边,最缺的就是靠得住的关系。从这种角度上说,逯双双与朱八十一,也算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只是这个时代婚嫁,可不像朱大鹏那个时代一般简单。两个人看对了眼睛,带着户口本去民政部门登记就行。这个时代,即便是早已定下来的事情。男方也得走一个三书六礼的过场,仿佛弄得越麻烦,越能显示双方对此事的重视一般。

    徐州军长史赵君用是逯鲁曾的关门弟子,按辈分,算是逯双双的师叔。如果朱八十一娶了逯双双,他就能顺理成章做了朱八十一的长辈。这样非但能极大地缓和双方间原本不太和睦的关系,对他日后在徐州红巾中的地位巩固,也颇有助益。因此,接到逯鲁曾的请求之后,赵君用立刻答应全力玉成此事。

    不过答应虽然答应了,赵君用却不能直接就去找朱八十一,问问对方愿意不愿意娶逯鲁曾的孙女为妻。正像逯鲁曾即便再想把孙女托付给朱八十一,都不能亲自出面一样。作为女方的名义师叔,他也不能亲自去张罗这件事儿。那会给外人逯家的女儿嫁不出去感觉,有损女方的名声。此外,万一朱八十一这个愣头青真的像外界传言那样,有龙阳之癖的话,他直接被对方拒绝了,也实在是没意思。

    于是乎,赵君用只能把这件事再托付给自己的心腹李慕白。然后由李慕白先去联系左军的长史苏明哲。先通过苏老先生先给朱八十一敲足了边鼓,接下来大伙再想办法将此事向更深一步推进。

    结果绕来绕去,还没等苏明哲把朱八十一的口风探出来呢,左军将作坊的第一批一百五十杆火绳枪已经装备到位了。朱八十一大喜,立刻将麾下兵马分成了两路。一路交给吴二十二和王弼,由他两个带领两百战兵和一千名辅兵,打起自己的旗号,向砀山、虞城一线发起佯攻,摆出一幅不破睢阳誓不罢休的姿态。另外一路,却是一百亲兵,八百战兵和四千辅兵,坐上了从逯鲁曾手里缴获来的和偷偷跟船帮租借来的四百石大船,偃旗息鼓,顺流杀向了淮安。

    一石米折合后世计量单位的话,差不多刚好是六十公斤。载重四百石的大船,就是两万四千公斤。下舱装辎重,上舱载人,四千来号弟兄连同辎重,不过是二十几艘船,便轻松装下了。

    芝麻李占领徐州之后,仅仅是设卡抽税,并没有试图掐断南北航运。最近跟船帮暗中接触之后,又大幅提高了通关效率。因此眼下黄河上,来往船只穿梭不停,大小桅杆耸立如林。二十几艘常见的运粮船,破晓前出发,彼此间再故意拉开一段距离,外人不仔细追着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是一支运兵的舰队。

    左军当中,原本就有一些曾经在水上讨生活的汉子。一个多月前在北岸击败阿速人后,船帮又送来过整整一百名伙计。这些人都是操船的好手,特别是顺流而下时,个个都娴熟无比。

    如此,船队便稳稳当地上了路。待大伙将那竹篾编织的硬帆完全张开之后,速度顿时高得惊人,一日功夫就抵达了宿迁附近。当天晚上在骆马湖里找个了隐蔽处,集结起来休息。第二天破晓前,又是悄悄地分散入过往的商船群当中,风驰电掣般奔向目的地。

    宿迁距离淮安,就只剩下两百多里路了。如果不考虑偷袭的成功率,再走一个白天和小半个晚上,就可以抢滩登岸。朱八十一却没敢弄险,而是按照队伍中船帮伙计头目朱强的提议,日落之后,借助夜色的掩护,在距离二十余里处的一个叫清河口的位置,将舰队重新集结了起来。

    到了这里,朱八十一才终于明白了,舆图上自己看过无数遍,并且数天前跟逯鲁曾两个提起过无数遍的清河,就是后世淮河的一部分。只不过此河眼下上游叫做淮水,下游与黄河相连这段,才叫清河而已。而现在滔滔滚滚的黄河末段,到了后世则只剩下了一条巴掌宽的小水沟,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象不出其往日的恢弘气势了!

    不过现在,朱八十一却没有时间怀古伤今。赶紧让让大伙烧水做饭,恢复体力。左军的弟兄们都是徐州一代土生土长,自幼见惯了水患,倒也没几个人晕船。因此一宿足睡之后,个个都变得生龙活虎。

    第三天早晨起来,却没有将船队再次分散。而是打出陈家商行的旗号,从清河口出发,大摇大摆地继续赶路。在上午辰时,就抵达了韩信城下。

    那韩信城北门码头上,早已密密麻麻汇集了上百艘从各地赶来的大小船只。全都下了锚,准备接受官府的搜捡和盘剥。只有在这里被官府的差役们搜捡完了,然后缴纳上一笔高额的税金,才能转入城西的运河水道,去淮安府西侧的码头上,卸下运来的货物。然后再装上食盐、芒硝、瓷器、和其他各种两淮特产,返回各自的出发地赚取丰厚的利润。

    凭着船帮伙计头目朱强的指引,舰队熟门熟路地找了了码头边缘位置下了锚,然后摆出一幅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模样,放出跳板,开始一车又一车地往岸上推粮食袋子。

    “你,你们干什么?!”正在码头中央位置勒索商贩孝敬官府巡检李良一看,立刻带领二十多名手下扑来,“不懂规矩么?这韩信城码头,什么时候成了卸货的地方?!”

    “哎呀,这位大老爷,临来我们家大掌柜真的没说,真的没说过!您老通融一下,我们这几袋子粮食,是城里商铺要的。等给他送过去,我们立刻就离开,立刻就离开!”一身大管事打扮的陈德见状,立刻带着胡大海和吴良谋两个,快步迎了上去。一边冲着巡检李良打躬作揖,一边将悄悄地将几张大额交钞塞到了此人手中。

    他不给贿赂还好,一看贿赂居然是连擦屁股都嫌硬的交钞,巡检李强立刻勃然大怒,抬起手来,先狠狠抽了陈德一铁尺,然后冲着身后的衙役们喊道,“去你奶奶的通融,来人,给老子把船扣了,老子怀疑这几艘船上藏着,藏着兵器!”

    “是!”众盐丁听令,朝着木棍铁链就要往船上冲。陈德哪里肯让,先用肩膀又硬扛了一铁尺,然后顺手抓住巡检李良的胳膊向下狠拉,“喀嚓”一声,就将此人的右臂给卸脱了臼。

    随即,他左脚轻勾,肩膀下压,迅速将对方摔在身前。一只脚狠狠地踏在后背上,用抢过来的铁尺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你奶奶的个不长眼睛的!连咱们陈家的船队都敢搜。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别打,他是我们巡检!”众盐丁欺负人欺负惯了,哪里见过如此阵仗?一个个把铁链木棍举起来,就是不敢继续往前冲。

    “干什么?替你们家老爷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睛的。刘铁头在不在?让他出来跟我们管事说话!”胡大海上前一步,挡在陈德的身前。恶狠狠地看着众盐丁,大声骂道。

    刘铁头是判官刘甲的诨号,按照大元朝的标准,淮安府的判官乃从三品显职,连下面的州尹见了,都要抢先施礼,恭恭敬敬称一声刘公,谁敢当众叫他铁头?众盐丁登时就被胡大海等人的气势给镇住了,丢下几句狠话,连滚带爬地跑进城里去搬救兵。

    到了此刻,周围的其他商贩和伙计们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全都吓得缩进各自船舱里,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等了一会儿见周围没有别的动静,才有几个好事者悄悄替探出半个脑袋,冲着陈德喊道:“喂,我说那位新来的管事?!你赶紧开船去别处躲一躲吧!这刘老爷平素可就住在韩信城里边,等会儿他来了,你要是拿不出过硬的关系。不死,今天恐怕也得脱层皮!”

    “他算个什么东西啊!从三品判官,我呸!”陈德摆出一幅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冲着正在自己脚底下呻吟的李良脸上,狠狠吐了一口吐沫。“得罪了我们家老爷,说把他的判官撸了,就一撸到底!连个吃饭的木头碗都不给他留!”

    “你,你小子有,有种!”几个好事者闻听,剩下的劝解话也不再说了。赶紧钻回自家船舱,招呼着伙计们拔锚启航。将陈氏船队周围的水面全部让开,以免一会儿遭了池鱼之殃。

    那陈德却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一边用左脚的靴子尖折磨着李良,一边继续不屑地叫嚣,“奶奶的,几天没来淮安府办事,连个兔子也敢自称老爷了。想当年,我们陈家子弟横扫两淮的时候,家主也没这么嚣张过。还什么刘铁头,我呸,待会儿老子就去摸一摸,看看他的头到底是不是铁做的!”

    “好,那老夫就让你摸一摸!”话音刚落,城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断喝。紧跟着,有名满脸横肉的武将,带着五十多名膀大腰圆的士卒,气势汹汹地杀过出来。三步两步走到陈德面前,双手抱拳,“这位小兄弟,下官就是就是刘甲。不知道这位小兄弟的家主是哪位老大人,居然屈尊派了船队来到刘某的地头上?!”

    “你就是刘甲?!”陈德一脚踢开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巡检李良,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来人。

    见他死到临头居然还如此嚣张,判官刘甲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如果对方的后台是个汉官,绝对不会启用如此不知死活的商队管事。当然,自己即便将此人立刻就打死了,也不用担心落下什么麻烦。

    可从对方的嚣张架势上看,他的后台很有可能是个色目人或者蒙古老爷,这问题可就复杂了。至少,不值得自己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巡检,跟他们直接产生冲突。

    想到此节,淮安府从三品判官刘甲强压住怒气,再度轻轻拱手,“正是!小兄弟是从何而来?刘某手下人眼拙,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你还知道你手下的人眼拙啊!”陈德在家中遭难之前,就是个纨绔子弟。因此装做豪门家奴,根本没有任何破绽,“连我们陈家的旗号都认不出来。你自己看,这个东西,你认识么?!”

    说着话,从腰间摸出一面青铜令牌,随手递给胡大海。“老胡,那过去给刘大人开开眼界!”

    “是!”胡大海装作一幅豪门恶仆模样,接过令牌,大摇大摆走向刘甲,“你自己看吧,我们东家到底是哪位?!”

    “嗯,多谢!”三品判官刘甲不敢怠慢,双手接过令牌,举在眼前仔细观看。只见令牌正面凸着铸了个日头,阳光四射,另外一侧,则是无边无际的火焰,汹涌澎湃,仿佛要烧光整个世界。

    “这是,这是大光明盾!”刘甲心里猛地打了个哆嗦,立刻大声命令,“快来人——”

    “晚了!”胡大海抡起左胳膊,一肘子砸在了他的颈窝处。随即右手从他腰间抽出钢刀,顺势来了一记铁锁横江。刀光过处,血流成河!

    注:元代淮安和现代淮安并非一处。元代淮安位置在现代的淮安市淮安区一带。

第一百二十二章 混战

    第一百二十二章混战

    肘锤,夺刀,横扫,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宛若行云流水。那跟在刘铁头身后的士卒虽然也都是精锐,却因为先入为主地把胡大海当成了某个蒙古太君爪牙,一点防备都没做。仓促之间,立刻被他突了进去,杀了个人头滚滚!

    再看刘铁头,挨了一肘锤之后还想努力稳住身形。可惜此刻他的脑袋瓜子距离陈德已经不到三尺远,而那陈德又做过多年的杀手,焉能把握不住如此好的机会?当即快速向前冲了半步,双手锁住刘铁头的脖子,全身猛地发力。

    只听“喀嚓!”一声,直接将刘铁头的脖子折得跟后脊梁骨贴在了一处。七窍出血,气绝身亡!

    “杀人了,他们杀了刘大人!他们杀了刘大人!”几个绕过胡大海阻拦冒死前来相救的亲兵没想到刘甲刘铁头连一招都没坚持住就死于非命,愣了愣,扯开嗓子大叫。

    这个失误足以致命!记室参军吴良谋拎着一把匕首冲上来,转眼间就将他们捅翻了三个。其他几人这才如梦方醒,不敢恋战,惨叫着向城门口逃去。

    “别恋战,夺门!”伊万诺夫扯开嗓子大吼一声,腾身而起,率先跳上了码头,手中盾牌和短刀舞得像风车一般,将拦在自己面前的元兵砸得东倒西歪。那些元兵纷纷挥刀反击,刀刃砍在盾牌上,“叮叮当当”火星四溅。伊万诺夫的脚步却丝毫不做停留,直接从人群里闯过去,迈开大步直奔城门。

    “不想死的给老子闪开!”胡大海作战经验没有伊万诺夫丰富,反应速度却非常的快。见到后者丢下元兵闷头朝城门口冲,也将手中宝刀舞成了一团球形闪电。凡被闪电沾上一点的元兵,全都惨叫着倒在地上。

    “各队按预定次序登岸!!”朱八十一的身影也很快出在了了码头上,举着个铁皮喇叭,大声指挥。“盾牌兵跟着吴良谋,长枪兵跟着陈至善,弓箭兵跟着阿斯兰,火枪兵跟着刘子云,其他人,统一跟着徐达。先上先走,不要等,快!”

    “登岸,登岸!上了岸后立刻往城里冲,咱们在城门里头集结!”在李子鱼、朱晨泽、徐一等百夫长们的指挥下,全副武装的左军的战兵像一群钢铁怪兽般,轰隆隆地跑过跳板,沿着窄窄的码头,直接向城门口涌了过去。

    见到如此多的铁甲武士碾压过来,再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皮甲。码头上,原本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的守军士兵再也坚持不住,丢下兵器和受伤的同伴,四散奔逃。

    “别恋战,别恋战,跟上距离你最近的百夫长!”朱八十一高举着铁皮喇叭,一边跟着人流朝城门口跑,一边大声命令。“跟上距离你最近的百夫长,跟上距离你最近的黄肩牌儿,一起朝城里头冲!”

    “跟上距离你最近的百夫长,跟上距离你最近的黄肩牌儿,一起朝城里冲!”徐洪三带着已经冲到码头上的亲兵们,将自家都督的命令一遍遍重复。

    有些乱,但比预想中的最糟糕情况要好得多!毕竟平素训练的时候,大伙已经做过类似的演习。万一找不到自家百夫长,就紧跟距离最近的黄护肩。而金黄色的铜护肩,在辰时的阳光下,被照得格外醒目。就像一根根定海神针,将混乱的人流聚集在自己周围,然后滚滚向城门口涌去。

    城门口的十几名当值的蒙元士兵,已经被抢先冲进来的胡大海和伊万诺夫给联手杀散。二人一左一右,立刻顺着马道冲向敌楼。那里边有城池的最基本防御设施,铁门闸的机关,万一被敌军放下来,后果不敢设想。

    正如二人所料,敌楼里当值的汉军牌子头见势不妙,立刻扑向了内门铁闸的绞盘。一旦让他将将卡住绞盘的机关搬开,城内外的红巾军就要被硬生生隔成两段。关键时刻,阿斯兰飞奔而至。一边沿着马道向上跑,一边转身张开了角弓,“嗖!”的一箭,将扑向绞盘的百夫长射了个透心凉。

    “放箭!冲着绞盘放箭!咱们的人穿着铁甲!”吴良谋突然大吼了一嗓子,越俎代庖地指挥起了弓箭兵。

    二十几名刚刚跑到城门口的弓箭兵闻听,根本来不及分辨这个命令的对错。纷纷拉开的角弓,冲着敌楼中绞盘附近区域,就来了个无差别漫射。

    正在冲向绞盘的三名元军士卒被乱箭射中,倒在了敌楼中,大声惨嚎。第四个冲上来的就是胡大海,肩膀上挨了两箭,被藏在外袍下的铁甲挡住,发出刺耳“叮当”声。紧跟着冲上来的是伊万诺夫,冒着被自家羽箭误伤的危险,大步流星扑到绞盘下,将手中铁盾狠狠地卡到了机关当中。

    “嘎嘎——嘎!”控制护城铁闸的机关呻吟着,颤抖着,晃来晃去,最终回归了平静。伊万诺夫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擦了把脸上的血水和汗水,冲着城门外大声骂道:“别射了,再射老子就成刺猬了!进城,赶紧进城!”

    “进城,进城,进城后重新集结!”吴良谋偷偷吐了下舌头,带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战兵们,连滚带爬向城门里钻去。刚从城门洞子里钻出来,斜下就射过来一排羽箭。他赶紧用训练中跟老兵们学到的保命技巧,将头低下,用盔缨对准羽箭来临方向。一阵珠落玉盘般的脆响传入耳畔,肩膀、胸口、小腹、头顶等处,一瞬间至少挨了七八支箭,却被冷锻的板甲全都弹了开去,像枯柴一样落在了地上。

    “没事儿!果然没事儿!”吴良谋大喜,带领最先冲进城门的三十余名刀盾兵,冲向门口一座房子后刚刚冒出来的元军弓箭手。“杀光他们,让他们知道知道咱红巾军的厉害!”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三十多名刀盾兵齐声呐喊,在跑动中形成一个完整的横队,迅速推向元军弓箭手。

    那些元军弓箭手又不甘心的射了两轮,却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用五百斤水锤冷锻出来铁甲,二十步外,连破甲锥都能挡得住,更何况他们仓促射出的羽箭?!只听“叮叮当当”的金铁撞击声不绝于耳,刀盾兵们的推进速度却没有下降分毫。

    “宝甲,他们穿的是宝甲!”弓箭兵们立刻慌了神,纷纷将角弓扔下,抽出腰间朴刀迎战。“来得好!”一马当先冲过来的吴良谋哈哈大笑,掌心处的匕首就像吐信的毒蛇,“噗!”“噗”两下,捅死了一名蒙元弓箭兵。然后将对方的朴刀高高地举了起来,力劈华山!

    “喀嚓!”距离他最近的那名蒙元牌子头的肩膀连着脑袋一道被砍飞了出去,血水从剩下的半边躯体里窜起三尺高。吴良谋将匕首甩向另外一名的敌军的鼻梁,手中朴刀倒抡起来,海底捞月。第三名元军士卒躲避不及,被他砍掉了半边大腿,倒在血泊里翻滚哀嚎。吴良谋对此视而不见,从身后扑向一名正在和刀盾兵放对的蒙元士卒,干净利落地砍断了此人的脊梁骨。

    陈德带着百余名集结起来的长枪兵冲上,围着剩下的蒙元弓箭手四下攒刺。论杀人的效率,长枪兵无疑远远超过了刀盾兵。剩余的弓箭手转眼被屠杀殆尽。长枪兵总教头陈德用力一歪脑袋,冲着吴良谋大喊,“向前推,沿着街道向前推!这是附城,只有一条主街。沿着主街推过去,别管两侧和身后!”

    “刀盾兵跟我来!”吴良谋虽然以前没打过仗,却知道陈德说得绝对有道理。举起胳膊,大声招呼。

    “刀盾兵跟着陈参军,刀盾兵跟着陈参军!”刚刚从辅兵队调到战兵队充任百夫长的徐一急于表现,扯开嗓子大声命令。

    已经杀入城内的刀盾兵迅速涌过来,跟着他和吴良谋两个,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快速向前推去。见到敢于挡路的敌军,就乱刀砍成肉酱。

    “长枪兵,长枪兵跟着我。五列纵队,五列纵队,一边向前推进一边整队!!”故意跟吴良谋等人拉开十几步距离,陈德举起一把从血泊中捡来的长矛,大声命令。

    最近一个月时间,长枪兵都是被他手把手的指点武艺。因此对这个年龄不大,身手却数一数二的陈教头,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听到他的叫喊,立刻从四下里涌了过来,在他的身后快速集结成五列纵队,像长龙一样沿着街道朝前碾压。

    前后不过是十几息功夫,吴良谋那边已经被一伙仓促赶来的汉军挡住。看人数,足足有他们的三倍。只是铠甲和兵器方面都差得太远,训练程度也低了不止一截。双方胶着在两个铺子之间的街面上,刀来枪往,杀得难解难分。

    “前三排,举标枪,正前方十五步,投!”擅长把握战机的陈德,可没心思等着吴良谋和敌人分出结果。立刻扯开嗓子,命令麾下长枪兵们使出杀手锏。

    “嗖!”十五支平素被长枪兵们背在身后的短标枪腾空而起,掠过自家弟兄的头顶,扑进敌军当中。给所有躲避不及的蒙元士兵来了个透心凉!

