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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男儿行txt下载     男儿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章 胶着 (下)

    第二百一十章胶着(下)

    “列队,列队一起上,火铳打不了第二轮!”朱亮祖的亲兵队长朱丞将手中长枪一抖,带头冲了上去。

    上百名平素最受朱亮祖恩遇的亲兵紧随其后,在极短的冲刺距离内,形成一个三角形,一头扎进了徐州军的阵地。

    “弟兄们跟我上,人死鸟朝天!”千夫长朱良也大声呼和着,将身边的数百名“庐州义兵”聚集到一块,跟在朱亮祖的亲兵队伍后,继续朝徐州军的阵地猛攻。宁可战死,也绝不旋踵。

    站在最前排的红巾将士受到挤压,明显向内凹陷出了一个倒燕尾型。但是,很快,他们就在队伍中的低级军官组织下,开始了反击。朴刀,长枪,钢叉、铁斧交替使用,将“庐州义兵”砸出来的突破口重新封堵。

    “弩兵,瞄准了射!”紧跟过来的廖大亨见势不妙,立刻采取了无赖打法。好不容易移动到位的弩手们闻听命令,立刻快速扣动机关,将三棱头的破甲锥朝对面不到二十步远的徐州红巾射了过去。

    “啊!”一名正在与“庐州义兵”厮杀的红巾壮士,被弩箭正中面门,惨叫着栽倒。那名“庐州义兵”大喜,立刻抢步突破。然而,又一支弩箭紧跟着飞了过来,将他射了一个透心凉。

    “啊!”“啊!”“啊——!”敌我双方,都有几十人相继栽倒。全部都是伤在强弩之下。在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上,红巾军的全身板甲和半身胸甲,对弩箭还有一定防御之力,只要不是射在了关键部位,伤者也许还有机会逃得一劫。但仅有皮甲护身的“庐州义勇”,却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只要被弩箭射中,基本上就是个透明的窟窿。或者当场气绝,或者因为失血过多,死得残不堪言。

    “姓廖的,你干什么?!”朱亮祖心疼得两眼冒火,扭过头,冲着廖大亨怒喝。后者却根本不回答他的话,一边整理队形向前猛冲,一边大声提醒,“继续,赶紧往里头突。别耽误,别给他们扔掌心雷的机会!”

    “啊!”朱亮祖这才意识到,如果继续成堆地挤在徐州军的阵地前,会导致什么后果。大叫了一声,扭过头,以最快速度朝傅友德的认旗下冲去。一边冲,一边大声提醒,“冲上去,都给我冲上去。搅在一起,搅在一起他才不敢扔掌心雷,也不敢拿大盏口铳轰咱们。”

    “冲上去,搅在一起,死在一起!”朱丞、朱良,还有许多朱家庄的家将们,带领着众“庐州义兵”,舍命向前挤压,避免红巾军以自己为手雷的攻击目标。陆续赶过来的弓箭手和弩手们则在十五步外分散开,不停地朝红巾军的身上施放冷箭。即便导致大量的同伙被误伤,也在所不惜。毕竟在人数方面,他们占有绝对的优势。即便以命换命,换到最后,还能留下一大半来!

    “轰!”一枚手雷在朱亮祖身后十步远的地方爆炸,将后续的队伍炸出一个窟窿。

    那名红巾掷弹兵刚刚要举起第二枚手雷,却被几把强弓同时找上。瞬间,身上就插满了羽箭,惨叫着栽倒。

    “轰!”“轰!“轰!”数枚手雷,在远离徐州红巾军阵地的位置爆炸,将陆续冲上来的“义兵”队伍,切成数段。然而,这种打击效果,远不能对“义兵”们造成震慑。反倒促使他们加快的脚步,以更猛烈的攻势,向徐州军的阵地狠插。

    “嗖嗖嗖嗖嗖!”半空中又落下一片箭雨,将缺乏防护的徐州军手雷兵和已经冲入阵地的“义兵”们同时放倒。没来得及扔出去的手雷冒着烟,在人群中陆续爆炸。不分敌我,无差别杀伤。炸得周围血流成河,尸横满地。

    傅友德很显然不太适应敌军这种无赖战术,几度组织掷弹兵发起反攻,都因为怕误伤到自己人,没能收到如期效果。而在如此短的距离上,黄老二的炮兵,也是一筹莫展。只能不断地向朱亮祖和廖大亨等人的身后发射弹丸,阻止更多的敌军以及后面的探马赤军跟上来。

    “给我给我把枪架高些,瞄着那些弓箭手打!”抬枪营长连老黑急得满头是汗,哑着嗓子,向后招呼。

    “呯!”“呯!”“呯!”终于装填完了弹药的大抬枪手们,陆续开火。将敌军中的弩手和弓箭手挨个清除。然而,他们的人数毕竟太少了,装填速度也太慢了。虽然绝大多数子弹都击中了目标,却始终无法压住对方的攒射。

    “呯!”吴良谋的第五军,又发出了一轮齐射。将扑向他们那一侧的“义兵”打得倒崩回去,死伤遍地。然而,那一侧的“义兵”原本就是为了牵制而设。即便被击溃了,也不会再令朱亮祖和廖大亨二人感到慌乱。反而,倒使得他们愈发珍惜眼前机会,宁可将左翼负责牵制第五军的那些将士全都牺牲掉,也要从傅友德身边撕开一条突破口。

    “亲兵队,跟我来!”眼看着自家军阵岌岌可危,傅友德的脸色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对第五军那边进行佯攻,却试图从他这里寻求突破,这本身,就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更何况,他这边的将士数量,远远高于吴良谋的第五军,并且还有整整一个营的大抬枪助阵!

    无论是从战局考虑,还是从维护个人尊严考虑,傅友德都决不允许,突破口出现在自己这里。带领着自己的三百亲兵,向着敌军攻势最猛的地方冲了过去。转眼间就来到第一线,手中缨枪一抖,将一名庐州百户挑起来,高高地向阵外丢去!

    “啊——!”那名百户尚未气绝,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血如瀑布般,溅了其同伙满头满脸。数十名“庐州义兵”被吓得胆寒,脚步立刻开始放慢。而朱丞、朱良等“庐州义兵”的核心,却哇哇怪叫着,朝傅友德扑了过来。

    “找死!”傅友德挺枪刺穿一名敌将的咽喉,随即快速拧身,将碗口粗的枪杆当作长鞭,朝另外一名敌将腰杆抽去。那名敌将躲避不及,被抽了个正着。整个人被抽得横飞而起,接连撞翻了两三名同伙,才惨叫着倒下,一边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一边大口大口的吐血。

    挡在傅友德近前的敌军瞬间一空,随即,有两杆缨枪一左一右,向他胸口扎了过来。好个傅友德,抖枪、跨步,横移,翻腕,倒卷,将两杆刺向自己的长枪搅在一起,然后一拉一挑,只听“嘣,嘣!”两声。两杆长枪如死蛇一般飞上了天空,朱良和朱丞二人均是双手空空,大步后退。

    傅友德岂肯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向前追了一步,枪锋猛抖,“啪!啪!”两次金鸡点头,朱良和朱丞二人脑门上各自留下了一个血窟窿,软软地栽倒。

    “小良子!”朱亮祖悲呼一声,从侧面挺枪冲上,直取傅友德小腹。廖大亨则闷声不响,带着几名亲信,从正面补位,迎面给傅友德来了个抽屉刺。这二人在长枪上的功夫,可都是已臻化境,非但速度快,角度也极其刁钻。把傅友德给逼了个手忙脚乱,防得住这杆防不住那杆。眼看着就要命丧枪下,他的亲兵队长傅升大叫一声,舍身扑上。用自己的胸口挡住在了朱亮祖面前。

    朱亮祖视线受到干扰,无法继续攻击傅友德,立刻长枪横扫。亲兵队长傅升竖起盾牌防御,挡住了这必杀一击,整个人也被砸得踉踉跄跄。还没等他站稳身形,朱亮祖的第二招已经攻到,枪锋如闪电般在目标的喉咙处一扫而过。可怜的傅升连哼都没哼,哽嗓处猛然喷出一股血,仰面朝天栽倒。

    “我要你的命!”见到自己的贴身侍卫队长横死,傅友德也红了眼。接连三枪逼开廖大亨,转身扑向朱亮祖。

    登时,又将傅友德部的队形砸出数个血淋淋的缺口。那朱亮祖此刻却快速恢复了清醒,左拨右挡,将傅友德的杀招尽数化解。然后一边反击,一边冲着再度带领着亲兵涌过来的廖大亨提醒,“我缠住他,你继续往里扑。那边那个肯定不如你!”

    不用他提醒,廖大亨也准备这样做。两军交手,比的是谁能更好地实现自己的战术目标,而不是武艺高低。立刻毫不犹豫地带领自家亲兵,从傅友德身侧急冲而过,直取这支徐州军的第二号人物李喜喜。

    李喜喜早就闻听过廖大亨的凶名,自知不是对手。赶紧将身边的亲兵组织起来,列阵相迎。他和亲兵身上所穿的盔甲,全为淮安将作坊所打造。结实程度,远非普通皮甲能比。凭着这一点优势与娴熟的阵形配合,一时半会儿,倒也不至于给廖大亨突破机会。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宣让王帖木儿不花麾下的真正精锐,庐州探马赤军却杀了上来。

    这支探马赤军有整整一万人,从上到下,都由清一色的契丹族壮士组成。从元世祖忽必烈时代开始,就追随着九皇子镇南王脱欢,四处征战。随后一直效力于脱欢家族,接连三代都没有任何变更。算得上职业军户,无论是武艺还是战阵配合,都非常精熟。(注1)当他们冒着炮火的轰炸赶到,傅友德部所面临的压力倍增。很快,整条战线都挤得向后退去,一步接着一步,转眼间,已经将连老黑的抬枪营给暴露了出来。

    “呯!”连老黑扣动扳机,在极近的距离上,将一名冲向自己的“庐州义兵”打了个对穿。没有机会再装火药和子弹了,那些已经渗透过阵地的“义兵”们,不会给他时间开第四枪。狠狠咬了咬牙,他从大抬枪的枪托里,抽出熟铜通条。当作短剑,护在了自己胸前,“抬枪营,向我靠拢。都督在后面看着咱们!”

    “一起上,都督在后面看着咱们!”只有一件铁坎肩护身的抬枪兵们射出最后一颗子弹。或者抽出通条,或者掰下一根枪架腿儿当武器,快步汇聚到连老黑身边。静静地迎向蜂拥而来的敌军,就像一块山洪中的磐石。

    注1:脱欢为忽必烈第九子,封镇南王。脱欢有六子:1.老章,2.脱不花,3,宣让王贴木儿不花。4,威顺王宽彻不花。另外两个不详。孛罗不花为脱不花之子,脱欢之孙。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万人敌

    第二百一十一章万人敌(上)

    “先杀了这群使火铳的!”义兵千户廖大勇长枪一摆,带头冲向连老黑。对手只有一把短棍做兵器,对手只穿了一件铁坎肩儿,对手脚步虚浮,一看就不是一个高手,杀了他,把那根巨大的火铳抢回来献给王爷,肯定足够自己升到副万户

    然而,梦想和现实之间,总会有一道巨大的鸿沟。就在他即将冲到连老黑面前之时,斜刺里忽然转过来一名古铜色面孔的汉子。手中九尺短枪猛地一摆,就将他的丈八长矛拨离了方向,随即又向前一递,二尺长的枪锋直奔他的哽嗓咽喉。

    “啊!”廖大勇吓得魂飞天外,赶紧大步向后退去。那名汉子手中的短枪却好像有了灵性一般,追着他的脚步,继续直咬他的喉咙。“别杀我大哥!”关键时刻,廖大勇的两位叔伯兄弟大仁,大义,各自带领着数百义兵舍命扑上,才终于将来人的攻势遏制住。再看廖大勇,整个人就好像刚从湖里捞出来一般,从头到脚湿了个通透,脸色也如死尸一样惨白。

    “列阵!”来将见廖大勇退入了人群,也不孤身冒进。向身后摆了下手,大声招呼。

    “是!”两名长相差不多的黄脸汉子,各自带着五百精锐跟了上来。先留下一个百人队护住连老黑等大火铳手,然后其他人迅速变换阵形,在古铜脸将军的身后排成一个巨大的三角。

    “啊?”廖大勇又是大吃一惊!他不是没见过勇将,然而在厮杀过程中还随时保持着头脑清醒,并能认清形势,及时调整战术的,却是寥寥无几。特别是能做到像对方古铜脸汉子这般收放自如的,简直可用凤毛麟角一词来形容。即便他的当家大哥廖大亨,刚才与古铜脸汉子异位而处,都未必能做到如此从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微微愣神的一瞬间。古铜脸汉子忽然将九尺短枪一举,嘴里喊了声“杀”,大踏步向前逼来。

    “杀!”其身后那些精锐齐声响应,迈着同样的步伐,紧紧跟上。整个三角形阵列,就像一把犁杖般,将迎头碰上来的庐、宁两地“义兵”,接二连三割倒。

    “一起上,挡住他们,挡住他们!”廖大勇越看心里越发虚,却不敢掉头逃命。只好硬着头皮叫嚷了几声,率领身后的“义兵”们迎头拦截。

    敌我三方再度厮杀于一起,比拼的就不光是主将的个人勇武了。士兵的训练程度和团队配合都至关重要。这两方面,无疑是“义兵”占据了上风。毕竟他们的成军时间更长,彼此之间也更为熟悉。然而,古铜脸汉子和他身后那长相差不多的黄脸两兄弟,身手却硬得吓人。每每在关键时刻,都能冲到最要紧位置化解危机,然后又凭借过人的武艺,将局面逆转过来,继续带着其麾下的红巾军向前推进。

    “敌将通名,我要杀了你!”廖大仁被逼得心头火起,带着一小队亲信,直扑红巾军队伍左侧的黄脸汉子。丈八长矛在烈日下泛着惨白的光芒。

    “定远吴国兴!”黄脸汉子把手中长矛一摆,大步迎了过来。双方的亲信立刻以主将为锋,从各自的军阵中分出两个利芒,然后高速互相接近,随即“轰”地一声撞在了一处,血流成河。

    廖大仁和吴国兴两个也战在了一处,冰冷的矛锋努力向对方的要害处招呼。作为当年宋人和蒙古人战争的前线,两淮民间向来有练武的传统。而造价低廉,并且杀伤力巨大的长矛,无疑是大伙的首选。因此,凡是成了名的武者,都能将长矛使得出神入化,廖、吴两人也不能例外。

    只是,在用矛的具体手法上,二人又大相径庭。廖大仁出身于将门,学的是岳家枪路子,招数古朴大气,气势雄浑。而吴国兴则明显带着草莽风格,动作干净利落,一往无前。两种不同的枪术相遇,登时撞得火花四溅。很快,就杀得难解难分,烟尘滚滚。

    二人麾下的弟兄,也陷入了苦战当中。每个人都想尽快干掉对手,但每个人都发现对手跟自己的本事旗鼓相当。一时间,两个从各自军阵中分出来的利芒,居然成了两个咬在一起的锁扣,令双方的军阵都受到了拖累,运转起来举步维艰。

    就在此时,红巾军的古铜脸汉子猛地一转身,带着身边百十名亲信,从侧面兜向了廖大仁。手中九尺枪虽然短小,灵活得却像一条小龙。随着他移动的脚步不停地上下跃动,左右摇摆,将沿途挡路的“义兵”挨个刺倒,丝毫不做停留。

    此人的那些亲信,则紧紧跟在他身后,将缺口不断拓宽。带动三角型军阵缓缓左转,由横转纵。被三角形宽大侧翼接触到的“义兵”,要么如稻草般给割翻,要么一边招架一边拼命后退,根本无法阻挡。

    “冲我来,你的对手在这儿!”廖大勇被压得苦不堪言,带着自己的亲信,努力跟上去,试图阻挡古铜脸汉子的脚步。然而,却始终无法跟上。对方的推进速度太快了,快得像一把剃刀。从他眼前不远处飞一般剃过去,割倒沿途拦路者,直本廖大仁右肋。

    廖大仁对付一个吴国兴已经有些吃力,哪还有本事以一战二?才在敌方的夹攻下支持了两三招,肩膀处就飙起了一股血箭。随即,惨叫着向后退去,身边的小型军阵四分五裂。

    “跟上我,变阵!”古铜脸汉子看了一眼大汗淋漓的吴国兴,大声招呼。然后猛地一转身,带领着身边的百十名弟兄追着廖大勇向前冲去。手中短枪左挑又刺,神鬼难挡!

