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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男儿行txt下载     男儿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窗户纸

    第四十五章窗户纸

    “如果在其他地方,你还看到什么好法子,也可以一并说出来,只要有用,我还是一个法子给你一锭黄金!”朱八十一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用金子利诱。他记得在进入将作坊之前,伊万诺夫还问过一个关于炼铁方面的问题。也是只开了个头,就顾左右而言其他了。保不准,这厮在别处看到了更好的方法,却舍不得拿出来跟人分享,正捂在手里等着日后赚大钱呢!

    果然,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老兵痞这辈子到处流浪,见识渊博程度远远超过了足不出户的工匠们。听朱八十一说还有更多金子可拿,立刻裂开长满了黄牙的大嘴巴,傻笑着说道:“当然有,当然有。那个,那个炼铁,不能直接用泥炭。你们,你们大元朝都城那边,早就用焦炭了。就是像炼木炭那样起一座窑,把泥炭堆在里边慢慢烧。然后闷上个七八天,灌水浇灭了,就能扒出大量焦炭来。用这东西炼铁,火又硬,炼出来的铁又结实。比用木炭强太多了!”

    “你个老东西!”朱八十一轻轻拍了一下伊万诺夫的后脑勺,笑着数落。“简直掉钱眼儿里去了,抱着几大锭金子,也不怕睡不着觉?!行了,金子你随时去找苏先生,就是今天你领铠甲的那地方领。从今天起,你就给我留在这里教大伙造水锤,烧焦炭!什么时候把这两样东西弄出来了,什么时候再去找我!”

    说罢,又想到这个时代信息不畅,有很多有用的技术徐州这边的工匠不一定知道,也不一定能掌握。便将目光转向徐洪三,大声命令,“你一会儿去找苏先生,让他以我的名义,给整个左军下一道命令。无论谁知道有关打铁、造炮和造兵器的新办法,都可以到将作坊这边来找黄师父汇报。只要他汇报的东西,黄师傅这边能用得上。我就根据用途大小给他赏钱。用途越大赏金越高,最少一吊铜钱,上不封顶!”

    “是!”非但徐洪三回答得非常大声。其他各位铁匠师父们,眼睛也刹那间都亮了起来。干匠户的,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传下来,谁家没点儿压箱子底的绝活?以前大伙都跟黄老歪一样,怕祖传秘笈被人偷学了去,干活的时候总要留一手。现在都督大人许下了重赏,自己家里的那些绝活是继续留着传给儿子,还是拿出来换现钱,就值得重新考虑一番了。

    抱着类似想法,很多工匠开始七嘴八舌给黄老歪出工艺改进方面的主意。还有一些肚子里没绝活的,则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青铜火铳的制造上,期待自己造出来的那杆能在最后的选择中胜出,得到都督大人的青睐与奖赏。

    即便如此,等第一批青铜火铳赶制出来,时间也过去了整整半个月。第一架原始水锤也用了差不多时间,才架在了小河边,只待上游的河道收紧工作完成之后,就可以开始试车了。

    朱八十一闻讯,喜出望外。立刻先命令苏先生拿出一笔钱,重赏了参与制造火铳和水锤的所有工匠。然后和工匠们一起抱着铜火铳走到野外僻静处,开始挨个填装火药,实验新火铳的威力和结实程度。

    因为采用了不同配方的青铜,放大了不同倍数的火铳并排固定事先搭好的土墙上,被阳光一照,立刻五彩纷呈。然而朱八十一却没心思欣赏这种金属之美,待众人都退到安全距离之后,立刻下令点火。

    耳畔只听“轰!”“轰!”“轰!”“轰!”数声,固定火铳的土墙被炸得烟尘滚滚,与此同时,架设在五十步外的木头靶子,也被弹丸砸的碎屑乱飞,再也看不出原来模样。

    “赶紧过去瞅瞅,还有几杆没炸膛!”不待硝烟散尽,朱八十一第一个冲了过去,将土墙旁的火铳挨个捡起来看。只见七门火铳里他,有两门炸了膛,两门裂了缝隙,已经彻底宣告退出了竞争。另外三门,看上去一个比一个笨重的,则都完好无损,只是其中有一们火铳壁烫得厉害,手指头摸上去就立刻冒起了一股青烟。

    这种时候,谁也顾不上手疼,赶紧用湿布子将火铳壁擦冷了,然后加大火药量再试。第二轮和第三轮齐射,三门火铳依旧都坚持了下来,难分高下。待到第四轮,火药量加到三两半重的时候,那门最烫手的火铳,也终于被从内部撕开了一条口子,再也无法参与后续实验了。

    剩下的两门火铳,长度都差不多达到了七尺。口径则差不多是原来的三倍半,从一寸半,达到了四寸半,壁厚也高达四寸。按照另一个时空的标准,也就是十厘米上下。已经不能算做火铳,相当于一门小型青铜火炮了。

    不过,这两门原始的青铜火炮,有效射程可是比大伙几个月前看到了盏口铳强出了好几倍。能将黄老歪特意为这两门火铳制造的大号铅弹丸打出三百步远,并且还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不大不小深坑来。如果砸在人身上,即便穿着罗刹人那种大片荷叶甲,恐怕也要肠穿肚烂,当场一命呜呼。

    欣喜之余,朱八十一命令大伙换上给几门小型火铳的准备的弹丸再试验。两门铜炮则每次可以发射二十四五粒弹丸,将一百步左右的门板打得全是麻子点。五十步距离可破皮甲,如果到了二十步以内,则铁甲也能一炮轰成筛子,神仙也挡不住了,工匠门看到结果,都兴奋得大声欢呼。特地赶过来凑热闹的苏先生和于常林等人也又惊又喜,齐齐弯下腰去恭贺都督大人又造出两件克敌神器。朱八十一心中十分高兴,,先命苏先生拿出钱来,重赏了坚持到最后的两门“火铳”的制造者,黄老歪和连老黑。然后指着其中看起来稍微秀气的一门说道,“这门材料不用变,再缩小点,口径弄到两寸以下。弹丸和口径差不多大,装药量从五钱开始一点点试,试到炸膛为止,看最后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连老黑闻听,赶紧答应了一声,抱着自己制造的宝贝火铳和赏金,撒腿跑回作坊里干活去了。

    朱八十一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后世步枪的大致模样,指点给作坊总管黄老歪,“他那门火铳如果能按照我的要求造出来,你就找了木头,按照这个样子将火铳嵌在木头上。至于你这杆火铳”

    看了看那火铳壁的厚度,他无奈地接受现实,一边在地上画,一边吩咐,“干脆就再放大一倍,口径、管长和壁厚,都等比例放大。然后做个架子和轮子,把它放在上面推着走。如果能成功的话,就干脆叫火炮得了!记住千万别弄得太重,太重了,就只能用来守城了!”

    “唉,都督您放心,这一次我十天之内,肯定能让您看到火炮的样品!”黄老歪一拍胸脯,信心十足地说道。

    “慢慢弄,别伤到人,时间稍微长一点儿,也不打紧!”两个灵魂已经融合小半年了,朱八十一已经基本上能接受这个时代比牛车还慢的生活节奏。点点头,再次笑着叮嘱。

    “是!都督您等着听好消息吧!”黄老歪又是一拍胸脯,与众徒弟抬着自己的特大号火铳和赏金,也兴高采烈地回去继续做科技攻关去了。

    “虽然弄出了两支四不像来,毕竟已经看到曙光,证明我这条路走得通。”一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朱八十一也跟着大伙一道往回返。走到河边看见正在试转的水锤,心中最后一丝遗憾也瞬间飞得无影无踪……

    这东西其实算不上什么新鲜玩意!前半部分水车,从自古中原地区就已经开始使用,黄河以南尤为常见。大元朝前一段时间兴修水利,也打造了不少水车用来排淤。所以将作坊里的很多老工匠,都亲眼看到过原物。大伙把自己所了解到的东西都拿出来一综合,再根据伊万诺夫画的水锤草图拼凑几下,便非常轻松地给做了出来。

    这样综合了东西方特色的水车非但比原来任何一种漂亮,而且用了三个青铜齿轮咬合传动,功效也比原来任何一家都高出了不止一点半点。(注1)至于锻锤拉起下落的机构,更是一层窗户纸。无非是杠杆、配重和锤头之间的协调配合而已。对于刚刚帮李司仓制造完回回炮的工匠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难度。把装配重的沙斗换成水桶,把炮弹发射斗换成特大号铁锤,然后将水车从河里拉上来的水,反复注入水桶就成。每当杠杆一侧的超大号水桶注满,就将杠杆压了下去,将另外一侧的铁锤拉了起来。当铁锤拉到一定高度后,触动机关,将水桶里的水瞬间放空。在杠杆效应的作用下,五百多斤的锤头迅速砸落,砸在烧红的铁块,红星四溅,三两下,就彻底砸成了板子状。

    “这水车,能跟齿轮配合起来带动钻头么?”见工匠们既然原本就懂如何用齿轮传动,朱八十一心中的造枪之火再度被熊熊点燃,指着正准备开始运行水车,低声向工匠们询问。

    “能!”工匠们眼睛亮了亮,七嘴八舌地回应,“这里放一个竖轮,这里放一个卧轮,然后再用一个卧轮带动皮弦。让水车取代金刚钻的弓子,拉着钻杆的后端来回转动,肯定比用手转得快。还出力均匀。都督,您果然是弥勒佛上过身的,什么都懂。这么简单招数,我们好几辈子都没想出来!”

    注1:元代水车,用木制齿轮咬合传动。

第四十六章 第一次财政危机

    第四十六章第一次财政危机

    “弥勒上身的话,不要再提!”朱八十一皱了下眉头,用力摆手“我也是从别处看过,才顺手抄来的,与神神鬼鬼没半点儿关系!”。

    作为一个融合了二十一世纪灵魂的人,他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装神弄鬼。然而越是这样,大伙反倒越觉得他来历不俗。每当看到他做出一点儿新鲜的事情来,就理所当然地往弥勒佛身上套。

    这回,结果也是一样。众工匠们听了他的话,立刻互相看了看,齐声答应,“是,都督说不提,小的们就不提!今后若是有人问起,小的们就说是自己琢磨出来的,绝不敢让此物跟都督产生任何关联!”

    “呼——!”朱八十一郁闷地长长吐气,却拿这些人无可奈何。只好尽力把大伙的注意力朝钻头上引。蹲在沙滩上,捡了根草棍慢慢画个图,低声说道:“钻孔的时候,铁棍本身,也不要专人扶着。时间长了,人手肯定会动,手一动,孔肯定就跟着歪了。你们在钻头底下做个带窟窿的木头凳子,把铁棍插进窟窿里,然后再用木条从四面夹紧,用钉子把木条钉牢。最后再拿钻头从上往下钻,多试几次,肯定能在铁棍上钻出个笔直的孔来!”

    “能,都督这个法子,肯定能!”众工匠们频频点头,被佛子大人冒死向人间泄漏“天机”的行为,感动得热泪盈眶。

    朱八十一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可以与西方传说中普罗米修斯比肩的大能,觉得肚子里仅有的存货已经倒得差不多了,便一边往起站,一边大声吩咐:“那你们就在河边多造几辆水车,带着水锤和钻床一起弄。要是能钻出铁管的话,试试铁管内部磨光的活,能不能也用水车来推动。无论如何,半个月之内,我希望能弄出第一根成品来!”

    “是!都督大人,您老放心,五天之内,小的们就能让您看到第一根铁管儿!”众工匠都是老手艺人了,岂会被剩下的一点儿细节问题难倒?!立刻齐齐躬身,信誓旦旦地保证提前完成任务。

    距离自己的火枪梦又近了一步,朱八十一心情非常愉快。朝众人挥了挥手,带领亲兵,回府等候喜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刚想再去作坊看看水锤和钻床的运行情况。亲兵队长徐洪三却进来汇报,说苏长史和于司仓前来求见。

    “直接把他们两个带进来吧!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苏长史想见我随时都可以来,不用事先通禀!”朱八十一瞪了徐洪三一眼,很不高兴地重申。

    “是!”徐洪三委委屈屈地答应,快步跑出去领人了。朱八十一见状,立刻明白了恐怕是苏先生自己执意要求徐洪三先进来通禀的,很无奈地笑了笑,亲自走到门口相迎。

    苏先生虽然曾经算计过他,但当时只是为了保命。后来却鞍前马后替他效劳,用“忠心耿耿”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特别是在徐州城外的那场恶战当中,老骗子居然一改先前胆小怕死的毛病,拎着杆长矛紧紧地跟在了他身后,从始至终,也没说一个“退”字。

    这让他在感动之余,心中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许多敬意来。是以不再处处提防戒备,把苏长史真正当成了一个自己人看待。而苏长史也知道除了朱八十一之外,这辈子不会再有任何人会对他如此推心置腹,所以更加鞠躬尽瘁,暗暗发誓宁愿拼着粉身碎骨,也定要辅佐自家主公成就一番王霸之业!

    不过今天,苏先生显然是带着一肚子怨气儿来的。一见了朱八十一的面儿,连礼都没施,就弯下腰,双手将一个账本举了到头顶,同时嘴里大声说道:“卑职才疏学浅,不敢再尸位素餐了。左军长史一职,还劳烦都督另请高明!”

    “这是哪里话来!”朱八十一闻听,立刻知道老家伙在撂挑子。赶紧双手托住苏长史的胳膊,“来,您老别着急,有什么事情坐下慢慢说。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合适的地方,你就当面指出来。咱们都是同生共死过的”

    从朱八十一嘴里听到“同生共死”四个字,苏先生的眼睛立刻就红了。执拗地向后退了半步,甩开对方的搀扶,哽咽着说道:“都督知遇之恩,苏某这辈子即便死上十次,都是报不完的。但左军六千余将士的性命,却全着落在这个薄薄的账本上。所以苏某,苏某,不敢再尸位素餐,请,请大人另觅高明!苏某以后,以后就做个亲兵,替大人牵马坠蹬算了!”

    “胡说!”见老家伙委屈成如此模样,朱八十一又是好气。上前一把抢过账本,随手朝司仓于常林怀里一丢。然后双手扯住苏先生,直接将此人扔进了自己常坐的椅子里。“坐好,有事儿说事儿。再拿辞职要挟本都督,本都督就抄你的家,灭你的族!”

    “呃!”苏先生被吓了一哆嗦,立刻哭不出来了。朱八十一又瞪了他一眼,大声命令:“赶紧说,到底怎么了?!别跟我绕弯子,有那功夫跟你打哑谜,我还不如去校场跑几圈呢!”

    “卑职,卑职!”苏先生一张嘴,未语泪先流。站在旁边始终没说话的余常林见状,只好向朱八十一施了礼,大声禀告:“都督大人勿怪,长史的举动失礼了些,但也是为了替左军长远打算。眼下库里的钱粮,已经只够用十天的了。十天之后,左军将无一文铜钱可用,将士们恐怕也要饿肚子!”

    “什么?!”朱八十一被吓了一跳,顾不上再去安慰苏先生了,瞪圆了眼睛追问,“怎么会这样?赵长史那边,又克扣左军的粮饷了么?”

    “赵长史那边,倒是没有再克扣过咱们左军!”于常林摇摇头,如实汇报,“但是都督大人最近一段时间,又是给工匠发犒赏,又是拿铜料做管子,还花钱从其他人手艺人那里买各种不传之密,并且所定价格之高,前所未闻。故而左军的仓库,就”

    “那才几个钱?并且我又没让他们动粮食?!”不待于常林说完,朱八十一大声打断。最近急于把火器弄出来,抢在蒙元朝廷的军队装备火枪之前,先装备自己麾下的战兵身上。所以花钱是狠了点儿,但也不至于狠到那种地步,居然把左军的公款花了底掉!

    “大人您的确没有让任何人动粮食!”于常林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跟朱八十一算起了细账,“但赵长史那边划拨的军粮,是按每个战兵每天两干,辅兵一干一稀算的,偶尔能多出几石来,也屈指可数。但咱们左军,从上到下包括不用上战场的辅兵在内,可都是每天两干一稀。并且可以敞开肚皮吃,如此,日常粮食消耗就凭空多出了五成!以前手里有余钱,还能向商贩手里买一些。最近仓库里的余钱已经只剩下不到两百贯,而眼下正值青黄不接之时,粮价飙升数倍。两百贯铜钱所能买到的粮食,分到六千将士头上,每人连半斤都不到,一顿饭也就完了!”

    “要这么多?那上次李总管发给左军的赏钱的,除了分下去的,应该还剩一些吧?”朱八十一听得额头一阵阵发木,不甘心地追问。

    “上次李总管颁给左军的犒赏,按照都督的命令,给战死的弟兄家里每家发了五贯烧埋钱,给重伤致残的弟兄每人发了四贯。剩下跟在你身后去杀低的将士,只要活下来的都是每人三贯。再加上这段时间打造手雷的开销,修理铠甲的开销和为将士们打造兵器的开销”于常林一边说,一边慢慢翻开账本。一行一行指给朱八十一看。

    “行了!”无论是二十一世纪的宅男朱大鹏,还是十四世纪的杀猪汉朱老蔫儿,对账本儿都没什么兴趣,只草草扫了一眼,便觉得头晕脑胀。叹了口气,大声道:“没了就没了吧!老苏,你去我府里头看看,还有什么古玩字画能拿出来卖的,就都拿出来卖掉算了。那东西又不能吃又不都能穿”

    “徐州这一带的字画行情,都快让您给砸到底了!”苏先生立刻像装了弹簧般,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抗议,“再好的古玩字画,像您这样敞开了卖,也卖不上价钱啊。况且怕蒙古人打过来屠城,徐州一带的富户都抢着往别处搬家。哪还有心情再买什么古玩字画收藏?!”

    “那就找几名可靠的弟兄,带到其他地方试试。总不会到处都在打仗吧?!”朱八十无奈地挠了下脑袋,悻然说道,“要不然,你看看我名下的地?上次李大总管不是给我分了一万多亩呢么?你们到牙行挂个号,看有人买卖有?”

    无论是芝麻李还是赵君用,对收集土地都有非常强烈的癖好。而在城破当日,徐州城最大的那批地主和牧场主,蒙古达鲁花赤和一众汉官们,被格杀殆尽。这些家伙多年来所抢占的田产,也就全都落在了红巾军手中。芝麻李不忍心让这么多田地都抛了荒,在开春之后,就干脆按照职位高低,给每名千夫长以上的将领分了一大块。而朱八十一又因为两次战斗中都居功至伟,所以一个人名下累计就高达两万多亩,把分给左军的所有高丽俘虏全押去种地,都种不过来!。

    按朱八十一自己的想法,这些土地与其种不过来在自己手里荒着,还不如卖给别人。谁料他的话刚一冒头,就立刻被苏先生给打了回去,“徐州城外荒地有的是,大总管给流民们只定了两成的赋,谁开出了算谁的。眼下大伙开荒还开不完呢,谁会花钱买地!况且这时候买地,等朝廷的兵马打过来怎么办?那帮蒙古朝廷的官老爷,谁会认咱们红巾军治下做的交易?!”

    古玩字画卖不上价钱,地没人买,这左军大都督的日子,也忒地难过!

第四十七章 赚钱的捷径

    第四十七章赚钱的捷径

    芝麻李和彭大等人都是农民出身,非常清楚这个时代底层老百姓最痛恨的是什么。因此把田赋直接降到了两成。并且贴出榜文来公开鼓励开荒,只要每个男丁所开垦的荒田不超过一百亩,按亩产两成缴纳田赋给义军,徐州大总管府就承认他对这片土地的拥有权。可以买卖,也可以自行留给子孙。

    因此开春之后,徐州周边已经涌起了一股开荒种地的热潮。几乎所有流民,只要还拿得动锄头的,都下地开起了荒。各支部队里的辅兵,忙完了训练和公田里的事情,也都在月光下挥汗如雨。如此一来,原本就卖不上价钱的田产,价格愈发一路走低。相对应的,佃户们的身价,却因为大量新增耕地的出现而扶摇直上。

    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朱八十一这个义军中的新贵却犯了愁。手里大片土地卖不出去,种又种不过来。而左军这边还在等米下锅直急得两眼冒火,狠狠拍了下桌案,大声抱怨:“这不成,那也不成,那你们两个说怎么办?!左军这么大的家业,总不能事事儿光让我一个人拿主意吧!”

    苏先生闻听,就立刻又要跪下去辞职。朱八十一气得一把拎起了他,没好气地咆哮:“别拿辞职的话说事儿!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咆哮完了,又觉得此话歧义太大。便放缓了语气,低声说道:“我知道我最近花钱的确狠了些,也没跟你商量。但我也是为了咱们这些人的将来。上次的战斗你也参加了,知道蒙元的将士是什么样子?若不是在最后关头咱们偷袭得手,这徐州城上下,早就被给屠成一片白地了!有谁还能活到今天?!所以在军械上面,该花的钱无论如何都不能省!否则咱们兵不如人家精,粮不如人家足,眼下又没什么绝世名将带着。再不赶紧弄出一两件保命的利器来,不是纯等着挨剁么?!”

