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沧浪(五)
“呃!”
“呃!”
一时谷原两侧的叛军出现了伤亡,不少叛军士卒生生被贯穿了脑袋、喉咙死状十分恐怖。
“废物,没用的废物。不想让唐寇割了脑袋的就给老子shè回去,拿出你们在床炕上搞婆娘的豪狠劲来。别他娘的都跟没有卵蛋的娘们一般。”郑商伦见唐人一轮攒shè就扳回了优势,急的直跳脚,挥着马鞭厉声骂道。
一名奚族士兵大约只有十六岁,他左腿被唐军shè中一箭,此刻痛的龇牙咧嘴,大口喘着粗气。唐军的箭矢淬有毒药,虽然这名奚族士兵没有当场毙命,此刻却感到阵阵针扎般的剧痛朝胸口漫去。他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借着微弱的火光从背囊中抽出角弓,朝对谷内的唐军细细的瞄着。
少年弯弓搭弦后却是再没有力气将手中羽箭shè出,豆大的汗珠从面颊滑落,惨白sè的面容犹如鬼sè。
突然,一支黑sè箭头的唐军破甲箭朝他的面门袭来,少年抖若筛糠,竟不知该俯身卧倒。他的瞳孔急剧放大,只觉一阵剧痛,他的世界便变为一片漆黑。少年仰面倒在地上,涓涓血流从左眼眼窝涌出,一支雕翎羽箭在他眼眶中随风而颤
“废物,看准了shè,熄灭火把,熄灭火把。废物,一群废物!”
郑商伦直是被这群胡兵气的不浅,难道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去教他们?
打这个火把向谷内shè箭,不是告诉唐兵自己就在这吗?
生生一个活靶子矗在这,唐人不shè你shè谁?
他娘的,胡人都是一群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兽人,自己怎么领了这么一些人作战?要是他领的是荥阳一代的子敌军,绝对不会给唐人shè火靶的机会。
对死亡的恐惧终于使叛军士兵本能的熄灭了火把,只是他们大多是些没有经验的新兵,若是正常情况还好,现在已经抖若筛糠,shè出的羽箭如何会有准度和力道?
零零散散、杂乱无章的骨箭shè到密林前已是去了大半力道,不是shè到灌木上滑了下来,就是直接shè偏,弯到了草窝窝里头。
“嘶!”
“刺啦!”
在李括命令下,唐军同样引燃了火折子,开始对叛军进行全面反击。
一支,两支
越来越多的火箭shè到了谷口两侧的枯木上,狭窄的山谷原侧上立时砌成了一道火墙。枯木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怪响,听来直叫人毛骨悚然。
“刺啦!”一支火箭shè到了距离郑商伦五步外的一堆枯木上,燃起了丈高火苗。
“不要慌乱,不要慌乱。举盾,结阵,结阵!不要慌乱!”郑商伦拔出腰间弯刀,不停挥舞着试图让慌乱的队伍镇静下来。
“倏!”一只羽箭shè到了一名叛军士兵的肩上,立时撕开了他的肌肉,钻入了他的骨缝儿。
“啊!”那叛军士兵吃痛之下,一路怪跳,拼命拽着箭柄,试图将这个该死的飞矢拔将出来。可是还没等他运足力气,火焰便从他的左肩漫到右肩,从右肩引到背心,不多会儿的工夫便燃尽全身!
“啊!啊,救救我,谁救救我!”他这时已浑身是火,摔倒在地上拼命打着滚,企图以此扑灭大火。可是已经太晚了,火焰迅速吞噬着他的生命,不出几十秒他便停止了挣扎。片刻前还活蹦乱跳的叛军士兵,此时已完全认不出人形,化作一堆冒着焦烟的黑炭。
尸焦味混杂着毒烟,随南风一路飘散,在百步外都叫人睁不开眼睛!
“厄!”一个近前的突厥新兵见到如此惨状,一时作呕吐了出来。他强自撑起软倒在地的身子连滚带爬的向后方逃去,但没跑几步便觉脖颈一凉,前身重重的跌倒下去。
“结阵,结阵!临阵脱逃者按叛国罪论处,定斩不赦!”郑商伦大怒之下挥刀砍下了一名同罗逃兵的脑袋,一边提着砍下的人头,一边厉声喝道
“嘶溜溜!”战马打着响鼻,不耐的踱着蹄子,扬起一搓尘土。
李括看了眼不远方山谷间跃动的火光,深吸了口气,高声道:“出发,冲上坡原!”
一时间,兵将们纷纷翻上马驹,打马扬鞭,驱动坐骑。江淮唐军渐渐收拢,汇成一支利锥,在自家将军的带领下朝山谷上原仰面冲去。
周无罪、李晟、鲜于瑜成、王小chūn等唐将紧紧护卫在自家都尉身侧,呈众星捧月状将一切威胁化解在队伍外侧。而重伤的窦青则与各自亲兵统乘一骑,行在队伍正中。
每一名将士手中都握着一只燃起的火把,这让他们可以清晰的看清前路,当然也可以看清叛军的面目。
隆隆的马蹄声愈来愈响,好似滚滚冬雷。
不多时的工夫唐军便冲上了洛龙谷的谷原,向火海之中的叛军发动了致命的冲击。
“倏!”李括满挽长弓迅疾shè出一支雕翎羽箭,将叛军的一名旗手生生shè毙。
随着叛军军旗坠落,山谷上的五千叛军变得更为慌乱。
“跟我冲过去,不得恋战!”
战马的速度一旦起势,便不可阻挡。数千唐骑呼啸着,如流星闪电般朝叛军踏去。
就是这些胡虏,方才杀死了自己数百名弟兄,就是这些胡虏在青狼谷内重伤了窦青将军。
自己要替窦将军报仇,要替死去的弟兄报仇!
“杀!”
“劈啪啪!”行在前列的唐将纷纷用马槊将阻挡在前的绊脚石挑起,丢至一旁的草窝中。
“冲过去,不要做停留!”
低沉的号角声在唐骑正中响起,只是这角声颇为急促,带着一股凄厉的忧伤。
“倏!”
“倏!倏!”李括连发三箭,shè死了三名叛军校尉。
火光凄厉的照亮夜空,在谷原背侧投下浓浓的yīn影。瞬息后,yīn影褪去,数千多赤红sè的莲花在叛军阵中绚然绽放。
“唐寇,唐寇!”
“唐寇杀过来了。快跑啊!”
“别跑,废物,别跑!”
郑商伦气的直跳脚,不停的砍翻试图逃跑的军卒。
但此时燕军军心已经彻底崩溃,即便他再如何杀人立威也是无济于事。
“唐寇,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一个契丹校尉看到如cháo的唐骑朝自己踏来心中大骇,忙挥着臂膀招呼身旁的亲随迎上去。那些兵卒无奈之下,端着长矛填了上去。可步兵如何抵挡的住起势的骑兵,还没等他们戳出矛杆,近前的唐将便挥起横刀削掉了他们的脑袋。
“咕噜噜!”突厥士兵脖颈喷出一柱鲜血,脑袋翻滚在地上直打了好几个圈。
试图阻拦唐骑的突厥兵纷纷被战马撞倒,狠狠踏在了身上。
“啊!”一声声悲鸣相继传来,越来越多的突厥士兵跌倒在地,被踩碎了肋骨。
厉厉的风声,雄壮的呐喊声,急促的战鼓声,士兵的哭骂声,人之将死的咯咯声交汇在一起,奏起一曲惨烈悲壮的颂歌。
“只管冲营,不要恋战!”李括单手挽着缰绳,高声下达了命令。
尽管他心中对这些胡兵无比痛恨,却不得不暂且将这些仇恨记下。
因为此时此刻,睢阳城中,小张探花、南大哥、雷大哥以及无数的弟兄袍泽在等着自己。
大丈夫行事当审度全局!
“将军大人有令,只管冲营,不要恋战!”
“只管冲营,不要恋战!”
“只管冲营”
呐喊声以锥头为核心,似波浪般起伏着朝队伍后方传去。
是夜,幽若的洛龙谷口中,燃起一只绚丽的火龙
ps:希望来得及!
第四十七章 沧浪(六)
伴着轰隆一声巨响,睢阳城破了!
就在全城军将都将防守的注意力放到了城北的时候,叛军蓄力向南门发动猛攻,用撞城槌生生撞开了城墙。
堆积在南城城门后的石块、沙袋在巨型撞城槌的面前根本没有什么作用,瞬间被挤了开,成千上万的叛军士卒跳过这些障碍,向城内涌入。
围攻睢阳长达十月,他们终于在今天打开了这座坚城的大门。叛军们实在太兴奋了,他们呼啸着挥舞着手中的朴刀,很不得立刻上到城楼将那些该死的唐人斩杀干净。
睢阳之战中,太多的弟兄被唐人杀死,现在是到了让他们还债的时候了!
黑压压的叛军士卒顺着马道向南城城头涌去,似乎片刻后就能将城中的唐人全部撕碎。
“杀,杀,杀!”