    “跟上重八哥!跟上重八哥!”吴国兴大声高呼,满脸崇拜。带着整个左翼,紧跟在古铜脸身后。整个左翼和正在旋转过来的右翼,迅速收拢。由一个巨大的横三角型,在移动中变成一只铁燕尾。两条边缘处,挂满了血淋淋的尸体。

    “挡住他,挡住他!”廖大勇终于跟了上来,带着队伍中最为精锐的百余名士卒,替下廖大仁,在正面挡住古铜脸汉子的去路。然而,他却惊诧地发现,这个任务艰难得无法想象。在古铜脸汉子的带领下,眼前这千余名红巾军,攻击力大得出奇。才一轮前冲,就将自己身边左侧的亲信给抹掉了三分之二。紧跟着,又是一轮前冲,抹向自己右侧,如砍瓜切菜。

    转眼间,身边已经出现了两个巨大窟窿,左右两翼都失去了保护。廖大仁无奈,只好也大步后退。对面那个古铜脸汉子,却如影随形般跟了过来。红色的认旗,在他身后的亲兵手中骄傲地飘荡,“亲军指挥使,朱”。

    “你,你是朱,朱六十四?!”猛然间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廖大仁以更快速度大步后退。碰到杀星了,今天自己真的碰到杀星了。几个月前庐州军进攻濠州,很多有名的将领,就死于此人之手。自己当时站得远,没看清楚对方的面孔。没想到,今天却被杀星给堵了个正着。

    朱重八却根本不屑回答他的问题,带着吴国兴、吴国宝两兄弟和九百多名濠州精锐,继续紧追不舍。他们是奉了朱八十一的命令前来封堵缺口的。前来封堵徐州傅友德部被敌军冲出来的缺口。他们要用事实告诉周围所有人,濠州军并非如他们想象的那样衰弱不堪。有朱重八,有汤和邓愈,还有吴氏两兄弟,这支队伍虽然发展缓慢,却依旧是一支可与友军比肩的劲旅。(注1)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朱重八和吴国兴、吴国宝三人的带领下,只有皮甲和布甲护身的濠州军,锐不可挡。很快,就将渗透至傅友德部背后的敌军,倒着给逼了回去。并且迅速朝李喜喜身边靠拢,为后者提供强而有力的支持。

    正在压着李喜喜打的廖大亨立刻觉察出情况的不对劲儿。猛地发起一轮冲杀,逼得李喜喜大步后退。然后断然停止追击,一边站在原地整理队伍,一边举头朝战场上瞭望。他看到,武艺不比自己低多少的叔伯兄弟廖大勇,且战且退。他看见,以勇气而闻名的堂弟廖大仁,浑身是血,被人追得狼狈不堪。他看到,以忠诚而著称廖大义,劈头散发,像个疯子般在队伍里跑来跑去。而一股敌军却始终追逐着他,以他为先锋,将整个义兵的队形搅得支离破碎。

    下一刻,他看见朱重八带着队伍冲向自己,就像一头老虎带着数千只饿狼。沿途任何阻挡,都被他们一口吞下,然后踏着血迹继续前行。而自己麾下的“义兵”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被杀得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挡住他们!别让他们冲起气势来!”廖大亨当即力断,甩开李喜喜,带领着自己身边的全部人马迎头扑向朱重八。不能让此人再往前冲了,再冲,就能将廖大勇等人彻底杀没了胆儿。万一让朱重八形成驱赶着溃兵的倒卷之势,后面跟上来的探马赤军虽多,也未必能挡得住他全力一突。届时,如果让朱重八动摇了宣让王的帅旗,他和他身后的廖家军,就百死莫赎!

    注1:朱元璋是从小兵开始,一步步做到一方诸侯。如果没有过人的武艺,不可能折服那么多猛将。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万人敌 (下)

    第二百一十二章万人敌(下)

    挡住?谈何容易!朱重八所带的弟兄虽然只有千把人,却是在整个濠州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这支队伍前一段时间因为郭子兴犹豫和孙德崖的个人野心,没能走上战场一线。几乎个个都憋了一肚子怨气。如今终于得到释放机会,岂肯再落于人后?跟在自家主将身边呼喝酣战,转眼之间,就将挡路者杀了个干干净净。

    “跟上!”朱重八大喝一声,迎面冲向廖大亨。古铜色的面孔上占满了血迹,看起来显得格外狰狞。

    “跟上,跟上重八哥!”吴国兴和吴国宝两个一左一右,像两只翅膀般紧贴在朱重八身侧偏后位置。再往后,则是九百多名濠州精锐。或擎钢刀,或端长枪,迅猛如一群猎食的野狼。

    “该死!”廖大亨大声骂了一句,挺矛刺向朱重八的胸口。朱重八手中的九尺枪猛地一摆,将廖大亨的长矛格开了三尺远,随即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嘴里大喝一声“杀!”。明晃晃的锋迅速兜出一道匹练,由上向下朝廖大亨劈去。

    “来得好!”廖大亨也不示弱,横过长矛遮挡。谁料朱重八枪锋突然一滞,在与矛杆发生接触之前猛地倒抽回来,再度刺向他的胸口。

    “啪!”廖大亨赶紧竖矛向外遮挡。碗口粗的矛杆与枪锋相交,木屑飞溅。朱重八一击落空,立刻转身回旋上刺,枪锋如同活蛇一般,第三次冲廖大亨的前胸挑了过来。

    廖大亨手中的长矛有一丈八尺余,用起来势大力沉,灵活方面却差了许多。被朱重八欺近了身侧,连攻三招,立刻有些招架不及。赶紧大步向后退,同时拧着腰闪避。然而毕竟慢了半拍,耳畔只听“吱嘎”一声响,精钢打制的胸甲上被切出了条深深的伤痕,虽然没有伤到里边的皮肉,却震得半边身体都麻了起来。

    那朱重八却咬上一口还不满足,理解右手下压,左手翻腕,同时双腿再度向前跨步,“刷”地又是一枪,直奔他的小腹。

    身上的淮安甲即便再结实,廖大亨也不敢堵朱重八这一枪到底刺穿刺不穿!慌忙继续迈动双腿大步后退,以期能跟对手拉开距离,发挥长矛的作用。这一退,可正中了朱重八的下怀。猛然间停住脚步将九尺枪向空中一举,“呼啦啦!”,身后的燕尾阵猛地舒展。从左右两翼,朝廖大亨麾下的兵将兜了过去,霎那间将“义兵”们给推到了一大片。

    喊杀声忽然就高了起来,中间夹杂着长矛刺入铠甲的摩擦声,钢刀砍中盾牌的敲击声,战靴踏进血泊的脚步声,还有伤者的叫喊,濒危者的悲鸣。交织在一起,共同形成一首宏大而又苍凉的乐章。

    天空的颜色也瞬间变暗,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郁的红色烟尘。忽聚忽散,眷恋着血泊中的尸骸,好像一群无家可归的魂魄,若即若离。

    粉红色的烟尘中,廖大亨的队部被逼得节节后退,很快就退过了朱亮祖身侧,将友军的软肋给露了出来。刚刚被朱重八替下的李喜喜看到机会,立刻带着周围百十名亲信,冲上前,与傅友德一道夹击朱亮祖。吓得朱亮祖亡魂大冒,惨叫一声,倒拖着长枪快步退走。

    这一退,可就不是什么战术上的调整了。而是被傅有德、李喜喜两个追着溃败。转眼间,就拖累到了原本就站立不稳的廖大亨,与后者一起,狼狈向后逃窜。

    “顶上去,顶上去!回头顶上去”探马赤军万户萧不花吓得满头是汗,扯着嗓子高喊。他的队伍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终于冲到了第一线。如果被溃退下来的“义兵”撞破了阵形,先前所有努力可就白费了。非但无法冲破徐州军的防线,反而会被对方趁机打一个倒卷珠帘。

    那些探马赤军的千户和百户们,也知道形势紧迫。因此不敢高抬贵手,看到有冲向自家军阵者,迎面就是一刀。

    这下,可苦了庐、宁两州的“义兵”们。身后有红巾军追杀,前面有契丹人乱砍,转眼之间,就被杀了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向两侧退,向两侧退!”朱亮祖和廖大亨二人看得双目俱裂,一边呐喊着,一边指挥义兵们朝探马赤军方阵的两侧败走。萧不花做得没有任何错误,换了他们与后者易位而处,也决不允许溃兵冲击自己的军阵。然而“义兵”们毕竟是他们的乡党和起家之资。如果损失殆尽,他们二人就很难再于官场立足。

    “弟兄们,向两侧退,把红巾贼让给契丹人。”“向两侧退,把红巾贼让给契丹人。”廖大勇和廖大仁等,心中则没那么过顾忌。见萧不花的人敢向自家同乡举刀,立刻将对方恨到了骨头里。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一切抵抗,带头向军阵两侧跑去。把身后的红巾贼完完整整地露出来,让他们与跟契丹人去拼个你死我活。

    “稳住阵脚,稳住阵脚!”萧不花又气又急,再次挥刀砍翻一个靠近自己的“义兵”,跳着脚大喊。

    红巾军来势汹汹,而他这边却因为火炮和溃兵的双重影响,立足不稳。虽然兵力上占据了很大优势,可真正发生对撞的话,鹿死谁手,却未必可知。

    “稳住阵脚,稳住阵脚!”其他探马赤军将领,石守田、叶雄、韩豹子等人也大声叫嚷。像一头头暴怒的猛兽。在他们的联手努力下,契丹人的阵型越来越齐整,越来越厚重,宛若一块巨大的礁石。

    “轰!”紧追着庐、宁两州‘义兵’脚步冲过来的濠州红巾,一头撞在了礁石上,深入数尺,溅起几百道血光。

    朱重八手握九尺枪,上挑下刺。将靠近自己的契丹人挨个捅死。他的步伐非常敏捷,手、腰和双腿的配合,也协调到了极点。九尺枪灵活敏捷的优势,被他发挥了个淋漓尽致。每次都是欺近对手身边,才发出全力一击。每一击不中立刻变换角度,然后挺枪再刺,根本不给对手还招的可能。

    濠州军的吴国兴和吴国宝哥俩,则专门负责约束队伍,跟紧朱重八这个领头的狮子。整个队伍又在敌军的人海中,缓缓收敛为燕尾型。随着朱重八的进攻方向来回摆动,将左右两侧遇到的敌军挨个击杀,将砸出来的缺口尽力扩展到最大。

    然而,他们的对手探马赤军,也不是一群下九流的废物。在受到最初的打击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并且凭借祖辈父辈们流传下来的经验,开始了大规模反扑。只见他们从左右两侧,结着一个个方阵涌来,手中盾牌、钢刀和长矛,密切配合。每次遇到红巾军的碾压,则彼此呼应,共同承担压力。每次看到反扑机会,则并肩涌上,不断从濠州军的燕尾阵中,扯下一块块湿淋淋血肉。

    燕尾阵的运转,很快就艰涩了起来。尽管作为阵头的朱重八依旧勇不可挡,但作为阵刃的两个侧翼,却要花费极大代价,才能跟上阵首的节奏。吴国兴和吴国宝两个用尽全身解数,杀散一波又一波敌人,却不断有新的敌人从侧面挤过来,将燕尾摆动的空间继续压缩。二人身上很快就挂了彩,分不清敌人还是自己的血,淅淅沥沥,从肩膀一直淌到地面。

    来自濠州的士兵们,也奋不顾身。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绝不退缩。他们不光是为了支援傅友德而来,他们要挽回整个濠州军的声誉。他们命,可以死在战场上,可以为掩护自家袍泽而舍。这是他们的荣耀,即便今天全军覆没于此,也永远好过躲在几百里外,为了某些人的野心而无谓的牺牲。

    他们是士兵,是起义者。他们自打拿起刀来反抗那一刻,就已经不畏惧死。他们只求死得其所。

    “弟兄们,跟着我上!”傅友德在人群中高举长枪,大声呼和。差一点就被敌军透阵而过,全靠了濠州军的援助才躲过了一劫。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所以,绝不会在旁边看着濠州军被契丹人围攻。无论如何,他都要冲上去,跟朱重八汇聚在一起,与后者并肩而战,共同力挽狂澜。

    “跟上,跟上,濠州弟兄们都上去了,咱们怎么有脸躲在后边?”有道是,什么将带什么兵。傅友德心高气傲,其手下的弟兄们,自尊心也都强到了极点。虽然迎面涌过来的探马赤军兵力远超过自己,虽然他们每个人其实都已经疲惫不堪。但是,濠州军已经冲进敌阵中去了,他们就不能留在后边。这是他们的原则,哪怕是为此,流干体内最后一滴热血。

    “跟上,跟上!”李喜喜带着百十名弟兄,结成一个小三角阵,大步向前推进。哪里敌军最密集,就拼命杀向哪里。每前进一步,身边都血流滚滚。每前进一步,都有无数具尸体倒下,或者是敌人,或者是自己。

    “弟兄们,把炮抬到车上,然后跟着我来!”被眼前情景烧得浑身滚烫,黄老二把腰一猫,奋力拉动拴在炮耳上的麻绳。敌我双方混站在一起,炮兵怕误伤到自己人,在远处无法再发挥任何作用。但是他们却不能干看着弟兄们去牺牲,他们必须要走上前,和袍泽们一同面对敌人。

    “把炮放到车上,把炮放到车上!推到跟前轰那些契丹人!”几个炮兵营长与黄老二心有灵犀,立刻明白了将军大人的意图。带头弯下腰去,抬起一门火炮,重新摆到旁边的车架上。然后又快步冲向下一门。

    “先上十门,后边的慢慢跟过来!”黄老二继续大声叫嚷,两只眼睛红得像初冬时的柿子。只见他,快速走到炮车前,弯腰取出一包火药,顺着炮口填了进去,然后又取出一包散弹,从炮口倒入。再抄起一把铁炮杵,用力向炮口内压了数下,丢在脚旁,然后迈开大步来到炮车后,“跟我一起i推,弟兄们,走到近处用散弹轰他们!”

    “走到近处用散弹轰他们!”众炮长们齐声答应着,学着黄老二的模样,给火炮填上散弹。然后指挥着各自手下的炮兵推起炮车,大步朝前冲去,一边冲,一边扯开嗓子叫嚷,“让开,让开,大炮来了,老子要用大炮轰他们!”

    位置稍稍靠后的傅友德部将士听到喊声,诧异地让开一条通道。黄老二将自己的位置让给炮车交给一名炮长,大步走到炮车的正前方,扯着嗓子继续骄傲地呐喊,“让开,让开,大炮来了。老子今天让契丹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万人敌!”

    陆续有傅友德部将士让出通道,也有很多人忙着上前与敌军搏杀,根本没听见黄老二等人的呐喊。但是,第一辆炮车却没有在路上做丝毫耽搁,或者硬生生挤过人群,或者拐着弯绕行,很快,就推到了两军交手最激烈的地方,将炮口对准了一个探马赤军小方阵。

    “保护炮车,让开后面!!”黄老二冲着四周一堆陌生的傅友德部将士大叫,然后跳到火炮侧后方,用力将炮尾戳进地里,迅速点燃引线。

    “嗤——嗤——嗤——!”包裹着火药的引线,冒出滚滚浓烟。

    对面的二十步远的探马赤军将士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在百夫长的指挥下,大喊着冲了过来。二十步,十五步,十步,眼看着他们就要冲到炮车前,猛然间,炮口处冒出一团火光,“轰隆!”

    数以百计的散弹,瞬间被火药推出。像一阵狂风般,由下朝上,扫过冲过来的探马赤军百人队。整个百人队被从正中央撕开了一条血淋淋的通道。靠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半边身体都被打成了筛子,上面布满了透明的窟窿。

    “啊!”剩下的八十多名探马赤军瞬间就被打懵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自家袍泽的尸骸,茫然不知所措。

    就在他们一愣神的瞬间,第二辆炮车已经推到。将炮口对准他们的身体,“轰隆!”,又是数百颗散弹,如狂风扫荡残荷!

