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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男儿行txt下载     男儿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九章 沈万三 (下二)

    第二百六十九章沈万三(下二)

    “那就有劳沈兄了!”朱重九笑了笑,嘉许地点头,并未因为沈富的大手笔感到丝毫震惊。以他两世为人的头脑想来,既然沈富敢丢出十万石米探路,实力当然不会太差。在淮扬商号和淮扬各地官府的全力配合下,将那些零散的投机商人打得血本无归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输了,才真正值得诧异。

    这个动作看在沈富和施耐庵等人眼里,却愈发显得高深莫测。未经过另一个时空商业社会洗礼的他们,可不知道什么叫做股票、期货,卖空卖空,风险对赌之类乌七八糟的东西。见朱重九面对几十万石粮食的大买卖,竟然眼皮都不眨一下,忍不住心中暗自感慨,“到底是成大事的人,胸怀沟壑,换了别人在那个位置上,怎么可能如此淡定?”

    通常宾主之间谈到了这个地步,就该礼貌地互相告辞了。然而朱重九显然不太懂这些,自己坐回了位子端起茶来喝了几口,然后又打手势请客人们也坐下。想了想,笑着说道:“其实沈家可以往扬州贩运的,也不止是粮食。有一种东西”

    轻轻皱紧眉头,他努力在自己的双重记忆里搜索,“有一种叫棉花的东西产自天竺那边,不知道沈兄见过没有?应该和现在民间种植的小棉长得差不多。但植株要高一些,好像是多年生,就是种一次可以用很多年的那种!”(注1)一边说,他一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勾画。虽然用了很多另外一个时空的术语,但好歹让沈富最终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总管说的是木棉吧,倒也不用去天竺,广南和雷州那边就有。只是此物比较娇贵,远不及小棉容易种植!”沈富想了片刻,斟酌着回应,“但若是织布的话,木棉肯定比小棉合适。产量大,绒毛长,织出来的布穿在身上也舒服。泉州那边叫吉贝,产量颇大。近年来则以松江货为优,已经超过了泉州货,号称衣被天下!”

    他是一个经商的天才,说起棉花和棉布相关的事情来,简直是如数家珍。朱重九也不打断,非常耐心地听他把所有信息都讲述了个遍,才点点头,笑着补充,“就是木棉,我想请沈家帮忙运一些到扬州来,如果有种子和幼苗的话,也麻烦沈家给我找一些。”

    “大总管想开织布作坊?”不愧是沈富,立刻猜到的朱重九的真实意图。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长身而起,大声劝阻,“大总管慎重!那东西看似简单,却极其耗费人工,利润又过于单薄。大总管花费时间和金钱在那上面,沈某看来,未免,未免得不偿失!”

    然而,很快,他又瞪圆了眼睛,急切地补充道,“我明白了。大总管深得水力驱物妙法。如果把松江的黄道婆纺车和踞织腰机都改用水力推动,只要棉花跟得上,一日夜织布百匹简直轻而易举!”

    “沈兄大才,朱某想做的就是此事!”这回,终于轮到朱重九震惊了。站起身,佩服地冲着沈富拱手。“张明鉴那狗贼一把火将扬州烧成了白地,朱某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无法给六十多万百姓都找到营生。而一旦能把水力纺纱和织布的机器弄出来,一下子安置几万人都不成问题!”

    这也是他从朱大鹏的记忆里找到的灵感。另一个时空当中,某棉纺大国企改制,一次性就让数万职工全部下了岗。而在之前数十年内,正是这群庞大的纺织工人,凭着落后于整整两个时代的机器和勤劳的双手,为共和国赚回了数不清的外汇和海量的其他商品。

    朱重九现在所面临的情况正好与记忆中相反,他需要的不是将老百姓都赶上街头,自谋生路。而是给治下几十万人找到活路,别起来造反。所以发展劳动密集型的纺织业,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而这种长耗时,低强度的体力劳动,非但适合女工。那些体型相对孱弱,干不了烧窑、铺路、煮盐和挖矿的豆芽菜类男人,也能胜任。并且有可能比女工干得更为出色!(注2)“大总管心怀仁厚,沈某佩服!”此刻的沈富,思维已经完全被水力纺织行业的前景所占据,说起话来霸气十足,“王伯善在《农书》当中,曾经提到过一种大纺车。以水力驱动,可装三十二个锭子,纺麻每日夜高达数百斤。比松江的黄道婆机还厉害一百倍。但沈某只见过其书,却没见过水力大纺车的实物。如果大总管能找工匠按图索骥,打造出来十几个放在江边,呵呵,沈某以为,此后天下恐怕就再无松江布的立锥之地了!”

    “水力大纺车?”闻听此言,朱八十一又是一愣。他的确一直在构想,根据眼下的实际工业发展情况,领着麾下的工匠们开发出一种高效率水力纺车来,却万万没想到,早已有人走到了他的前头。一次可以纺三十二个锭子的大纺车,那得先进到何等地步?要知道,最初的珍妮纺纱机,不过才八个锭子。而那已经是西方工业革命时期的产物,而王伯善的纺车,竟然比珍妮挤高明了数倍,领先了好几百年!

    “是东平王伯善,名帧。做过一任旌德县令,在任期间广兴农桑,甚得百姓拥戴。后来年纪大了离任回家,百姓一路护送他回到了故乡!”施耐庵交游广阔,主动在一旁解释,“他那本农书,草民碰巧也拜读过。上面画有许多农具的草图,看起来极其高深。”(注3)“这个人还活着么?他有没有嫡传弟子?”朱重九的思维模式永远和别人不一样,立刻想到了前去挖大元朝的角。

    “农书成于五十年前,此公即便还活着的话,恐怕也是耄耋之龄了!”施耐庵想了想,苦笑着回应。

    朱重九闻听,约略有些失望,但很快,就又兴奋地追问,“那市面上哪里可以找到他的农书?水力大纺车的样子,先生可曾见到过?”

    “旌德那边据说有过,但是草民未曾见到。想必是夺人活路,被百姓捣毁了吧!”施耐庵摇了摇头,苦笑不止。

    “捣毁?”朱重九愣了愣,也陪着摇头苦笑。黄道婆的三锭纺纱机的出现,已经让许多农妇无法坐在家里在凭着纺车赚钱糊口。王伯善的三十二锭大纺机开动,周围岂不是“民不聊生”?好在那东西据说只能纺麻,不能纺棉和丝,否则,老王家祖坟都得被人挖出来!

    不过,如果由淮扬商号来开水力纺织大国企,用淮安军的武力为后盾的话,就没这个问题了。首先,在淮扬地区,民间手工业相对发达,家庭纺织并不是主要谋生手段。其次,他准备的倾销区域是江南和海外,对方未必有能力打上门来!

    “清源,回头安排人手去求购王伯善的农书,越快越好!”想到这儿,朱重九轻轻敲了下桌案,大声命令。

    “是!本遵命!”扬州知府罗本立刻站起来,肃立拱手。

    “买到后直接送至大匠院,让焦大匠组织人手按图索骥。”朱重九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吩咐。“松江那边的黄氏纺纱机和踞织腰机也多买几台回来,看看能不能改成水力推进的。跟焦大匠说不要着急,等抽出空来,我会跟他一起去弄!”

    对于一个有过实际操作维护经验的工科男来说,吃透十四世纪的机器工作原理,并且酌情加以改进,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朱重九对此非常有信心。但是,当新机器开发出来之后,原材料能否供应得上,却成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想到这儿,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转向沈富。恰巧对方的眼睛也看了过来,心有灵犀一般说道:“棉花的事情包在我沈家身上。那种木棉,大总管要多少就有多少。至于棉苗和种子,请给沈某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肯定能给大总管准确答复!”

    “如此,那就一并拜托沈公了!”朱重九松了一口气,主动朝沈富施礼。有了粮食和棉花这两样前提,他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计划,就彻底有了发展保障。用不了太久,便会自己成长为一个巨大的怪兽。一切敢挑战它的人,都必将被撕得粉身碎骨!

    沈富却被吓得闪身跳开,立刻以晚辈之礼还了个全揖,“不敢,不敢,在大总管面前,草民哪当得起“沈公”二字。折杀了,折杀了,真的是折杀了!”

    “沈公不必客气!”朱重九笑着拉起对方,郑重承诺,“只要你能在一年之内,保我淮扬粮食和棉花供应无虞,我就敢保沈公富可敌国。并且只要朱某人还活着一天,沈家子孙就得到我淮安军庇护,永不反悔!”

    注1:小棉,即非洲棉花,从西域传入中国,宋代已经开始广泛种植。但其纤维粗,短,棉桃小,产量低,所以远不如同期从海上传入中国的印度棉,即文中所说的木棉。

    注2:明代的大型织布工坊中,比较著名的纺织能手,都是男工。一方面是因为时代局限,女人忌讳在一堆男人之间工作。另外一方面,也可以说明在纺织行业,男士并非天生缺乏相应天分。

    注3:王帧这个人,大伙感兴趣可以网络上搜索一下。特别像是一个工科穿越客,诸多发明如果能流传开,足以让当时的中国科技水平前推几百年。

第二百七十章 沈万三 (下 三)

    第二百七十章沈万三(下三)

    “沈家上下必将全力以赴!”沈万三也不客气,红着脸大声回应。

    他能在短短几十年时间内跃居江南首富,除了眼光奇准之外,做生意时敢下血本,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而朱重九和淮扬怪胎,眼下就是他沈家的投资对象。成,则今后几十年内沈家注定成为天下第一大皇商。败,不过是几十万石米和几十船棉花的损失,伤不了沈家的根本。并且一旦得到了火炮,在南海那些化外之地,沈家就可以指使别人用刀子来付账。粮食和棉花的“进价”会降到更低。(注1)而时此刻,朱重九也无暇考虑,或者说根本不想去考虑,沈富用什么办法给自己弄来粮食和棉花。之所以跟后者定下一年之约,是因为凭着脑子里多出来的几百年知识和手中掌握的火枪、大炮,足够他淮扬强行推进一场原始的工业化变革。而农业社会走向早期工业社会的一个不可或缺条件,就是在大部分人口都不去种地、放牧的情况下,依旧能保证粮食的供应。

    在另外一个时空,欧洲强盗们是靠对非洲、美洲的无耻掠夺,以及土豆玉米等新作物的输入,获取了足够粮食来源,进而开始了刺刀下的工业革命。淮安军现在无力继续向外扩张,也找不到土豆和玉米,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拉拢所有能敢于冒险的商人,通过巨大的利益将他们一个个绑在自己的战船上,让他们充当自己对外扩张的隐形爪牙,去获取更多的原材料和粮食。哪怕这些粮食和原材料上面都沾满了鲜血,也在所不惜。

    接下来,宾主双方便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东西需要交涉了。然而,院子里的气氛,却越来越融洽。原因无他,作为一个不太标准的时空穿越客,朱重九的脑子里,装着这个时代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比拟的商业知识。而沈富,又是这个时代最具备商业头脑的巨贾。二人坐在一起,只要摆脱了最初的怀疑和畏惧,就不愁找不到共同语言。

    有些来自后世的商业概念,朱重九自己都不太明白,但只要随便跟沈富提上几句,后者就能根据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给出非常清晰的解释或者实例。有些沈富自己琢磨出来的奇思妙想,在同行中总是被视为发疯,试探着跟朱重九提了提,却换来了后者的拍案叫绝。

    沈富常年做海贸生意,触角最远已经伸进了印度洋,家族控制下的船队,经常往来泉州和果瓦、僧伽罗之间,说起那边的物产和风光来,如数家珍;朱重九虽然从没走出过国门,但另外的一份记忆里,却装着整幅的世界地图,对海外“西洋诸国”的情况亦不视为奇谈怪论。(注2)因此,聊着聊着,宾主之间就会爆发出一阵阵愉快的笑声。聊着聊着,宾主之间就大生知音之感。真恨不得能早上十几年相遇,以弥补所有鹤立鸡群之憾。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发黑。施耐庵偷偷给罗本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身,大声道谢:“今天能听到如此多的奇闻异事,让施某眼界大开。这杯茶,施某就借花献佛,祝大总管战无不克,祝沈兄财源滚滚!”

    “啊!”沈富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失礼。赶紧端着茶杯站起来,讪笑着说道,“借花献佛,借花献佛。沈某也祝大总管武运久长,早日一统天下!”

    “那朱某也祝沈兄和施先生在扬州诸事顺利!”朱重九缓缓站起身,笑呵呵地回应。

    四人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然后抱拳惜别。朱重九亲自将客人送到了门口,看看头顶上星星的位置,笑着说道:“朱某还有些杂事,就不送得太远了。清源,你也留下,关于开办织造作坊的具体细节,我还需要跟你再具体商量一下。”

    “大总管留步!”沈富和施耐庵两个赶紧做了个揖,结伴离开。走在扬州城内的断壁残桓之间,彼此的心情,却是天上地下。

    沈富自觉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投资机会,志得意满。施耐庵则为了自己的冒失后悔不迭。见好朋友轻飘飘快飞起来的模样,忍无可忍,四下看了看,低声数落道:“我说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大?早知道这样,真不该求清源带你去见朱总管。这一晚上,差点没把我给活活吓死!”

    “你施某人什么时候,胆子变得如此小了?”沈富挥了下手,命令自己的随从保持距离。然后继续笑呵呵地反问,“当年变着法儿地给朝廷添乱,劝人杀官造反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胆子小过?莫非人年纪大了,那东西反而越活越缩了回去?!”

    “你才越活越往回缩呢!”施耐庵气得两眼冒火,咬牙切齿地回敬,“怪不得人都说你沈万三是属王八的,逮到个机会,就咬住不放!”

    “多谢施兄夸赞,神龟在东倭那边,可是福寿无双的象征!”沈富心情大好,根本不在乎施耐庵的冷嘲热讽,“只不过与神龟为伴的人,行运都比较迟缓而已。像那姜子牙,当年在渭水河畔,钓的就是乌龟,结果一钓就钓到了八十多岁,急得头发胡子全都白了。”

    “你”施耐庵被人戳破了心事,气得挥拳欲砸。沈富的体形虽然胖,腿脚却异常灵活。一个侧步躲到旁边,然后继续笑着说道:“别急么,施兄你可是读书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当街打架,万一被巡夜的士兵发现把咱俩都给抓了去,你那宝贝徒弟可是吃不了的瓜落!”

    “你,你这无耻狗贼!”施耐庵最怕的,就是拖累自家得意弟子罗本。通过今晚的近距离观察,他早已认定了朱重九日后至少能做一方诸侯。而罗本作为淮扬体系内第一大城的知府,今后前途也必然不可限量。如果因为自己一时糊涂给耽搁了,那将来即便做弟子的不抱怨,自己这个做老师的也永远都无法心安。

    “行了,一个玩笑而已,施兄你何必如此生气?”见已经把施耐庵给耍弄的差不多了,沈富拱拱手,笑着开解。“反正你已经六十多了,到八十岁也用不了几年。而令徒,过了今晚之后,恐怕在朱总管眼里,比你我先前想象得还要受重视。非但不会因为沈某的冒失,而受到大总管的责怪。甚至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你,你这话从何而来?”施耐庵愣了愣,已经举起来的拳头,慢慢放回了腰间。虽然博览群书,足迹踏遍千山万水。但本质上,他还是一个意气书生。对人心的揣摩和察言观色方面,距离沈富这个大奸商,差了可不止一点半点。

    “施兄请仔细回想一下,今晚朱总管的话语中,说得最多的两个字是什么?”存心考校施耐庵的本事,沈富毫不客气地卖起了关子。

    “今晚?”施耐庵皱起眉头,仔细回忆,“今晚朱总管一直跟你谈生意经,好像他也是做了多年买卖的豪商一般。什么股权,期权,什么利益最大化,什么风险系数,还有什么合作共赢,还有什么边缘效应,什么品牌形象,这些词,我大多数都听不懂。不过”

    又极力冥思苦想了片刻,他继续用怀疑的声音补充,“不过好像说得最多的,就是规矩!应该是,他提到的每一件事情,好像都非常强调规矩!”

    “施兄果然大才!”沈富笑了笑,佩服地拱手,“的确,规矩。这朱总管之所以能杀了那么多人,却还是被称为佛子,就是因为他做什么事情都讲规矩。让扬州几十万人天天喝稀饭过活,持续两三个月却没出什么大乱子,也是因为他这里规矩清楚,执行起来只认规矩不认人!”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施耐庵狠狠瞪了沈富一眼,不屑地反问。

    “关系极大。沈某今天之所以胆子大,就是因为他讲规矩。施兄请想一想,这扬州城的各类文告中,说过火炮只卖给红巾军。但是,说过其他人连问都不能问一问么?”

    “没!”施耐庵愣了愣,无可奈何地点头。

    “那沈某当面问他可否购买大炮,是否坏了规矩?”沈富看了他一眼,问得理直气壮。

    “没!”施耐庵不会当面说瞎话,只好继续点头。

    “那令徒身为扬州知府,想方设法去开辟粮源,以求最大可能地让百姓活下来,坏了规矩么?”

    “当然没有!”终于,施耐庵也琢磨过了一些味道来,大声回应,“他非但无过,而且有功!”

    “对啊!那当沈某的目的说出来之后,令徒是站在了淮扬大总管府那边,还是站在了你我这边?”

    “他吃人俸禄,当然要忠人之事!”施耐庵又愣了愣,回答的声音里头有些心虚。罗本当时做得很明显,既想维护淮扬大总管府的利益,又不想让自己这个当师父的感到尴尬。两头都欲兼顾,结果最后很可能是两头都不讨好。

    “你啊,书写得那么好,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沈富又看了他一眼,惋惜地说道,“就这样还想成为帝王师?依照哥哥我的意思,你还是写一辈子书算了!毕竟文章才是千古之事,做官只能富贵一时!”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施耐庵就像被人剥光了一般,满脸尴尬,用颤抖的声音质问。他此番来扬州,的确有择主而事的想法,但是一直没有明白的说出来。本以为自己藏得巧妙,却没想到,早就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如果你是扬州大总管,你是愿意用一个为了前程,就毫不犹豫跟授业恩师一刀两断的人,还是用一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宁可被上司不喜,也要给恩师一个台阶,给恩师的朋友一个活命机会的人?”

    “当然是知恩图报的那个,否则,谁能确定他日后会不会也捅施某一刀!”

    “那就对了么?像令徒这样遵守规矩,心怀百姓,又知恩图报的官员,如果朱总管不能用之,才是个睁眼瞎子呢!施兄,你看那朱总管,像是个瞎子么?”