    苏先生心里其实也知道朱八十一如此大把大把的花钱,是为了再弄出几件像手雷那般可以逆转乾坤的利器,以备不时之需。他先前之所以闹着撂挑子,主要是因为对方花钱的时候没跟自己做任何商量,心里头觉得失落。此刻听朱八十一说得坦诚,便叹了口气,低声回应道:“话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都督也应该量入而出。否则,没等您的神兵利器弄出来,左军先断了顿。兵都饿跑了,纵然有了利器,您又拿给谁用?!”

    “我不是最近没注意么?”朱八十一讪讪地笑了笑,主动承认错误。“最近的确花钱花得狠了,以后会注意一些。那个,府里的古玩字画,真的卖不出去了么?”

    “眼下行情太差,肯定卖不上价钱!”见自家主公如此从善如流,苏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回应,“我先让人带上幅字画去扬州那边看看,如果有行情的话,也许还能救几天急。不过”

    抬头看了一眼朱八十一的表情,他继续说道:“不过这终不是长远之计。要想继续让弟兄们每天都能吃上两干一稀,都督最好再想想别的弄钱路子?!”

    “有什么路子,你们两个如果能想到,不妨说出来听听!”朱八十一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着想,点点头,虚心请教。

    苏先生自己没有回应,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于常林,示意后者代为回答。左军的司仓于常林立刻领会了他的暗示,想了想,主动说道:“既然都督有问,属下就自不量力地替都督谋划一番。其实要弄钱,不外乎两个手段,一是开源,二是节流!”

    “节流就算了,你先说说如何开源!”朱八十一这辈子自己知道挨饿的滋味,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肯从弟兄们的口粮上省。想了想,示意于常林先说第一项。

    于常林向点点头,继续回应,“开源有几种方式,其中最为稳健的,就是屯田。但正因为稳健,所以见效也慢。没有个三年五载,很难做到自给自足!”

    “那就算了!徐州正卡在运河上,随时都能切断北去的粮食物资供应。无论李总管会不会那样做,蒙元朝廷都绝对无法容忍将粮道置于他的嘴巴边上。我估计,朝廷的兵马很快就会再打过来,这田,咱们屯了也是白屯!”朱八十一想了想,断然否决了这个方案。

    于常林原本也没打算向朱八十一兜售屯田养军之策,见朱八十一对此不感兴趣,立刻换到了第二个方案,“这第二么,无非就是从治下富户身上做文章。想办法让他们出钱给都督养兵,同时给他们一定好处。这个办法的优势在于,可以把治下乡绅与我军连结在一起,共同进退。缺点则是,吃人嘴短,今后难免会受制于他们!”

    “算了,徐州城富户总计才剩下几家?就是把财产全捐出来,也不够咱们左军自己吃上一年的!”朱八十一没等听对方把话说完,就知道此路不通,摇了摇头,笑着否决。

    “那就只有第三条了!”于常林偷偷看了一眼苏先生,然后声音稍稍提高,“向李总管请一支将令,早点儿打出去,就粮于敌?!”

    “就粮于敌?!”朱八十一微微一愣,本能地反问。

    “当然!”苏先生早有准备,立刻接过了话头,“都督没听人说过么,要想发财,最快莫过于明火执仗,第二才是当官。都督如今做红巾军的官,去抢蒙元那边的钱粮,最是天经地义不过。何必整天蹲在家里,眼巴巴地看着大总管分下来的那点儿?”

    “抢,对啊,我怎没想到?但是抢谁啊,咱们总得先找个目标吧!”朱八十一又愣了愣,忍不住哑然失笑。是啊,自己现在是义军了,手里有刀有枪,居然还想着卖房子卖地来养兵!没钱,出去抢就是了。即便打不下几座城市来,堵住门口要城里的北元官吏交“保安”费,他们敢不给么?

    “北边,单父、曹州!”于常林肃立拱手,大声补充,“那一带乃黄河旧道所在,溪流纵横,沃野千里。而这些的田产,要么属于单父和曹州两地的蒙古达鲁花赤,要么属于当地的几个豪强,跟老百姓没半点儿关系。城里那些汉官,平素又只知道敲骨吸髓地盘剥,根本不懂得如何安抚人心。这简直是敞开了大门,就等着都督去收拾他们!”

    “你们俩建议我带兵去打单州?!”朱八十一已经是第三次发愣了,狐疑地看着苏先生和于常林,不知道二人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很显然,二人是先商量好了说辞,然后才联袂而来的。据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拼命恶补的地理知识,单州和曹州也的确像二人说得那样,座落于黄河故道旁,灌溉便利,沃野千里。但是那两座州城眼下都位于新修好的黄河之北啊,而芝麻李和赵君用等人给徐州军自身制定的发展方向,却是向南。短时间内依托黄河天险,稳住北方,同时向西、向南大步扩张,攻打宿州、蒙城,争取早日与刘福通所部的红巾军主力汇合。

    “正是!单、曹二州,乃天赐将军之物,不取,实非有智之举!”根本没看到朱八十一脸上的表情,拱了拱手,继续侃侃而谈。他和苏明哲、李慕白和赵君用这几个人一样,以前也是因为找不到豪门推荐,无法参加蒙元王朝的科举,所以才半生落魄。故而心里展露头角的愿望非常强烈,稍有机会,便想牢牢抓住,丝毫不感觉自己这样做是否太急切了些!“兀剌不花去年冬天刚屠了沛县,而单州和曹州,距离沛县不过是百十路程。即便是两地的富户,也少不了有亲戚住在沛县,被兀剌不花一股脑全给杀了。因此两地民心,早就不在蒙元朝廷那边,将军此刻带兵过去,吊民伐罪,百姓必将赢粮而景从!”

    “唔!”朱八十一继续低声沉吟。单州和曹州都没有私下向芝麻李交钱买平安,自己带兵过去打也就打了。以左军现在的士气,再加上新式火药之威,驻扎在当地的北元官兵,未必能挡得住大伙倾力一击。

    问题是,这苏先生和于司仓两个的建议,怎么听,怎么都带着一股阴谋味道。当然不是针对自己,徐州城外一战之后,不客气的说,左军上下再也没人能挑战自己的位置。以二人平素的表现,也不是什么利令智昏之辈。

    这个阴谋明显是针对的芝麻李,赵君用和整个徐州红巾的。一旦自己听从他们两个提议,把左军拉到黄河以北去。恐怕下一步,二人就会建议左军自立门户了!

    宅男只是宅在家里懒得参加社交活动,却不是傻。相反,二十一世纪的大部分宅男的智商都颇高。朱八十一融合了两个灵魂,智力当然不会变成负数。笑了笑,摇着头说道:“真的要去抢一把的话,我带上战兵去就行了。谅那两个弹丸小城,也不敢让我空着手回来!至于把大队人马都拉过去打,还是算了吧。那地方毕竟是黄河以北,万一徐州这边遇到战事,左军未必能及时赶回来!”

    “哎呀我的都督!你怎么想不开呢?”苏先生一着急,立刻就顾不上装委屈了。扯住朱八十一的衣袖,用力摇晃,“咱们这支红巾军的根基在徐州,大总管却听了赵某人的话,要南下去打什么宿州和蒙城。万一宿州没打下来,又让鞑子把老窝给抄了。大伙就彻底变成了一股流寇,蒙元朝廷不用派兵,只要守住城门不让咱们进。等盛夏一到,咱们要么是活活晒死在外边,要么是活活饿死在外边。”

    “如果您带兵把单州给占了呢?!”用力喘了几口气,他继续大声补充,“就相当于在蒙元朝廷的进兵之路上打了一根钉子。他们敢打徐州,咱们从沛县绕过去抄他的后路。他如果从汴梁那边攻打颍州红巾军大营,咱们就可以从西边绕过去威逼汴梁。一粒子下去,满盘棋都活了。到时候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还不用天天看那赵君用脸色。岂不是一举数得?!”

第四十八章 苏先生的野望

    第四十八章苏先生的野望

    “嗯~”朱八十一眉头紧皱,低声沉吟。徐州红巾向西南发展的战略是否正确他不能肯定,但能不再看赵君用的脸色,对他来说却的确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诱惑。毕竟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朱大鹏,就是因为不喜欢看老板脸色,才蹲在家里做起了宅男。而十四世纪的朱老蔫,虽然生活折磨得麻木不仁,骨子里却一样藏着年青人特有的不驯!

    “属下知道提督放不下李总管的相待之恩,属下也不是劝您脱离徐州红巾自立门户!”见朱八十一被自己说得有些心动,苏先生狠狠吸了一口气,继续趁热打铁。“但是都督您想想,是继续留在这里能帮到李总管多,还是到黄河对岸再打出一片天地来能帮到李总管多?!您留在这里,事事都受赵君用擎肘,即便有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得。包括上次造的火药和手雷,如果不是在大战中力挽狂澜,整个徐州军上下,有谁会拿那东西当个宝?!”

    “是啊,都督,申生留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赵长史心胸狭窄,您留在徐州,早晚会被他所害。还不如打过黄河去,杀出一片属于自己天地来!到那时,您想造什么利器就造什么利器,想怎么练兵就怎么练兵,完全按照子的意图来!何必困在这里,处处受制于人?!卑职言尽于此,请都督大人三思!”于常林再度躬下身体,劝谏得话说得格外大声。

    “卑职言尽于此,请都督大人三思!”苏先生也退开半步,以属下之礼请求朱八十一接纳自己的谏言。

    “这——”一时间,朱八十一好生委决不下。说不动心,那连自己都骗不了。赵君用跟他的关系虽然没有势同水火,但随着徐州军的不断发展壮大,二人在做事风格和思维理念上的不断冲突,早晚会有碰撞出火花的那一天。

    而下一次,恐怕就不是唇枪舌剑那么简单了。真的发展成武力冲突,即便自己能全身而退,徐州军也必然会面临一场大的分裂,弄不好,土崩瓦解也有可能。

    但就这样转身而去的话,他又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芝麻李。毕竟从第一次见面时起,芝麻李就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弥勒佛在人间的肉身。但是芝麻李依旧对自己信任有加,并且极力把自己拉入了徐州红巾的决策圈之内,无论在官职、薪俸还是麾下士卒配备方面,都未曾有过半点儿亏欠。

    正犹豫间,有听见苏先生叹了口气,大声说道:“最近几日,都督从臭水沟里捡回来的那个伊万,一直在跟属下念叨说红巾军的编伍过于粗疏,需要如何如何改进之类。想必都督把他留在身边,并且授与了参赞军务之权,打的也是借‘他山之石’来攻玉的主意。然而都督却始终心存顾忌,不敢放手施为!您是不想给赵君用借机生事借口,属下也能明白您的苦衷。可咱们左军上下如今却有近六千弟兄啊!为了不给赵君用生事的借口,您就什么都畏首畏脚。等哪天蒙元朝廷的大兵打过来,万一战事不利,不等于是您将这六千弟兄,全都送到朝廷的刀口下了么?!”

    “行了,别说了!”朱八十一突然大怒,铁青着脸打断。“你们两个的意思我明白,但现在时间不对。先放一放,待时间合适了,我自然会做出决定!”

    说完,也不想再听二人任何劝谏。迈动双腿,大步出了门,直奔河边将作坊而去。那左军司仓于常林看到了,难免又摇着头叹气,将目光转向苏先生,非常失望地说道:“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能成得了大事!哲公,你我恐怕要空欢喜一场了!”

    谁料那苏先生虽然自己总是在朱八十面前撒疯卖泼,却容不得其他人说自家东主半点错处。立刻竖起眼睛,厉声反驳道:“你一个连大门都没出过几次的书呆子,知道什么是成大事者模样?!英雄未必都无情!如果就因为你我今天几句话,便说得他立刻领兵北去,那才真是祸事来了!”

    “呃!”于常林被他噎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当场昏过去。苏先生却毫无同情,拍了拍衣袖,一边慢慢向外走,一边低声补充道:“这世道已经乱了。他今天要是能对芝麻李翻脸无情,将来对你我,就会有情有义么?那样的话,你我就是辅佐他成就了王霸之业,自己到最后不过也是子胥、文种一样的下场。还有什么忙活头?!没事儿别傻站着,赶紧带些弟兄去武库,点两千颗两斤半重的铁雷出来,装了车给后军那边送去!我已经跟后军的韩长史说好了价钱,每颗手雷换三斗米,你到时候在旁边盯着,别让他们用小斗给糊弄了!”(注1)“原来您老早就有办法弄到粮食!”于常林被气得直翻白眼,却不得不肃立拱手,“遵命!”

    “你当我天天又帮这个弄火药,又帮那个弄投石机,是白忙活么?!”苏先生又甩了两下长袍衣袖,倒背着手,施施然朝门外踱去,“既然是用投石机扔,当然是威力最大的铁雷才好。眼下这徐州城大大半数铁匠都在左军的作坊里,嗯,他们想要造铁雷,哪有从老子这里买的方便?!”

    “你个老不死的老狐狸!”于常林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又在屋子里发了好半天傻,才在亲兵们充满狐疑的目光中,灰头土脸地拿铁雷换粮食去了。

    两千颗铁雷,数量听起来不多。装到车上,却是整整五大车。运到了彭大的后军再换成粮食,规模愈发可观。足足花了三个时辰,于常林才指挥着辅兵们将它运回来,小心翼翼地入了库。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他却不觉得十分饿。随便灌了几口茶汤,就拿着当日的入库明细,去找苏长史去做相关交割。

    到了目的地,要找的人却不在屋子里。问过院子内当值的亲兵,才知道老狐狸上午就没回来,追着大都督的脚步一起去河边看工匠们打铁去了。

    “好端端的一个都督,一个长史,既不整军习武,也不探讨兵书战策,却一个接一个朝铁匠堆里钻,这成何体统?!”上午被苏长史给拉去当枪头使的气还没有消,此刻又听闻对方不务正业,于常林立刻觉得前途一片黑暗,抬起脚就朝河畔追了过去。

    还没走到将作坊的院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乌央乌央一大堆人,围在两架高大的水车旁,欢呼雀跃。待稍微靠得近了些,则分辨出其中一架水车带的是都督大人花了两锭金子才造出的水锤,正在慢悠悠地一下接一下砸着铁块。每次起落,会引得周围的人大声欢呼。

    第二架水车,则是第一架水车的仿制品,实际上架在河道的另外一侧,与水锤相对而列。用几个大大小小的青铜齿轮带着皮弦、钻头,正在一块白亮亮的铁板上打孔。那铁板看上去少说也有四分后,却像是豆腐做的一般,每次放到钻头下面,就立刻被一插到底!

    “用水车来带动锤子和钻头,这倒也省了工匠们不少力气!”虽然不满意朱八十一和苏明哲两个不务正业,于常林依旧被眼前看到的奇景所打动,在心中暗自嘀咕。

    正感慨间,忽然听到朱八十一特有的大嗓门在水锤下高喊,“钻好了没有,钻好了立刻送过来,别磨磨蹭蹭!”

    “唉,钻好了,钻好了!马上给您!”将作坊总管黄老歪在河对面跳着脚回应,随即,抱着两块白亮白亮的铁板跳上了小船,三下两下,都划回了河岸的这一边。

    “快,老黄,你用皮线把铁甲连起来,然后看看是什么样子!老苏,你带着他们继续打,趁着天亮,再打出几套来!”朱八十一亲手上前把黄老歪扶下了船,然后像个工头般大声吩咐。

    “唉!”黄老歪和苏长史两个大声答应着,各自带了几个人动手干活。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脏得像个庄稼汉一般,身上也没有半点官员模样。

    于司仓看得连连叹气,将身体向人群中央挤了挤,凑到近前去看到底是什么宝贝,让苏长史连斯文都不要了。只见黄老歪十根比萝卜还粗的手指就像穿花蝴蝶般,上下舞动,顷刻间,就用皮索透过事先打好的孔洞,将两块铁板连接成了一体。

    一前一后,彼此相扣。上方开了个大大圆孔,两侧也各有一个稍小一些圆孔,就像庄户人家夏天穿的短褂一般,要多怪异有多怪异。既不防寒,又不透气,套在身上还沉甸甸的,能活活把人压死!

    “好了!”没等他开口询问对方在做什么东西,黄老歪已经兴高采烈地开始表功,“大概是十八斤上下,比罗刹人穿的那种大叶子甲轻了至少十斤,还没有甲叶子之间缝隙。战场之上,肯定更容易保住性命!!”

    “先别吹,咱们拿到靶子上去试!”朱八十一也搓着黑呼呼的大手站了起来,从黄老歪手里接过刚刚做好的无袖铁甲,分开人群,大步流星朝远处的空地上走去。

    “这是铠甲?!”于常林觉得自己的脑袋一阵阵发蒙,质疑的话脱口而出。前一段时间接受战利品,从罗刹人身上扒下来的那种大叶子镔铁甲,就够怪异的了,没想到都督大人还能做出更怪异的来。

    罗刹人的大荷叶甲,上半身好歹还能付出护胸、护腹、肋甲、护肩和护背,五大部分来。而眼下拎在都督大人手里的铁甲,分明就是两大块铁板扣在了一起,各部位之间没有任何过度和区分。

    “半身板甲!最适合骑兵用。如果重装步兵的话,还要再加上下半身的护腿和护胫。”朱八十一正忙在兴头上,头也不回,随口解释。

    注1:子胥、文种,子胥战国时的谋臣。前者辅佐吴王击败楚国,成就霸业。后者辅佐勾践灭了吴国。这二人都是一代名臣,但都死于其主君之手。

第四十九章 朱重九卖甲

    第四十九章朱重九卖甲

    早晨时被苏长史和于司仓两个逼着开源节流,朱八十一给逼得没了办法。带着满肚子邪火跑到将河边散心,一眼看到了刚刚投入运行的水锤,就立刻把朱大鹏记忆中关于板甲的部分给勾了出来!

    这东西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游戏世界中,可是以性价比最高而著称。防护力丝毫不亚于东方的鱼鳞甲和明光铠,工艺在有了水锤之后却又变得极其简单。更关键,也是最最关键的一点是,在朱大鹏那乱七八糟的记忆中,这东西用料远比明光铠、猴子铠等东方的重型铠甲省料,正好符合眼下左军窘迫的经济状况。

    至于朱大鹏原来那个时空的地球上,西方人在十四世纪中叶是否已经造出了板甲,朱八十一就没空管了。反正罗刹兵原来身上穿的那种,严格意义上肯定不能算做板甲。那样,自己开发出来的,就是整个东方,乃至全世界的第一件板甲。无论穿在身上去显摆,还是高价卖掉,都是非常拉风的事情。

    说干就干,当即,朱大鹏就命令正在用水锤打甲叶子的工匠们停了下来,重新准备炭炉、铁锭和铁砧和各种模具,就在水锤旁边,一边画设计草图,一边尝试着造起了西式板甲。

    有了五百斤重的水锤帮忙,将铁锭砸成铁板,已经变成了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无论是把铁锭放进炭炉里烧红后热锻,还是直接冷锻,所差别的,只是锻造时间长短问题。然而将铁板按照人的躯干形状,敲出相应的弧度,却费了一番力气。好在将作坊里的能工巧匠多,又都愿意在朱都督面前有所表现,大伙群策群力,反复实验了几十次,也就将难题一个接一个给克服了。

    决定好了铁板大致形状,朱八十一又开始琢磨改进板甲的外观,并且进一步减轻此物的重量,以节约来之不易的铁料。长史大人苏先生不甘寂寞,也凑上前指手画脚。于是乎,大伙又花了些时间去做优化和美化,又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才最终把第一件成品给打了出来。

    只见此物,明晃晃,亮闪闪,表面光滑的就像块镜子一般可以照出人影。右胸口,还按照朱八十一的个人趣味,专门錾出了一头直立的雄狮。张牙舞爪,随时准备择人而噬。在小腹处原本挂护心镜的位置,则刻意用铜水镀出了一团金色的火焰,仿佛如果有人敢用武器砍上去,就会被烈火给烧成灰烬一般。

    “弄个木桩,包上麻袋片子,多包几层,绑得像个人形!”朱八十一显然对于自己的大作非常满意,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命令,将亲兵们和铁匠们指挥得脚不沾地。“洪三,你去找一把角弓来,再找几支狼牙箭和破甲锥。老黑,你去院子里边找一根长矛,和两把大刀。小李子,你拿了尺子给我量距离,不要估测,要量出完完整整五十步和一百步。其他人,一会儿都给我站远点儿,别被流矢误伤到!”

    “是!”“是!”“是哪,都督大人!”亲兵和工匠们没口子答应着,手忙脚乱。不一会儿,就按照朱八十一的吩咐,布置好了靶场,并且将新式板甲套在了裹着麻布的木头桩子上。

    朱八十一先带着大伙走到距离木桩一百步远的位置,指了指木桩上的板甲,笑着向徐洪三询问,“射得到么?射得到就给我射上几轮?”