第二百一十三章 炮兵

    第二百一十三章炮兵

    这一炮距离稍远,覆盖面积却更大。站在方阵最前排的探马赤军士兵,有近一半儿人受到了波及,被弹丸打得血肉横飞。偏偏其中很多人却没能当场死去,双手捂着身上的弹孔,绝望地在血泊里翻滚哀嚎!而他们身上的伤口却又多又密,两只手根本捂不过来,血如喷泉般四下乱溅。

    “快,快,前面的弟兄借个道,万人敌来了!”第五军炮团长徐一推着第三门四斤炮,一边跑一边提醒前面的同伴让开道路。声音虽然不高,却将附近所有敌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被连续轰了两次的那个探马赤军方阵先是爆发出一声惨叫,紧跟着,齐刷刷扭过头,撒腿就跑!

    “哪去,你们这群懦夫!”正带队赶过来增援的探马赤军千夫长韩豹子气得脸色青黑,挥刀接连砍翻了好几名带头逃跑者,却根本挽回不了颓势。太可怕了,红巾军用的火炮太可怕了,与其被打成一面筛子,探马赤军的士兵宁愿死在刀下,至少,那样他们的尸体还相对完整。

    “这边,这边,把炮尾顶在地面上,炮口压低,炮口压低!”炮兵团长徐一的声音继续传来,听得人毛骨悚然。第三门四斤炮迅速对准韩豹子所站位置,尾巴处冒出一股灰白色的浓烟,“嗤——嗤——!”

    “大人快躲!”一名亲兵手疾眼快,飞身跳起,将韩豹子扑倒在地。“轰隆!”一声巨响过后,冰雹般的弹丸贴着他的后脊梁骨扫过。将其他躲避不及的亲兵们打得鬼哭狼嚎。

    “混蛋,你干什么?赶紧滚起来,给老子滚起来!”韩豹子兀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愤怒地举起刀,用刀柄冲着压在自己上的亲兵乱砸。接连砸了两三下,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定神细看,只见可怜的亲兵后背如同被铁耙子刨过了一般,布满了深深的血口子。白花花的脊柱,已经从伤口处露了出来。

    “啊——”韩豹子被吓得亡魂大冒,一把推开亲兵的尸体,跳起来,冲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自家队伍。那群探马赤军士兵却不肯为他提供保护,像躲瘟疫般,纷纷朝两侧躲去。唯恐距离他太近,遭受池鱼之殃。

    “混蛋!你干什么?结阵,赶紧到我身边结阵!”韩豹子本能地感觉到事情的不妙,一边督促将士们朝自己汇拢,一边快速回头。他看见,又一门火炮被红巾军士兵推了上来。在距离他三十步远的地方,不断调整角度,瞄准他的身体。而周围的探马赤军士兵们,只要被炮口指到,就如蝗虫般四下散开,谁也不肯成为谁的遮挡。

    “啊——”韩豹子嘴里再度发出绝望大叫,一个鱼跃,扑向附近士兵的脚下。‘火炮打高不打低,趴在地上的基本打不着!’电光石火间,两个念头快速闪过他的脑海。紧跟着,耳畔又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他头顶上的契丹人,像暴雨中的麦秸一般,纷纷倒下,鲜血将天空染得通红。

    “不要躲,不要躲,冲过去,冲过去抢大铳!”又一名探马赤军千户带着亲兵赶到,试图重新架构防线。这一段军阵崩溃得太快了,快得超过了所有人的意料。而双方的主将居然都不在此处,谁来不及对这一突发情况做出应对!所以他必须快,抢在傅友德之前堵住这个缺口,否则,任其继续崩溃下去,那可真是老天要亡大元,非战之罪了!

    “冲过去,冲过去抢大铳!”他身边的亲信大声重复着,带头冲向第五门正推上前的火炮。周围的红巾军将士岂肯让他们的图谋得逞?纷纷举起长枪短刀,护在炮口的周围,阻止任何人向火炮靠近。双方在极近的距离上用兵器互相招呼,以命换命。一瞬间就有数十具尸体交替着倒下。但炮车却稳稳地停了下来,炮口轻抬,炮尾戳进被血水打湿的地面,引线冒出股股白烟。

    “轰隆!”上百颗弹丸对着探马赤军千户喷出,将他和左右两侧数名士兵轰得倒飞出去,身体破得就像一床烂棉絮。五百三十多斤重的火炮也因为尾部固定不稳,迅速后退,将炮车左右两侧躲闪不及的红巾军士卒撞得筋断骨折。但只犹豫了一弹指功夫,其他红巾军士卒就踩着袍泽的尸骸冲上前,死死的堵住了缺口。随即,第六、第七、第八门炮车又从后方推了上来,穿过人群,从两名弟兄之间的空隙,探出黑洞洞的炮口。

    “轰隆!”又是一次近距离喷车。正对着炮口的三名探马赤军被散弹射成了筛子。临近他们三个位置,还有七八人也受到了波及,前胸、小腹和大腿等处被打出了一个个拳头大的破洞,倒在血泊当中,翻滚哀嚎。

    “嗤嗤嗤——嗤嗤——噗!”第七门火炮的引线不合格,居然放了哑炮。然而,炮口指处的契丹人,却谁都没有趁机反攻。只是愣愣地看着黑洞洞的炮口,满脸难以置信。随即,开始两脚交替着后退,后退,后退。忽然,嘴里发出一声悲鸣。转身向远处逃去。

    “冲啊!契丹人败了!”第二波奉命前来增援汤和恰好赶到,当机立断,带领麾下弟兄尾随着契丹溃兵向前杀去,刀锋所指,正是探马赤军主将萧不花的帅旗。与他联袂而至的邓愈则果断地将队伍分成了十份,每五十人护住一门火炮,迈开步子,齐头并进。遇到落单的敌人,就乱刀齐下。遇到大股的敌军,则用长枪抵住阵脚,然后将炮口从身后露出来,顶着对方胸口轰击!

    “都督!”指挥台上,近卫旅长徐洪三急得抓耳挠腮。空有一身好武艺,大多时候,他却只能做个看客,实在有些难以甘心。

    “传令给吴佑图,让第五军放弃阵地,全军前压!”朱八十一笑着挥挥手,大声吩咐。

    “是!”传令兵上前接过令箭,翻身跳上坐骑。

    “你带着近卫旅一团,去给我把帖木儿不花的帅旗拿回来!”又看了一眼满脸沮丧的徐洪三,朱八十一继续吩咐。仿佛让对方去捡一只熟透了的柿子。

    没有必要故作谦虚状,也没必要装什么淡然。此战,他已经赢定了,不再有任何悬念!

第二百一十四章 雪崩

    第二百一十四章雪崩

    此战的确已经没多少悬念。

    东北方的黄军自打开战以来,就被毛贵给看死在那里,至今没敢向前移动半步。正南方的镇南王孛罗不花先后发起了不下五次狂攻,都被第四军和水师用大炮给轰了回去。正东方的帖木儿不花先后投入了三支义兵万人队,一个探马赤军万人队,却被傅友德、吴良谋和朱重八等人打得倒卷而回。他身边此刻虽然还有足够的后备力量,但在士气已沮的情况下,也无力发起新一**击。

    而红巾军这边,士气却如烈火浇油。特别是吴良谋的第五军,先前碍于将令,不敢随便移动位置,只能眼巴巴看着身边友军尽情挥洒。此刻忽然被释放了出来,勇猛得如出柙的狮子。在刘魁和阿斯兰两人的带领下,咆哮着从侧面向探马赤军扑去,将对方打得节节败退,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稳住,稳住,向我靠拢!”探马赤军万户萧不花兀自不甘心战败,高举着一把门板模样钢刀,大声约束队伍。

    只有把队伍重新聚集起来,才有机会扭转眼前战局。只有把队伍重新聚集起来,才能稳住阵脚,固守待援。只有把队伍重新聚集起来,才能且战且退,给探马赤军保留下最后一口元气。甚至连逃命,大伙都必须抱成团一起走,否则,朱屠户麾下那群大大小小的野狼从后面扑上来,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活着撤回庐州。

    “稳住,稳住,大炮没有那么可怕!”

    “稳住,稳住,契丹男人没有孬种!”

    “稳住,稳住”

    石守田、叶雄等千夫长也纷纷扯开嗓子大喊,努力帮助萧不花收拢溃兵。今天这仗输得太冤枉了,大伙还没来得及施展本事,就稀里糊涂败下了阵来。而对面的那群红巾贼,除了铠甲漂亮一些,旗帜光鲜一些之外,哪里像一群军人?可偏偏就是这样一群流寇,却把世代以征战为业的探马赤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此诡异之事,让人怎能心甘?!

    不甘心,但是却毫无办法。凭心而论,探马赤军的职业水准,远在溃退下来的义兵和追杀过来的红巾军之上。但是,他们却无法适应红巾军突然冒出来的战术。好不容易聚集起数百人,准备结阵自保。结果还没等阵脚立稳,红巾军却已经推着大炮逼上前来。隔着三十几步远“轰隆”一下,就将军阵最前排的探马赤军扫翻一大片,剩下的顿时失去了信心,再度落荒而去。

    “轰隆!”“轰隆!”“轰隆!”整个战场混乱不堪,到处都有火炮在轰鸣。硝烟起处,探马赤军的方阵一个接一个土崩瓦解。失去勇气的溃兵宛如没头苍蝇般,到拖着兵器四下乱窜。有的跑着跑着就一头撞到了另外一支红巾军的刀锋上,稀里糊涂被剁翻于地。有的则不管不顾朝后逃,将萧不花的帅旗撞得摇摇晃晃。

    “吹角,向王爷求援——示警!”探马赤军万户萧不花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正所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宣让王帖木儿不花身边至少还有两万五千余人做预备队。可其中的一万五千人,都是像廖家军,朱家军这种义兵。此刻派上来,恐怕也无济于事。还有整整一个万人队,则是清一色的蒙古武士。无论兵器还是铠甲,都属一流。只是,这支蒙古军自打数十年前,就再也没跟任何敌人交过手。每次抵达战场,都被摆在最后方。观战,督战,然后分享战功,名副其实的兵不血刃。

    “张知州,你亲自带所有义兵顶上去!”果然如萧不花所料,听到前方传来的求援号角,宣让王贴木儿不花依旧只肯派出义兵,“把萧万户接应下来,然后就地组织防御。从现在起,咱们主守,为镇南王那边创造战机!”

    “是!”庐州知州张松用颤抖的声音答应着,拨马走向周围的另外三支义兵,“刘琼、许兴、吴文化,你们三个带着队伍跟老夫来。朝廷养兵多日,大伙报效朝廷的时候到了!”

    “杀啊,跟着大人去杀红巾贼啊!”刘琼、许兴、吴文化三人抽出钢刀,高高地举过头顶。喊声虽然响亮,他们胯下的战马,却迟迟加不起速度。连带着身后的一万五千“义兵”,也好像腿上拴了绳子一般,半晌才爬出一丈多远。

    而前方探马赤军那边,明显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整个军阵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仅剩下了主将萧不花的认旗附近还留着最后的千把人,仿佛海Lang中的一座孤岛。但是这最后的孤岛,也在不断地向后漂移。仅仅是比其他各处的溃兵撤得稍微有组织一些,步伐稍显缓慢而已。

    “我和刘魁带一团顶上去,你带火枪兵随后来!”耿再成嫌孤岛太碍眼,扭过头跟吴良谋商量。老搭档胡大海已经独领一军,坐镇淮安。而他自己,却给胡子都没长齐的吴良谋当了副手,这让耿再成心里一直感觉不是很舒服。所以说话时的语气,也一直没大没小,仿佛自己才是第五军的主将一般。

    “好!”吴良谋根本不跟他计较这些,点点头,非常痛快地答应。“不要拼命,顶住他们就好。然后我拿火枪去轰!”

    “刘魁,带着一团跟我来!”耿再成心里猛然涌起几分愧疚,向后用力挥了一下手,然后拎着一把长矛,率先扑向萧不花。沿途遇到阻挡,全堵一枪一个,结果掉性命。

    唯恐他有什么闪失,刘魁带领着新五军一团,紧紧跟上。在移动中,将队伍展开成雁行,推着溃兵一道涌向人流中的孤岛。

    还没等双方发生接触,傅友德带着五百亲兵,朱重八带着吴国兴、吴国宝以及七百多濠州精锐,也分别从左翼和正面押了过来,大伙三个方向齐头并进,如同一张巨大的龙口,咬向萧不花和他身边最后的亲信,准备将其一口吞下。

    萧不花的本阵受到了挤压,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一排又一排的契丹勇士倒在红巾军的刀下,转眼间,整个军阵就从长方形,被挤压成了一个扁扁的斜三角型。

    “稳住,稳住,大伙要撤一起撤!要死一起死!”苦候援军不至的萧不花大喊大叫,带领着身边的亲信且战且走。正前方的朱重八锐不可当,左侧翼的傅友德也如同一头疯虎,唯独右翼,刚上来的淮安军好像还没完全适应战场节奏,推进得稍微慢一些,让他还能多少能感觉到一线生机。

    然而,这一线生机,很快就被黑暗吞没了。又一支淮安军快步冲了过来,人手一支火铳。以非常生涩的动作,将火铳从先前那支淮安军的身侧探了出来,对准探马赤军将士的胸口,“呯!”,狂风暴雨,将契丹人像割麦子一样扫倒!

    “一团原地列阵保护二团,二团,重新装填!”新五军指挥使吴良谋大步跟了上来,肩膀上的将星璀璨夺目。这是他刚刚总结出来的新战术,一个团的弟兄持冷兵器挡住敌人。另外一个团,用火枪近距离对准敌人的胸口射击。虽然笨拙了些,但效果却好得惊人。毕竟,在杀人效率上,任何武器,都比不上小小的一颗铅弹。只要近距离挨上一颗,连三寸厚的门板都会被轰出个拳头大的窟窿,更甭提血肉之躯。

    “竖枪,清理枪管,药孔和药锅!”

    “咬开弹包,装火药,塞进纸包和子弹!”

    “用通条压紧,端枪,检查火绳!”

    火枪兵的操作条令,在队伍中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冰冷中带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刚刚在暴风雨般打击下缓过神来的探马赤军将士闻听,先是发了一下愣,然后丢下兵器,撒腿就逃。

    “稳住,稳住,契丹男儿,生在一起,死在一起!”萧不花还想努力收拢队伍,眼泪顺着面孔稀里哗啦地往下掉。然而,再也没人肯停下来听他的招呼,未知的恐惧面前,谁也鼓不起更多勇气。刀盾兵、长枪兵、弓弩手,一排又一排,调转身体,顺着红巾军故意留下的缺口,仓惶逃命。连最勇敢最忠诚的亲兵们,也纷纷丢下兵器,低着头加入逃命大军,再也不敢留下来和他一起面对黑洞洞的枪口。

    “契丹男儿!”探马赤军万户萧不花仰头发出一声悲鸣,举起门板状的大刀,冲向了吴良谋。别人都可以逃命,他不能。他是这支探马赤军的万户,却眼睁睁地看着这支队伍在自己面前覆灭。他,无意间就成为了这支探马赤军的最后一任万户,他要履行完自己的职责。

    “回家去吧!”耿再成抢先一步迎上去,穿过乱轰轰的溃兵。长枪轻轻一拨,就将萧不花的板门大刀挑飞到了天空当中。然后将枪锋压在对方的肩膀上,大声重复,“回家去吧!契丹男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天变了,你该回家去了!”

    “呜呜——!”萧不花双手捂脸跪在了血泊中,哭得像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第二百一十五章 鬼域

    第二百一十五章鬼域

    “唉!”耿再成将长枪收回来,转身离开。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实在提不起杀人的兴趣。对手完了,经历了这一次之后,恐怕在有生之年,都很难再把武器捡起来!对于这样一个失败者,杀与不杀基本没什么分别。

    汤和也拎着长枪赶了过来,用枪杆支撑着身体大口大口喘气,“此战,此战之后,世间,世间恐怕再无名将!”

    “那可未必!”朱重八身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喘息着回应,“武器变了,战术自然也跟着会变。契丹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我敢跟你打赌,用不了三年,就会有人专门琢磨出火器的战术。淮安军中,今后注定要将星云集!”