    “当然不是!”施耐庵被说得没了脾气,喘息着回应。的确被沈富说中了,他发现自己真不是一个做官的料子。这些官场上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居然一点都不懂。

    然而,很快,他就敏锐地发现了另外一个大问题,抬起手来,指着沈富的鼻子喊道:“沈万三,你今晚在装傻!你今晚根本没那么害怕,你早知道朱总管不会动你一根汗毛是不是?!你今晚一直在装傻,是也不是?是也不是?!”

    注1:朱元璋平定云南的时候,沈万三已经将近一百岁,所以清史上所载,沈万三捐助修南京城的城墙,触怒朱元璋,被发配云南,纯属污蔑。事实上,张士诚占据吴会时,沈万三已经亡故。但沈家败落,也的确是因为政治问题。具吴江县志,沈万三的两个儿子,曾经先后多次运米到大都。并且与张士诚相交甚厚。所以张士诚兵败被杀后,沈家的败落也是必然。而沈家热衷于政治投资,由此可见一般。

    注2:果瓦、僧伽罗,就是现在的果阿与锡兰。元末时期,属于伊斯兰文明和古印度的交汇处,比较繁荣。盛产各类宝石和香草。中国商人曾经到达这两个地方,并留有文物。

第二百七十一章 普天之下

    第二百七十一章普天之下(上)

    “嘘!”沈富将手指竖在唇边,低声回应,“兄慎言!大总管龙行虎步,沈某一介商贩岂能一点儿都不怕?只是,呵呵”

    想了想,他得意的搓手,“越是这种真正有远略的大英雄大豪杰,行事越懂得收敛。只要你不刻意去触他的逆鳞,他又何必为了某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坏了自家名声?!”

    “你沈万三如果是小人物,那天底下的商贩岂不都成了蝼蚁?!”施耐庵白了他一眼,垂头丧气。太残酷了,太受打击了。枉自己在旁边还想着怎么才能救沈某人一命,谁料沈某人从一开始,就站在了某个安全的所在,根本不会被伤到一根汗毛。

    “施兄真的过誉了!”沈富收起笑容,轻轻摇头。“怕是有点儿怕的,只是不像你看到的那般厉害了吧。特别是在朱总管戳破粮食来自占城之时,沈某的魂魄都差点儿没飞到天外去。但是到了后来,反而不那么怕了。”

    “这又是为何?”施耐庵听他说得古怪,忍不住低声询问。

    “全天下知道占城在哪里的人,你见过几个?并且他据说起事之前,还从没离开过徐州!”沈富咧了下嘴,喟然长叹。这才是最令他觉得恐慌的地方,不是因为朱重九位高权重,也不是因为淮安军兵强马壮。这辈子,有权有势且手握重兵的大人物见得多了,包括刘福通在内,哪个见识曾经超出过其自身的视野之外?而唯独朱重九,非但知道占城,知道马腊佳,甚至还提议他从倭国购买白银和硫磺,从狮子国购买木骨都束人的象牙和黄金!这不是天授之才是什么?他既没出过海,又不是豪商巨贾,怎么会对万里之外的事情都清清楚楚?

    “对啊?”施耐庵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半生流离,交游广阔。但接触的所有的奇人异士当中,居然找不到第二个像朱重九这么渊博的人来。仿佛肚子里装着几万册书一般,随便拿出一本来,都是万金难求的经典。

    “沈某怕他,是怕他的无所不知。沈某后来之所以又不怕了,是因为有所凭恃!”沈富想了想,又非常清醒地总结,“而今天晚上,第一,沈某并没坏他的规矩。第二,他如果想要杀沈某,在我开口询问火炮之时,已经命令亲兵把沈某推出去了,又何必给什么那么多说话的机会。这第三么,杀了沈某,天底下谁还有本事给他弄来那么多粮食?”

    “怪不得你生意能做到那么大!”施耐庵越听越佩服,叹息着摇头,“跟你这等人物比起来,施某简直就是一个傻子!”

    “施兄也不必过谦,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沈富咧嘴一笑,继续低声补充,“涉及到钱的问题上,沈某的心思,总是会转得快一些。胆气,也会不知不觉地变大。”

    “嘿!”施耐庵气得直撇嘴,内心深处,却不得不承认,沈富的话有一定道理。

    “你也别忙着笑我。”沈富想了想,非常认真的说道,“你自己将来如何,也该做个决断了。总不成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整天东躲西藏,把那满肚子学问本事,最后全随你自己一道埋进棺材里头去!!”

    “嗨”施耐庵低低叹口气,沉吟不语。来扬州之前,他的确对此行有许多期待。在扬州这几天,通过多方面了解,他也的确坚信对方非徐寿辉、布王三、方谷子等草莽所比,值得自己毛遂自荐一回。但经历了今晚的一番折腾之后,他却又忽然发现自己的出仕之心已经不像先前那般重了。总觉得当个写书匠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会因为尸位素餐,耽误了别人的事情。

    “施兄你不会是受打击了吧?”那沈富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从施耐庵的叹息声中,猜到了几分端倪。

    “谈不上打击!”施耐庵咧嘴苦笑,“只是遇到了朱总管和你沈富,施某才知道自己从前坐井观天,是何等的可笑而已!”

    “兄台可千万别这么说!”沈富闻听,赶紧摆着手安慰,“所谓商场如战场,你听说过么?沈某还给它加了一句,战场如官场。这经商、做官,本质上都跟打仗一样,乃是天底下最磨砺人的事情。施兄以前是闲云野鹤一枚,只看到别人如何如何,自己却从没进过场,没有过任何历练。所以跟我们在一起时,才总会被表面上的假象所蒙蔽。真的下场历炼几回,哪怕就是三、两个月时间,就会像令徒一样脱颖而出了!”

    “沈兄果然会说话!”施耐庵摇头苦笑。心里多少觉得舒服了些,但士气依旧不是很高。

    “不然,依沈某之见,那淮扬大总管幕府,未必没你一席之地!”沈富却是认了真,非常仔细地替他分析,“你想想,他朱总管手里总计才有几个读书人可用?徐州起事时,恐怕敢跟着红巾军一道举刀的读书人不会太多吧!九个多月前在淮安开科举,肯像令徒那样舍了性命下场搏一把的,估计也是两只巴掌就数得过来。而如今他坐拥两路一府之地,光凭这些人忙得过来么?若是大肆启用当士绅子弟,又怎么保证那些人不会勾结起来,欺上瞒下?所以,如今之际,像施兄这样不受北边官府待见的外来户,反而是他最敢放心大胆接纳的。无他,不可能结党营私而已。况且他又素闻施兄的才名”

    “有那一阕《沁园春》在头上悬着,谁敢自称有才?”施耐庵想了想,继续苦笑。今天受到的打击实在有些重,让他一时半会儿很难缓过元气来。

    “反正沈某准备在扬州开几家铺面,施兄不妨陪着沈某多停留一阵子,别急着离开!”见施耐庵始终提不起什么精神,沈富只好先施展缓兵之计。虽然朱重九说过,会一视同仁。但按照他以前的经商习惯,每在一地展开经营,肯定会想方设法先跟当地官府打好关系。而前程远大的扬州知府罗本,就是沈家下一个重点结交对象。有施耐庵这个老师在,无论如何,罗某人也会对沈家念几分香火之情。

    当然,这些细枝末节上的东西,就不能公开宣之于口了。免得施耐庵书生脾气犯了,拂袖而去,伤了彼此之间情分。

    施耐庵大半辈子都写书为生,哪里猜得到这么多弯弯绕?听沈富留得热情,便又叹了口气,低声答应:“也好,清源毕竟有官职在身,我住在他那里,久了难免会惹人闲话。干脆就继续叨扰沈兄,反正以前已经欠你人情许多了,不在乎再多欠一些!”

    “欠什么欠,沈某求之不得!走,走,先喝碗酒去。我听说这边有一种特制的烧春,明澈得如白水一般,入口却如刀子一样火辣!”沈富立刻一把扯住施耐庵的胳膊,笑得就像一只刚刚偷吃到鸡的狐狸。

    兄弟两个也是老交情了,客气的话没必要说太多。互相搀扶着走进一家还在营业的小酒馆,点了一壶唯独淮安能产的白酒,叫了几个菜,吃了顿便饭。然后约定了第二天碰头的时间,便带着几分醉意各自散去。

    待回到了自己临时居住的客栈,沈富却换了另外一幅形象。把自己的长子沈茂叫到身边,先关着门,把今天在大总管府内的经历完完整整地讲述了一遍。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用不容质疑的语气命令,“你明天一早就坐船离开!回去之后,立刻把手头的事情都交给阿福,你再上船出海,把先去旧港那边跟你梁叔联络,让他想方设法收集粮食和木棉,保证下一波货物的交割。然后你就留在旧港,一旦火炮到手,你四叔就会立刻带着船队去旧港跟你汇合。然后你叫上旧港所有能叫上的人,跟着他一起去攻打渤泥。先趁着三佛齐和满者伯夷两国交战不停的时候,把那个岛完整的给咱们沈家抢下来!”(注1)“攻打渤泥?那个破岛子拿到有什么用?除了尚未开化的土人和木头之外,几乎什么都不产?哪如直接发兵椰城?”沈茂听得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追问。(注2)从十几岁起他就跟着父亲沈富一道做生意,传承家学,。最近两年,沈富准备交班,更是将其随时带在身侧,每天手把手教导。因此沈茂的本领早已青出于蓝,一听到渤泥两个字,就知道这笔买卖根本没任何赚头。

    南洋诸岛盛产香料、锡矿、彩色珊瑚和各类宝石。沈家的船队中,每年往回运的,也大多集中在这几项。而那些雨林中的参天大树,因为砍伐起来颇费人工,运输时又过于占地方,根本没人问津。

    此番沈富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购买了大炮,不直接与梁、陈、施等几大海寇一起攻打椰城,逼满者伯夷交款赎罪,却跑去占领什么鸟不拉屎的渤泥岛,显然是弄错了轻重,买椟还珠!

    “你懂什么,照为父所说去做就是了!”沈富狠狠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声色俱厉。后继乏人,这是他眼下最大的心病。无论四弟仲华,还是两个儿子阿茂、阿福,都不是目光长远的人。特别是眼前这个长子,非但目光短浅,而且胆子奇大。火炮还没等到手,就已经打起了别国第一大城的主意。

    只可惜,他只看到了打着三佛齐水师的旗号,兵临椰子城下,能勒索到巨额的金银。却没看到如果没有一片自己的地盘,沈家将来的出路在哪里?普通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对做臣民的来说,富可敌国真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么?!

    注1:沈万三的有个弟弟沈贵,字仲华,绰号万四。两个儿子为沈茂和沈旺。

    注2:渤泥,即现在的加里曼丹,世界第三大岛。全岛至今大半还被雨林覆盖,盛产木材。椰城,即现在的雅加达。十四世纪中叶,南洋诸岛基本被两大势力,三佛齐和满者伯夷瓜分。而二者之间又没完没了地交战。很多祖籍中国的海上势力,都参与了这场争斗。

第二百七十二章 普天之下 (下)

    第二百七十二章普天之下(下)

    肯定不是!这些年来沈富跟官府、跟义军、跟各种所谓的英雄豪杰打交道,对人性的贪婪,早已不报任何希望。

    天下没有不贪的官儿,也没有胃口小的皇帝。既然随便弄出条政令来,就可以将别人的如山财富据为己有,他们怎么可能忍住不下手?况且即便他们自己能忍得住,手底下那些人呢?他们的子孙和继任者呢?谁敢保证这些人也不拿刀子付账?即便是守规矩者如朱重九,在沈富看来,与沈家的合作也只是一时,待他真的能化鲤成龙,现在的很多做法,未必会坚持下去。

    所以想要保住沈家的财富,想要让沈家子子孙孙不被官府窥探。办法只有一个,由沈家自己来做官府,化家为国!建立一个属于沈家,属于全天下所有商人的国度。凡事都由商人来决定,一切都按照商家的规矩来。那样的话,眼下的所有担忧,就立刻不复存在了。哪怕这个国度建立在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岛上,也好过苏杭两地的红尘万丈!

    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狗屁,老子家在海外的大岛上,四面环水,不占你朝廷一寸土,谁能说老子就必须是王臣?这是沈富活了半辈子,才看清了的最后方向。只要能拿下渤泥岛,占据上十年二十年,到最后中原无论谁做了皇帝,沈家最多都只能是藩属,而不是臣奴。到那时再赚了钱,才完全是自己的,才不用担心权力的窥探!

    为此,他沈富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自己的项上人头!这,才是他此番一定要亲自来扬州的原因。这,才是他刚获取了朱重九的好感,便迫不及待提出购买火炮之要求的动力所在。其他种种,不过是附属品或者障眼法尔!无论外在表现得如何奴颜婢膝,都影响不了他沈富内心豪情万丈。

    但是,当看到自家长子沈茂满脸委屈的模样,沈富就就觉得被兜头泼了满满一大瓢冷水。自家弟弟和几个孩子虽然都是做生意的好手,但毕竟没经历过沈家事业草创的艰难阶段,一切得来的都太顺利了,根本不知道沈家能从一个小铺面走到现在,曾经多少次被人逼得差一点就人财两空,整个家族多少次差一点儿几掉进万丈深渊!总觉得只要有了钱,就能操纵一切。却不知道如果有钱却没有相应的实力,与三岁孩子抱着金砖走在街道上,根本没任何差别。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对着自家长子沈茂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乱世已经来了,咱沈家,总得找一个可以避祸的地方!否则赚再多的钱,到最后岂不还是归了别人。况且那渤泥岛,也不是一点好东西都没有。眼下方谷子大造海船给朝廷运粮,两浙的大树马上就要被他给砍光了。渤泥岛上树林根本望不到边,当地的土人性子又温和。给他们几把锯子让他们去伐树,风干了后运回来,又是一笔好买卖。并且土人们有了正经营生,跟咱们之间也好相处一些,不用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那些黑皮猴子?”沈茂想了想,脸上露出几分不屑。渤泥岛上的土著,好像最擅长的就是爬树采果子和下海抓鱼,其他事情一概干不来。并且因为食物唾手可得的缘故,一个个性子懒得要命。只要抓够一顿吃的鱼,绝不多抓出下顿吃的来。哪怕鱼肚子里藏着金子,也很难驱使他们多动一动。(注1)“你别看他们懒惰!”沈富笑了笑,继续努力开导,“他们懒,是因为他们除了食物之外,没见过其他任何值得拥有的东西。而那座岛上,又从来不缺食物。如果你能让他们认识到穿鞋子和衣服的好处,他们就会拿一切东西跟你换鞋子和衣服。如果你能让他们知道住房子的好处,他们就会拿老婆孩子跟你交换房子。你让他们知道加了盐巴和调料的鱼,比白水煮出来的鱼香,下次为了换盐巴的调料,他们就可以替你卖命!把他们用得好了,就是我沈家的一大助力。远比把他们赶开,再花钱从中原招募人手强!”

    “父亲大人说得有道理,我尽量一试!”沈茂想了想,很勉强的点头。内心深处,却觉得自家父亲年纪越老,越不像早年间做事干脆利落。居然还想着教导土人穿鞋穿衣,跟他们等价交换。放眼整个南洋,谁会做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无论满者伯夷,还是三佛齐,对土人都是能杀就杀,能赶就赶,绝不给任何好脸色。就连刚刚在岸上立足的大食人,都是将土著们一船一船地当作奴隶抓去贩卖,几曾将他们视为同类?!

    不过腹诽归腹诽,表面上,他却还是要给父亲足够的尊重。毕竟,整个沈家,都是父亲一个人扛起来的。将来家主的位置传承,也会由父亲来指定。自己的叔叔沈贵虽然慈祥,弟弟沈旺虽然恭友,但能力毕竟照着自己差一些。将来沈家的舵,只有平安交到自己手里,才会万事无忧!

    “方谷子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咱们沈家帮他销赃可以,跟他做朋友也行,但想从他身上赚得更多,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刘福通这个人呢,的确勇谋兼备,就是心胸太狭窄了些,没有丝毫容忍之量,麾下的将领又个个桀骜不驯。为父估计他能打下汴梁,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地盘再扩张的话,恐怕就要变生肘腋。”有心给自家儿子开拓一下眼界,沈富继续循循善诱,“而朱屠户呢,为父至今看不明白他,也不知道他将来能走多远!所以亲自在此地坐镇,以便随时调整策略。至于蒙古朝廷那边,完蛋已经是早晚的事情了。故而咱们沈家,必须尽快从北边抽身。宁可不赚那份钱,也少吃一些挂落”

    注1:南洋诸岛上,曾经生活着一种黑皮肤的矮个子土著。后来因为印度人种的南侵,以及阿拉伯人的东进,当地土著被屠杀贩卖殆尽,很快就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第二百七十三章 百年大计

    第二百七十三章百年大计

    既然决定留在扬州以身为质了,沈万三少不得要跟儿子多叮嘱一些。父子俩秉烛而谈,一直聊到了天色发亮,才打着哈欠各自睡下。

    同一个晚上,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朱重九和罗本、黄老歪、徐达、余常林等淮扬系的一众核心。傍晚时分,沈富突然承诺的那几十万石粮食,给大伙面前突然推开了一扇窗,让他们惊喜地看到,在短时间内,粮食危机有了解决的希望。虽然光倚靠大胆的商人,从南洋海运粮食来,终不是个长久之计。但缓过这口气之后,淮扬商号就可以自己组建船队,从海门港直接南下占城。而一旦王克柔和张士诚二人在江南站稳脚跟,也可以源源不断地将粮食送过来!

    这就让淮扬各地的今后发展有了保障,也让朱重九先前给大家伙勾画的的种种蓝图,不再是沙滩上的楼阁。否则,即便淮安军再骁勇,大总管府依靠出卖火炮和玻璃等物换回来的财富再多,一旦粮食供给长期短缺下去,整个淮扬地区也将被万劫不复。毕竟,金银和火炮不能当饭吃,再勇敢的将士也不可能饿着肚皮去跟敌人打仗。

    而粮食这东西,一方面属于不可或缺之物,另外一方面,却是附加值最低的交易物。经历过原始水车和锻锤等东西冲击的大总管府众核心,都清楚地明白这一道理。一把在市面上能卖到四、五百文的夹钢铁锹,在小型水锤的锻打下,只需要三五个呼吸时间就能成型。而四、五百文,在正常年景下,足以买到一石米。

    一亩水稻,最好年景时的产量不过才四石。一家农夫在属于自己的十亩土地上忙碌一整年,交完了各类赋税之后,在官府极度廉洁的情况下,能落到手中的,不过是二十余石米。而一个将作坊的学徒利用小型水锤,每个时辰至少也能打出三十把铁锹来,甚至连汗都不会出!