    “末将,末将试试!”徐洪三脸色微红,接过角弓,慢慢将狼牙箭搭上弓臂。

    他的射艺原本只能算做普通,但当了亲兵队长之后每天都勤学苦练,几个月下来,倒也大有长进。深吸一口气,将角弓拉成半月状。手指一松,狼牙箭便脱弦飞了出去。

    “叮!”足足穿透双层皮甲的狼牙利箭,只是在板甲上擦出了几点火星就被弹开了,一头扎进泥沙中,尾羽上下乱颤。

    “好!”众工匠齐声喝彩,神情比拿了大笔的赏金还要兴奋。

    周围看热闹的亲兵们也是喜出望外,纷纷凑上前,请求让自己也射一轮过过瘾。朱八十一却笑着摆摆手,低声道:“都别添乱,闪远点。要先试出这东西的防护力来,才能让大伙吃上饱饭!”

    众将士不明白板甲的防护力与大伙的饭碗有什么关系,困惑地退到了一旁。朱八十一也顾不上解释,看了意犹未尽的徐洪三一眼,继续吩咐,“换破甲锥,这个距离上,我估计破甲锥也够呛。”

    “是!”徐洪三答应一声,从箭壶里抽出三棱头的破甲锥。拉弓如满月,放箭如流星。又是“叮”脆响,专门用来针对铁甲的破甲锥,居然也只在板甲上砸出数点火星,便黯然落地了。

    “好!好甲!”这下,不但工匠和亲兵们欢呼雀跃了,连先前对自家都督不务正业的行为颇有微辞的于常林于大司仓,都忍不住用力拍起了了巴掌。要知道,即便是文官,有时候也免不了要上战场。万一被涂了马粪的流矢射中,还能不能活下来就要赌运气了。而要是上阵时身上穿了这样一件板甲,至少将活命的机会提高了五成。并且美观大气,远远地一看就知道板甲的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十步十步的靠近,继续射,射穿为止!”对于大伙眼里的宝甲,朱八十一可是丝毫不肯珍惜。想了想,毫不犹豫地命令。

    “啊——是,都督!”徐洪三先咧了下大嘴,然后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中,开始了焚琴煮鹤的败家子行为。每向前靠近十步一次试射,从九十步,八十步“叮叮当当”地一直射到了五十步距离,破甲锥才终于发挥了作用。将板甲正胸口处钻出了一个小洞,箭簇却卡在洞口上,再也无法继续深入了。

    “行了!”朱八十一得到了确切答案,摆摆手,命令徐洪三停止了射击。随即,叫过一名亲兵,要他拿着长矛面对面朝板甲猛刺。

    能被选做亲兵的,身手肯定都不会太差。然而长矛刺在那板甲上,却连续两次都滑了开去,只留下了两道深深的擦痕。直到第三次,那亲兵发了狠,先退开了数步,然后再借助跑动的冲击力扑上。板甲的正前方才终于被刺破了窟窿。但那长矛的木杆也被卡在了板甲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好甲,好甲!”众人见此,欢呼得愈发大声。战阵当中,谁会傻到站在原地被别人连刺三次?一次失手,胜负已经分了。身上穿着这样一件板甲的人,等于凭空多出了两条命来!

    朱八十一却觉得仍然不够过瘾,在众人幽怨的目光中,用手朝板甲上指了指,再度大声吩咐,“伊万,去,拿刀子用力砍几下,直到砍穿为止!”

    “是!”伊万诺夫是个破坏狂,兴高采烈地拎着一把朴刀,冲到了木桩前。冲着板甲上火焰位置,分心便刺。

    “叮”刀尖被滑开,在板甲上留了一道长长的擦痕。但是非常浅,距离刺穿,还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嘿!”伊万诺夫不甘心,将刀横过来,冲着板甲胸口部位猛扫。“铛啷”,火星飞溅,刀刃在板甲上留下了一条非常丑陋的痕迹,但是只砍透了手指长短一小段,根本不可能造成致命伤。

    “不可能!”伊万诺夫气得大叫,跳起来,兜头便剁。“喀嚓”这回,他终于得手了。朴刀砍在板甲的肩膀,深入数寸,然后“当啷”一声断成了两截。

    “好甲,好甲!”众人拍手鼓掌,欢呼声犹如山崩海啸。

    朱八十一也没料到这板甲的防御力居然到达了如此变态地步,心中也兴奋至极。然而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其中关翘。大伙从将作坊拿出来的大刀、长矛,都是水锤没造出来之前,由铁匠们纯手工打制的。为了尽快能装备部队,那些刀矛甭说百炼、千炼,恐怕连十炼都没有。再加上先前炼铁用的是褐煤而不是焦炭,做出来的刀矛攻击力能强才怪?!

    不过眼下蒙元士卒手中的装备,同样也不可能是百炼千炼。因此这板甲拿到战场上,绝对能让士兵的生存能力提高一倍。想到这儿,他上前推开伊万诺夫,笑着说道:“好了,就试到这儿。待会儿新甲打出来,你和洪三每人先去领一身穿上。”

    “谢,谢谢都督!谢谢都督!”伊万诺夫喜出望外,像小巴狗一样跟在朱八十一身后,两眼恋恋不舍地盯着已经砍坏的板甲,分毫不肯离开。

    朱八十一笑了笑,举起板甲,对着阳光仔细观察。因为弧状造型的关系,腹部和胸部的防护力,已经远远超过了罗刹人身上穿的那种大叶子甲。但肩膀上方,却因为暂时找不到有效的卸力手段,所以效果稍差了一些。不过这对工匠们来说,改进起并不困难。立刻去拿了两块今天早晨用水锤冷锻的窄铁板出来,一左一右,搭在了板甲的肩膀部位,算是做了双层防护措施。

    “把这两块护肩,镀上青铜,怎么漂亮怎么镀!”朱八十一指了指护肩,笑着对连老黑吩咐。“现在就去弄,然后等苏先生那边把第二套做好,和头盔,颈甲放在一起,看看最后是什么模样!”

    “是!”连老黑兴奋地答应着,拎起护肩去做处理。其他工匠和士兵们,则簇拥着朱八十一,捧着被砍坏的宝贝板甲,又朝河边的水锤走了过去。

    有了打造第一套板甲的流程记录和最后定型设计方案,仿制起来非常便捷。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新一套板甲已经又呈现在了大伙面前。比第一套看起来更漂亮,更光滑,并且还配上了一个同样是用水锤冷锻出来的镔铁头盔,一片可以将脖颈前方和左右两侧包住四分之三的颈甲。还有镀了铜和护肩,錾了花的护裆、护腿、护胫,也以流水般的速度,一一用锻锤下砸了出来。

    “徐洪三,你来!”朱八十一叫过自己的亲兵队长,命令他将所有甲胄都穿戴整齐。然后推着他在人群中转了几个圈子,连连点头,“嗯,就这样!一看就是人民币玩家。出去就能吓住趴下一大堆!”

    众工匠和亲兵们不知道人民币玩家是什么意思,但早就习惯了朱大都督满嘴冒各种怪异的名词,自动忽略掉了这部分内容。围着徐洪三这摸摸,那摸摸,羡慕得两眼冒光。“好甲,好甲,真的是好甲!到底是人要衣装,马靠金装。徐千户穿了这身甲胄,做新郎官都不寒酸了!”

    “做铠甲就做铠甲好了,何必弄得如此花哨!”作为有气节的读书人,于常林的思维永远要保持冷静。摇摇头,心中暗暗嘀咕。“如果不弄那么花哨,却也算为将士们做了件好事。这又是镀金,又是錾花的,分明是骄奢淫逸的兆头。不行,找个机会,一定要再跟都督直谏一回,遏制住这种不良苗头!哪怕是为此失去了都督的欢心,至少我对得起他的一番知遇之恩!嗯,就这样!嗯?谁叫我?哎呀!”

    他想得太入神,结果接连被朱八十一叫了两声名字,都充耳不闻。直到被苏先生在后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才跳起来,大声嚷嚷,“什么事情?老苏,你好端端的拍我干什么?”

    “都督问你话呢!”苏先生横了他一眼,低声提醒。

    “啊!”于常林这才完全从白日梦中醒来,惭愧地冲着朱八十一拱手,“都督,刚才,刚才属下”

    “没关系,你上午去换粮食的事情,老苏跟我说过了!估计你是太累了,所以站着站着就睡了过去!”朱八十一还是向以前那样随和,一点儿也不责怪于常林的失礼,“你来估算一下,这种板甲,姑且叫他板甲吧,如果卖给运河上往来的商贩,他们肯出多少钱?!”

    “这个?”于常林想了想,咬着牙报出一个让自己觉得丧尽天良的价格,“全加起来,怕是有三十多斤铁呢,还都是好料。再加上工钱,火耗,这甲,怎么着也能卖二十贯吧!”

    眼前因为战乱的关系,徐州附近的物价高企,特别是生铁和熟铁的价格,更是向上翻了无数倍。然后即便如此,一斤熟铁也卖不到两百文。于常林按照两百文算,把头盔、胸甲和护腿等所有部件加起来,乘以重量。然后再翻倍,才终于报出了二十贯,也就是两万个铜钱的昧良心价钱,然后红着低下头,准备接受大伙的指责。

    谁料,话刚出口,立刻就受到一片斥责之声。

    “二十贯,那牛皮扎甲还卖十五贯呢?”

    “就是,前几天在城里,一件镔铁扎甲卖到了三十贯,转眼功夫就落到了后军的刘千户手里,价都没还!”

    “扎甲算什么,北岸吴家庄的吴庄主,前年买了一件精钢鱼鳞甲给人送礼,据说花了整整一百贯呢!咱这甲,比鱼鳞甲差在哪里?凭啥就卖二十贯?!”

    “这,这?”于常林一下就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镔铁扎甲和鱼鳞甲的确卖得很贵,他虽然是个读书人,几个月来到处替红巾军收购硝石、铁料和兵器,早就对市场行情了然于胸。但镔铁扎甲和鱼鳞甲,都是用铁锤一片片敲出来的,非常耗时耗力。特别是后者,四百多片鱼鳞一样的甲叶敲打出来,再用铜线连缀,即便是能工巧匠也得干上四五个月才能出得一件。而眼前这板甲,做一件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事情,怎能卖得和鱼鳞甲一样贵?

    正尴尬间,又听朱八十大声说道,别吵,别吵,就按于参军说的办,“胸甲只卖二十贯!”

    “卑职,卑职”于常林闻听,愈发觉得脸红,双手抱拳,对着朱八十一不断赔罪。“卑职妄言了,还请,还请都督恕罪,恕罪”

    他以为是自己乱出了主意,让都督大人下不来台了,所以才赌气把板甲贱卖。谁料朱八十一却摆摆手,继续大声说道:“恕什么罪啊,我问你的,你回答了,即便说错了有什么关系?!况且你也没错,这胸甲,我就卖二十贯!”

    说罢,也不管工匠们抗议不抗议,将头立刻转向苏先生,“老苏,明天你派人去城里开个铺子,把咱们今天冷锻出来的矛头、宝剑、朴刀什么的,也和铠甲摆在一起卖。门口专门摆一套,让客人可以先试,再买。胸甲只要二十贯。剩下的”

    迅速朝盔甲的各部件上扫了几眼,他随口补充,“头盔十五贯、护腿十二贯、颈甲、臂甲和护胫都作价十贯。至于那两个护肩板,不卖。谁买齐了全套,就白送他两只护肩。每天无论打出多少套来,都只卖三套。事不过三,多要的话,让他们自己找你谈定做,每套再加收一贯赶工费用,先付款,后提货,概不赊欠!”

    “啊!”不光是于常林愣住了,包括苏先生和周围所有工匠和士兵,全都愣在了当场。先还以为都督大人要价低了,这哪里是低了,简直是大街上抢钱的架势!即便抢钱,光天化日之下,也没见过谁抢得如此理直气壮!

    朱八十一却丝毫没有抢劫的觉悟,晃晃满是汗渍的脑袋,继续说道:“把缴获来的那些罗刹大叶子甲,全都融了,做这种板甲。凡是咱们自己留着用的,都不要弄得太花哨,里边趁上麻布,穿着舒服就行。凡是往外卖的,则越华丽越好,什么青铜、黄铜,该镀得全镀上。有什么便宜的珍珠、玛瑙之类,头盔上也多少镶一些。一定要然这甲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你们得想想,愿意花二十贯买胸甲的主儿,肯定不介意再多花几十贯配头盔和护腿。每天只要能卖出三套铠甲去,弟兄们饭钱就有着落了!”

第五十章 打草谷

    第五十章打草谷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附和都督大人的观点吧,都觉得脸上热得发烧。想出言反驳几句,叫都督大人做买卖不要那么黑心吧,都督大人的出发点却是为了给大伙弄饭吃,纯正到了已经无以复加的地步,谁要是反驳的话,简直对不起左军全体将士。一时间,除了伊万诺夫之外,竟个个都把脸都憋得像只红柿子般,随便一捏就能流出血来!

    “太高明了,简直高明了,如果早认识都督大人几年,我一定会成为全欧罗巴最富有的人!”大猩猩的字典里,可没什么“温良恭谦让”,独自一人挥舞着胳膊,大声喝彩。“都督,您将来即便不带兵,一定也能成为大财主。伊万诺夫愿意追随您,这辈子都护卫在您的作用。”

    “行了,别拍了!”朱八十一瞪了老兵痞一眼,低声打断。趁着大伙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他索性把朱大鹏记忆里的,关于游戏里装备销售的概念全都给倒了如来,如滔滔洪水般,灌进弟兄们的耳朵内。

    “这个客户上门呢,千万不要催着他们买,也不要轻易和他们讨价还价,。要摆出一幅爱买不买,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态度来!但是在购买了咱们的盔甲之后呢,就一定给他们一点甜头。比如说,第二套,就可是给他打点儿折扣,第三套,则在第二套的基础上多给一点儿甜头。以此类推,但是也不能太多,要让他不断看到诱惑,不断追加投入。如果他自己买了之后,还能再介绍别的客人上门,就把所介绍的客人购货的款项,返一些到他的头上。对于那些实在没有钱,却又特别想买的客人,也不要给他脸色看。要鼓励他想其他办法,比如拿生铁、熟铁还有粮食来换,或者通过不断介绍其他客人上门,换取提成。当然,这个铁料和粮食的兑换比率呢,一定不能比折合成铜钱差得太多。可以稍稍便宜一点儿,毕竟拿到铜钱后咱们还得去买粮食和铁,不如直接拿了实物省事儿”

    这种放到二十一世纪都不算落伍的营销概念,一群十四世纪的古人如何能听得懂。只觉得都督大人越说越高深,越说越玄妙,最后所有佩服和惊诧都在心里化成了浓墨重彩的两个字,“奸商!”,永远都无法抹掉。

    无论对朱八十一所灌输的理念接受多少,众人却谁也没出言劝阻他的“异想天开”行为。反正这种板甲,无论质量还是外观,都远远超过了大伙曾经见到过的任何甲胄。即便不能像都督大人所说的那样,卖成个惊人价格,至少,不会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大不了,就算漫天要价,着地还钱一番,最后也不可能低于三十贯,照样是赚得盆满钵圆。

    并且这板甲还有一大好处是省料,罗刹人身上扒下来的大叶子镔铁甲,化成铁水重新做成板甲,至少能省出五六斤铁料来。而这时代罗刹人的个头远比红巾将士大,他们身上扒下来的大叶子甲,弟兄们穿着并不合体。既然早晚都得重做,还不如借机全炼化了,让左军的战兵也能搭个顺风车!

    所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大伙都对去城里开兵器铺子的提议表示了赞同。兵器铺子开张的第一天,事实也正如他们的判断。所有看到摆在外边随便人用刀砍箭射的那套甲胄之后,都对此物大赞神奇。然而从苏先生雇来的许掌柜嘴里听到了板甲的古怪卖法和惊人价格,一个个都撇着嘴,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第二天,情况依旧如此。看的人和摸的人络绎不绝,但肯花钱买的人却一个都没有。“我就知道都督没做过生意,办法都是胡乱想出来的!!”司仓参军于常林得到了消息,忍不住都偷偷摇头,对朱八十一的经营理念,愈发地不屑一顾。

    然而就在兵器铺子开张的第三天,他的两只眼睛就全掉到了地上。先是一位远道而来向徐州贩马的客人,试过了板甲的对朴刀、长矛和弓箭的防御力之后,当场命人取了两大锭金子,将铺子里的三套甲胄买走了两套。剩下的零钱也没用找,而是把铺子里价格明显比其他地方高出至少两成的刀剑、矛头,零零总总买了一大堆,于铠甲一道装上了马车。

    这下,苏记兵器铺子一下子可就热闹了起来。前来试验甲胄防护力的,前来跟掌柜套问货源的,还有试图讨价还价的,络绎不绝。到了快打烊时,第三套铠甲也被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急匆匆地用银锭给换了去。连带着店铺里的各类兵器,也被散客林林总总地买走了一大堆,着实赚了个盆满钵溢。

    第四天,行情愈发火爆。还没等天过正午,三套铠甲已经都找到了买主,来的稍迟一些的客人,只能站在铺子里扼腕长叹。直到听掌柜说以后每天都有三套甲胄供应,并且能量身定做,才丢下一贯钱的订金,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于参军读了几大车圣贤书,却从没在书本中看到如此情况。晚上关门后实在按奈不住好奇,便偷偷向许掌柜打听,到底为了那般,某些人居然如此败家,把甲胄当成小孩子的竹马来买?那些许老掌柜闻听,气得连连摇头。遗憾了好半天,才叹息地说道:“真不知道苏先生哪根筋歪了,怎么会推荐了你去都督大人管账?您老莫非不知道么,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敢跑到徐州来赚巨额利润的都是些什么人?!这帮爷爷们,哪个在外边手上没沾过血?谁这辈子,没结过三五十个仇家?买上这么一套铠甲穿在身上,就不用担心挨冷箭,坐船骑马心里都觉得踏实。”

    “那,那铠甲是稀罕,可那刀子和矛头呢,他们买那东西有啥用?!”于常林如梦方醒,结结巴巴地追问。

    “你想想啊,既然能把铠甲做到如此结实的地步,咱们都督造的刀子和矛头,能差得了么?从徐州这边买出去,到了颍州那边一倒手,弄不好就是双倍的价钱。不但连本带利都赚回来了,在回去的路上,还不至于空了马车,不又是一笔好生意?!!”

    “那是,那是!”于常林终于开了窍,晚上回了家,就把这几天学到的生意经记到本子上,反复揣摩。到了晚年,终成为新一代陶朱公。这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

    单说那些买了铠甲和兵器的,也不是人人都为了防身或者倒手。其中有五、六个商贩,在称了称新式铠甲的铁料重量之后,立刻察觉到,此物的利润恐怕有些惊人。

    要知道,徐州本地就盛产生铁,只是因为战乱和红巾军需求量过大的关系,价格才一再飙升。然而只要出了这一带,铁料的价格就立刻随着距离拉远而直线回落。到了一些小的铁矿附近,每斤铁料的价格,不过才二十几文,有时候甚至还不到二十文,只相当于徐州城里的六、七分之一。按这价格计算,那板甲总计用料不过三十余斤,再加上皮弦,内衬等物,折合起来总成本绝对不到一贯钱。在徐州城内全卖到了七十多贯的天价,利润高达百倍,令人如何能不动心。

    正如徐州城的许掌柜所言,这个节骨眼上,敢到徐州贩货的,没一个会是老实本分的商人。看到一百多倍的利润后,个别商贩立刻找了个距离徐州最近城市,悄悄地将甲胄拆分开来,请了请工匠用锤子敲平了,着手仿制。然而无论他们花多大价钱请了高明工匠来帮忙,在尝试了几天之后,铁匠们都惭愧地退了工钱,自行求去。光凭着手中的铁锤铁剪和金刚钻,谁也造不出同样的甲胄来。即便是仿个八分相似,一个师父带着四个徒弟,也得耗费四五个月时间。即便依旧有利润可赚,每年只能做出两、三套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敢偷偷仿制板甲的奸商也不笨,立刻就想到了红巾左军手里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新式工具。但是再派人去徐州城内偷师,却惊诧的发现,该死的苏先生早就用土墙和木栅栏,把左军的武器作坊附近数十亩河滩,连同河道一起圈了起来。周围还有士兵拎着明晃晃的刀枪来回巡逻,敢半夜偷偷翻墙或者硬往里闯者,结果和擅闯徐州军的其他制造手雷的秘密工坊一样,当场格杀,绝不姑息。

    “奸商!”仿制不出来,偷师也偷不到,一些利令智昏的家伙大骂了几声之后,只好另辟蹊径,想通过犒军的方式,跟左军的主将去拉关系,然后徐徐图之。七拐八拐终于找到熟人代为引荐,谁料却得来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左军都督朱八十一不在城中,五天前就带着麾下战兵五百和辅兵若干出征去了。至于去了哪个方向,征讨目标是谁,却是一概不知。

    “还能有谁?这徐州附近,碍了芝麻李眼的,无外乎就那么几处地方!”大小的奸商们稍加琢磨,就将左军的目的地推测了个七七八八。随后赶紧派出人手打听,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那徐州大总管帐下的左军都督朱八十一,居然率部渡过了黄河,直扑黄河北岸,背靠山阳湖的吴家庄而去,誓要把吴家庄荡为平地。

    “五百披甲,、就想能荡平吴家庄?他芝麻李也太托大了吧!”所有得知这个消息的人,都立刻瞪圆了眼睛。

    那吴家庄虽说只是个庄子,自保能力却丝毫不比滕州、单州这些县城来得弱。庄主吴有财的祖上也算是一员虎将,曾经伴着李庭芝大帅驻守扬州,打的元军数年不能寸进。后来伯颜绕路攻破临安,谢太后带着满朝文武投了降,李庭芝无粮无援,兵败赴水自杀。吴家的这位先祖才随着副将孙贵、胡惟两人投了蒙元,并且还被升了一级,做了新附军万户。不久又逢忽必烈下旨裁撤新附军,他便带着嫡系部曲到山阳湖畔开荒种地,上下齐心,很快便建起一座庄子,活得自在逍遥。

    山阳湖中原本也没什么特产,所以吴家庄也和周围什么李家庄,祝家庄一样,只能算一个结寨而居的地方土豪,在这个时代随处可见。可到了吴有财这辈儿,却鸿运高照。某日于湖中一座小岛避风时,居然在沙滩上捡到了一大块紫铜来。随后又回家带着几个儿子上岛去挖,才发现岛上居然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黄铜矿。虽然开采起来需要费很多力气,却也发了一笔天降之财。

    吴有财为人豪气,郊游广阔。回家之后立刻花钱打点了官府,买下了整座湖心岛。然后又勾结官府,领取执照,开矿炼铜。一边召集人手来做帮佣,一边招募三山五岳的豪杰到庄子上做打手。几十年下来,把个吴家庄经营得风生水起,一跃成为周围几百里数一数二的大堡寨。非但官府要买几分薄面,江湖上的绿林好汉路过吴家,也只会远远地停下来在庄外讨杯水酒喝,然后再继续到别处打家劫舍。对吴家庄和吴家的产业,却是绝对不敢打半点主意。

    也不是江湖好汉们多给吴老爷面子,而是这个庄子太硬,他们根本啃不动。凭着铜矿是上的产出,眼下吴家,光是不要务农的家丁、教头,就有两三百号。再算上庄客、佃户、长工和奴仆,全部成年男子恐怕有四五千人。并且都是一等一的壮汉,可以把打铁的锤子舞得虎虎生风。

    万一庄子遇袭,众人就会纷纷拿了武器守卫庄墙。再点燃报警烽火,请四周的其他庄子火速来援。届时到吴家庄打草谷的绿林好汉,非但讨不到任何便宜,连全身而退都有可能成为奢望!