第一百二十三章 铁甲

    第一百二十三章铁甲

    韩信城只是淮安的卫城,主街前半段最宽处也不过是六、七步模样。十五根标枪顺着街道走向掷出去,几乎没有一根落空。登时,就把守军的队伍砸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前后裂成血淋淋的两段。

    那陈至善却还不肯罢休,继续扯着嗓子命令道:“前三排蹲下,第四、五、六排,举标枪,正前方二十步,掷!”

    “嗖嗖嗖!”又是十五杆雪亮的标枪,带着凄厉的风声腾空而起,在半空中顿了顿,一头扎进了元兵当中。

    “啊——”惨叫声不绝于耳,根本没地方躲避的蒙元守军登时又被射翻了好几个,双手抱着透体而过的枪杆,在血泊当中来回打滚。

    再没有比亲眼看到同伴躺于自己面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更打击士气了,正蜂涌着向前挤的元军士卒本能地停住脚步,倒退着向后缩去。而那些已经跟红巾军刀盾兵交上手的,则再也得不到身后的任何支援和补充,很快,就被吴良谋等人给屠杀殆尽。

    “把盾牌举起来,跟着我!齐步,推!”吴良谋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里透出几分疯狂。太过瘾了,太痛快了,原来沙场争雄竟是如此痛快的一件事。怪不得古人会说,醉卧沙场君莫笑?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打仗的滋味,居然如饮琼浆!把刀柄握在手里,就可以随意剥夺敌人的性命。而那些笨拙的家伙,却根本来不及招架或者反击。即便偶尔慌慌张张地砍过来一刀,也因为力道不足,或者发力方式不对,徒劳地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串火星。而那火星却远不如血光耀眼,只要你一刀剁下去,就能看到一个惊慌的灵魂跳跃着逃出躯壳,像野火一样在半空中凄厉地燃烧,燃烧,燃烧殆尽!

    “咚!”有杆长矛砸过来,被他用盾牌随手挡了一下就倒飞出去,不知去向。

    两名不甘心的元军牌子头各带几名手下,借着临街的屋檐掩护冲上前,试图给他来个左右夹击。跟在吴良谋身后的刀盾兵们立刻顶了上去,与自家记室参军并肩迎敌。入城后这短短半柱香时间里,带着两片青色护肩的吴参军,已经依靠不输给任何人的武艺和勇气,彻底赢得了大家伙的尊重。刀盾兵们愿意跟他站在一起,彼此护住对方的空档,同生共死,齐头并进!

    “推,用盾牌推!咱们这边人多!”吴良谋与六名刀盾兵肩并肩站在一排,大声给所有袍泽出主意。街道宽度有限,任何阵形都难以发挥出作用。而将手中盾牌并在一起,如墙而进,却是一个非常切合实际的办法。敌军只要无法突破盾墙,彼此间就无法做战术配合。而面对面你一刀我一刀地硬砍,穿着铁甲者却没有输给穿皮甲者的道理。

    果然,当盾墙一结起来,两小股扑上前的元军立刻就抓了瞎。他们当兵吃粮的时间长,个人勇武和作战经验,也许远远超过了吴良谋和他身旁的红巾军。然而,在武器、甲胄和整体配合方面,却远远的不如。朴刀、长矛与盾墙接触,只能在盾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儿。而盾墙后的钢刀刺出来,却能轻易地刺穿他们的铠甲、皮肤和肌肉,将他们一个挨一个放翻在地上,再踏上无数只铁靴子,筋断骨折。

    “结盾墙,结盾墙!”更多的红巾军刀盾兵追上来,以吴良谋为中轴,将盾墙变得更宽。转眼间就完全堵死了街道的正面,就像一头刚刚醒来的洪荒巨兽,每一片鳞甲都闪着寒光。

    “顶上去,刀盾兵全顶上去,顶住吴参军他们的后背!”跟上来的陈德大声帮忙。虽然他也是个初次上战场的生手,然而从小在军营中的耳濡目染,却让他知道这个时候什么是最佳选择。

    “顶上去,护住吴参军的后背!”刀盾兵百夫长易锤子大声叫嚷着,举起铁面枣木盾,推在前排袍泽的脊背上,助对方一臂之力。

    层层叠叠的盾墙迅速成形,笨重,却坚实无比。羽箭、长矛和钢刀,都对这面由盾牌组成的铁墙无可奈何。而吴良谋等人只要并肩向前推,就能令挡路的蒙元士兵节节败退。冷不防再从盾牌后刺出一刀,则收获一具尸体。

    单个人能起到的作用瞬间被压缩到最低,而配合与纪律,却一跃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几名被推着接连后退的蒙元士兵,不小心踩在自家袍泽的尸体上,踉跄着倒地。正在缓缓向前移动的盾墙,则毫无停顿地从他们的身体上推了过去,然后继续缓缓向前,看不出受到了任何影响。

    死亡,突然也变成了极为简单的事情。简单得连个临终前的悲鸣都无法被人听见。那缓缓前推的盾墙,冰冷得不带任何生气。不断从盾墙后透出来的刀光,则变成了猛兽的牙齿。每一次闪亮,都是血肉横飞。

    人血顺着盾墙表面淅沥淅沥下淌,被上午的阳光一晒,很快就腾起一层层粉红色的雾气。盈盈绕绕,忽浓忽淡,仿佛一团团忧伤的灵魂,挣扎着不愿意从人世间离开。

    在这妖异的雾气深处,则不断有标枪投射出来。遇到大股的元兵,则将他们砸个七零八落。遇到小股的冥顽不灵者,则先将其中最勇敢的那个射翻于地。然后将剩余的人交给盾墙,倒推着他们踉跄着后退,或者转身逃走,或者倒下被铁靴子踩成肉酱!

    只是半柱香的功夫,六百八十步的长街,就被硬生生推平了二分之一。鲜血沿着街道两侧像小溪般流淌。仓促集结起来的守军,则一波接一波被推垮,一波接一波地仓惶后退,谁也奈何不了盾墙分毫。

    一直到城中央的市易署衙门附近,守军的颓势才稍稍缓解。这里的街道陡然加宽了数倍,为了显示官府威仪和方便将税金装车而特意修建出来的市易署前庭,为守军提供了更大的施展空间。倒退回来的蒙元将士,在一名汉军千夫长的指挥下,重新集结,排列成一个硕大的方阵。上百名弓箭手爬上府衙两侧房顶,居高临下,向缓缓推进的盾墙射出一波波箭雨。

    “叮、叮、当、当”吴良谋的头盔和肩膀上,至少又挨了五箭。虽然没能破甲,却让他紧张得脸色发白。他身边和周围的弟兄们,也都被从天而降的羽箭射得烦躁无比。不得不将盾牌斜着举高,以防有流矢正好射在自己毫无遮挡的眼睛处,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这下,盾墙的推进速度终于出现了停滞。而被盾墙推得节节后退的守军士兵,则在羽箭的掩护下,迅速跟红巾军脱离接触。把长街的前半段完全让出来,自己则小跑着去跟市易署前的蒙元大部队汇合。

    “两排横队!”偷眼向前瞅了瞅,吴良谋果断地发出变阵命令。

    他现在越来越有当将军的感觉了,随口发出一道命令,周围的人就能毫不犹豫的执行,并且执行得有模有样。这样的军队,试问哪个人指挥起来不过瘾?!就是造价贵了些,一天一操,三餐管饱。而蒙元皇帝的宿卫,也不过是三天一小操,半个月一大操,并且还要自带干粮!

    正得意间,却忽然听见陈德在身后不远处高声喊道:“吴参军,吴参军,赶紧停下来,赶紧把队伍停下来。对面有铁甲军,对面也有铁甲军!”

    “铁甲军?!”吴良谋高高地将已经砍出豁口的钢刀举向半空,示意身边的弟兄在原地结阵,不要继续向前。同时从盾牌下探出一道目光,仔细观看。

    只见对面的敌军正中央位置,缓缓迎上来一队全身被铁甲包裹起来的壮汉。每个都足足有八尺半高,手里拎着把寒光闪闪的长柄斧子,宛若凶神恶煞。

    “变阵,六列方队!六列方队!”吴良谋的头皮登时一麻,声嘶力竭地叫喊了起来。重甲斧兵,小小的韩信城中,居然隐藏着一支重甲斧兵。那是传说中可以正面对抗蒙古铁骑的存在,今天,居然从韩信城市易署里头冒了出来。

    “长矛手押上,护住刀盾兵两翼!”关键时刻,长矛兵百夫长徐一果断下达了命令。光凭着区区几十名刀盾兵,肯定顶不住迎面杀过来的重甲斧兵。虽然对方人数也只有七八十左右,跟左军刀盾兵的规模不相上下。

    “吴参军退后,第一排交给俺!”刀盾兵百夫长易锤子从后排挤上前,用屁股将吴良谋生生地顶到了第二排。他不喜欢争权,所以先前打顺风仗时,不介意吴良谋替自己指挥刀盾兵。而眼下到了真正需要拼命的时刻,则当仁不让地站在了整个百人队的最前方。这,是百夫长的荣誉,也是整个左军的传统。

    “吴参军退后!”

    “吴参军您后面指挥就行!”

    “吴参军是文官!拼命的事情交给俺们!”

    抢在跟对面的重甲斧兵正式交手之前,刀盾兵中的牌子头们用肩膀和屁股,将吴良谋一层层地向后挤去。每个人的力气都非常巨大,每一个人都挤得理直气壮。

    “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吴良谋红着眼睛大声抗议,但是无济于事。先前对他言听计从的弟兄们,都变得不安分起来,谁也不肯让他站在自己的前方。

    直到他的身体被完全挤到了最后一排,才有人冲他笑了笑,低声安慰道:“您就站这儿吧,别搭理他们。他们都是粗人,不会说话。咱们都督曾经交代过,打仗的时候,读书人必须放在队伍最后!”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徐达

    第一百二十四章徐达

    “我不是读书人!”吴良谋挥舞这钢刀,大声抗议。平生第一次,他没因为自己读书比别人多而感到骄傲。相反,有一种被歧视的屈辱涌上心头,让他的脸色比盾牌上的血迹还红。

    然而,他的抗议却淹没在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中。市易署前庭上的蒙元士兵都发起了反击,跟在重甲斧兵之后,像蝗虫一样压了上来。高高举起的钢刀倒映着上午的阳光,让人心底一阵阵发寒。

    “弓箭手,弓箭手清理房顶!”朱八十一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穿透凄厉的号角。阿斯兰带着九十多名弓箭手以六列纵队,沿着街道快速冲上,仰面朝房顶上的元军弓箭手射出一排箭雨。

    虽然来得仓促,他们射出的箭矢却比敌军整齐得多。登时,就将二十多名元军弓箭手从房顶上射了下来,摔得筋断骨折。

    其余蒙元弓箭手顾不上再向吴良谋等人放箭,纷纷逃向屋脊的另一侧,寻找合适位置隐蔽。阿斯兰立刻又将第二支羽箭搭在弓臂上,一边拉,一边大声喊道“正前方四十步,抛射!”

    “嗖!”又是九十多支雕翎羽箭,越过吴良谋、易锤子等人的头顶,砸向迎面走来的铁甲斧兵。

    “叮叮当当”,羽箭砸在铁甲上,溅出一串串凄厉的火星。迎面压过来的蒙元斧兵队伍顿了顿,继续向前推进。每一步踏下去,都令地面来回晃动。

    “标枪,斜前方十步,掷!”陈德咬了咬牙,果断地发出了一道命令。护在刀盾手两翼的枪兵们将最后一支短标枪举起,成排地向斜前方压过来蒙元重甲辅兵投射。只有五、六名敌军受伤倒地,其他人继续缓缓前压,能将战马射个对穿的标枪,居然奈何不了对手身上的重甲,只是让他们队形稍微显得凌乱了一些,脚步也不再像先前一样整齐。

    “刀盾兵,跟我来!”易锤子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发出一声咆哮。排成六列方阵的红巾军刀盾兵们齐齐回答了一声“杀!”,迎着敌军的重斧大步向前冲去。整个队伍中,没有一人回头。

    “轰!”两支身穿铁甲的队伍,迎面撞在了一处。整个韩信城,都为之轻轻一颤。滚滚红雾从队伍相接处溅起,分不清那些来自蒙元重甲,哪些来自徐州红巾。利刃和盾牌碰撞,刀锋和铁甲相交,轰鸣声和摩擦声交汇在一起,淹没伤者的惨叫和垂死者的悲鸣,令闻者心脏抽搐,两股紧绷,有种又酸又冷的感觉从下腹直抵两腿中间,随时都可能喷射而出。

    百夫长易锤子用盾牌抵住来自对面的斧杆,刀刃像毒蛇一样沿着盾牌边缘朝前捅去。这是伊万诺夫手把手教给他的绝招,屡试不爽。然而这次,他却只收获了一声刺耳的摩擦。用五百斤水锤反复冷锻出来的钢刀,居然被对手身上的甲叶给挡住了,任他使出全身力气,都无法再前推进分毫。

    有股滚烫的血浆喷在他的脸上,将他眼前的世界烧得通红一片。紧跟在他左侧的战兵肖老二,头颅被一把大斧齐根儿斩下,右手还紧紧握着半截钢刀,至死不肯放松。

    “老肖!”牌子头苏大咆哮着上前补位,用盾牌砸向对面斧兵的脸,钢刀由下向上猛撩。“咚!”他的盾牌被对手用斧子直接拍飞回来,砸在自己的脸上,头破血流。手中的刀刃也带起一团鲜红的肉块。对面的重甲斧兵惨叫着丢下斧头,双手捂住裆部,身体来回摇晃。

    “去死!”苏大看准机会,跳起来,一刀砍在此人头盔和护颈连接处,深入数寸。紧跟着,他自己也被一把斜向砍过来的利斧劈中,胸甲上开了条巨大的口子,当场气绝。

    “去死!”百夫长易锤子一步扑进对手怀里,用盾牌顶住此人的胸口,推着此人连连后退。右手中的钢刀上下左右,像纳鞋底儿一样向前乱捅。一次,两次,三次,接连三次都被铠甲挡住,没有任何效果。被他用盾牌顶住的重甲斧兵咆哮着反击,却因为斧柄太长,无法使上力道,只是拍得易锤子的背甲向下塌陷,嘴巴里喷出几口鲜红。

    “去死,去死,去死!”易锤子强忍来自背后的剧痛,继续用刀乱捅。终于,他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刀刃在两片铁甲的连接处扎了进去,将对手刺了个肠穿肚烂。

    “顶上去刺!顶上去刺!”易锤子抽出钢刀,大声朝身边的弟兄们招呼。临近的红巾军将士纷纷响应,冒着被巨斧一劈两半的危险,冲入对手的怀里。用盾牌顶住对方的胸口,刀刃寻找铠甲的缝隙。

    有人成功,大部分人失败。敌我双方的队伍犬牙交错,再也分不清彼此。在刀盾手和重甲兵的两侧,则是双方的长枪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胶着在一起,谁也不肯退让分毫。

    “弓箭手,弓箭手朝两侧迂回,向重甲兵身后抛射,打散他们的队伍次序!!”朱八十一举着铁皮喇叭,焦急地发布命令。太乱了,战场上的情况太乱了,乱到他根本无法及时做出调整。而更多的敌军,却从韩信城的另外一个门涌了进来,千方百计向市易署的前庭位置靠拢。

    “给我!给我腾一个位置!让火枪兵上,让火枪兵上!!”负责指挥火枪兵的刘子云干着急却帮不上忙,急得两眼直冒火。

    前后左右都是自己人,他找不到任何攻击目标。而火绳枪可不比弓箭,弹道走的完全是直线,根本没有抛射的可能。

    “笨蛋,你不会带人上房顶啊!”刚刚冲过来的徐达,扯开嗓子喊了一句。随即,把头转向自己身后的掷弹兵和辅兵。“李子鱼,带着掷弹兵上城墙。把对面敌楼抢下来,顺着城门往下扔手雷,断敌军后路!”

    “是!掷弹兵跟我来!”正愁发挥不了作用的副千户李子鱼答应一声,带领三个完整的百人队,调头冲向了大伙进攻路上那座城门两侧的马道。

    “辅一队,辅二队,从左右两侧向前迂回,有挡路的院墙,直接推倒!”徐达抬头四下看了看,果断地发出第二道命令。

    “辅三去清理街道,给炮车腾地方。”

    “辅四,辅五,搭人梯,送火枪兵上房顶!”

    “辅六,给我把市易署的院墙凿塌。其他人整队,等院墙一倒,立刻推着炮车,朝市易署大门口压!”

    他是个临危不乱的性子,越是关键时刻,越能沉得住气。所发出的命令听起来虽然杂乱无章,但是辅兵们在他的指挥下,却都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以百人为单位,分头行动。很快,通往前方的道路就多出了两三条,每一条都能给正在战斗的红巾军袍泽提供支援。

    刘子云带着十几名身手最矫健的火枪兵,也借助人梯爬上了房顶。不理睬近在咫尺,目瞪口呆的守军弓箭手,将火绳枪从肩膀上取下来,迅速开始装填。

    按照朱八十一的提醒,每一粒铅弹都用纸筒和四钱半火药卷在了一起,成排地摆放在一个猪皮背包中。刘子云迅速取出其中一个纸卷儿,利落地在枪管后方的瞄准缺口上一蹭。

    厚厚的纸卷立刻被割出了一道二分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火药。刘子云屏住呼吸,哆哆嗦嗦地朝药锅中倒了一点儿火药,然后按照最近几天刚刚摸索出来的经验,将剩下的火药倒进枪膛。最后,则将弹丸塞在枪口上,用通条用力向里顶去。

    一下,两下,前方喊杀声不绝于耳,他却强迫自己不分神去看。直到枪管里的火药已经被压实了,才吐出肺里的气,然后趴在房檐上,将枪口对准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重甲斧兵。

    “嗖!”有支从屋脊另外一侧飞来的羽箭,贴着他的后脖颈飞过,带起几根断发。是敌军的残存弓箭手,他们虽然不知道房顶上的红巾军将士手里端的是什么,却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滚!”刘子云非常霸气地朝羽箭射来方向吼了一句,用力吹燃铜夹子上的艾绒。目光通过缺口、准星对正二十步外那名重甲斧兵的脑袋,狠狠扣动了扳机。

    “嗤!”艾绒被铜夹子带着压进药锅,点起一股白烟。紧跟着,枪口处火光猛闪,“乒”地一声,将目标的头颅打了个粉碎。

    “呯!”“呯!“呯!”“呯!”又有十几杆火绳枪陆续喷出铅弹,或者击中目标,或者不知去向。

    四名正在呼和酣战的重甲斧兵胸前冒出一股红光,仰面而倒。红巾军的刀盾兵趁机从他们留下的缝隙挤进去,用盾牌抵住各自对手的胸口,钢刀继续寻找铠甲的缝隙。

    “妖法!妖法!”有几名重甲斧兵大叫,顾不上攻击近在咫尺的对手,目光四下乱扫。重达六十四斤,连长枪都很难刺透的步人甲,居然稀里糊涂地就从里边冒出了血来。而敌军使用的兵器,他们却看都没有看见。如此怪异的情景,让他们怎能不震惊?!

    更令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边,从市易署的大门里,忽然探出来两个金灿灿的铜钟。钟口迅速翘起,迅速调整方向,对准重甲斧兵后面的援军。

    紧跟着,钟口处有火光一闪,天地间响起两声闷雷。再看钟口所指,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间塌下了一大块,三十多具尸体出现在那里,血流成河!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成长

    第一百二十五章成长

    “妖法!”正在与红巾军交战的蒙元士卒先是愣了片刻,随即扯开嗓子尖叫了起来。

    妖法,一定是妖法!铜钟会喷火,一下子就能劈死几十个人!这,不是妖法又是什么?红巾军是拜大光明王的,大光明王就是火焰之神

    在未知的危险面前,人的想象力会变得无比丰富。很快,恐惧就沿着尸体周围向四下蔓延开去,蒙元将士们互相推搡着,争先恐后逃离炮口所指。

    “不要慌,不要慌!”千夫长赵万栋挥动钢刀,将敢在自己眼皮底下转身逃走的士兵挨个砍死。“不要慌,给我压上去,压上去毁了他们的法器。妖人施法需要时间,毁了法器,他们什么都干不成!”

    “不要怕,冲上去,冲上去把法器毁掉!刘二,你忘了大人平素如何待你了么?!”