当战争假以仁义之命施行的时候,士卒本身往往会忘记其罪恶,在这些叛军看来,他们是顺天而行,他们的行为是理所应当。
城头之上,许远只感受到一震剧烈的震动。
轰!
整个睢阳城都在跟随着剧烈的震动!
许远蹙了蹙眉向身后马道望去,只见成千上万手持朴刀木盾的叛军正争相向城头涌来。
“来人,跟我拦住他们!”
许远咬了咬牙拔出了随身长剑,带了一百名甲士冲向了马道。
“把他们砍下去,砍下去!”
此时的许远挥剑便砍,逢敌便杀。鲜血溅shè到他的面颊上,碎肉飞散到他的衣衫上,他却没有丝毫的停滞,不住的挥剑,再挥剑
他已经再不是那个只会念诵圣贤书的儒生,此刻他已彻底被激发出一个唐人的斗志,仗剑而战。
眼下叛军已经攻破了南城城门,肯定会竭力攻上城头以控制城内局势。自己必须竭力将他们赶下去,这样才能为张大人他们赢得时间。虽然最终仍不免全部战死的命运,但他却不能就此放弃。
战,他们要战到最后一刻,只要睢阳城中还有一个男儿,城头飘扬的大唐军旗就不会易帜。
“杀,杀光胡虏,弟兄们,报效大唐的时候到了!”许远奋力一劈,斩下了一名奚族武士的右臂。只见血水如喷泉般从伤口中喷涌而出,殷红sè的血液直流了一地。”
“跟许大人一道杀敌啊,弟兄咱们跟胡狗拼了!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人死鸟朝天,便是我们死了也要拉一个胡狗垫背!”
副将们拼命的呼喝着给士卒们壮胆。
眼下他们眼前的叛军数量足足是自己是十倍、百倍,莫说是这些新兵,便是他们这些百战老兵都难免慌了阵脚,只是他们却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代表认输,停下来一切都会结束。睢阳城,我们与你共进退!
校尉孙元挥刀连斩了三命突厥士卒,方抽刀向近前的一名同罗胡兵砍去,却觉得自己小腹一痛。
“呃!”“呃!”
剧痛让孙元脸sè变得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渗了出来,生生滴落在砖石地面上,晕出一朵莲花。
孙元低首定睛一看才发现,一杆系着红缨的长矛此刻正刺在自己的小腹中,而手持长矛的那个胡兵正狞笑着搅动着长矛。
“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直接涌入孙元的识海,孙元只觉的天地万物都变得混沌了起来,眼前的胡兵也变出了几道重影。
“杀,杀,杀!”
“哈哈,杀,杀,杀!”
孙元感到生命正不断从自己身边流失,死亡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浑身的肌肉都紧跟着痉挛颤抖了起来。
“啊!”
又是一阵痛入脊髓的颤痛,孙元眼前一黑沉沉的倒了下去。
胡兵毫不犹豫的抽出随身佩刀,跳将上前将尚有气息的孙元剁下了脑袋,扔到了请功袋中,继续朝前杀去。
旅帅秦平被五名契丹人围到了角落里,他以一敌五,身上已经添了十数道伤口。这些契丹人似乎丝毫不已以多对少为耻,狞笑着盯着秦平,随时准备上前将他的脑袋砍下来。
“啊,啊来啊,都来啊!”
秦平拖着一只伤腿,持着一把断刀奋力的劈砍着,试图阻止着契丹人前进,但他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断刀的护卫面积太狭窄根本不能有效阻挡契丹人的进攻,而他的断腿严重使他的敏捷xìng降低,根本来不及应对契丹人的突击。
“噗!”契丹人许是不愿再与秦平玩下去,一齐上前奋力将朴刀砍向了秦平。
前胸、脖颈、小腹、大腿、小臂数道深见白骨的刀伤就这么添到了秦平的身上。睢阳城旅帅就这么沉沉的倒了下去,至死都没有合上眼。
“杀过去,杀过去,杀光唐人,杀光两脚羊!”
火长卢军倒下了,队正徐瑜倒下了,校尉江永也倒下了。
一个个唐军将领倒在了数倍于自己的叛军面前,倒在了胡兵的利刃下,倒在了通入骨髓的挽歌中。
他们不甘,他们悲愤,他们无奈
“啊,啊,啊!”许远在痛呼,他看到身旁的袍泽越来越少,一侧的叛军越来越多。那些与自己一年以来生死与共的老兄弟纷纷不甘的倒了下去,结束了生命。而那些叛军则狞笑着从他们的尸首上迈过去,继续屠杀着睢阳城中的生命。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今便是纵死一战,也不可委身降敌,使身染墨。弟兄们,为了大唐而战!”
“战,战,战!”
“杀,杀,杀!”
许远身侧的将士纷纷怒目圆瞪,恨不得将叛军生生剥皮吞下。
朝身侧仅剩的七名将士望了一眼,许远慨然悲叹:“夜幕将至,国将不国,便是我们苟且偷生又有什么颜面去见中原大地的父老乡亲!今rì,便索xìng跟胡狗拼个痛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炭味道,伴着已经让人麻木不止的血腥气息,呛得人不由的捂住了口鼻。
尹子琪捏着鼻子,鄙夷的望着城中的断壁残垣。
到处是烧毁断裂的梁柱、到处是无头少腿的残尸,叛军刚刚攻克了睢阳城还没有来的及打扫,便将主将大人迎了进来。尹子琪此时有些后悔这么早的入城,城内完全是一种近乎野蛮的原生态,这种不加掩饰的战场格局显然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尤其是自己这样的‘儒官’。
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尹子琪阔步朝城北走去,那里看押着俘虏的一干睢阳城将领。
其中当然有张巡。
踢开了一具具残缺的尸首,尹子琪掂着足步小心翼翼的在马道上迈行。
好不容易攀登上了城头,他却险些被其上的景状吓得掉出眼珠。
成百上千个唐人的脑袋被砍了下来垒成了一座佛塔,而他们的无头尸首则被士卒们堆成了一面城墙,正正置立于北面垛口。
“呃”尹子琪强自压抑着才没有呕将出来。在亲兵的护送下他继续迈步向前走去,扭开了头不再去注视这些让人作呕的东西。
行了约莫百十来步,尹子琪终于看到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将领。
“我听说将军你作战时都咬牙切齿,不知是为什么?”
尹子琪说完这句话时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张巡此时已经浑身染满了血渍,原本飘逸清秀的裙甲也已经被撕裂了数道口子,头发蓬乱的犹如鸡窝,整个人看来甚为狼狈。
他双手虽然被反绑着,却强自蹭着站起了身,对尹子琪冷冷道:“那是因为我想吞下你们这些叛贼,只是却恨力不从心,未能如愿!”
“你!”尹子琪听的一愣,旋即冷笑道:“如此,尹某倒要见识见识,张大人是怎样一副铜牙铁齿,能将尹某吞下!来人,给我把他的嘴撬开!”
说完,便有两名叛军士卒走到张巡身侧,要去撬开他的嘴。
一旁的南霁云、雷万chūn大怒,纷纷暴喝道:“狗贼休得无礼,难道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尹子琪冷冷一笑:“若是这世间真的有报应,现在我们又怎会站在这睢阳城中?”
“给我撬!”
“诺!”
两名叛军上前粗暴的用铁板撬开了张巡的嘴,一时竟是惊呼出了声。原来因为长期的战斗和饥饿,张巡只剩下了三四颗牙齿。
“张将军真是一副铜牙利齿啊!”不知为何,尹子琪竟然由衷生出了一股对张巡的敬意:“若是将军有意投靠我大燕朝廷,某将替将军作保,相信陛下他一定会量才而用!
ps:还是没来及,这不是我的错。
第四十八章 沧浪(七)
尹子琪的一番话发自肺腑,说来自是诚意十足。他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张巡,期待他作出明智的选择。他不认为张巡会拒绝,自己开出的这个条件实在很丰厚。不仅饶了他的xìng命,还推举他继续入朝为官,若是这般张巡还不投诚,可真是庸人一个了。
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大唐朝廷大厦将倾,又何必抱着一颗枯树不放?以张巡的才干便是在大燕朝廷也有着锦绣的前程,何必替将亡之朝守节。
城头上一时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张巡,等待着他作出决定。
南霁云、雷万chūn、许远,他们殷切焦急的盯着张巡,生怕他作出令自己一辈子后悔的决定。而以尹子琪为首的叛军,则笃定张巡会选择投诚。
良久,张巡叹了一口气道:“尹大人,你且附耳。”
尹子琪听他如是说,以为他愿意投诚心中大喜。
他将身子俯下朝张巡靠了过去。
“啊!”他才刚贴到张巡的身侧就觉得耳朵一痛,竟是被张巡生生咬了一口!
“我恨不得啖你之肉,饮你其血,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南霁云、雷万chūn、许远等人见状都是笑破了肚皮,纷纷指点着血水直流的尹子琪,讥讽了起来。
尹子琪被张巡生生咬掉了半边耳朵,一时鲜血直流。他痛的直跳脚,一边捂着伤口一边大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本将军有意引你投诚,你却恩将仇报。好,好,你不是要给大唐朝廷守节吗?好,本将军就成全你!来人,把这些俘虏全部推到城头,准备斩首!”