    注1:早期的板甲,在欧洲出现于十四世纪初。之所以普及性不强是因为高炉炼铁和水煅两个瓶颈。而小型炼铁高炉在中国却已经出现了快一千年了。水力锻锤则在意大利的城邦中也有了雏形。到了十四世纪中晚期叶,也就是书中的1352以后几十年,板甲开始在欧洲装备部队。并且在英法百年战争中逐渐成为长弓手的噩梦。

第五十一章 吴家庄

    第五十一章吴家庄

    就这样一座令绿林好汉们垂涎三尺却始终不敢触碰一下的大庄园,芝麻李居然仅仅派出一千五百人就想将其打下来,真的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当即,因为仿制板甲憋了一肚子怨气的奸商们就起了歹心,悄悄派手下骑着快马去给吴家庄送信,准备看攻守双方如何斗得两败俱伤。

    根本用不着他们提醒,朱八十一带着人马刚一过黄河,吴家庄的庄主吴有财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立刻,老庄主就将三个儿子和族中宿老,以及管家、帐房、西席、枪棒教头和江湖死士们全叫到了一起,群策群力商量起了应对办法。

    “来得是朱八十一!”吴老庄主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围着八仙桌来回踱步。“麾下大概带了一千五百多人,其中应该有三分之一是战兵。另外还有斥候三十多个,每人都是双骑。武器么,应该还是长矛居多。比较特殊的是,他们这次推了很多鸡公车,估计是怕将庄子攻破之后,东西多得带不走,所以专门”

    “欺人太甚!”没等庄主吴有财介绍完,底下人已经义愤填膺。所有闻听者都觉得红巾军太目中无人了,简直把吴家庄当成了寻常草市一般,居然敢推着鸡公车前来随便搬东西!

    “来得是朱八十一!”吴有财将手松开,举在身体两侧向下压了下压,示意大伙稍安勿躁,“就是去年冬天逆着数万大军杀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将后者用盏口铳轰飞的那个。如果红巾军的告示属实的话,此子,恐怕勇武不在关张之下!”

    “嗡!”底下的议论声立刻小了一半儿。自从兀剌不花兵败身死之后,这朱八十一的名字,简直已经将大伙的耳朵都给磨了老茧出来。乱纷纷的江湖传闻当中,说此人是弥勒转世,随手可发掌心雷者有之。说此人豹头环眼,万夫难敌者有之。甚至还有传闻说,此人自幼得了名师传授,学了唐代空空儿的绝技,可以隔着几百步远飞剑取人首级。指哪打哪,绝不落空。

    跟这样半人半妖的家伙为敌,大伙可是谁都心里敲小鼓儿。人家根本连招都不跟你过,隔着几里地远拿手一招,你的脑袋瓜子就不翼而飞了。你即便武艺再好,身边的士兵再多,有个什么用?

    当即,几个江湖死士就惨白了脸,目光躲躲闪闪往地面上看,仿佛地面上能长出金子一般。几个吴姓的本家宿老,也手捋着花白的胡子,开始叹息着摇头,“他大伯,既然来得是朱八十一。要不,咱们将芝麻李要的钱粮如数给他?!趁着姓朱的那厮还没杀到家门口,好歹还能有个商量。这要是真打了起来”

    “四叔、六叔、七叔,你们这话就差了!”没等吴有财开口回应,他的长子吴良谋已经竖起了眉毛,大声反驳道:“他朱八十一固然厉害,咱们吴家庄的儿郎也不是吃素的。凭什么把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钱粮,让他们随便送一张纸来,就白白地拿走?!眼下世道越来越乱,今天来了芝麻李,明天说不定还会来芝麻张、芝麻王、芝麻赵,要是随便一个土匪头子就从咱们吴家庄搬走大家伙的血汗钱,咱们吴家庄即便有一座金山,又经得起人家几搬啊?!”

    “那,那”被后生晚辈当众给折了面子,几个宿老的脸色腾地一下就涨了个通红,“那朱八十一又怎么能跟普通流寇一概而论?他可是会用掌心雷”

    “不是掌心雷!”吴家庄大公子吴良谋摇摇头,低声回应。作为下一任庄主的继承人,在危急时刻,他显得远比庄子里的大多数长辈镇定,“应该用的是手雷。咱们派往徐州卖生铁的伙计们都打听到清楚了,眼下红巾贼天天都在城外训练扔的就是那玩意儿!”

    “即便是手雷,也得靠近了才能扔吧?!在一万大军的重重保护下,杀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扔手雷,这,这,当年平话里的头常山赵子龙,其勇也不过如此!”吴有财的叔伯兄弟,吴家庄的宿老吴有德气冲冲地看了侄子一眼,急得火烧火燎。

    都怪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那芝麻李派人来要“保安费”,给他便是。反正即便不给芝麻李,每年打点官府的花销也不会太少!可自己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侄儿,居然说芝麻李要得太多,建议大伙先拖延些日子,找机会讨价还价一番。自己身边这些爱财如命的叔伯兄弟们,居然听了一个毛孩子的意见,真的拖延了起来!

    这下好了,讨价还价还没开始呢,朱八十一已经带着兵马杀到家门口了。万一他真的像传说那样,比赵子龙还勇猛,这阖庄上下五千余户男女老少,还能有活路么?!

    “即便是赵子龙,也是因为曹操不让放箭,才侥幸杀出了重围。”吴良谋晃晃手里的蒲扇,对吴有德的担忧不屑一顾。“兀剌不花之所以着了他的道,是因为事先不知道有手雷这种东西存在。而咱们,却早就做好了相应准备。”

    “准备,准备了什么。就你平素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真的遇到事情,他们敢去捋芝麻李的虎须?!”听自家侄儿说得越不当一回事,吴有德越是心中觉得恐慌。自己年青时候,可不像这般张扬。走在路上通常都低着头。要是自己年轻时候也跟侄儿这般两眼上翻,估计早就摔死在路上了,怎么可能跟着哥哥一道攒起偌大个家业来!

    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后悔,不该当年不该听了老妻的话,把下一代庄主的职位,让给了这个读了一肚子书的侄儿。这下好了,读了一肚子书的人,傲气也攒了一肚子。在这大乱之世,却不懂得处处低头,这不是存心要给吴家庄带来灭顶之灾么?

    正值满腔邪火无从发泄之际,却又听吴良谋说道:“若是侄儿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不顶事,咱们怎么可能这般早就得到红巾贼要来的消息?那朱贼再勇猛,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眼下咱们庄子中,光是强弩就不下三十具。躲在高墙后用弩箭射,他即便真的是什么佛陀转世,也照样超度了他!”

    “这?”吴有德接不上茬了。平心而论,他也不认为自己的庄子那么容易被人从外面攻破。只是从没真正和别人打过仗,本能地感到恐慌而已。

    趁着他发愣的时候,大公子吴良谋又笑着说道:“二叔您不要着急。您刚才没听我爹说么?这朱八十一只带了五百多甲兵,一千多辅兵来打咱们吴家庄。很明显,芝麻李那厮刚刚打了一个胜仗,有些得意忘形了。就这一千五百多乌合之众,侄儿只要稍稍动动计谋,就让他来得去不得!”

    “怎么个来得去不得?”“良谋,你的办法靠谱么?”“良谋,钱财是小。你可别把祸事招到庄子里头来!”吴家庄的宿老们听得心底寒气直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颤抖的声音询问。

    “半路伏击!”吴良谋想都不想,干脆利落地抛出答案,“那朱贼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咱们只要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然后趁其不备,乱箭齐发。即便他本事再大,也早射成刺猬了。还用怕他什么靠近了扔手雷?!”

    “不行!”没等吴有德做出任何回应,吴家长房里最小的儿子,老三吴良方已经跳了出来,大声反驳。“绝对不行,如果那样做了,咱们吴家庄肯定要大祸临头!”

    “老三,你什么意思?!”吴良谋舌战群雄战得正快意,却被亲弟弟兜头敲了一棒子,翻翻眼皮,十分不满地质问。

    “大哥,大哥这个计谋肯定,肯定是好的!”吴良方被吓得一缩脖子,然后用非常小声音回应,“但是,但是有点不合时宜。那,那朱八十一的确只带了一千五百人,大哥半路设伏,肯定也能打他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能将这一千五百人全都灭了。可是,可是那样,咱们吴家庄就跟芝麻李结了死仇。芝麻李听到消息后,肯定会把所有兵马都拉出来,向咱们讨还血债。咱们,咱们的庄丁虽然英勇,可用三、四千庄丁去挡芝麻李十万大军,恐怕,恐怕淹,也被人家给淹死了!”

    “是啊,是啊!良谋,你这真不是好好主意!”

    “小谋子啊,不是叔叔说你。你这孩子,太好高骛远了!”

    “嗨,读书多,把心眼读死了!只想着打,打,打,却没想到自己有多少斤两!”

    “是啊,只想着借朱八十一的人头成名,却没想想,打了孩子,会把人家的娘给招出来!”

    “先前我说给了吧,你非要跟人家讨价还价。这回好了,打打不得,跑跑不得,咱们爷几个,除了伸长脖子等着挨宰,还能干什么?!”

    众宿老们顿时都来的精神,跟在吴良方身后,对吴良谋口诛笔伐。仿佛他才是带兵来打吴家庄的主将一般,朱八十一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而已。

    “你们?”少庄主吴良谋听了,气得两眼冒火,额头上青筋突突乱跳。还没等开战呢,庄子里的人心居然就乱成了这般模样?也不怪那芝麻李没把吴家庄当一回事!!人的脸都是自己挣的,自己都不要了,又如何能奢求别人?!

    “嗯,哼!”正恨不得拿出针线来把众人的嘴巴都缝起来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自家父亲,吴家庄老庄主吴有财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像先前那样四平八稳,不疾不徐,“嗯哼,嗯哼!那个他二叔、三叔,各位兄弟,良谋他还是个孩子,自然不会想你们大伙想得那么周全。但眼下咱们的第一目标是群策群力渡过眼前这道难关,而不是教训孩子!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这?”众人脸色一红,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吴有财对着自家大儿子和小儿子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你们两兄弟的观点虽然不一样,目的却全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庄子。所以无论说得对不对,我这个当爹的心里都觉得好生欣慰。接着说,把自己想说的话全说出来!别管你那些叔叔们怎么评价,他们同样也是为了大伙,为了这个庄子里的所有人!”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里头都觉得热乎乎的,彼此之间目光相遇,也不再是火花四溅了。

    低头想了片刻之后,吴良谋又把头抬了起来,看着自家的父亲眼睛承认,“刚才孩儿的主意,的确是急噪了些。没考虑芝麻李的后续手段。所以还是先听听三弟的想法吧,他向来比我这个当哥哥的稳重。”

    “是啊,是啊!老三,你继续说吧!你一向稳重,你来说说,咱们该怎么办?!”听见吴良谋主动认错,吴有德,吴有义,吴有富等族中宿老都笑呵呵地将目光看向吴良方,同时大声给后者鼓劲儿。

    “那我可就说了!”盛情难却,三公子吴良方又站了起来,冲着叔叔们轻轻拱手,“其实啊,情况也没大伙想得那么糟!”

    “什么意思!”众宿老没想到能听见这么一个答案,愣了愣,诧异地追问。

    吴良方轻轻将手向下压了压,学着自家父亲的样子,笑呵呵地补充,“咱家先前只是想跟芝麻李讨价还价一番,并没说过一文钱都不给他。双方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之所以派兵过来,无非是想拿咱家立威,杀鸡儆猴,让其他庄子乖乖交钱而已。”

    “那,那就给他。赶紧派人去跟朱,朱将军说,钱,咱们加倍给。请他速速罢兵回徐州去吧!”吴有德等人精神立刻振作了起来,站起来七嘴八舌地嚷嚷,“快去,快去。别用你哥手下的人。他手下那些,都是跟他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

    “现在再主动去投降,估计就不是加倍的事情了!”吴良方有将手向下压了压,镇定自若。“人家走得虽然慢,一天才二十里路,也马上就要到咱们家门口了。这沿途的粮草消耗,少不得也需要咱们家出。”

    “出,出,要多少就给他多少。只要他肯罢兵!”众宿老又跳了起来,没口子答应。

    “不能这样!”吴良方轻轻摇头,微笑着向大伙解释,。“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不能主动去迎降。第一,对方见咱们服软,肯定会漫天要价。第二,芝麻李的人马打到咱们家门口,又掉头走了。明显是跟咱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万一将来朝廷想要追究,咱们家得花多少钱上下打点,才能满足那些贪官的胃口?!”

    “那,那可怎么办,怎么办啊?!”闻听此言,吴有德、吴有义等人立刻又成了霜打后的茄子,把脑袋耷拉到了地面上。虽然守着一座铜矿,可那每年炼出来的铜,有一大半儿都拿出去喂了贪官了。这还是吴家庄没有任何把柄被人家抓在手里的情况下。如果有了真实把柄,岂不是整座铜矿,还有整个吴家庄,都得被贪官们一口给吞了去?!

    “只能先打一打,边打边谈!”吴良方轻轻叹了口气,把头转向自家父亲和大哥,低声说道。

    “嗯,那就死守不出!只要咱们能守住三天以上,滕州的官兵,就是爬也爬过来了!”吴良谋汲取先前教训,笑着给弟弟拾遗捡漏。

    “滕州的官兵?”吴良方看了看自己的哥哥,耸肩而笑,“就是咱们守上一个月,官兵也不见得能爬过来!那芝麻李打败了兀剌不花之后,三个月来,没向黄河以北发一兵一卒。滕州的官兵也没封锁黄河渡口,这里边有什么勾当,大哥你还不明白么?”

    “啊!”吴良谋又闹了个大脸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儿,期期艾艾地质疑,“老三,你是说,你是说滕州的达鲁花赤勾结芝麻李?怎么可能,他可是地道的蒙古人!?”

    “蒙古人,也不都是一根筋。打又打不过,丢了城池的话,还要被中枢问罪?他何必不破财免灾呢,况且又不用花他自己的钱。以避祸之名向州里的富户募捐,说不定除了给芝麻李的,自己还能剩下不少。大哥你想想,没有滕州那位达鲁花赤老爷默许,芝麻李的人,能大摇大摆地过来向各个庄子讨要钱粮么?”

    这下,吴良谋终于没话可说了。他在书本里学的都是君正臣直,将士用命。可惜到了地方上,却完全跟书本里走的是两条路子。

    “那,那咱们为什么还要打?”吴有德、吴有义等人在旁边听得着急,红着眼睛追问。

    “为了更好的讨价还价!”吴良方叹了口气,低声解释,“芝麻李的兵也不是撒豆子变出来的。也舍不得在咱们一个小小的庄子上损耗太多。只要咱们不是主动出击,红巾贼在攻打庄子时死了人,就不能怪罪在咱们头上。当他们发现咱家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之后,阿爹再派人出去跟他们谈条件,就容易多了。一则,红巾贼的要价就不会向先前一样离谱,二来,万一过后朝廷问起来,咱家也可以说,是红巾贼久攻不下,知难而退了。这样,双方就都有了退路,谁也不会真的发狠死拼到底!”

    “这?”吴有德、吴有义等宿老低声沉吟,不知道三公子的方法是否妥当。然而比起大公子先前的主动迎击之策来,此招至少不会给吴家庄带来灭顶之灾。想了片刻,他们将目光转向庄主吴有财、低声询问,“大哥,您看呢?老三的法子是否可行!”

    “虽然稚嫩,却也不无可取之处!”吴有财老怀甚慰,拍着座椅扶手大声回答。“你们呢,你们大伙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

    后半句话,是针对管家、西席、枪棒教头和江湖死士们问的。这些人端得都是吴家的饭碗,当然轻易不会跟几个公子唱反调。沉吟了片刻,陆续回应道:“这个,三公子的办法,应该,应该就可行吧!”

    “是战是和,庄主您做决定好了。我等誓死追随您!”

    “你呢,老二!”从众人嘴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吴有财又笑着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二儿子,一直没说话的吴有田。“你哥哥也说过了,弟弟也说过了,你的意思呢!”

    “打,真的要打的话,我要去把庄子里的黑狗和黑猫都抓到院墙上。再收集一些粪便和骑马布等至阴之物。待红巾贼亮出手雷时,立刻泼将下去”吴良田想了想,挥动着拳头说道。双目之间,充满了降魔除妖的狂热。

第五十二章 初试啼声

    第五十二章初试啼声

    “胡闹!”话音未落,吴家老大和老三异口同声呵斥。随后这个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个一句“用那污秽之物克敌,纯属儿戏!”把吴良田训了个体无完肤。

    老庄主吴有财听了,却依旧嘉许地点头,挥了挥手,打断了老大和老三的话,叫三兄弟各自下去准备,到时候一起到庄墙上展示身手。吴良谋和吴良方两人听了,心中‘暗叫父亲大人糊涂’,却终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怏怏地去了。

    其他族中宿老和西席、教头、死士们,见基本上已经没自己什么事情了,也都纷纷起身告辞。待屋子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管家吴福先提着灯笼去外边巡视了一圈,然后又慢吞吞地转了回来,看了看坐在桌子边喝茶的吴有财,先挂起灯笼,然后笑呵呵的拱手,“恭喜东翁,家中麒麟已生头角!”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你不用过分夸他!”吴有财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拎起茶壶,亲手给管家斟了一盏,“他福叔,坐下喝口水吧,是金子还是黄铁,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东翁”管家吴福愣了愣,欠着屁股坐了半边椅子,然后端起茶杯慢品,“希望成色不会太差吧,否则,庄主您这回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不放到火上,怎么能试出成色?!”吴有财笑了笑,两只眼睛眯缝起来,活脱一只年过百岁的老狐狸,“世道马上就要乱了。岛上的铜矿,估计也没几年好挖了!老二、老四他们,又都不是什么省心的。我不在这个时候赶紧想办法,留着家里的钱财,等着给别人来拿么?!”

    “东翁看得长远!”管家吴福又笑着拍了一句马屁,然后继续说道:“其实大公子今天所言,未必没有道理!但跟三公子比起来”

    “他们哥俩儿能都把心思放在一致对外上,总比我那些兄弟总想着对付我强!”吴有财又了喝了一口茶,看着洁白的杯子说道,“铜有铜的用法,铁有铁的用法,只是看落在谁人手里罢了。回去睡了,反正该做的我已经都做了,希望成色别太让我失望才好!”

    说罢,一口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干,于管家两人,各自分头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庄子大门口左侧望楼上的大铜钟,便被值班的庄丁用力撞响,“当当当——当当当——当当——”,随即,惊慌的呼喊声响遍了全庄,“红巾贼来了!”“红巾军来了!”“红巾贼杀到大门口了!”