    “跟我来,跟我去抢法器!”家丁头目刘二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用颤抖的声音招呼。别人都可以逃,他不能。他是刘判官的家丁,自改了姓的那一刻起,这条命就卖给了刘家。如果今天转身逃了,这辈子都无法再抬着头做人。

    “抢法器,抢法器!”其他家丁大呼小叫着,跟在刘二身后朝市易署大门口冲了过去。判官刘甲平素对家丁们不错,所以他们都愿意豁出性命去给自家大人报仇。

    只可惜,他们今天对上的是徐达。早就预料到敌军有可能冲过来抢夺火炮,在两门铜炮发射过后,徐达立即调了一队手持长矛的辅兵堵住了市易署大门口。居高临下用长矛乱捅,逼得刘二等人根本无法冲上台阶。

    “呯!”“呯!“呯!”“呯!”更多的火枪手爬上了周围的房顶,射出了十几粒弹丸和四五根通条。

    总计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他们几乎是顶着对手的脑袋在开火。身上包裹着步人甲的重斧兵们,登时又被射倒了五、六个。剩余的不敢在原地等死,呼啦一下,大步向后退去。将跟在自己身后的其他蒙元士兵挤了个东倒西歪。

    六十四斤重的步人甲,二十五斤的大斧子,再加上披甲者自身的体重,每个斧兵的总重量,都高达三百斤以上。倒退着从自家袍泽脚上踩过去,立刻踩得四下里一片哀嚎。

    后排的元军士卒纷纷闪避,谁也不肯被重甲斧兵给踩成残废。战场上的胶着状态立刻被打了个粉碎,易锤子和吴良谋两个带领着红巾军的刀盾手顺势向前猛推,陈德和徐一二人指挥着长枪兵侧翼呼应,将八百多名元军将士推得不断后撤,脚步踉踉跄跄。

    “不准退,不准退!”千夫长赵万栋挥舞钢刀,试图通过杀戮的手段,逼迫麾下士卒重新稳住阵脚。好不容易才爬上房顶的连老黑迅速从敌军中间发现了此人,将左军之中第一杆,也是唯一一杆大抬枪架在烟囱上,瞄准此人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轰——!”一两三钱的火药,一两半的弹丸,发射时的动静,丝毫不亚于火炮。三十步外的汉军千户赵万栋被打得整个人都倒飞了起来,胸前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窟窿,鲜血和碎肉噼里啪啦从天上往下掉。

    “赵千户死了!”

    “赵千户被妖人用雷劈死了——!”

    周围的蒙元士兵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和碎肉,撒开腿,尖叫着逃向城门。把沿着街道冲过来接应的其他蒙元将士,撞了个人仰马翻。

    “呯!”“呯!“呯!”“呯!”刘子云等人终于完成了第二次装填,扣动扳机,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目标开火。

    这次,他们的准头可比先前好得多。七、八名兀自死战不退的元军悍卒,几乎在同一时间倒在了地上,两眼呆呆地看着天空,死不瞑目。

    “让开,让开!大炮来了!”市易署门口,再度传来徐达的叫嚷。挡在前面的辅兵们迅速露出两条通道。黄家老二指挥着炮车,挤到门坎儿边缘,将炮口对准敌军最密集的位置,用沙包固定住底座。

    “轰!”“轰!”没等惊慌的敌军来得及躲避,两门铜炮再度喷出了近百颗散弹。

    三十几步的距离,冷兵器作战的密集阵型,对上火炮等同于送死。当即,就又有二三十人被散弹击中,或者立刻气绝,或者手捂伤口,在血泊中翻滚哀嚎。

    这下,所有挤在市易署前庭上的蒙元士兵,都再也没勇气坚持下去了。推开身边的同伴,撒腿朝城门口跑去。而顺着城门涌进来的援军还在努力向市易署前庭位置靠拢,双方在狭窄的街道上挤成一锅粥,谁也无法再移动半步。

    “投弹,自由投弹!”刚刚顺着城墙跑到另外一侧敌楼中的李子鱼见到机会,立刻下达了攻击命令。“哪人多朝哪扔,把手雷点燃了朝人多的地方扔!”

    “嗤——嗤嗤——!”上百颗手雷冒着白烟,从敌楼和城墙上扔下来,砸进了街道上的蒙元士卒队伍。两成以上被摔熄火,七成半左右当场炸开。“轰轰!”“轰轰!”“轰轰!”浓烟卷着血肉和残肢腾空而起,将韩信城上的半边天空都给染了个通红。

    “掌心雷,掌心雷,红巾贼带了掌心雷!”没想到来自身后头顶位置的攻击如此激烈,已经涌入城中的蒙元将士们立刻慌了神儿。丢下同伴们的身体,争先恐后向城外逃去。

    掷弹兵副千户李子鱼哪肯给他们逃走的机会?指挥着身边的士兵们,居高临下狂轰滥炸。把城门口附近区域炸得像地狱一般,到处布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和大大小小的深坑。

    “王德,李奇,赶紧去头前开道!赶紧带人把敌楼给我抢回来!”元军副万户宝音魂飞魄散,一边朝亲兵身后躲,一边用刀子逼着麾下的汉族将领去夺城门上敌楼。

    两名汉军百户被逼无奈,只好答应一声,各自带了一批心腹冲向城门左右的马道。十余颗手雷冒着烟滚到他们的脚下,却因为引线燃得太慢,只炸翻了队伍末段的数名士兵。剩余的蒙元将士大喜过望,高举着钢刀,以最快速度扑向城墙。

    “来得好!”胡大海和冉再成两个正愁帮不上忙,并肩堵住左侧的马道,钢刀横扫。汉军百户王德只是一个照面儿就成了刀下之鬼。所统带的二十几名死士被胡大海和冉再成两人从城墙与马道的连接位置,一直追砍到地面上,所过之处,人头滚滚。

    伊万诺夫和一个名叫周肖的掷弹兵百夫长,则联手挡在了另外一条马道中央。刀砍盾砸,打得对方不得寸进。掷弹兵副千户李子鱼见状,立刻带着十几名弟兄跑过来帮忙。居高临下一通乱砍,将汉军百夫长李奇等人砍得招架不住,连滚带爬地从马道上逃了下去。

    “放铁闸,放下铁闸关门打狗!”胡大海忽然灵机一动,从马道上回过头,冲着敌楼中的弟兄们大声提醒。

    “我来!”数名距离绞盘最近的红巾军士兵快速扑上,合力扳动机关。“轰隆隆!”由绳索和绞车控制的包铁门闸,带着刺耳的呼啸声从半空中坠落,瞬间,将城门内外隔做了两个世界。

    “李千户,能不能将你的人分成两波,一波专门对付城外,另外一波对付城里?!”胡大海快步跑回敌楼,冲着正沿马道往回折返的李子鱼大声提议。

    这个提议相当及时,李子鱼立刻醒悟过来,大声发布命令,“周肖,你带一个百人队堵在左右两侧马道。张宝,你带一个百人队对付城外敌军,不准他们破坏城门。王九成,你带着其余人,继续朝大街上扔手雷。凡是够得着的元兵,全给我往死里头炸!”

    “是!”三个掷弹兵百夫长齐声答应,各自点起麾下的弟兄,分头去执行任务。很快,城门内外两侧,就彻底成了禁地。凡是敢于靠近的敌军,全都被手雷送上了西天。

    挤在街道上的蒙元将士,不得不再度掉头朝市易署方向杀去。过了市易署之后,街道另一头还有一座城门,他们还没完全丧失突围的希望!

    然而已经渐渐熟悉了战场节奏的朱八十一,岂肯坐视煮熟的鸭子飞走?在徐达的提议下,将铜炮、火枪、刀盾兵、长矛兵在市易署的前庭上,呈偃月型摆开。两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迎面逃过来的敌军,毫不犹豫地喷出了成排的散弹。

    发射散弹的铜炮谈不上什么准头。但是五十步之内,绝对是一打一整片。最先从自己人当中杀出一条血路,冲上前来的蒙元精锐,还没等靠近红巾军的本阵,就被火炮扫翻在地上,血流成河。以坚实和昂贵而著称的猴子甲,像废纸一般被散弹撕了个四分五裂。

    “弓箭手,七十外,覆盖射击!”

    “火枪兵,五十之内,瞄准了打!”

    “刀盾手两翼待命!随时掩护火枪兵!”

    “长矛兵列阵,准备迎击敌军!”

    朱八十一将铁皮喇叭举到嘴边,每一道命令听起来都中气十足。

    “诺!”将士们扯开嗓子,轰然响应。然后在阿斯兰、刘子云、朱晨泽和黄老二等将领的带领下,将羽箭、弹丸,散弹,一波波打向沿着街道涌来的敌军。

    没有人是天生的名将,但是在这个钢刀与火炮交替的时代,注定要有无数颗将星以敌军的尸骨为助力,冉冉升上天空。

    也许叫徐达,也许叫常遇春,也许叫什么张三李四,胡五赵六。不信豪杰生斗牛,且看风起否?!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生意

    “轰!”一门铜炮冲着对面的街口喷出数十颗炙热的铁弹丸,然后被黄老二指挥着十名红巾军士兵围住,七手八脚地用沾了水的抹布清理炮膛,顺便给炮壁降温。

    “冲过去,冲过去,砸烂妖人的法器!”一名汉军百夫长大声叫嚷着,将扎满羽箭的盾牌斜挡在头顶上,带领麾下士卒扑向火炮。

    迎接他的一串清脆的火枪声。一百支火枪居高临下,对准人群同时开火。将汉军百夫长周小树和他身后的士卒放翻了大半儿,剩下的,则失魂落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向前还是向后。

    “轰!”第二门铜炮发出愤怒的咆哮,板栗大小的弹丸挟着巨大的动能,扫过呆立者的躯体,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打成了烂筛子。

    “嗖嗖嗖——!”弓箭兵们在阿斯兰的指挥下,发出一排羽箭,砸在后续冲过来敌军当中,溅起一串串血花。

    敌军的反扑节奏瞬间被打断,整个队伍在狭长的街道上分成了几截。有人试图继续向前,有人却努力将身体往后缩,还有的,则开始拿刀砍临街百姓家的大门,企图冲进里边去,凭借院墙负隅顽抗。

    “不要慌,跟着我”一名身穿细麟铠甲的蒙古千户跳出来,试图重新组织反扑。鼓舞士气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儿,连老黑的大抬枪已经找上了他。“轰”地一声,将他打了个对穿。肠子、肚子淌了满地。

    “土不花,土不花千户死了!被妖人拿法宝轰死了!”周围的蒙元将士哭喊着,四下躲避。唯恐动作稍慢些,成为法宝的下一个打击目标。

    “咯吱咯吱,咯吱!”正当蒙元将士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又一门装在鸡公车上的铜炮被辅兵们从红巾军控制的街道推过来,对准前方街口处的敌人,炮尾处开始挡固定沙包。

    “还有?!”冒着羽箭冲过来的元军副万户宝音愣了愣,举着宝刀仓惶后退。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传说中的法宝,居然变成了野地里的荠菜。红巾军那边,随便划拉划拉就是一大把。而他这边,却只剩下了六百多条血肉之躯。

    “轰!”炮口处火光一闪,有枚滚烫的铁球擦着宝音的胳膊飞了过去,在他身后砸出一条血肉模糊的通道。通道中央,凡是被炮弹沾上的人,全都支离破碎,死得惨不忍睹。

    “咯吱咯吱,咯吱!”第四门火炮,被辅兵们从红巾军控制的街道上推了过来,摆在阵前,开始做发射准备。

    “大人,快躲,快朝墙根儿躲!”几名蒙古亲兵扑上前,将副万户宝音塞进临街一户百姓家的门洞子里。除了躲避之外,在高速飞来的弹丸之前,他们拿不出任何办法。

    “轰!”又一枚实弹呼啸着砸在宝音原来站立的地方,在青石路面上弹起来,高速地旋转着,于人群中开出一条血肉胡同。

    残破的铁甲,断裂的肢体,还有变了形的兵器,接二连三飞上半空,将恐惧在蒙元将士们的头顶上迅速蔓延。

    “抢城门,抢城门!”有人大叫着调转身体,重新去夺被胡大海等人控制的城门。还没等他们靠近城门口儿,上百枚冒着烟的手雷已经从城墙和敌楼上丢了下来。炸得他们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侥幸被被手雷炸死的蒙元将士,再度将身体缩回长街。望着市易署前庭上排成一排的四门火炮,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荷叶。

    “咯吱咯吱,咯吱!”仿佛唯恐他们不绝望,第五门火炮也快速出现,推过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血泊,木制的车轮压在青石路面上,留下两道殷红的轨迹。

    “天啊!”副万户宝音再也顾不上催促麾下士兵上前抢红巾军的法器了,双手抱住脑袋,蹲在老百姓家的城门洞子里,身体颤抖得如同筛糠。

    “咯吱吱,咯吱吱,咯吱!”当耿再成带领辅兵将第六门火炮推到两军阵前之后,对面狭长的街道中,所有蒙元士兵都停止了挣扎。无论是蒙古兵、色目兵,还是汉军,都拼命将身体贴向临街的墙壁,仿佛只有这样,他们才可能逃过一劫。

    不用再想着从城市另一侧突围了。红巾军能一口气摆出六件钟形法宝,就能摆出第七件,第八件、第九件!天,这年头,法宝居然也烂大街了,居然像荠菜一样随便就可以在野地里挖!

    “等等,先不要开火!”朱八十一打了个手势,命令黄老二等人暂时停止射击。然后将铁皮喇叭举至嘴边,带着几分得意大声喊道,“投降,我们是徐州红巾!徐州红巾不杀俘虏!识相的赶紧投降!”

    “投降吧!再不投降,老子就一炮接一炮轰,看你们能支撑到几时!”黄老歪的二儿子跳着脚,像个暴发户般,冲着瑟瑟发抖的敌军叫嚣。“你们挡不住的,我家都督是有好生之德,才给你们一个投降的机会。如果你们自己不知道好歹的话,老子就继续洪,一直轰到你们知道为止!”

    “投降,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我家都督从不杀俘虏!”掷弹兵副千户徐一带着麾下弟兄,站在元军身后的敌楼上,朝自家主帅的形象上反复贴金,“投降,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我家都督从不杀俘虏!”“投降,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你们去打听打听,我家都督从没杀害过过俘虏!”

    正所谓,人的名,树得影儿。韩信城中的蒙元兵将虽然没跟徐州红巾交过手,却从前几次被释放的盐丁和蒙古兵、阿速兵嘴里,听说朱八十一的仁慈。当即,顽抗之心便消失了个七七八八,纷纷扯开嗓子,大声回应道:“投降,我等愿意投降!”

    “别打了,别打了,我等愿意投降!”

    “朱都督,别打了,小的不知道是您老人家。知道是您老人家,早就把刀子丢下了!”

    “把兵器丢下,用手抱着脑袋走过来!!老黑,你站在高处看瞄准了,谁要是敢阻拦大伙投降,就直接给我轰飞了他!”朱八十一清楚地听到了敌军的回应,继续举着铁皮喇嘛命令。

    “是!”连老黑得意地转动大抬枪,黑洞洞的枪口在对面人脸上打转。每转向一处,被枪口指到的元军将士就本能地躲闪。

    “当啷,当啷!”站在街道最靠近火炮位置的二十几名蒙元士兵带头丢下武器,双手抱着脑袋朝红巾军这边跑了过来。

    “这边,这边,不准挡住火炮!”吴良谋立刻带领十几名刀盾手迎上去,将俘虏推向战场两侧。以免后面的有不甘心的蒙元将士垂死挣扎,让这些俘虏成为挡弹丸的肉盾。

    猜测中的垂死反击却没有发生,更多的汉军士卒丢下兵器,双手抱着脑袋跑向红巾军的战场两侧。既然形势已经无法挽回,谁也不愿意留下给刘铁头殉葬。

    队伍中的色目军官互相看了看,也纷纷将兵器丢在了脚边。低头耷拉脑袋朝红巾军走去。他们都是天生的商人,最懂得如何权衡利害。

    躲在门洞里的副万户宝音气得脸色青黑,手拉着刀柄想要冲出去执行军法,却被亲兵们死死地按在了门板上。

    “打不赢!”一名跟随他至少有十年的亲兵大声提醒。

    “朱都督不俘虏,不管是不是蒙古人!!咱们都可以拿钱自赎。今天先忍了这口气,留住性命,将来才有机会把场子找回来!”另外一名忠心耿耿的亲兵头目压低声音,快速劝谏。

    “自赎?!”副万户宝音愣了愣,喃喃地回应。

    “对,自赎自身!”亲兵们七嘴八舌,将街头巷尾的传闻快速转述给他听。“那朱八十一是佛子转世,受戒律的约束,不能滥杀。所以每次打了胜仗,他都让俘虏自己交钱赎命。一个半月前就有好几百阿速人被单县官府赎了回去。月阔察儿大人之所以能逃脱重围,据说也是偷偷支付了大笔赎金,才让徐州人帮他撒谎糊弄皇上!”

    “这狗娘养的!”副万户宝音低低骂了一句,咬牙切齿。然而看到亲兵们那祈求的眼神,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了想,挣扎着从门洞里钻出来,把手搭在嘴巴上,冲着街口外面大声喊道,“喂——!我是淮安路的副万户宝音。我要拿钱自赎,姓朱的,你可敢当众答应?!”

    “我们要自赎,朱都督,我家将军要求自赎。朱都督,你答应过,不杀任何俘虏!”唯恐宝音的语气太冲,给他自己带来灾难。忠心耿耿亲兵们将他挡在身后,扯开嗓子,大声补充。

    “丢下武器走出来,本都督答应你们!”受朱大鹏这个穿越灵魂影响,朱八十一对杀俘没半点儿兴趣。想都不想,大声回应。

    “放下兵器滚出来!我家都督才没兴趣杀你们!”徐洪三带领亲兵,大声重复朱八十一的承诺。

    副万户宝音又叹了口气,丢下钢刀和角弓,带领身边还剩下的三十多名蒙古亲兵,缓缓走向了市易署的前庭。

    徐洪三立刻带领同样数量的亲兵迎上前,将他们搜捡之后,用绳索牢牢捆起。副万户宝音也不反抗,一边任由对方推着自己向战场边缘走,一边大声喊道:“我是淮安路的统军副万户,要多少赎身费,你等随便开。那些都是我的亲兵,不要苛待他们,身价怎么定,也随便你们!”

    “放心,我家都督看不上这点儿小钱儿!”徐洪三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回应。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又传来几声沙哑的呼喊,“在下,在下淮安城的汉军百户,在下,在下没钱!没钱自我赎命!”

    “是啊,小的们没钱!小的们真的没钱啊!”不但街道中未出来投降的士卒大声叫嚷了起来,已经被拉到战场两边的俘虏们,也有人哭泣着讨价还价!

    没想到先前与自己杀得旗鼓相当的敌人,居然疲懒如斯。徐洪三、吴良谋、冉再成等将领纷纷将头转向朱八十一,期待自家都督做出一个决断。

    “没钱?”朱八十一也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跟自己在这种事情上讨价还价,愣了愣,哑然失笑,“没钱就拿手里的兵器和身上的铠甲抵账。只要丢下铠甲和兵器,就全算你们自己赎过了!赶紧的,别耽误功夫!”

    “谢都督!”

    “谢都督洪恩!”对面狭长的街道上,残存的五百多名蒙元将士,一边道着谢,一边开始脱铠甲。转眼之间,一个个就脱得只剩下中衣,双手抱着脑袋,连滚带爬地跑向了红巾军的两翼。

    “德甫,带一个辅兵百人队,先将他们押到市易署里去关起来!”朱八十一轻轻摇了摇头,满脸无奈地吩咐。

    敌军的前后表现落差太大,让他一时半会儿很难适应。总觉得好像一锤子砸在了棉花上,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舒服。

    “是,都督!”耿再成对敌军当俘虏还要讨价还价的行为也非常不耻,答应着点起一个辅兵百人队,像赶羊一般将俘虏们朝市易署里驱赶。

    “等等,等等!”先前带头跟朱八十一讨价还价的百夫长李奇却不肯挪动脚步,直挺挺仰着脖子,朝朱八十一大声叫嚷,“都督稍等,小人,小人还有话说!”

    “说个屁,说个屁,给脸不要脸的玩意,都督哪有功夫听你啰嗦!!”耿再成勃然大怒,举着拖布把,朝李奇身上狠抽。

    “德甫,让他说!”朱八十一却迅速制止了他,看了满脸市侩气的李奇一眼,皱着眉头命令,“说吧,我听着呢!”