    换句话说,在双方都处于理想状态下,一个铁匠学徒每个时辰能给大总管府赚到的钱,相当于一家农夫在地里忙活一整年。而十石米运到数百里之外,人吃马嚼,至少得损失一成。十把铁锹被商贩拎在手里,却可以轻松上路,在几百里外重量不减分毫。

    能在淮扬大总管府内,坐上一局之首的,谁都不是傻子。相关的账目算得非常清楚。先前之所以纷纷站出来劝阻朱重九,是因为担心他盖空中楼阁。而如今,粮食这块地基终于有了着落,先前的所有反对理由,就必然不攻自破。

    “老夫,老夫看来是真的老了!你们说这些,老夫不懂,也从没经历过。老夫尽量不扯你们这些晚辈后腿便是!”逯鲁曾推了下鼻梁上的玳瑁架子老花镜,喟然长叹。自从孙女婿朱重九把此物给了自己之后,老进士眼前世界一下就明亮了数倍。原本看不清楚的东西,现在都毫末必现。

    淮扬大总管府下面的八局一院,禄家已经掌握最重要的吏,和最有长远影响力的学,占了九分之二。大总管的后宫,到目前为止,也只有自家孙女一个。如此大的影响力,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孙女婿有些事情做得过了,就尽力劝他一劝。如果他的确有自己的理由和打算,禄家又何必通过公开唱反调的方式彰显自己的存在?那既不是做皇亲国戚的道理,也不是做臣子的道理。

    “把正对着沙洲那段江湾都画出来,像先前在淮安那样,做一个独立的工坊区,倒也合适!”比起逯鲁曾来,苏明哲更是对朱重九亦步亦趋。他学问一般,能力也有限,能始终占据大总管府长史位置,并且始终紧握正淮扬地区的钱袋子,完全靠的是资历和忠心。所以非但自己从不给朱重九添麻烦,发现有谁敢添麻烦,还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咬得对方遍体鳞伤,“以前在淮安时,臣等就有画片儿办作坊的经验。如今照搬过来,不过是放大了一些,容纳了工坊更多了一些而已。无论是资金,还是人手,都不成问题。”

    “如果在江湾那边,修一座新城的话。将来万一有事,江湾与扬州,就可以互为犄角!”参军陈基的话一向不多,但每次都颇有见地,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徐达立刻接过他的话头,大声补充道:“如果能组织灾民,挖一条水道,将运河与江湾勾连起来就跟更好了。工坊里所有出产,都可以直接从水路运回扬州入库。而万一江湾那边传来警讯,扬州城内立刻就能从水路调兵过去!”

    “挖水道和修新城的事情,就包在在下身上!”知府罗本看了一眼苏明哲,很小心地回应,“只要苏主事能保证钱粮充足,扬州城内的闲人有的是!”

    “只要大总管一声令下,工部,工局上下,将全力以赴。如果,如果届时,届时扯了大伙后腿。就,就唯,唯小,小人是问!”已经改名叫做黄正的黄老歪,结结巴巴地表态。从一届工头跃居一局主事,他比任何人都心怀忐忑,总觉得万一因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而耽误了大总管的事情。自己就是淮安军的千古罪人,就是死上一百次,也其罪难赎。

    非但是他,眼下整个工局内的所有官吏,以及各家工坊内的所有管事、工头,心里的想法都差不多。在几个月,最远不过一年半之前,大伙还都不过是个下贱的匠户。甭说衣食无缺,连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从没得到过。上边随便一句话,就能让自己连人带家眷都得背井离乡,像货物一样转来转去。而在朱总管这里,大伙儿却得到了丰厚的报酬,做梦都想不到的自由,还有别人发自内心的尊敬。敢问,他们还有什么道理不全心全意为淮扬大总管府,为淮安军倾尽全力?

    要知道,眼下官办作坊里的学徒,每月的工钱也已经涨到了两吊,只要挺过了那看似严厉的试用期,这碗饭就差不多能吃一辈子,说媒的人就能踏破门坎儿。而万一让鞑子兵打过来,眼前一切就都瞬间化为乌有。家产、地位、尊严,还有老婆孩子,全都变成了征服者的战利品,他们将再度成为一群奴隶,一群蒙上眼睛就干活干到死的蠢驴!

    “下官已经给县、府两级学堂,找好了教谕,只待校舍干燥下来就能正式开课!”虽然贵为朱重九的岳父,禄鲲在众人面前,却守足了规矩,从不摆什么外戚的架子,“此外,高邮、泰州和兴合等地的县府两级学堂,也安排得力人手去恢复了。还有,滁州毛总管那边,也写信来,请大总管府派人去恢复教化。下官今天傍晚刚收到信,还没来得及向大总管请示!”

    毛贵拿到了小半个扬州路的膏腴之地后,内心里头一直很过意不去。所以千方百计地试图拉近与淮扬大总管府的距离,非但政令方面,总是照搬照抄扬州。现在,居然连后备人才的培养权力,都直接让了出来。

    既然毛贵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朱重九再推三阻四,就显得矫情了。因此想都不想,将大手一摆,笑着吩咐,“直接答应他,没问题。但是给学生的钱粮和衣服,他自己出!等这届科举结束,您就可以着手帮他做起来!”

    “下官遵命!”逯梁拱了下手,大声答应。有道是,端谁的碗,念谁的情。滁州那边学子的补贴钱粮由毛贵出了,人情自然就是毛贵自己的。淮扬这边只是帮着搭了个架子而已,并没趁机捞取任何好处。

    “除了仿照大宋旧制,开设县、府两级学堂之外。蒙元那边曾经开过的社学,也尽快在城里边办起来!”朱重九从来没想过让任何人轻松,想了想,继续吩咐。“就叫做小学便是,不发米粮和衣服。,每天中午的时候,学校可以免费提供一顿饭。开设语文、数学两科,前者负责开蒙,后者负责让孩子们能学会数数和算帐。这样,待小学结了业,就可以进入县学就读。县学结了业,便可以参加科举。择优者进入各地官府,落选者继续去府学回炉。如果读书读得烦了,淮扬商号里边,他们自己也可以找到个合适位置!”

    “这儿”步子跨得一下有点儿大,禄鲲琢磨了好一阵儿,才跟上了他的思路。“大总管的意思是,任何人的孩子,只要想读,就可以去读,读那个小学开蒙?!”

    “是!”朱重九点点头,大声确认。“需要钱粮的话,尽管去苏先生那边拿。三个月之内,户局必须保证,每个县城里头,都有一个小学给我办起来。我估计一开始愿意送孩子读书的人不多,但一旦有人尝到了甜头,学生慢慢就会多起来。此外,扬州和淮安两地,不妨把小学办得大一些。学校建成之后,各级官吏的孩子,包括工坊所有正式工匠的孩子,只要年龄没超过十四岁,并且没读过私塾的,都必须给我去小学读书。谁要是敢让孩子继续在家里野着,或者去当小工赚钱,不用上报,各级主事给老子直接开革了他!”

    “多谢都督恩典!”没等禄鲲回话,苏明哲和黄老歪两人,已经双双跪了下去,大礼参拜。都是从社会最底层爬出来的,他们知道自家的苦。以往编外小吏和工匠的孩子读书,即便送足了束蓨,那些私塾先生,也会冷眼相看。无他,当爹的地位低,当孩子也被人看轻而已。而如今,大都督开办小学,却点明了官吏和工匠的子弟必须入学。这里边所包含的教化提携之恩,当爹的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完。

    “起来,起来,不早就说过么,咱们淮安军,不兴跪拜之礼!”朱重九被二人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伸双手去搀扶。“早就该做的事情,只是以前四面受敌,没功夫也没那份财力考虑这些罢了。如今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了,总不能让大家伙的孩子继续做睁眼瞎!”

    “都督,都督,呜,呜呜,呜呜!”苏明哲还好,激动了一会,心情也就平静了下去。黄老歪却拉着朱重九的手,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掉。士之子恒士,商之子恒商,工匠之子,这辈子也只能做工匠,此乃流传了几百年的规矩,谁都早已认了命。没想到,自己孙子辈,居然还有学识字,学算账,还从科举考官做的那一天!

    “本都督不光会让他们读小学!”见了黄老歪泣不成声的模样,朱重九心里也很感慨,拍了拍他,继续大声宣布,“还可以去考县学。县学结业之后,如果想继续读府学就继续,如果不想读了,欲子承父业,咱们到时候还可以专门设一个百工技校。眼下工坊里的各种手段,他们都可以学去防身。到时候你可别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藏私。该教的本事,全都给我拿出来!”

    “小人,小人绝对不敢!”黄老歪立刻红了脸,抹着眼泪,大声承诺。“小人,小人以前是不懂事。自从被都督说过一次之后,就完全改了。不信,不信您可以下去查!”

    “不必查了,我信你便是!”朱重九笑了笑,轻轻摆手。黄老歪眼界窄,在工坊做主事的时候,就老藏私。升任百工局主事之后,毛病也没见得如何好转。但人都不是完人,他没必要吹毛求疵。况且这时代师父教徒弟时藏私乃是传统,一时半会儿根本改不过来!

    只有像后世那样,让技校遍地开花,也许才能彻底扭转这些陋习。而无论是技校、县学,还是正在筹备中的讲武堂,都是淮扬大总管府未来的根基。虽然以目前的办学能力,这些学校,顶了天能达到后世初中水平而已。但等有了一千初中生,他就能将淮扬各地的基层官吏,以及淮安军中的中低级将佐,彻底替换一个遍。届时,整个淮扬地区的支撑体系,都将牢牢打上新时代的印记。那些旧时代士绅培养出来的读书人,要么彻底融入,要么被淘汰出局,没第三条道路可选!

第二百七十四章 殷鉴

    第二百七十四章殷鉴

    “都督,末将以为,学校可以马上就建,不必等到孩子们小学结业!”胡大海向前跨了一步,忽然郑重提议,“百工技校可以就设在工坊附近,如果有工匠愿意读书的话,不上班的时候就可以过去读。至于讲武堂,还是像都督先前说的那样,分批从队伍中抽入过去培训。每次两三个月,用不了一年,就能让将佐们轮换个遍!”

    “去年科考落榜进入府学读书那些,老夫建议都督启用一批。虽然才华肯定不如陈参军和罗参军,但毕竟他们算自己人,心齐!”逯鲁曾又推了推眼睛,非常肯定地补充了一句。

    二人的声音都不太高,但里边的焦灼意味,却极为明显。在座其他几个重臣听了,也点点头,纷纷附和,“嗯,是应该早一些。眼下各局都缺人手。地方上,更是要一个人干好几人的活。那些士绅眼下虽然服了软,却有不少,心里头还想着变天。”

    “那些留用的官吏里头,也有不少浑身都是毛病的。稍微盯得松了些,就敢上下其手。并且一个个牢骚满腹,仿佛谁欠了他们几万贯一般!”

    “都是以前勾结蒙古人,作威作福惯了的。如今让他们官绅一体化纳粮,和商贩们一样缴税,他们当然不高兴!”

    “即便是入股了淮扬商号的,也有不少人赚了便宜还想卖乖,这人心啊,就不知道个足!”

    “也别光说人家,咱们自己的弟兄,也有许多忘了本的。收人家红包,做人家女婿,好像自己立刻就高贵起来的一般!”

    “当时就该听朱重八的,将他们一口气杀干净!”

    最后一句话,议事厅里登时就冷了场。所有人将目光重新看向朱重九,整个屋子里静得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清晰地听见。

    “杀人的话,以后休要再提。”朱重九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不教而诛视为虐。只要他们没有做到明面上,为了今后能顺利从淮扬走出去,咱们就不能杀得太狠!至于征辟淮安府学的学子为官,由户局和其他个部门商量着办就行,拿一个具体章程出来,尽量最大程度上保证公平。此外,既然诸位支持现在就办技校,那就尽快办起来。以后各家工坊的管事,也尽量从技校里选拔!”

    “是!”众人叹了口气,齐声回应。依旧不愿意多杀,自己大都督,什么都好,就是这心肠,也实在太软了些。

    “科举也尽快开办,面向全国,不光是淮扬各地。咱们现在地盘大了,声望也高了,应该有更多的人来参加!”朱重九想了想,继续吩咐。“届时户局把一下关,即便落了榜,只要肯留在淮扬做事,并且本领不太差的,都尽量录用。就,就算同,同秀才功名吧。不能直接为官,先做上两三年小吏,再酌情提拔!”

    “是,都督英明!”众人想了想,再度拱手答应。开科举,降低标准,向全国选拔人才。也算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至少,好过让地方士绅和留用官吏大肆混进来,继续胡作非为。

    “呼!你们如果有什么朋友,或者亲戚,也可以向户局推荐。咱们一切草创,规矩没那么多,举贤也可以不避亲。”朱重九又想了想,长出了一口气后,给出了第三个办法。

    的确,他不擅长权谋,也不擅长揣摩人心。但是,就像他这种不擅长权谋和揣摩人心的,最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底下的暗流涌动。这里边,一方面是由于地盘扩大后,自己的老班底和新加盟的士绅官吏之间,正在碰撞磨合。另外一方面,则是由于旧有的士绅官吏,对淮扬大总管府始终没有放弃敌意。

    虽然,前一段时间,大总管府通过血腥镇压和金钱收买双管齐下,让地方上的士绅豪强,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跟新官府对着干。然而,拆台的办法有的是。不明着来可以暗着来,可以一边假意合作一边造谣中伤;一边从淮扬大总管府或者淮扬商号捞着好处,一边暗中向蒙元那边眉来眼去,暗送款曲。如是种种,花样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有时候,朱重九真的想像朱重八说的那样,不管青红皂白,一路杀过去,将淮安、扬州和高邮三地的豪强士绅杀个干净。在一张白纸上重新勾画蓝图。然而,这个时代不到百分之五的识字率,又让他下不去那个狠手。

    那些表面屈服,暗中想方设法跟大总管府做对的士绅的确讨厌,的确让人恨得牙根儿都痒痒,但他们却读书识字,掌握着整个华夏的文化传承。如果把他们都杀掉了,虽然一时痛快,华夏的文化传承却有可能就此断裂,日后想补救,都追悔莫及。

    而双方之间的矛盾,却又是那样的不可调和。淮安军想要立足,想要发展,想要击败各方来犯敌人,进而向外扩张,有些路,就不能不走。

    丈量田亩,如实造册。将昔日蒙元贵族抢占的土地,和官吏豪强们暗中霸占的土地清理出来,重新分配给普通老百姓,这是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否则,淮扬地区的粮食就永远要依赖外部输入,永远无法从根子上得到解决。

    第二件必须做的,就是官绅一体化纳粮,摊丁入亩。取消对少数人的优待,取消过去那种劫贫济富的苛政。

    第三,朱重九始终坚持,坚决不肯放弃的,就是一税制。所有货物只要进行发售,就按货物价值的十分之一的税。一次交过之后,整个淮扬地区畅通无阻,谁都没资格收第二次。水卡、桥卡、城门卡,各种苛捐杂税,统统取消。谁也甭想着将商贩们的血汗钱,再塞入自己的腰包。

    这三刀砍下来,几乎是刀刀都砍在了地方士绅和官吏的骨头上,让后者绝不甘心束手就戮。几千年来,他们都是多吃多占惯了的,以前大唐朝廷也好,大宋朝廷也好,蒙古人也罢,想要地方安稳,就不会触动他们的利益。如今淮安军要让他们将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即便明着没有勇气反抗,也要暗着想办法。能拖就拖,能赖就赖,贿赂小吏、拉拢官员,把庶出的女儿送上门跟淮安军将领攀亲戚,只要有效,就无所不用其极。

    偏偏淮安军和淮扬大总管府里头,也有人不争气。士绅们一拉拢贿赂,就立刻倒了过去。并且还觉得自己从此就改换了身份,也彻底成了上等人,再也不是过去那种泥腿子和反贼!

    如是两、三个月下来,很多问题都已经到了让人忍无可忍的地步。所以,连胡大海这种最有大局观的人,都不在犹豫,希望尽快用学堂来培养真正属于淮扬系的读书人。所以,连逯鲁曾这种老官僚,都不再对当地士绅报太大希望,极力主张用府学内毫无治政经验的学生去替换他们。所以,像刘子云这样的铁血武夫,便再此旧事重提,希望直接拔出刀来,一劳永逸。

    然而,朱重九却无论如何不敢这么做。刀子拔出来容易,想收回去可就难了。在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记忆中,北方帝国苏联,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先例。在苏维埃帝国建立之初,列宁和加米诺夫等人,也是为了俄罗斯文化的传承和国家建设的需要,吸纳了海量的文化人和旧官吏。但是,双方在根本利益上的冲突,却始终无法弥合。

    文化人和旧官吏们一边凭借着自身所掌握的知识、技能和娴熟的管理经验,迅速形成了一个横亘在整个社会之间的中上层,并且逐渐控制了话语权。一部分人甚至得意忘形,公然提出,要接管整个新政府。

    自己手中明明没有刀子,却希望手握刀子的人听了他们的话之后,就主动把脖子伸出来,让他们砍个痛快。这不是自杀又是什么?于是乎,苏共毫不犹豫地举起刀来,杀得杀,关得关,双方彻底决裂,连许多无辜者都被牵连进去,受尽了磨难。

    刀子举起来了,就再也收不回去。当列宁死后,他的继任者挥起血淋淋的屠刀,砍向了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布哈林、皮达可夫被处决,十月革命的第六届中央委员会成员中被枪杀了三分之二。先后被清洗的,还有五大元帅中的四人,四名集团军司令中的三人,六十七名军长中的六十人,一百九十九名师长中的一百三十六人

    朱重九之所以对这段历史如此熟悉,是因为那一连串的数字,实在过于血腥,血腥到让他看了之后就彻底无法忘记!所以他自己,眼下即便对淮扬地区的士绅和读书人们再不满,再恨得咬牙切齿,也不愿意重蹈北极熊的覆辙。(注1)此外,还有一个让他不敢举刀的重要原因是,最初的提议出自朱重八之口。对于这个时空的历史人物,他记忆里最深刻的可能就是这位乞丐皇帝了。

    驱逐蒙元,重塑华夏,废除种种苛政,并且开创了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个先河,鼓励百姓越级上访,直接进京告官员的御状,沿途驿站非但不能截留,还必须给上访者提供干粮住宿。

    然而,就这样一个平民皇帝,晚年时杀起当初的同伴来,却丝毫没有手软。李善长、蓝玉、胡惟庸等人,先后死在了他的刀下,抄家灭族。常遇春死的早,总算得了个善终。徐达却因为背上长疮,被他赐了个绝对不能吃的蒸鹅,吓得自己服了毒(注2)想到今后自己有可能杀得收不住手,将胡大海、徐达、刘子云和苏先生等人,一个接一个抄家灭族,朱八十一就不寒而栗。他是重九,不是重八。重八做错的那些事情,他绝对不能再去做一次。否则,光是为了驱逐鞑虏的话,有重八一个人就够了。他又何苦穿越一次?何苦今后注定要跟朱重八争上一争?直接把权力交给对方,泛舟海外不就行了么?何苦为了一段重复的历史,流那么多无辜者的血?