    “那是!”汤和想了想,用力点头。朱重八跟他自幼相交,看问题的眼光,一直准得令人叹服。况且火炮和火枪都是淮安军最早开始使用,里边出现一批用火器打仗的行家,也是自然。

    “把队伍整理起来,咱们追着溃兵去冲帖木儿不花的本阵!”朱重八用手指在自己的枪锋上摸了摸,继续说道。漆黑的眼睛,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深邃,“这?”这一次,汤和没有盲从。而是瞪圆了眼睛,低声提醒,“帖木儿不花那边至少还有两万多人,其中还有一万是真蒙古”

    蒙古兵的威名,可不是吹出来的。当年元军南下,一万蒙古兵,就能追着十倍的宋军打。此刻大伙周围的红巾军气势虽盛,可全加在一起不过万把人。一旦追杀受阻,恐怕要前功尽弃。

    “几十年不打仗,真蒙古又怎么样?我很怀疑他们还会不会用刀?”朱重八轻轻横了他一眼,继续低声说道。“让大伙跟上我,肯定不会有错。你看,朱总管把他的亲兵都派出来了!”

    汤和闻言扭头,果然看到徐洪三带着一个团的亲兵,正在快速向帖木儿不花的本阵推进。而吴良谋的新五军也重新收拢了队伍,将一个战兵团,一个火枪兵团和一个炮兵团依次排开,大步流星地向前推去。对沿途落单儿的敌军都懒得出手收拾。

    “朱将军,我家总管命令你带领濠州军,与第五军一道追杀溃兵,寻机攻打帖木儿本阵!”还没等他将目光收回来,已经有一名传令兵骑着高头大马赶到,手里的红色令旗上下晃动。

    “得令!”朱重八大步上前,将令旗接在手里。然后高举起来,冲着身后的濠州将士大喊,“弟兄们,跟我去杀鞑子!”

    “杀鞑子,杀鞑子!”邓愈、汤和,吴国兴,吴国宝等人扯开嗓子回应,各自收拢起麾下士卒,紧跟在了朱重八身侧。迈开大步,朝已经率先出发的第四军赶去,虽然只剩下了一千六七百人,却像一整个万人队般气势汹汹。

    傅友德部也接到了来自中军的命令,却不是跟第四军一道向帖木儿不花发起反击。而是迅速转向正南,去与第四军并肩作战。那边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三千对四万,虽然有水师在运河上以火炮相助,想必也打得艰苦至极。

    素有大局观的傅友德当然知道轻重,立刻整理起队伍,快速向第四军靠拢。还没等赶到指定位置,他就隐隐感觉到情况恐怕不太对劲儿。第四军的阵地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迅速跳上坐骑的后背,他将双腿站在马鞍子上,居高临下向远处瞭望。只见第五军的阵地前黑漆漆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而弹坑的周围,则是数不清的尸体,或没了脑袋,或缺了四肢,几乎没有一具完整。

    “呜呜,呜呜,呜呜”第四军指挥使吴永淳显然已经发现了援兵的到来,及时吹响号角,发出联络信号。

    紧跟着,有名骑着骏马的通信兵如飞而至,远远地看到傅友德,躬身施礼,双手将一块腰牌递了上来,“傅将军,我家吴指挥多谢贵军高义。请原地结阵,静待战机。千万不要靠运河太近,更不要超过我军的位置!”

    “怎么回事儿?”傅友德被弄得愈发满头雾水,从马背落回马鞍上,劈手接过腰牌。腰牌是精钢锻造的,上面压着一头老虎。这是淮安军特有的水锻压花技术,普通工匠根本无法仿制,当然也不可能造得出假的来。

    “水师,水师那帮小子,炮打得根本没有准头!”早就猜到傅友德可能会误解,通信兵大声解释,“以河边那几个大柳树为界,敌军不过那几棵大柳树。水师和我们都不开炮。但万一水师开起火来,炮弹就落得到处都是。根本没有什么准头,您如果事先不知情,难免会受到误伤!”

    “嗯?!”傅友德皱了下眉头,将信将疑。先前的战斗中,淮安军的火炮的确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但是,最后能将敌军打得倒卷回去,却离不开战兵的配合。光是火炮就能解决的战斗,他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况且四斤炮的最大距离不过是三百五十步,而自己即便超越了第四军,距离河道也有六百步远。

    正迷惑间,远处敌军已经开始了新一轮进攻。看上去大概有六七千人的模样,队形排得极其松散。随度极慢,并且尽量远离运河,仿佛河道上的那十几艘战船里头,藏着妖魔鬼怪一般。

    “呜呜——呜呜——呜呜————”河面上传来一阵画角声,雄浑而又豪迈。

    “呜呜——呜呜——呜呜————”第四军的战旗下,也有画角声相应,仿佛两头怒龙,在云端彼此打着招呼。

    最靠近河岸的五艘战船,开始缓缓移动。船头接着船尾,努力排出一个整齐的一字。看到战船的动作,正在埋头前进的敌军,立刻变得有些慌乱。距离河道最近处的人,开始拔腿狂奔。距离河道稍远些的,也扭歪了身子,脚步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动,仿佛随时都准备主动倒下一般。

    “他们在干什么?大伙都停下,结阵,不要再往前走了,小心被友军误伤!”傅友德越看越困惑,赶紧下令自己的队伍停止前进。淮安军的战船造得很怪异,又细又长,高度也远远超过了运河上的其他船只。并且在侧面还开了十几个小窗口,每一个窗口看上去都黑洞洞的,仿佛魔鬼瞪圆了的眼睛。

    “结阵,结阵,原地结阵!”李喜喜主动上前帮忙,与傅友德一道约束队伍。淮安军的战术太古怪,作为一个外来人,他本能地选择不给友军添任何麻烦。多看少说,把自己的位置尽量放低,能多学一点儿就是一点儿。

    这个原则,注定让他众生受益无穷。而此时此刻,受益的则是那些刚刚血战过一场的徐州红巾。听到来自上峰的命令后,他们迅速停住了脚步。在与第四军位置差不多齐平的地段,排除了数十个彼此相连的小方阵。随时准备迎接对面的敌军的冲击,并且给侧翼的友邻提供支持。

    大伙的脚步还没等站稳,运河上,排在第一位置的战船侧面首部,忽然喷出了一股浓烟。紧跟着,最末一艘战船的尾部,也喷出了一股。两颗弹丸一南一北,交替着落入敌军的队伍。一枚带起数点血光,另外一枚,则彻底打了个空,只溅起几股暗红色的泥土。

    “交叉测位?”李喜喜瞪大了眼睛,嘴里喃喃有声。这是他刚刚学到了名词,在东侧作战时,好像听徐州军的某个人说过。但具体意思却不是非常理解。至少,不太明白区区两枚炮弹,能起到什么作用?

    正困惑间,耳畔忽然听见一连串声响,“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五艘收尾相连的战船,从第每一艘的船头开始,以同样的节奏,陆续喷出了六十余枚弹丸。

    正如通信兵事先强调的那样,这些炮弹有的远,有的近,准头奇差无比。但是威力大得吓人,有的尚未落地,就在半空中爆炸,将周围的青军扫到一大片。有的却是落地之后再跳起来,画着诡异的曲线在人群里窜来窜去,然后在某个不可预料的瞬间炸开,尸横遍野。刹那间,第四军前方的地面上,就好像开了锅。猩红色的血雾,扶摇直上九霄。

    而那五艘战船放完了炮之后,立刻探出无数支木桨,快速朝南北两个方向拉开。将第二排,另外五艘战船露了出来随即,又是一连串霹雳声响,节奏分明,持续不断。每一枚炮弹出膛,都将船身震得左右摇摆。每一次船身摆正,第二枚炮弹就迅速飞出炮口,两种不同的力量叠加起来,让炮弹的落点和运动方式更加地诡异。

    “炮团准备,实心弹,六轮射!”吴永淳毫不犹豫地挥动宝剑,下达了攻击命令。

    “轰!”“轰!”“轰!”“轰!”“轰!”早已排成六组的九十门四斤炮发出连续的怒吼,从正面打过去,与河岸上飞来的炮弹交织,将第四军正前方的阵地砸成了一片人间鬼域。

第二百一十六章 水师

    第二百一十六章水师

    “轰!”天璇舰射出一枚炮弹,自身也被火药的反冲力震得摇摇晃晃。

    水手们探出蜈蚣腿一样密集的桨,在船老大的指挥下努力稳定战舰。火炮长则在赤着脚,在甲板上大喊大叫,命令炮手们将打过的火炮推回原位,将尚未发射的火炮尽量瞄准目标区域。

    由于运输方便的缘故,船上的火炮远比陆地上的火炮铸得大。炮弹已经重达五斤半,最大射程高达八百余步。配上改装过引线的开花弹后,杀伤力非常惊人。然而,火炮的反冲力,也同样大到令人恐慌的地步。害得战舰每次开火,只能从船头到船尾,一门一门按着次序放。否则,冒险来一回单侧齐射,肯定是舰翻人亡的结局。

    对于水师统领朱强这种习惯于水上颠簸的汉子而言,船只摇晃得再厉害也没任何妨碍。相反,他还很享受每次开炮时船只晃来晃去的感觉,仿佛是在腾云驾雾。对于上船避难的逯鲁曾来说,这可无异于承受酷刑了。很快,就吐得脸色发绿,整个人虚脱在甲板上站都站不起来了。

    “您老这又是何苦?”见逯鲁曾吐得实在可怜,朱强从怀里取出一根带着汗渍的甘草根,用力塞进老人家手里,“嚼,嚼完了把汁水咽下去,也许就能舒服点儿!”

    “多谢!”都吐到快散架的地步了,禄老夫子也没忘记礼貌。先朝朱强拱了拱手,然后将甘草整根塞进嘴里。

    中草药特有的气味,立刻让他皱起了眉头,随即,胃肠就感觉到了一阵慰贴。又冲着朱强拱了拱手,喘息着道,“多,多谢,这下,好,好多了!”

    “那是,就这么一小段,要二十几文呢!”朱强笑着咧了下嘴,低声道,“您老这又是何苦呢,在岸上呆着不是挺好的么?我就不信了,贼人还能杀到咱们都督身边去。即便他们真有那本事,就凭都督手里那把杀猪刀,还能护不住自己您老?还用您专门往船上躲?”

    “他,他让亲兵,硬,硬把老夫抬上来的!”逯鲁曾被说得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强调,“老夫,老夫虽然是长辈,在,在两军阵前,却要跟他分一分君臣。所以,所以才”

    “嗨,行了!您老就嘴硬吧您!”朱强早就清楚老夫子的怯场毛病,笑了笑,轻轻撇嘴。“坐稳了啊,咱们这船已经移动就位了,马上就轮到咱们开火了。坐稳,坐稳,来几个人,扶住禄长史!”

    “轰!”“轰!”“轰!”“轰!”“轰!”一连串的开花弹飞出,将岸上炸得烟尘滚滚。再看禄老夫子,被晃荡得脸色发灰,嘴唇发蓝,双手扶在甲板上,一条命又去了小半条。好不容易捱到了炮击结束,船只又开始划动。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爬到船舷旁吐了几口黄水,喘息着问道,“还,还需要打,打多久。老夫,老夫,老夫要死了。要死在岸上去!”

    “没事了,没事了!”朱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在老人背后用力揉搓了几下,帮助对方恢复精神,“打完这一轮估计就不用再打了。青军已经被炸退了六次,就算后来张明鉴学乖了,把队伍排得再稀疏。每次至少也得丢下一两百具尸体。再攻,他张明鉴的老本儿就赔光了,还拿什么在脱欢不花麾下立足?”

    “脱欢不花,脱欢不花”逯鲁曾双手按在地面上,小声呢喃。他想说镇南王脱欢不花才是正南方敌军的主事者,青军万户张明鉴没有资格决定是战是退。但是心里有老大吃不准。毕竟镇南王脱欢不花性子天生软弱,对手下军队的掌控力远不如其叔父帖木儿不花。

    正说话间,果然看到青军如潮水一般向后退去,一直退过脱欢不花的认旗都没有停住脚步。而脱欢不花和他身边的亲兵肯定在努力拦阻,但是效果却微乎其微。因为青军不是溃退,而是整体性地大步撤离战场。除非镇南王脱欢不花立刻就派人跟张明鉴来一场火并,否则,不可能阻止得了他。

    “唉,主弱仆强,尊卑失序,就是这种结果!就是这种结果啊!老夫当年在高邮湖一带练兵,就已经预料到,总有一天会如此!”逯鲁曾顿时又来了精神,擦了一把挂在胡子上的胆汁,摇头晃脑地说道。

    “那可不一定!”水师统领朱强今天好像跟老先生顶上了,踮起脚尖朝远处看了看,大声反驳。“老让青军玩命儿,脱欢不花自己身边的人却一直躲在后面看热闹。这本身就不太公平。况且东面,呀,东面的庐州军溃了!”

    “啊!”逯鲁曾大吃一惊,跳起来,扒着船舷朝岸上瞭望。果然看到,正东面距离运河两三里远的地方,隐约好像出现了什么变化。不断有爆豆子般的火枪声从那边传来,每一次,都伴着一阵阵狂热的欢呼。

    “赢了,咱们赢了!”站在桅杆上吊篮里负责瞭望的水手发出欢呼,同时将一面红旗奋力抖动,“咱们赢了,咱们赢了。东面,东面,第五军,还有,还有近卫军,突破了敌人最后一道的防线。帖木儿,帖木儿不花没敢交手,带着本部兵马跑了!他奶奶的,这王爷也忒地不仗义!丢下好几万义兵和契丹兵,自己带着蒙古兵先跑了?”

    “跑了,怎么可能?”逯鲁曾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印象里,宣让王帖木儿不花一向是个智勇双全的人物。虽然最近这几年受到朝廷的猜忌,一直没啥大作为。但弃师而逃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该发生在此人身上。

    “跑了,宣让王真的跑了!唉吆,我的天呐!他跑得可真够快的,连头都不回一下!”仿佛听见了逯鲁曾心里的疑问,瞭望手在吊篮里继续大喊大叫,兴奋得恨不能在半空中翻筋斗。

    刚好有一阵大风从河上扫过,将火药燃烧的烟气席卷而空。逯鲁曾努力凝神张望,他看见,正东偏南一带两三里处,有数不清的人在慌乱的跑动。他看见,红巾军的认旗一面面地出现在逃命者身后,追亡逐北,如虎入羊群。他看见,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蒙古人在数千侍卫地保护下,落荒而走。他看见,帖木儿不花的羊毛大纛被人砍翻在地,无数个矫健的身影从上面飞奔而过。

    “他们可是蒙古军呢,当年横扫了西域和江南的蒙古军!”仿佛什么东西踩在了自己心口上,逯鲁曾喃喃地嘀咕。这么多年,他看到的和听到的,全都是蒙古军如何如何强大,如何如何勇猛。即便偶尔战败,也能和对手拼个鱼死网破。却从没听说过,一整个蒙古万人队,居然集体不战而逃。这怎么可能是蒙古军的作为?这怎么可能是当年席卷天下的那群蒙古军的后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就在此时,急促的号角也在第四军的阵地中响了起来,打断了老夫子的感慨。第四军趁势发起反攻了,前排的战士迅速推开车墙,成群结队在里边走出。一边大步朝前推进,一边重新整理阵形,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层层叠叠,吞噬一切阻挡。

    而他对面的镇南王脱欢不花则迅速收拢队伍,抢在第四军和徐州傅友德部杀到自己身边之前,扬长而去。根本没做任何抵抗!