    “别慌,别慌,都,都给我上院墙!”一宿都没合上眼睛的吴有德拎着把上面镶嵌了七颗大宝石的“干将”冲出房门,冲着慌乱不堪的庄丁们大声招呼,“打退了红巾贼,今年的红包加倍。要是让红巾贼杀进来,大伙即便逃得了性命,过后也得活活饿死!”

    说着话,竖起宝剑,用镶嵌着宝石的侧面朝庄丁的后背上乱拍。那些庄丁都是受了吴氏父子供养多年的,挨了几下之后,也渐渐恢复了秩序。纷纷返回房间拿出大刀长矛,乱哄哄地顺着马道朝庄墙上爬去。

    “不用急,不用急。先看看红巾贼从哪个门攻过来。就一千多号人,总不可能把四面墙全给围了!”大伙都快爬一半儿了,老庄主吴有财方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一边让仆人给自己披甲,一边大声吩咐。

    “是!庄主!”庄丁和江湖死士们闻听,心里头登时踏实了一大半儿。开始在院墙内按照平素训练时的次序整队,然后一波借一波沿着马道往城墙上走。

    不多时,吴家三个少爷,吴良谋、吴良田和吴良方,也全身披挂整齐来到了院墙下。先跟自家老爹打了个招呼,然后急匆匆爬上墙顶,手搭凉棚向外观看。

    只见正南方的大路上,远远走来一票兵马。人数不多,队形却甚为齐整。三人一排,三人一排,迤逦拖出半里之远,就像一条刚刚睡醒的长龙,沿着大路的右侧缓缓向前蠕动。大路的左侧,却完全空了出来,仿佛还有人敢跟他们逆向而行一般。

    “这就是良谋嘴里的乌合之众?!”吴有德第一个变了脸色,悻然说道。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以往绿林綹子和朝廷官兵从庄外“路过”时,他没少跟在庄主吴有财身后跟这些人打交道。然而无论绿林豪杰也罢,朝廷精锐也好,走路时都像蝗虫一般,乌央乌央一大片。谁能做到外边的红巾贼这样,即便是行军之中,也是秩序井然,根本不见丝毫混乱的痕迹?!

    “他们只有二十多名骑兵!”吴良谋却仿佛根本没听见自家二叔的嘲弄,望着迤逦而来长龙,喃喃自语,“估计只是用来做斥候。走在前面那十几排,应该就是战兵了。最后边那些推着鸡公车的,大概辎重兵,那中间既没有推鸡公车,又在背上背了个包裹的,算是什么兵种?看上去好生怪异!”

    “就是辎重兵,也比咱们这边庄丁强!”吴有德又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红巾军,满脸懊悔,“希望那朱八十一是个肯讲道理的,能给咱们一个说话的机会。大伙都给我听着,等会儿没我大哥的命令,你们谁都不准放箭!听到没有?如果谁敢乱放箭的话,我就把他交出去!”

    最后半句话,却是向周围的庄丁和教头们吼的。几个正蹲在院墙顶上摆弄强弩的教头,则纷纷抬起头来,大声保证,“二庄主尽管放心,咱们心里有谱。今天是只图自保,不会主动伤人!”

    “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吴有德叹了口气,轻轻点头。红巾贼已经杀到家门口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只能努力挣扎一番,看看能不能凭借自身实力让对方有所忌惮,然后再坐下来慢慢谈“和解”条件。

    “他们,他们从大路上下来了,下来了!”有庄丁嘴里发出大声的喊叫,手指远处的敌人,惊慌失色。

    吴有德继续手打凉棚朝远处看,只见那些红巾军在一面将旗的指引下,缓缓离开了大路。顺着通往庄子正门的小径上走了一小段,然后停了下来,重新整理队形,由纵变横。紧跟着,队伍中忽然响起一声悠长的画角“呜呜——呜呜——呜呜——”

    跟在队伍末尾的辎重兵立刻分头向后退去,一列接着一列,绕成了一个大圈子。紧跟着,将鸡公车的车头车尾络绎相连。居然就在庄丁们的眼皮底下,将一座大营的雏形摆了出来。

    “嘶!”见到此景,庄墙上的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冷气。那鸡公车在黄河两岸是最为常见之物。一个木头轮子外加两根棍子,推起来就可以走。特别适合于乡间小道上运送粪土、干柴、稻谷等东西。几乎是个成年男子都能玩得团团转。但是,千几百年来,却是谁也没把它用到军队的安营扎寨上。

    还没等他们把一口冷气吸完,远处的队伍里又是一声悠长的画角,紧跟着,那些身上背着包的士兵也以列为单位,依次行动了起来。先鱼贯进入鸡公车刚刚围出来的营地中,互相帮忙将身后的背包解下。然后打开背包,将一件件黑色的铠甲套在了身上。

    “铁甲军,他们居然背的是铁甲!”吴家庄的院墙上,又发出一连串慌乱的惊呼。每名杂兵都有一套铁甲穿,那些负责冲在最前方的战兵,还不得用铁壳子套起来?!

    仿佛为了验证他们的猜想,穿好的铁甲的红巾军士兵,每人从鸡公车上取下一根长矛,又有条不紊地从临时营地中走了出来,到了队伍左侧重新站好,顷刻间,就排出了一道钢铁丛林。

    丛林右侧,那些原来被猜做战兵的红巾军将士,也开始缓缓移动。依旧以列为单位,一列跟着一列退到鸡公车拦起的围墙内。顶盔掼甲,罩袍束带,再走出来时,则全都变成了披着红色披风的铁壳子,手中的长矛短剑,一把把散发出耀眼的寒光。

    五百出头,他们只有五百出头,绝对不到六百人。却像一朵钢铁打造的牡丹一般,在粉红色的晨曦中,缓缓绽放。每一个花瓣,都倒映着刺眼的日光。

    那最明亮处,是主将和包围在主将身侧的三四十名亲卫,每个人都穿着全身的铁甲,从头到脚,露在外边的只有眼睛和双手。而那上半身的铁甲,居然是完完整整的一大块,磨得像镜子一般光滑,被初升的朝阳一照,立刻跳起一团团骄傲的火焰。

    “他们,他们”吴有德只觉得自己嗓子开始发干,两腿开始发软,扶在墙垛上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铁甲军,一千铁甲军。谁说芝麻李托大来着。托大,他还派了一千铁甲军来攻打一个庄子,要是不托大,他岂不是要请来天兵天将,把个吴家庄直接推到地狱十八层去!

    他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身边的重金礼聘来的枪棒教头和江湖死士们也是一样。双唇颤抖,两股战战,苍白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半分血色。

    “大哥,大哥,赶紧派人出去讲和吧!这仗,打不得,打不得啊!”七庄主吴有义胆子最小,哭泣着爬到自家平素总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大哥吴有财脚边,抱着对方的护胫央求。

    再看老庄主吴有财,虽然也是脸色发白,却兀自直挺挺地站在墙上,就像一根标枪般,任七庄主如何用力也晃动不了分毫。直到被吴有义哭得实在不耐烦了,才用脚将此人轻轻踢开,然后对心腹家丁命令,“把老七抬回柴房去歇歇,没我的命令,不要放他出来!”

    “是!”那名家丁巴不得早点儿离开庄墙,答应一声,扛起烂泥一般的吴良义,飞一般跑了。

    吴有财叹了口气,又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三个儿子,“你们,如果怕的话,也去陪着你七叔吧!今天这里,有我一个人在就行了!”

    “不怕!孩儿不怕!”哥仨儿分明小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却扯开嗓子,大声回应。

    “嗯!”吴有财满意地点头,然后又笑着问道:“良谋,院子外那支兵马,你看如何?”

    “这,这”吴良谋声音有些发颤,却强咬着牙关回应,“应该,应该算得上是一支强兵吧!至少队形是罕见的整齐。换了咱们家的庄丁,哪怕是一日一操,也得大半年才能操练出七八分形似来!”

    “嗯!有道理!”吴有财再度轻轻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老三吴良方,“老三,你看呢?”

    “队伍排得整齐,却未必打得了仗!”吴良方的声音也在打颤,却不肯服输,故意将嗓门提得老高,“排队走路最简单不过,真正打起来,他们还能保持队形如此整齐,才真的能算作精锐!”

    啊,铁甲军都来了,居然还想打?众庄丁们闻听,立刻齐齐打了个哆嗦,脸色刹那一片死灰。正当众人欲哭无泪间,庄子外的号角声再度响起。这次,动的是那些先前推鸡公车的辎重兵。只见他们当中分出一百多人,井然有序地从临时营地深处,推出来十几辆看上去比鸡公车稍稍大了一些,上面盖着麻布的双轮车,从队伍的右侧绕了个圈子,缓缓地推到了主将的认旗下。

    带队的百夫长跑到主将面前抱拳施礼,大声说了些什么。随后,那名主将用力挥了一下胳膊。号角声陡然响起,旋律变得无比激越。伴着激越的号角声,所有披着铁甲的士兵,开始缓缓向前推进。几辆盖着麻布的双轮车,则始终推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仿佛车子上面载的是什么神兵利器一般,亮出来后便能瞬间锁定胜局。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连绵不断,滚过寂静的院墙,令院墙上的观望者不寒而栗。那车上装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红巾贼的主将,居然准许车子走在他的前面?!那紧跟着车子前进的黑脸汉子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他们既没有穿铠甲,也没有拿着武器,却好像拿着大力降魔杵一样趾高气扬。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回答他们的只有一连串的号角声,搅得人心脏抽搐,胃肠一阵阵翻滚。吴有德觉得自己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浑身上下,除了心脏和肠胃之外,其他已经都不属于自己。就连心脏和肠胃也完全不受控制,一个疯狂地在跳动,随时都要跳出喉咙之外。另外一个,则在努力挤压,试图把根本不存在的早餐给挤压出来。

    就在他紧张得就要吐出来的时候,号角声嘎然而止。缓缓前推的铁甲军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给拦住了一般,在距离吴家庄前门一百五十步处,停了个整整齐齐。带队的主将猛地拉开面甲,露出一张年青的面孔。随即,此人将一个铁皮卷成的筒子放倒了嘴边上,大声高喊道:“里边的人听着,马上放下武器出来投降,顽抗到底是没有出路的。红巾军的政策你们应该也知道,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一定会给你们宽大处理”

    注:吴氏一门,由书友吴宇林同学提供,并客串吴良谋一角,特此致谢,欢迎其他同学继续加入进来,一起来唱响这曲男儿行。

第五十三章 狗血淋头

    第五十三章狗血淋头

    “哄!”庄墙上立刻响起一片嘈杂声,庄丁们原本已经濒临崩溃的士气,瞬间恢复了一小半儿。

    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这年头,即便绿林綹子打家劫舍,都会提前请个教书先生写一篇“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花样文章,事先背熟了然后再当众背诵出来。然后再跟庄子的主人谈条件,实在谈不拢时才会选择动手。而外边的那个举着铁皮筒子的家伙,居然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命令大伙放下武器投降!这朱八十一,他到底会不会当强盗啊?!

    当即,就有人手指一哆嗦,将一直搭在弓臂上的羽箭射了下来。只可惜距离铁皮筒子太远了些,大部分羽箭只飞了一半,就一头扎在了地上。零星两三支勉强飞到了目标附近,也早已失了力道,被铁皮筒子旁边的士兵拔出刀来一磕,立刻断成了两截!

    “不准放箭,不准放箭,谁叫你们放箭的!”吴有德大急,抡起七星宝剑朝着庄丁身上乱拍,“没有庄主的命令,谁都不准放箭!”

    “不要放箭!”庄主吴有财对门外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个家伙也好生头疼,用脚踢了踢一名教头的大腿,制止了此人偷偷用强弩向铁皮筒子瞄准的行为,“这么远的距离,即便能射得到他,也未必穿得透他身上的铁甲!先把弩箭放下,让我来问问他的来意?!”

    说罢,将手扶在墙垛上,探出半个身子,冲着手举铁皮筒子的年青人喊道:“门外可是朱将军,在下吴家庄庄主吴有财,这厢有礼了!”

    “嗯?!这矿老板居然比我还有文化?”朱八十一愣了愣,将铁皮筒子再度举到嘴巴边上,大声喊道:“对,我就是朱八十一!吴庄主是吧?赶紧带着你的人出来投降!否则真的动起手来,结果就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了!”

    ‘还真是大言不惭!’吴有财虽然没想跟红巾军把关系弄得太僵,闻听朱八十一如此狂妄,心中不由得涌起了几分怒意。咬了咬牙,继续冲门外喊道:“朱将军,我吴家庄与你徐州红巾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因为一时手头紧,凑不齐李总管要的钱粮,你就带着兵马打上门来。这样做,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对,对对!朱将军,我们又没说不给,就是手头有点紧,凑得慢了些。您真的没必要带着兵来!”吴有德也从墙垛后探出半个脑袋,大声替哥哥帮腔。

    “嗯?!”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要跟自己理论一番谁是谁非。这方面的准备,他之前可是丝毫没做。前后两个世界的记忆里,能找出来作为借鉴的,也只有这一句,“里边的人听着,赶紧放下武器,争取宽大处理”

    正着急间,听见自己的亲兵队长徐洪三低声说道:“都督!这个时候,您应该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吴家庄带头抗拒按时缴纳供奉,不得已,你才带着人马亲自来取!”

    “这么复杂?”朱八十一扭过头,满脸不可思议。“这不都是骗鬼的话么?难道我这么说了,他就会立刻把钱和粮食送出来不成?”

    “江湖规矩就是这样!”徐洪三被问得有些发傻,想了想,硬着头皮解释,“既然他们不愿意痛快地给,肯定要打上一打,称称彼此的斤两。但开打之前,却要把场面做足了!这样,打起来之后才都不会下死手。伤亡几个人,称出了彼此的斤两之后,两家才好再坐下来继续讨价还价!”

    “噗!”朱八十一听着新鲜,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来。随即,他又板起脸,举着出发前让铁匠们临时赶制出来铁皮喇叭,冲着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吴有财等人喊道:“吴庄主,咱们别再浪费口舌了,你累,我也累。给你弄点儿实在的。你看过之后,再决定这仗是否还值得打!”

    说罢,也不听吴家庄的人如何回答。径自把铁皮喇叭朝徐洪三怀里一丢,然后冲着身边跃跃欲试的连老黑和黄老歪等人,大声命令:“老黑,等会你先试你的大抬枪。老黄,让你的徒弟把火炮都亮出来,如果他们还不投降的话,直接朝寨墙上射一轮儿!”

    “是!都督!”连老黑和黄老歪两人大声答应着,带领起十几个铁匠徒弟,将双轮手推车上麻布给扯了下来,然后七手八脚,开始准备秘密武器。

    那连老黑的手推车上,放的正是前一段时间按照朱八十一的要求,重新缩小了的火铳。说是缩小了,青铜制的枪管也足足有五尺多长,再加上枣木制的枪身、准星、罩门等物,总重量高达四十多斤。所以根本不能由一个人单独使用,只能用预先做好木头架子支起来,或者两个人抬着发射。因此朱八十一见了此物第一眼,就直接给出了一个无比恰当名字,大抬枪。

    那黄老歪的放大版火铳,倒是做得美轮美奂。铳长也在五尺上下,青铜所制,口径高达五寸,铳壁则厚到了四寸有余。整个火铳,重量高达五百七十多斤。明晃晃,金灿灿,阳光下令人耀眼生花。

    这件黄氏火铳,朱八十一第一眼看到后,也迅速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大将军炮。还特地命令黄老歪立刻赶制出了另外两门,和第一门一道推着,到战场上检测其真实威力。

    大伙只管在吴家庄大门口埋头摆弄刚制造出来的神秘武器,那吴家庄的院墙上,众庄客们可就等得不高兴了。一个个扯开嗓子,用颤抖的声音喊道:“你们,你们到底讲不讲道理啊?还自称是义军呢,连句场面话都不肯说!”“打就打,谁怕谁啊。一会挨了刀子,可别喊疼!”“赶紧躲远远的,要不然我们放箭了!”

    喊着喊着,就又射出了一阵羽箭。其中还有两三支硬弩,示威般扎在了炮车前方,吓得正在朝炮口里填火药的黄老歪等人抱头鼠窜。

    “来人,护住黄师傅!”朱八十一皱了皱眉头,挥手叫过来几名战兵,让他们排成一排,手举着大盾将黄老歪和他的徒弟们护在了身后。随即,又举起铁皮喇叭向庄子内的人喊道:“吴庄主,你看左面望楼上的铜钟!!”

    “啊!”吴有财和他的三个儿子们满头雾水,一起将目光转向铜钟。只见平素报警用的大铜钟静静地吊挂在望楼里,哪里有丝毫异样?

    正困惑间,又见朱八十一用手指了指铜钟,冲着一个正在摆弄铜管子的家伙问道:“老黑,能打得到么,给我把铜钟敲起来!!”

    “您瞧好吧!”连老黑这几天每逢扎营的时候,就把自己亲手制造的宝贝抬枪反复摆弄,对于基本射击要领早已了熟于心。大咧咧地答应一声,立刻将手里的艾绒触在了引火线上。然后双手牢牢地握住枪柄,将枪口稳稳地指向一百五十外的铜钟。只能“嘭”地一声巨响,火光闪动。随即,挂在望楼里的铜钟“当啷!”一声,被砸出了个拳头大的窟窿来,像着了魔一般在半空中来回摇荡!

    “嗡嗡——嗡嗡——嗡嗡——”破损的钟壁颤动不止,将刺耳的声音传入了庄墙上每个人的心底。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吴有财,一瞬间都呆若木鸡。

    一百五十步,从低向高仰射,即便是把守城用的床子弩拉过来,也不可能将纯铜铸造的大钟,硬生生给凿出了窟窿来!那朱老蔫究竟使了什么妖法?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居然一击而中,并且谁也没看清楚射出来的是什么?

    “快跟我去端黑狗血!”关键时刻,平素最没出息的二公子吴有田,反而第一个回过神,拉起两名庄丁,撒腿就往墙下跑。“我准备了好几桶呢,都是热乎的。赶紧泼到院墙上,不然,他再使几次妖法,墙都得给砸塌了!谁能挡得住他?!”

    “妖法,妖法?”众庄丁机械地重复,跟在吴有田身后小跑着去端粪汁和黑狗血。正乱哄哄间,门外的朱八十一再度举起了铁皮喇叭,“吴庄主,赶紧让你的人从钟楼上撤开。躲远点儿,我在给你看个新鲜!”

    说罢,也不管对方如何准备,躬下身,于黄老歪一道摆弄起了铜炮。

    因为是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的关系,在确定火炮发射角度和固定炮身时,就又多花费了一些功夫。为了安全起见,还在每一门铜炮的尾部,堆起了一个土堆,以免后坐力太大,导致炮车在后退过程中撞伤人。待一切都摆弄好了,庄子内骚乱也停了下来。墙上墙下,都齐齐地将眼睛转向钟楼,看他如何施展。

    “一号、二号将军炮放实弹。三号将军炮放加了火药的开花弹!给我瞄准了打!”朱八十一退开数步,大声命令。

    “是!”黄老歪和他徒弟们兴奋地回答,将弹丸从马车上拿起来,塞入相应的炮口。然后点燃引线,捂着耳朵跑出老远!

    “轰!”“轰!”“轰!”排在最左侧的一号炮抢先开火,然后是二号、三号。两枚四斤重的铁弹丸呼啸着脱离炮口,一枚正好砸于还在摇晃的大钟上,将后者直接推了出去,重重地落进了院子内“咚——”,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另外一枚实弹,则稍微射偏了些,砸在了望楼旁边的墙垛上。将青砖垒就的墙垛直接砸塌了一大半儿,砖屑飞溅,落在庄丁的脸上和身上,就是一道道血口子。

    但是众庄丁们却谁也没顾上喊疼,齐齐地转过身,盯着落在院墙内的第三枚铁弹丸。只见那只弹丸一边冒着烟,一边不停地在院子中旋转,旋转,突然“轰”地一声,火光闪耀,将刚刚端过来的狗血人粪连同若干传说中的至阴之物一并送上了天空。然后像下雹子一般落下来,溅得吴家三兄弟和他们身边的庄丁们满头满脸。

    这下,味道可就美了。三兄弟和众庄丁们兀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本能抬起手,在脸上头上胡乱抹了几下,然后互相看了看,趴在院墙上大吐特吐。

    其他身上没被狗血和粪便淋到的庄丁、教头和江湖大侠们,也都被熏得胃肠一阵阵翻滚。以手掩住鼻子,拼命朝院墙两侧躲。

    正乱得不可开交之际,门外的朱八十一却又喊了起来,“里边的人听着,马上放下武器出来投降,顽抗到底是没有出路的。红巾军的政策你们应该也知道,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一定会给你们宽大处理”

    “开门,跟我出去投降!”老庄主吴有财叹了一口气,咬着牙命令。刹那间,整个人就矮了下去,宛若风雪后的一株残荷。

    “还没开打呢?”大公子吴良谋扬起满是狗血的脸,大声提醒了一句。然后又迅速低下头,“还没,哇!哇!”,狂吐不止。

    “打什么打,开门吧!希望他能给咱们吴家留条活路!”吴有财仿佛老了二十岁,缓缓挪动脚步,带头朝院墙下走去。走了几步,就在粪便上滑了一跤,然后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往院墙下走。

    对方的成色,他的确试出来了。只是,这个代价,唉!不说也罢!