    注1:关于苏联大清洗,实际上不仅仅起源于斯大林。在列宁生前,已经开始。不断把一部分人打成另类,不断清洗,直到最后,杀无可杀。后世分析此事的论文很多,但明显有一个无法忽略的因素,那就是,一部分旧的知识份子和官僚,始终忘记不了他们失去的特权,试图对苏维埃进行颠覆。他们的行为,无疑助涨了列宁等人对清洗必要性的判断。

    注2:朱元璋大杀功臣的事情,部分为史实,另外一部分,是朱大鹏从地摊文学上看来的。纯属胡编,大家笑一笑就是了,别当真。

第二百七十五章 路

    第二百七十五章路

    如果想此刻的朱重九来选择,是破坏一个旧世界难,还是建设一个新世界难,他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如果他眼下肯豁出去的话,借着蒙元朝廷还没有缓过气来和南方各地的官府尚未清楚火器的缺陷在何处的机会,完全可以带领麾下兵马杀过长江去,横扫吴越膏腴之地。然而,如果打下一大片土地来,却建立不起属于自己的政权的话,他所面临的结果恐怕也跟布王三、彭和尚这些人一样,打一块丢一块,最后连个落脚之地都找不到。

    建立自己的政权需要人才,而这些人才,眼下几乎全部掌握在官僚和地方士绅手中。不接纳他们进来,承认他们的旧有特权,新政权就很难站稳脚跟。而承认了他们的特权,接纳了他们进入队伍,接下来,他们就会千方百计扩大自身的影响力,进而让新政权变得和已经被推翻的旧政权没任何两样。

    这已经不是下意识的行为,而是士大夫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们理应与皇家共享天下,共治天下。而那些造反者,要么把自己变成他们的同伙,要么被他们架空之后无情抛弃,不准许有其他第三条出路可选。否则,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就宁可与外族勾结,将整个华夏都出卖给外来入侵者,也不会让自己的利益受丝毫损失。

    宁与友邦,不与家奴,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可不是慈禧太后自己的发明。当李自成将崇祯皇帝逼死在煤山之后,那些打开大门给清军带路,争先恐后剃发易服的,可都是平素满嘴忠义的读书人。甚至在数百年后,他们还挥舞着生花妙笔,将自己勾结异族所犯下的那些罪恶,统统硬安在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头上。也不管这些脏水,泼得有多漏洞百出。

    比如在四川“屠杀”了六亿人的大西军,居然在张献忠死后十六年,还能从据说被他们屠杀到荒无人烟的四川,召集起亡灵部队来抵抗!(注1)再比如“军纪败坏”的李自成,居然在“纵兵大掠”的四十二天里,找不到一条针对普通百姓的记录。倒是那些饱受闯军“迫害”的前朝遗老遗少,排着队等着去找大顺皇帝要官做。并且因为资格的高低,而互相用拳脚“亲切问候”,直到活活打死

    朱重九神经再粗大,有了这些记忆之后,也不敢对治下的士绅和前朝官吏们掉以轻心。他可不想在几百年后,别人说起淮安军来,立刻把脱脱等人犯下的暴行,都算到自己头上。他更不想在自己死后尸骨未寒,就被后世的士大夫们掘墓鞭尸。

    他不知道自己的道路在哪,但有了多出了的几百年记忆,他至少知道,哪些路根本行不通!

    所以,他只能从一开始就防微杜渐,在尽量不动刀子的情况下,有限度地接纳旧官吏和士大夫,同时立刻着手打造自己的文官班底。

    而这个选择,无疑符合淮扬总管府内部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特别是当琢磨清楚第三条,“举贤不避亲”里边所包含的意思之后。几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在淮扬大都督府坐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试问谁没几个亲朋故旧找上门来寻求照顾?以前摸不清楚朱大总管的意思,又惹不起像看门狗一样逮到谁咬谁的苏先生,大伙即便有照顾自己人的意思,也不敢做得太露骨。现在好了,朱大总管亲自给大伙开了口子,谁要是再不抓紧机会,就是自命清高了。大伙一起对他不客气!

    “大总管鸿恩,属下定粉身碎骨为报!”

    “大总管放心,臣,臣一定把家中,家中最争气的孩子叫过来,替,替大总管牵马坠蹬!”

    “臣,臣有个远房表弟,仰慕大都督已经很久了。臣,臣这就写信让他过来听候使唤!”

    “末将有两个弟弟,可堪大都督驱使!”

    当即,众淮扬总管府的高层们就纷纷表态,愿意将各自身边的所有人才贡献出来,为朱总管效力。仿佛谁推荐得少了,就是不够忠心耿耿一般。甚至互相之间暗中攀比,唯恐自己吃了亏,让别人占了便宜。

    最后,还是逯鲁曾行事老辣,发现事情要变味儿。赶紧用力咳嗽了几声,板着脸宣布,“凡事都得有个规矩。主公让大伙荐贤,是相信各位的胸怀和眼光。但吏局这边,老夫肯定要把丑话说到前头。每个人每年最多有五个名额,每个名额只限使用一次。人才来到扬州之后,必须经过吏局统一把关,统一调派。谁要是滥竽充数的话,最后被涮了下去,名额作了废,可别怪老夫不讲情面!”(注2)“如果所举荐的贤才得了官位,却不肯用心做事,或者勾结外敌的话,诸位可别指望一点瓜落都不吃!”苏先生向来脸色黑,用包了金的铁拐杖朝着地上顿了顿,冷冰冰的补充。

    “那是自然,户部会定期考核他们。有了功绩,推荐者也脸上有光。如果尸位素餐的话,就只能按照规矩罢免了。届时,老夫也不会看在他是谁推荐来的份上,就多留几分情面!”

    “若是真想替咱们淮扬大总管府效力,却在才能方面稍有欠缺的话,可以先入府学就读!学局这边按月供应米粮和书本、衣服!”禄鲲怕自家父亲犯了众怒,立刻出言补充。

    他们三人两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倒也让大伙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淮扬大总管府今后走得越远,才越附合大伙的利益。正在奋发向上的时候,傻子才会拖自己人后腿!

    “不光是来做官的,如果想找个地方潜下心来做学问,或者开书院,朱某也一定倒履相迎。别的不敢保证,给每个书院定期拨一笔金银,应该还是有的。咱们淮扬大总管府,如今,最不缺的可能就是钱了!”唯恐大伙被逯鲁曾和苏明哲两个打击得失去了积极性,朱重九又及时补救。

    话音落下,议事厅里边登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所有人,无论军队上的,还是文职官员,都绝对不会否认,自家主公在弄钱方面,绝对堪称天下第一。

    且不说以供货紧张为名,越卖越贵的四斤炮,就是水泥、香皂等物品,如今也能让大总管府日进斗金。再加上不断翻着跟头往上涨的淮扬商号股本票子,整个大总管府,被称作金子打出来的也差不多。

    所以拿出些钱财来,襄助一些名人来扬州开书院,根本不会对大总管府的财政造成什么负担。相反,通过赞助这些远道而来的名士骚客,还能给外界制造淮扬大总管府尊儒敬贤的印象,让大总管府与其他红巾势力比较起来,愈发显得鹤立鸡群。

    好名声这东西,虽然表面上看来,在这个乱世当中起不到任何作用。但事实上,潜移默化的威力却非常巨大。比如眼下的淮安军,与任何敌人作战,对手一旦见到大势已去,都不会做困兽之斗。无他,朱佛子不杀俘虏的名声早已传扬开了,凡是手里有着三吊五吊余钱的,只要放下武器,就有机会自赎自身,何必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更何况了,即便没钱赎罪,只要不是像张明鉴那样罪大恶极的话,还可以通过做苦工来抵账呢。也就是三五个月的光景,随便熬一熬,就可以获释了。走的时候据说还能拿到一笔遣散费,又何乐而不为?

    此外,因为名声好,底层百姓,对淮安军也非常拥戴。前一段时间落网的奸细,还有阴谋暴露的士绅,有七成以上,都是被老百姓们偷偷揭发出来的。这让大总管府在巩固政权方面,无疑省去了很多力气。同时也让各级官吏和将佐,对自己的未来,越发充满了信心。

    有道是,不怕见识短,就怕没见识的机会。当发现好名声所带来的巨大红利之后,无论是黄老歪,苏先生,还是后来科举入幕的陈基,罗本等人,如今都开始本能地维护淮扬系的整体形象。所以对于资助书院这种给读书人涨脸面的事情,他们是一百二十个赞成。

    “家师,家师当年有位好友”深深吸了一口气,扬州知府罗本壮着胆子说道,“是个当世大才。天文地理,历法术数,几乎无一不精。只是,只是此人以前,以前”

    “不用只是,只要他肯来,你尽管写信去请便是!至于他以前做过些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唯恐罗本有所顾虑,朱重九非常爽快地打断。

    因为傍晚刚见过施耐庵和沈富,他对罗本推荐的人,充满了期待。而后者也没让他失望,很快,就收拾起心里的忐忑,拱了下手,大声补充道:“他以前做过蒙元那边的官,但是因为不肯跟别人同流合污,所以一直都郁郁不得志。最近臣听恩师说,他刚刚从杭州那边逃出来,正找不到去处。如果能请到扬州来,无论进入大总管幕府也好,自己开书院也好,总比便宜了别人强!!”

    “做过蒙元那边的官?”朱重九稍有犹豫,然而看到逯鲁曾,就立刻下定了决心,“无妨,只要他肯来就行。你尽管给他去信。此人叫什么名字?在士林当中声望很高么?”

    “他叫刘基,字伯温,是元统元年进士!”罗本想了想,正色回应。(注3)注1:关于张献忠屠蜀的事情,流传甚广。有人居然信誓旦旦地记载,被杀六万万,也就是六亿。而当时中国总人口,不过一亿出头。

    注2:上文中,把吏局和户局的关系弄混了。负责选拔人才的应该是吏局,不是户局。已经改了过来。

    注3:本章和上一章,都是朱重九的一些感悟。稍显凌乱,但不能忽略,大伙如果不喜欢,尽可以跳过。

第二百七十六章 国士

    第二百七十六章国士

    “刘伯温?你是说曾经作了《烧饼歌》的刘基刘伯温?”尽管昨天晚上已经被施耐庵和罗贯中师徒给震惊过了,有了一定的免疫力,朱重九依旧差点没把眼睛从眶子里给瞪出来!刘伯温,居然是刘伯温!英烈传里头那个手持羽扇,摇一摇就前后推算五百年的那个!妖魔鬼怪见了都得退避三舍,人世间更没对手!

    自己做梦都想把这个人给翻出来,哪怕是三顾茅庐也在所不惜。却没想到人家早就做了蒙元朝廷的官,几个月前才因为红巾军进攻杭州而失业!

    对于自己记忆中所掌握的历史,朱重九现在于细节方面,早已不报太大希望了。从文武双全的胡大海、大字不识的徐达到怀才不遇的朱元璋,跟自己记忆里那些形象,基本上就没有一处是能对得上号的。更可气的是扬州知府罗本,在自己眼皮地下晃了快一整年了,若不是昨天晚上见到了施耐庵,自己居然还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写了三国演义的大神罗贯中!

    现在又冒出来了一个刘伯温,结果也是一样!居然不好好地在家里研究星相,推算真龙天子出于何处。却跑到蒙元朝廷那边做官,还不受人待见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却又听见胡大海高声说道:“烧饼歌肯定不会是刘伯温做的,否则,蒙元朝廷那边早砍了他的脑袋。不过,这个人很有本事,人品也极为端正。当年在江西做官,秉公执法,不畏强权,被老百姓称为刘青天。后来虽然因为得罪上司被免了官职,却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凡是他住过的地方,士绅豪强都主动收敛。地痞流氓也不敢做得太过份。”

    “此人师从郑复初。文采斐然,见地也远超常人!”逯鲁曾想了想,也低声点评。“不过此人对朝廷一向忠心,当年曾经竭力反对朝廷招安方国珍。在任上时,杀起明教子弟来也毫不手软。”

    “居然还是个双手占满了义军鲜血的反动派!”闻听此言,朱重九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从前第一段时间扬州当地士绅们的反应上来看,自己好像也不怎么受他们的待见。贸然派人去邀请刘伯温,万一对方直接翻了脸去出首,那以后就只能用刀子打招呼了,彼此间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

    “他当年杀明教子弟时,天下还没出现大乱的迹象。此外,明教子弟,也是良莠不齐。难免有一些作奸犯科地落在他手里,被杀了也是活该!”看出朱重九脸上的犹豫迹象,罗本赶紧出言补充。

    “哼!那帮神棍里头,能找出几个好人来!”胡大海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说道,“怂恿着别人去造反,自己遇上危险就立刻脚底下抹油。满嘴上扯的都是大义,碰上个实诚的,就往死了骗,不害得人倾家荡产绝不罢休。不信大伙去打听打听,也就是咱们淮扬。徐、宿这一带,明教的人还收敛一些,不敢太造次。在汴梁那边,都快成一群螃蟹了。做得比蒙古人还要过分,刘福通却不肯管上一管!”

    “通甫!”耿再成使用了个眼色,低声阻止。有道是打人别打脸,当着朱重九这弥勒教大智堂主的面儿,你说明教里边个个都是神棍,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么?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咱们都督的堂主是闹着玩的,跟他们那些神棍一样!”胡大海翻了翻眼皮,大声补充。

    “嘿嘿嘿”议事厅里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朱重九的大智堂主,虽然已经被刘福通和徐寿辉两边都确认过了。但是,淮安军里边,却没几个人真的拿堂主身份当回事。首先,明教眼下在淮扬各地,没有任何特权,朱重九自己也从不跟他们发生瓜葛。其次,眼下无论在地盘上,还是在实力上,淮安军都丝毫不比刘福通和徐寿辉两人差。放着好好的一方诸侯不做,谁有功夫去做什么明教的堂主?被头上一大堆这使那使,这尊,那尊给管着,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枷锁带么?

    “他以前做的事情,可以忽略不计!”见大伙都不因为刘伯温的过往经历而排斥此人,朱重九想了想,低声说道。“清源回去后就立刻可以写信给他。如果需要准备礼物的话,也一并斟酌着办就好了。另外,如果令师有出仕的心思,你不妨替我向他发出邀请。以他的本领和声望,可以先在扬州路做个学政。”

    “谢大总管!”罗本立刻躬身下去,高高兴兴地替自家老师致谢。学政一词,出自《周礼》,在淮扬体系内,负责掌管一地府学。虽然级别只有从六品,但整个淮扬地区,在才设了淮安、高邮和扬州三个学政,实在是金贵的很。并且以后整个扬州路的学子,名义上都是学政的门生,对后代前途的影响力不可限量。

    “清源不必客气。令师的才华,我一向佩服!”朱重九摆了摆手,笑着回应。“只是他从来没出来做过事,未必习惯。所以暂时先委屈一下,等熟悉了咱们这边的情况,再另行安排合适位置!”

    既然决定通过学校来为自己培养人才,朱重九就没打算把各地教育部门交到当地士绅手里。而见识广博,又天天怂恿读者杀官造反的施耐庵,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至少,他不会教出一堆王八蛋来,明明父辈们饭都吃不饱,始终都被蒙古人当作驴子看,还天天怀念大元朝的黄金时代。

    “不委屈,不委屈。家师早就曾经跟微臣说过,想找个太平地方,教几个弟子,安安心心地颐养天年!”罗本立刻又躬身下去,郑重施礼。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他的眼光看,自家老师的确过于书生意气了些。做个学政之类清贵官,反而能尽展其长。如果真的放到别的位置上,反而弄不好会误事,让大伙都不好交代。

    “刘基那边,你也尽量去请。他肯来便来,不肯来也别勉强!无论如何,要保证送信人的安全!”朱重八想了想,又将话头带回了正题。

    “微臣会请求恩师也给他写一封信,邀他先过来看看!以刘基的为人,即便不愿意来,应该也不会对同门师兄翻脸!”罗本点了点头,爽快地回应。

    “末将也举荐一人,学问本领不在刘伯温之下!”见罗本接连推荐了两个人,都得到了朱重九的重视。胡大海有些眼热,想了想,大声说道。

    “谁?”包括朱重九在内,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他,异口同声地追问。

    “宋濂,字景濂,别号玄真子的那位。学问好,名声也极大。朝廷多次征召他出仕,都被他以母病为由给推辞了。末将跟他家是远亲,最近听闻他为了避兵祸,举家迁入了江宁城中,如果主公看中他的话,末将立刻想办法将他给弄,把他给请过来!”胡大海得意地仰起头,一幅与有荣焉的模样。

    今天朱重九刚刚说希望大伙举贤,他就想推荐刘基和宋濂两个。不料反应稍慢了一拍,被别人给拔了头筹。如今终于又追了上来,心中岂能不好生得意?说完了话,立刻拿眼睛偷看大伙如何反应,看听闻宋濂的名字之后,自家都督会不会像刘基一样被惊得目瞪口呆。

    果不其然,朱重九立刻又愣住了。好半晌,才喃喃地说道,“通甫,通甫跟宋濂是远亲?他,他还有个别号叫潜溪先生对不对?你居然认识他,干什么不早点把他给请过来!”

    对于这个宋濂这个名字,他可比刘基还熟悉。在另一个时空的中学语文课本里,就有此人的一篇《送东阳马生序》,朱大鹏能背出其中每一个字。但令朱重九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宋濂的另外一篇,《谕中原檄》,简直是天河泄地,气势万钧。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四句,在几百年后的清末,还激励着很多仁人志士前仆后继。而“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之语,更是开创了民族平等的先河,比后世某人提出来的“两少一宽”,高明了不知道有几十万倍!(注1)“他,他”没想到自家都督对宋濂如此熟悉,胡大海也愣了愣,口齿变得有些结巴,“他,他那个人清高得很,也聪明得很。原来咱们只占据了淮安一地,他未必豁出去一家老小的性命,陪着咱们冒险。但现在,整个江南都快别搅成粥了,他躲到江宁城里头,恐怕也难独善其身。所以,还不如过来,跟着大伙一起博上一搏!”