    “咱们赢了!”水师统领朱强将头顶的铁盔摘下来,当作手鼓,敲得“咚咚”作响。

    “赢喽,赢喽,赢喽!!”众炮手们扬起被火药熏黑了的脸,在船上又跳又叫。即便最愚蠢的人,也能看出元军彻底战败了。虽然宣让王帖木儿不花和镇南王身边还各有上万建制齐全的蒙古军,但义兵和探马赤军都陆续崩溃的情况下,光凭着两万蒙古军自己,不可能再杀一个回马枪。更何况,那些蒙古军的士气此刻也低落到了极点。能保护着帖木儿不花和脱欢不花两个撤离战场已经是难得,根本不可能再力挽狂澜。

    “赢了,赢了!”逯老夫子也忽然忘记了晕船,像个老顽童般在甲板上跑来跑去。无论见到谁,都不忘了拿手在对方肩膀上拍一下,以示鼓舞。

    水师将士们知道这个胆小却爱面子的老夫子是朱八十一的长辈,因此也不拒绝被逯鲁曾拍。每当老夫子朝自己跑过来,就主动把身体蹲下一些,以便老人家拍起来更容易。

    “好样的,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老夫子越拍越过瘾,恨不得把船上所有人都鼓励一个遍。“今天的炮炸得好,炸得敌人鬼哭狼嚎。只可惜镇南王跑得太快,否则,派一队战兵从水上包抄过去”

    忽然间,他感觉到哪里好像不太对劲儿。冲到朱强面前,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朱统领,你船上的战兵呢?你船上怎么一个战兵都没有?”

    水师统领朱强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额头处冷汗滚滚,“没,没战兵。张士诚和王克柔两个奉命留在后面练兵,麾下缺乏教头。朱都督一时也拿不出合适人手给他,就把船上的战兵抽了去。本以为运河上没有朝廷的水师,船上的战兵留着也未必能派上用场。没想到,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埋伏!”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战果

    第二百一十七章战果

    没战兵?那如果刚才战舰朝着岸上狂轰滥炸时,对方派一支船队从运河上杀过来,大伙岂不被逮了个正着?要知道,运河可不是什么大江,水面再阔也有限,如果蒙元的水师驾着小船冲上来进行接舷战,光有炮手和桨手的战舰,根本挡不住对方一轮猛攻。

    “贴到岸上去,贴到岸上,背靠着第一军,以防万一!”到了这时候,逯鲁曾终于明白战船上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了。推搡着朱强,勒令对方把舰队驶向岸边。

    朱强知道老夫子胆儿小,见岸上大局已定,便将旗舰靠到了指挥台附近,搭起踏板,送老夫子登岸。双脚刚刚一着地,逯鲁曾就抓过一名亲兵,怒气冲冲地问道:“都督呢,你们家都督怎么不在指挥台上了?他去了哪,快带我过去找他?”

    “我们家都督?”亲兵愣了愣,笑着搀扶起老夫子的胳膊,“都督去东北边了,毛总管那边找他有事情。您老小心脚下,地面儿滑!”

    “胡闹,一军主帅,不坐镇中军,到处瞎跑什么?”禄老夫子看什么都不对劲儿,翘着胡子抱怨。“毛贵找他什么事情?你们都督呢,带了多少亲兵过去的?”

    “就带了一个伙的亲兵!其他都派出去追击镇南王了!”亲兵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应。“怎么,您老觉得会有事情么?”

    “胡闹,胡闹!”逯鲁曾气得继续用力跺脚。蒙城大总管毛贵无疑是个忠厚人,但大战刚刚结束,朱八十一就只带着十名亲兵去他的军中,却不是个理智做法。万一毛贵麾下有人忽然起了什么坏心思,暴起发难,然后再把罪责往残敌身上一安,朱八十一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毛贵说,是黄军万户王宣想跟咱们都督阵前一唔!他那边把黄军的退路给堵住了,王宣可能要投降,要跟咱们朱都督当面谈谈条件!”亲兵也被逯鲁曾弄得紧张了起来,皱着眉头,快速回应。

    “那他也不能只带十个人!”逯鲁曾越听越着急,推了一把亲兵,大声命令,“赶紧去,把附近你能看到的人全给我找过来。老夫带着他们去接都督。以诚待人,以诚待人也不是自己去找死!”

    他身兼第一军长史和淮东路判官,有不经请示就调动一个营兵马的权力。那名亲兵听他说得惶急,赶紧小跑着去寻找帮手。不一会儿,便把留守中军负责保护所有文职幕僚的一个战兵连带了过来。后边还跟着若干通信兵,传令兵,还有刚刚包扎完伤口的彩号,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逯鲁曾,满脸惶急。

    逯鲁曾到了此刻,心情稍微又冷静了一些。冲着大伙挥了挥胳膊,大声道,“亲兵连跟我一起去就行了,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老夫只是有些急事需要跟都督商量,战场上又到处都是溃兵,需要带些人沿途保护而已。赶紧散开,谁都不准瞎想,更不准去嚼舌头根子!”

    这个说法,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众人脸上的神色立刻放松了很多,齐齐答了声是,躬身领命。

    逯鲁曾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思。带着一个连的亲兵赶向战场东北,随时准备以老迈之躯,做一次鸿门宴上的樊哙。然而没等他走到地方,朱八十一已经和毛贵两人说说笑笑的返了回来,身边还跟着个又高又胖的大个子,就像一座移动的肉山一般,每走一步踩得地面都摇晃。

    “禄夫子欲效老黄忠乎?那您老可是来得稍晚了一些,这边仗已经打完了!”毛贵原本就是个精明人,一看逯鲁曾和他身后的亲兵连,就知道对方因何而来,摇摇头,笑着打趣。

    “老夫,老夫乃是一介文官,怎么敢跟大汉讨虏将军比?”逯鲁曾被问得老脸一红,强笑着回应,“只是怕战场上乱兵太多,自己有个闪失,所以才特地喊了一队亲兵随行。”(注1)“乱兵?”毛贵看了逯鲁曾一眼,继续冷笑着摇头,“那您老可是白担心了?我这边根本就没打起来,怎么可能有什么乱兵?”

    “没打起来?”逯鲁曾微微一愣,这才注意到脚下的地面极其干净,连半点儿血迹都没有。很显然,先前红巾军和蒙元兵马恶战的时候,黄军整体做了壁上观,跟毛贵所部兵马根本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接触。

    正诧异间,那个跟在朱八十一身后胖子上前几步,冲着他深深施礼,“罪将王宣,见过禄长史。久仰长史大名,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你是王宣?黄军万户王宣?”虽然事先已经有所预料,逯鲁曾还是被吓了一跳,连忙退开数步,大声问道。

    “正是罪将!”胖子王宣抬起头,红着脸回应,“黄军万户四字,夫子休要再提了。罪将当年无知,总觉得做了蒙元朝廷的官,就能成为人上人。谁料,这当了万户,还是一样受他们的鸟气。所以,所以罪将就一直等着机会造他们的反。今天终于等来了朱总管、毛将军和您老人家!”

    不愧是常年为官的人,几句话,既说明了自己要不战而降的原因。又将朱八十一、毛贵和逯鲁曾三人都恭维了一番。端的是滴水不漏。

    那逯鲁曾却又吃了一惊,瞪圆了一双昏花的老眼,诧异地追问,“你,你是说要投奔我家都督?”

    “正是!”王宣拱了拱手,正色回应,“罪将有个不争气本家兄弟叫王克柔。已经在大总管帐下了。所以,所以末将也就动了心思,想,想跟他一道,依附于大总管翼下。还望禄长史莫笑罪将不自量力!”

    说罢,又转过头来,冲着毛贵深深施礼,“罪将就这点小心思,还望毛总管成全!”

    “什么成全不成全的,你能弃暗投明,毛某高兴得很!”毛贵心里头虽然有点儿酸酸的,却不至于为此跟朱八十一起什么争执。大度摆摆手,笑着回应。至于跟我还是跟朱总管,还不都是一样的么?总之,能站出来一块跟朝廷对着干,就是一条好汉子!毛某就交你这个朋友!”

    “多谢毛总管抬举,王某,愿意这辈子都与毛总管并肩作战!”王宣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又做了个揖,感动的说道。

    “客气的话就不用多说,今后你我戮力杀贼就是!”毛贵笑着点点头,大声回应。随即,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其实眼下除了朱总管,别人还真未必收得起你。两万多弟兄,就算兵器铠甲都叫你自备,两万多张嘴巴的伙食,也不是个小数目。至少,毛某区区一个蒙城,可是养不起这么多的兵马。”

    “末将,末将手里,还有,还有一些军粮。兵器、箭矢和盔甲,也,也还算充裕!”王宣闻听,赶紧大声解释。“不需要总管养,自己,自己回到乡间,就能筹集起足够的粮食来!”

    “我刚才是跟你说笑呢!”见此人急得额头冒汗,毛贵非常不忍心,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声安慰,“再说了,你既然投了朱总管,他也不会再准许你去乡间自筹粮饷。他这个人,会赚钱的很。随便想个主意出来,就是日进斗金,根本看不上老百姓手里那仨瓜俩枣!”

    “那是,末将,末将早就听说了,如今淮安城富得遍地能捡金子!”王宣被拍了个踉跄,咧开嘴巴,讪笑着回应。

    “粮饷的事情,可以直接找禄长史解决。就按刚才咱们说好了的,在渡江之前,粮饷等同淮安军标准。在渡江之时,朱某再送你三个月的粮饷。”知道此人心里还是不踏实,朱八十一迅速接过话头,笑着重申。

    王宣虽然官职仅仅为万户,麾下的士卒连同老弱病残加在一起,却足足两万挂零。如果一口气将他们全部纳入淮安军体系,肯定会给原有的六个军带来巨大冲击。而将其去芜存菁,又会难以让降将们安心。所以干脆大方到底,与张士诚、王克柔两人一样处理,让他带着这支人马去江南去发展。反正,一口吞下了高邮和扬州之后,淮安军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将战果消化干净。与其天天防着蒙元朝廷南北夹攻,不如先让王宣、张士诚、王克柔等人都渡过江去,把江南打得烽烟处处。让朝廷在南方的军队疲于奔命,根本无暇北上来给大伙添乱。

    谁料王宣却不肯配合,想了想,突然停住脚步,向朱八十一肃立拱手,“总管,罪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总管能够答应!”

    “说罢,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没什么不能商量的!”朱八十一眉头微微一跳,笑着点头。

    “末将刚才仔细想了想,又不想过长江了!”王宣犹豫了一下,继续大声说道,“等扬州事了,末将想向总管请一支令箭,带着麾下弟兄过黄河。江南有张九十四,王克柔,不差末将一个。而河北山东,却还没有人竖起义旗。末将愿意替总管先行一步,把那边的膏腴之地先拿下来,免得朝廷继续在哪里征粮招兵!

    注1:大汉讨虏将军,是黄忠入蜀之后的官职。逯鲁曾在此暗示自己跟黄忠文武有别。顺便给自己找台阶下。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大胜

    第二百一十八章大胜

    “也好!”朱八十一稍加琢磨之后,迅速点头,“等送走了张士诚他们,我立刻派人送你过黄河!不过你得给我记住,到了那边不要祸害百姓。否则,纵使朱某想拉你一把,其他各路红巾也不会放过你!”

    “是!末将遵命!”王宣喜不自胜,赶紧躬身拜领。

    自打听说了张九四和王克柔两人的事情之后,他就一直谋划着要给自己弄一块地盘儿,现在总算如愿以偿了,岂能不喜出望外?!至于勿害百姓什么的,即便没有朱八十一叮嘱,他也会注意约束军纪。原因无他,高邮宣言里头说得明白。谁要祸害了老百姓,别人就可以随便去吞并他的部众与地盘。而如果他没祸害百姓,其他红巾诸侯想要吞并他,就是打当初主持定盟者的脸,朱屠户和芝麻李等人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朱八十一却不知道王宣肚子里早已经将利害关系看了通透,见此人答应得痛快,忍不住又笑着叮嘱道:“你既然是地方望族出身,应该知道,如果地租收得高了,佃户们就宁愿背井离乡,也不会再从你家里租田种。其实治理地方也差不多是同样道理,若是待百姓太苛刻,等同于逼着他们逃走。不如赋税少收一些,积聚一些人气。人多了,粮赋自然就多了,其他各项杂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大总管教训得是,末将一定会把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时时对着去做。末将前些年跟在脱欢不花身后助纣为虐,就曾经发现过,凡是那些百姓揭竿而起的地方,几乎无一不是官府盘剥过重的缘故!”王宣赶紧又施了礼,信誓旦旦地保证。

    “嗯,你明白就好!”朱八十一看了他一眼,嘉许地点头。自己这个朱公路是当定了,扶植起来一个孙伯符不算,还要再扶植起两个王玄德来,说不定日后还有什么张孟德,李孟德。不过这样做,总强过让这些大好男儿都死在自己手里。更强过让他们被逼得走投无路,又不得不重新去投靠蒙元朝廷。(注1)“我淮安军内,很多将领都来自黄河以北。王将军如果去了那边,请多少照应一些!”逯鲁曾心里想得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找了个机会,低声敲打。

    对于朱八十一这种养虎为患的做法,他一直都太不赞同。然而当着大家伙的面儿,他又必须维护这个孙女婿的权威,所以只能采用一些小手段,防患于未然。

    那王宣听了,又忙不急待地点头,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会将弟兄们的家眷照顾周到,绝不敢让大伙有后顾之忧。否则,禄长史随时都可以提兵过河来问罪。

    “你明白就好!”逯鲁曾也扫了他一眼,用完全不同的语调说道。

    赌咒发誓如果管用的话,大元朝就不会弄得烽烟四起了。但是,值此大胜之际,有些煞风景的话没必要多讲,讲出来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因此老夫子只是随便敲打了一番,就转头去看战场上其他情况去了。

    此刻的战场上的剿灭溃兵工作,基本上已经宣告一段落。大批大批的蒙元将士,被人数不到他们十分之一的红巾军押着,成群结队走向运河边上临时开辟出来的俘虏安置点儿。已经集中起来的就不下两万人,看上去黑压压一大片。陆续还有从更远的地方被抓回来的,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运河边上走。

    然而这些俘虏们,除了模样看上去比较狼狈之外,大多数人脸上却没多少恐惧。谁都知道,这回南征主事的人是朱屠户。朱屠户抓到当兵的向来是愿意留就留,不愿意留就发路费释放。像坑杀、虐俘这种事情绝不会去做。运气好的话,大伙说不定还能混上几顿饱饭和一些路费,比先前当兵时还要划算。

    即便是俘虏中的蒙古兵,被抓到后也没显得如何沮丧。朱屠户不好杀,无论汉人还是蒙古人,当兵的还是当官的,被他抓到,只要没有激起过民愤的话,最多是罚一笔赎身银子了事。而扬州一带相对富庶,很少发生动荡,那些蒙古兵平素连城都懒得出,自然也来不及做什么激起民愤的事情。

    唯一看上去比较惶恐的,就是被俘的探马赤军。作为一个先后被女真和蒙古征服的游牧民族,契丹人早已没有了自己的家园。当兵打仗,几乎是他们这些人唯一的出路。即便被朱八十一不收取任何赎金就地释放掉,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还能做些什么?而继续吃朝廷的粮饷,跟淮安军做对的话,那一喷就是上百颗弹丸的火炮,又像噩梦一样刻在了他们的记忆中。因此,他们一个个就像行尸走肉般,两眼空洞,失魂落魄。

    “别着急,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负责看押俘虏的很多淮安军辅兵,就是从以前的俘虏转变过来的。见到探马赤军们如此模样,立刻猜出了他们的大致想法。为俘虏营的整体安宁起见,主动凑上前,低声安慰,“你看老哥我,当初就是在黄河边上被淮安军抓到的。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别着急,咱们朱总管是个菩萨心肠,绝对不会不给人活路!”

    “我只会打仗!”被安抚者是个探马赤军百户,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悻悻的回应。

    “那就加入淮安军呗!瞧老哥这身板儿,只要在辅兵营里熬上两三个月,还怕当不了战兵?!即便当不了,留在辅兵营里也是个当官的,拿的军饷一点儿都不比战兵少,并且上头还不会克扣!”