北城城门外围满了叛军士卒,张巡、南霁云、雷万chūn等人被绑缚在城门外,凛然的面对着自己的命运。
人固有一死,但意义却决然不同,他们是为了大唐而死,是为了家园而死,是为了百姓而死,他们死的无怨无悔,死的毫不矫情。
一袭秋风吹过,微冷。
张巡强自挺直了腰杆,冲身侧的南霁云微微一笑道:“南八,你可怪我误你?”
南霁云曾经领了张巡之命去临淮寻贺兰进明请求援军。贺兰进明虽然无意向睢阳驰援,却有意留下南霁云为己所用,但南霁云却断然拒绝了。
他当时大可以留在临淮不再回睢阳,但他却义无反顾的选择返回了那座救无可救的孤城。
如果说张巡现在有谁对不起的话,那便是南霁云、雷万chūn等人了。
“大人说的是哪里的话!”南霁云铮铮一笑:“想我南八二十便仗刀游江湖,当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当时我只恨不得用一柄长刀斩尽天下不公事。但我杀的人越多,越发现世间的不公之事实在太多了,根本不是我能斩尽的。我变得越来越迷茫,不知道该往何处走,直到遇到了您。”
稍顿了顿,南霁云接道:“您让我明白了还可以用另外的一种方式改变这个世界,实现自己的梦想。若不是您,我现在恐怕还在魏州做那所谓的行侠仗义之事呢吧。”
南霁云跟随张巡以来丝毫不后悔。若不是张巡,自己怎么会从军。若自己不从军,自然也不会有睢阳城中痛斩敌兵的爽快事。
比之于几个乡绅恶霸,这叛军,这胡虏才是真正的大恶啊!
“你啊!”张巡听他如是说,直是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既然你无悔,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求我们下辈子还做兄弟!”
张巡怅然长叹,幽幽说道。
南霁云的身子为之一震,张巡说,说要和自己做兄弟,原来她一直把自己看为兄弟!
南霁云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朗声道:“好,下辈子咱们继续做兄弟!”
朔风刺骨,长发飘飘,大刀扬起,血染长袍。
睢阳城破之时,张巡、南霁云、雷万chūn等三十六人悉数遇害
李括率军从洛龙谷突围之后,一路向睢阳驰去。
只希望一切都来得及,只望还来得及!
为了及时赶到睢阳驰援,他甚至没有与设伏报复的郑商伦计较。为了营救睢阳城中的袍泽兄弟,他压抑住了心中的无限仇火。
他断然拒绝了进兵长安的所谓圣旨,他毅然回绝了郭子仪的邀请。
一切都是为了睢阳,一切都是为了睢阳!
数千唐骑踏过河滩,踏过矮原,踏过山脊,马不停蹄的一路疾驰。
“吁!”拐过最后一处土围子,李括终于看到了那座让他忧心不已的睢阳城。
黑灰sè的城墙上燃满了血水,伴着空气中浓烈的焦臭气息,直教人作呕不已。
浓浓雾霭将这座坚城笼罩在迷蒙之中,但城头那面迎风飘展的旗帜却是那面的醒目,李括只一眼便注意到了那边旗帜。
那不是大唐的军旗,那是叛军的军旗!
什么,难道叛军已经攻破了睢阳?难道自己已经来晚了?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不会的,不会的”李括兀自默念着,不住的摇着头。
前列的江淮军将领也注意到了睢阳城头飘摇的那面燕军旗帜,一时皆是漠然的垂下了头。
他们不惜从唐州星夜赶来,不惜勇闯叛军布下的数道障碍,却还是没有来得及。
睢阳城,已经破了。
一行清泪顺着李括的面颊流淌了下来,沉沉溅入泥土中。
小张探花、南大哥、雷大哥、他们,他们难道都
李括已经不忍再去想,狠狠的攥紧了拳头,冷冷发誓道。
“你们放心吧,这份仇我记下了,便是拼上这条xìng命也一定叫胡虏们血债血偿!”
ps:七郎不哭,责任可都扛在你肩上了啊。
第四十九章 天问(一)
睢阳城外三十里有一条湍急的沧河,沧河上游有一座破败不堪的吊桥。
令狐cháo夺下了睢阳之后还没落得片刻的歇息,便得了主将尹子琪之命率领三千骑兵南渡沧河,进兵江淮。他们在睢阳城周遭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绝对不能再有丝毫拖延。
现在的江淮大地就像一块肥肉般展露在自己面前,只要稍动动筷箸便能将其拨弄到碗里。对于这样的好事令狐cháo当然不愿意放过,在听到命令后立刻气势汹汹的领兵前行。
整个江淮道的府军加起来还不到两万人,且多集中在扬州一带。也就是说,自己在抵达扬州附近根本不会遇到什么实质xìng的抵抗。而令狐cháo是决然不会主动进攻扬州的。他的任务只是充作先锋为大军的跟进打下一处处营基和落脚点,至于具体的攻城拔寨则显然要等到大军跟进再做决断。
令狐cháo单手控着马缰,心中念想着自己被立下赫赫战功,被大燕皇帝陛下委以重任的情形一时笑容溢满了面颊。张巡、南霁云、雷万chūn,都他娘的是一群蠢蛋。大唐朝廷已经明显是一潭死水,他们还义无反顾的往里面跳。身死族灭,毁家纾难又有什么用?倘真能救得了睢阳,救得了大唐?不过是赔上自己的身家xìng命又落人耻笑罢了!
“吁!”前排的骑兵突然停了下来,令狐cháo猛地一惊,拉住了缰绳。
“发生什么事情了!”令狐cháo没好气的瞪了前侧擎旗的士卒一眼,斥骂了起来。
“回禀将军,前侧吊桥处发现一队唐兵!”一名副将冲令狐cháo拱了拱手,毅然答道。
令狐cháo蹙了蹙眉,顺着副将所引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支军队。
“他娘的,这年头还有人来抢着送死!”令狐cháo狠厉的骂了一句道:“给老子冲过去,把他们杀光!”
“诺!”虽然心中对令狐cháo的命令有所怀疑,但士卒却不会持有异议。面对上级将领作出的决定,他要做的便是服从。
“将军有令,全军冲击!”
“将军有令,全军冲击!”
“将军有令”
令狐cháo下达的命令从前军一**的向后传去,不多时的工夫,阵中的甲士皆已列阵完毕,只见令旗一挥,三千骑兵分为四列朝对岸冲去。
令狐cháo瞥了一眼对岸的唐军,从旌旗和马匹的数量看来,粗略的估算也就是一千上下。
马上作战最重要的便是气势。
而能够决定气势的因素唯有两者,一者是数量,第二便是速度。
现在自己的数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只要再扬起速度,就一定能够一举将吊桥对岸的唐军击溃。
“全军冲击!”
令狐cháo拔出了腰间横刀,高声呼喝着。
既然对方不惧死活的守在对岸,自己便应该理所当然的冲过去,割下他们的首级扔到请功袋中。
对敌人,他从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即便他们是唐人。
前排的骑手已经踏到了踏桥上,铮铮的马蹄践踏的木板吊桥发出吱吱怪响,同时承受如此大的重量,老旧的木桥不堪重负,一摇一摆,似乎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
对此令狐cháo则全然不惧,这样的吊桥看似老旧,实际上却十分结实。莫说纵骑而行,便是在其上推起辎重粮草,也不会使其散落。
“加速,加速!不要慢下来,加速冲过去!只有一百步,加速冲过去!”
令狐cháo一边挥动马鞭一边厉声呼喝着,在他看来区区一百步的吊桥大军只一瞬的工夫便能踏过。自己完全可以抢在那些唐人反应过来之前抢过吊桥,将唐军杀的人仰马翻。
骑兵的速度扬起来了,他能感受到,骑兵的速度扬起来了!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近了,近了
就在令狐cháo率领的骑兵距离对岸桥头只剩下三十步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丝异样。
对岸的骑兵竟然突然向两边散开,而在其后迎面冲出了五百弩手!
他们皆是紧握着一把手弩,目光森冷的瞄准着自己!
“拨转马头,快拨转马头!”
令狐cháo忙大声呼喝着下令,这些手弩可不是一般的弓箭可比,这是大唐军中的制式弩机,威力十分巨大。若是让这样的手弩一轮攒shè,自己的这支骑兵瞬间就会被shè城筛子。
“拨转马头,快,快点啊!”副将们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xìng,纷纷附和。
只是他们先前冲的太过迅疾,吊桥又过于狭窄一时怎能可能完全将马头拨转?