    “启禀都督,小的,小的和我家副万户,平素就驻扎在韩信城外的军营里头。今天听见动静就冲了进来!不是,不是来自淮安城。您刚才灭掉的,只是刘铁头帐下的税丁,和,和我们这一个驻防千人队。淮安城,淮安城距离韩信城有整整八里地,从城里来的援兵,这会儿估计还在路上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投效

    第一百二十七章投效

    “姓李的,咱平时待你不薄——!”话音刚落,副万户宝音就大声叫骂了起来。如果不是被徐洪三死死按着,恨不能立刻将百户李奇当场打死。

    “朱都督刚才没要咱们的赎身钱,但是咱们自己不能当没这么回事儿!”汉军百户李奇回头瞟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回应。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朱八十一,迅速补充道:“那淮东廉访副使褚布哈最恨你们红巾,接到韩信城这边送过去的警讯,肯定会立刻带人来救”

    “姓李的,老子要将你千刀万剐!”话没等说完,又被愤怒的咆哮声打断。几个和宝音一道投降的蒙古兵叫嚷起来,挣扎着试图阻止李奇继续出卖自家的老底。

    “等你们回到朝廷那边再说!”李奇又回头瞟了副千户宝音一眼,满脸不服。“老子原本没打算投降,你们却给老子带了头。你们回去后自然没事儿,而我们赵千户战死了!!”

    这下,副千户宝音和众蒙古兵都变成了哑巴,指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们都是蒙古人,自赎自身后,当然还可以继续返回朝廷那边,该干什么干什么。而百夫长李奇却是汉人,没有凌驾于律法之上的特权。按照大元朝军律,千夫长赵万栋战死,百夫长李奇就只能舍命抢回他的尸体。否则,无论采用什么手段平安脱离战场,等待着他的也是被斩首示众的命运,根本没有任何被饶恕的可能。

    所以百户李奇在放下武器的那一瞬间,就注定已经无法再回头。既然如此,还不如再多走一步,把自己彻底绑在红巾军的战车上,赌他个人死鸟朝天!

    “褚布哈会带多少人过来?!”朱八十一却没功夫深究李奇为什么要如此努力地帮自己,皱了下眉,快速询问。

    “至少五千人!他最近搭上了脱脱的关系,根本没把淮安路的达鲁花赤者豆挠放在眼里。所以不来则已,要来,至少能带上淮安路的七成兵马?!”李奇想了想,快速回答。

    “这么多?!”朱八十一听得微微一愣。他记得逯鲁曾给他献策时,曾经亲口告诉过他。眼下淮安城的守军只有三千五百出头。怎么自己在韩信城干掉了至少一千五,守军那边还能剩下七、八千人?!

    “原本没有这么多!”急着在朱八十一面前有所表现,汉军百户李奇又想了想,大声补充,“淮安城的汉军和蒙古兵加在一起,原来不过三千多人。再加上刘铁头掌握的税丁,撑死了也凑不齐四千。但自打听说月阔察儿被你们打败之后,褚布哈就开始着手扩军。并且还命令沿着黄河修了很多烽火台,从淮安这边一直修到宿迁。只是,只是万万没想到,都督您把宿迁甩在身后,直接就奔韩信城来了!”

    “嘶!”朱八十一倒吸一口冷气。这下麻烦大了,逯老头的情报不准,敌军比预料中多出了整整一倍。而自己这边亲兵、战兵和掷弹兵加在一起,不过一千三百出头。剩下的全是五天才训练一次的辅兵,战斗力与前三者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是五千乌合之众罢了,咱们现在打开城门迎上去,刚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吴良谋初生牛犊不怕虎,率先给朱八十一出起了主意。

    “不如据城而守!”耿再成想了想,大声反驳。“咱们兵少,野战没任何胜算。把火炮和火绳枪摆到城墙上,以逸待劳。待消耗掉敌军的一部分兵力之后,由末将和胡参谋带领一部分死士突然打开城门杀出去,也许能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嗯!”朱八十一低声沉吟。耿再成说得办法,的确是个比较稳妥的主意。红巾军这边兵力虽然少,但凭借火器的优势,依旧有希望打敌军一个防守反击。

    “不能这样干!”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徐达突然从旁边跑了过来,大声反驳,“都督,末将认为吴参军的办法值得一试。敌军人数虽然多,队伍中却新老混杂,士气未必会高,指挥起来也未必能顺畅如意。而我军人数听起来虽然比敌军少了一半儿,却挟连番大胜之威,士气正在最旺的时候。趁着褚布哈没杀到之前,开到城外去迎击他,刚好能打他个措手不及。而据城而守的话,万一褚布哈不肯攻城,而是扎下营盘来,从四周的府县调集盐丁助战。咱们在韩信城多停留一天,获胜的希望就减少一成!”

    难得他头脑清醒,几句话居然将两种作战方案的利害都分析了个清清楚楚。那朱八十一也不是个蠢笨的,闻听此言,心中立刻有了主意。点了点头,大声命令:“好,那就全军出击!洪三,你去通知胡大海,让他立刻打开城门。然后让伊万和李子鱼他们把掷弹兵带下来,跟大伙一起出城迎敌。”

    “是!”徐洪三答应一声,丢下气急败坏的副万户宝音,撒腿朝城门口跑去。

    “你们几个,立刻去把全体战兵和辅兵都召集起来!”不待他的背影去远,朱八十一迅速将目光转向吴良谋、、徐达、刘子云和耿再成等人,“眼下不知道敌军走到了什么地方,马上派斥候出去,也未必来得及。所以咱们这次虽然是野战,却不能浪费体力跟敌军对着跑。干脆就把队伍摆在城墙之下,然后,你们看”

    用工匠们特别给他打造的杀猪刀在地面上比比划划,朱八十一迅速排兵布阵。依旧不是很熟练,但比起前几次来,已经高效了许多。并且从耿再成和徐达两人的建议中,各自都汲取了一部分。让二人都觉得自己很受重视。

    “都督,都督,小的,小的也愿意戴罪,戴罪立功!”见朱八十一布置得有条不紊,汉军百户李奇把心一横,半跪在地上请求。

    “都督大恩,我等无以为报。愿意与为都督披坚执锐,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其他几名被俘的汉军百户和牌子头互相看了看,也纷纷跪在了地上,主动请缨。

    倒不是他们被感化得快,而是蒙元的军律实在有点儿不近人情。万一徐州红巾被赶走,大伙再落到褚布哈手里,十有七八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干脆帮助红巾军干掉褚布哈,好歹能给家里头的大人小孩换个平安。

    “你们愿意帮我?!”朱八十一愣了愣,有点拿不定主意。凭心而论,这伙汉军无论战斗力还是韧性,都不算太差。但万一他们在关键时刻,再给自己来个临阵倒戈?

    “一会接战时,小人愿意亲自为都督牵马坠镫!”汉军百户李奇心思转得非常快,看到朱八十一的脸色,立刻明白自己该怎样赢得对方的信任。

    “小的自问武艺还过的去,愿意做都督的亲兵!”其他两名百夫长也立刻改口,试图以自己为人质,给手下的弟兄们换一个表现机会!

    如果把这些人还是留在韩信城内,隐患可能更大。朱八十一想了想,重重点头,“行,朱某不需要你们做亲兵。待会儿你等把愿意跟朱某一道去对抗鞑子的弟兄都叫上,跟在朱某身后便是。那些不愿意去对抗鞑子的,就放他们立刻离开,谁也不准留在韩信城中!”

    说罢,又将目光扫向恨恨不已的宝音等人,大声吩咐,“把他们也都押上,一起出城。朱某让他们亲眼看看,今天徐州红巾是怎么收拾褚布哈的!”

    “是!”李奇等降将兴奋地答应一声,转身跑到降兵中去招募人手。徐达、耿再成和吴良谋等人将战兵和辅兵们召集起来,押着蒙古副万户宝音及其亲信,快速开往城外。

    近四千人的队伍,仔细部署起来,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几乎在大伙刚刚按照朱八十一的安排,将火力点儿和队伍调整到位的同时。前方不远处,已经传来“隆隆”的马蹄之声。

    “五百骑兵,一千多铁甲,还有三千多轻甲步卒!”站在敌楼上的吴良谋扯开嗓子,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大声汇报。

    “五百骑兵,一千多铁甲,还有三千多轻甲步卒!”二十多名专门挑选出来的大嗓门辅兵,各举着一个铁皮喇叭,用尽全身力气重复。将敌军的情况告知城下列阵的全体弟兄。

    “弓箭手,弓箭手不到三百!藏在褚布哈的帅旗附近!此外,骑兵每人都带着角弓!”吴良谋再度扯开嗓子,将观察到的详细情况及时补充。

    “弓箭手,弓箭手不到三百”辅兵们机械地重复着,声音里透着一丝紧张,却个个将胸口挺得笔直。

    “敌军在五百步位置停下来了!他们在整队!他们已经发现了咱们,准备整队接战!”

    “敌军在五百步外”

    “骑兵,他们先派出来的是骑兵。两翼各有四个百人队与骑兵呼应。”

    “骑兵”

    “弓箭手,敌军的弓箭手在向前推进,与骑兵保持着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紧跟在弓箭手身后的,是五百长矛兵”

    “弓箭手,敌军的弓箭手”

    机械的重复声中,战兵和辅兵们的胸口越挺越直,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自信。不就是打一仗么,多大个事儿啊?!敌军的一举一动都被咱们看了个清清楚楚,而咱们这边藏着什么,对面却根本不知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宿将 VS 乳虎

    第一百二十八章宿将VS乳虎(上)

    “唔,有点意思!居然试图用刘信叔的旧伎对付老夫?呵呵,只可惜老夫不是那完颜宗弼!”见自家骑兵已经推进到二百五十步内了,而城墙下的红巾军依旧巍然不动,淮东廉访副使褚布哈手捋胡须,笑着撇嘴。(注1)在中原为官多年,他已经完全汉化。从打扮到做派,无一处不透着儒将的风雅。只可惜,手下的将领们却有些不解风情,听不懂他所用的典故。纷纷凑过来,擦拳磨掌地说道:“大人,别涨他人志气。待末将过去,把那朱妖匪的头颅给您提来!”

    “大人,何老少将军带着骑兵出马。末将愿意先上前,杀一杀红巾贼的威风!”

    “大人,末将新得了一口宝刀,正愁无合适的血浆来开刃”

    “住口!”褚布哈勃然大怒,竖起眼睛冲着几个心腹爱将大声呵斥,“休得胡言!那朱八十一岂是寻常蟊贼?!刘铁头平素何等威风?都被他说杀就杀掉了。你等却依旧不把他放在眼里,难道没听说过骄兵必败的道理么?!”

    “是!末将知错了!大人教训的极是!”众蒙汉将领拱了下手,低声回应。骄傲的脸上却写满了不服。

    刘铁头的确是死在了红巾军手里,朱八十一也的确以大伙始料不及的速度夺下了韩信城。可那是因为红巾军占了偷袭的便宜。如果让刘铁头提前准备好了,双方再堂堂正正的交手。就凭刘铁头麾下那一百步人甲,就足够红巾贼喝一壶的。更何况城外当时还有宝音所统带的一千驻屯兵?!

    仿佛猜到了众人的心思,褚布哈叹了口气,继续沉声教训道:“你等不要太小瞧了他。此子要么是根本不懂得兵法,要么,就是个用兵奇才。丢下宿迁、桃园与清河三地不管,取水路直捣淮安。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名将敢行此险招。而此子非但来了,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骗过了老夫沿河布置下的所有烽火台!”

    他是以一个统兵老将的心思来推断朱八十一。却不知道,这个计划原本出自逯鲁曾之手。而那逯鲁曾,却只懂得纸上谈兵,根本不会去考虑什么偷袭不成,还退不退得回去的事情!

    一个书呆子再加上一个傻大胆儿,制定出来的作战计划,当然会远远超出正常人的思维。更何况,在朱八十一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朱大鹏看来,此计划恰巧与二十世纪才出现的蛙跳作战有几分神似。尽管,朱大鹏同学根本不清楚蛙跳战术的精髓在哪里!

    “是,大人教训的极是,我等孟浪了!”见褚布哈始终对敌军主帅推崇不已,众蒙汉将领没有办法,只能低声附和。

    “吹角,让半格在距离敌军两百步处,将骑兵停下来!”褚布哈轻轻扫了他们一眼,再度下达了一个令所有人失望至极的命令。

    “呜呜,呜呜,呜呜”悠长的号角声响起,将褚布哈的最新命令传遍了整个战场。正在带领骑兵缓缓向对手靠近的千蒙古千夫长伴格闻听,眉头皱了皱,用力拉住了战马的缰绳。

    “吁——!”几名蒙古百夫长奋力带住坐骑,身体被惯性朝马脖颈处推去,废了好大力气才重新稳住,“少将军,这,大帅这是”

    “军令如山!”千夫长伴格皱了皱眉头,大声回应,“且对面敌军丝毫未动!我军步卒奔行七里余,需要时间恢复体力!”

    “这,嗨——!”百夫长卢不花、伯根、胡璐、虎林嗤四人齐齐拍了下马鞍子,满脸遗憾。蒙古人用骑射横扫天下,哪需要什么汉军步卒来配合?!敌军不动,一通乱箭射过去,他们的队伍自然就乱了,似这般等来等去,要等到什么时候?!

    “整队!有尔等出力的时候!”千夫长伴格冷着脸,大声呵斥。对于来自中军的命令,他也十分不满。然而发令人是他的父亲褚布哈,无论是作为下属还是作为人子,他都必须严格遵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号角声刚刚停下,雷鸣般的鼓声就从褚布哈的帅旗下响了起来。十名光着膀子的高丽壮汉敲响牛皮大鼓,催促后边的步兵抓紧时间向骑兵靠拢。

    刀盾手、长矛手、弓箭手、长斧兵、还有专门砍自己人脑袋的督战队,一排排一列列,迈着齐整的步伐,缓缓朝伴格统领的骑兵靠近。在行进间,缓缓组成了一个巨大弯月型。

    “这是反偃月阵!”红巾军千夫长徐达最近读兵收获颇丰,迅速辨认出了敌军的阵形。“脱胎于宋时的偃月阵,只是把中央的步军换成了骑兵,而本来该处于两翼位置的骑兵换成了步卒。”

    “嗯!”朱八十一轻轻点头。能把新兵和老兵混编一起,还能完整地在行进间做队列变换,这褚布哈的统御能力绝对非同一般。只是如此复杂的阵形,到底在战斗中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他对此表示非常怀疑。因为在后世的记忆中,可没有哪支部队,还去管什么方阵、圆阵。一通地毯式轰炸下来,连地面都能被犁进去三尺深,更甭说是由血肉之躯组成的军阵了。

    “褚布哈的目的有两个!”作为汉军万户之子,陈德对军阵的认识,比眼下的徐达深刻得多。“一个是通过阵形,将各兵种的搭配威力发挥到极致。另外一个,就是他需要时间让手下士卒恢复体力,适应战场!”

    “嗯,我明白了!”徐达感激地看了陈德一眼,笑着提议,“都督,别给他们机会。无论他们想干什么,咱们都不让他们如意就是了!”

    “好!”朱八十一果断地采纳了建议,将目光快速扫向徐洪三,“徐达说得对,无论褚布哈想干什么,咱们都不让他如意就是!洪三,传令给黄老二,让他开炮立威!”

    “是!”徐洪三干脆地答应一声,从旗桶中抽取一面画着一门火炮的红色的令旗,高高地举起。

    “各炮位装填实弹——!”黄老二打了个激灵,扯开嗓子大叫了起来,“前方两百步,轮流发射。一号炮——!”

    “射!”他用力挥动胳膊,手中钢刀砍在墙垛上,溅出一串耀眼的火星。

    “轰!”五百七十多斤的青铜炮猛地向后一缩,炮口处火光闪动,喷出一枚四斤重的生铁弹丸。

    “日——”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弹丸飞过三百米的距离,砸在地上,然后猛地跳起来,将一匹战马的头颅敲了个粉碎。其去势却丝毫不见变缓,又砸过第二匹战马的脊梁、落地,弹起,砸过第三匹战马的小腹,第四匹战马的后腿,第五匹战马上面骑手的前胸,然后再重重地落在地上,打着旋子,甩出一团团猩红色的浓烟。(注2)“妖法——!”先前还斗志昂扬的蒙古骑兵登时一片大乱,几乎所有人都被跳弹巨大的威力给惊呆了,本能拉着战马朝远离炮弹落地处躲闪。

    “不是妖法,不是妖法,是碗口铳。红巾贼做了一个特大号碗口铳!”千夫长伴格见多识广,虽然心中也觉得非常恐慌,却依旧能尽心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不要慌,都给我挺住。是碗口铳,红巾军做了一个特大的碗口铳而已。”

    “日——!”他的呐喊,被另外一声凄厉的尖啸彻底覆盖。第二枚实弹居高临下地飞了过来,正砸中一名蒙古兵的心窝,将此人直接从马背上推了下去,然后又继续砸翻了两匹坐骑,才嘎然而止。

    “啊——!”一名大腿被自家坐骑压住的蒙古牌子头凄声尖叫,在一片死寂的战场上,听起来无比的渗人。他所在百人队的百夫长卢不花立刻执行了军法,手起刀落,将此人斩杀于地。然而,恐惧却如潮水般迅速传遍了整个骑兵队伍。每一名骑在马背上的蒙古武士,都瞪圆了慌乱的眼睛,死死盯着二百步外城头,随时准备策马躲避。

    “这是盏口铳,不要慌,他们只是造了”千夫长伴格策动坐骑,在自家队伍前来回跑动,“他们只是造了两门特大号盏口铳而已,那东西不结实,很容易炸膛!”

    “日——!”第三声尖啸凌空而至,贴着他的肩膀掠过,在队伍中开出一条血肉胡同。所有蒙古骑兵都愤怒地看着他,拼命将坐骑向两侧散去,尽管他说的话,基本上已经贴近事实。

    “吹角,让骑兵发起冲锋!”更远处的褚布哈叹了口气,无奈地发出战术调整命令。没时间给步卒去休息和适应了,再休息下去,骑兵的士气就崩溃了。该死的朱八十一,怪不得这么快就拿下了有步人甲防守的韩信城。即便不是偷袭,凭着他们掌握的这种特大型碗口铳,也足够把刘铁头砸得丢盔卸甲!

    “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响起,低沉得如同深谷里的寒风。慌乱中的蒙古骑兵们闻听,立刻就像被灌了十几碗曼陀铃汁一样,扯开嗓子大声附和,“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千夫长伴格一边大叫着,一边从背上取下角弓,同时双脚狠狠踹动马镫。

    胯下的辽河马立刻开始加速,带着他,像出笼的猛兽一般,朝对面的红巾军扑去。四百八十多名蒙古骑兵在各自百夫长的带领下,也嚎叫着策马跟上。整个队伍高速向前推进,就像一群饿疯了的野狼。

    “日——!”第四枚实弹凌空而至,打翻了一名蒙古骑兵,却没有像前三枚实弹那样,造成巨大的恐慌。蒙古武士们体内的勇气和血性,全都被号角声和呐喊声给激发了出来,朝着城墙下的红巾军将士,加速,加速,继续加速。

    “刀盾手蹲下!长矛兵,正前方,竖矛!”眼看着对面的骑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朱八十一果断地发出变阵命令。

    “甲队,乙队,蹲下!”

    “丙队、丁队、戊队、半蹲、矛尾支地、斜向上,竖——矛!”

    “己队、庚队、辛队,上前三步,将长矛架在前排弟兄的肩膀上,斜向上、竖——矛!”

    “各队辅兵,站到战兵侧后,把手中长矛也都竖起来!”

    一连串的呼喝声从队伍中响起,各级军官根据平素训练时养成的默契,将朱八十一的命令化作具体指令,传入麾下士卒们的耳朵。

    即便从去年十一月底徐州保卫战时算起,队伍中的战兵们基本上也都被训练了小半年了,几个战术动作,已经刻在了骨头上。闻听指令,立刻将长矛竖了起来,或蹲或战,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钢铁刺猬。

    紧跟着战兵两翼拖后位置,呈品字型列阵的辅兵们,也在耿再成、伊万诺夫两人的努力约束下,将手中长矛竖了起来,组成了另外两个铁刺猬。如果有战马敢直接撞上来,肯定会当场被戳成筛子。

    “火枪手,准备作战!”朱八十一满意地点点头,咬紧牙关,发出下一道命令。

    近了,敌军已经非常近了,从二百步到一百步,他们只用了四个呼吸,也就是后世十五秒左右的距离。平均每秒十米,并且是大负重奔行,每一名骑兵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扎甲。

    “火枪手,在长矛兵身后拉一字横队。端枪,等待我的命令!”刘子云咬了咬牙,将主帅的命令转换成自己熟悉的方式。

    “弓箭兵和掷弹兵准备!”

    “弓箭兵,站在火枪兵身后,一字横队!”

    “掷弹兵,点燃艾绒。把手雷用抛索系好,检查引火的捻子!”