    “不想再打仗了,累了!”探马赤军百户叹了口气,依旧无精打采。他们以前不是没有打过败仗,但败成今天这般模样的仗,却真是平生第一次。这让他们每个人心里都笼罩着一股浓重的挫败感,感觉自己根本不能再上战场了。即便上了,也适应不了淮安军的武器和战术,所以干脆自暴自弃。

    “那就当教官呗!”辅兵头目看了一眼契丹百夫长的罗圈腿,继续大声安慰,“会骑马的去当马术教官,会使枪的去当枪术教官,会射箭的去教新兵射箭。只要你真有本事,绝对耽误不了。我们辅兵营里头,就有好多教官是蒙古人。人家都不在乎,你们跟谁干不是干啊?!实在不喜欢住在军营里,还可以去官府的小学堂当那个,那个什么什么体育教师。天天教一群小孩子舞刀弄棒!工钱也不比当兵低哪去,还不用整天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

    “真的?契丹人也能当教习?”不光是百夫长,周围的契丹人眼睛都亮了起来,带和几分期盼追问。

    解甲归田,毕竟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他们不会种田,远在塞外的故乡,也早就成了一段陌生的记忆。但教一群小孩子舞刀弄棒,弯弓骑马,却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契丹人自己的孩子,也需要家长从小手把手来教,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天分、资质上,与其他人的孩子没任何分别。

    “真的,不光是契丹人。小学堂中,教算数的色目人和教摔跤的蒙古人都一抓一大把。”辅兵头目点点头,非常自豪地回应,“不过就是有一点儿,原来那种四等分法不讲究了。蒙古人打死的汉人照样偿命,汉人打死了蒙古人,也是一样!”

    “那是,那是!”众契丹男儿纷纷点头。他们在蒙元朝廷的四等民族划分体系中,也是一直被当总汉人对待。地位仅高于南方汉人,远不如蒙古和色目。所以对淮安军取消等级差别这一点,没有丝毫抵触。内心深处,甚至还带着一点点赞同。

    “实话跟你们说吧!咱们家总管啊,是佛子转世!”辅兵小头目终于如愿以偿地消灭了隐患,嘴巴立刻就没了把门的,将声音压低了一些,满脸神秘地透漏,“佛子,你们听说过么?佛祖眼中,众人平等。根本没有什么汉人、契丹、蒙古、色目的差别。都是人,都一个鼻子俩眼睛,谁跟谁都一样!你们哥几个先在这里放心歇着,我到别处转转去。朱总管是个大好人,咱们可不能耽误了他老人家的事情!”

    说着话,丢下几个心神大定的契丹人,转身朝其他俘虏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道,“弟兄们,别着急,都坐下,坐下,放轻松些。你们谁听说过乱杀无辜的朱总管?没听说过吧!没听说过就不用怕了。老子当初和你们一样,也是打了败仗被抓过来的。你们看老子现在”

    “大都督!”“大都督!”他的话,很快被一阵山崩海啸的欢呼声淹没。朱八十一和毛贵等人走过来了,打了胜仗的淮安士兵们兴高采烈地围拢过去,用自己所知道的方式,向心目中的英雄表达最真挚的崇拜。三万(自己这边辅兵不算)打十二万(对方那边有一个算一个),战而胜之。朱都督带领大伙,又一次创造了奇迹。跟在这样的英雄身后,大伙何愁前程不会光明?!

    注1:正史上,张士诚在被朱元璋打击之后,就曾经一度投降了蒙元朝廷,被封为太尉。

第二百一十九章 无题

    第二百一十九章无题

    此战之后,淮安军将像岳家军一样,名留青史。听到四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逯鲁曾也努力挺起胸脯。

    无论朱八十一的指挥有多么的不靠谱,无论联军是否曾经一脚踏入了敌人的埋伏圈子里。这一仗,大伙毕竟打赢了。而胜利者,向来是不需要被指责的。哪怕他们的胜迹,完全建立在跨越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武器装备之上。

    “大都督,威武!”“大都督,威武!”数万人的齐声欢呼,宛若涌潮,一浪高过一浪。打赢了,大伙又打赢了。虽然曾经中了敌人的埋伏。但中了埋伏之后,依旧能打赢,这恰巧证明的淮安军的超强势力。恰恰证明,蒙元气数已尽,华夏天命重归!

    “我红巾军,威武!”朱八十一迅速向四下看了看,拱起手,向周围的弟兄们致意。被万众瞩目的感觉的确不错,怪不得后世连个中学校长,有事儿没事儿都喜欢弄个什么大阅兵。在涌潮般的欢呼声中,人的头脑很快就像喝了几大碗二锅头一般,晕乎乎,飘飘然。整个身体也像包裹在温泉中一样舒泰。

    “红巾军,威武!大都督威武!”附近的彩号们看到朱都督向自己致意,纷纷努力从地上抬起半个身子,扯开嗓子回应。淮安军每取得一次胜利,就意味着大伙距离梦想更近了一步。就意味着杀戮距离家中的父母妻儿更远了一步。为了这一步之遥,他们愿意倾尽所有。

    “红巾军,威武!大都督威武!”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蒙城大总管毛贵也将身体挺了个笔直。

    有一点点嫉妒,但更多的是荣耀。朱八十一刚出道时,就被他当作朋友对待。朱八十一的左军几度扩充,都得到了他毫不吝啬的支持。如今淮安军的连级以上军官中,有三成以上出自他的麾下。所以,他有足够的资格分享这份荣耀,并且甘之如饴。

    跟在毛贵身后的王宣,则忽然变得有些心神不宁。在淮安军的支持下,渡河北上,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来。无论从任何角度看,他今天都做了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然而看到淮安将士那一张张写满骄傲的面孔,听了耳畔山崩海啸的般的欢呼,他却忽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未必如想象中那般完美。也许留在朱都督身边,把两万黄军去芜存菁,彻底变成淮安军的一部分,对自己和弟兄们更好。毕竟以淮安军目前的发展势头,能在里边混个指挥使干干,将来名标凌烟不成问题。而只是作为一个盟友的话,当年大唐的杜伏威和罗艺,可都没落个什么好结果。

    正犹豫间,耳畔又传来新一波山崩地裂的欢呼,“大都督,威武!”“大都督,威武!”人群呼啦啦从中能够分出一条通道,有名八尺多高的精壮汉子,用长矛挑着块破破烂烂的旗面儿跑了过来,远远地将旗面儿朝地上一丢,躬身喊道:“大都督,末将不辱使命!”

    “是宣让王的帅旗么?”朱八十一喜出望外,上前身手搀扶住徐洪三的胳膊,大声追问。

    “是!”徐洪三扯开嗓子,唯恐周围的人听不见,“大都督命末将去将宣让王的帅旗取来,末将幸未辱命!”

    “挑起来,让大伙看清楚!”朱八十一拍了拍徐洪三的手,大声命令。

    “是!”徐洪三又大声回应了一句,弯腰将旗面重新拾起,在半空中抖开,然后奋力挑高,来回摇晃。

    “威武~”“威武!”呐喊声直冲云霄,让人热血沸腾。

    宣让王帖木儿不花的帅旗,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脚印,就像块尿布一样被挑在一杆长矛上。而这面帅旗的原主人,却没等徐洪三杀到他的近前,就无耻地逃走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完整的蒙古万人队!

    不战而走!曾经横扫大江南北的蒙古军,居然被大伙吓得不战而走!对于周围的红巾军将士来说,这是怎样的一种荣耀?!要知道,他们当中很多人入伍还不到半年,在此之前,耳朵里几乎灌满了有关蒙古人不可战胜的神话。在他们的祖一辈,父一辈,耳口相传的掌故里,都是伯颜如何把江南杀得血流成河,都是几百蒙古铁骑把上万汉家男儿追得无路可走。而今天,他们却亲手将传说完全反了过来,把逃命的耻辱送给了那些曾经的征服者。

    “大都督,威武!”队伍中有老兵热泪盈眶,举着刀一遍遍高喊。是朱都督给了大伙为祖辈和父辈们洗刷耻辱的机会,是朱都督弄出了火药、火炮和独门练兵秘籍,让大伙有了与朝廷兵马作战的勇气。是朱都督,带领大伙从徐州走到淮安,又从淮安走到高邮,走到这里,从一个胜利走向下一个胜利,是朱都督,让大伙突然发现,原来敌人蒙古人并不是不可战胜,只要大伙首先能够战胜自己。

    “大都督,威武!”无数将士高举着兵器,大声相和。这一刻,他们无比的骄傲。这一刻,他们愿意为自家都督去做任何事情,甚至为了自家都督去死。

    “我淮安军!必胜!”朱八十一的心脏也被周围的呐喊声烧得一片滚烫,快走几步,从徐洪三手中接过矛杆,用力挥舞动。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让朱八十一可以挑着缴获来的敌军帅旗继续大步前行。每经过一处,欢呼声都宛若早春的惊雷。“大都督,威武!”“淮安军!必胜!”“大都督,威武!”“淮安军!必胜!”,沿着运河,快速向南北两个方向传播。天空中的流云都为之振奋,飘荡荡落下一片片白色的身影。

    “这小子虽然不通权谋,仗打得也极烂”逯鲁曾擦了擦红红的眼睛,快步跟了上去。“但是他至少到现在一直没吃过什么大亏!也许他真是有天命在身的,所以无论犯什么错,都能歪打正着!管他呢,随他去吧!也许这世道真的变了,原来那些都行不通了!跟着他,跟着他说不定就能走出一条全新的道路来!”

第二百二十章 退一步

    第二百二十章退一步

    威望是由一个接一个胜利堆积起来的。

    在已经提起刀子的造反者眼里,既然皇帝都不算颗葱了,别人的什么名望、地位,更不会当一回事儿。相反,如果你曾经声名赫赫,却老打败仗,会更令他们看不起。而只要能带着他们打胜仗,从一个胜利走向下一个胜利,你出身是乞丐也好,地痞流氓也罢,他们都会把你当个大英雄,都会成为你坚定的追谁者,义无反顾。

    眼下的朱八十一,便是如此。当初苏先生等人追随他,纯粹为了保命。甚至到了徐州之战时,大伙也只是觉得他会些奇技淫巧,敢打敢拼而已。但是随着一个接一个胜利的到来,淮安军逐渐发展壮大,进而雄踞一方,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朱八十一不再是一个高明的匠师,也不再是一个敢玩儿命的屠户,而是一条天命所归的真龙。跟着他,不光能使大伙保全性命,并且能赢得子子孙孙,几辈子都消耗不完的荣华富贵。

    至于朱八十一临阵指挥的重重疏漏,治理地方的种种离经叛道,纵横捭阖时的种种别出心裁,也都成了高瞻远瞩。看不懂是因为你眼界不够,而不是朱都督任性胡闹。你只能紧紧跟上,而不是自作聪明地去吹毛求疵。时间会证明朱都督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而你所谓的聪明,只是鼠目寸光。

    可以说,如今淮安军上下,敢于质疑朱八十一的,只剩下了包括逯鲁曾在内非常少的几位。并且这寥寥几位,也越来越困惑,越来越不坚定。特别是看到朱八十一用矛杆挑着宣让王的帅旗在欢呼声中快步穿行的模样,自己的双腿不知不觉间就跟了上去。只有牢牢紧跟,才能分享这份荣耀。而继续迟疑落后的话,必定遗憾终生。

    打了胜仗的兴高采烈,威望飙升。打了败仗的人,此刻则是垂头丧气,军心混乱。就在距离淮安军三十里外的一处小土丘下,宣让王帖木儿不花和镇南王脱欢不花叔侄两个,相对而坐,愁眉不展。

    胜败乃兵家常事,二人也不是没打过败仗,当年渡江剿平集庆之乱时,也曾经被叛军折腾得灰头土脸,全凭着经验和本钱雄厚,才最后拖垮了对方,反败为胜。但是,像今天这种,连最后决战时刻都没见坚持到,就彻底放弃的事情,却都是平生第一次。过后再回头,二人都觉得内心难安。

    “老夫当时,老夫当时唉!”帖木儿不花想跟自己的侄子说一声,自己当时并非被吓破了胆子,话到了嘴巴边儿上,却变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无论自己当时是为了保存实力,还是真的一时犯了糊涂。大祸已经造成了,十三万大军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不到五万,并且其中还有一半儿完全失去了建制。真正还具备自保之力的,只剩下了两个蒙古万人队和张明鉴麾下的七千多青军。

    “叔父当时的决策是对的。”脱欢不花生来性子就比较温和,也陪着叹了口气,低声安慰,“汉军和探马赤军都已经崩溃了,红巾贼却越战越勇。当时即便把蒙古军顶上去,恐怕也于事无补!”

    “是啊,于事无补,徒增伤亡而已!”帖木儿不花点了点头,继续长吁短叹。

    凭心而论,他把队伍撤下来,还真的未必是贪生怕死。而是突然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做,都失去了取胜的可能。即便把蒙古军也派上去,一样会和探马赤军那般,被对方用火铳和盏口铳轰个稀烂。而全天下,总计才有多少蒙古人?没有任何希望的情况下,白白丢进一个万人队去。全天下的蒙古人,经得起自己这样几丢?

    “朱贼的火器太厉害了,我这辈子,甭说我,估计大都那边,也没见过如此犀利的火器!”仿佛是在替自家叔叔找借口般,脱欢不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可不是么!”宣让王帖木儿不花登时茅塞顿开,用力点头,“老夫给汉军,其实也配了不少大铳,结果,他们却连点火的机会都没找到,就被人用大盏口铳给轰了回来!”

    “咱们的大铳,最远才能打三十步,并且无法破甲!”脱欢不花咧了下嘴,连连摇头,“他们那边的大盏口铳,却能打到七百步。并且弹丸还能凌空爆炸,一扫就是一大片,唉!我当时第一眼看到那东西,其实就知道今天这仗赢不下来了。但是,但是终究舍不得壮士断腕,平白损失了那么多弟兄,唉!”

    “谁说不是呢,老夫也该早一点儿把队伍撤下来的。朱屠户兵少,未必敢追得太紧!”帖木儿不花想了想,叹息着附和。

    叔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此战该总结的经验太多。而越总结下去,却越觉得前途看不见任何光明。淮安军的火器太犀利了,并且配备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传统的各种战术在如此庞大规模的火器面前,几乎发挥不了任何作用。而以往的消息表明,高大厚实的城墙,好像也阻挡不了朱屠户的脚步。后者仿佛天生具备一种本领,就是找出一切防御设施的漏洞,并且轻松将其破坏掉。几个月前的淮安如此,十几天的前的高邮宝应如此,接下来的扬州,恐怕也是在劫难逃。

    想到自己即便回到扬州,已经很难支撑得了几天,镇南王孛罗不花愈发愁眉不展。再打朱屠户一次埋伏,恐怕已经不可能了。麾下部众的数量和士气,都难以为继。而龟缩回扬州城内,凭险据守的话,其实和野战没太多差别。一样是淮安贼用火器狂轰滥炸,自己带着弟兄们咬着牙苦撑。单方面的挨打,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依老夫之见,你不如放弃扬州给他。跟我去庐州!”猜到自家侄儿在为何事而发愁,宣让王帖木儿不花忽然低声建议了一句。

    “什么?”孛罗不花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圆了眼睛,大声反问。“您是劝我不战而逃?那可是杀头的罪名!大都城那位,这些年正愁没借口砍我的脑袋呢,这回好了,我自己把脖子伸了过去!”

    “你留在扬州与城俱殉,他会念你的好么?还是会假惺惺地找个野种来过继给你,让此人来继承你的香火?”帖木儿不花脑子突然变得通透了起来,撇了下嘴,冷笑着反驳。“这些年,因为咱们叔侄轮番占据着扬州,他找了咱们多少次麻烦?威顺王,老夫,还有你这个镇南王,哪次不是打了胜仗得不到任何奖赏,稍有挫折就百般刁难?你装模做样抵抗一番,然后把扬州丢给叛贼。带着麾下弟兄去老夫那里,这样,朝廷就不用再担心你有钱造反了,老夫和你两个合兵一处,说不定还能把庐州多坚守一阵子。总好过先丢了扬州,再丢了庐州,然后像脱欢帖木儿那样,一败不可收拾!”

    这几句话,虽然充满了愤懑之气,可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因为身上同样流淌着忽必烈的血脉,镇南王脱欢不花,一直被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视为眼中钉。几次想痛下杀手铲除,都碍于朝廷的律法和祖宗的家法,始终找不到合适借口。只能总是变着法子给他气受。

    而扬州城,偏偏又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销金窟,脱欢不花在这里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养十万大军不存在任何困难。万一哪天起了歪心思造反,再加上威顺王、宣让王两人的支持,三家合力,足以让妥欢帖木儿皇位震动。

    所以最近数年来,朝廷始终在想方设法地消减脱欢不花叔侄三人的实力。而三人念在都是黄金血脉的份上,始终退避三舍。但这样退避下去,总有一天会退无可退。到那时,是伸着脖子任人宰割,还是铤而走险,依旧是个艰难的选择。

    整个问题的症结所在,其实就是扬州。扬州太富了,扬州在运河上的位置太重要了,无论落在谁手里,大都城那位都不会放心。然而脱欢不花将扬州丢给红巾贼,则一了百了。没有扬州城的财富支持,脱欢不花肯定没有了造反的可能。而朝廷那边反正早晚必然跟朱屠户决战,所以多一个扬州少一个扬州没啥差别。

    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宣让王帖木儿不花赌气说了几句话,却令二人眼前都是一亮。对啊,反正朝廷本来就不希望咱们占着扬州,把他丢给红巾贼便是。至于扬州被官兵光复之后,皇上再把他封给哪位功臣,那就是皇上自己的事情了,与二人再也无关!