第五十四章 老姜

    第五十四章老姜

    三月,朱八十一兵临吴家庄,一鼓破之。

    至于这一鼓具体敲了多长时间,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远近坞堡派来的那些偷偷摸摸打探消息者,无论到的早,还是到得晚,看见的都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大门和坑坑洼洼的砖墙。吴家庄已经破了,庄主吴有财连个求救的信使都没来得及向外派!

    消息传开之后,黄河以北距离徐州两百里内的那些曾经拒绝向徐州红巾缴纳钱粮的坞堡,立刻就改变了主意。按照徐州军索取的数量,将铜钱和粮食加倍装了车,星夜送往芝麻李的大营。同时派出心腹携带厚礼,快马加鞭赶往吴家庄,向朱八十一表示祝贺。以免后者打顺了手,回头就把自己的坞堡也给一勺烩掉。

    然而令那些堡主、寨主们非常忐忑的是,他们派出去的心腹无论拿出多厚的礼物,都根本见不到朱八十一本人。只是被一个叫做徐洪三的亲兵给挡了驾,让大伙把礼物放下,然后各自回家听候处置。至于朱将军会不会来打,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大伙,以及吴家庄的庄主吴有财和他的几个儿子下场如何,一概不予回应。

    “应该没全杀了吧!”距离吴家庄四十里的刘家庄,枪棒教头刘二一边擦着头上的尘土,一边忐忑不安地向寨主刘老泉汇报,“小的今天在吴家庄门口,特地多看了几眼。大门左首的望楼塌了,大门两侧的院墙上,各有五六处被炸塌了地方。但墙上和墙下,并没见到什么血迹。进了院子之后,血腥气闻起来也不太浓。

    不太浓,那就是有血腥气!有血腥气,肯定就意味着是杀过人的!否则,如何显示徐州军的天威?!况且这土匪打破了庄子,怎么可能会给苦主卧薪尝胆图谋报复的机会?!想到这儿,刘家庄的庄主刘老泉长叹了一声,摇着头说道:“唉——!我那吴老哥,这辈子活得太顺风顺水了,就不知道该低头时得低头。这回,死了恐怕以后坟前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唉——!”

    “唉,谁说不是呢。”枪棒教头刘二陪着庄主叹了口气,低声附和,“他要是赶在红巾贼登门之前就服了软,也不至于如此!可惜那数万贯家财了,这一回,全都落入了那姓朱的手中!”

    “恐怕姓朱的,根本就不想给他服软的机会吧!”刘老泉又叹了口气,继续轻轻摇头,“北岸这些堡寨里,就数吴家庄最富。那红巾贼的头目又都是穷鬼出身,正愁找不到借口来洗呢。吴庄主带头不缴纳钱粮给他们,岂不是正合了他们的意?!唉,可惜了,一场兵灾过后,那庄子里的炼铜和炼铁炉子,能剩下两成就不错了。想恢复往日规模,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说到这儿,他又猛然想起一件事来,看着风尘仆仆的枪棒教头刘二,用极低的声音询问,“你去的时候,看到吴家庄后面还有烟囱冒烟么?我是说那些炼铜和炼铁的炉子,红巾贼没将它们全都毁光了吧?!”

    “这——?”刘二眉头紧锁,冥思苦想。白天去吴家庄探听红巾贼下一步动向时,他还真没去留意庄子后面那些又粗又大的炉子是否还在继续冒烟?然而此刻家主问起来,又不能如实汇报说自己没注意。沉吟了片刻,也用极低的声音回答,“应该,应该还有炉子在冒烟。您老也知道,吴家庄那一带最大的特色就是一年四季都烟尘滚滚。要是炼铜和炼铁的炉子都不冒烟了,才会让人一眼就发现差异!”

    “那就怪了,莫非朱贼要自己占了吴家庄,要自己在那里开炉炼矿?!”刘老泉听得微微一愣,脸上立刻露出了迷茫的表情。“自己炼,哪如抢得方便?!况且眼下只有他一支孤军悬在河北,既然滕州的官府不敢惹他,哪天朝廷的兵马路过,也容不得他继续在吴家庄招摇啊?难道说,他们打破了庄子,抓到了吴家父子,然后又把父子四人放了出来,逼着吴家庄继续替他们炼铜炼铁?!!”

    “不可能!”枪棒教头刘二立刻出言否认,“咱们被逼无奈,暗中给芝麻李输送钱粮是一回事。毕竟连官府自己都这么干,以后朝廷即便知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明着替红巾军干活,朝廷无论如何都不会容忍,搞不好,就是下一个沛县之祸。那吴家父子为了求一时活命,把整个宗族和庄子里的几千男女全都搭上,岂不是太鼠目寸光了些!”

    “谁知道呢?!”刘老泉用力摇头,怎么摇,也摇不出个结果来。以他的人生经验,宁愿被红巾军所杀,也不能得罪大元朝廷。被红巾军杀了,顶多只是父子兄弟几个,一家一姓。而得罪了大元朝廷,则连族诛都是幸运,一弄不好,左邻右舍,整个庄子,乃至四邻八乡所有跟吴家庄有关联的,就都是死路一条。

    而刘家庄与吴家庄,以前却是结过亲的。自己的二儿子刘勇,娶得就是吴家二房的长女吴英姑!想到这儿,刘家庄再度长长的叹气,抓起手边铃铛摇了摇,唤进门外一直伺候着的亲随,“去,找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到老二那边,把老二家的暂时送进祠堂旁的小院子里安置。等吴家庄的确切消息传过来,再送她回老二身边。”

    “这——?是!”亲随们脸上露出几分不忍之色,低声答应着去了。谁都知道,所谓的安置,其实就是先软禁起来等候风声。如果吴家父子被红巾贼杀掉了则罢,二少奶奶还能算是忠烈之后,在刘家依旧能有碗饭吃。如果吴家父子真的投了红巾军,恐怕二少奶奶就要被送回吴家,或者永远关在祠堂边的小院子里,再也无法出头了!

    “这么大一个庄子,几千口性命呢!我能有什么办法!”也许是为了解释给刘二听,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刘老泉呻吟般自言自语。

    “要不,小的再去吴家庄附近转转。反正红巾贼又没有把路封了,小的多去转转,也许就能探听到更多的消息来!”枪棒教头刘二心中也非常不忍,凑到刘老泉身边,低声提议。

    “去吧!先去帐上支十吊钱,带在路上防身。如果有了消息,立刻回来通知我!”刘老泉思考了片刻,点头答应。“对了,如果看到红巾军朝着咱家这边来,无论如何提前送个信给我。咱刘家,可不能步了吴家的后尘!”

    “是了,小的明白!”刘二行了礼,倒退着走出书房之外。随即到帐房支取了一笔铜钱,骑着马,又风风火火地出去打探消息了。

    说来也怪,这一次,他在吴家庄附近一转就是三天。三天来,那吴家庄的炼矿炉子该冒烟冒烟,该开炉开炉,居然一刻都没有停过。连同那庄子周围的农田,居然也有人赶着水牛继续下地,仿佛庄子里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

    枪棒教头刘二越看心里越惊奇,最后实在按耐不住了,打着胆子凑到一个正在下地的农夫身边,压低了声音打听,“喂,我那老哥!您是这庄子了的人么?”

    “怎么不是?”那农夫抬起头,狠狠白了他一眼,大声回应,“您不是刘家庄的刘教头么?怎么到了庄子门口了不进去坐?整天在这野外蹲着,您不嫌虫子咬得慌吗?!”

    没想到对方居然认识自己,刘二被说得脸色一红,讪讪地解释,“我,我们家庄主担心吴,吴庄主的安危,派我,派我过来打听他老人家的消息。请问,请问老哥,吴庄主还活着么?”

    “你这后生,怎么说话呢你?”农夫闻言大怒,瞪圆了眼睛呵斥,“吴庄主当然活着呢,他老人家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可能是个短命的?倒是某些人,哼哼,见死不救还说风凉话,早晚会遭报应!”

    “嗯!”刘二被骂得脸红脖子粗,为了自家庄子的安危,却不得不忍气吞声,“老哥,老哥,留点口德,留点儿口德。我们,我们家庄主,没等把人马派过来,就听说吴家庄已经被红巾贼打破了。怎么?红巾军没难为吴老庄主?那朱八十一,怎么会突然发起了善心?!”

    “怎么没难为?不难为人,你当他们是活菩萨么?!”那农夫仿佛早就知道刘二会有此一问,按照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大声回应,“我们庄主力战被擒,原本准备以死明志的。谁料那朱老蔫忒地奸猾,抢了庄主家所有积蓄不算。还拿全庄老少的性命威胁庄主,让庄主跟他签定城下之盟。每年要交,交一大笔铜和铁给他们。否则,就杀光全庄子的人!”

    “可恶!”刘二感同身受,大声痛骂。骂过之后,又觉得此事有点儿不太对劲儿。用全庄上万口男女老少的性命逼着吴庄主投降,那吴庄主向红巾贼服了软,倒是情有可原了。朝廷日后过问了起来,也不能追究得太狠。只是,只是一个城下之盟能管什么用?红巾贼走后,吴家就是不继续缴纳铜和铁给他们,他们又能怎么样?

    正迷惑间,又听那农夫大声说道,“非但如此,那恶贼还将大公子掠去做了人质。说如果两个月后收不到第二波铜和铁,就要把大公子一刀两断!唉,可怜我们庄主这辈子积德行善,到了老来,却,却落到如此下场!唉!”

    居然还掠了吴家庄的下一任庄主吴良谋为人质,这朱八十一,手段果真恶毒!刘二闻听了,心中顿时对吴家充满了同情。不过这样也好,吴家对朝廷有了交代,红巾军也没有将吴家满门杀了个鸡犬不留。那些吴家嫁在外边的女儿,也不会因为娘家于红巾贼有了瓜葛,被夫家休掉,或者关押起来随时准备交给官府,大家各取所需,倒落得天下一片太平。

    比以往那些被匪徒洗掉的庄子,吴家庄现在的结局,倒不算最差。又陪着农夫叹了一会儿气,刘二终于跳上马背,飞一般跑回去向自家庄主汇报了。

    “蠢猪!”那农夫看到他的背影去远,也立刻弃了水牛,一溜小跑回了庄子。与其他特意出来散布消息的农夫们一道,找管家吴福汇报结果,顺便领取事先说好的赏金。

    “老爷早就知道他们为何而来!”那管家吴福听完了农夫们的汇报,撇撇嘴,不屑地说道。随即命令帐房给农夫们立刻发放赏钱,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跑回书房,向家主吴有财汇报消息。

    进了书房,却发现大公子吴良谋、二公子吴良田和三公子吴良方都在,哥三个眼睛都是红红的,脸上泪痕宛然。再看那老庄主吴有财,也是刚刚擦干净了老泪,见到管家进来,挥了下手,强笑着吩咐,“老三,赶紧给福叔搬把椅子。这几天的事情,多亏了你福叔极力帮衬着,咱们家才过了此关。”

    “不敢,不敢!”吴福立刻将手摆得像风车一般,“小人,小人都是按照老爷的吩咐再做。老爷,您和少爷如果有事,小人,小人一会进来!”

    “不必了!”吴有财站起来,一把扯住吴福衣袖,“他福叔,你坐这儿吧!今天的事情,我们父子要请你做个见证!”

    “啊!”管家吴福听吴有财说得郑重,愣了愣,欠着屁股坐了半边椅子。那吴有财冲他笑了笑,突然挺直了身体,大声说道:“咱们吴家,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分过家。算算,总计也有七十多年了。今天我把老大送给朱都督做人质,实际上打的是开枝散叶的主意!”

    “啊——!”管家没想到自己听到事关家族兴衰的大秘密,愣了愣,猛然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坐下!”吴有财看了他一眼,不容拒绝地命令,“这些事情,其实我不说,也不可能瞒得过你。之所以要老大去,而让老三留下接我的家主之位。不是在我这当爹的心里,就觉得老三比他大哥强。福叔,你要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哪天一旦我不在了,随时提醒老二和老三!让他们,让他们永远记得,老大当初被交出去,也是为了这个家!”

    “是,是”管家吴福不敢再走,站在原地,两眼发红,汗流浃背。

    “之所以让老大去做人质,是因为老大是个鲁莽的性子,适合进取,不适合守成。而老三的性格,跟老大正好反过来,守成有余,进取之心不足。老大,你跟了朱将军,虽然说是做人质,家族为了自保,过后也少不得要将你除名。但看在老夫将来要陆续给他送去的两万多斤铜上,那朱八十一也不能真的把你当人质对待。而你跟了他,万一哪天一飞冲霄了。也别忘了,别忘了,在这儿山阳湖边,还有你两个兄弟!”

第五十五章 无德轮回

    第五十五章无德轮回

    “是!”吴良谋长跪于地,红着眼睛答应。然后重重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孩儿不孝,以后不能侍奉大人膝下了,请父亲大人每日多餐少忧,日后,日后”

    说到一半儿,他已经哽咽得无法出声。虽然被家族除名这档子事情,只是做戏给朝廷看。但是对他们父子二人来说,此一去,恐怕就是生离死别,这辈子都难再见了。

    “痴儿!起来,你这又是何必!”吴有财抬手擦去腮边的眼泪,笑着扯住长子子的胳膊。“这世上,那些传承过百年的大家族,哪个不是如此。太平时节,就得有人去当官,有人去经商。然后官护着商,商养着官,一家人抱成团儿努力向上。若遇上乱世,则就得有人去保朝廷,有人去投反贼。最后无论是朝廷赢了,还是反贼赢了,家族的实力也不会下跌太多。咱吴家,自从你曾祖父那辈起,就没再出过为官的了。所以这朝廷船,是搭不上了。但反贼这边,总得留一丝机会!所以细算起来,把你送出去,是我这当爹的对不住你,而不是你不孝辜负了老爹!”

    话音落下,父子四人再度抱头痛哭。那管家吴福听得心里头宛若刀搅,咬咬牙,低声说道:“庄主何必如此?那朱八十一所凭,不过是几件古怪的火器罢了。如今他把火器就摆在庄子前面的晒谷场上,手下士兵又分散住在周围的民房里。咱们趁着黑夜召集人手,先抢了他的火器,然后再”

    “一派胡言!”吴有财立刻抬起泪眼,冲着吴德怒目而视。“你也是年过不惑的人了,怎么目光比小孩子还短浅?那几件火器,的确就摆在打谷场上。可你如何保证他手中没有藏着别的神兵利器?!况且在他到来之前,咱们吴家已经炼了十几年铜了,这期间,钟鼎铙钵不知道铸了多少。几曾想过,这铜钟横过来,装上火药就变成了神兵利器?!”

    “这?”不光是管家吴福,吴良谋、良田和良方三兄弟,也被老父的话问住了,一个个瞪着泪眼,面面相觑。

    “我之所以舍了你去跟了朱将军,也正是因为如此!”吴有财笑了笑,继续对长子道:“他虽然把咱们家多年积蓄洗劫一空。可他进了庄子这些天来,没纵容属下乱杀过一个人,没辱过一名妇女。他手下的人虽然大多也是刚刚放下锄头没多久的庄稼汉,却也被训练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令行禁止。再加上那些层出不穷的火器,这样的人,在这乱世当中,成就岂会太小?日后此子即便不能坐拥江山,恐怕也是马援、李靖一般人物。你跟了他,相当于附上了青龙尾翼。只要侥幸不死在半路上,最后恐怕也少不了一场大富贵在等着。所以,切记,一定不要把他拿光咱家钱财事情放在心上,并且一定要尽全力辅佐他,把他当做你的主公对待!。有多大力气用多大力气。宁可让他觉得你本领不够,也不可让他觉得你不肯忠心侍奉他。眼下他身边谋臣良将半个也无,你现在就跟了他,即便日后他麾下尽是韩信、张良之辈,冲霄之日,恐怕也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是!孩儿记下了!”吴良谋被父亲说得心中火热,又红着眼睛磕了个头,缓缓站了起来。

    “好了,都去睡吧。明天早晨,他就要返回徐州了。你尽管跟他走,家中的事情,有福叔和你的两个弟兄帮我照应,不用老惦记着!”吴有财笑着将儿子们挨个揽进怀里,用力抱了抱,然后直接推出门外。

    三兄弟含着泪在父亲门外站了一会儿,见老父书房门始终没有再打开。只好冲着房门又施了礼,各自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朱八十一果然带着麾下弟兄们,推起装满了金银细软和铜锭铁块的鸡公车,拔营回返。走得和来时一样干脆利落。只是来的五百多辆半空的鸡公车,回去时却变成了一千三百多辆,并且每一辆都装得满满当当,木头制的轮子在泥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那吴良谋也跟被家族送给朱八十一的百余名庄丁一道,洒泪拜别了老父,加入了徐州左军的队伍当中。一路上,每走几里就回头看上一看,真的是肝肠寸断,哽咽不止。

    亲兵队长徐洪三被他哭得心烦,忍不住低声安慰道:“行了,差不多就行了。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眼泪怎么就那么不值钱呢?!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离开家去轿行当学徒了。每天扛着磨盘练习走路,还连饭都吃不饱!要像你现在这样,还不早就哭死了?!”

    “你那是被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吴良谋立刻竖起眼睛,低声反驳。

    “你好,你有饭吃!”徐洪三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瞪了他一眼,不屑地提醒,“又不是咱们都督非要带你走,而是要做场戏给鞑子官府看,你明白么?!你要是敢继续待在家里头,等鞑子的大军赶过来,全家都得给人砍了脑袋!”

    “我家又没请你们过来!”吴良谋闻听,愈发觉得委屈。咬了咬牙,恨恨地回应。随后将头扭在一边,不想再和仇人多Lang费任何口舌。

    “呀,你还牛上了!”徐洪三扬起刀鞘来想打,抬头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努力学习骑马的朱八十一,又迟疑着放下了胳膊。自家主将不喝兵血,也没有虐待士卒的习惯。他这个当亲兵队长的,当然不能做得太过分。然而被一个人质给窝了脖子,这口气也实在难以下咽!因此想了想,又换了一幅笑脸说道:“你家当然没请我们来。可你爹拖着我们徐州军的钱粮迟迟不交,我们当然要过来催一催了。如果换了我们是朝廷那边,不也一样得派了官吏找上门么?不信你家能剩得比现在还多!”

    “朝廷是朝廷,你们是你们。给朝廷缴税纳赋,那是我家份内之事。而你们”吴良谋偷偷看了一眼朱八十一,发现后者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压低声音,不屑地说道:“一群草寇而已,怎么能跟朝廷比!”

    “吆——哈!”徐洪三又被气了个火冒三丈,咬着牙,盯着吴良谋的眼睛反问,“我们怎么就不能跟朝廷比了?朝廷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饿死不管,我们红巾军打下了徐州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仓放粮。朝廷收税收到老百姓卖儿卖女的地步,我们徐州红巾把地分给老百姓却只收两成。朝廷只给有钱有势的人撑腰,没钱没势的哪怕被当街打死了,官府都假装看不到。我们徐州红巾却规定杀人者偿命,无论你官职高低,有钱没钱,是蒙古人还是汉人。你说,到底是朝廷更像个朝廷,还是我们这群草寇更像朝廷?”

    他造反前是个轿夫头目,属于下九流中有名的碎嘴职业。给朱八十一当了亲兵队长之后虽然刻意收敛了些,但跟人争辩起来却依旧轻易不肯认输。此刻在行军途中百无聊赖,又难得遇上个好对手,当即谈性倍增。旁征博引,将质问的话连珠箭般射了出去。

    那吴良谋登时被问得接不上话来,愣了好一阵儿,才硬着头皮回了一句,“那你们也没有向我家征钱粮的权力!朝廷虽然做得不好,但人家是天下正朔。要是朝廷做得稍有不好,大伙就都像你们一样拎着刀子造反。这天下还不是要乱了套?”

    “你先弄清一件事,不是我们要造反,是朝廷逼着我们造反,不造反就得活活饿死!”徐洪三耸耸肩,连声冷笑,“换了你,连观音土都吃不上了,你肯蹲在家里乖乖等着饿死么?至于正朔,什么叫正朔?现在的皇上是个鞑子吧!咱们好好的汉家江山,他一个鞑子朝廷怎么就成了正朔?!”

    “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吴良谋说他不过,只好又掉起了书包。

    “有德?你说鞑子朝廷有德?哈哈哈,你说鞑子朝廷有德?!”徐洪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摇头大笑,“你知道鞑子当年打到这边来,杀了多少人么?告诉你吧,我祖爷爷那辈兄弟七个,就跑出来他一个。其余六个,全被鞑子给砍死在了逃命的路上了。这样的朝廷你居然敢说他有德?缺大德吧你?”