    抢在敌军骑兵进入有效射程之前,朱晨泽、李子鱼二人,也将各自麾下的弟兄排列到位,与前面的弟兄们一起,组成了一道坚固堤坝。任迎面传来的马蹄声再急,都巍然不动。

    只有刚刚倒戈加入红巾军的那些弟兄,被眼前的情况惊了个目瞪口呆。三千多人,在几个呼吸时间就完成的战术队形转换。如此强军,怎可能不打胜仗?!输在他们手里不冤,真的是一点儿都不冤!

    注1:南宋中兴名将刘琦,在顺昌大战中,让麾下士兵背靠城墙列阵。一战击溃完颜宗弼(金兀术)的十万大军。

    注2:黑火药发射实弹,三磅炮射程为360米,四磅炮的射程为600米。书中青铜炮的重量和口径类似于四磅炮,扣除一定科技进步参数,具体射程按三磅半计算。大约为450米。

    注3:古代火炮操作流程:首先,要用蜗杆来清除发射药包的残片;第二步,将湿海绵放入内膛,清洗内膛蜗杆没清除掉的热残片。然后把弹药放在炮口,用针刺破火药袋,放入导火线;最后点燃引信。在当时,熟练的士兵只要30秒就可发射一枚三磅炮。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宿将 VS 乳虎 (下

    第一百二十九章宿将VS乳虎(下)

    他们只是震惊眼前这伙红巾军反应之快,动作之齐整。

    他们却不知道,眼前这伙红巾军,除了出征的那几天之外,战兵始终是每天一操。即便是其中受训最短的人,也超过了三个月。而队伍中那些牌子头、百夫长和千夫长们,平均受训时间则超过了半年!并且其中绝大部分人都跟着朱八十一去炸过兀剌不花的帅台。无论勇气还是作战经验,都是百里挑一。

    他们却不知道,即便眼前这伙红巾军中的辅兵,也是从三万多流民里头精挑细选出来的,十里挑一。平素还要五天一操,训练强度和频率已经和朝廷这边的战兵不相上下。

    他们更不会知道,为了保证眼前这三千五六百人的战斗力,红巾左军,曾经多次窘迫到砸锅卖铁的地步。非但卖光了朱八十一在历次战斗之后所分得的金银细软,甚至连缴获的战马都忍痛卖掉了一大半儿给其他友军。导致左军在整个徐州红军体系中,成了唯一的没有骑兵建制的队伍。只有一支斥候队,规模还控制在百人上下,在战斗中根本发挥不出多大作用。

    他们更不会知道,从去年十一月底到今年五月,这支队伍已经不同的敌人交过四次手,每次都大胜而归。几乎每一名将士,都已经将骄傲刻在了骨子里。战场上,不会再畏惧任何敌人!

    正所谓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同样的一支队伍的表现,落在八十步外的骑兵千夫长伴格眼里,却与李奇的感觉截然不同。

    ‘正对面这个方阵,是朱八十一帐下的精锐!’眯缝起眼睛,他迅速做出判断。‘骑兵撞不过去,弓箭也很难打垮他们!倒是左右两侧的两位两个方阵,无论是装备还是士气,与正中央这个不可同日耳语’“嗖嗖嗖——!”半空中落下一阵箭雨,砸在他身前身后,溅起数点血花。然而中了箭的蒙古武士都努力控制着身体,不肯轻易落马。八十步的距离,羽箭力道只能勉强穿破单层皮甲,即便中箭,也只是轻伤。而万一掉下马背,他们就会被跟上来的自家队伍,活生生踩成一团肉泥。

    “嗖嗖嗖——!”第二排羽箭转瞬又至,飞跃六十步的距离,砸在伴格身后的队伍中。五六匹战马吃痛不过,前蹄高高扬起。随即被后边冲上来的马群连同背上的主人一道撞翻,立刻就失去了踪影。其他蒙古武士对来自脚下的哀嚎充耳不闻,陆续从背上解下骑弓,将羽箭搭在弓臂上,将身体俯在马脖颈处,向前,向前,继续向前。

    “呯!!呯呯呯!”正前方五十步位置忽然响起一连串雷鸣,千夫长伴格的左右两侧,各有五、六人被打飞起来,惨叫着落到马蹄之下。“右——旋!”他本人也被吓了一跳,猛地一抖缰绳,声嘶力竭地大喊了起来,“右——旋!跟上我,打击敌军左翼!”

    “右——旋!跟着认旗,打击敌军左翼!”紧紧护卫在千夫长伴格身侧亲兵队长阿鲁带领众亲兵,将主将的命令大声重复。同时,将背后的认旗高高地举在手中,反复摇动。

    已经冲到距离朱八十一不到三十步远的蒙古骑兵猛地调了个头,就像一只笨拙的大象一般,由纵转斜,高速朝红巾军左翼的辅兵方阵扑了过去。朱辰泽指挥的弓箭手向他们射出一排破甲锥,却因为目标移动速度太快,大部分破甲锥都落在了滚滚烟尘中。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射中了人和马的身体,将他们放倒在地上,被后续冲过来的战马踏成一团团肉酱。

    “五号炮,发射!”站在左翼辅兵阵前的伊万诺夫毫不犹豫挥动短刀,下令身边的炮队开火。

    “轰——!”青铜火炮赶在蒙古人冲到身边之前,喷出数十颗炙热的铁弹丸。三匹战马连同他们背上的蒙古武士直接被喷成了筛子,摔在地上,血流如注。其他蒙古武士则在伴格的带领下,相继从马背上直起身体,将骑弓拉到半满。

    “嗖,嗖,嗖,嗖——!”天空中忽然一暗,紧跟着,就是数以百计的羽箭扑了下来。伊万诺夫举起大盾护住自己的头颅和上半身,却被羽箭推得摇摇晃晃。

    骑弓的有效射程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几步。但在战马冲刺的惯性加持下,力道却大得惊人。还没等伊万诺夫做出更多的反应,他身边的十名炮手,已经倒下了四个。另外六个双手抱住脑袋,撒腿就朝后跑去。

    “废物,你能跑哪去?!”伊万诺夫大怒,转过身,用盾牌将一名炮手直接拍飞。“叮、叮、当、当!”他的后背上顿时长出二十几根短羽,推得他一个踉跄,直接趴在了血泊当中。

    “不要乱,不要慌,别给都督丢人!”辅兵的千夫长和百夫长们冒着箭雨,来回跑动,拼命约束队伍,避免有人临阵脱逃。

    “别乱,站稳了,占到盾牌后面!”胡大海带着二十名朱八十一的亲兵赶来,帮助辅兵的各级将领们一道约束队伍。“有盾牌和铠甲的往前面站,没有盾牌的靠后。弓箭手,你手里的步弓是烧火棍啊!反击,赶紧给我反击!”

    “别乱,别乱,身后是城墙。你退能退到哪去!”吴良谋带着另外二十名亲兵跑过来,协助胡大海稳定军心。四十几个个身穿板甲的汉子,迈着笨拙的步伐,在箭雨下往来穿梭。每个人都被射得像刺猬一般,每个人都坚持着不肯后退半步。

    冷锻的全身板甲,替他们挡住了大部分攻击。但是,仍然有零星一两支力道十足的,穿透了板甲,像锥子一样折磨着他们的身体。吴良谋感觉到自己在流血,全身上下,不知道多少处伤口在同时流血。湿黏黏的,又疼又痒。脚下的战靴忽然变得像炮弹一样沉重,头上的铁盔也像磨盘一样压了下来,压得他两眼发黑。“我要死了!”他咬着牙,摇摇晃晃,将一名惊慌失措的盾牌手从地上拉起来,强迫他站在自己身边。然后又拉起另外两名,用钢刀逼迫这他们站成横排,“老子家资万贯,老子都不怕死!你们怕个球啊!老子”脚绊在一具插满了羽箭尸体上,他趔趄着栽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鼻尖朝一根断了的箭杆上砸去——!

    “啊——!”惊恐的尖叫声终于从他的嘴里发了出来,里边充满了屈辱和不甘。就在这时,地面上的尸体突然翻了个身坐起,将他牢牢地托在了怀里,“啊——!”

    两人同时大叫,被压在下面的伊万诺夫无法承受铠甲的重量,缓缓栽倒。铁甲将地面上的半截羽箭直接压入了泥土深处。然后,他和吴良谋两个又互相拉扯着站了起来,举着钢刀大喊,“别乱,站稳了,站稳了,像个男人!”

    “别乱,站稳了,站稳了,像个男人!”胡大海带着亲兵,再次穿梭而至,与伊万诺夫、吴良谋、众铁甲亲兵以及三十几名手举盾牌的辅兵站成了弯弯曲曲的一排。像一堵堤坝般,替身后的其他弟兄们挡住了所有惊涛骇浪。

    “轰!”“轰!”“轰!”“轰!”城头上的四门火炮依次发射,将四斤重的弹丸砸进奔驰的马群中,砸出一条条血肉胡同。

    又是七八名武士连同战马一道被杀死,其他蒙古武士扭过头,冲着吴良谋和胡大海等人放出最后一波羽箭。然后磕打着马镫,潮水般向自家军阵的右翼一般退去。来和去,都是一样的迅捷。

    头顶上的阳光猛然又开始发亮,照在胡大海、伊万诺夫和吴良谋等人身上,将他们身上的铠甲照得流光溢彩,宛若一个个下凡的天神。三十几名流光溢彩的金甲天神身后,则是一千五百多名骄傲的汉子,脸上恐慌之色未退,却骄傲地站着。站在血泊中,站在袍泽的尸体前,不动如山。

    “嘶——!”被押在红巾军队伍最后方的蒙古万户宝音,偷偷地倒吸了口凉气。因为关心的缘故,他几乎一眼不眨地看完了整个战斗过程。不愧是褚布哈亲手调教出来的精锐,五百蒙古骑兵的攻击力,还像祖先们一样强大。只是,背靠城墙列阵的这群汉人,却也今非昔比。

    他们相对薄弱的左翼,居然撑住了五百骑兵的一轮弛射,并且还能稳稳地保持队形不乱。而他们的中军,居然层次分明地向骑兵进行了反击,虽然效果不是很明显,却也绝非毫无还手之力。

    “嘶——!”同时倒吸冷气的,还有三百步外给自家儿子掠阵的褚布哈。五十人,这一轮攻击下来,自己这边至少损失五十名骑兵。而红巾军的左翼,却没有出现任何崩溃迹象。虽然在狂风暴雨般的打击面前,他们表现得十分慌乱。但是他们扛到了最后,扛到了骑兵们的速度优势用尽,不得不再次拉开距离。

    “大帅,少将军那边举旗,要求再冲一次!”副万户铁金凑上来,大声提醒。

    “传令,准许他再冲一次。同样位置!”褚布哈的脸部抽搐了一下,咬着牙回应。第一轮攻击没收到预想的效果,但过错不在伴格!相反,无论从指挥能力还是应变速度来看,伴格的表现都可圈可点。但对面的那支红巾军最后的反应,却让这一切显得黯然失色。

    褚布哈不甘心,他的儿子伴格更不甘心。接到中军传来的命令之后,立刻吸了口气,将手指向浑身上下洒满金光的胡大海等人,“再给我冲,二十步内侧身弛射,我看他们能撑几轮!”

    “是!”同样满脸不甘的百夫长卢不花、伯根、胡璐、虎林嗤四人齐齐回应,抖动缰绳,引领各自麾下的骑兵开始了第二轮进攻。战马的速度由小跑转向慢跑,再由慢跑渐渐转为飞奔,风驰电掣般,再度扑向二百步外的对手。

    “擂鼓,催促各部加速前进。待本轮骑兵攻击一结束,必须移动到位!随时能够向敌军发起进攻!”褚布哈的脸又抽搐了一下,咬着牙发出另外一道将令。

    步卒的体力肯定还没恢复过来,但是他不能再等了。骑兵的攻击持续不了几轮,他必须在骑兵体力耗尽之前,用步卒接替他们,给敌军的左翼制造持续的压力,直到他们自行崩溃。

    到那时,即便朱屠户的中军再精锐,也将无力回天。整个战场将是官兵的天下,红巾贼只能任人宰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鼓声响了起来,敲得人心脏狂跳,额头发麻,呼吸分外艰难。

    “火枪兵,全体加强到左翼!”朱八十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瞪圆了眼睛,面部没有任何表情。

    战场上生生死死走了这么多回,刚才那轮弛射,已经无法令他感觉到太多的惊恐。相反,在他的心中,此刻隐隐还涌起了几分骄傲的快意:阿速骑兵上次敢直接攻击老子的战兵,这次,蒙古人却只敢去对付老子的辅兵。上次老子需要借助鸡公车,这次,却只需要弟兄们把长矛的末端顶在地上。上次

    “都督,左翼人手还是略显单薄。右翼?”赶在敌军骑兵没冲过来之前,徐达低声提醒。

    “来不及了,传令给伊万诺夫!让他必须撑住这一轮!”朱八十一想都不想,又快速下达了第二道将令。

    “右翼还可以向前推进二十步。然后原地左转!”徐达犹豫了一下,继续低声力争。

    朱八十一迅速抬头,他看见敌军的骑兵已经又冲到了百步之内,马蹄踏起的烟尘遮天蔽日。他看见敌军的步卒在加速向前推进,正在努力缩短双方之间的距离,试图接替骑兵发起新一轮进攻。他看到褚布哈的羊毛大纛,呼呼啦啦地飘在风中,骄傲得像一只吃饱了的公鸡。

    现在变阵,无疑会让敌人看到可乘之机。然而不变阵的话,左翼就得像上一轮那样,完全凭着勇气和毅力死扛,很难给敌军造成太大杀伤。“你去右翼,接替耿再成。具体需要不需要前推,自行选择。”咬了咬牙,他做出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然后将手臂高高地举了起来,“通知黄老二,开炮!!”

    “轰!”“轰!”“轰!”“轰!”摆在城墙上的四门火炮依次射击,揭开了第二轮战斗的序幕。依旧是红巾军左翼单独对抗蒙古骑兵,一个骨子里燃烧着骄傲,另一个挟祖先遗留下来的勇武。转眼间,羽箭破空声就成了战场上的主旋律。天空又迅速开始发暗,一团团红色的雾气从双方的队伍里缓缓升了起来,在昏暗的天空中飘飘荡荡,孤独而又凄凉。

    “嗖——嗖——嗖——嗖——嗖!”无边无际的羽箭从骑兵队伍中飞起,穿过马蹄带起的烟尘,砸在红巾军左翼队伍,将弟兄们砸得东倒西歪。

    吴良谋举着一面从血泊中捡来的大盾,与胡大海、伊万诺夫,还有七八十个他叫不上名字来的弟兄们站成一排,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任对面射来的箭雨如何狂暴,都巍然不动。

    数百名手勇气过人的辅兵,紧紧分成四排,跟在他们身后。手中长矛贴着自己前面的那个人的肩膀,斜斜指向正前方。与袍泽们齐心协力,组成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一个中箭倒下,立刻有人默不作声地捡起长矛,接替他的位置。

    更多的辅兵或者持着盾牌,或者斜举长枪,跟在第一道防线之后。随时,准备上前补充牺牲者空出来的位置,手臂一直在颤抖,双脚,却始终没有再向后挪动分毫。

    李子鱼带领一百名掷弹兵,跑过来接应。冒着被羽箭射中的风险,将点燃引线的手雷朝骑兵脚下投去。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手雷相继炸开,依旧受引线燃烧速度和破片率的不良影响,没能给骑兵造成太大的杀伤。却令战马不安地扬起脖子,摇头摆尾,拼命想远离爆炸点。

    “火枪兵,全体准备,正前方战马的肚子,开——火!”刘子云一直坚持到大部分敌军的骑兵开始转头,才终于下达了开火命令。

    九十多杆还能发射的火枪,同时喷出了一团白烟。“呯!”天空中的彤云忽然裂开了一条口子,阳光如闪电一样,将整个战场照得通亮。随即,又快速暗了下去,无边无际的烟尘和红雾,将蒙古骑兵们遮掩起来,一边发射着羽箭,一边潮水般向红巾军的右前方退去!

    “轰!”因为炮手减少,装填缓慢的缘故。左翼的火炮终于喷出了弹丸,追在骑兵们的身后,将走得最慢的两个人轰得百孔千疮。

    红巾军右翼,徐达和耿再成两,指挥着一千七百多名辅兵,缓缓地向前推进。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也看不出这样做有任何意义。

    三百步外,褚布哈的瞳孔猛然缩成了一条直线,“传令,让伴格迅速退后,退后。别兜圈子,直接把骑兵带出来!”

    “吹角,吹角,让骑兵立刻退后。立即退后!”副万户铁金大叫着,一把从亲兵手中抢过号角,奋力吹响,“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十几支号角同时吹响,声音里充满了惶急。正在带领骑兵准备从战场左侧绕回的伴格愣了愣,本能地举头四望。

    他看到,一堵移动的长矛之墙缓缓地挡向了他撤退的必经之路上。没有将去路完全封死,但是如果继续按照目前的角度跑动的话,身后至少三分之一的战马恰好会挂在长矛的尖儿上。红巾军变阵了,红巾军的右翼方阵,居然在向前推进的同时,悄悄地来了个大转身,就像一只初次狩猎的乳虎,藏在树林中,无声无息地朝他露出了牙齿!

第一百三十章 左军

    第一百三十章左军

    “左旋,左旋!”千夫长伴格愣了愣,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

    先前的两次短促的接触中,他麾下的骑兵至少已经损失八、九十人。如果被再红巾军右翼留下三分之一的话,整个骑兵队就要面临崩溃的危险。而朱八十一身边,此刻却还有将近一千名最精锐的红巾军未动。

    以己之上驷,拼敌之下驷,这种愚蠢的事情任何知兵的人都不会去做。况且万一被右翼这支红巾军黏住,朱八十一就可能从身后扑过来,彻底掌握战场主动。

    卢不花、伯根、胡璐、虎林嗤四个骑兵百夫长也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大声招呼各自麾下的骑兵调整战马回撤角度。

    不能按原来习惯角度高速回撤,必须将马头向左再多拉一点。否则,就要正撞在缓缓移动过来的长矛阵上。即便能成功地将长矛阵凿穿,自身也必将损失惨重。

    只可惜,能想到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则是另外一回事。任何在地面上做高速运动的物体,转弯时都需要一定的弧长。速度越高,所需要的弧长越大。而四百多名骑兵的反应速度不同,麾下战马的素质参差不齐,导致了看似简单的调整动作,难比登天。

    于是就在刹那间,原本看上去次序分明的骑兵队伍,突然变得凌乱了起来。有的人已经迅速跟上千夫长伴格的认旗,有的人却仍在沿原来的路线飞奔,还有人,因为动作过大,大半边身体都被甩在了马鞍一侧,全凭着过硬的骑术在苦苦支撑。

    “呯!”“呯!”“呯!”几名因为转向角度不同而造成行进路线彼此交叉的骑兵,毫无防备地撞在了一起,人仰马翻。后续的骑兵立刻从他们的身体上踩了过去,马蹄带起一串串猩红色的血肉。更多的人则拼命拉动战马的缰绳,努力控制坐骑,以免与临近的同伴发生碰撞,奔行的速度瞬间呈直线下降。

    “辅字甲、乙、丙、丁四队,蹲下,竖矛!”已经带领右翼方阵完成了队列转换的徐达,岂肯放弃送上门的机会?立刻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调整,“记住平素训练时的动作。矛尾戳地,矛杆搭在你前面那个人的肩膀上。竖矛!竖矛!”

    “竖矛。矛尾戳地,矛杆搭在你前面那个人的肩膀上!”四个辅兵百夫长扯开嗓子,带领麾下弟兄,按照平素训练的时做了不下千次的动作,把长矛竖了起来。矛尾牢牢地戳进地面,矛杆借着前方弟兄的肩膀做支撑,向斜上方递出一丈多长。冷锻的矛锋,在半空中凛凛生寒。

    还没等他们松开一口气,蒙古骑兵队最外侧的几十匹战马,已经悲鸣着撞过来。大半数在身体与矛锋接触之前的一瞬间,高高地扬起了前蹄,努力停住脚步。但是,还有一小半儿,大约二十余骑斜着砸进了矛丛当中。

    “啊——!”数名不幸的蒙古武士们连同胯下坐骑一道,被四五根长矛洞穿,惨叫着死去。长矛阵也被他们撞得凹下去巨大的一片,持矛的辅兵死得死,伤得伤,哀鸣不止。然而,整个长矛阵却没有轰然崩溃。还活着的长矛兵们紧咬牙关,半闭着眼睛,继续将长矛斜举,对准近在咫尺的马头。

    不能退,无论如何都必须再坚持一下。左军可以宽恕俘虏,却不会宽恕临阵脱逃的胆小鬼。没有上司的命令,抛弃同伴逃走,肯定会被处以极刑。军令就在大营门口的木牌上写着,大伙受训的第一天,就要听王胖子那个大嗓门儿逐字逐句念上一整遍。

    “辅字戊、己两队,上前补位!”千夫长徐达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对麾下的伤亡视而不见。慈不掌兵,让死者的血白流,才是真正的冷酷。而他,却坚信自己现在所付出的一切,最终都能成倍甚至成十倍的,从敌军身上讨还回来。

    “戊队,跟我上!”