令狐cháo这命令不下还好,此令一出吊桥上的燕军骑兵立时乱作一团。前排的骑手纷纷和身后的弟兄撞到了一起,战马发出声声悲鸣,有的竟然扬起前蹄,险些将悲上的燕军骑兵甩了出去。
“嘶骝骝!”战马打着响鼻,喷出白皙的沫子,惊恐的望着眼前的钢铁唐军,不肯再前进一步
李括冷冷的望着吊桥之上的叛军,眸中几yù喷出火来。
得知睢阳城破之后,他思忖着叛军下一步肯定会进犯江淮,便提前率领一千将士们来到叛军南下的必经之地——沧河。而剩余的将士则分别由周无罪、李晟等人统领沿淝水一代协助徐州、颍州等地的百姓向南迁徙。睢阳一破,江淮门户洞开,唐军几乎无险可守,如今也只能尽量保证百姓们的安全了。
但迁徙百姓需要充足的时间,所以自己便要为弟兄们,为乡亲们争取到这可贵的时间。
这座吊桥是方圆一百里内唯一可以渡过沧海的桥梁,如果叛军不想绕远的话肯定会选择从此地渡过。
李括堵叛军会从此地经过!
叛军如今刚刚夺下了睢阳士气正盛,肯定不会将自己区区一千人放在眼里,必定会倾力冲击,力图一战将自己击溃。但他们显然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吊桥上的空间有限,他们不可能充分发挥骑兵的优势,反而会挤到一起互相制约。所以自己根本不需要多少人数,只要派出五百弓弩手锁住桥头,就能让叛军望桥兴叹。
他一直在等,等待叛军冲上吊桥的那一刻,等待他们麻痹大意的那一刻,而现在,时机到了!
“传我将令,第一轮齐shè!”
李括的声调很冷,冰冷的有如千年冰窟中的寒冰。
“诺!”鲜于瑜成恭敬的冲李括行了一记军礼,转身下令道。
“第一排弩手准备,shè!”
但听一声短促的脆响,第一排的唐军纷纷扣动了扳机。
“秫秫!”
“秫秫!”
这种声音与弓箭的声音略有不同,夹杂着一种金属轻微碰撞的脆响,乍一听来甚是瘆人。
“砰!”“砰!”
数万支弩箭从手弩中飞shè而出,直取吊桥之上的叛军!
“啊!啊!”慌乱之中不少叛卒中箭沉沉的跌落马背,发出连声惨呼。
“噗!”“噗!”弩箭挟裹着强大的劲力钻入了叛卒jīng密的锁子甲,咬入了皮肉之中,痛的叛卒嗷嗷直叫。
这些箭镞上都淬有剧毒,一旦箭矢入肉,箭镞上的毒液便会顺着血液流到心房,纵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们。
“嘶骝!”一些战马身中弩箭前蹄扬起,把背上的骑手甩了出去。有的骑手径直被甩下了吊桥,坠入沧河之中。有的骑手侥幸掉到了吊桥上,却本乱马踩成了肉泥。
“救命,救命啊!”
“噗!噗!”
连声惨呼从吊桥上传将了过来,李括却是没有一丝怜悯。
“第二队攒shè!”
“将军有令,第二队弩手上前攒shè!将军有令,第二队弩手上前攒shè!”
鲜于瑜成沉声吩咐着,示意第二队弩手上前。
紧凑、整齐的扣动扳机的声音再次传来,一轮箭雨再次向吊桥之上的胡兵撒去。
经历过一番攒shè,已经有两百余命燕军备shè杀,望着吊桥上慌乱不堪的军队,令狐cháo直是又气又恨。
“冲过去,别犹豫,冲过去!”
继续待在吊桥上只会变成唐人的活靶子,而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再退回去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事到如今,只有和唐人拼个鱼死网破。
两强相遇勇者胜!拼还有一线生机!
弩箭不似弓箭,只能直线shè击,所以不可能覆盖到后排的骑兵。唐军的弩箭即便再充足,也不可能将自己的骑手全部shè杀。只要自己这三千人中能有一半冲过吊桥,就可以没有悬念的把对岸的唐军斩杀殆尽。
“冲过去,冲过去杀光唐寇替弟兄们报仇!”
ps:弩箭确实只能直线shè击,而且还有距离限制,所以也是有缺陷的。
第五十章 天问(二)
令狐cháo是一个喜欢赌博的人,而且眼光甚为毒辣,几乎每赌必赢。当时他赌唐人抵挡不住叛军的铁骑,遂毫不犹豫的乞降投诚,将雍丘城拱手送了出去。
后来怎么样?不单是河南道,就是长安都被大燕皇帝陛下夺了下来。
就算是张巡镇守的睢阳城,十个月后不还是被燕军攻破了吗?
战争是残酷的,决定战争胜负的第一要素理所当然的是实力。幽州骑兵天下闻名,仅仅凭借着这一点,大燕帝国便能毫无悬念的攻城拔寨,所向披靡。
自己现在虽然并未获得大燕皇帝陛下绝对的信任,但绝对要比一个雍丘县令来的滋润。
而如今自己仍然要赌,自己要赌唐人的弩机并不能shè杀全部的士卒。
“冲过去,令狐将军有令冲过去,怯战者斩,怯战者斩!”
军法队的士卒一边呼喝着一边抽出钢刀,敦促着骑兵们朝对岸冲去。
总会有人冲过去的!
令狐cháo暗暗想道。
“第三轮,齐shè!”李括却并没有被令狐cháo的情绪影响,兀自吩咐着。
“将军有令,第三排弩手上前,准备齐shè!”鲜于瑜成完美的和李括搭配着,高声下令。
“噌!”
“秫秫!”
扳机再次被齐齐叩动,一张细密的箭网呼啸着朝疾驰而来的叛军骑兵撒去。
“噗噗!”冲在前列的叛军骑兵被shè穿了胸脯,沉沉的倒了下去,不甘的翻滚着,哀嚎着。
“噗噗!”补位上前的士卒还没来得及看清对岸唐兵的面庞便觉得喉咙一痛,惊讶的倒了下去。
令狐cháo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再次下令:“冲过去,杀十人生一级!杀十人生一级!”
叛军骑兵组成了一道人肉盾墙,飞速的朝前疾驰。一个骑手倒下了,立时便有一个骑手补到了他的位置上,狠狠的挥动手中马鞭。
“冲过去,冲过去!”
令狐cháo已经能够看清那个唐将的面容,不由的蹙了下眉头。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那么熟悉?
猛然之间,令狐cháo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不就是大唐朝廷发布告示,声称已谋反的那个将领吗?
那他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连串的疑问相继涌了出来,令狐cháo只觉得脑子嗡的一懵,一时皆是空白。
“变阵!”李括暴喝了一声,铿然下令。
一时间五百弩手纷纷后撤,跟上前的是五百手持清一sè长枪的甲士!
悬挂在天际半空的rì头将阳关撒在了银甲唐兵的身上,显得辉耀肃穆。
“战!”
“战!”
“战!”
五百甲士一齐端平了枪杆,紧紧对着从吊桥上疾驰而来的叛军骑兵。
“战!”
“战!”
“战!”
五百甲士形成了一片钢铁密林,阻挡任何企图翻越它的敌人
发现唐人的这一变阵后,令狐cháo内心一凛,蹙紧了眉头。怎么会这样,唐人怎么会留有这么一只重甲步兵!
“嘶骝!”令狐cháo猛然的拉住缰绳,战马发出一声悲鸣,仰立了起来。
令狐cháo紧紧的抱着马腹才没有掉下来。可其他冲在前列的骑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来他们身后尽是袍泽催赶着退无可退,二来他们已经踏到了对岸!
“进!”
李括冷冷的下达了命令,五百甲士一齐发力,将手中长枪刺了出去。他们根本不需要做过多的移动,只需要卡死这个缺口,就能将胡兵全部封杀。
你是幽州骑兵又如何,你人数众多又如何?
五百甲士伫立在吊桥对侧,恰恰给人生出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感觉。
前排的叛军骑兵刹将不住,迎头撞入了枪林。
长枪刺入了战马的脖颈,刺穿了叛军骑兵胸前的镔甲,刺透了积压已久的仇恨。鲜血顺着血窟窿涌了出来,一时溅shè了唐军甲士一身。
江淮军的甲士却没有受到一丝影响,他们狠狠的将垂死的叛军骑兵甩了出去,又想跟进的其他骑兵刺去。
“噗噗!”
“噗噗!”
长枪入甲,紧接着撕开了皮肉。
越来越多的叛军骑兵倒在了长枪林前,堆积的人马尸体足足有半人高。
“嘶!”看到此情状,令狐cháo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想不到唐人的这支步军枪兵队如此犀利!
只是此时他已经没有了选择,就是牺牲再多的士卒也得冲过去!
“杀过去,杀光唐寇,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令狐cháo拔刀出鞘,高高举在头领号令着燕军骑兵。
“将军有令,杀过去,冲过去!”
亲兵们纷纷附和着,将自家主将的命令传达到每一名士卒的耳边。
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候,容不得丝毫的犹疑。
也许是桥头的尸体堆积的太多了,对唐人形成了一定的阻滞,待到后排的骑兵冲过吊桥,冲上河岸时受到的阻击相对小了许多。
唐人的出枪不再像之前那般迅捷,他们有时甚至要越过层层堆积的腐肉尸体,将长枪刺出!