    “哈哈哈哈”在场众人,又一次被胡大海的大实话,逗得哄堂大笑。此一时,彼一时。刚打下淮安那会儿,有几个人会看好淮安军的前程,会想到淮安大都督府能有今天?而现在,大伙要地盘有地盘,要兵马有兵马,还握有大义在手,又何愁没有谋士豪杰蜂涌来投?施耐庵、刘基和宋濂,只是第一波,今后,慕名而来人才还会更多,直到把大总管推到青云之上,遨游九霄。

    注1:朱元璋的各民族一视同仁政策,的确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直到明末,还有大量蒙古人与汉人一道,为保护大明而战。

第二百七十七章 跬步

    第二百七十七章跬步(上)

    有了罗本和胡大海两个人开了头,接下来,议事厅的气氛就愈发活跃。众淮扬系的核心人物们纷纷开口,将自己熟悉的、曾经托了关系想朝大总管幕府靠拢的,以及自己打算大力提拔的人才,都一股脑给推了出来。唯恐落在后边,让别人挤了原本自己看好的位置。

    这种时候,朱重九也顾不上什么公平不公平,只要在大伙的推荐名额之内,不管他有没有名气,就先接下来,然后交给逯鲁曾所掌管的户部去酌情考虑。偶尔遇到零星一两个原本就名声在外的,如章溢、宋克等,则立刻虚位以待。(注1)‘分赃,这是赤裸裸的分赃,比徐寿辉等人强不到哪去,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一边笑呵呵地答应着众人的请求,朱重九一边在自己心里悄悄嘀咕。然而,这种“坐地分赃”的感觉却非常好。至少,说明了在众文武眼里,淮扬大总管府前途越来越有奔头。所以,他们才迫不及待地将各自的看好的人送来,以便日后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反正眼下淮扬大总管治下两路一府,空出来的职位甚多,来了的人不愁没有地方安排。而被推荐的人才虽然也是良莠不齐,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们的利益是与大总管府捆绑在一起的,不会像某些地方士绅一样,一边吃饭一边偷偷地砸锅。

    此外,在朱重九的记忆里,后世那些跨国大公司,在招募人才的时候,也喜欢优先照顾内部员工推荐来的“关系户”。一则可以更深的加强公司的凝聚力,让员工们觉得自己在公司中有份量。二来,很多统计数字也证明,通过熟人介绍来的职员,远比公开招聘来的职员更努力,对企业的忠诚度也更高。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涉及到的已经不仅仅是自身,还影响到推荐人的利益和声誉。

    而眼下能进入淮扬大总管府决策核心者,自然也不是平庸之辈。即便如黄老歪、苏先生这些最初资质相对差一些的,经过最近这一年半时间的高强度磨砺,也都被磨的七窍玲珑。略加思量,就明白今夜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扩张自身势力的机会。因此,众人推荐出来的才俊,绝大多数都是货真价实。偶尔一两个带着点儿水分的,也属于嫡亲中的嫡亲,至少在忠诚方面,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吏局在考核官吏方面,从现在起需要抓得紧一些。既然有人做官做得不开心,就早日放他们去。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他们想隐居,就隐居好了,何必弄得双方都不痛快!”夹袋里一下子多出了七八十号人,朱重九的胆气立刻壮了不少,挥了下胳膊,大声说道。

    “那是自然!”逯鲁曾这个吏局主事,最近一段时间也被某些地方士绅们给折腾得忍无可忍。笑了笑,用力点头,“只怕真让他们走,他们又舍不得了。毕竟每个职位都对应着一大笔股本票子,只要坚持到了年底就能分红。”

    “呵呵,恐怕非但哭着喊着不肯走,有些家伙还会掉过头来,说大都督没容人质量!”苏先生也撇着嘴,话语对那些投机的地方士绅充满了不屑。

    干就干,不干就不干。端谁得碗,就替谁卖命。这是他苏先生的做人原则。你一边拿着大总管府的好处,一边天天念叨自己多迫不得己,天天盼望着大元朝的王师快来解民倒悬。那不是有病是什么?

    不愿意干就滚,滚过黄河去投大元。空出来的位置,刚好让别人顶上。

    “也有人只是想引起大总管的关注罢了!就像大元那边的某些言官,有事没事也要闹腾一般,否则,就没法显示自己的本事!”胡大海想了想,很体谅替官吏们辩解。

    话音落下,看了看逯鲁曾的脸色他又赶紧补充,“夫子,我可不是说您!您当年可是做过不少实事的,和他们不一样!”

    “哼!”逯鲁曾狠狠白了他一眼,不与这武夫一般计较。

    “呵呵呵”其他人被逗得哑然失笑。都觉得胡大海是真性情,爽直可爱。

    朱重九听了胡大海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耸耸肩,冷笑着补充,“那就请吏局好好把一下关就是!他若真心替大伙考虑,或者仅仅是喜欢发牢骚找存在感,哪怕话说得难听些,我也不在乎。可要是既没啥本事,又想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就放他归去吧!反正无论怎么着,于他们眼里,我都是个杀猪的粗胚,不值得他们放下身段辅佐!”

    “如果他们也能写出一阕沁园春来,再说此话不迟!”苏先生立刻接过话头,大声冷笑。

    “可不是么,如果大总管是粗胚,天下还有几人不是白丁?!”

    “还有那火炮和火铳,练兵之法,谁要是能弄出一项来,黄某这就跪下给他磕头!”

    “就是,有本事他们也弄出个股本票子,点石成金!”

    众文武立刻齐齐摇头,冷笑着附和。

    他们可不知道,朱重九当初喝醉了吟出的那阙《沁园春》,是从另外一个时空抄来的。只觉得能写成如此绝妙好词的人,肯定是满腹经纶。至于这满腹经纶从哪里来,来得是否合理,就没人考虑了。毕竟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神鬼之事,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家总管天命所归,被天上神佛一夜灌顶,也极有可能!

    “别管时下的人瞎嚷嚷,咱们尽管低头做事。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朱重九被大伙捧得头脑发热,一张嘴,就又来了一句另一个时空的名言,“要是将来咱们败了,非但我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粗鄙屠户,连带着你等,恐怕要么是目光短浅之辈,要么是贪婪好色的无耻之徒,谁都留不下什么好名声。连带蒙古人杀人屠城的肮脏事儿,都得硬安到咱们头上。可要是咱们日后真的成了大事,眼下种种特立独行,就成了远见卓识。哪怕放过屁,也变成香飘满园了!”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再度捧腹,一边笑,一边擦各自的眼角。在拿下扬州之前,大伙谁曾敢想过身后之名?能走一步看一步,战战兢兢地将眼前日子过好,不成为朝廷和其他友军的刀下之鬼就不错了,哪敢考虑其他?而如今,每个人心里却多了一份期盼,多了数分自信,总觉得这将来天下,未必不姓朱。自己这些人,未必不能名标凌烟!

    心里的目标高了,做事的热情自然也就多了起来。于是乎,趁着眼前的热闹劲儿,众人又纷纷开口,将最近正在做和需要做的事情,逐个梳理了个遍。有些先前已经做得差不多的,自然又将标准主动拔高了数分。一些先前没考虑到,或者没来得及考虑的,自然就从现在开始提上了日程。

    朱重九这个人向来勇于纳谏,只要大伙说得事情在理,就一股脑地应承下来。有些提议未必合理,或从眼下角度看稍微着急了些,也吩咐幕僚们记录在案,以备将来需要时参考。众人见他如此,热情愈发高涨,从军政农商各个方面,凡是能想到的,都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除了逯鲁曾一个人是老头子之外,其他文武要么年纪轻轻,要么出身于社会底层,谁都没有过当官的经验,思路也不受传统框架束缚。因此很多奇思妙想,都相当具有开拓性。偏偏朱重九脑子里,又充满了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参照坐标,因此很容易就分辨出众人的设想里,那些目前能够适用,哪些是开历史的倒车,将其去芜存菁。说着说着,一幅全新的蓝图,就缓缓出现在大伙眼前。包含了许多另外一个时空很多工业革命初期的鲜明特色,而又根植于这个时空的历史与科技现实,从上到下,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光是写在纸上没有用,做起来后,才知道其好坏。就像当初都督的练兵方略,写出来就那么几招,但做过了之后,才知道到底精妙在哪里,哪里还需要再调整,改进!”苏先生用包金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做大声做总结性发言。

    他这幅形象,倒有后世总设计师的几分神韵。让实践来作为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一下再说。

    众人听了,齐齐称是。然后再群策群力,将综合出来的蓝图,细分职责,重新落实到相应部门。到最后,八局一院,几乎每个关键部门,都分到了一大堆任务。有远期目标,有近期必须完成的,林林总总,足够每个人都从年初忙到年底。

    “一切从这里开始!”望着众人擦拳磨掌的模样,朱重九有些志得意满。从现在起,淮扬三地,算是完全走上了一条与历史不同的路。至于这条路最后通向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至少,它会比原来的历史更好。

    只因,我曾经来过!

    注1:宋克,明初书法家,家中豪富。但义气任侠,交游广阔。元末时曾经试图起兵造反,败露后在金陵、会籍等地流窜。带风声平息后回家闭门读书。张士诚曾经重金礼聘他出山,但他不看好张士诚的前途,没有应募。因为性格关系,在明初入仕后,官场上也不得志。

第二百七十八章 跬步 (下)

    第二百七十八章跬步(下)

    众人一直商量到天色大亮,才带着满腔的热情各自回去休息。随即,便按照商量好的方略,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所有部门中,最为忙碌的,除了扬州、淮安和高邮三座大城市的府衙之外,无疑就属黄老歪负责的工局。按照大总管府对下设部门的最新职责划分,焦玉所负责的工程院,也就是大匠院,只负责新武器和新产品的研发,而具体制造和相关工厂作坊的建设,却完全交给工局来负责。而参考唐宋以来的制度,修路筑城,屯田治水,以及开矿纺织,都属于工部的管辖范围。把个黄老歪愁得腰都无法伸直了,每天仿佛扛着一座五行山,脸色苍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不着急,再多的事情,都得一点点来,做一样就少一样。等这届科举结束,我还会给你再另行调派帮手!”朱重九看在眼里,当然不能不管。找了个机会带着逯鲁曾和焦玉来到工局,一起帮黄老歪排忧解难。

    “是,都督!”黄老歪仰起头,咬牙切齿。他知道自己什么水平,想让朱重九另请高明。但拿性命才换回来的职位,又实在舍不得交给别人。发了好半天狠,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小人,卑职,臣下,臣下当竭尽全力。宁可累死,也不给都督丢人!”

    “我可不想让你活活累死!”朱重九笑了笑,设身处地的替黄老歪想主意,“你现在是官员,不能什么都自己干。有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给三个府衙,他们那边有相应的工房,理当听你的指挥。另外,还有些事情,你可以派手下人去做,只要你把标准预先给他们定好了,届时做得达不到标准,就罚他重做就是,没必要事必躬亲。”

    说起标准两个字,他有猛然想起一件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低声问道:“你们工局现在造火器的尺子,已经统一了么?为什么将作坊里打出来的火铳,很难找到两根粗细完全一样的来?”

    “已经,已经尽量统一了!”黄老歪闻听,额头上立刻滚滚冒汗。红着脸,大声回应,“只是,只是眼下每个工匠在加工枪管最后一步里,都是用手钻和小锤。力气不一样,所以枪管粗细也就有了差别。还有,还有现在大匠院那边想用天尺,而大伙都习惯了用官尺,所以有时候会弄拧了,出现差别!”

    这就涉及到两个部门之间的协调,还有工坊内部的日常管理了,朱重九不得不亲自来裁决,“天尺是什么?官尺呢?两者什么差别?”

    “天尺短,官尺长。大伙以前打刀子和种地的家什,通常说的全是官尺,很少有人用天尺。只是,只是焦大匠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官尺全都改成天尺不行!”黄老歪想了想,红着脸回应。

    “天尺是用来测日影的,远比官尺准确!”焦玉虽然是个技术狂,却不肯由着黄老歪告状。立刻走过来,大声解释。

    “测日影?”朱重九听得满头雾水,皱着眉头重复。

    “是推算历法,和观星相所用。从大宋朝起,天尺几乎就没变化过!”逯鲁曾在旁边听了,笑着替焦玉解释。“郭守敬当年为了重修大明历,在全国设了二十余座观象台。无数圭表。每个圭表上,所配发的天尺,都是比照同一根母尺打造!每座圭上,所刻的天尺长短,也是一样!”(注1)“这不就是标准度量衡么?”朱重九听得心中狂喜,感慨的话脱口而出,“我还正想着怎么弄呢,直接拿过来用便是!焦大匠,老黄,咱们以后也不用分什么天尺地尺了,所有尺子,都由工程院来打造,长度直接比照天尺。先用精钢做一架母尺,其他尺子,都对照着母尺来。定期下发一批,将上一批回收。凡各淮扬各地所用,皆以工程院颁发之尺为标准。”

    想推动工业化进程,度量衡标准化,就是必须完成的一步。以朱重九目前的能力和水平,显然无法采用另一个时空的国际标准单位。但根据已有的度量衡,选一个需要改变最小的作为标准,却是轻而易举。难处只在推广力度,以及民间对此的接受程度上。而有了垄断经营的官办作坊和淮扬商号之后,这个难题也迎刃而解。

    只要垄断性大国企,也就是官办作坊和淮扬商号所出的物品,一律采用天尺。每半年校准一次,由工程院负责执行。出了偏差的尺子收回,更换全钢打造的新尺。其他小商小贩,就不得不跟进。否则,他们根本无法融入这个体系,从中分羹一杯。

    而金钱这东西是最为邪恶的,以它为动力,却往往事半功倍。发现依照垄断性大国企的标准才能更好的赚钱,民间交易中的长度标准,自然而然就会跟着改变,根本不用官府强力去推。

    有了标准尺之后,下面的寸、分、厘、毫,就可以再用十进制细分。而尺之上,依照惯例则是丈、引、里,只要把最基本的长度单位,尺先定下来,也就可以顺利推算。

    当然,与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看,这种标准依旧显得很粗疏。但满足目前的制造业需要,已经足够了。至少,经历过一段时间强制推行之后,所有垄断性作坊里产品,将达到比较一致的水平。每把火铳的大部分部件,也将基本能满足可互换的要求。而不是像眼下一样,几乎每一把火铳都是独立的,彼此间谁也跟谁都没有联系。

    统一了长度单位之后,接下来的自然是重量。这个标准选择就要简单得多。由于制造用心的关系,市面上可以找到许多唐初的开元通宝。每一枚为一钱,十枚为一两,一百六十枚为一斤。

    朱重九在强行统一的长度标准的第二天下午,就派人收集到了上几万枚开元通宝。拿到工程院去,和焦玉等人一起仔仔细细清洗干净之后,以一百六十枚为一组,分成若干堆。然后把每堆铜钱的重量,轮番测定,汇总起来再取起平均值,自然就得到了标准的一斤与当下流行的重量单位之间的差别在哪里。

    “取三万二千枚开元通宝分组,按刚才的方式反复测算。然后,每三百二十枚钱,也就是原来的二斤,为一大斤,每大斤分成一千份,每份为一克!”发挥自己作为一个大军阀,在领地之内独断专行的优势,朱重九野蛮地宣布。

    “反复多测量几次,参考我刚才教给你们的天平测量法,十日之内,必须把标准的大斤百克、十克和克的标准砝码,给我弄出来。然后武器作坊,就用大斤、百克、十克和克为标准,最低精确到克。至于外边,还继续沿用斤、两和钱,等以后咱们自己开始铸钱了,再慢慢想办法统一!”

    粗疏,非常的粗疏。按照他这个算法,今后每标准扬州千克,其实等同于另外一个时空的一千零二十四克,整整多出了二点四个百分点。然而,为了让新单位更容易被这个时空接受,他只能先将那多出来的二十四克忽略不计,以后再慢慢想办法校准。

    “是!”焦玉、黄老歪等人的回答声音里,立刻带上了几分狂喜。这个时代,铸钱的利润非常高,他们两个曾经多次提议,请求淮扬大总管府自己铸钱。利用水力碾子、水力锻锤和模具,要比官府那边的浇铸法,至少节约半成火耗。而一旦扬州的铸钱可以在市面上流通起来,里边的猫腻可就多了。铜和铅的比例随便删减一点,在外人根本看不出来的情况下,就可以将钱利再增加半成。

    “别老想着发财,赚了的钱也先归淮扬商号,不会落到你们两个手里!”朱重九一句话,就把二人的发财梦彻底打了个粉碎。

    “嗯!”两个互相看了一眼,怏怏的答应。但是,每个人心中,却不约而同的打定的主意。将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把水力铸钱的事业推动起来。

    朱重八却顾不上管二人心里打什么鬼主意,索性一鼓作气,又逼着二人和仅有的几个大匠师,跟自己一道来进行标准温度单位划分。有了玻璃和水银,利用沸水测定法,倒也也能勉强弄得出来。只不过在划分时需要多费一番力气,返工了二十几次,反复矫正一百多次而已。

    所有标准单位中,最容易的,反倒是时间。这个时代通过的日晷,已经将时间划分得非常精细。每天分为十二个时辰,九十六刻,每个时辰相当于朱大鹏所在时空的两小时,每刻则为十五分钟。每半刻,则为一字,差不多为七分半。

    “不用字,用分钟和息!”朱重九再度发挥军阀本色,野蛮地将“字”废除,将每刻强行划为十五等份,然后再通过沙漏,水钟等辅助物品,将一分钟划成了十份,每份暂时命名为一息。

    更精确,就力不能及了。无论沙漏,水钟还是日晷,都达不到更高的要求。不过在眼下,也已经够用。即便最需要掌控时间的筑炮和锻打板甲工作,也只需要精确到半分钟,也就是五息就足够了,再精细,已经是画蛇添足。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当朱重九确定完标准时间单位息,再度走出工程院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在这半个多月里,沈万三的船队已经送来的第一批十万石粮食,并且以每门火炮一万石粮食,也就是一万贯的铜钱比例,拉走了十门六斤炮。对着沙洲岛的江湾楚,也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每天有上万的人在此忙忙碌碌,为新的生活挥汗如雨。而最早一批搬迁到江湾一带的大水车,在长江水的推动下,也开始了强劲而有力的转动,将一门又一门铜胎钢芯炮拉出了简单的膛线,然后一门又一门地装在可随时原地固定的双轮炮车上,从工厂里推了出来!(注2)注1:地尺,郭守敬所造侧影台上所用度量标准。每尺相当于现在的24.5厘米,全天下圭表上面的刻度都统一,非常精确。明代的天文测量,也采用同一标准。直到满清入关。(引自中国古代计量史)注2:本时空中,朱元璋一统天下之后,也曾经重新修订了度量衡,强行推广。无论官民,不得使用非朝廷规定的量具。使得中国古代计量标准,得到了进一步精确。

第二百七十九章 膛线

    第二百七十九章膛线

    “嗖——”“嗖——”“嗖——”“嗖——”凄厉的尖啸从半空掠过,随即就是一连串重物和地面接触的声音,“嘭!”“嘭!”“嘭!”“彭!”“嘭!”“嘭!”“嘭!”“彭!”,震得人心脏直打哆嗦。

    三百步外的一片目标区,用树枝扎成的敌军方阵,被高速旋转跳跃的弹丸硬生生趟出了三道又宽又长的豁口,木屑满地,枝叶乱飞。

    “成了,成了,成了!”没等弹丸完全停下来,大匠焦玉已经发了疯一般冲了过去。不会儿,又抱着一颗表面被磨成了黑色的弹丸,气喘吁吁地走了回来,“大都督,真的成了。四颗里边,出现了三颗跳弹,打进敌阵十五步,不,九十尺深。每颗跳起来的弹丸至少都砸碎了四个靶人,其他凡是被弹丸碰到的地方,全都露出了白色的木头茬子!”