    “己队!跟我上!”

    两名肩膀上扛着黄铜标识牌的百夫长大声叫喊,各自带领一百名持矛辅兵,冲到了军阵当中,将死亡丛林厚度又增加了三成。

    “避开,避开!”更多的蒙古武士骑着战马冲了过来,有的凭借娴熟的骑术,在最后关头逃离生天,有的却因为动作稍慢,或者撞在矛尖上,或者跟前面停下脚步呆呆发愣的自家人撞在一起,死得惨不忍睹。

    “轰!”“轰!”“啊——!”更多的战马和其背上的蒙古武士不小心撞到了长矛阵上。丢掉了性命,也将长矛阵上砸得岌岌可危。几名受了轻伤的辅兵从敌军的尸体旁爬起来,撒腿向后逃去。才跑了几步,就被耿再成一人一刀劈翻在地。

    “别跑,谁跑,老子保证他死得更快!”举着血淋淋的钢刀,耿再成咆哮着威胁。“顶上去,顶上去!老子就在这里站着。如果你们死光了,老子绝不自己逃命!”

    几个带队的辅兵百夫长向他怒目而视,却不敢移动身体过来,以免破坏自家阵形。肩膀上那两块黄色铜板来之不易,含金量也绝对令人羡慕。虽然军饷只有同级战兵百夫长的一半儿高,可也是每月整整四贯半铜钱。万一失去,这辈子都甭想再捡回来。

    “刀盾兵,上前,有后退者,当场斩首!”徐达高举着一个铁皮喇叭,重申军纪,苍白的脸上不带任何悲悯。

    他是战兵千夫长,无论威望还是资历,都远远超过了耿再成。手持长矛的辅兵们心中一凛,无可奈何地继续蹲在原地,矛尾戳进泥土,矛锋斜指向上。

    右翼辅兵当中仅有的五十多名刀盾手跑到长矛阵之后,与耿再成站在了一排,“弟兄们,对不住了,将命难违。不过你们要是全死光了,老子保证跟你们一起走!”

    “去你娘的,老子不用你陪!”长矛兵们破口大骂,手中长矛却越握越牢,继续对准陆续撞过来的战马,苦苦支撑。

    “辅兵庚、辛两队,举标枪,正前方十五步,投!”徐达的声音再度响起,穿透马蹄轰鸣和人哭喊,传进周围弟兄们的耳朵。

    几名同样举着铁皮喇叭的传令兵,将他们的命令迅速传给了全军。两个跟在方阵中后方的辅兵百人队迅速从背上解下一根短矛,奋力向正前方十五步远区域投去!”

    “噗!”“噗!”“噗!”“噗!”十几名在长矛阵前面前把坐骑勒住骑兵躲闪不及,被飞来的标枪直接洞穿,从马背上掉下去,身体痛苦地缩卷成一团。

    又有二十几匹战马贴着长矛阵快速跑过,地上的悲鸣声嘎然而止。只有一团团血肉,暗示着曾经有生命在此处消失。

    又有一波骑兵跑了过来,速度变得极其缓慢。每个骑在马背上的蒙古武士都全力拉紧缰绳,将战马勒得眼珠凸出,嘴角冒血,接连悲鸣不止。

    后续跑过来的骑兵速度更慢,距离长矛阵也更远。马背上的蒙古武士脸色灰败,宁愿冒着停下来,被后面的自己人撞下马的风险,也不愿意再靠近长矛阵的边缘。

    没有速度和惯性的影响,也没有主人的逼迫,战马求生本能,使得他们自动就远离长矛丛林。当掷出去的标枪再也碰不到任何骑兵,整个长矛阵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噢——噢——噢,鞑子怕了,鞑子怕了,鞑子居然也知道害怕!”

    蒙古人也会死,蒙古人也会怕。在死亡面前,他们的勇气和韧性,甚至还比不上大伙先前在韩信城中遇到的汉军。那些汉军虽然选择了投降,但是,在丧失了全部希望之前,他们却始终在努力坚持,始终试图翻盘。而刚才被大伙打败了那伙蒙古骑兵,却是在胜负未分的情况下,主动选择了退避。

    他们怕了,他们退缩了,他们在一支辅兵的面前主动选择了退缩。发现这个秘密的红巾将士,也被右翼的袍泽们的情绪所感染,紧跟着叫喊的起来,“噢——噢——噢!噢——噢——噢!”一声接一声,充满了骄傲!

    “噢——噢——噢,鞑子怕了,鞑子怕了,鞑子居然也知道害怕!”欢呼声如早春的惊雷,从背后追上蒙古骑兵,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千夫长伴格嘴角流着血,恨恨地回头。

    前后不过是十几个呼吸间,便有上百名蒙古骑兵死在了长矛阵前,论数量,已经超过了先前在左翼两次损失的总和。而对手所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同样数量的步卒而已!

    每一次回头,对他来说都是一次痛苦的折磨。他却不得不那样做。看清楚自己刚才的对手是谁,看看还没有更多的弟兄跟上来。因为他知道,自己麾下这支骑兵完了!屈辱地完了!虽然没有崩溃,却也伤到了骨头里。没有四个月到半年时间,根本不可能再走上战场。

    然而,他今天所要承受的折磨,却没有到此为止。忽然间,身后又传来一阵嘹亮的号角,像利刃一样刺破头顶上的骑兵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紧跟着,在他正要面对的位置,也有焦急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两种截然不同的旋律搅在一起,宛若两条蛟龙在云端搏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吵得人头晕目眩,五腑六脏上下翻滚。

    “敌军,敌军主动发起了攻击?!”强压住心中的烦恶,骑兵千夫长伴格再度愕然回头。却发现,先前给他制造的巨大伤害的那支红巾军方阵,居然重整了队伍,尾随着骑兵的撤退脚步跟了上来。而朱八十一的本阵和左翼,也同时开始向前推进,像三只巨大的刺猬,彼此呼应着发起了反击。

    “贼子敢尔!”千夫长伴格大声诅咒,拉住坐骑,准备转身迎战。身边的亲兵和四个百夫长纷纷响应,稍远一点儿正在仓惶回撤的其他骑兵,却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顾不上抬头观察自家主将的认旗。稀里糊涂地撞了上来,与已经停住脚步自家人挤成了一锅粥。

    “传令,右翼加速前进!给我咬住那支骑兵!”一直紧盯着战场朱八十一敏锐地捕捉到了战机,果断地发出了命令。

    “右翼加速前进,右翼加速前进!”负责传令的亲兵通过旗帜、喇叭和号角,将命令快速传到徐达的耳朵里。

    原本就有了趁势发起总攻的想法却无法及时跟自家主帅沟通的徐达,听到命令之后喜出望外。立刻拎着一把长枪,跑到了整个右翼方阵的最前列。“弟兄们,跟我上!”

    “弟兄们,跟我上!杀鞑子!”耿再成放弃督战任务,拎着钢刀追上来,与徐达比肩而行。

    “弟兄们,跟我上!杀鞑子!”“弟兄们,跟我上!”“弟兄们,跟我上!”队伍中的百夫长纷纷走到各自队伍的前列,或者高举钢刀,或者平端长枪。包了铁的靴子踩在地面上,一步一个脚印。

    “杀鞑子!”“杀鞑子!”一千五百多名还能继续战斗辅兵大声响应,迈动双腿,义无反顾地朝七十余步外挤做一团的蒙古骑兵冲了过去。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只有一件简单的布甲,少部分人,甚至连布甲都没穿。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却谁都没有退缩。

    因为他们的千夫长冲在最前面,他们的百夫长冲在最前面,他们的牌子头,始终和他们肩并肩冲在一条线上。

    ‘给我上’和‘跟我上’,只有一字之差。所带来的效果,却是天上地下。

    他们是徐州左军。哪怕是辅兵,也是徐州左军。五天一次的训练,不足以让他们和战兵一样成为精锐中的精锐,却有某种和战兵一样东西,已经悄悄地在每个人的心头生根发芽。

    注1:关于铠甲的防护力,这里多啰嗦一句,正是因为板甲的出现,才使得英国兰长弓手退出战争舞台。而自中国古代,有很多猛将身中百余箭却继续酣战的记录。不是他们会什么气功,而是甲好,羽箭造成的伤害大部分被抵消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胡大海

    第一百三十一章胡大海

    “传令,伴格横拉到右翼!让左翼的王世元带领他的千人队顶上去!”距离千夫长伴格一百步远处,淮东廉访副使褚布哈果断地做出了调整。

    “大帅,阵形——?”副万户铁金犹豫了一下,大声提醒。

    反偃月阵的精髓就在中央这五百骑兵上,先利用骑兵的速度和攻击力打乱敌军的部署,然后挥动步卒趁机杀上,将敌军彻底击溃。而将伴格的骑兵横挪,主动避敌锋樱。则会令反偃月阵的攻击力大幅下降,并且还可能对自家士气造成严重打击。

    “传令,骑兵横拉到右翼,将左翼让给汉军!”褚布哈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汉军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副万户铁金不敢再多嘴了,只好愤懑地将头转到了一边。以蒙古军为腹心,以探马赤军为手臂,以汉军为爪牙,约束地方驻屯军,弹压百姓。这种层层节制的领兵方略,是大元朝的传统国策。淮安府位置靠南,没有探马赤军。如果蒙古军阵亡得太多,下面的汉军的忠心就无法保证。那样的话,即便今天打败朱八十一,也是替人火中取栗。万一下面的汉军将领突然领兵造反,达鲁花赤者逗挠、廉访副使褚布哈,还有他副万户铁金,恐怕都得落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咚咚,咚咚,咚咚!”“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咚咚,咚咚,咚咚!”战旗挥舞,鼓角交鸣,将褚布哈的命令快速传遍整个反偃月阵。

    众蒙古骑兵如蒙大赦,立刻簇拥起千夫长伴格,头也不回地向自家军阵左翼撤去。把正在拼命赶过来接应他们的汉军将士直接丢给了对手。众汉军将士见状,气得破口大骂,“孬种,怂货,平时欺负老子的本事哪去了?!老人拼死拼活过来接应你们!”

    “大人,红巾贼攻上来了!怎么办啊?!”副千户韩忠拉了一下千夫长王世元一把,焦急地提醒。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你给我带人先顶上去!谁让咱们命贱来着!”汉军千夫长王世元气急败坏,用刀尖指着对面士气凭空暴涨了一倍的红巾右翼,大声咆哮。

    “弟兄们,给我顶上去!一个人头两贯,打完了仗立刻兑现!”副千户韩忠无奈,只好命令麾下的百户们带队迎战。百户们就没法将任务再往下推了,互相看了看,扯开嗓子骂了一句娘,高高地举起了钢刀,“奶奶的,人死鸟朝天!弟兄们,给我顶上去啊,弟兄们,打赢了这仗,咱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顶上去,顶上去!”队伍中的牌子头和老兵们闹轰轰地嚷嚷着,挟裹着刚刚入伍不到一个月的新丁,举起钢刀长矛,小跑着迎向红巾军。一边跑,嘴里还一边不停地给自己打气,“杀啊,杀光了他们,杀光他们领赏钱,这辈子都不用再熬盐了!”

    徐达身后的红巾军弓箭手看到机会,毫不犹豫地迎头赏了他们一阵羽箭。因为是在跑动中的缘故,只有二十几名汉军士卒中箭,倒在地上,抱着伤口厉声哀嚎。其他汉军将士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低着头向前小跑,一边跑,一边调整跟同伴们之间的距离。

    对面快步走过来的红巾军将士却没有加速,跟在徐达和几个百夫长身后,努力保持着完整的阵形。“把矛端平!”一些有过战斗经验的老兵大声提醒,“把矛端平!”队伍中的牌子头们大声重复。

    “眼睛向前看!”“眼睛向前看!”

    “盯住对面跑过来的那个人!”“盯住对面跑过来的那个人!”

    “刺!”“刺!”

    “轰!”两支迎面而行的队伍,毫无花巧地撞在了一起。霎那间,血肉横飞,金铁交鸣声响彻原野。

    双方冲在第一排的人,都倒下了将近一半儿。第二排的人快步跟上,踩着自家袍泽的尸体,扑向对面的敌人。双方操着同样的语言,大声诅咒对手的远近亲朋,祖宗八代。同时努力用手中兵器去寻找对方的要害。彼此眼睛里,都充满仇恨和恐惧,彼此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怒与残忍。

    千夫长徐达用长枪挑飞了一名二十出头的蒙元牌子头。那人长着一张古铜色的脸,耳朵下有一片暗青色的胎记。面孔依稀以前见过,像极了他放牛时的一个同伴。然而他却无法确认,也不敢手下留情。两军阵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二个元兵很快就扑了过来,蹲下身,用朴刀去砍他的大腿。千夫长徐达手中的缨枪太长,来不及回防,只好奋力跳起,用战靴去踹对方的锁骨。

    元兵大喜,侧转刀刃,直削徐达小腿。“杀!”斜向刺过来的一根长矛,抢在徐达的双脚被削中之前,替他解决了对手。然后那名上前帮忙的弟兄,就被两个蒙元士兵用长矛挑了起来,高高地举在了半空当中。

    “小张子——!”千夫长徐达看得眼眶俱裂,抖动缨枪,一枪一个,将两名蒙元士兵捅翻在地。再去找自家兄弟,却只看见一具冰冷的尸骸。

    “给我冲,杀二鞑子,杀光他们!”他愤怒地大叫,带着身后的辅兵们,继续向前冲杀亮白色的精钢板甲,很快就被血浆给染成了粉红色。周围的耿再成和几个百夫长也靠过来,与他组成一个锐利铁三角。逆着敌军,不断向前深入,深入。

    蒙元将士则涌过来,四面八方展开反击。辅兵的队形,渐渐被压缩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以徐达为顶,耿再成等人为腰。最底部,则是一群手忙脚乱的弓箭兵,慌慌张张地将雕翎搭在弓臂上,朝四下里的敌人随机发射冷箭。没任何目的,也没任何章法。

    “嗖嗖嗖!”从褚布哈的帅旗旁,猛然升起一阵羽箭,落在战团中央,溅起一串串血花。

    “铛!”朱八十一用杀猪刀磕飞一支迎面射来的冷箭,然后将刀尖指向正前方,“跟我冲,活捉褚布哈!”

    “活捉褚布哈,活捉褚布哈!”徐洪三等人大声答应着,同时加快脚步。

    身后的八百多名战兵排着整齐的方阵,快步跟上。靴子踩在地上,轰轰作响。他们是徐州左军最为精锐的部分,铠甲兵器比辅兵精良好几倍,作战经验和战斗力,也是后者的好几倍。徐达带领辅兵都能与敌军杀个旗鼓相当,他们没理由落在后面。

    “嗖,嗖嗖,嗖嗖——!”迎面又飞来一阵箭雨,砸在盾牌和铠甲上,叮当作响。大伙的脚边一瞬间也长满了白色的箭杆,像夏天农田里刚割过麦茬一样密集。包铁的战靴落在地上,踩出来的不再是“轰轰”的声音,而是刺耳的“咯喳咯喳。”对面的鼓声也愈发激烈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得地面上下起伏。

    朱八十一身后没有那么多弓箭手,火枪兵也尽数拨给了相对薄弱的左翼。因此,他根本没有下令还击。只是一手拎着盾牌,一手拎着出征前黄老歪专门给他特别打造的杀猪刀,继续快步向前。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嗖,嗖嗖,嗖嗖——!”又是一阵冷酷的羽箭破空声。数百支泛着寒光的破甲锥,毫无预兆地平射了过来。徐洪三带着亲兵们举盾护住他的两侧,朱八十一自己也用盾牌护住脸部和脖颈。

    “叮叮当当”的声音犹如暴风骤雨,一瞬间,就有七八名亲兵在他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倒了下去。“杀二鞑子!”朱八十一奋力怒吼,将扎满破甲锥的盾牌轮起来,横着向对面甩了过去。然后双腿猛地用力,紧跟着盾牌冲入了迎面的敌军当中。

    徐洪三带着亲兵紧紧跟上,刀盾齐挥,护住自家主帅身侧和身后,不给任何人偷袭之机。几个战兵百人队以最快地速度追了过来,像一把巨大的铁锤,将敌阵砸得四分五裂。

    周围的蒙元士卒抵挡不住,节节败退。一名百夫长却带着几个亲兵逆着人流冲了过来,直扑朱八十一。徐洪三抢先一步将其拦住,钢刀直取对方脖颈。那名百夫长大声咆哮,不得不举着朴刀回防。陈德拎着一把长枪幽灵般出现,一枪戳破此人的喉咙。

    “锡海大人死了,锡海大人死了!”几名亲兵哭喊着,上前来抢尸体。却被陈德一枪一个,尽数戳翻在地。从最后一名亲兵的胸口拔出长枪,他身边却已经空无一人。抬头向前望去,看见朱八十一带着亲兵已经突入敌阵二十余步,所过之处,尸体躺了满地。

    “跟上朱将军,保持阵形!”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句,陈德快步急追。

    “跟上朱将军,保持阵形!”“跟上朱将军,保持阵形!”周围的红巾军将领们大声重复着,努力让整个军阵不被自家主将丢下太远。拦路的蒙元将士要么被乱枪戳成筛子,要么撒腿逃命,根本无法令大伙的队伍停滞分毫。

    “嗖,嗖嗖,嗖嗖——!”又一波破甲锥从头顶扑下来,不分敌我,将双方将士射到了几十个。朱八十一的进攻同时也被一名蒙古千夫长挡住了,双方在人群中刀来斧去,呼喝酣战,恨不得立刻就取走对方性命。徐洪三带着亲兵上前帮忙,却被对方的亲兵死死拦住,彼此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短时间内,谁也奈何对方不得。

    后面的红巾军战兵加快脚步,冒着箭雨赶上前,为自家主帅提供接应。褚布哈那边则派出了双倍的人手应对,拦在他们面前,寸步不让。

    “去死!”朱八十一急得大喊大叫,杀猪刀宛如闪电一般,捅向蒙古千夫长的大肚子。对方用一面皮盾顶住杀猪刀的侧面,奋力斜推,带得他的身体踉踉跄跄。随即,一斧子砍过来,直奔他的后脑海。

    “叮!”凭着战场厮杀养成的直觉,朱八十一猛地低了一下头。盔缨被砍去了半截,头晕目眩。紧跟着,他又向前踉跄了两步,一把扯住刺向自己的长枪,将持枪的蒙古亲兵扯过来,挡住蒙古千夫长的视线,然后杀猪刀迅速横抹,将挡箭牌抹成了一具尸体。

    “无耻,别跑!”蒙古千夫长气急败坏,拎着斧头快步追上。朱八十一自知武艺不如对方,东一步,西一步,在人群中穿梭。杀猪刀专门捡那些战斗力稍差的蒙元士兵身上招呼。很快,他脚下就躺了七八具尸体,活动范围也加大了五六尺方圆。猛地一弯腰,他抄起一面盾牌向后砸去,然后急速转身,正面冲向了那名蒙古千夫长。

    盾牌被蒙古千夫长用手斧凌空劈成了两瓣,里边的血水和泥浆却飞散开了,糊了此人满脸都是。“啊——”千夫长大叫着,丢下盾牌,用左手清理视线。朱八十一趁机一个翻滚冲过去,杀猪刀自下向上,“噗——!”从护心镜和护裆之间的缝隙捅入,直抵右肾。

    “嗯!”蒙古千夫长疼得丢下手斧,低声闷哼。随即,脸色一片青黑,低头栽倒,死得悄无声息。

    “呼和千户也死了!”“呼和千户被朱屠户捅死了!”四下里,又传来一阵惊呼之声。蒙元士卒像躲瘟疫一样倒退着躲开,谁也不愿意再上前招惹朱八十一这个煞星。徐洪三趁机带着亲兵杀过来,将气喘如牛的朱八十一死死护住。然后与大队人马汇合在一起,继续向着褚布哈的帅旗全力推进。

    “铁金!你亲自带两个千人队迎战,不求速胜,缠住他们,消耗他们的体力!”七八十步远指挥战斗的褚布哈深吸了一口气,亲自将令旗举了起来,“擂鼓,给铁金将军助威!”