当然,堆起的尸首同样也阻击了叛军骑兵的冲击,双方一时陷入了肉搏战。
叛军骑兵们艰难的冲过了河岸,高高将手中弯刀举起,狠狠的朝唐人甲士挥了下去。
“杀,杀光他们!”令狐cháo好不容易冲过了吊桥,回头望了一眼桥下湍急的沧河,不由的倒吸了口凉气。这样的位置若是掉了下去当无一丝生机,这些唐人好狠的心思!
“变阵!”
李括蹙紧眉头,冷然吩咐道。
“噌噌!”
“咚咚!”
但听一声乱响,长枪甲士主动让开了一道缝隙,一队约莫百人的银甲步兵迎着给他们留下的道路冲了出来。
他们人人手持一柄丈八陌刀,眼神冷若寒冰。
陌刀起时,万物俱灭!
唐人阵中竟然有陌刀,令狐cháo攥紧了缰绳心中暗呼道
ps:狠狠的杀,狠狠的打吧。加油!
第五十一章 天问(三)
事实上,此时此刻李括的军中并没有足够的陌刀手。
他这次从唐州出击,带了足足一万骑兵,但由于要赶脚程,并没有携带过于沉重的军械。但这其中有一个例外便是陌刀!
安西的陌刀,大唐的陌刀!
在安西征战多年,李括当然知道陌刀的威力,所以这次驰援睢阳时特地携带了一百余柄的陌刀,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在沧河河岸,这陌刀真的发挥了威力!
虽然只有一百余柄陌刀,但在这狭窄的地段已是足够。
叛军骑兵将将从长枪阵中挤了过去,还没待喘上一口气就发现了眼前的森森陌刀。相较于人,战马反而有更敏锐的感觉,它们从看到陌刀阵的第一刻起就开始不住的悲鸣,下意识的喷着沫子宣泄着心中的恐惧。
“是陌刀,是陌刀!”叛军之中见过世面的低级军官痴痴的叫喊着,其惊讶程度就仿佛在自家门院前拾到了五两银子。
“是陌刀,大伙儿快跑啊!”不知是谁叫嚷了一句,立时便在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些初次经历过陌刀阵的骑兵听得袍泽如是说心里也打起了鼓,思量着是不是该向后撤去。只是大军队伍跟的太急,此时他们身后不是急速跟上的骑手就是堆积起的人马尸首,如何还能有一丝一毫的回旋余地?
“进!”
江淮军的将士已经不打算再给叛军机会,伴着王小chūn的一声怒吼,一百多身高七尺jīng赤着上身的壮汉纷纷高举起手中陌刀,端过头顶再狠狠的劈下去。
他们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叛军,都是杀害他们亲人的敌人,根本不值得丝毫的同情。倘若自己现在不忍心将他们杀死,他们就会伤害江淮道的百姓。
“进!”
一名来不及避开的燕骑立时便被陌刀削成了两半,肠子等内脏顺着他那耷拉着的半截身子流淌了出来,撒了一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李括亲自擂鼓为将士们鼓劲,两军相逢勇者胜,这一座吊桥是他无论如何要守住的。只有守住这座吊桥,才能阻滞叛军的推进,为无罪、李晟他们疏散百姓赢取时间。自己不是为了一个人而战,而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平民百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催命的鼓点是那么的劲促,让人听后jīng神不禁为之一震。
“进!”
王小chūn只觉得热血沸腾,浑身上下一时生出了数不完的气力,高呼着下令道。自从濮大锤阵亡后,他便成了陌刀手的领队,负责在陌刀阵中发号施令。
挥刀,挥刀,再挥刀!
前进,前进,再前进!
陌刀阵稳步的向前推进着,毫不怜惜的摧毁眼前的一切活物。
一名陌刀手将陌刀高举过头顶随后狠狠的挥下,将一只硕大的马头生生砍了下来。
“噗!”如瀑的鲜血一时从马首上涌了出来,溅shè了陌刀手一脸。那陌刀手却是未做任何挺直,复又向前迈去。
“啊!”一个脚下动作稍慢的士卒被一名唐兵盯上,陌刀狠狠从他的肩胛骨削了下去,从右腹划了出来。
面对如此惨状,一些刚刚从军入伍的新兵犊子被吓得呆立当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陌刀毫不留情的从他们身前划过,将兵刃砸开,将甲胄劈开,将身子削开
断肢残臂纷纷飞到半空中,后又急速的下坠,落到后排的叛军骑兵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李括毫不惜力的捶打着战鼓,以自己的方式给袍泽弟兄以支持。他十分清楚,以一百陌刀手可以毫无悬念的守住桥头,自己根本无需上前添乱。
“进!”王小chūn踏着鼓点向前迈了一大步,横抡起陌刀径直削掉了一个突厥人的脑袋。
“哈哈,哈哈哈!”王小chūn放声大笑着,继续向前收割着生命。他们压抑的太久,很长时间没有这么爽快了。今天,自己便杀个痛快,替坚守睢阳惨死的袍泽弟兄们报仇!
“进!”
一百多命陌刀手向前迈步,挥刀,挥刀,再挥刀!
一个个脑袋翻飞了起来,无数的血柱从脖颈中喷shè了出来,好似一眼喷泉。
幸运的叛军往往被陌刀手一击致命,而那些倒霉蛋往往没被一刀砍死,拖着残缺的身体在地上痛哭的打着滚呻吟。
“进!”
敌人根本不需要怜悯,他们要用手中的陌刀捍卫属于大唐的尊严!
后排的叛军见到如此血腥的情状,个个坐立不安,只单手控着缰绳,默默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若是放在了往rì,他们定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唐人在自己眼前屠戮袍泽。但此时他们却是无能为力。那可是陌刀啊,即便只有一千把,但那也是陌刀啊!
他们漠然的看着自己的弟兄被唐人砍了脑袋,身子断为两半沉沉摔在了地面。他们漠然的看着自己的袍泽被唐人砍下了大腿、手臂,肆意的嘲弄
他们无能为力,他们不敢反抗,不敢逃跑,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的呆立着那儿。
“到我身边来,从侧翼包抄过去,不要跟陌刀手纠缠!”令狐cháo此时面容已经惨白,但他却不得不强自令自己镇定下来。他是这支骑兵的统帅,如果连他自己都变得慌乱,说不准真会被这区区一千余人的唐军吃下。
“聚拢,聚拢!从侧翼包抄,不要从中路强行突破!”亲兵们纷纷高喊着,传达着令狐cháo的命令。
此时他们已经吃了一个闷头亏,不能再继续沉沦下去,不然早晚得被唐人以小吃大的磨光。
“到令狐将军身边,从侧翼包抄!”
“到令狐将军身边,从侧翼包抄!”
其实,连令狐cháo都不知道唐军的侧翼会埋伏着什么,毕竟敌在暗我在明,不管自己如何布置都有可能被人针对。但此时此刻他显然已经没有了选择。
如果继续在中路纠缠下去,那一百陌刀手就会像绞肉机似的推过来把自己这些人马生生削成肉片。令狐cháo当然不想死,所以他才选择了这一险中求胜的招数。
当一千余侥幸从陌刀手身前逃生的叛军跟着自己突围后,令狐cháo才是长舒了一口气。虽然麾下人马已经折损大半,但好歹试出了唐人的真实实力,而且得意从那可恨的陌刀手身旁逃脱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只是令狐cháo却不甘心就此作罢,被一个无名小卒如此重创,若不找回场子以后他还怎么在大燕军队中混?
“冲过去,把那些弩箭手全部砍翻,杀光他们!”令狐cháo拔出随身佩刀指着不远处的唐军侧翼,沉声吩咐。
在吊桥上时,这些弩箭手曾给自己造成很大的伤害,现在纵骑面对这些羸弱不已的唐兵若再不讨要回来,简直对不起死去的士卒弟兄。
“冲过去,杀光他们替死去的袍泽报仇!”
叛军骑兵开始加速,奋力朝弩箭手冲去。他们从不认为以强欺弱有何可耻,在草原人的眼中弱者永远只能做强者的奴仆,他们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强者可以随意从弱者身上索取财物甚至是xìng命,只因为自己的实力凌驾于他们之上。
简单实在的逻辑观,简单实在的是非观。
弩箭手虽然极具杀伤力,但多是和步兵配合时才能体现出威力。若是没有盾兵的掩护,他们面对两翼轻骑兵的袭扰,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能力。
令狐cháo正是抓住了弓弩手的这处弱点,毫不犹豫的挥刀下令冲击。
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
一千余骑踏起扬尘滚滚,呼啸着向唐军侧翼袭去。
他们要复仇,他们要复仇,他们要用唐人的鲜血洗刷自己的耻辱,他们要想世人证明自己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杀,杀!啊”冲在前列的胡兵方在叫嚷却突然觉得身子一沉,随着马儿跌倒了下去。
“砰砰!”马身沉沉倒地压住了胡兵的大腿,痛的那胡兵撕心裂肺的大叫。
紧接着第二匹、第三匹,一连串的战马纷纷马失前蹄倒了下去。
“嘶骝!”