    “你,你”蒙元得天下时杀戮之惨,吴良谋从自家已经过世多年的祖父口中也听说过。然而五德轮回,是这个时代儒家的一个重要理论支撑。虽然儒者口中的“德”,与市井百姓嘴里的“德”,是完全不同两种概念。但一个完全靠杀戮建立起来的朝廷,硬说它符合天道,又实在需要足够厚的脸皮。

    吴有谋只是有些书呆子气,却不是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厚脸皮。嘴唇濡嗫了半晌,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那徐洪三在辩论中站了上风,心中好生得意,口齿也变得愈发清晰,“既然谁更会杀人,谁就该坐江山。给我们红巾军缴纳钱粮,你还有什么委屈的?我们红巾军,肯定比滕州府的官兵更懂得杀人吧?这话太糙,咱再换一种说法。谁的军队能打,谁就该抢了江山做皇上。我们红巾军现在也没输给鞑子朝廷吧?你怎么知道,将来不是我们红巾军坐江山?!你那个德,不会落到我家都督头上?!”

    “就他?”吴良谋将头转向正在跟战马较劲儿的朱八十一,怎么看,都无法将这个身上没半点斯文气儿的屠夫,与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联系到一起。但是他又牢记着父亲的吩咐,不敢表现出对朱八十一本人的丝毫不满来,挣扎了一下,低声说道:“就凭你们?也就是凭着火药之利,暂时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罢了。等哪天朝廷反应过来,鹿死谁手,还未必可知呢?!”

    这个典故有点儿深,远超出了徐洪三的理解范畴。后者立刻皱起眉毛,低声追问,“什么,你说什么未必可知?鹿,这跟鹿有什么关系?”

    “秦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吴良谋立刻抬起头,举目四望,满脸高深,“这鹿,就是江山。最后落到谁手里,谁就当了,当了”

    话说到一半儿,他的舌头突然打了结。两眼紧紧盯着西北方向飘来的一团黄褐色的云,原本白净的脸孔瞬间变得一片乌青,“不好,那边,那是战马踩起来的烟尘,有骑兵,大股的骑兵!.”

    “骑兵,骑兵!”仿佛在验证他的乌鸦嘴,两名红巾军斥候拼命打着马,从西北方向疾奔而至。“骑兵,打着黑十字旗的色目骑兵。从运河,从运河那边杀过来了!”

第五十六章 吴良谋

    第五十六章吴良谋

    朱八十一带领大伙,要去的就是运河方向。准备将从吴家庄搬出来的细软和铜料装上货船,从水路运回徐州。此刻听斥候说有一支色目骑兵迎面杀到,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催马迎住斥候,大声追问,“什么?色目骑兵,多少人?是路过还是专门奔咱们来的?”

    两名斥候滚下马背,喘着粗气大声汇报,“是,是绿眼回回,长得,长得跟伊万差不多。打着黑色的旗子,上面画了个白十字。有三千出头,属下,属下不知道他们是路过,还是专门来打咱们的!”

    “是阿速军!”伊万诺夫小跑着跟了上来,大声向朱八十一解释,“打黑色十字旗的,肯定是阿速军。你们皇帝的私人卫队,里边全是清一色的阿速人。赶紧找个高一点儿的地方备战,别上骑兵直接冲过来!”

    “那边有一座小山,山后就是一条河!”此处距离吴家庄只有十几里路,因此吴良谋对周围的地形极为熟悉,跑到朱八十一马前,用手指着两百步外,大声提醒。

    朱八十一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座葱茏的丘陵。大概比地面高出了一百米左右,正面的坡度非常平缓。这个时候,他也没功夫再找更合适的地点了,立刻将手向山头处一指,大声命令:“上山,把鸡公车都推过去,横在前面当寨墙。马上!”

    “上山,把鸡公车也推过去当寨墙!”“上山,把鸡公车也推过去当寨墙!”徐洪三立刻带领十多名亲兵,将主将的命令一遍遍重复。

    “是!”吴二十二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然后直起腰,向身后挥舞手臂,“弟兄们,跟着我上山。”

    “弟兄们,别慌,跟着我来!”其他将领也推着鸡公车,大声招呼。

    他们都是从上次战斗中跟在朱八十一身后去炸兀剌不花的那批勇士里头提拔起来的,作战经验和临阵指挥能力方面,或许有所欠缺。但是在胆气方面,却个个都属于人中翘楚。即便此刻心里头再着急,脸上也不带出一点惊慌的表情来。用力迈动的双腿,更是一步一个脚印,努力控制住整个队伍的行进节奏。

    此番跟在朱八十一出来“打草谷”的亲兵、战兵和辅兵,也都是平素训练中表现最为出色的一群。从去年八月中旬到今年三月下旬,前后七个多月的军容和队列训练,已经将服从和纪律,牢牢地刻进了每个人的骨子里头。因此一个个都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慌乱,在各级将领的带动下,秩序井然地推着鸡公车朝二百步的山坡上走去,连一块铜板,都没有因为紧张而遗落在地上。

    “伊万,你先去山上指挥着大伙搭车墙!尽量宽一些,别让骑兵能直接跳过去。”

    “洪三,你去协助伊万。叫大伙都按他说的办,对付骑兵,他比咱们经验多!”

    “老黄,你把你的铜炮给架到高处。等会儿越过大伙头顶,直接朝鞑子队伍里轰!”

    “老黑,你也去把你的抬枪架起来。准备专门朝着当官的身上招呼!”

    朱八十一在十几名亲兵的保护下,走在整个队伍最后。一边走,一边将命令流水般的传了出去。经历了去年冬天那场恶战,他的本事也大有长进。虽然下命令时的语气还略带着些紧张,但至少条理非常清晰,能让弟兄们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

    “是!”众人答应着,撒腿朝荒山上跑去。朱八十一回头看了一眼骑兵云,估算了一下敌军跟自己之间的距离,然后又低声朝着紧跟在自己身边吴良谋吩咐,“你带着你的庄丁,一会直接从山那边下去,然后自管回家。如果官府问起来,你就说趁着我跟阿速人交战的时候逃回去的。这样,他们就应该不会再难为你们吴家了!”

    “我?”吴良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八十一居然会在最危急关头放自己离开,还准许自己带走所有庄丁。愣了愣,两眼瞬间瞪得老大,嘴巴也瞬间张成了一个鸡蛋型。

    “走吧,带你出来,是为了让你爹给官府有个交代。现在交代有了,你就不必留下来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待会儿打起来了,我未必还顾得上你!”

    “我——”吴良谋心中先是觉得一热,随即,便涌起了无穷无尽的屈辱。然而,感动也罢,屈辱也罢,短短数息之后,却全部让位于理智。

    很显然,这个节骨眼儿上最理智的做法,是速速离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阿速军发起狠来,可不会管谁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红巾军的人质!况且这红巾军,刚刚洗了吴家,跟他仇深似海。他即便再年轻气盛,也没必要留下来与对方同生共死。

    想到这儿,吴良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冲着朱八十一拱手施礼。“如此,在下就先谢过都督高义了。祝都督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回去告诉你爹,能躲就尽量带着乡亲们躲一躲,那鞑子眼里,可未必肯区分是谁是义军,谁是顺民!”朱八十一微笑着点了点头,跳下战马,开始帮弟兄们推鸡公车。从那一刻起,再也没多看过吴良谋一眼。

    有股被轻视的感觉,瞬间再度占据了吴良谋的心脏。他真想冲过去,大声告诉对方,自己身手不比对方麾下任何一个人差。自己是将门之后,临阵指挥肯定不会输给红巾军里的大老粗!然而,理智却牢牢地抓紧了他的双脚,让他停在原地不能移动分毫。这种时候,争这一口气有什么用呢?自己与他们不是一种人!自己读了许多书,师出名门,有殷实的家业和大好的前程,而他们,只是一群土匪而已,还刚刚将自己的家洗劫一空。

    “听伊万的,他比咱们懂得怎么打仗!”

    “车和车之间留出几条过人的通道来,只要能挡住战马就行了。别把咱们自己的路挡死,一旦色目人逃了,咱们还得追杀他们呢!”

    “车子放下后,王胖子带着辅兵去挖陷马坑。战兵和掷弹兵,赶紧都把甲穿上,然后坐在车墙后恢复体力!”

    “老黄,你行不行,不行就把铜炮交给别人,你带着你的徒弟从山后边先走一步!”

    “”

    朱八十一爽利的声音陆续传来,字字句句,仿佛都充满了诱惑。吴良谋呆立在原地听了一会儿,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冲着正在等待自己做决定的庄丁们说道:“走吧,从侧面绕过去。有红巾军挡着,阿速人顾不上追咱们。”

    说罢,从距离自己最近的庄丁手中夺下一根红缨枪,当拐棍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开了。

    众庄丁也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办才对。按道理,他们已经被庄主送给朱都督了,应该留下跟红巾军并肩作战才对。然而远处杀来的鞑子兵马遮天蔽日,姓朱的手中只有区区一千多号人,大伙即便留下来,恐怕最终结果也难逃一死。并且一旦被鞑子发现是吴家庄来的,肯定还会牵连到庄子里的父母和家人。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想帮忙啊?!想帮忙就自己留下。不想帮忙就赶紧跟我走!”吴良谋向前走了一小段儿,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上。又回过头来,恶声恶气地喝道。

    “唉!哎!大少爷,您慢走!我们这就过来,这就过来!”众庄丁如梦初醒,拿起离家前庄子给大伙专门配置的兵器,背起简陋的行李卷,跟在吴良谋身后,如逃兵一般跌跌撞撞。

    ‘红巾军走不了了!”“他们带了太多东西!他们必须留下来跟鞑子拼命!”“两条腿儿跑不过四条腿儿!他们走也是白走,还不如留下来!”一边走,大伙一边回头张望,看着那群模样的肤色跟自己差不多人,在半山腰上,用装满货物的鸡公车,垒起一道又宽又长,曲曲弯弯的简陋城墙。看着那群刚刚放下锄头一年不到的汉子们,有条不紊地披上铠甲,把利刃、盾牌和长矛抓在手里。看着那群比自己高大挺拔的男儿,不慌不忙地拿出干粮和冷水,坐在地上慢慢品尝。仿佛吃得是龙肝凤髓,饮得是玉液琼浆。

    当视野里再也看不到那些与自己长得差不多的面孔之后,终于有庄丁忍受不了队伍中的压抑气氛,凑到吴良谋身边,祈求般问道:“他们,他们能打赢,对吧?!大少爷,他们手里有那个铜炮,铜炮!”

    “对!他们手里有铜炮,打出去的铁弹丸还会爆炸。轰地一下,鞑子就得炸死一大片!”,没等吴良谋回应,周围已经响起了一片肯定的附和声。那些红巾贼刚刚洗劫了吴家庄,但是,在庄主宣布投降之后,没杀掉庄子里任何人,没砸毁任何一座炼铜炉。唯一打烂的,就是吴家庄的院墙和大门,还是庄主主动要求他们做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希望吧!”不忍扫了大伙的兴,吴良谋回头朝山上望了几眼,喃喃地回应。“他们,他们走路,走得挺整齐的。身上的铁甲,看上去也,也非常结实。”

    注1:阿速军,由波斯的斯基泰-萨尔马提亚人组成的一支部队。持波斯语,信奉东正教。在窝阔台时期,举族归顺蒙古。在北元攻打南宋的战斗中,曾经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元朝末年分为左右两个军,驻扎于现古北口一带。后来在南下红巾军战斗中,被刘福通部全歼。

第五十七章 阿速军

    第五十七章阿速军

    “嗯,军容倒也称得上整齐,临阵机变也还过得去!怪不得兀剌不花会死在他们手里!”枢密院同知,阿速左军达鲁花赤赫厮拉住坐骑,一边手打凉棚朝着五百步外的小山观看,一边品头论足。

    从双方斥候在运河畔遭遇,到自己率领骑兵追到这里,前后不过是半个时辰光景。而红巾贼们却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选了一个对步兵相对有利的地形,并且用那种丑陋到了极点的鸡公车沿着半山腰摆出一道胸墙,着实难能可贵。

    “那朱八十一既然敢号称弥勒佛转世,想必多少看过几本书,对军略也多少有所涉猎!!”阿速左军副都指挥使朵儿黑凑上前,笑呵呵地附和。

    “正是,正是!十万蚁贼里边,总能找到一两个知兵的!”队伍中的两名千户秃鲁、鲍里厮也带住坐骑,对着远处小山上的义军轻轻点头。

    沿着运河奔袭了百里,终于将这支胆敢流窜到黄河以北打草谷的蚁贼给逮住了,让他们如何能不感到欣慰?要知道,阿速左军上下,全是一人双马的骑兵。最适合野外发起冲杀。如果要是让这支贼兵退到黄河以南那泥泞不堪的土地上去。将其一举全歼的难度将凭空增大数倍,从徐州城内杀出来的贼方援军,也会令大伙防不胜防。

    但是现在就简单多了,虽然贼军的头领朱八十一将队伍带到了小山坡上。但那山坡的陡峭程度,只能对战马的冲刺速度造成一些影响,却远远没达到让战马无法跑上去的地步。而此地距离徐州还有八九十里路,中间还隔着一条黄河。即便芝麻李得到消息,带兵前来救援也得在一两天之后了,有这两天时间,足够阿速左军将朱八十一和他手下的蚁贼们全歼二十次,并且每次方式都不会重样!

    其他阿速左军的百夫长、牌子头们,也都是行军打仗的老手。见敌军在土山上摆出了胸墙,不用上司们命令,就带着各自手下的弟兄跳下坐骑。从备用的战马鞍子后取下包裹,拿出做工精良的镔铁扎甲,慢慢套在身上。然后牵着坐骑,在帅旗附近小范围内缓缓走动,舒活因为长时间骑马而僵硬的筋骨,同时给战马积蓄体力。

    一些特别怜惜牲口的士兵,则趁着这个机会从行囊里掏出炒熟的黄豆,捧到坐骑嘴边,让后者慢慢享用。他们都是天生的战士,从曾曾祖父那辈起,就在窝阔台汗的帐下效力。然后追随着蒙哥大汗征四川,陪着忽必烈大汗征阿里不哥、征李璮,追随丞相伯颜下江南、征临安、扬州。最远还有一部分人的祖先跟在张弘范身侧,将大宋最后一个皇位继承人逼进了大海。可谓战功赫赫,历史辉煌。

    最近二十年,虽然阿速军的主要力气都花在了蒙古贵胄们之间的互相倾轧上,但战斗力在整个大元帝国内,依旧排得上前五位。只是将士数量实在单薄了些,左右两个军加在一起才六千多人,无法单独完成一场大的战役。所以朝廷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愿动用这支力量。要是动,也会把好钢用在刀刃上,让他们给十几万大军充当先锋。

    作为左军的达鲁花赤,赫厮也非常珍惜自家祖辈用血水换回来的荣誉。轻易不愿意带领部下冒险,除非有上头的严命,或者绝对的把握。

    今天的情况,就属于后面一种。阿速左军原本是奉了朝廷的命令,沿着运河南下,从邳州转往汴梁,与等候于那里的二十万大军汇合,由丞相脱脱的弟弟,也先帖木儿带领一道去征讨刘福通。但是在途经鱼台时,达鲁花赤赫厮却忽然听当地汉人官员汇报,说有一支人数不满两千的红巾贼,正大摇大摆地在山阳湖畔征集物资,便加快速度赶了过来。

    用三千骑兵去剿灭不到两千的蚁贼,达鲁花赤赫厮没看到任何风险。此外,促使他下定决心的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因素,那就是,眼前这支红巾蚁贼刚刚洗劫了拥有一座矿场的吴家庄,并且还“敲诈勒索”了周围十几个富庶的坞堡。到手的金银细软多得已经拿不下,需要用车队推着才能往回返!

    黑吃黑这种事情,不仅仅是绿林好汉们擅长。作为阿速左军的达鲁花赤赫厮亦精熟此道。并且在剿灭了这伙人数单薄的蚁贼之后,他还能带着人头大张旗鼓地到受害的坞堡里转一转。相信那些苦主们,会感恩戴德地再送上一份厚礼,让他一下子就得到双倍的收获。

    既没有什么风险,又能获得巨额利润,这等美事,傻子才会拒绝?!所以赫厮在发现蚁贼的踪迹之后,立刻将运送粮草物资的大船和随军出征的四千辅兵,留在了运河码头上。然后带领麾下骑兵风驰电掣地追了上去。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如事先估计的同样完美。蚁贼们果然舍不得丢下抢到的金银细软四散逃命,而是被朱八十一带到了一座不太高的荒山上,试图负隅顽抗。而从留在地上的车辙印记可以判断,大部分鸡公车,负载都非常沉重。装得绝对不可能是粮食、皮革等轻贱之物。随便抢下十几辆,就能将这次出征的成本,翻倍地收回来。

    “大人,要不要属下带两个百人队,迂回到山后,把红巾贼的退路也给堵死?!”正当赫厮在兴致勃勃地估算此战的最后收益时,左千户秃鲁凑到他的耳边,笑着提议。

    红巾贼的数量只有阿速左军的一半儿,并且还是野战中以步对骑,溃败是早晚的事情。如果提前迂回到他们的身后,堵住退路,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对于炫耀阿速左军的兵威,对于领军出战的各位将领今后的仕途,都会有许多好处。

    但是达鲁花赤赫厮,对这个能够锦上添花的建议却不是非常感兴趣。看了千户秃鲁一眼,轻轻摇头,“不用,给他们留一丝希望,他们才不会跟咱们死战到底。两条腿跑得再快,能快到什么地步?况且这周围的堡寨刚刚受过他们的勒索,见到逃兵之后,岂有不借机报仇的道理?!”

    “溃兵如果去袭击堡寨?”

    “蠢,溃兵去袭击堡寨,咱们正好跟过去剿灭他们,救民于水火!”

    “大人英明!”左千户秃鲁千户大声拍了一句马屁,催动坐骑,去检视自己麾下的兵卒去了。达鲁花赤赫厮则跳下战马,徒步在帅旗附近慢慢走动。将士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把体力调整到最佳状态。借着这个机会,他也可以再仔细观察一遍对手的营地,寻找更多的薄弱点出来,以便确定进攻的方略。

    才走了几步,他就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危险气息。迅速挪动双腿,以与肥胖的体形极其不相称地速度,将自己藏在了坐骑的屁股后。

    “保护大人!”亲兵队长莫尔蒙立刻大喊了一句,带着十几名铁甲武士,高举着盾牌扑过来,将赫厮与他的大食宝马遮挡了风雨不透。然而非常尴尬令人的是,根本没有任何弩箭飞过来,也没有任何重物落地的声音。对面山坡上的蚁贼,只是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哄笑,然后就该休息的继续休息,该喝水的继续喝水,仿佛正在观赏江湖艺人耍猴子一般,声音里充满了戏谑。

    “都散开吧,即便是床子弩,也打不了五百步!”达鲁花赤赫厮被笑得面红耳赤,推开众人,自己从盾牌后走了出来。

    刚才显然是虚惊一场,红巾贼此番来黄河以北仅仅是为了打草谷,根本不可能带着床弩这种笨重的武器。不过车墙后的那个长长的东西是什么?赫厮的目光最后落到红巾军营地中,那个闪闪发光的管状物体上。刚才让自己感到危险的,肯定就是这个东西。与床子弩没任何类似,如此细的手臂,也不可能是投石机。

    “可惜,距离太远了!”红巾军的营地内,朱八十一轻轻放下大抬枪,遗憾地摇头。这件花费了他好几个月心血和数十两黄金的神兵利器,最远有效射程大概在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之间。再远,即便能打中目标也破不了铁甲,就只能吓对方一跳了。

    “将军,您不能总把获胜的希望,寄托在一两件特别的武器上!”见朱八十一在积蓄体力的时候,总是围着抬枪和火炮打转,伊万诺夫忍不住出言提醒。

    这厮最近一段时间,依靠把以前看到过的各种先进工艺卖给徐州左军,赚到手的黄金已经按斤计算。因此对朱八十一本人的忠诚度,也随着黄金重量的增加成比例升高。总希望能陪着后者走得更远一些,赚到的黄金能在欧洲买一个有领地的侯爵当才好。

    “嗯,你说得对。决定胜利的关键,是掌握武器的人,而不是一两件武器。”朱八十一快速接了一句,然后扔下被惊得目瞪口呆的老兵痞和徐洪三等人,大步朝铜炮走去。

    好歹也背了小半年兵书了,从《孙子》到《卫公问对》再到《三略》、《六韬》,市面上凡是能买到的兵书,无论是真作也好,伪作也罢,他都囫囵吞枣翻了个遍。再加上二十一世纪泡论坛打嘴架的功夫,随口抛出一句,都堪称兵家至理。问题是,怎么才能把纸上的东西应用到实际?!老实说,除了凭着先进武器碾轧之外,朱八十一根本不懂其他任何招数!并且唯一会的这招还是学自战略游戏,到底在现实世界中效果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管身后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他迅速矫正三门铜炮的位置,同时嘴巴像爆豆子一样吩咐,“这两门用散弹,最高处那门用实心弹。骑兵移动太快,用散弹的话,肯定比用实弹容易打到目标。洪三,一会儿多派几个人过来,用盾牌把铜炮两侧遮住。免得阿速鞑子用弓箭伤到黄师傅他们。黄师傅和他这几个儿子都是没上过战场的,一会儿真打起来时一定要先护得他们父子周全”

第五十八章 想飞的菜鸟

    第五十八章想飞的菜鸟

    伊万诺夫见他如此,只好摇了摇头,继续去前面检视车墙。在米兰附近当佣兵时,他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佣兵们就是用装稻草的车子挡住了对手的战马,然后点燃稻草,藏在车身组成的圈子后用长枪和利斧击败了敌人。不过那次敌军是多少来着?好像有七十多人吧,看上去黑压压好大一波!这次,这次对面来了,来了三千!奶奶的,东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三千铁甲骑兵,都够推平整个法兰西了!”