    “有效射程三百,不,一千八百尺,跳弹形成率四分之三。都督威武,说膛线有用,就真有用。这铜胎钢芯炮,重量比原来不过才多了五十大斤,效果,效果可提高了不止一倍!”不肯让焦玉一个人出风头,黄老歪也跳起来,大声补充。

    两个人都不是很习惯直接用标准尺来计算长度,所以说话时总是磕磕绊绊。但表达出来的意思,却非常清楚。在采用了铜胎钢芯和膛线技术之后,可发射四斤弹丸的火炮,无论是威力,还是射程,都得到了大幅的提升。特别是跳弹形成率,至少达到了半数以上保证,而不是像原来那样,完全靠运气。

    “可能不止一倍!”身为炮兵总教习的黄老二,也紧跟着从敌阵中钻了出来。走到朱重九身边,先敬了个军礼,然后非常专业地大声补充,“原来炮弹也可以对三百步,也就是一千八百尺处的敌军进行杀伤。但那么远的距离,即便形成跳弹,也只能砸中两到三个目标,然后就彻底失去了力气。而这次,基本上只要被弹丸挂上,就无法幸免。最深处有个靶人儿被弹丸正面砸中,三寸后的木盾裂成了六块!”

    “那就把火炮再拉远些,每一百二十尺发射一轮,看看最大射程到底是多少。”朱重九先向黄老二还了个军礼,然后大声吩咐。

    “遵命!”黄老二兴高采烈地答应一声,指挥着麾下亲信,列队而上。推动炮车,走向一百二十尺外另外一处炮兵阵地。

    不像匠人们那样积习难改,他们对于新的度量衡,适应得非常快。作为一批老兵,令行禁止的概念,早已深入到他们每个人的骨髓。自家都督说用天尺,就用天尺,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们也不会追问。

    “注意监视火炮温度和火炮表面状况,新弹丸包了软铅,可能更容易引起炸膛!”朱重九从后边跟了几步,大声提醒。

    给弹丸包上一层高纯度软铅之后,可以通过铅的变形效果,将炮膛更好地密封,进而形成更大的膛压,令炮弹在射出时,获得更大的初始速度。但这种方法的坏处是,发射药爆燃形成的压力和热量,基本全被堵在了炮膛里边。炸膛的可能性,也大幅地增加。

    不过这在火炮改为钢芯铜胎之后,炸膛的突然性和伤害效果,却得到了明显抑制。因为铜和铁两种金属在膨胀率和传热率两方面都有所差别,一旦炮管发生损伤,内部的钢芯和外部的铜胎,并不会同时爆裂。所以通过温度测定和炮身表面观察,有经验的炮手,完全可能提前预知火炮的受损程度,避免悲剧的发生。

    两害相权取起轻。比起四斤青铜炮先前鸡肋一般的杀伤力,朱重九宁愿多冒上几分炸膛的风险。至少,现在铜胎钢芯线膛炮,可以把两公斤的实心弹丸发射到四百五十米之外,并且能大概率形成跳弹。虽然距离他记忆中的那种“一炮下去,毙敌无算,糜烂十里”,的红衣大炮差了许多,但好歹能算做真正的初级火炮了。而不像原来那样,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大号火枪。(注1)“嗖——”“嗖——”“嗖——”“嗖——”

    “嘭!”“嘭!”“嘭!”“彭!”“嘭!”“嘭!”“嘭!”“彭!”

    正想着如何将铜胎钢芯炮改进,才能达到另一个时空中的佛郎机标准,新一轮试射已经开始了。黄老二指挥着麾下的精锐炮手,将两公斤重的弹丸,变幻着各种角度,不停地打进预设的靶区中,砸得目标区域烟尘滚滚。

    跳弹形成率依旧在半数以上,特别是以三十到四十度之间仰角发射时,甚至能达到五分之三甚至四分之三。因为高速旋转的关系,弹丸上所蓄的动能也成倍增加。即便落在地上没有形成跳弹,也会以变幻莫测的轨迹,高速滚动。将目标区域的靶人如稻草一样纷纷割倒。

    但与此同时,火炮的发射频率,也明显降低。原本差不多一分钟一次,现在即便由最熟练的炮手来操作,也得将近一分半到两分钟才能准备好。螺旋状膛线,不仅仅令弹丸装填时,花费了更多力气,甚至每次都要用擦炮膛的抹布木柄往里硬顶。发射之后,炮膛清理难度,也变得愈发地困难。

    “一千九百尺试射完毕。跳弹率六成,深入目标区域内最远九十尺,全部为有效杀伤!”

    “两千零四十尺试射完毕,跳弹率五成半,深入目标区域最远八十尺,有效杀伤深度六十尺!”

    “两千一百六十尺试射完毕,跳弹率四成,深入目标区域七十尺”

    “两千二百八十尺。,跳弹率”

    “两千四百尺”

    黄老二拿着个皮纸本子跑来跑去,不断将数据汇总起来,汇报到朱重九面前。最大有效射程两千六百尺,也就是另一个时空六百四十米左右的距离。最远射程则高达八百米,如果正面砸中,依旧可以砸烂三寸厚的木板。只是无法形成跳弹,制造二次杀伤,所以失去了作为炮弹的意义。

    此外,炮弹的落点,也变得更加容易判断。不再像先前没有膛线时那样,在风力和其他不可预知的外力作用下,发生巨大偏移。如果集中起二十门以上铜胎钢芯炮的话,完全可能对两千一百尺,也就三百五十步处的某个特定区域,进行覆盖性打击。

    “炮身的温度怎样,如果可以的话,就试一轮开花弹。注意不要压得太紧!”朱重九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大声命令。

    “是!”黄老二行了个礼,大步流星跑开。不一会儿,就将预先准备好的开花弹塞进了炮膛中,冲着目标区域开始了狂轰滥炸。

    “轰!”“轰!”“轰!”声势看起来颇为浩大,但效果却非常一般。采用引线点火的炮弹,依旧很容易就因为落地时的剧烈碰撞而哑火。并且炮弹落地后,也不是立刻能能爆炸,总是或长或短地停留一段时间,然后才突然跳起来,将方圆三四步远的区域扫得一片狼藉。

    “如果看到弹丸落地,就撒腿逃命的话,至少有三成几率逃掉!”没等黄老二过来汇报,大匠焦玉已经自己给自己泼起了冷水。“如果把引线尽量缩短的话,弄不好没等炮弹飞到地方,已经炸开了,一样起不到任何效果!”

    “那就还是留给六斤炮专用吧!”朱重九想了想,随口吩咐。“你回去后看看,能不能把六斤炮也改成铜胎钢芯的,加上膛线。”

    没有触发式引信,开花弹的威力就无法得到有效发挥。而触发式引信到底怎么造,他在另一个时空的记忆里,却找不到任何印象。只知道可能需要用到雷汞为原料。而雷汞的制造,却要用到浓硝酸。浓硝酸的制造,则又涉及到了硝酸盐的煅烧,或者是用硝酸钠和浓硫酸进行反应。浓硫酸,则需要用绿矾煅烧,而绿矾产自哪里,他却是一无所知。

    人才,还是需要人才。这个时代,能出口成章的读书人好找,但懂得最基本化学知识的,恐怕只有山里面炼丹的道士才行。而把整个淮扬地区的炼丹道士全绑来,手把手教他们操作,能成功制造出硝酸的,恐怕也得是百里挑一。偏偏从硝酸到雷汞再到触发式引信,依旧差着十万八千里远!

    如果能开个双向虫洞,与朱大鹏那个时空对接就好了。这边随便一件东西拿过去,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而那边随便一件东西拿到这边来,都堪称神器。有两千支八一杠再加上二十门迫击炮,足以横扫天下。自己又何必苦苦地蹲在这里,琢磨什么雷酸汞和绿矾油?

    “那个,那个六斤炮改成铜胎钢芯,小人,属下已经着手去做了!”知道自家都督有走神的毛病,焦玉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回应。“但,但是,属下认为,当务,当务之急,是造,造一种专门用来发射散弹的小炮。不用打得太远,能杀伤一百步内的目标就行。作战的时候用四斤炮打远处,等敌人靠近了则用火铳加小炮轰,让他们的弓箭手彻底成为摆设!”

    “散弹炮!”朱重九微微一愣,旋即满脸的阴云一扫而空。是啊,虽然短时间内没法子弄出触发式引信来,但老子却完全可以弄出另外一大神器,虎蹲炮。那可是另一个时空中,戚继光他老人家对付倭寇的杀手锏,近距离内绝对是一扫一大片,连倭寇中的火铳手都只有望风而逃的份,更何况普通弓箭?

    想到这儿,他再不顾上为造不出引信而忧郁,双手紧紧抓住焦玉的肩膀,将对方抓得呲牙咧嘴,“造,你尽管去造。无论花多少钱,都尽快把它给我弄出来。不用一百步,只要有效杀伤距离在五十步,也就是三百尺之上。我就给你记首功!”(注2)注1:明代中后期的佛郎机,射程因为型号不同,差异很大。但基本有效射程,都在六百米以上。至于“一炮下去,毙敌无算,糜烂十里”,纯属文人夸张,黑火药时代,没任何可能。

    注2:虎蹲炮,戚继光征剿倭寇时,改良出来的小型散弹炮。根据出土实物测算,口径57mm,身管长度为42.3cm。可发射一百枚五钱重的弹丸。据记载射程高达一百余步,也就是一百五十米之上。但该炮有效射程应该没有那么远。采用黑火药发射的话,应该在八十到一百二十米之间。

第二百八十章 刘伯温

    第二百八十章刘伯温(上)

    “多谢,多谢都督!”焦玉一边用力挣脱朱重九的魔爪,一边兴高采烈地答应。

    与其他诸侯那边随意奖赏不同,淮扬大总管府治下,可是有标准的奖金数字对应的,并且能各级功劳还可以记入吏局的考绩,做日后升迁的参照。首功就是特等功,获得者可以直接从户局支取奖金一千零二十四贯,或者等价的金银绸缎。

    而眼下扬州城内刚刚清理出来的最好盖房地段,也就是紧邻着大总管行辕的位置,每亩不过才二十贯上下。把奖金拿出一半来,就够买一块二十多亩的宅基。然后再花上七八十贯,足以起一座带着花园,完全砖石结构,连甬道都铺上水泥的院落。羡慕死黄老歪、于常林等人,让他们天天望着自己的院子捶胸顿足流口水!

    “别忘了给这种炮也造上专用炮座,否则打起仗来,固定就是个大麻烦!”朱重九想了想,又及时地提醒。

    四斤炮从诞生到现在,已经根据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至少做过六次重大改进。除了最近一次增加钢芯和膛线之外,其他各次改进当中,影响力最大的就是制造与炮车一体化的专用炮座。这使得四斤炮在野战时,不需要再用沙包和泥土固定。而是随时将炮车另外一端放下,将上面的固定架砸进泥土中,就可以直接将炮车变成基座。然后再根据炮车上的专门调节支架,随时调整火炮初始角度。无论灵活性和展开速度,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注1)“是,小人,属下知道了!”焦玉依旧还不太适应自己的工程院长身份,习惯性地以小人自称。

    “我们这里,没有谁是小人!”朱重九拍了拍焦玉的肩膀,笑着鼓励。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眼中,工匠乃是贱业。即便挣再多的钱,也跟读书人没法比。传统的观念,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扭转的,他只能采取比较温和的方式,一点点地去潜移默化。

    “小,小,卑职,臣,臣知道了!”焦玉的眼睛忽然就红了起来,又恭恭敬敬地俯身做了个长揖,哽咽着回应。“主公尽管放心,玉,玉十天之内,必然会让主公看到能发射散弹的小炮!”

    “我等你的好消息!”朱重九笑了笑,用力点头。

    对方是本时空的技术宅,在此人身上,朱重九甚至隐隐能看到另一个世界中朱大鹏的影子。所以只要力所能及,他都会对此人给与支持和照顾。

    焦玉显然能感觉到朱重九对自己的器重,所以千方百计地想回报这番知遇之恩。犹豫了一下,又红着眼睛说道,“主公,玉还有个提议,不知道当不当讲?”

    “说吧,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忌讳的!哪怕说错了,我也保证没人会找你麻烦!”朱重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鼓励。

    “这,这,属下,玉想说,等,等新的炼铁炉子都建好之后,火铳,火铳最好还是改成用机器来镗管!”焦玉挣扎了一下,非常艰难地低声说道。

    “镗管,当初双层套焊法,不也是你创造的么?怎么又要改了回去?”朱重九听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追问。

    “那,那会儿还,还没有三刃镗床。钻出来的管子,谁也保证不了会偏到什么地方去!”焦玉闻听,不但眼睛红了,脸色也红得几乎滴出血来。“所以,所以双层套焊法,肯定比钻孔法好用。并且因为管径里残留着焊纹的缘故,双层套焊出来的枪管,发射子弹又只又平,远比钻出来的枪管打得准!”

    这些,朱重九曾经听焦玉汇报过,并且大致也能想明白其中原理。由铁片卷出来的枪管,无论磨得多光滑,内壁上都会留有焊接的痕迹。而一圈圈螺旋状焊纹,无意中就起到部分膛线的功能。所以双层套焊法造出来的枪管,变成火枪后,基本在八十步以上,还能保证一定准头。而不是像钻管发出来的火枪,五十步之外弹丸就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注2)他奇怪的是,明明双层套焊法已经非常成熟了,焦玉为什么想要退回到钻孔法去?正百思不解间,又听见焦玉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但套焊法造出的铳管,最后阶段全靠手工。非但耗时耗力,管子粗细,还有内径大小,都无法保证统一。而采用膛管法,无论是最初的铁棍,还是最后的膛管,全都可以借助机械。只要模具和三刃镗刀的大小一致,生产出来的枪管就一模一样。另外,如果把枪管改用钢制的话,还可以用一根带螺旋线的棍子套在里边,碾压出膛线,甚至完全可以再用一把特制的小型拐角膛刀,像给火炮刻线一样,在里边拉出膛线来。”

    “你的意思是,以后把火枪全改成线膛?”朱重九敏锐地捕捉到了焦玉的设想,忍不住大声询问,“钢呢,咱们的精钢供得上么?”

    “可以先造几百支,给大都督的卫队配上。”焦玉想的,却不是给全军的火枪手换装,而是最大可能保证自家主公的安全。“然后等新的炼铁炉子建造好后,玉再跟黄师父等人一起,琢磨怎么样才能得到更多的钢。眼下灌钢法弄出来的精钢,产量还是太低了些。”

    “行,就按你说的办。别老自己一个人琢磨,多拉上几个大匠,让他们跟你一起干!”朱重九想了想,再度轻轻点头。“今后工程院肯定不止是你们几个人,你得学会带徒弟,给他们指派任务。否则,会把自己活活累死!”

    他是打心眼里欣赏焦玉这个科技狂人,所以不吝手把手的指点对方如何成为一个科技团队的领军者。因为心存感激的缘故,焦玉也肯努力提高自己,以求更好地报答他的器重。两大技术宅谈谈说说,从科技开发说到团队管理,再从业绩目标到任务模块化划分,不知不觉,就忘记了身在何处。直到身边又站满了人,才猛然惊醒,笑呵呵地相对着摇头。

    “都督!”黄老二羡慕地看了焦玉一眼,然后大声汇报,“炮试完了,最远射程和有效射程,还有不同距离上不同角度的射击结果,都记在纸上!用开花弹的,也记在了后边。”

    “好!”朱重九接过记录本粗略检查了一遍,然后重新还给黄老二,“找人多誊抄几份,分别交给工程院、工局和大总管府存档。你自己手里,也留几分。以后用来替其他炮团训练炮手。”

    “是!”黄老二宝贝似的收起记录表,大声回应。

    “有炸膛的倾向么?还是已经发现了问题,及时处理过了?”朱重九想了想,继续问道。

    “没!”黄老二摇摇头,非常自豪地回应,“平均每门都发射了三十次,炮管上没发现任何裂纹,温度也不算太高。末将估计,是因为这炮装填起来太麻烦,发射速度慢,所以没等烧红,就冷却了下来!”

    “那就找一门炮继续试射,点火的时候,人尽量躲远些,避免受伤。看看最多能连续打多少炮!”

    “是!”黄老二又敬了个礼,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又看了一眼焦玉,然后用带着几分羡慕地口吻说道,“刚才,刚才您对焦大匠面授机宜的时候,罗知府、禄主事和施学政一起过来找您。”

    “他们呢,找我什么事?”朱重九迅速向周围看了看,没发现罗本等人的影子,大声追问。

    “罗知府说,靶场是军国重地,他几个文官,就都不进来了。请卫兵给您带话,说在军营的大门口等着!”

    “这个罗清源,就他讲究多!”朱重九闻听,忍不住低声抱怨。内心深处,却又对此人多了几分赞赏。回头看了看焦玉,又看了看一起试炮黄老歪和黄老二等人,点点头,笑着吩咐,“那你们就继续,我去看看他们找我什么事情!”