一声声悲鸣相继传来,间或夹杂着叛军士卒的痛呼听来甚是瘆人。
摔下马背的叛军士卒不是被战马压断了腿就是摔得挂了彩,一时鬼哭狼嚎,丢尽了幽燕铁骑的脸面。若是安禄山看到这场面,没准真的能气的活过来。
“是铁蒺藜,是铁蒺藜!”
一名眼尖的奚族武士发现了隐藏在黄土中闪闪发亮的铁刺,阵阵高呼道
ps:有没有很爽?我自己是爽到了。
第五十二章 天问(四)
“是铁蒺藜!”
令狐cháo听后脑子嗡的一炸。
唐军如此简单的布置自己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自己实在是太急功近利了!现在可好,仅剩的一千骑一时伤到了三分之一,能够上马作战的士卒不到七百人。若是那一千唐人翻上马背来跟自己对决,自己都没有资本和把握能够赢下他们。
“令狐将军,不好了!那些陌刀手,那些陌刀手纷纷翻上马背,来追杀我们了!”方在令狐cháo沉思之时,一名亲兵急切的催马上前向他禀告了最新军情。
令狐cháo蹙了蹙眉,沿着亲兵所指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那些jīng赤着上身的陌刀手纷纷丢下了杀人利刃翻身上马,手持横刀朝自己杀来。
“唉!”令狐cháo望了眼仍在铁蒺藜阵列中哀嚎挣扎的士卒,长叹一声吩咐道:“传我将令,沿着沧河向东面突围!”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逃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复仇这种事情也得有命去复吧?
“令狐将军有令,全军结阵突围,令狐将军有令,全军结阵突围!”
亲兵们一遍遍不耐其烦的呼喝着,将令狐cháo的命令传达到每一个士卒的耳边
令狐cháo带着六七百残骑沿着沧河南岸一道疾驰,希望甩掉那伙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唐骑。
可是那些家伙却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死死的粘着自己,不肯放松分毫。
“再快一些,再快一些!他娘的,这伙儿唐人是抽了什么风,恁的这般跟爷爷我过不去!”
令狐cháo狠狠的挥了一记马鞭,一边冲身后的士卒高呼,一边不住的在心中问候着这支唐军的直系亲戚。
自己不过是想渡过这吊桥,他们却极力阻击。这倒也罢了,毕竟他们现在的立场不同。但他们恁的这般得理不饶人,要把自己赶尽杀绝?
“加快马速啊,不想被唐人割掉脑袋就加快些!”
令狐cháo回头瞅了眼六七十步外的唐骑,心下一紧,狠狠夹了下马腹,向前疾驰而去。
“啊!”
“噗!噗!”
一连串羽箭钻入皮肉的声音传来,令狐cháo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却是不敢再回首去看。
“噗!噗!”
“啊!娘咧,啊”
接二连三的惨呼传将了过来,一个又一个叛军士卒身中羽箭翻滚下了马背,随即被跟进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噗!噗!”
令狐cháo不知道自己麾下的士卒伤亡了多少,他现在只想着逃命!只要自己能从这些恶魔的手掌中逃脱,其余的什么都无所谓!这官职他不要了,这功名他不挣了,自己要的只是一条小命呐!
“驾!驾!”
李括双腿紧紧夹着马腹,从亲兵手中接过黑弓,抽出一只雕翎羽箭搭在了弓弦上。
砰!砰!砰!
李括屏气凝神,感受着周遭人物的变化。
自己可以清晰的听到清风踩踏在土路上的沉响,自己可以清晰的听到心脏的跳动,自己甚至可以听到行之将死者那微弱的气息。
世间万物的声音当你心平气和时都变得那么清晰,李括深吸了一口气,将箭镞紧紧对准几十步外的那个银甲男子。
就是这个人,在雍丘外和小张探花对决,就是这个人在睢阳围困了近万名将士,就是这个人毫不犹豫的出卖了大唐,投入了叛军的怀抱。
这样的人,当是该杀!
提供、扣弦、蓄力、放!
李括猛然出手,箭矢打着璇儿向令狐cháo的背心shè去,一时气势万钧。
“啊!”仍自疾驰的令狐cháo只觉背心传来一阵剧痛,他艰难的穿过身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黑盔黑甲的唐人将军正手持一把黑弓,目光森然的望着他。
“噗!”令狐cháo急火攻心下,一口老血喷出,沉沉跌下了马背
暮秋,蜀中。
李隆基兀自靠立在寝宫的御塌上,望着剑南道节度使韦世逹献上的一尊贵妃玉雕,久久不语。
自从得到韦世逹进奉的这个玉雕,李隆基便如获至宝,整rì把自己锁在行宫中,与玉雕为伴,时不时的还会喃喃的叫着贵妃的名姓。
近rì来,这样的情况更是愈演愈烈,甚至连行宫御厨献上的珍馐美味都不足以让他老人家一动筷箸。李隆基往往一坐便是一天,且常是水米不进,这样的做法便是青壮男子都挨将不过又何况一个已经耄耋之年的老者呢?
“陛下,您该进膳了!”高力士颤颤巍巍的走进了寝宫,冲御塌上的李隆基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噢,是元一啊,你放下吧。朕不饿,朕想陪陪贵妃。”李隆基缓缓婆娑着杨玉环的面颊,淡淡道。
见李隆基这般模样,高力士心痛不已,但他却不能表露出分毫,只道:“老奴今rì来是告诉陛下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是玉环,是玉环找到了?朕就说,玉环没有死,你个老小子把玉环藏到了哪里?快说予朕听!”
李隆基一时变得激动了起来,连连摇着高力士追问着。
“陛下,贵妃娘娘她,她真的去了”一行浊泪从高力士的面颊滑下,滴落在波斯国进贡的毛毯上。
稍顿了顿,高力士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喃喃道:“老奴来,老奴来是告诉您,长安城收复了啊!”(注1)
注1:长安收复之战:简要的说唐军于九月十二rì对长安发动总攻,兵马元帅广平王李俶、副元帅郭子仪率兵15万,并借回纥兵4000,再攻长安。二十七rì,唐军进至长安西,列阵于香积寺(今陕西长安南)北、沣水之东,与列阵于唐军北面的10万安军展开激战。在唐军两面夹击之下,安军大败,被歼6万余人,当夜撤离长安东逃。唐军没有乘胜追击,于二十八rì收复长安。
ps:唐朝收复长安的战斗实在太宏大了,而且拖得时间太久,取舍了下还是没有写。
第五十三章 天问(五)
李隆基听到此处微微一怔,良久才反应过来高力士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一,你刚才说,说什么?长安,长安收复了?”
李隆基难以置信的盯着高力士,沉沉发问道。
“哎,哎,前些时rì郭子仪大将军领着朝廷大军一举击溃了崔乾佑部叛军,长安城收复了!”高力士显然也是十分激动,连连应着:“陛下,如今长安收复,新皇要接您回长安呢,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李隆基听到此处,脸sè一下子变得yīn沉了下来。
“朕不愿意回去,朕不愿意见到那个逆子!”他兀自背过身去大口喘着粗气,因为极度愤怒连带着面颊上的胡须都颤抖了起来。
若不是因为那个逆子,玉环也不会死,磷儿也不会死,太多的人都不会死。就是因为,因为这个畜生作出这般天理难容的事情,才害死了这么多的人!
“陛下,您看,您看”高力士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叹了口气,良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便是平常百姓家,好讲究父子相距呢。这长安城可是您的家啊,如今长安被官军收复,您怎么能不回家呢?”
李隆基冷哼了一声,一挥衣袖道:“家?那儿如今是那个逆子的家,不是朕的家!迎接朕回去?怕是那个逆子见朕独自在蜀中住着,心中不安吧?”
高力士才一出口他便猜出了李亨心中的打算,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心思唯有自己清楚,如今那小子登了帝位却心中发虚怕朝中有人说他得位不正,这才要把自己接回长安好生拘管着!
“陛下,看您说的,新皇,新皇再怎么也是您的儿子啊。这天底下,哪里有儿子对老子不孝敬的道理?”高力士被李隆基这一将逼了急,一时拿出了寻常百姓的土话跟太上皇讲起了道理。
“更何况,您来蜀中本就是巡幸,既然是巡幸就总要回去啊。如今长安城已经收复,您若是不回去,史书上又该如何记载?”
李隆基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朕不在乎!现在是那个逆子掌权,史书写的如何又与朕何干?”
高力士叹了口气道:“陛下,便是为了永王爷的一家妻儿,您也得回长安啊。新皇那边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若是您执意不回,恐怕”
李隆基闻言蹙起了眉:“你的意思是,朕能落得这般下场还要感谢那个逆子?哼!磷儿的妻儿有朕护着,朕看谁敢动!咳咳,咳咳”
李隆基一时气血上涌,憋得面红耳赤大声咳嗽了起来,吓得高力士忙俯身上前替李隆基捶起了背。
“陛下,您看您这又是何苦呢?您回到长安,小王爷和王妃得以安享天年,这不是顶儿天的好事吗?您要以大局为重啊!”