    “咚咚咚咚咚咚!”忽然间,山下传来一通震耳欲聋的鼓声,将他的心神强行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阿速军动了,一个千人队留守在帅旗下,另外两个千人队,则迅速分为正面和左侧两个部分。正面的那支下了马,举着盾牌、短刀和角弓,徒步缓缓向红巾军的车墙迫近。左侧的那支则牵着马继续向更远的位置迂回,与目标、自家队友之间,在行进中组成了一个怪异的三角。

    “先不用管左边,他们要走到二百步以内,才会跳上坐骑,然后斜着往上冲。只有这样做,才能充分利用战马的速度!”老兵痞伊万诺夫迅速跑回朱八十一身边,大声向自家主将解释。

    “噢,明白了!”朱八十一的心境被山下的鼓声催得有点紧张,但在老兵痞的提醒下,很快就弄清楚了敌军的意图。立体几何是高中时代的必修课,数学老师虽然也“英年早逝”,但好歹把一些基本概念刻强填进了朱大鹏的脑子里。从侧面斜向上切,距离虽然拉长了,单位距离内需要克服的高度差却大幅降低,多出来的路途,刚好给战马提供加速空间!

    “等会儿步兵走到两百三十腕尺,就是八十步左右,会先用轻箭发起一轮试探。这时候让弟兄们拿盾牌护住面部就行了,不用急着还击。这种箭,穿不破我们罗刹人的镔铁甲,也更不可能穿破您监制的那种铁壳子!”老兵痞的声音继续传来,有一点点紧张,但是更多的是临战前的兴奋。多年佣兵生涯,已经把一些后天培养出来的东西,变成了人体的先天本能。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在开始战斗之前,他心跳都会加快一半儿,听觉、视觉和各种乱七八糟的感觉,也加倍的灵敏。

    “关键是在一百五十腕尺,就是五十步左右。该死,为什么没人给统一一下。”老佣兵伊万一边大声抱怨着,一边继续喋喋不休,“五十步左右,他们会换重箭,就是你们说的破甲锥。这时候咱们要抢先下手,先拿你那三门火炮喷他们一轮,然后让弓箭手立刻反击。接着前排用刀盾兵顶住,后排长枪兵赶紧压上去,把长枪探到车墙上,防备敌军骑兵趁机发起冲锋。”

    “知道!我马上就去安排!”此时此刻,在肾上腺的作用下,朱八十一的头脑和视觉也越来越清晰。

    “你去把连老黑替下来,让他到后边躲着!”用力推了徐洪三一把,他突然低声命令。

    “都督,我是您的亲兵!”徐洪三愣了一下,大声抗议。亲兵队长的任务是尽一切可能保护主将,而不是去摆弄那个被叫做抬枪的铜管子。尽管在这之前,他曾经对此物爱不释手。

    “我这里用不到你!”朱八十一拍了一下腰间的杀猪刀状短刃,大声补充。“有此物在,一般人伤不了我。你的箭法好,手也比连老黑稳当。一会儿等敌军到了近前,给我瞄着当官儿的打!”

    不是他自吹自擂,一把杀猪刀在手,普通北元士兵还真奈何不了他。毕竟在十四世纪这个普遍营养不良的时代,像朱老蔫这种每天以猪下水或者猪油佐餐,并且一吃就是十好几年的人并不多见。更何况杀猪也好,杀牛也罢,提刀子捅人也罢,讲究得都是“稳、准、狠”三个字。十多年的屠夫生涯,上千条牲畜的性命,早就把朱老蔫的神经磨得无比粗大。根本不会受到血腥气的影响,抓起刀子来,闭上眼睛也会朝心脏处捅。

    徐洪三在平素训练时,也跟朱八十一交过手,知道自家提督绝对有能力自保。看了一眼后者那杀猪刀模样的独门兵器,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是”,撒腿跑开了。

    铁匠师父连老黑正双手抱着架在木头支撑上的抬枪打哆嗦。看见到徐洪三向自己跑了过来,立刻喜出望外,“千户大人”

    “藏我身后,一会儿替我装火药!”徐洪三一把推开此人,端平大抬枪,用枪口搜索对面阿速人的前胸。四百步、三百八十、三百七、三百,奶奶的,你倒是走得快一点儿啊,都他奶奶的缠了小脚么,这么半天才走了不到两百步,你们是出来闲逛的么?!

    “稳住,他们是故意的,在跟咱们比耐心!不要慌,慌就先输了!”朱八十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了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又快速走向别的将士。伸出手去,逐个在大伙肩膀上轻拍。“别紧张,跟我学,深呼吸,然后,慢慢吐气,吐气。对,就这样!这伙鞑子只有三千人,咱们每个人杀掉两个就够了!刘子云,带好你的掷弹兵,待会儿别把手雷丢到自己人脑袋上!”

    “哈哈哈——!”已经紧张得有些四肢发僵的弟兄们,发出一阵干涩的哄笑声。刘子云曾经跟在朱都督身后去杀鞑子,半途中留下来吸引敌军注意力。当时大伙都已经他死定了,谁料打扫战场时,他又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按道理,此人的身手和胆气都是一等一。可就是这样一个艺高胆大的家伙,在当了掷弹兵的千夫长之后,却缕缕犯错。好几次在战术演练当中,都指挥着手下弟兄们,把木头做的手雷扔到了正在冲锋的自家队伍里,将弟兄们砸了个鼻青脸肿。

    “我,我”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居然被都督大人掀了老底,千夫长刘子云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嘴巴濡嗫半晌,却一句让人放心的话都说不出。

    见到他窘迫成如此模样,周围的弟兄们笑得愈发大声。笑着,笑着,心中的紧张劲儿就减弱了一大半儿,原本干涩的嗓子,也突然变得湿润了起来。

    “好了,我相信你!”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朱八十一拍了拍刘子云的肩膀,走向下一群目标。他不是什么将门之后,也不是什么天纵英才。但是他却知道这个时刻自己的心态如何,知道此时此刻,队伍中的大多数人,心态肯定都跟自己一样紧张。

    紧张怎么半,想办法放松呗!放松自己,同时也放松别人。

    一个菜鸟将军带着一群菜鸟兵,想要不被人抓去下汤锅,就得努力拍动翅膀。朱八十一强行压制住狂乱的心跳,继续慢慢在队伍中走动,每走几步,就弯下腰去,跟这个说几句,跟那个聊几句。在缓解自己的情绪同时,想尽一切办法去帮助身边的人。哪怕他能想出的办法是如此的笨拙。

    我不怕,你们也别紧张。三千人,每人捅两下的事情。走着走着,他的口齿就变得清晰起来,脚步也越来越沉稳。走着,走着,将士们脸上就露出会心的笑容,同时用力握稳手中的短刃长矛。

    作为半个穿越者,朱八十一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懂得学习。那些“英年早逝”的老师们,非但在他的大脑里,填进去了各种各样的有用没有的知识。还通过潜移默化,教会了他如何自学,如何在周边的人群中汲取营养。仅凭着最后这一点,他就足以令他在这个时代成为翘楚。周围环境的影响,只是将脱颖而出的速度延缓,或者加速而已!

    “都督当时是个菜鸟,很菜很菜的那种!”许多许多年后,终于圆了自己侯爵美梦的伊万诺夫,举着一杯葡萄酒,对着来访者如是回忆。“但是这个菜鸟,却知道如何弥补自己的不足,如何带着大伙一起成长。所以我们徐州左军,即便遭受再大的打击,也能很快爬起来。并且越战越强,越战越强,直到把所有对手踏在脚下!”

    “你说那一仗啊!都督可是带着我们露大脸了。知道不?当时我们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上阵。知道不?对面的是阿速军,鞑子皇帝的亲兵。”同样是很多很多年后,白发苍苍的连老黑抽着旱烟,得意洋洋地炫耀。无论朱八十一后来如何风云叱咤,这帮老兄弟,却总爱称他一声都督。并且视此为少数人的绝对特权,绝对不准后来者染指。“都督带着我们一群菜鸟,跟鞑子皇帝的亲兵干上了!知道不,那才是我们真正的第一仗!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敢轻视过我们!”

    “都督当时不会打仗,我们谁都不会!”帝国十大元帅之一,开国楚公刘子云笑了笑,得意洋洋,“但是我们可以学,跟书本学,跟老伊万学,跟鞑子学。谁天生就是会打仗的?学着学着,我们就都会了!”

第五十九章 暴风雨

    第五十九章暴风雨

    当然,上述内容都是很多年后,众人在回首往事之时带着几分炫耀意味总结出来的。眼下的他们,可没时间总结这些。只是赶在阿速军的第一波羽箭落下之前,学着朱八十一的模样,鼓动笨拙的唇舌,尽力去安抚各自麾下的弟兄们。告诉大伙,他们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士兵,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任何强敌。尽管,此刻他们自己,腿肚子也一直在打着哆嗦。

    从去年八月到今年三月,长达七个多月的严格训练,此刻再度发挥了作用。尽管每一名战兵和辅兵都很紧张,个别人甚至在护裆下面,已经隐隐见到了水渍。但这一次,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再像去年十一月在徐州城下那样,主动脱离队伍。他们按照主将的要求或坐或站,紧紧握住手中的兵器,大声说着俏皮话,或者一边擦着眼泪和冷汗大声互相调侃,腰杆,却始终挺得笔直,仿佛肩膀上扛着一座巍峨的高山。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单调的鼓声再度响起,敲得人头皮发乍。正面徒步进攻的阿速千人队忽然停住脚步,阵列从不规则的多边型重新汇集成齐齐整整的方阵。前七排士兵将一面圆盾举在胸前,开始加速小跑。从第八排士兵则停在了原地,一边快速整理队形,一边从背上取下制作精良的角弓。

    “甲队、乙队,举盾,站起来举盾——!”朱八十一早就得到过老兵痞伊万的提醒,见到此景,立刻快步冲向车墙,同时伸出手去在几个百夫长的背甲上猛拍,“丙、丁、戊队,蹲到乙队身后,把长矛竖起来,竖起来!掷弹兵,后退十步,与戊队拉开距离。弓箭手,距离车墙二十五步列阵,准备反击!!”

    “甲队、乙队,举盾,站起来举盾——!丙队、丁队、戊队竖矛——!”二十几名亲兵举着铁盾寸步不离跟在他身侧,将命令大声重复。“掷弹兵,后退十步,与戊队拉开距离。弓箭手,距离车墙二十五步列阵,准备反击!!”

    剩余的其他亲兵则在王十三、薛六子等牌子头的带领下,将三门火炮连同火炮后边的黄老歪等人护在中间,以免他们受到敌军弓箭手的偷袭。

    战兵中的刀盾手平素每天训练举盾的动作不下百次,听到命令,立刻条件反射侧转身体,将从罗刹人手里缴获来的铁面枣木盾牌举到了与盔缨齐平高度,同时将腰部稍稍向右弯曲。其他三个战兵百人队,则快步蹲到了刀盾手身后,手中长矛如竹子一样笔直伸向了天空。

    掷弹兵在刘子云的带领下,占据了戊队身后一处稍微高些的位置,将拴着手雷的抛索拎在右手里,左手紧紧握住一根点着了的艾绒。弓箭手百人队则在掷弹兵身后单独横成了长长的一排,按照平素训练时的老兵痞的教导,把弓箭一根接一根插在面前的泥土中。

    没等大伙来得及把所有准备动作完成,敌军中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鼓声。紧跟着,一片灰白色的阴云就飞到了大伙头顶。尾部粘着羽毛的狼牙箭如冰雹一般凌空砸下,落在盾牌表面上,发出连绵不断的“叮当”声。少量射高了的羽箭则与竖在半空中的矛杆相撞,“噼啪”“噼啪”响个不停。还有零星十几根羽箭,狡猾地从矛丛之间穿过,“噗!”地一下,扎在了战兵与掷弹兵队伍之间的空地上,尾羽不甘心地来回摆动。

    “右弓二,上前五步,射!”阿速左军右翼千户鲍里厮不满意地摇摇头,舞动长剑,指挥下一个弓箭手百人队继续对目标区域进行覆盖攒射。第二波羽箭瞬间腾空而起,然后化作一道道闪电从半空中落下,砸在红巾军的盾墙上,砸出一团团耀眼的火花。

    “唔!”鲍里厮的眉毛向上跳了跳,低声沉吟。敌军的防御力有点强得出乎预料,大部分人身上,居然都穿着明显带有欧洲风格的大叶片铠甲,手中盾牌也是标准的金帐汗国制式。这都是兀剌不花那蠢货干的好事,居然把三个罗刹千人队全都葬送在了徐州城下!这下好了,蚁贼的装备与官军一下子就拉平了。今天不付出一些代价,甭想突破他们的防线。

    不过,与蚁贼们手里那上千车四下劫掠而来的财富相比,几千支羽箭的代价微不足道,几百人的伤亡也属于可以接受范围之内。想到此战带来的巨大收益,鲍里厮狠狠吸了一口气,再度举起手中长剑,“右弓三,上前十步,射!”

    “嗖——!”“嗖——!”“嗖——!”又是一阵单调的羽箭破空声,第三波羽箭再度腾空,砸进目标区域,狂暴得宛若雨打芭蕉。

    初次经历箭雨洗礼的左军的将士们则藏在盾牌后,咬紧牙关,苦苦支撑。由于盾牌和铁甲的保护,除了两名被流矢正射在面门上的掷弹兵以外,这三波羽箭并没有给左军造成其他任何损失。然而,在大伙心头造成的压力,却宛若雷霆万钧。

    “弓箭手!正前方七十步,射!”在百夫长许达的指挥下,红巾军的弓箭手也开始反击。每次弯下腰去,便利落地将一支羽箭搭在弓臂上,然后随着直腰动作将弓臂拉满,手指快速松开,整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

    一百支雕翎羽箭迎面朝着正在向车墙发起冲锋的阿速士兵射了过去。其中绝大多数都落在了目标区域之内,只有十几支被山风吹歪,不知去向。然而,双方之间的距离毕竟太远了,阿速人身上又穿着结实的扎甲,即便中了箭也不会致命。反而举着钢刀和盾牌越跑越快。

    “右弓一,右弓二,右弓三,举弓,轮番速射!”发现红巾军中居然有弓箭手,并且射击动作还颇为流畅。右翼千夫长鲍里厮皱了皱眉头,命令麾下弓箭手加快进攻频率。

    一排又一排羽箭像夏日的风暴一样,飞上半空中,然后对着车墙后的红巾军将士倾泻而落。没完没了地折磨着大伙的神经。转眼之间,很多顶在前排的红巾军战兵握盾的左手就变成青灰色,嘴唇也因为紧张,被他们自己咬破,血迹顺着嘴角缓缓地淌了下来。他们对此却浑然不觉,继续咬紧牙关,将耳朵贴在盾牌内侧的枣木衬里上,心中默默地数数,“第十一波、第十二波、第十三波”

    第十四波、第十五波、第十六波,阿速人的羽箭好像用不完一般,无止无休。在三百名弓箭手的轮番掩护下,前七排战兵也骤然加快脚步,涌潮一般,从一百步距离转眼间就推进到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

    “弓箭手!正前方四十步,射!”红巾军的弓箭手全力反击,也将羽箭一波一波射向对方战兵头顶。从六十步一直射到了四十步。终于,有几名阿速战兵的扎甲被羽箭穿透,惨叫着倒了下去。其他阿速战兵却对伤者看都不看,就向向车墙猛扑。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低沉的鼓声从战场上滚过。忽然,阿速人的箭雨停了下来。大伙头顶的天空也骤然一亮。很多红巾军刀盾兵不明所以,本能地将盾牌放低,盾牌上边缘探出半个脑袋观看敌军动静。“小心——!”“举盾!”朱八十一和伊万诺夫两人齐声大喊,但是已经来不及。就在这一瞬间,跑在最前面那两个阿速军百人队,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把角弓,将锐利的破甲锥迅速搭在了弓臂之上。

    “啊——!”三十步的距离,阿速人选择了快速平射。尖头泛着乌光的破甲锥瞬间就飞到了近前,将露在盾牌外边的几顶头盔射得倒着向后飞落,血光溅处,露出一双双无法瞑目的眼睛。

    “啪!”“啪!”“啪”“啪!”更多的羽箭落在盾墙上,力道大得出奇,将毫无经验的刀盾手们推得手臂发软,身体摇摇晃晃。

    暴雨般的打击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停了下来。就在大伙以为灾难已经结束的时候,第二波破甲锥又在二十多步远的位置凌空而至,就像长了眼睛一般,顺着几个头部中箭的刀盾兵倒地而产生的空档射进人群,射在附近其他刀盾手和长矛手的胸口上,深入数寸。

    “啊!”又有十余名挡在最前方的刀盾手闷哼一声,缓缓栽倒。更多的破甲锥从他们原来站立的地方再次射进来,将空档附近射得血光飞溅。“乙队,补位,上前补位啊!”千夫长吴二十二从血泊中捡起一面盾牌,带头冲向空档位置。有支破甲锥贴着他的耳边擦过,正中乙队一名士兵的鼻梁。乌黑的锥尖从后脑与颈部的连接处透出两寸多长,那名士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仰面朝天倒地而死。

    “补位,补位,把盾举起来,向自己正前方补位!!”伊万诺夫像一条疯狗般,举着盾牌在乙队弟兄身后快速跑动,每看到空档,就将用脚将身边手足无措士兵向前踹去。跟在他身后的朱八十一则一边用盾牌遮挡着羽箭,一边向自己的亲兵发号施令,“毛头,你顶这里。狗蛋,你给我顶上去,举着盾牌顶上去。齐二秃子,别跟着我,自己上去补位。老子身上的铁甲足够结实,你身上的也足够。”

    身上穿着板甲亲兵们在他的催促下,举着盾牌充当乙队的替补。他们身上的新式板甲,的确对破甲锥的防御力远胜过缴获来的罗刹铁甲。然而,二十几名穿了板甲的亲兵在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空档处,却是杯水车薪。在骤然的打击面前,甲乙两个刀盾手百人队,完全失去了镇定。要么在某处聚集成团,要么对近在咫尺的空档视而不见,平素训练中水平,发挥不出来十分之一。

    “掷弹兵!”就在这岌岌可危时候,朱八十一突然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自从上次血战以后,那是整个徐州军的杀手锏。虽然他在内心深处,并不赞同这种把赌注全压在一个兵种身上的行为。然而在不知不觉间,却已经被周围的人给潜移默化。

    “甲子队,点火,扔!”早就紧张到快哭出来的刘子云根本顾不上思考,听见自家主将喊出了熟悉的三个字,立刻将左手的艾绒按在手雷的捻子上,然后右臂猛地向前抡了一整圈,将点燃捻子的手雷连同抛索一道扔了出去。

    “嗖!”七十余颗手雷带着抛索飞上天空,景色蔚为壮观。随即,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距离车墙只有二十步的左右的位置响了起来。黑烟滚滚滚,泥土夹着木棍、草屑扶摇直上。正在拉弓平射的阿速军百人队被近在咫尺的爆炸吓了一跳,本能地停止了射击,快速后退,与跟在身后的自家战兵撞在一起,人仰马翻。

    “谁让你现在就扔——?”朱八十一回头冲着刘子云大叫,但是下一瞬间,他脸上的愤怒就被狂喜所代替。就像左军的将士们无法适应对方破甲锥近距离攒射战术一样,阿速人面对从未接触过的手雷,也是慌乱莫名。虽然那些装了半斤火药的铁壳手雷,很多根本就没有爆炸,即便爆炸的,大部分只能炸成两半儿,威力只能覆盖落点两步左右的范围。

    “开炮啊,黄老歪,你吓傻了么?都督平时给了你那么多金子,还不如直接养条狗么?!”趁着敌军攻势停顿的瞬间,伊万诺夫迅速跑向炮位,冲着黄老歪和他的儿子、徒弟们破口大骂。

    “啊!”嘴巴上全是白沫的黄老歪猛然恢复了神智,推开替自己遮挡羽箭的亲兵,哆哆嗦嗦地,将点燃了艾绒探向留在火炮外边的药捻。“嗤啦——”药捻迅速跳起一团红星,像小蛇一样,带着众人的期盼向铜炮内部钻了进去。然后,悄然无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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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行介绍:
我们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这是一本以元末农民起义为背景,讲述一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汉子奋起反抗,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华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普通人,虽然他是穿越者,但与那时代的千千万万华夏儿女一样,他也在为像个人一样活着而浴血奋战!
这个故事并非为了追究指摘哪个民族过去的是非,而是为了记录当年华夏百姓为了不受奴役而进行的抗争。男儿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儿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儿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