    “恭送都督!”众人齐齐站直身体,向他施礼。

    朱重九笑着还了个军礼,在徐洪三等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靶场外边走去。还没等来到军营门口,就看见扬州知府罗本、新任扬州路学政施耐庵和大总管府学局主事逯鲲三个,满脸焦急地等在那里,一边等,一边来回踱步。

    “什么事情,天塌下来了么?你们三个人同时出马还解决不了?”朱重九赶紧快走了几步,大声向众人询问。

    “都督!”三人施了个礼,异口同声,“都督终于抽出身来了。赶紧回城里去!刘基,章溢和宋克三个,一起来了!”

    “刘伯温,他居然肯来?”先还笑别人沉不住气,朱重九自己,也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在哪里,快,马上带我去见他!”

    “他,他们”罗本和施耐庵、禄鲲仨人互相看了看,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们又走了?”朱重九的心脏猛地一沉,满脸失望。

    “不是,没,没有!”罗本赶紧摆手,大声补充,“章溢和宋克,都答应出仕。但是我师叔刘基,却,去只是想在扬州开间书院。他说自己心灰意冷,不想再当官。今后只想,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师公的学问传承下去!”

    注1:带调节角度支架的火炮,实物见于法国的LaNeuveville博物馆。曾经1474年的勃艮地战争中广泛使用。

    注2:双层套焊法做出的火枪,打出来的子弹远而直。是纪效新书上做载,非杜撰。

    注1:带调节角度支架的火炮,实物见于法国的LaNeuveville博物馆。曾经1474年的勃艮地战争中广泛使用。

    注2:双层套焊法做出的火枪,打出来的子弹远而直。是纪效新书上做载,非杜撰。

第二百八十一章 刘伯温 (中)

    第二百八十一章刘伯温(中)

    “什么?他要安安静静地做学问?”朱重九一咧嘴,差点没被罗本的话给气乐出来。要是没有另一段记忆,刘伯温的这番话还说不定真能把他忽悠住。毕竟在蒙元朝廷那边做了很多年的官,宦海沉浮日久,心生倦意也有可能。再加上看了大元朝也没几天蹦达头了,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不受新朝招揽,算是符合这时代“有态度”读书人的标准了,不管什么国家民族大义,只管替蒙古人去尽臣节!

    可这个人是刘伯温了,历史上朱元璋的军师,差点做了宰相的主儿。虽然记忆里头历史细节不太靠谱,但大体走向还是差不离的。既然刘伯温后来能去给朱元璋效力,至死不渝,现在跑到扬州来对自己说,只想开个学馆安安静静地教书,不是闭着眼睛说瞎话么?!

    “师叔,师叔早年在师祖门下读书时,的确尽得其真传。”果然,听出朱重九话语里的怀疑之意,罗本脸色微红,吞吞吐吐地回应。“后闻师祖抑郁而终,遂发下宏愿,此生必立一学馆,令濂洛心法,不失后继!”(注1)他原本就不是个爱撒谎之人,特别是对着于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朱重九,更不忍虚言相欺。故而一番解释说得吃力致极,白净的脑门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师弟之才,胜某十倍!”倒是施耐庵,常年行走于江湖,性子里头带着一股大大咧咧。不忍让自家徒儿一个人尴尬,冲着朱重九拱了拱手,笑着补充。“所以有些恃才傲物,还请大总管见谅!”

    话说到这份上,朱重九即便再不会揣摩人心,也全弄明白了。刘基刘伯温,这是变着法儿考验自己呢。想想也是,以人家刘基这本事和名声,虽然在大元那边下了岗,但到哪家诸侯那边,对方不是虚位以待啊?凭什么自己让罗本写一封信,就把人给拎来了?论地盘儿,淮扬这边又不是最大的,论资历辈分,自己这个大总管名义上还归刘福通、芝麻李两个管辖,真的是为了当官,投奔扬州哪如去汴梁来得直接?

    “不妨!”想明白了其中缘由,朱重九冲着施耐庵笑了笑,轻轻摆手,“朱某素来久仰青田先生大名,一直恨自家无缘当面聆听教诲。今日既然先生驾临扬州,朱某理当登门求见,请青田先生指点迷津。”

    而诚心这东西,他身上向来是不缺。首先一个,受后世思维的影响,他看人比眼下这时代所谓的豪杰们平等得多,打心里头,认为大伙在灵魂上没啥差别,没必要处处都分个高低贵贱。所以主动去拜见一下刘伯温,连折节下士都算不上,更没什么丢份可言。

    “这,这,如此,就多谢大总管!”没想到朱重九如此好说话,竟然立刻就将其自家摆到了后学末进的位置上,施耐庵登时也觉得心里有些愧疚,红着脸,再度拱手为礼。

    对于自家师弟的作为,他也非常不理解。高士就得有高士的模样,有本事的人架子也大,找个外出云游,或者身体不适的借口,等着朱总管三顾茅庐,也算是一段佳话!像这样,既然来了扬州了,却又推三阻四,不是让大伙都下不来台么?

    然而,朱重九却没想那么多。见施耐庵和罗本两人谁的脸色都不太自然,便又笑着了笑,主动开解,“青田先生对咱们淮扬这边不了解,一时下不来决心也是应该的。毕竟咱们干的是一项前所未有的事情,他看不清楚未来,就很难确定值不值得为此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况且我这次去,又不是光拜见他一个人。章龙泉和宋长洲不是也在么?他们是否都住在集贤馆里,我干脆一并登门拜见了,请他们喝酒洗尘!”(注2)“的确都住在集贤馆里。青田先生和宋长洲都是一个人来的,章龙泉还带着其侄儿存仁。看样子是打算给自家侄儿也谋个前程!”一直负责替大总管府招揽天下读书人的学局主事逯鲲点点头,笑着回应。

    “那就先把他侄儿安排在我的参谋部里边,先做个参军。至于章龙泉和宋长洲,等今天见过了他们,问问各自的意思再说!”朱重九想了想,痛快地点头。

    “是!”禄鲲点头答应,然后一边朝马车旁走,一边继续向朱重九小声介绍道:“章龙泉当年师从王处州,习伊洛之学,颇有所得。而宋长洲曾经自组兵马反元,虽然因为消息走漏未能成事。但鲲观其人,志向恐不在仲武、稼轩之下。”

    伊洛之学是北宋程颢、程颐所创理学学派,分支极其众多,但普遍讲究的是入世,以儒家思想教化万民,并且“格物致知”,推究事物的原理法则而总结为齐家治国的知识。仲武、稼轩则分别是高适与辛弃疾的字,二人都是读书人领兵的典范。

    朱重九最近一年多来天天被外边的禄老夫子和家里禄小夫子熏陶,对典故的理解,是竹子拔节一样上涨。听完了禄鲲的话,立刻点点头,笑着回应,“那就请章龙泉去胡大海那儿做个淮安府的同知,免得胡大海天天抱怨,说他的长史于常林被我调走后,地方上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至于宋长洲,我记得当初是吴永淳推荐的他,就让他先去吴永淳的帐下做参军吧。先熟悉一下我军的具体情况,等将来有了战功,再切实安排职务!”

    “好!”禄鲲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

    “这两天还有其他人来么?你们三个尽量安排好,别因为名气小就怠慢了,让大伙寒了心!”朱重九抬腿迈上自己专用马车,然后朝逯鲲、施耐庵和罗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继续问道。

    “不敢!我等岂能耽误了主公的大事?”三人大声答应着,先后跳上马车。先找了个舒服位置坐下,然后继续大声说道,“名气比较大的,还有一个宋濂没有到。据说是去泉州一带访友了,一时半会儿接不到胡大海的信,所以没法答复。其他,基本上是来一个,就送到吏局考核一个,然后根据其才能和自己的意愿,安排到各局或者地方上任职。即便是才能方面有所欠缺的,也都按照主公当初的安排,或是送进了府学里边就读。或者直接去了军中,先在辅兵迎里接受一段训练,然后再酌情安置!”

    “嗯!”朱重九满意地点头。将脊背靠在包着棉花的座椅上,缓缓舒展筋骨。

    为了安置数量庞大的灾民,大总管府一直采用以工代赈的方式,修茸并改善各地的基础设施。所以从扬州城到军营这一段,路面全都组织人手处理过,虽然还没来得及铺上水泥,但已经用水牛拉着石头碾子压得又宽又平,四轮马车跑在上面,非常轻快。让坐在里边的人丝毫都不感觉颠簸。

    “要是全天下的路,都能像扬州这边一样就好了。”尽管就任学政以来,每天都坐着为自己专门配发的四轮马车跑来跑去,施耐庵依旧舒服地伸了下胳膊,大声感慨。“那样,四处游历的人,也不觉得什么苦楚。躺在马车上睡一觉,第二天一睁眼,下一座城市就到了!”

    “那得咱们淮扬大总管府早日涤荡天下才行!”逯鹏看了他一眼,踌躇满志,“眼下除了咱们这边,还有谁肯把钱花在修路上?即便蒙元官府,入主中原七十多年,也没修过一次路。大部分官道还是唐朝开元年间的呢,连当初当路基的石头,都被风化得一捏就掉渣子了!”

    “唉!”施耐庵闻听,立刻叹息着摇头。在扬州这一个多月来,他每天都能看到很多新鲜事情,跟自己过去在全国各地的所见所闻一比较,心中就充满了感慨。

    淮扬是完全不同的地方,虽然大总管府只在这里施政了七八个月,甚至有的地方,仅仅是两三个月。但短短几个月时间,整个地区都脱胎换骨。且不说那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大水车,让人一眼望上去便豪气顿生。就连脚下的道路和路旁的民居,都看着比别处更干净整齐。连同路上的行人和田地中的农夫,都看着个个精神抖擞。

    这样的景色,又有哪个真正心怀天下的读书人不愿意看到呢?他们读的是圣贤书,理应怀念的是巍巍大汉,凛凛大唐。怀念的是四夷宾服,万国来朝。怀念的是开元盛世时,“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而不是站在同乡与同族的白骨之上,喝酒嫖妓,风花雪月。

    如果哪天朱总管能够一统天下,那必然是另外一个大汉,另外一个盛唐!想到某一天自己能乘坐着舒服的四轮马车,从泰山出发,一路直抵昆仑,他六十多岁的躯体里头,就充满了力气。能治一地者,必能治一国。几个月时间能让扬州天地一新,假以时日,又如何不能让神州脱胎换骨?

    正兴奋的想着,耳畔却又传来的自家弟子罗本的声音,“都督,扬州府衙里边,最近根据吏局的考核,罢黜了几个做事不用心的。果然如大伙当初预料的那般,都赖着不肯走,千方百计找人说情,想让臣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你处理得很对!道不同不相为谋,趁着他们还没弄出什么乱子,大伙好聚好散就是。”朱重九想了想,满脸嘉许。“否则,等他们真的弄出事情来,即便你想帮他们,也与律法不容了!”

    难得能抓到自家大总管一次,扬州知府罗本点点头,继续非常认真地汇报,“臣也这么想,所以臣没有答应他们留用。而是给了一笔钱,好言好语打发他们自谋生计去了!”

    作为最高级别的地方官员,他跟士绅名流们打交道的机会最多,时间也最长。因此能深刻感觉到后者作为一个整体,对淮扬大总管府的排斥。故而那晚得到朱重九的认可之后,下手极为干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清理了整个扬州路的官场。

    “要依照禄某之见,清源你还是太仁厚了。”对于敢主动挑衅的地方士绅,禄鲲比罗本还看不上他们,笑了笑,在旁边低声插言,“要是我,要就直接用船拉了,丢黄河北面去。反正他们心向大元,何不免费送他们一程?!”

    “哈哈哈哈!”车厢内,立刻响起一阵会心的笑声。每个人都觉得,禄鲲的办法,也许值得以试。把心向大元的人,都给大元朝送过去,看他们在北边,能做出什么事业来?十有八九连口热乎饭都混不上。反而会被那边当作细作直接抓进牢里,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伙一路谈谈说说,坐在马车里指点江山。不知不觉中,就进了扬州城。顺着玻璃车窗向外望去,只见宽阔的马路两边,处处都在破土动工。一些看好扬州未来发展的富户,还有刚刚从新式工坊、商铺里赚到了一点钱的百姓们,争先恐后,在刚刚清理出来的土地上,建设起了自己的新家。每一位忙碌者的脸上,都洒满了希望的阳光。

    “老城里边,除了几处烧得不厉害的有主宅院,其他地方全都清理完了!”对着窗外的忙碌景色,扬州知府罗本,不无得意的介绍。“小学、县学和府学的地点也已经选好,只等商号把第一批材料运过来,就能破土动工。这次准备把学堂的房子全盖成砖石和水泥的,免得今后人多手杂,有走水的风险。江湾那边的百工技校也开始盖了,也是用砖石和水泥,估计再过两三个月,就能开课!”

    “教习呢,能找得齐么?”朱重九从窗外收回目光,笑着询问。

    “小学那边没问题,扬州和淮安这边,读书人相对多些。咱们给钱给得高,很多开私塾先生都愿意来!”逯鹏接过话头,非常认真地回应,“县学的教谕,就由府学中选派。府学则相对难一些,目前准备等这次春闱结束后,找几名成绩优异者充任!”

    “他们会愿意么?”朱重九愣了愣,犹豫着问。在他看来,凡是参加科举的,肯定都是希望在官场中一展所长。考中了功名却去当教师,总是可能有违人愿。

    “准备参照宋制,将府学教授暂定为正八品官儿。”禄鲲想了想,低声补充,“如果做事认真的话,还可以酌情升迁到学局任职,或者转往地方。传承学问乃百年之事,很少有人会不愿意做。”

    “也许师弟的选择,并非故弄清高!”听着禄鲲与朱重九的对话,施耐庵的灵魂再一次飞出了窗外。做官固然能一展胸中抱负,可如果在这朝气蓬勃的地方,开一座书院,传承师门学问呢?虽然眼下看不出风光,可随着淮扬军涤荡天下,书院中走出去的弟子,恐怕也要成为新朝的栋梁。那是二程当年都不敢指望的伟业啊,真的让刘伯温给做起来,天下儒学,又岂会由伊洛一家独大?

    注1:刘伯温的传记中,有“讲理性于复初郑先生,闻濂洛心法,即得其旨归!”的评价。

    注2:章溢是龙泉人,宋克是长洲(苏州)人。所以用籍贯称呼他们。

第二百八十二章 刘伯温 (下)

    第二百八十二章刘伯温(下)

    “伯温兄,你用这种法子试那朱佛子,是不是有些过了?”

    就在朱重九和施耐庵等人坐在马车上展望未来的时候,扬州集贤馆内一处院落的凉亭内,章溢、刘基和宋克三人,也在一起交流着各自的看法和打算。

    他们三个当中,刘伯温已经四十三岁,年龄最长。章溢比刘伯温晚生了三年,所以称之为兄。至于宋克宋仲温,今年才刚刚而立,所以只能勉为其难才能做个小老弟了。

    不过,刘伯温这个当兄长的,却显然有些不合格。听出章溢话语的奉劝味道,却摇了摇头,笑着反问,“有什么过分的?他朱佛子如果连这点儿礼贤下士的心思都没有?我何必豁出自己的性命和日后青史留名的机会帮他?倒是你们两个,这么早就答应了他的聘请,万一他将来不能成事?”

    “不能成事,朱佛子要是不能成事,这天下还有谁能成事?!”宋克宋仲温脾气急,立刻站起来打断,“伯温兄,你可是觉得这蒙古人,还有坐稳天下的可能?”

    “不修仁德,不重律法。父杀子如杀羊,臣杀君如割鸡。能执掌天下七十余年,已经是个异数。再继续坐稳江山,天理难容!”刘伯温想都不想,冷笑着着摇头。

    正因为做过大元朝的官,所以他才更清楚这个朝廷气数已尽的事实。把天下人分为四等的蒙古朝廷,永远无法真正统治这片广袤的河山。残暴的杀戮只能起到一时的威慑作用,随着时间的流逝,就有新的一批年青人成长起来,继续前仆后继地试图驱逐鞑虏。

    而蒙古朝廷对弱者敲骨吸髓,对真正的反抗者却总想着通过招安的手段拉拢,这种荒唐无比的对策,无形中更是助涨了造反者的意识,令他们更愿意通过抗争来获取更大的空间。

    “那伯温兄你为何还要故意拿架子?朱总管正值用人之际,我等助他一臂之力,重整华夏山河岂不快哉?!”听刘伯温的话语里,对蒙元朝廷并没带任何好感,宋克非常不解地追问。

    “天下豪杰,又不止他朱总管一个?”刘伯温笑了笑,脸上涌起几分倨傲,“如此大争之事,非但君择臣,臣亦要择君。否则明珠暗投,岂不枉了我辈男儿在世上走一遭?”

    “天下豪杰,还有谁值得我等去辅佐?你不是说那刚打下两个县地盘就忙着选妃子的徐寿辉吧?”宋克被刘伯温自信的模样逗笑,摇摇头,撇着嘴追问。

    “徐寿辉?一介农夫尔,才多收了两斗谷子就想纳妾,能成什么大气候?”刘伯温继续摇头,嘴角撇得都快成了八字形。

    “那就是刘福通?除了徐寿辉,也只有他地盘比朱总管大了?”宋克耸了耸肩膀,故意拿话头来挤兑他。

    “刘福通?呵呵,做一个开路先锋倒也胜任。做一路主将,就缺了几分见识?想只手补天,累死也不可能!”刘伯温脸上的桀骜神色稍褪,笑了笑,叹息这点评。

    虽然是隐居于闹市,他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滚滚红尘。刘福通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他几乎每一件都仔细打听过,并且私下里都做了详尽分析揣摩。对此人带着几千号信徒,就打下大半个河南江北行省的壮举,好生佩服。然而与此同时,却对此人四处封官许愿,却对身边一道起家的老兄弟防微杜渐的做法,很是不屑。

    既没有容人之量,又不能与真正支持自己的人共享利益,如此狭隘之辈,又怎么可能担当起恢复河山的重任?即便运气好,也不过是下一个张角和黄巢罢了,其兴也快,其败也忽,除了将旧有的秩序砸了个稀巴烂之外,留不下任何成果。

    “那就是孟海马?布王三?”宋克又看了刘伯温一眼,继续拿一个个豪杰的名字相试。

    刘伯温翻了翻眼皮,连评价的兴趣都没有了。这两位在他眼里,还不如徐寿辉呢,至少,后者目前的势力还大一些,手下还有彭和尚、倪文俊这些臂膀帮衬,整个南方红巾,如今也还出于一路上升状态。而前两人,却已经彻底走到了头,马上就要日薄西山了。

    “哈,那我明白了,你说的是芝麻李!”宋克用力拍了下巴掌,做恍然大悟状,“按照道理,他现在还是朱总管的顶头上司呢?又有徐州首义之功,还待人厚道。毛贵、赵君用两个,也都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肯听他的调遣!”