“朕偏不!朕倒要看看那个逆子还能干出什么勾当!难不成他还要学炀帝亲手弑杀父君?”
李隆基执拗起来也不是常人能够说动的,此番来了气看来是要与李亨抬杠抬到底。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国难存二君。自从新皇在灵武登基以来,蜀中这边儿的政令便没什么人听了。丧失了权利最直接的后果便体现在说话的分量上。由于不能再直接封赏官员,李隆基明显感觉到剑南道官员对待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很大改变,虽然碍于君臣之礼有些话不好说到明面上,但在供物的规制上确是下降了不少。
想他李隆基执掌大唐江山四十余载,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臣子没驾驭过?这般的小心思,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看您说的,看您说的!新皇要是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便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便是老奴,老奴也要替您讨要个公道!”
知道李隆基正在气头上,多说别的非但没有益处反而会起到不好的效果,高力士只得向李隆基递上一叠软话。
“哼,这还差不多!”李隆基听李亨被高力士骂的狗血喷头,只觉得心中稍稍舒畅了些。心情平复了下来,他便开始认真考虑高力士所说的话。不回长安是绝对不可能的,首先自己那个宝贝儿子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总会千方百计的把自己‘迎回去’。其次,自己在蜀中待得也并不愉快,长安毕竟是dì dū,在那边住着对自己的身体是有益无弊。只是凡事都得讲个条件,此事自然也不例外。自己那宝贝儿子想接自己回长安“尽孝”当然可以,但要拿出一些诚意来!
“要朕回去也可以,不过他得保证不能加害磷儿的妻儿!若是他不回去,朕便是拼将了这副老骨头,也要向天下人讨要一个说法!”
李隆基说的激动,径直挺起了身,连带着轻咳了几声。
“咳咳,咳咳”
“陛下,这点您就放心吧。永王爷虽然被夺了王爵,但不是没有波及到小王爷和王妃吗?rì后虽然小王爷不能承袭爵位了,但依着前朝惯例封个州别驾还是可以的。”
高力士说的不错,国朝屡有父子相残,逼宫夺权的事情发生,可以借鉴的例子确实不少。便拿太宗文皇帝来说,他的首位太子承乾谋反未遂后被贬为庶人,徙往黔州。太子的爵位被剥夺后,他的两个儿子自然也就成了庶人。但毕竟是皇家的孩子,太宗文皇帝心中生怜,便分予两子一州别驾的官职,也算是尽到了最后一份心意。
既然前朝有现成的例子,怕新皇也没必要在这样的小事上纠缠吧?毕竟现在木已成舟,端坐在大明宫中的是老人家,难道他还害怕几个rǔ臭未除的半大小子会造反谋权?
“希望如此吧!”李隆基苦笑着摇了摇头,声调里满是哀然
长安城头头白乌,夜飞延秋门上呼。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金鞭断折九马死,骨肉不得同驰驱。腰下宝玦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不敢长语临交衢,且为王孙立斯须。
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已经百rì窜荆棘,身上无有完肌肤。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橐驼满旧都。朔方健儿好身手,昔何勇锐今何愚。窃闻天子已传位,圣德北服南单于。花门剺面请雪耻,慎勿出口他人狙。
经过半月的跋涉,太上皇李隆基的銮驾终于抵达了dì dū长安。
从明德门入长安,行走在朱雀大街上,李隆基不由的唏嘘慨叹了起来。
此时长安城已经被官军收复了一月,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战前的样子。
曾经被战火摧毁的房舍复又重建了起来,并辅以更优良的木材;曾经被鲜血染红的坊墙被再次粉刷一新,宣示着大唐的新生。一切都昭示着叛乱即将被平定,大唐中兴在望,但李隆基却总觉的这之中少了些什么。
是什么,这之中究竟缺少了什么?
是人心啊!
李隆基顺着萧索的街道望过去,只见来往的百姓皆是瑟缩着身子,竭力使自己走到快一些。他们的面颊上再也看不到当初那灿烂的笑容,再也看不到那份从骨子里透shè而出的自信。
现在的长安城百姓,拖着一张木然的面孔,刻意的将自己包裹了起来,生怕受到旁人的觊觎。
他们是受伤受的太深了啊!
李隆基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他早就听说官军收复长安时曾经向回鹘人借兵,而回鹘人出兵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城破之后土地归大唐,而钱帛女人悉数归回鹘所有。据说长安城破后,回鹘人疯狂的在城中劫掠了三rì,这三rì的所作所为甚至比叛军还残暴。
怪不得长安城中变得这么冷清,怪不得百姓的面上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荣光。
李隆基不忍再看下去,朝马车外侍候的高力士摆了摆手,示意加快行进
太上皇的马车停在了大明宫丹凤门前,前来相迎的是个他老人家从没见过的将领。
很显然,这短短的几年内,新皇已经将禁军从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这之中该是再没有李隆基能够认识的人了。
“太上皇,陛下遣派我接您入宫!”那禁军将领冲李隆基拱了拱手,恭声道
ps:其实一直想细细剖析李隆基当时的心境,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其实我觉得人还是经历的多了才有震撼感吧。
第五十四章 天问(六)
第五十四章 天问(六)章节高速更新开始,更新字数为2781
李隆基听完那禁军将领一番话后后微微蹙了蹙眉,他并不喜欢太上皇这个称号,这会让他感觉自己已经垂垂老矣。所以在和高力士单独相处时,高力士仍然会称他陛下。
但他现在毕竟已经不是陛下了啊!
兀自摇了摇头,李隆基淡淡道:“嗯。”
不知道为何,李亨指派给他代步的工具是一匹枣红『sè』的骏马。而且大唐天子明言,太上皇只能骑马。
虽然李隆基jīng于骑『shè』但毕竟已经上了年纪,身子骨大不如前。况且在蜀中的那些rì子也鲜有跑马的机会,现在要他上马骑行实在是有些过分。
高力士红着眼圈瞪着那禁军将领,似乎想让对方解释解释为何会有如此不合理的要求。
但这是李亨下达的命令,而禁军将领又是以皇帝陛下的命令为准,故而李隆基也不想过于节外生枝,弄得大伙儿都不愉快。
“咳咳元一,来扶朕上马!”李隆基扯了扯高力士的衣袖,示意他莫要与那禁军将领起争执。
“陛下,老奴,老奴扶您上马!”高力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躬身伺候李隆基上马。
人上了年纪腿脚都变的不灵光,这点不论你是太上皇还是乞丐都没有什么分别。李隆基艰难的翻上马背,长呼出一口气。
“我们走吧!”
无声无息无人情,这煌煌大明宫如今竟显得那么『逼』仄
枣红马在紫宸殿前停了下来,自有御马监的宦官上前牵走马驹。
紫宸殿还是那个紫宸殿,只是紫宸殿中坐的那个人却已经不是自己了。
李隆基心头苦笑了一声,提着明黄『sè』袍裾阔步朝殿内迈上。
经过一声声繁冗的通报,李隆基终于进入了这座自己生活过十余载的大殿。(注1)
“父皇,父皇!”
自己方一进入大殿,李亨便从龙椅上迎了下来,满面堆笑道:“父皇您可算回来了,儿臣刚收复长安时这大明宫里还甚是纷『乱』,经过这一月也算是打理的差不离了。”
李隆基极为厌恶李亨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嘴角微微抽搐了瞬,却终归没有多说什么。
李亨见李隆基对自己的态度如此冷淡,一时也有些下不来台。好在此时殿中除了一些宦官并没有外臣,不然可真有些损害他大唐天子的威严。
“咳咳,父皇,您这次从蜀中回来怕是累了吧,这大明宫啊太过喧闹,不适宜您静养。儿臣派人重新休憩了太极宫,您估计过完年就可以搬到西内住了,那里啊清静,您和高翁在一起也舒坦。”(注2)
李亨眼珠转了转,陪着笑脸说道。
轰!
李隆基脑子嗡的一炸,一时有些茫然。
什么,那个逆子刚才跟自己说的是什么?搬到太极宫中去居住?他是什么意思!
见李隆基就要动怒,高力士忙闪身出来道:“陛下,您看太上皇也上了年纪,西内那边宫殿良久未使用甚是yīn『cháo』,怕是不利于太上皇的风疾恢复。更何况,您和太上皇才刚刚相聚,若是想念了他老人家两边跑来也是麻烦。不如您便让太上皇居住到兴庆宫中,这样您们相聚也是方便。”
李亨嘴角微挑,冷笑道:“高翁此言差矣。朕认为兴庆宫是前朝之物,算潜龙宅,如今朕登基自然不宜再用。所以朕已经下令将其赏给了韦见素作私宅。”
“什么,你,你!”李隆基也不想与李亨撕破脸皮所以一直都压着『xìng』子,但听到此处却是再也按捺不住胸口的怒火。李隆基愤恨的点着手指质问李亨,一时气血上涌竟是昏了过去
李隆基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额头疼痛yù裂,脑子近乎要炸开。
“水,元一,水”
李隆基发出了一阵微若蚊『吟』的声音,示意高力士上前伺候。侍立在旁的李亨见李隆基醒了过来,立刻抢步上前将一只玉碗递了过去。
“父皇,儿臣来伺候您!”