    “是!”副万户铁金沉着脸领命,点起褚布哈身边的全部成建制力量,向朱八十一堵了过去。到了此刻,褚布哈的帅旗前,再也没有人敢小看那个杀猪的屠夫了。不到九百人的中军,居然在十几个呼吸间,就击溃了这边一个千人队。千夫长呼和奥拉,百夫长锡海,还有几个在淮安军中素负盛名的将领全部战死。而那朱屠户只不过稍微有些脱力,连汗毛都没伤到半根。

    “刘葫芦,你带五个百人队顶上去,稳住阵脚!”

    “王宝贵,你带五个百人队跟在刘葫芦身后,能放箭就放箭。不能放箭的话,就一队一队往上添,务必将敌军的脚步拖慢下来。只要将他们的脚步拖慢,就有机会从容收拾他们!”

    “张安,你带三个百人队,从侧面迂回过去,攻击朱屠户的后方。从后方寻找破绽!”

    “储文广,你带两个百人队给我去督战,敢再后退者,当场斩首!”

    “栗子义,你带五个百人队顶在这里,随时准备向前接应!”

    两千人,再加上先前被杀散的那个千人队,蒙元将士在中央战场的总兵力,已经是红巾军的两倍半。然而副万户铁金却依旧不敢和朱八十一对攻。而是凭借自己丰富的作战经验,全力防守。即便硬生生拿人命去拖,也要把红巾军的攻击节奏给拖慢下来。

    这一招果然有效,朱八十一和他麾下的战兵们虽然攻击力惊人,毕竟人数上嫌少了些。被副万户铁金的层层阻截战术拖住,前进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轰!”“轰!”“轰!”“轰!”站在城墙上的黄老二看得心急,指挥着麾下弟兄,尽力瞄准蒙元一方开炮。然而混乱的战场,却令火炮的威慑力大幅度下降。为了避免误伤到自己人,炮口就不得不一再调高。而目标区域定得越远,形成跳弹的难度就越大,炮弹的准头和杀伤力,也成倍的下降。

    “胡大海,胡大海将军那边也顶上去了!”正急得火烧火燎间,他忽然听见身边的弟兄们大声喊道。“胡大海,胡大海上去了。他居然只带着百十个人,就奔着蒙古骑兵去了!”

    “哪,你快说,他在哪?”黄老二听得心头乱颤,趴在城墙垛口上,目光向外扫视。

    只见在战场左侧,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带领着百十名同样高大的汉子,像一群猛虎般,杀入了骑兵中间,所过之处,血浪翻滚,骑着战马的蒙古武士要么提前躲开,要么变成一具具死尸。

    一队骑兵绕着自家袍泽身后,兜了小半个圈子,然后扑向这伙步卒。虽然因为距离的限制,无法将速度加到极限。但人和马配合在一起,声势依旧宛若惊涛骇浪。

    然而,这股惊涛骇浪,砸在那群汉子身上后,却像砸中礁石一般,转眼就四分五裂。胡大海的身影从礁石的最前方冒了出来,拎着一把长矛,左刺右挑,杀得周围元兵抱头鼠窜。

    蒙古骑兵避开一条通道,然后黄老二就看见有个手持弯刀的家伙,从通道中冲了出来,一刀砍向胡大海的脑袋。“小心——!”他扯开嗓子大声提醒,也不管胡大海能否听见。声音未落,却见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偷袭者身体猛地向下栽去,红光瞬间溅起半丈高。

    红光落处,胡大海的身影又显现了出来,双手持枪,金红色的铠甲喷吐出万道流苏。一步一枪,一枪一个,杀得蒙元骑兵纷纷策马闪避,谁也不敢在他身前做丝毫停留。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夺魄

    第一百三十二章夺魄

    一人,一枪,胡大海迈步在数百骑兵之间穿行,宛若闲庭信步。

    那些蒙古骑兵虽然也号称精锐,可平素也就是欺负欺负汉军二鞑子,抓抓私盐盐贩子什么的,几曾见到过如此杀神般人物?!最初还有人斗着胆子去迂回偷袭,到后来连迂回偷袭都不敢了,只能把战马拉远了遥遥地冲他施放冷箭。

    而他们在先前的两次纵马冲阵时,已经连续射过了五、六轮儿,此刻慌乱中,射出的箭哪里还有什么力道。被胡大海用枪杆一拨,就像死蛇一样纷纷落地。偶尔一两支侥幸射到了胡大海的身上,也被冷锻的板甲所阻挡,根本造不成太重的伤害。

    “开炮,开炮,开炮给胡大哥助威!”黄老二在城头看得如醉如痴,拼命摇动令旗,吩咐麾下的炮手赶紧开炮。

    “队长,往哪打?!”炮手们手忙脚乱地清理完炮膛,重新装填上火药和弹丸,却不知道该瞄向哪个目标,伸长脖子,大声追问。

    “哪里?!”黄老二被问愣住了,目光从胡大海身上移开,迅速扫视整个战场。

    借助居高临下的便利,他得以俯览全局。在战场右侧,此刻敌我双方已经呈胶着状态,伤亡都很惨重,却是谁也无法彻底占据了上风。从城头上看去,徐达带领的红巾军依旧在顽强地向前推进,但速度却越来越慢,甚至有些举步维艰。而徐达对面的汉军一直在守,艰难地守,却总能一次次重新站稳脚跟,艰难而又倔强地维持自家军阵不被攻破。

    战场中央位置的情况,与右翼那边基本差不多。也是短时间内也是很难跟敌军分出上下。虽然朱都督身边的战兵,攻击力比敌军强出了不止一个档次。然而褚布哈的指挥经验远比他丰富,总能及时调派出人手,封堵住一个又一个突破口。令大都督打得再英勇,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获取更多的战果。

    只有战场左侧,由于有胡大海这么一员绝世猛将在的缘故,已经渐渐撕开了骑兵的防线。不但胡大海自己突了进去,伊万诺夫,吴良谋,还有朱八十一的亲兵,以及辅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几十名勇士,也都沿着胡大海杀出来的血路突了进去,并且边走边杀,将血路拓得越来越宽,越来越宽,永远都无法再愈合。

    “开炮,开炮,开炮打骑兵身后的步兵,不让他们向前靠近!”忽然间灵机一动,黄老二跳着脚命令。

    这个命令比较容易执行,因为有敌军的骑兵隔在中间,目标区域眼下还看不到一个自己人,不必担心误伤。早已被胡大海的英勇表现烧得热血沸腾的炮手们,迅速调整炮口角度,尽最大可能的准头,将铁蛋丸朝战场左侧的蒙元步兵砸了过去。

    “轰!”一枚炮弹呼啸着落在骑兵和步兵中间的空地上,将地面砸出了一个两尺深的大坑,热气滚滚。

    “轰!”第二枚炮弹准头稍好一些,砸中正在向前走的一名牌子头,将此人砸得半截身子都飞了出去,血流满地。

    “轰!”“轰!”第三、第四枚弹丸接踵而至,一枚砸在步卒阵列正前方,劳而无功。另外一枚,却磕在石头上,高速地弹了起来,砸飞一名目瞪口呆百夫长,然后又是一名步卒,落地,再度跳起,扫过第三人的腰杆,第四人的膝盖,第五人的脚面

    “娘——!”惨叫声从正在行进的队伍中凄厉的响了起来。倒霉的百夫长和他的亲信当场被弹丸轰上了西天,另外三个伤兵拖着残破的肢体,在血泊中翻滚哀嚎。

    顿时,整个步兵千人队都停了下来,所有人望着横在队伍前的巨大深坑,不知所措。尽管领军的千夫长和百夫长在大声鼓舞士气,告诉弹丸不过是来自放大版的盏口铳,绝非什么妖法。但是,谁也不愿意去赌,下一轮弹丸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前进,继续前进,否则执行军法!”汉军千夫长杨凯气急败坏,骑在马上,挥刀四处乱劈。在他的逼迫下,整个汉军千人队又开始缓缓移动,但是速度却像裹了脚的舞姬,好半晌还没能跟前面的骑兵贴在一起。

    “赶紧擦炮,赶紧擦炮。擦完炮装火药,装完火药继续轰!别让敌人的步兵靠近,别给敌人的翻本的机会!”黄老二跳着脚,在四门火炮后面跑来跑去。

    炮手被被他催得满头大汗,然而操炮的步骤却一样也省略不得。没有二十几个呼吸,根本不可能发射出第二轮弹丸。

    “你们,你们这群废物!”黄老二急得火烧火燎。手搭着城垛,继续扯开嗓子给胡大海助威,虽然如此远的距离,他的声音不可能被对方听见。

    “胡大哥,胡大哥威武!胡大个好样的!胡大哥继续杀,吴良谋和老伊万就在你身后!胡大哥威武,刘千户已经带着大队跟上去了,刘千户带着大队马上就到了!”

    他看到胡大海再度冲入一群骑兵当中,威风八面。他看到刘子云整理好左翼所有辅兵和火枪兵,连同先前奉命前来支援左翼的弓箭手,掷弹兵,排成整齐的方阵,快步向敌军的骑兵压了过去。他看见吴良谋和伊万诺夫两个,引领着八十多名红巾军精锐,牢牢护住胡大海的身后,不准蒙古骑兵从背后发起偷袭。他看到一名受了伤的红巾军精锐,从队伍中滚了出来,舞动长刀,滚向蒙古人的马蹄。

    炙热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黄老二赶紧用手抹了两把,定睛再看。他看见吴良谋高高地举起钢刀,回过头,冲着身后的袍泽们大声叫嚷。年青的身体上,洒满了金色的阳光。

    “跟上,跟上接应胡大哥!”吴良谋忽然鬼使神差地扯开嗓子招呼一声,高举着钢刀,与伊万诺夫两个一道,带领八十多名浑身是血的军官,迅速向胡大海靠拢。

    光凭胡大海个人之勇,肯定破不了敌军的右翼防线。他们必须跟上去,将胡大海撕破的裂口继续扩大,将恐惧根植入每个蒙古骑兵的心中。

    一众正在向胡大海偷射冷箭的蒙古骑兵,纷纷将短弓转过来,试图拦住吴良谋等人的脚步。谁料吴良谋、伊万,还有队伍中三十几个朱八十一的亲兵也豁出去了,居然仗着身上穿着板甲,在外围护住其他弟兄,一道迎着羽箭硬冲,三步两步冲到胡大海身后,再度组成一个铁三角,朝着骑兵队伍深处高歌猛进。

    “冲上去,冲上去用战马踩死他!你们,你们还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孙么?!”千夫长伴格的脸像被人抽了几百个耳光一样红,驱赶着自己的亲兵,逆着逃命的人群迎了上来。“杀了他,谁杀了他老子下个月就举荐他带队出去巡视盐灶!老子说话算话!”

    巡视盐灶,就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向灶户们索要贿赂。一次下来,就是万贯缠腰。重赏的刺激下,又有十几名骑兵鼓起全身勇气冲了上去,先是乱箭齐发,然后举起弯刀,向下乱砍。

    速度冲不起来,但他们还有战马的高度可以利用。居高临下,乱刀齐剁,总有一刀能创造奇迹。

    眼看着胡大海就要被刀光笼罩,跟在他身后的伊万诺夫忽然大喝一声,将手中长矛奋力向前掷了出去。

    “噗!”锐利的矛锋直接穿透了战马的脖颈,将可怜的畜生吃痛不过,身体猛地抬起前蹄,将背上的猛士武士狠狠摔了下去,摔了个筋断骨折。

    “中!”“中!”“中!”队伍中持着长矛的红巾军将士,全都学着伊万诺夫的样子,将长矛向前投去。黑压压,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风暴。风暴过处,冲向胡大海的蒙古武士,像被冰雹砸过的柿子一般纷纷从马背上掉下来,每个人身上都插着一支到两支长矛,死得惨不忍睹。

    “杀鞑子!”逃过一劫的胡大海仰头高呼,长枪连挑,将侥幸没被掷死的蒙古武士挨个挑于马下。从军这么长时间,从朝廷的官兵到红巾军的参谋,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冲锋陷阵的感觉原来是如此之酣畅。就像围着火堆喝烈酒,自斟自饮索然无味,但是有很多肝胆相照的弟兄们分享的话,肯定越喝越过瘾。

    依旧有蒙古骑兵在伴格的催促下,接二连三向他冲过来。却或者被他迎面一枪刺死,或者被伊万诺夫和吴良谋等人乱刃分尸。

    八十多条汉子,第一次配合,却完美地组成了一架杀戮机器。在蒙古骑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两名骑兵百夫长兜着圈子从侧面杀了过来,试图挽回一点儿颜面。吴良谋手疾眼快,丢出一面盾牌,砸在了战马的脖颈上,令其中一人的冲击半途而废。两名红巾军壮士从队伍中快速滚了出去,朴刀砍向另一匹战马的前腿。

    “轰!”战马倒地,将一名红巾军壮士压得吐血而亡。马背上的蒙古百夫长被摔了个七晕八素,没等从地上爬起来,身上就挨了二十余刀,当场变成了一堆碎肉。

    “巴图,宝音秃,你们两个带人上!”千夫长伴格依旧不甘心,用刀尖逼迫着麾下的将士继续上前跟胡大海拼命。两名被点到名字的百夫长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将马头拉开,谁也不肯白白送命。

    “你们——!”千夫长伴格又羞又气,拔出刀来要执行军法。“少将军小心!”一名亲兵伸手推了他一把,然后惨叫着落于马下“啊——!”。

    “季平——!”千夫长伴格大喊,心里难受得如同刀绞。亲兵队长季平,是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家奴,彼此间感情已经亲如兄弟。谁料今天,竟然眼睁睁地死在了他的马前。

    “我要杀了你——!”下一个瞬间,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千夫长伴格,高举着弯刀,跳下马背,徒步向胡大海扑了过去。长矛是这个大高个掷过来的,目标原本是自己。季平是为了救自己的命,所以才被黑大个一矛掼胸

    “来得好!”胡大海从弟兄们手里接过一把刚刚捡来的弯刀,快步上前迎战,“不用过来帮忙,你们继续向前推。凿穿了这伙骑兵,再去凿敌军的右翼步兵!”

    的确不用帮忙,虽然在步下身手远比马上灵活,但千夫长伴格与胡大海比起来,依旧显得无比笨拙。胡大海一个翻腕横拍,就将此人的兵器拍脱了手。随即,又一个上步斜劈,弯刀在阳光下猛地一亮,“噗——!”

    千夫长伴格的头颅连同肩膀一起跳起来,飞出五六尺远。半边身体摇摇晃晃,踉跄着栽倒。

    “伴格死了,伴格被黑大个杀了!”周围蒙古兵大声叫嚷,却没人敢过来抢夺尸体。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胡大海趟着血泊快走两步,从伴格的亲兵队长季平尸体拔下长枪,然后遥遥地指向其余蒙古武士的鼻子尖,“杀——!”

    “杀——!”吴良谋和伊万诺夫等人齐声回应,大步靠过来,与胡大海再度组成一架杀戮机器。

    “杀——!”山崩的般的回应声,从他们不远处的身后响起。刘子云带着左翼所有兵马赶到了,迈着整齐的步伐,贴在了三角阵之后。长矛如林,杀气直冲霄汉。

    不知道是哪个蒙古骑兵带了头,剩余了两百三十多名骑兵,忽然像雪崩一样,拨转战马,朝自家步兵逃去。再也不敢回头多看上一眼。

    “跟上他们!杀个痛快!”胡大海再度举起长矛,大声提议。

    “追过去,杀个痛快!直接冲散他们的步兵!不给他们翻本的机会!”刘子云迅速采纳了他的意见,吩咐亲兵,用号角声将命令传遍整个队伍。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嘹亮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宛若虎啸龙吟。所有左翼的红巾将士迈动脚步,如山洪般滚滚向前,凡是拦路者,全都涤荡一空。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绝杀

    第一百三十三章绝杀

    千人,千枪,如墙而进。队伍后还跟着成排的火枪手和弓箭手。

    已经被杀落了胆子的蒙元骑兵被驱赶着策马逃命,唯恐自己的速度加得不够快。然而他们自家右翼一个步卒千人队,却正赶上前来接应,走得虽然磨磨蹭蹭,却恰恰挡在了骑兵的退路上。

    “绕,从侧面绕过去,不准冲乱自己人,不准冲乱自家阵脚!”汉军千夫长杨凯急得满头大汗,挥舞着钢刀冲着溃兵喝令。

    一个二鬼子千户,哪有资格指挥蒙古太君?!更何况太君们早已经被吓得失去了最判断力!众蒙古溃兵理都不理,拼命磕打马镫。跑得最快的五十几匹战马没做丝毫停顿,直接就朝千夫长杨凯的认旗下冲了过去。

    “军令,临阵退缩者”千夫长杨凯兀自不甘心,举起刀来试图威胁一下。身边的亲兵手疾眼快,赶紧拉了一把他的马缰绳,以最快速度将坐骑向右侧牵去,“快躲,他们真敢踩死您!”

    的确,那些溃退下来的骑兵虽然没有勇气回头迎战,却不在乎踩死一两个汉人给自己开路。五十几匹马几乎贴着千夫长杨凯的肩膀冲了过去,马蹄过处,来不及躲避的汉军将士被踩了个筋断骨折。

    “让开,让开!没张眼睛么,撞死了活该!”第二波溃兵转瞬又逃到阵前,沿着第一波溃兵踩出来的血肉通道,长驱直入。

    “让开,让开!红巾军来了,红巾军追上来了!”紧跟着,是第三波,第四波,二百多匹战马,速度不算高,破坏力却大得无以伦比。凡是挡在战马去路上来不及躲闪的将士,全都被踩成了肉泥。剩下的幸存者纷纷闪避,宁可冲乱自家军阵,也不愿用血肉之躯去垫蒙古太君的马蹄。

    转眼间,两百多蒙古骑兵就透阵而过。将四分五裂的步兵大阵丢在了身后,谁也不屑回头多看上一眼。

    “你们——!”差一点儿被战马踩死的千夫长杨凯,望着自家大阵欲哭无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被弹丸砸死的风险,他才勉强维持阵形不散。谁料在最后关头,却被溃下来的蒙古骑兵直接给踩了个粉碎。而不远处,红巾军的长矛兵已经大步推了过来。没有个完整的阵形,士气也濒临崩溃的边缘,即便他自己是孙吴转世,接下来也不可能力挽狂澜!

    “千户,红,红巾军杀,杀过来了!”副千户鲁方和叶鹏跑上前,接结结巴巴地提醒,“大人,红巾军杀过来了!咱们,咱们可怎么办那?!”

    “怎么办,凉拌!”千夫长杨凯吐出一口猩红的吐沫,咬着牙举起钢刀,“弟兄们,跟着我,保护蒙古老爷!”

    说罢,一转身,带头朝蒙古溃兵追了过去。

    “保护蒙古老爷?”鲁方和叶鹏两个愣了愣,如梦初醒,也陆续举起刀,拨转各自的坐骑。“弟兄们,保护蒙古老爷去啊。红巾贼会妖法,千万不能让他们伤到蒙古老爷!”

    “轰!”正两股战战不知何去何从的汉军士卒闻听,纷纷丢下兵器,四散奔逃。再也没人肯留下来,替蒙古太君们阻挡红巾军的兵锋。

    不战而溃!就在红巾将士准备一鼓作气将敌军冲垮的时候,对面的蒙元千人队忽然不战而溃。

    非但冲杀在队伍最前方的胡大海愣住了,稍后位置统领整个左翼的刘子云,一瞬间,也是目瞪口呆。

    然而,队伍中却有几个反应迅速的,吴良谋就是其中翘楚。见到挡在左翼前面的敌军望风而逃,立刻扯开嗓子提醒道:“去杀褚布哈,去杀褚布哈。他身边没剩下几个人了!杀了他,这仗咱们就赢定了。”

    “杀褚布哈!”刘子云根本来不及多想,将手中钢刀朝敌军的帅旗一指,大声命令。

    “杀褚布哈!”胡大海、伊万诺夫等人纷纷响应,举矛提刀,带头向目标冲了过去。

    “跟上胡将军,杀褚布哈!百夫长各自管好本队!跟上胡将军,去杀褚布哈!”刘子云狠狠用刀背敲了一下自己头盔,然后继续发号施令。

    敌军右翼就这样被冲垮了?蒙古骑兵的战斗力居然还不如汉军二鞑子?天,他们当年怎么灭掉大宋的?!到现在为止,刘子云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头盔上传来的阵阵轰鸣声,却清晰的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事实。敌军的右翼完全垮了,被胡大海带着八十多名弟兄,硬生生给冲垮了。褚布哈的软肋已经暴露在大伙面前,只等着大伙冲上去捅刀子。

    “全体辅兵,跟上胡大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从亲兵手里抢过一个铁皮喇叭,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全体辅兵,跟上胡大海!火枪兵,火枪兵、弓箭手和掷弹兵向我靠拢,大伙一起去杀褚布哈!”