    “芝麻李乃仁厚长者!若非乱世,绝对堪称宰相之材!”刘伯温冲着西北方向拱了拱手,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敬意。“然这大争之世,光是仁厚,却无法问鼎逐鹿。想要走得更远,还需要一手捧着甘露,一手拎着钢刀才对!”

    “那不就剩下了朱总管了么?”宋克咧开着,摇着头大笑,“说来说去,你不还是最推崇朱总管,又何必做欲拒还迎状?”

    最后半句话,是形容青楼女子的,说在这里可是有些不讲究。刘伯温听了,忍不住狠狠瞪了宋克一眼,低声呵斥,“满口胡言!你才是欲迎还拒。你现在简直是连拒都不想拒,直接敞开门迎客,还要倒贴茶水点心!”

    骂过了,又摇摇头了,无奈地苦笑,“刘某的确,曾经对朱佛子有些推崇。但刘某最近,却见到了另外一个英雄人物,也是非常了得?”

    “谁?”非但是宋克,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章溢也吓了一跳,大声追问。

    “说来有趣,此人比朱重九少了一个数,姓朱名重八。眼下奉了郭子敬和朱总管两人的命令,常驻在和州。但刘某观其左右,隐隐有将相之气!”

    “你去过和州?”

    “那朱重八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佩服?”

    章溢和宋克两人闻听此言,愈发觉得惊诧,忍不住相继开口追问。

    所谓将相之气,纯属虚无缥缈的糊弄人之说。但他们这些自负可为帝王臂膀的人,却可以通过观察某位诸侯及其身边爪牙的行为举止,推断出此人符合不符合自己心中的明主形象,然后选择是否前去辅佐。刘伯温先前目无余子,而此刻,却又信誓旦旦地说朱重八头上有帝王之气,很明显,对此人观察已经很久了,并且已经略有倾心。

    果然,听了章溢和宋克两个追问,刘伯温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回应,“半年前,此人只是郭子敬帐下一个亲兵。结果到淮安走了一趟,就顺势促成了五家联手南下。他自己,也一跃成为郭子兴麾下的亲军指挥使,掌握了最为精锐的两千甲士!”

    “那又如何,不过是个纵横家而已?”宋克撇撇嘴,不屑地点评。

    刘伯温笑了笑,也不反驳,只是继续低声介绍,“那朱重八南下途中,于郭子兴帐下东挡西杀,战功赫赫。曾经凭着一杆长矛单挑朱亮祖、廖大亨等数将,丝毫不落下风!”

    “朱总管也曾亲自提刀上阵,在黄河北岸生擒敌将无数!”宋克不服气,拿出朱重九当年在黄河北岸与阿速军硬撼的战绩对比。

    “扬州之战结束后,朱重八从朱总管手中讨了一支将令,前去攻打和州。凭着区区数千兵马,一个月内四战四捷,将帖木儿不花和孛罗不花叔侄打得龟缩于肥水西岸不敢露头。然后将和州、巢县等人,尽数收归掌握!”

    “比淮扬小得多!”

    “拿下和州之后,朱重八立刻与地方父老约法三章,整肃军纪,严禁将士骚扰百姓!”

    “朱总管也做到了!并且还想方设法造福于民!”

    “和州有不服教化者数十家,朱总管一夜尽杀之!分其田与治下百姓。并且张榜于四门,公开宣布这些人的罪状。”

    这,可就比朱重九爽利多了,丝毫不拖泥带水。不像扬州这边,总是给地方豪强留有余地。只是手段太暴烈了些,简直如雷霆万钧。

    然而,没等宋克指摘朱重八残暴好杀,刘伯温却又大声补充,“除尽滁州、梁县等地豪强之后。朱重八立刻出榜招贤,并且先后数次前往枫林先生家中探问。恰巧枫林先生访友归来,感其赤诚,受其礼聘为行军长史。朱重八的左右臂膀,李善长,宋思颜,皆居其下!”

    “嘶——!”章溢和宋克二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枫林先他们两个都熟悉,这个人名字叫朱升,至正元年,登乡贡进士。做过池州路学正,在士林中素有声望。教导出来有本事的门生弟子高达数十人至多。朱重八得了他的帮助,必将如虎添翼。

    更令人赞叹的是,朱重八也真的敢下手笔。居然待朱升一到,就立刻将此人提拔到最重要的文臣位置上,连麾下原本的老人都得让路。而相比之下,朱重九这边对人才的态度就差得多了。非但未曾去任何一人那里三顾茅庐,甚至连逯鲁曾这样的名满天下的榜眼,如今还屈居于那个姓苏的小吏之下。真是太过于重小义,而轻慢士大夫了。

    “我来扬州之前,曾经去朱重八那边拜会过枫林先生!”刘伯温想了想,继续说道。虽然那边也是事业草创,但一切都井然有序。上下尊卑,高低贵贱,无不分明,并且甚合程朱之道。显然朱重八本人,准备以我儒家之学来安天下。而这边”

    叹了口气,刘伯温继续惨笑着反问,“扬州城里这些,刘某想请教,二位能看得懂几分?”

    “这”章溢和宋克两个无言以对。来扬州的时间虽然只有两天,但他们已经深深的感觉到了,这座城市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非常有生气,几乎见到的每个人,无论高低贵贱,脸上都写满了笑容,眼睛里也燃烧着对未来的希望。然而,与生气相伴而行的,却是无序和混乱。到处都在破土动工,根本不分什么风水卦位,也不管什么黄道白道。大街上男男女女都是小跑着,见了官府差役,也不闪避。甚至有人动不动就拉着自己的东家,到衙门里头去告状。而衙门里头,对市井百姓,显然相当偏袒。导致那些做东家的没等走到地方,就先服了软。宁可花钱来息事宁人,也不愿意跟手下的佃户、伙计们对薄公堂。

    “重草民而轻豪绅,重商工而轻士农。诱民以利,却不使其知仁义礼仪。两位请恕刘某孤陋,翻遍史册,刘某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工商安天下者!”刘伯温长长的叹了口气,满脸萧瑟。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天算

    第二百八十三章天算(上)

    “这”章溢和宋克二人竟无言以对。

    二人都是饱学名士,肚子里装的都是儒家经典,都深信蒙古人之所以坐不稳天下,是没有广施仁政,从上到下完全地依照儒家理念来治国的缘故。而朱重九这边眼下虽然欣欣向荣,除了爱惜百姓之外,却找不到第二样是符合儒家精义的,细想之下,怎能不让人唏嘘。

    宋克还好,年纪青,性子也豪侠。虽然觉得对眼前种种古怪情况有许多不适应。但想到这些可能都是为了驱逐鞑虏,也就觉得无所谓了。而那章溢,却是正宗的理学大家,治的是伊洛之学,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被刘伯温几句话就戳到了痛处,叹息了许久,脸色煞白,双目了无生机。

    已经答应要出山辅佐朱重九,并且把自己的侄儿也带上了,以他的做人原则,就不能轻易反悔。而假如朱重九将来真的身败名裂,他章溢岂不是一样要跟着遗臭万年?非但害了自己,还搭上了自家的亲侄儿,哥哥的唯一骨肉,将来九泉之下,他又拿什么跟自家早亡的兄嫂去交代?

    正愣愣的想着,却听宋克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断喝,“呔!好你刘伯温,老子差点就上了你的当!你这厮,亏我跟章兄还拿你当朋友!居然奉了朱重八的命令前来行离间之计?”

    “行离间之计?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眼下朱重八势弱,朱重九势强。这么早施行离间之计,万一被朱重九知道了。亲提大兵上门问罪,朱重八拿什么抵挡?”

    “这”宋克又被问住了,急得咬牙切齿。朱重八不过是郭子兴麾下的一名武将,最近刚刚得了一块自己能说得算的地盘,打了几场胜仗。可兵不过万,名声也远在朱重九之下。如果现在他就敢胡乱想什么鬼主意的话,恐怕根本用不到朱重九亲自动手,麾下五个指挥使随便一个出马,就能轻松撕碎了他。

    不是离间计?那刘伯温到底奉了谁的命?安得什么居心?瞪圆了两只眼睛死盯着此人,宋克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却始终看不出任何破绽来。恨得跺了跺脚,用力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大声说道:“呸!反正我不会听你的。老子不管什么这学,那学。老子是不甘心给蒙古人欺负,所以才要起来造他娘的反。至于用谁家之术来治国,那是小事儿!只要能打跑蒙古人,能涤荡这万里腥膻,任何有用的办法,都可以拿来一用!”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刘伯温笑了笑,非常平和地回应,“兼容并蓄,原本就是我儒学圭臬之一。但最基本的礼义廉耻,君臣纲常却不能坏。否则,天下必将大乱,永无宁日!”

    “我就没看乱到哪里来!大宋当年倒是半本论语治天下呢,结果先是被辽国欺负得没脾气,然后又亡于女真,偏安南渡。最后又亡于蒙古,生灵涂炭。几百年里,儒学没起到任何狗屁作用。倒是那个朱熹,没对外的本事,关起门来去欺负女人却是一等一,也不嫌丢人!”

    因为不同意刘伯温的观点,他干脆连理学也一股脑地给否定了,连带着理学大家朱熹的一些隐私,亦毫不犹豫地给翻了出来。

    “但大宋毕竟有三百年文教之盛!”刘伯温不想跟他争执,摇摇头,笑着强调。“大唐虽强,却前有武后窃国,后有藩镇割据。真正太平日子,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年。而我大宋,虽然外战弱了些,四百年来却没外戚窃国,没武将拥兵自重。老百姓日子过得悠哉游哉,没受什么刀兵之苦!”

    “那是吹牛!”宋克翻翻眼皮,不屑地反驳,“且不说王小波,李顺,钟相、杨么,田虎方腊,当年女真南下,就没杀百姓么?蒙古人席卷江南,就没杀百姓么?‘我军百万战旗红,俱是江南儿女血’又是谁写的?淮南淮北,当年又是因何变成了白地?”

    不待刘福通回答,他又继续大声冷笑,“我就奇怪了,既然你那么看好朱重八,为何不留在那里?想是以风林先生的胸怀,应该未必容你不下!你为何又偏偏跑到扬州来,给我等当头泼一盆子冷水?”

    “唉!”闻听此言,刘伯温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沉吟了好半晌,他摇摇头,苦笑着说道:“刘某虽然不看好这扬州的治国手段,但眼下,却无法否认淮安兵锋天下至锐的事实!”

    “哼!”宋克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淮安军当然是一等一厉害。自从兵出徐州以来,就根本没打过任何败仗。而这一切,不恰巧证明了,朱重九目前所做所为自有其道理么?读书人看不懂,就虚心去揣摩是了。何必死抱着什么程朱理学去扯别人的后腿?

    “我去滁州的路上,曾经遭遇了一次江匪!”刘伯温摇了摇头,像做梦一般回忆。

    “啊!”章溢和宋克两人顾不得再跟他怄气,一起转过头来,关心地问,“那你受伤了么,到底怎么逃出来了。长江上的水匪,可是从不讲道理!”

    因为江面宽阔,水流平稳。所以长江之上,往来船只极多。而蒙古官府,向来又不注重水师。故而就有一些凶恶蛮横之辈,经常驾一艘大船,在江上纵横往来。遇到看上去可能有钱财的目标,就立刻靠过去,杀人越货。其他过往船只即便看见了,也不敢管。只能加速离开,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因此过江之人,往往闻“匪”字而色变。都知道一旦落入这些人手里,绝对是九死一生,很难平安脱身。

    “刘某当时,看着那匪船越追越近,越追越近,已经决定要跳江了。宁可葬身鱼腹,也不让那匪类将某抓住,先侮辱一番,然后再砍上几刀,死无全尸。”刘基显然心有余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继续低声补充。

    “那最后呢,是谁救了你?别告诉我是朱重八?”宋克听着觉得奇怪,看了刘伯温一样,笑着撇嘴。

    “是啊,伯温,别卖关子,快点儿说。是谁从江匪手里救下了你?”章溢又拉了刘伯温一把,继续大声追问。

    如果是朱重八的人马救了刘伯温。那此人现在的行为就可以解释了。心里感念朱重八的恩德,却不看好朱重八的未来。所以即便到了朱重九这里,也依旧权衡不下,进退两难。做出些不合常理的举止,也是应有之事。

    “不是!”谁料,刘伯温却用力摇头,直接否认了二人的推测。“结果就在那千钧一发之时,下游忽然冲过来一艘大食小船。飞一般地驶到水匪巨舰附近。隔着二三十步远猛地轰出了数团火球。那水匪的巨舰顿时就给打散了架。全船上下,尽数落到江里喂了鱼鳖!”

    “好,打得好,痛快,痛快!”宋克听得过瘾,用力抚掌。“可惜当时宋某不在船上,否则,肯定要拉住他们,喝个不醉不休!”

    “既然是大食船,还装了火炮,想必是朱总管帐下的水师吧?刘兄,你这次可欠了人家大人情!”章溢的性格,原本宋克沉稳。想了想,苦笑着追问。

    有心找一家实力强的诸侯辅佐,因此最近半年多来,他一直努力收集各家义军的情报。早就知道淮扬军的水师里边,很多战船上都放弃原来拍杆,投石机之类,装上了可发射铁蛋丸的火炮。而以长江冬季那么平缓的水流,距离目标二三十步开炮,几乎等于把炮口顶到对方船舷上了。断然没有打不中的道理!

    “正是!”刘伯温点点头,继续苦笑。“那船救了大伙之后,立刻又扯起了帆,飘然而去。连个拜谢救命之恩的机会都没给大伙留。随后,刘某就继续赶路,以为到了朱重八那里,想必火器也一样犀利。结果在枫林先生那边逗留了三五天,才知道,眼下所有红巾军的火炮,都是来自扬州。而淮扬地区的铠甲兵器,也冠绝天下。就连朱重八麾下最精锐的两个千人队,也全靠从淮扬购买兵器,才能保证其所向披靡。而那边自己虽然也在努力仿造,品质却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那你还瞎扯什么?兵甲不如这边,钱粮不如这边,人心也不如这边。朱重八打不过朱重九,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么?即便有朱升给他出谋划策,有你刘基去尽心辅佐,以后差距也只会越拉越大,他也累死都追不上!”宋克用力拍了一下桌案,大笑着着摇头。“我说刘兄,刘兄,你这不是给自己给自己找别扭么?你看好的人,辅佐不起来。能辅佐起来的,你又不看好。莫非你想学那诸葛孔明,最后活活累死在五丈原上?”

    “不是,不是,仲温你误会了!”刘伯温继续摇头,声音越来越低沉,“照目前势头,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淮扬军的实力,将永远位于其他诸侯之上,并且将其他诸侯越落越远,包括朱重八的滁州军!”

    “但是,呼——!”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的眼睛充满忧伤,“没有秩序,不分贵贱,道义不行,而上下事必言利,从南到北,铜臭盈野。偏偏他的实力又这么强,百姓又甘受其驱使!唉,这朱重九究竟要将世道带往什么方向?我真的看不出来。不瞒二位,刘某这些日子,每天晚上都在观测天像,反复推演。却是越推,心里越觉得恐慌。”

    “什么意思?你到底推算出了什么?”章溢一把推开宋克,红着眼睛追问。作为这个时代最渊博的一伙人,他们也同样也没少研究了易经八卦,奇门遁甲之类的杂学。总觉得天上的星宿,的确能左右人间的气运。历朝历代的崛起兴衰,也与天道的变化有着极大的关连。只是人们限于各自的见识,推算不出其具体规律罢了!

    “紫微昏暗,天机移位,破军、七杀二星,更是明灭不定。正东方还有一颗妖星即将直冲天府!以刘某只能,竟推算不出是吉是凶!唉!”刘伯温又叹了口气,继续低声补充。(注1)“啊!”闻听此言,章溢的脸色更为难看。

    如果真的天道已变,那么古圣先贤的教诲,岂不全都落在了空处?自己学了多年的伊洛之学,岂不成了一堆废纸?那朱重九又是弄前所未有的火器,又是以利益驱使百姓,还是弄什么高邮之约,整合群雄,岂不是正祸乱的源头么?而自己居然得了失心疯,竟然千里迢迢跑来辅佐他!

    想到这儿,章溢简直觉得连头顶天空都失去了颜色,又向前走了几步,拉住刘伯温的衣角,用颤抖的声音追问,“伯温,你,你可别出妄言。你知道,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我知道,但我说的不是妄言!”刘伯温也仿佛虚脱,缓缓坐在石凳上,喘息着回应,“非基夸口,在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方面,刘某不输于天下任何人。但是,刘某却推不出,推不出,这世道将变向何方?”

    “管他,只要能驱逐了蒙古人就行!”宋克看不惯二人如丧考妣的模样,耸耸肩,满脸不屑。

    “可若是汉家天子,倒行逆施,比蒙古人做得还过分呢?”刘伯温仿佛魔症了般,喘息着问,“如果咱们汉人的朝廷,凶残暴虐,弄得天下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呢?青史之上,你我是驱逐鞑虏的功臣,还是开启末世的罪人?”

    “这?”宋克立刻就愣住了。他一腔热血矢志驱逐鞑虏,却真的没想过,如果驱逐了蒙古人之后,汉人朝廷比蒙古人还坏,该怎么办?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座山脊上,两侧都是万丈深渊。每一步,都有可能被摔得粉身碎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章溢的脸色,比宋克还要难看十倍。双手按住身前的石头桌面,瑟瑟发抖。“那朱总管,向来心慈。他连蒙古人都不肯乱杀,他对一道起家的老兄弟都优渥有加。他,他甚至对郭子兴、孙德崖这类废物,都宁愿诱之以利,却不肯动手火并掉。他,他怎么可能是个暴君?!”

    “他的确不会是暴君。可他现在做的这一套,却打破了上下尊卑,高低贵贱。打破了自古以来上驭下,贵使贱,良治不肖的秩序。他如果能真的千秋万岁,也还罢了。凭他的本事,也能压住麾下的文武,令谁也不可能胡作非为。可万一哪天他春秋高了,驾鹤西去。连最基本尊卑贵贱都没有,群臣能不打成一团么?若是数国混战,尸横遍野,岂不像汉末时那样,让异族又得到机会卷土重来?那样的话,咱们现在做的这一切,除了死几十万人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注1:紫微斗数,相传为宋代陈希夷所创,专业研究皇家气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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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行介绍:
我们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这是一本以元末农民起义为背景,讲述一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汉子奋起反抗,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华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普通人,虽然他是穿越者,但与那时代的千千万万华夏儿女一样,他也在为像个人一样活着而浴血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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