    “只是,只是,朱屠户得了扬州之后,未必会放过庐州!”猛然间肩膀上好像卸下了万斤重担,镇南王脱欢不花觉得浑身都轻快了起来。但是看到周围垂头丧气的将士,他的脸色再度恢复了凝重,“万一他,他追到庐州怎么办?咱们还是要跟他拼命!”

    “首先,庐州附近没有这么大一条运河!”宣让王帖木儿不花迅速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回应,“朱屠户没那么容易把粮食和火炮运过去!其次,据老夫判断,他手下嫡系兵马并不多,吞下扬州已经是极限,再扩张,就要把自己活活撑死。第三,假使他不怕被撑死,非要来打庐州,也没关系。咱们叔侄把庐州也让给他,过江去找你叔父威顺王去。有本事他就继续过江来追!”

    “他当然不可能过江来追。可接连丢了扬州和庐州,朝廷会怎样处置咱们爷们?”镇南王脱欢不花摇头苦笑,满脸无可奈何。

    朱八十一追不上他,可朝廷的信使却追得上。一番处置下来,自己依旧难逃此劫。

    “他敢杀你么?也先帖木尔丢了三十万大军都没事儿,他敢对你比对也先帖木儿还严?大不了,夺了你我二人的王爵罢了,那更好。咱们爷们干脆顺着西边回到草原上去。放羊打猎,悠哉悠哉。至于南边怎么样,人家不愿意咱们爷们操心,咱们爷们何必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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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密谋

    第二百二十章密谋

    退回草原上去,放羊打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自由自在。只是,草原到底是什么模样?镇南王脱欢不花在自己脑海里,居然找不到半点儿印象。作为一个生在王府,长在扬州的世袭贵胄,他熟悉的运河上的帆影和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却不了解什么是‘天似穹庐,笼罩四野’。他的足迹连黄河以北都没去过,更甭提长城之外,大漠之端。事实上,除了与生俱来的富贵和略带孔武的相貌之外,他已经是一个地道的中原人,帖木儿不花描述的那些生活,在他心里引不起任何共鸣。

    “扬州肯定是守不住!”见脱欢不花半晌不肯接自己的茬儿,宣让王帖木儿不花想了想,继续低声劝说,“朱屠户能轻而易举拆了宝应城,扬州城的城墙一样挡不住他。眼下咱们两个,又找不出对付火器的好办法。如果带着手中这点儿弟兄死扛的话,非但扬州守不住,庐州也是一样。弄不好,整个河南江北行省剩下的地盘儿,都得输给他。还不如暂且避其锋芒,留一点儿卷土重来的本钱!”

    “叔父说得是!”镇南王脱欢不花听了,连连地点头,“叔父说得极是。侄儿不是舍不得一座扬州,而是一时想不明白该唉!”

    一句话没说完,他又叹息着摇头。举目四望,双眼里涌满了不舍。这是他的扬州,他镇南王家族祖孙三代努力经营了六十余年的扬州。他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天空大地,乃至一草一木。他自接任以来勤政爱民,尽自己最大努力避免官府对百姓的盘剥。他把这里像经营自己的家产一样经营,忽然间,却来了一伙人,说这份家产不是你的,你必须将其归还给原来的主人。这情景,让一个先前还雄心勃勃准备壮大家业的年青人如何能够接受?!

    非但他一个人不舍,周围的亲兵听到了帖木儿不花的话,也纷纷将头转到了一边,满脸凄凉。他们也都是扬州土生土长,从生下来就拿一份奉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他们当中很多人甭说早已不会打猎放羊,甚至连蒙古话都说得不太利落了。忽然间要放弃曾经拥有的一切,重新像祖辈们一样生活,他们,他们如何能够忍受?

    “老夫说得只是最坏情况!”毕竟年龄比对方大了十几岁,帖木儿不花很快就察觉到了症结所在,“并不是说,咱们一定要退回草原。也不是说,放弃了扬州,就不再回来。老夫只是,想给咱们爷们多留一点东山再起的火种罢了。你要是舍不得,就先尝试着在扬州城内守一下。如果发现势不可为,就立刻向庐州撤退。朝廷的剿匪大军,据说已经在路上了。估计等你从扬州撤下来,他们差不多也就该开到黄河边上了。”

    朝廷的剿匪大军?最后一句话,让周围所有人眼睛都是一亮。朝廷先前之所以迟迟派不出兵马来,据说主要是拿不定主意,该先对付朱屠户,还是先对付刘福通这个罪魁祸首?毕竟后者的地盘从颍州直抵汴梁,远远超过了朱屠户治下一个小小的淮安。

    而现在,估计已经不用再争论了,拿下了宝应、高邮和扬州之后,朱屠户的势力,已经一跃成为红巾群贼之首。无论从擒贼先擒王的角度,还是防止其继续扩张的角度,他都应该是第一个被铲除的对象。

    “那,那小侄就依照叔父的意思,先回扬州收拾一下,然后就赶赴庐州与叔父汇合!”想到不久以后就可以与朝廷的大军前后夹击,将扬州重新夺回来,镇南王脱欢不花终于下定了决心,“扬州的府库里边,还有近两年的财税没有解往大都,所存粮食,也足够十万大军吃上一整年。小侄回去把这些都尽快运走,绝不能白白便宜了姓朱的!”

    “能运的运,不能运的就烧掉!”帖木儿不花点了点头,脸上显出几分阴狠,“还有城里那些有名的富商,也让他们一起离开。如果想留下来以身侍贼的话,你也千万别手软。宁可把扬州变成一个死州,烂州,也好过全须全尾的留给朱屠户!”

    “这?”镇南王脱欢不花愣了愣,又开始犹豫不决。把扬州府库搬空,坚清壁野,他心里毫无负担。毕竟那些东西在他眼里都是属于朝廷和镇南王府的,绝对不应该留下来资敌。但是,把不肯随自己搬家的富豪们全杀掉,就有些超出于他的想象力了。那些人按道理都是他的子民,他自己打了败仗,输给了朱八十一,自己走就是。何必把灾难转嫁到自己的子民身上。

    “只要能把运河和扬州城重新拿回来,你还用怕没人来做生意,没人来向你纳税么?咱们蒙古人向来是牧羊人,不是农夫。咱们是用快马,用刀子来“收割”,不需要自己去种庄稼,更不需要考虑羊的想法。”帖木儿不花的声音继续从耳畔传来,听得脱欢不花浑身冰冷。

    自己是牧人,扬州城的百姓都是羊,而那些富户,无疑就是羊群中最肥大者,这个比喻很生动,不知为何,却让他打心眼里不愿意接受。那些肥羊,那些肥羊一直对他毕恭毕敬。那些肥羊,那些肥羊一直把他当作头羊来追随,根本没注意到他手里还拿着刀。而今天,他却要把刀向它们举起来

    正挣扎间,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嘈杂。紧跟着,两名蒙古千户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着告状,“王爷,王爷,您一定要为末将做主啊。张明鉴,张明鉴那贼,打了一头鹿不肯进献给王爷。居然敢自己烤了吃独食。末将,末将不过好心提醒了他一句,就被,就被他打,打成了这般模样”

    说着话,用手在鼻子上使劲儿揉了揉,揉得自己满脸是血。镇南王脱欢不花先前已经对麾下的青军万户张明鉴积了一肚子气,见到此景,新仇旧恨全都涌了起来,立刻把手伸向腰间的刀柄,准备下令亲兵去将张明鉴擒拿。谁料,按在刀柄上的手,却被帖木儿不花牢牢地压在了那里。

    “不要轻举妄动!”宣让王铁木儿不花的眼里,射出两道冰冷的寒光,“张明鉴敢这么做,肯定早有准备。咱们现在跟他火并,只会便宜了后面的红巾贼。依老夫之见,你不妨再利用一次这只白眼狼。只要,看他朱屠户到时候如何应对?”

第二百二十一章 扬州总管

    第二百二十一章扬州总管

    “这,非这样不可么?”镇南王脱欢不花原本就不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听帖木儿不花说得阴狠,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不忍。

    帖木儿不花撇了下嘴,脸上的表情愈发地冰冷,“非这样不可!朱屠户起兵以来,不杀,不抢,行止皆有章法。无论是在红巾贼当中,还是在百姓当中,都混出了不错的口碑。老夫这一计,虽然不能直接让他伤筋动骨,至少,也能把这伪君子的真实面目,暴露于世人面前!”

    “可,可扬州城”脱欢不花依旧犹豫不决,用极低的声音强调,“扬州城”

    “不过什么?难道你到现在还舍不得么?”帖木儿不花横了他一眼,不耐烦的打断,“我蒙古男儿,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这是事儿你不用管了,老夫代你去处置。唉,老夫当年只想着把扬州交给你,也算对得起我那早去的哥哥。却忘了,该教你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王爷。等会儿老夫做事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什么都不用说。要知道,这世上,杀人可不一定要亲自动手!”

    说罢,立刻转过头,冲着周围的亲兵头目吩咐,“札木合,点一个百人队,陪老夫和镇南王去找张明鉴。老夫就不信了,这狗才敢跟老夫动刀子!”

    “是!”亲兵头目札木合答应一声,立刻去召集人手。转眼之间,便调集起了一个完整的亲兵百人队,簇拥着宣让王帖木儿不花和镇南王脱欢不花叔侄,气势汹汹地朝不远处的青军营地走去。

    那些正在点火做饭的青军将士见他们来势不善,纷纷从火堆旁站了起来。或者手按刀柄,或者拎起长矛,全神戒备。只要蒙古亲兵敢主动挑衅,随时准备上前拼命。

    “吆喝,还挺有脾气的!刚才对着红巾贼的时候,诸位的脾气都哪里去了?”帖木儿不花却毫无畏惧,带头从青军将士身边穿过,冷笑着奚落。“放心,老夫没想拿尔等怎么样。真的想要收拾尔等,就不会只带着随身卫队来了。张明鉴呢,让他速速出来见老夫!”

    “刚才,刚才要不是你们蒙古人先带头逃了,大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

    “我们青军不行,你们自己上啊。我们青军拼命的时候,是谁在旁边干看着?!”

    “就是!平时欺负咱们时,一个个人五人六。到了战场上,怎么全都熊了?”

    众青军将士不服气,一个个大声还嘴。将平时压抑在心里的愤怒,全都爆发了出来。然而,愤怒归愤怒,在对方没表现出明显敌意时,他们也不打算率先挑起内讧。因此骂骂咧咧地让出一条通道,任由帖木儿不花和脱欢不花两个带着亲兵去找张明鉴的麻烦。

    青军万户张明鉴,早就知道脱欢不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因此,不待两个蒙古王爷靠近,就主动领着百余名死党迎了出来。远远地冲着后者拱了下手,大声问道:“王爷来找末将何事?红巾贼可曾追上来了?是要末将带着弟兄去先去抵挡一阵,好让王爷从容转进么?那样的话,王爷只要派人下个令就行了,何必亲自过来一趟?!”

    “你,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镇南王脱欢不花被气得两眼一阵阵发黑,快走几步,指着张明鉴骂道,“本王,本王哪里曾经亏待过你?你居然敢说出这种话来?!若不是本王,你现在还是一介草民呢,见了个寻常小吏都得磕头作揖!本王这些年来,不遗余力地提拔你。没想到,没想到你,你竟然趁本王兵败,起,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你,你,你肚子里到底,到底有没有良心?!”

    问到最后几句,一时觉得气苦,两眼里竟然涌出了泪光。

    张明鉴原本是准备跟镇南王硬顶几句,然后就分道扬镳的。此刻见到对方一个大老爷们居然当众哭了鼻子,登时心中发涩,多年来扶植提携的重重好处,瞬间全都涌到了眼前。

    他的青军和王宣的黄军,都是在镇南王脱欢不花的全力支持下建立起来的。虽然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减少正式官兵的损耗,并且粮饷大部分也需要自筹。但毕竟给了他们两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让二人从普普通通的乡间堡寨主,一跃成为四品高官。按照世人看法,这就是货真价实的知遇之恩,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更不该做出什么卖主求荣的事情来。

    然而,蒙古兵对汉兵欺压之狠,也同样让张明鉴无法忍受。若是换做平时,蒙古人还能借助祖上百战百胜之威也就罢了,张明鉴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敢起什么非分的心思。可今天一仗,蒙古军的虚实,已经全都被拆了个干净。分明是一群连真章都没勇气见的二世祖,还想着像以前那样骑在青军头上作威作福,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想到这儿,张明鉴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回应,“王爷这是哪里话来!末将即便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王爷您本人起什么二心。可末将刚刚打了一头鹿,某些人却空口白牙想夺了去。末将是绝对不会给的。一旦被他得了逞,末将还有什么威望,约束麾下这七千多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弟兄?!”

    “你”镇南王脱欢不花气得浑身哆嗦,嘴里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手下那两个千户肯定是欺负人欺负惯了,所以才想着不劳而获,去抢张明鉴的鹿。并且那两个家伙抢了鹿之后,也肯定是进了他们自己肚子,半两都不会献给自己这个王爷。可事实归事实,自己却必须替他们争这口气。因为这涉及到蒙古人和汉人之间的等级秩序,一旦乱了套,自己就愧对列祖列宗。

    “两位王爷要吃鹿肉,末将肯定捡最好的部位献上。可其他人,没这个资格!”张明鉴也豁出去了,咬了咬牙,再度大声强调。

    “你,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混帐,王八蛋!”镇南王脱欢不花被气得两眼发黑,破口大骂。帖木儿不花却从旁边轻轻推了他一把,走上前,大声喝止,“行了,张将军做的没什么错。想吃鹿肉,自己去猎,抢别人的,算什么本事?”

    “呃!”镇南王脱欢不花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看着自家叔叔,满脸不解。

    “刚才不是说了么,让你不要冲动!”帖木儿不花叹了口气,轻轻将他推到一旁。然后,自己取代了他的位置,正面针对张明鉴,“刚才的事情,老夫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们从你口中夺食,的确过分了一些!”

    “老王爷英明!”张明鉴猜不透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拱了下手,低声回应。

    “大敌当前,你也不要把这些小事太往心里头去。毕竟,咱们还是一家人,要共同面对朱屠户的追杀!”帖木儿不花笑着点了点头,慈祥得如同一个长辈在叮嘱自家子侄。

    “末将不敢!”张明鉴却凭着敏锐的直觉,发现了危险的迫近,向后退了半步,警惕地回应。

    “既然如此,有件事情,老夫还想委托给张将军!”帖木儿不花笑了笑,也主动后退。“不勉强,张将军若是觉得能接,便接下来。若是觉得不能,大伙也好商量。总之,不要在此刻其了嫌隙,让朱屠户白捡了便宜去!”

    “王爷说得有道理!”平生第一次,被蒙古王爷商量着做事,而不是直接发号施令。张明鉴觉得非常不习惯,皱了下眉头,沉声回应,“但具体什么事情,还请王爷告知。末将麾下的弟兄,今天伤亡惨重,未必还能当得起什么大用!”

    “放心,不是让你去跟朱屠户拼命!”帖木儿不花笑了笑,继续给张明鉴吃定心丸儿,“老夫明知道做不来的事情,怎么可能强迫你去做?鉴于青军今日的英勇表现,老夫想跟镇南王联合上本,保举你做扬州路总管。不知道,张将军可否愿意担此重任?”

    “保举末将,扬,扬州路总管?”张明鉴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照大元朝的官制,扬州路总管和扬州路达鲁花赤平级,乃正三品高官。地位远在一般万户之上,甚至连行省的参知政事,在权力方面,都大大的不如。而自己得到这些,就因为刚才气愤不过,把两个前来抢食的蒙古千户痛揍了一顿。这也太离奇了吧,早知道这样,自己早就该动手打了,何必一直等到现在?