    “辅兵全都跟上胡大海!火枪兵、弓箭手和掷弹兵向刘千户靠拢!”亲兵们纷纷举起铁皮喇叭,将命令清晰地重复。

    不用他们重复,辅兵和战兵们,也在这样做。胡大海刚才的英勇表现,已经折服了所有弟兄,大伙愿意追随他,一道冲锋陷阵。而火枪兵、弓箭兵和掷弹兵们,不适合冲在最前方肉搏。所以干脆留下来组成第二梯队,寻找新的战机。

    “杀褚布哈!”胡大海大步流星,朝着元军帅旗靠近。身侧和身后,跟满了红巾军弟兄。

    千人,千枪,如墙而进。

    此时此刻,哪里还需要什么旗帜和号令?!胡大海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就是一面旗帜。凡是能看到他铠甲反光的弟兄,都寸步不落地跟上去。哪怕挡在前面的是刀山火海,亦不旋踵!

    千人,千枪,如墙而进。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二十几名负责战场警戒和传递命令的蒙古斥候看见了移动的矛墙,一边拼命吹响号角向自家中军示警,一边催动坐骑迎了上来。

    他们试图拖延时间,用自己的性命,给褚布哈争取反应时间。然而,他们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二十几匹战马在上千杆长矛面前,像挡车的螳螂一样渺小无力。只溅起了几点微弱的血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长矛之墙却继续滚滚向前移动,脚步隆隆,踩得大地上下起伏。

    “阿塔赤、阿兰达儿、都丹,你们三个带着所有亲兵给我顶上去!”望着二十几名斥候在矛墙前消失,廉访副使褚布哈咬着牙,拿出了最后的赌本。

    “大帅——!”三个明显长着西域面孔的亲兵队长愣了愣,大声抗议。

    这三百亲兵是主帅的最后屏障,如果他们全都压上去了,褚布哈身边就只剩下了高丽鼓手和文职幕僚。万一再有什么人突然冒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速去!”褚布哈的脸孔抽搐了一下,缓缓从腰间抽出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完全由蒙古武士组成的骑兵率先崩溃,右翼汉军千人队不战而逃,自家儿子伴格生死不明。仗打到这个份上,他身边再留不留亲兵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把全部赌本都押上去,也许还有机会挽回一点颜面,然后再从容组织撤退。如果此时此刻还舍不得拼命的话,万一被红巾军从右路杀到自己帅旗前,先前苦苦支撑的左路和中路也势必陷入混乱状态,今天跟随自己出征的这六千余众,就要全部葬送在这里!

    “是,大帅!”三个百夫长不敢再争,跳下坐骑,徒步带领着各自麾下的亲兵百人队,朝徐徐而来的矛墙迎了上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片狰狞。

    距离太近,骑兵太少,所以还不如弃马步行,列阵而战。他们是亲兵,主帅的亲兵,精锐中的精锐。而对方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几个月前手里握的还是锄头。

    “擂——鼓!”褚布哈回头瞪了满脸恐慌的高丽鼓手们一眼,胡须根根直竖,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众高丽鼓手们被吓得一哆嗦,拼命敲打起了战鼓。低沉的鼓声贴着地面奔涌向前,不停地催促着亲兵们的脚步。三百名铠甲鲜明的亲兵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咆哮,“啊——!”,高举着弯刀朝矛墙撞了过去。

    “把矛端平!”胡大海的瞳孔猛地一缩,平端起长矛,对准前面冲过来的元军将领胸口。

    “把矛端平,把矛端平!”吴良谋、伊万诺夫还有辅兵中的百夫长们,各自端稳捡来的汉军制式长枪,把三尺长的枪锋对准冲过来的元兵。

    “向前五步,冲!”胡大海又高喊了一声,迈动双腿,大步向前冲去。

    “向前五步,冲!”吴良谋、伊万诺夫还有辅兵中的百夫长们,齐声重复。跟紧胡大海的脚步,并肩而前。

    双方将士咬着牙,加速互相靠近。彼此很快就能看见对方的眼睛,鼻子,还有淡黄色的面孔。“杀——!”在最后的瞬间,双方都奋力将憋在胸口的气吐出,将兵器朝对方要害递去,每个人下手都毫不犹豫。

    血,像喷泉一样从伤口涌了出来,上百道,齐齐喷上天空,将风和阳光,都染成了耀眼的红。

    伤者惨叫着地面上翻滚,死者悄无声息。沾满鲜血的尸体旁,双方将士舍命搏杀,或者刺死对手,或者被对手刺死,别无选择。

    吴良谋挑开砍向自己的弯刀,一矛刺穿对手的喉咙。另外一把弯刀立刻闪着冷光砍过来,直奔他的胸口。身边的红巾弟兄迎上去,用长矛替吴良谋挡住必杀一击。第三把弯刀砍过来,砍断这名弟兄的锁骨,同时也被伊万诺夫刺死。吴良谋怒吼着抖枪,将偷袭自己的人挑上半空。

    “保持阵形,保持阵形!”胡大海一边带队冲杀,一边大声强调。“咱们这边人多,别跟他们单打独斗。一起向前戳,一起向前戳,戳死他们!”

    “戳死他们,戳死他们!”周围的红巾军将士扯开嗓子重复,同时将手中长矛奋力向前攒刺。三名冲过来的蒙古兵招架不及,身上被捅出了无数血窟窿,惨叫着倒在地上,很快就停止了呼吸。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红巾军百夫长们大声呐喊着,将经验四下传播。战场是最佳的练兵场所,几次恶战打下来,活着的都是精兵。

    “保持队形,一起捅,一起捅!”周围的红巾军辅兵们迅速掌握了杀敌和自保的关翘,将彼此的身体尽量靠拢在一起,肩并肩举矛,肩并肩前刺,彼此成为身边袍泽的最后依仗。

    一名身材粗壮蒙古牌子头叫喊着冲到阵前,用圆盾挡开对手的矛锋。一条,两条,三条,更多的长矛从两侧刺过来,刺入他的左右肋骨。然后将他高高地挑起,高高地甩到半空中,血流如瀑。

    另外三名色目武士结成一个小阵,背靠着背,与周围的红巾军展开搏杀。他们的武艺远远超过了周围的红巾军弟兄。然而这里却不是江湖比武,没人跟你讲什么人数对等。几根长矛从侧上方绊住他们的兵器,另外几根长矛从斜下方刺入他们的大腿。

    “啊——!”三名色目武士如受伤的恶狼般发出惨叫,悠长而又凄凉。红巾军弟兄迅速将矛抽了回去,血像喷泉般从他们的大腿处向外喷射,在周围地面上汇聚成溪。色目武士们失血过多,站立不稳,小阵分崩离析。数杆长矛刺过去,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顶住,顶住,大帅就在咱们身后!”亲兵百夫长阿塔赤大声怒吼,手中弯刀舞得像风车一样急。几十名蒙元亲兵和他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难啃的疙瘩。一队红巾弟兄冲上来,被他们硬生生顶住。双方在极小的范围内,以命换命,谁也不肯退后。周围红巾军像潮水般继续向前涌去,与另外一伙蒙元士兵顶在一起,推着对方不断移动。

    “老伊万你继续带队向前杀,这里交给我!”胡大海忽然从人流中转过身,快步冲向胶着的战团。一名红巾弟兄重伤倒地,他快速从缺口冲进去,手中长矛如巨蟒般,刺向正对着自己的敌人。

    “铛!”阿塔赤在最后关头,用弯刀挡住了胡大海的矛锋。然后咆哮着展开反击。身子左右晃动,刀刀不离对手要害。胡大海侧步,转身,再回转,再侧步。动作敏捷得如同一只扑食的豹子。三下两下,就挑飞了此人的弯刀。然后又是一枪,挑碎了此人的喉咙。

    蒙元士兵组成的铁疙瘩迅速崩溃。失去的主心骨的武士们,调转身体,落荒而逃。“保持阵形!”胡大海举枪强调了一句,带领大伙快步追上,从背后一一刺翻敌人,将他们变成一具具尸体。

    方阵再度变得整齐,陷入阵内的蒙元士兵或者被杀,或者仓惶逃走。长矛再度组成了墙,滚滚前推。千人,千矛,如墙而进。褚布哈的亲兵们在另外两名百夫长的带领下,节节败退,节节抵抗,被杀得苦不堪言。

    “擂鼓,擂鼓助威!”廉访副使褚布哈咬着牙发出一道命令,然后跳下坐骑,徒步冲向了自己的亲兵,与他们并肩作战。

    “大帅来了,大帅亲自来了!”百夫长阿兰达儿和都丹扯开嗓子大叫,利用褚布哈的威望来鼓舞士气。周围的亲兵们快速组成一道道人墙,将褚布哈挡在身后,死战不退。

    回光返照一般,他们重新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顶住了红巾军的矛墙,令对方不得寸进。胡大海亲自带队向前冲了两次,都没能撼动对手,气得大声咆哮,“让开,不想死的让开。你们要么是汉人,要么是色目佬,为一个蒙古鞑子拼哪门子命?!”

    褚布哈的亲兵们愤怒地看着他,继续咬牙死战。宁可被长矛刺成筛子,也要维护身后的主帅,维护军人的荣誉。褚布哈是个好官,虽然身上依旧带着蒙古人固有的傲慢,平素对他们这些亲信,却是推心置腹,有求必应。所以,他们必须给予十倍的报答。

    “老胡,让我来!”刘子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一杆火绳枪,从长矛阵侧面绕了过来。枪口探过吴良谋的肩膀,对准褚布哈的胸口。

    “别胡闹!退下!这伙人扎手!”胡大海大声喊了一句,唯恐刘子云以身犯险。火绳枪的近战能力等于零,万一千夫长刘子云战死,大伙今天的战果至少要黯淡一半儿。

    回应他的是一声巨响,“呯!”。火绳枪的枪口喷出一道硝烟,十步外的褚布哈应声而倒。

    注1:关于胡大海的武力。正史中的胡大海,是个智勇双全的良将。并非评书中的那个三板斧。非但骁勇善战,并且爱惜士卒,体恤百姓。在为朱元璋打下大片地盘的同时,还发掘举荐了刘基、宋濂、叶琛等人。只可惜后来死于降将的谋杀,没能亲眼看到蒙古人退出中原。酒徒非常欣赏此人,所以会在这本架空小说中,给他一个辉煌的位置。

第一百三十四章 淮安

    第一百三十四章淮安

    “大帅——!”众亲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扭过头,看着胸口被打出了一个破洞的褚布哈,放声悲鸣。

    “呯!呯!呯!”二十几名腿脚最利落的火绳枪手跟着刘子云的脚步绕了过来,将枪管架在自家兄弟的肩膀上,对准近在咫尺的蒙元亲兵扣动了扳机。

    先前唯恐队形不够密集的蒙元亲兵们顿时被放倒了整整一排,剩下惨叫一声,丢下褚布哈的尸体,撒腿就逃。

    “追上去,杀光他们!!”胡大海举枪高呼,带领吴良谋等人开始追亡逐北。

    “先别忙着追,砍旗,砍了褚布哈的帅旗!”刘子云把火绳枪丢到伊万诺夫怀中,从自己腰间解下铁皮喇叭,大声提醒。

    “杀二鞑子,杀二鞑子!”

    “砍旗,砍旗!”

    狂喜之下,众辅兵们再也顾不上保持队形了,或者追随胡大海和吴良谋,去追杀战场的溃兵。或者拎着长矛大刀,奔向褚布哈的帅旗。先一刀将旗杆放倒,然后抡起刀片子来冲着已经吓瘫了的高丽鼓手和一众各族幕僚头上乱剁。

    “别杀俘虏,别杀俘虏,留下换钱,留下换钱!火”刘子云见状,赶紧又把喇叭举起来,约束军纪。

    哪里还来得及,外界的威胁一去,辅兵们被一直压抑着的激情彻底迸发了出来。东一群,西一簇,见到身穿元军服色的人就冲上去砍杀。也不管对方人数多寡,战斗力高低。

    “奶奶的,还是欠练!”刘子云气得破口大骂,无奈之下,只好尽最大可能收拢自己熟悉的部属,“火枪兵,火枪兵向我靠拢!弓箭手,弓箭手,朱晨泽你个王八蛋,好几个月都白炼了,赶紧把你的人召集起来,跟我去给都督帮忙!李子鱼,李子鱼,把掷弹兵全都给我招呼过来,咱们从背后去杀二鞑子!”

    好在战兵和掷弹兵受的训练时间稍长,纪律性也稍好一些。听到自家千夫长大人发怒,纷纷拖着武器跑了过来,在刘子云身后重新整队。

    接下来的战斗,就完全可以用“摧枯拉朽”四个字形容。发现褚布哈的帅旗被砍倒,先前一直在拼命死撑的各支元军千人队,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军官和士兵争相逃命,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抵抗。

    即便偶尔有一两股冥顽不灵者,下场也都惨不忍睹。越打越有经验的红巾军长矛兵顶上前,用矛锋将他们逼得节节后退。然后火枪手们跑到长矛阵后,将火绳枪架在袍泽的肩膀上,顶着敌军的胸膛扣动扳机。

    “呯!呯!呯!”“呯!呯!呯!”一轮射击没结束,那些试图顽抗到底的蒙元兵卒就彻底丧失了斗志。嘴里大声喊着“妖法,妖法!”之类的语句,丢下兵器,抱头鼠窜。

    已经打疯了的红巾军弟兄则像赶羊一样驱赶着敌人,追亡逐北。一直到远远看见了淮安城的城墙,才在自家斥候的严厉招呼下,勉强停住了脚步。然后被朱八十一和徐达等人带着,在距离东城门口二里远的位置重新整队,以免遭到城内守军的反扑。

    那淮安城的蒙古达鲁花赤者逗挠,早就从抢先骑着马跑回来的蒙古兵嘴里,得知了褚布哈战败的消息。然而他却没勇气率兵出城给褚布哈报仇,只是将城内剩余的三千多新兵老兵兵们一并都赶上了城墙。然后紧闭四门,扯起吊桥,严防死守。

    可怜的蒙元溃兵们,一口气跑了七里半地,途中累得吐血而死者数以百计。好不容易看到了脱身的希望,却过不了护城河。一个气得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够了,发觉红巾军并没有趁机过来砍杀他们,赶紧讪讪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顺着河沿溜走,从此再也不给朝廷卖命了。

    “干脆让末将带人把他们全抓回来,负土填河,然后以其为前驱,蚁附而上!”吴良谋依旧没打过瘾,跑到朱八十一面前,主动请缨。

    “胡说!这么高的城墙,爬上去得活活累死!”朱八十一摇摇头,一边身手替他从铠甲上拔箭,一边笑着说道。“先包扎伤口,清点损失,然后再想破城的办法!”

    “哎呀——!”吴良谋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带着伤,疼得呲牙咧嘴。

    伊万诺夫和刘子云等人哈哈大笑,互相帮衬着,脱下铠甲,用盐水清洗伤口,敷抹吴家特制的金创药。又是七手八脚好一通忙碌,等把伤口处理完了,留在韩信城的两个辅兵百人队,也和先前被俘后倒戈的李奇等人,押着副万户宝音以及他麾下的一干蒙古亲兵赶了过来。

    那韩信城与淮安之间,原本就有河渠相连。留守在大船的朱强等人,确定了两城之间已经没有敌军,也用大船将左军出征时携带的粮草辎重等物,运到淮安城的东门之外。

    朱八十一见此,干脆命令弟兄们在距离淮安城北门三里处扎下了营盘,然后又分了给了徐达两百战兵和五百辅兵,命令后者回韩信城,肃清城内残敌,打扫战场,并且替大军守稳退路。自己则在吃完了午饭之后,以降将李奇为向导,围绕着淮安城勘察起地形来。

    不勘察不知道,一勘察,才发现逯鲁曾老先生先前给自己制定的作战计划有多么的不靠谱。这淮安城,规模竟然比徐州城大了三倍都不止。城墙也比徐州的城墙高了一倍,表面铺设得全是青灰色城砖,藤蔓斑驳,也不知道屹立了多少年。

    而城墙之下半丈远的地方,则环绕着四条水道。西侧为大运河,东侧为连接至韩信城的另外一条天然河流。当地人唤作东河,过了韩信城之后一直往东,与黄河并行入海。

    运河与东河之间,则有两道人工水渠相连。一南一北,与两个天河河道围成了一个正方形,将淮安城牢牢地护在了中央。

    除了运河之外,城东,城南,城北,都有一座吊桥。此刻被铁锁高高地扯起,切断了通往城门的道路。而四座城门全都呈内凹型,两侧设有马脸,城上设有敌楼,据李奇介绍,每一道门里,还有城闸,瓮城、钉拍,铁栅栏等,一干防御设施,样样齐全。

    如此一座防御设施完备的雄城,禄老进士居然认为,只要拿下韩信城就可以将此城顺势而下,真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老马谡!好在今天上午这仗赢得干脆,直接把守军给消灭掉了一大半儿,还把守军的主心骨褚布哈给阵斩了。否则,大伙就干脆什么都别想,趁早卷了韩信城官库里的金银细软上船回家!

    “那者逗挠是个只知道搂钱的世袭万户,没有褚布哈帮衬,定然不敢出城来战!”降将李奇见朱八十一脸色越来越凝重,赶紧主动献计。“都督只要封死了此城的东西两路水道,不准过往船只向城里运送粮食。用不了多久,此城就不攻而克了!”

    “噢,这话怎讲?”朱八十一回头看了他一眼,很是惊奇地询问。

    降将李奇正愁没机会表现,赶紧又向前拉了一下坐骑,然后压低声音,满脸神秘地解释,“都督有所不知,这淮安城乃朝廷的盐税重地。城里四十多万丁口,有一半儿以上的生计,都跟淮盐脱不开干系。因此当地所产得粮食根本不够吃。几乎每个月都得专门从运河上调粮过来。”

    “四十万丁口,那总人数不得六七十万?姓李的,你可别跟咱们都督吹牛?!”没等他把话说完,逯德山已经大声发出了质疑。

    东下攻取淮安的计策,是他祖父逯鲁曾给朱八十一献的。整个经过,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此刻见到淮安城的规模之后,他心里比任何人都着急。唯恐左军最后铩羽而归,弄得自己在朱屠户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降将李奇正说得高兴,突然被人给打断,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强忍着怒气回应,“这位大人有所不知,小的从前可是汉军百户。就驻扎在淮安城里,每天除了应卯之外,主要的任务就是带着弟兄们上街巡视,弹压地方!不敢说对城里每一户人家都熟悉,至少闭着眼睛,不会摸错任何巷子!”

    “别光顾着斗嘴!”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大声喝止,“你捡要紧的说,淮安城内总计有多少人口?男的女的都算上!”

    “七十,七十万可能悬一点儿,六十五万肯定是有的。有些大盐商家里,光奴仆小厮就有两三百人。人丁根本不能按户计算!”李奇被吓了一哆嗦,赶紧停住废话,老老实实地回应。

    “六十五万?!”朱八十一闻听,忍不住抬起头来,轻轻倒吸冷气。徐州城总人口十七万出头,其中还有十万左右为红巾军将士,真正的百姓只有七万余人。在原来那个朱老蔫的心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城市了。这淮安城却有六十五万人,还有许多家中奴仆成群的大盐商。万一有人给者逗挠出主意,让他把盐商动员起来,协助官兵一道守城,这仗,自己还怎么打?!甭说架起云梯蚁附强攻了,就是者逗挠把城门敞开了让自己往里冲,三千多弟兄冲进去,也得被防守方组织起来的民壮用吐沫活活淹死,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正一筹莫展间,却又听见逯德山大声嚷嚷道,“人多有什么了不起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蒙元朝廷倒行逆施,老百姓早就巴不得有人来救他们于水火了。城里的人口越多,者逗挠心里越不安稳。只要咱们应对得当,说不定不用咱们自己攻城,里边的乡绅和百姓,就会抓了者逗挠,把城门直接献给都督!”

    注:元代淮安为漕运和盐运双重枢纽,极为繁华。历史确切记载,有九万多户,五四万余人。城中聚集有大量商贩和手工业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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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行介绍:
我们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这是一本以元末农民起义为背景,讲述一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汉子奋起反抗,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华夏民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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