    正犹豫间,却又听帖木儿不花以商量的口吻说道,“你也应该明白,这大元朝的官场是怎样一个行情。虽然是临危受命,但这一路总管之职,也不能轻易谋得的。而老夫和镇南王那边,还急需一些钱财来鼓舞士气。所以么,这有些事情,咱们还是要按规矩来。张总管,老夫的意思,你可明白?”

第二百二十二章 虎狼

    第二百二十二章虎狼

    “轰——!”张明鉴的脑袋里,忽然有颗炮弹炸裂开来。炸得他头晕目眩,身体战栗不已。什么是大元朝的官场行情?大元朝的官场行情就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只要你想要升迁就得花钱。而扬州乃全天下最富庶不过的地方,放在太平年间,想要谋一个扬州路总管之职,没有四五十万贯肯定拿不下来。如今虽然朱屠户马上就兵临城下了,恐怕也得二十万贯以上,不可能比这个价格更低。

    “末将惭愧!王爷,王爷的意思,末将真的不太明白!”凭借直觉,张明鉴就认定了帖木儿不花没安好心。然而,成为三品高官的巨大吸引力,又让他无法拒绝这个香气扑鼻的钓饵。这个时候成为扬州路总管,肯定是要想让自己去跟朱八十一拼命。可如果自己吞了钓饵却又把钩子吐出来呢?朝廷还能把已经封给的官职立刻就收回去?

    “朱八十一来势汹汹,本王和你家镇南王爷,决定暂避其锋樱!”果然,帖木儿不花的好处,不是那么容易拿的。很快,就开出了交换条件,“我们二人不在期间,这扬州路的全部兵马和所有城池,就交给你来防御。此外,其他方面,咱们都按老规矩来!”

    ‘原来果真是让张某留在扬州城替你们去死!还想让张某再给你们一大笔卖命钱!’张明鉴的眉头迅速皱紧,滚烫的心脏迅速发冷。如此傻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去做。哪怕是帖木儿给出更高的承诺,他也没傻到拿自己的小命去换。

    “老夫不是让你死守扬州!”帖木儿不花原本也没打算如此简单地就骗倒对方,见张某人脸色不对,立刻笑呵呵补充,“张将军文武双全,又忠义骁勇,老夫怎么舍得轻易让你去送死?老夫的意思是,你留在扬州,尽力为老夫和镇安王两个拖延敌军脚步。能拖多久算多久,也好让老夫和镇南王多一些准备时间。一旦情形不对,你可以立刻弃了城逃走,带着麾下弟兄来庐州找我们汇合!只要你尽了力,老夫保证过后没人敢找你的麻烦。即便你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假意投靠了那朱屠户。只要日后找机会再反正回来,老夫也保证,这个扬州路总管的职位,依旧是你张明鉴的!”

    “轰!”仿佛又被一炮砸中的面门,张明鉴觉得自己脑袋里乱成一锅浆糊。出任扬州总管之职,却又不必承担什么守土之责。一旦见势不妙,还可以撒丫子开溜。甚至还可以把扬州城献给朱屠户。而自己所要付出的,仅仅是凭借扬州城的高大城墙,拖住朱屠户几天,让他不能对帖木儿不花和脱欢不花叔侄尾随追杀!天下居然还有如此简单的任务?如果宣让王真的有诚意的话,自己现在就拍了胸脯又能如何?!反正大不了到最后把城池向朱屠户一交,学习张士诚的模样,给托庇于朱屠户羽翼之下做一路诸侯就是。有了扬州城内的钱财,还吧找不到足够的人来吃粮当兵么?

    “怎么,张将军不愿意?”迟迟得不到张明鉴的回应,帖木儿不花忽然变得有些性急,把眉头一皱,大声说道,“那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张将军不愿意把握机会,本王把这个机会给别人便是。正好本王麾下的廖大亨和朱亮祖两个今日都吃的大亏,本王就拿这一路正副总管的职位,补偿他二人也好!”

    “愿意!末将愿意!”张明鉴岂肯让差一点就到了手的好处归了别人?立刻张开嘴巴,大声回应,“末将愿意为两位王爷效死力!”

    “死就不必了。”帖木儿不花以外人难以看见的幅度翘了下嘴角,和颜悦色地勉励,“眼下国事虽然艰难,但也没到让你去死的时候。你记得,尽力多拖住朱屠户几天就是了。此外,其他几座城池的钱粮你尽管调用,扬州城府库里的钱粮,本王却得搬去庐州。这征调民壮的事情,也得着落在你身上!”

    “王爷尽管放心,末将一定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到了此刻,张明鉴哪里还顾得上考虑帖木儿不花话语里的陷阱?把个头点得像捣蒜一般,唯恐答应得慢了,扬州总管的位置落在了别人手里。

    “那好!本王就把后路交给你了!等回到扬州城内之后,你便可以先将扬州路总管的一职暂摄起来。记住,一定要保住有用之身,今后才能报效朝廷。切记,切记!”帖木儿不花对张明鉴的表现非常满意,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笑着叮嘱。

    张明鉴立刻被拍得心里发热,眼睛发烫,真恨不能立刻在自己胸脯上划几刀,以表耿耿忠心。直到帖木儿不花和脱欢不花叔侄的背影去得远了,才终于平静的下来。把腰间宝刀抽出来,狠狠朝身边的矮树上剁了几下,低声嘶吼道:“直娘贼!这时候终于想起老子来了,早干什么去了,真当老子脑袋被驴踢过么?到底谁更傻,咱们走着瞧!”

    “就是,四哥,老贼今天分明是想拿着一个虚名,骗咱们继续去白白送死!”千户余大瑞刚才冷眼旁观的整个对话过程,走上前,咬牙切齿地附和。

    跟淮安军拼命的蠢事,他今天做过一次,这辈子都不会想再重复第二次了。那根本不是两军打仗,而是自己这边排好队,一波一波走过去,让淮安军用大炮屠杀!并且那朱八十一手里,据说还有更厉害的法宝,根本没来得及用在青军之上。不信去看看廖大亨和朱亮祖两个,麾下各自原本上万人的队伍,最后撤回来的,连两支千人队都凑不齐。

    “将咱们卖给朱屠户,咱们还得再倒找给他几十万贯,这老贼,算盘打得倒精!”另外一名青军将领丘正义也凑上前,义愤填膺地嚷嚷。帖木儿刚才的话,他也全听在了耳朵里。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充满了陷阱。与其冒险往里头踩,还不如现在掉头走开,免得将来追回莫及。

    “是啊,张头儿,咱们可不能上这个当!”

    “咱们别上这个当,直接投朱屠户算了!谁爱当这个傻瓜总管,让他自己当去!”

    “对,张哥,咱们干脆现在就反了,直接去投朱屠户,凉那铁木儿不花叔侄也没胆子发兵老追!”

    一时间,四下里议论声如潮,都认定了帖木儿不花和脱欢不花两个没安好心,大伙不该继续跟他们叔侄走在一起。

    张明鉴的目光,却突然变得无比深邃。将双手平端到身体两侧,用力向下压了压,沉声说道:“都别瞎嚷嚷,咱们先把扬州城抓到手里再说。老子虽然笨了点儿,也没那么容易骗!”

    “可,可您哪来的几十万贯,交给帖木儿不花去买官?”千户余大瑞猜到张明鉴是舍不得扬州路总管的职位,结结巴巴地提醒。

    “把扬州城握在了手里,还怕寻不出几十万贯?筹集几百万贯出来,恐怕都易如反掌!”张明鉴咬了咬牙,冷笑着发狠。“老子就砸锅卖铁,先弄几十万贯给他。只要他肯如约离开,老子就不怕收不回本钱来!非但要收回本钱,咱们兄弟今后想自己拉山头单干,也得全着落在这上面!”

    那倒是!众人闻听,佩服得五体投地。到底是张四哥,想得就是清楚。扬州城是什么地方啊,天底下最富的地方。城内随便一户豪商拉出来,家产恐怕都不下百万贯。等帖木儿不花走后,大伙以募集军饷的名义,派人在那些人的家门口一站,谁敢不给钱?一刀剁了他,看他脑袋经得起几砍?

    “可是,可是,四哥!”余大瑞依旧觉得不太妥当,将嘴巴凑到张明鉴耳边,继续低声提醒,“可是朱八十一,就跟在咱们身后。若是万一听说咱们在城里大肆搜刮,以他那嫉恶如仇的性格”

    “扯淡!”张明鉴横了余大瑞一眼,不屑地撇嘴,“嫉恶如仇?狗屁,他真要嫉恶如仇的话,淮安城的那些大盐商怎么死的?那张九四取高邮时,难道两手就一点儿血都没沾?到最后怎么样?到最后他还不是拿了高邮城,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更何况眼下扬州城还是大元朝的地盘,老子在大元朝的地盘里弄点儿钱花,关他红巾军淮安大总管何事。鹊桥两头设卡子,他还管到天上去了!”

    “这,这”余大瑞被驳斥得无言以对,只好红着脸后退。张明鉴却一把拉住了他,以极低的声音命令,“不过你提醒得也没错,小心使得万年船!这样吧,我记得扬州城的大狱里,还关着一个刘福通麾下的什么光明右使。等回到城里之后,你立刻带人去把他给我悄悄地弄出来。换身干净衣服,好吃好喝招待着,再给他找两匹瘦马骑上。万一形势不对,干脆咱们就把这位右使大人推到前面去,让他跟朱屠户打擂台。我就不信,他朱八十一刀子再快,敢砍到刘福通刘大帅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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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血债

    第二百二十三章血债(上)

    高,万户大人就是高。只有张九四那个蠢货,舍命夺了高邮却平白献给了朱八十一。如果他当时也如万户大人一样聪明,直接跟刘福通刘大帅搭上了线儿,这高邮城就是他张九十四的,还用再看朱屠户的脸色吃饭?

    当即,众青军将领便欢呼起来,一个个擦拳磨掌,跃跃欲试。

    人心里有了盼头,做起事情来就格外有精神。草草用过了饭,张明鉴就迫不及待地拉起队伍,匆匆忙忙朝扬州城方向赶。唯恐走得慢了,帖木儿不花和脱欢不花叔侄猜到自己的真实企图,拒绝履行先前的承诺。

    好在那帖木儿不花和脱欢不花叔侄两个也忙着从险地抽身,居然没想到张明鉴还有把扬州献出去的可能。回到城内后,立刻把麾下一众官员召集起来,当众宣布了对张明鉴的任命。然后便连声催着后者履行职责,从民间征调船只和役夫,以便把府库里的钱粮一股脑卷了,运往临近的庐州。

    那张明鉴也巴不得帖木儿不花叔侄早点滚蛋,好方便自己全力施为。因此立刻派出麾下得力人手,在衙门里的差役、帮闲的协助下,封锁码头,征用所有民船。随即又派余大瑞带兵去将城南最穷的几个街巷给堵了,将里边的百姓、流民以及市井闲汉,凡是男丁一股脑全强征,勒令他们去服劳役。闹轰轰折腾了一整夜,第二天上午,终于将府库里的钱粮全都装上了船,恭恭敬敬地送两位王爷启程。

    “你,很好!老夫和镇安王两个着实没有看错人!”宣让王帖木儿不花却不肯马上离开,先把带领兵马护送镇南王脱欢不花和满载钱粮的船队离了岸,然后又回到了扬州城西水路码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前来送行的张明鉴,大声夸赞。

    “末将,末将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是王爷布置得好!”张明鉴被看得头皮发乍,躬下半个身子,满脸堆笑。“先前说定的东西,卑职已经按照规矩,送到最后那三艘船上了。清单也刚才也一并交到了镇南王府的阿里管事手中。王爷随时都可以派人查验!”

    “嗯!这就是本王夸赞你的原因。懂事,比本王见到过的其他汉官懂事多了!”铁木儿不花看了他一眼,继续笑着点头。“本王走后,这扬州城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想尽一切办法,将朱屠户多拖在城外几天。千万别没等他兵临城下就望风而逃,那样的话,本王即便再有脸皮,也不好于朝廷那边替你说项!”

    “老王八蛋,你跑得比老子还快,怎么没觉得丝毫丢脸!”张明鉴心中暗骂,表面上,却装出一幅大义凛然状,“王爷尽管放心。只要末将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朱屠户轻易进得了城!”

    “好,很好!很好!”宣让王帖木儿不花继续笑着点头,两只眼睛像夜晚的鬼火般在眼眶里来回滚动,“有你这句话,本王就可放心离开了。不过青军的兵马毕竟少了些,本王把廖、朱两位将军也留下来协助你。该让他们干什么,你尽管下令便是。他们两个都是顾全大局的人,绝对不会做出抗命不从的事情来!”

    说罢,立刻点了下手,将朱亮祖和廖大亨两人叫到身边,当着张明鉴的面吩咐道,“你们两个刚才可听清楚了?从今天起,你们二人和各自手下的弟兄,就一并归张总管调遣。如果敢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来,哼哼,即便张总管不处置你们,本王知道后,也绝对不会饶过你们!”

    “是!末将从命!”廖大亨和朱亮祖二人互相看了看,梗着脖子大声回应。

    二人麾下的义兵万人队都打残了,宣让王帖木儿不花此举,明显有卸磨杀驴的嫌疑。然而彼此之间地位相差悬殊,二人这会儿即便心里再不满意,也没勇气当众抗命。只能在心里将宣让王帖木儿不花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一个遍。

    “有朱、廖两位兄弟帮忙,末将一定能将扬州城再多守上十天半个月。好让王爷有充足的时间调整部署!”明知道帖木儿不花此举的目的是为了“掺沙子”,张明鉴依旧毕恭毕敬地回应。

    “好,好!那本王就预祝张将军一战成名!”帖木儿不花一边笑,一边从亲兵手里接过战马的缰绳,“你们三个记住,还是那句老话。本王不希望你们死在这里。留下有用之躯,才能报效朝廷!切记,切记!”

    “末将多谢王爷!”三个汉人将军同时肃立拱手,大声致谢。

    “呵呵,呵呵!”帖木儿不花仰头大笑,用力一夹马腹,带着亲兵向南飞驰而去。万余全副武装蒙古将士紧紧跟上,沿着运河,脚步踏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张明鉴一直目送着大队人马远去,直到烟尘已经被风吹散,才摇头笑了笑,把眼睛转向了愁容满面的朱亮祖和廖大亨,“两个兄弟请了!今后扬州城就归咱们哥仨了。张某不才,若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两位兄弟多多担待!”

    “张总管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我们两个莽夫,哪配在张总管面前提担待二字!”廖大亨和朱亮祖二人听得心里一哆嗦,赶紧主动低头。

    他们两个各自麾下的残兵败将,全都加在一起也凑不够三个千人队。而张明鉴麾下的青军,却还有六七千人,彼此之间的实力相差非常悬殊。况且张明鉴还顶着个扬州总管的头衔,职位也远在他们之上。因此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敢奢求能跟对方平起平坐。

    谁料张明鉴却是“诚心”拿二人当朋友,把手一摆,继续大声说道:“唉!两位兄弟何必这么客气?!眼下扬州就是孤城一座,把城中的所有兵马加在一起,也凑不出两万人。张某我这个扬州总管,明摆着是临时抛出来顶缸的。能守住扬州,未必有多大好处。万一守不住,这丧城失地之罪么,少不得就要落在张某头上!两位兄弟都是明白人,难道连这一层,都没有看透么?”

    “这”廖大亨和朱亮祖互相看了看,满脸苦笑。事实就是如此,张明鉴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扬州总管之位,分明是给他自己买了一艘开往黄泉的座舟。而自家兄弟两个的前途也没好哪去,万一扬州被朱屠户攻破,前面等着二人的,同样也是死路一条。

    “张某不想死,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朋友死!”早就料到了二人的反应,张明鉴干脆打开窗户说亮话,“张某凑遍了全军,凑出那二十万贯,可不是为了只买三天扬州总管当。张某不是傻子,之所以明知道是个坑还往里头跳,是想发一笔大财!不知道两位哥哥,可有兴趣跟着张某一起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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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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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行介绍:
我们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这是一本以元末农民起义为背景,讲述一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汉子奋起反抗,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华夏民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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