如今李隆基一看到李亨那张伪善的笑脸就觉得恶心,将将别了过去。
“父皇”李亨见有御医在身侧也不好太过用强,只得咽下胸中的一口恶气笑道:“父皇无需担心,刚才吴太医已经替您把过脉了,您是一时气血上涌这才昏了过去,只要稍稍将养一些时rì,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说完李亨还不忘冲太医吴国泰使了个眼『sè』。
吴国泰立刻心领神会的跪倒冲李隆基叩首道:“回禀太上皇,陛下所言极是。自从您晕倒后陛下便是寝食难安,一直在您榻侧侍候。如此孝心,实在是感天动地啊。此乃社稷之福,大唐之福。”
李隆基听到吴国泰说到此话差点没骂出声来。
孝顺?这逆子的行为也能称之为孝顺?
“父皇,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朝中之事如今皆由儿臣处理,您就不必『cāo』心了。至于搬到太极宫的事情嘛,可以再行商量。”
李亨也不想把李隆基『逼』得太紧,只微微一笑,将事情缓了过去。
“罢了,罢了。你有这份孝心就好,朕嘛,就搬到西内去住吧。那边如你所说,清静!朕也不用整rì见这些个世故嘴脸,扰得心烦!”
李隆基无奈的摆了摆手,长叹了一声。
物是人非事事休,能奈何,能奈何!
注1:唐代宫殿主要分为三个。即大明宫、太极宫、兴庆宫。唐时皇帝多住在大明宫,但李隆基是个特例,他大部分时间住在兴庆宫,而大明宫只是少部分时间。
注2:西内:即太极宫。这个宫殿除了李渊、李世民住过外,鲜有皇帝居住,当然后来李隆基从蜀中回来后确实在这居住过。
ps:大概还有五六章结束的样子,有什么想预订的情节可以发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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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天问(七)
夕阳拉长了光影,将淡淡的一层橙红sè光晕撒在了不远处的青灰sè城墙上。
李括单手挽着马缰,怅然叹了一声。
淮左名都,二十四桥,扬州还是那个扬州,但不知为何李括总觉得之中少了什么韵味。物已是,人已非,怕是良辰美景也是虚设吧。在沧河河岸旁截杀了令狐cháo一行后,李括便率领手下将士向南退去,与无罪、李晟他们的大军会合。经过这一战,想必尹子琪不会再急于向淮南进兵,李括倒也稍稍放下了心。
后来听说朝廷的大军收复了长安,紧接着便挥师东进兵临睢阳。尹子琪刚刚夺得睢阳没几rì就被迫和大唐朝廷打了一场,慌乱之下自是溃败。唐军顺利的重新夺回了睢阳城,守住了江淮的门户。
现在看来,这一切竟是像一场幻梦?
“七郎,我可是许久没吃到拆烩鲢鱼头,这次回来可得好好打打牙祭!”周无罪搓着手掌不住咽着吐沫,两个深陷的酒窝远远看来煞是可爱。
李括没好气的瞪了周无罪一眼道:“你啊,眼里只有吃的!就这样还是天才?”
周无罪摊了摊手,呵呵一笑道:“天才不天才的又和吃喝没关系。千里做官,只为吃穿。若是连吃喝都享受不了,我这么拼命杀敌为的个啥?”
李晟在一旁笑道:“无罪的想法确实实在,都督你也不要和他争了,不过,我们弟兄们这些rì子来心头儿的弦绷得实在太紧了,此次会扬州也好放松放松。”
窦青轻咳了咳:“是啊,咱们军中的将士多是江淮子弟,此次也算是衣锦还乡。听说叛军已经退守洛阳,郭子仪将军率联军围攻东都,看来不rì这场叛乱就可以平定了。我们啊,也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听到此处,李括不禁隐隐皱眉,如今李亨已经回到了长安城中,眼下洛阳也平叛在即。若是真到了河清海晏的时候,李亨能饶恕自己当rì抗旨不尊的行为?便是他李亨能既往不咎,自己可能忘记延基被那昏君斩杀的事情?
他与李亨之间的矛盾似乎已经不可调和。
“都督,你在想什么,快进城啊!”王小chūn早就想入城洗个热水澡,见李括此刻正在愣神忙在一旁提点道。
“噢!”李括微微一笑,轻挥马鞭披着霞光走向了煌煌扬州城
城头立着一张彩旗,旗下设一哨卡。
三两个身披甲胄,手持长矛的府军正对来往行人进行盘查。此刻他们看到李括一行人走到城门前立刻jǐng惕了起来。一个火长模样的士卒挑了挑眉,呵斥道:“来者是何人,速速报上身份。不要再过来,不然,不然我吹角了!”
王小chūn听后直是又气又笑,自己才从扬州城中离开了两年,就被人家彻彻底底的给忘了。自己率军在前线和叛军浴血-拼杀却换回来这么个结果,真是叫人寒心。
王小chūn正yù出言和那军将理论,却被李晟一把扯了住。他早已发现守城的兵卒从上至下早已换了人,眼前的这个火长不认识自己倒也实属正常。
“我们是江淮军,奉旨去河南平叛。几rì前刚刚解了睢阳之围,率军回来休整。”
李括不想与这火长起什么争执,只微微一笑施施然说道。
那火长听到李括提到睢阳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他仔细的打量了众人的行头一番,确认那为首军将确是李括无误后笑了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来是李将军,这厢给您赔罪了!”
李括随意的摆了摆手道:“无妨,这便引我入城吧。”
那火长冲身侧的士卒使了个眼sè,那几个手持长矛的士卒遂懒懒散散的挪着步子将堆放在城门前的木栅栏移了开,迎李括一行人入城
“都督,这扬州城的守备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慵懒了?”刚刚入了城,窦青便皱着眉向李括提醒。以他所见,以前扬州城内的府军虽然羸弱但却甚为勤勉,绝不会有方才的作态。怎么他们领兵出去了两年,事情就都发生根本转变了?
李括也觉得事情有些反常,不过也没有多想什么:“士卒嘛总有疲懒的,也许是让我们碰到了吧。想那么多干什么,既来之则安之。”
稍顿了顿,李括道:“一会你和李晟带军队驻扎到南城的军营中,把弟兄们安顿好了。我和无罪先去节度使府拜会一下高伯父,这么些年没见了,倒真的有些想念。”
李括着实有些想念高适,细细算来上次与他相见还是五年前,这一晃人事已非啊。
“放心吧,都督,这事儿便交给我了!”窦青拍着胸脯道:“都督,那我先行一步!”
说完,窦青拨转马头,带着一众江淮军士卒向南城军营而去
朱漆高墙,雕梁画栋。
一座先前并不存在的建筑在江都城中拔地而起。
望着江淮节度使府那几个笔走龙蛇的鎏金大字,李括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番感慨。
不知为何,他看到匾额上的这飘逸的金字就想到了草圣张九爷,想到了往rì在长安城中的点点滴滴。轻踢开马镫李括一个纵身跃下马背,深吸了一口气轻扣了扣朱门。
“咚咚咚!”
三声脆响后,朱门应声开启,从宅邸中走出一个三短身材年约五十的灰袍男子。
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李括一番,沉声发问道:“这位将军来此何事?”
望着这张新面孔,李括也不想过于托大只道:“我是你家大人的世侄,现在恰巧路过扬州城,特前来拜会。”
那门房觉得李括的说法还算靠谱,点了点头道:“那你跟我来吧。”
假山飞瀑,舞榭歌台,一路走来,李括不由的赞叹江淮节度使府修建的华丽非凡。
跟着那门房穿过一条条游廊,李括和周无罪终是在一处小跨院处停下来脚步。
“我家大人便在书房中读书,请二位稍等片刻,我进去通传一声。”
李括微微点头,示意门房自便。
那门房也不客气,兜头便向正中的屋子走去。
“七郎,这高伯父也真是,你和他那是什么关系,怎么见个面还要这般麻烦?”
周无罪撇了撇嘴对高适的这番作态很是不满。不就是个江淮节度使吗?七郎还做过团练使吗,也就是个差不多的官嘛,至于这么摆谱吗。
李括也不与他挣扎,静静的等候着。
过了不多久,那门房便从书房踏步而出。
“二位,我家老爷有请!”
李括微微颌首冲那门房致意,率先迈着方步进了书房
许是背yīn的缘故,即便在白rì,屋内的光线也很暗。
照理说,书房不都应该是建在面阳的地方吗?李括实在想不明白高适为何要这么做。
好在屋子并不大,几步也就走到了尽头。
“七郎,你来了!”高适斜靠在一张胡床上,微眯着眼睛冲李括示意。“来,坐到我身边来。”
李括微微皱眉,在他印象中高伯父不一直都是正襟危坐的吗,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邋遢。
但他毕竟不好多说什么,只微微一笑,便寻了个临近高适的位置坐了下来,并示意周无罪也落座。
“七郎,听说你在睢阳城外击溃了令狐cháo,斩杀敌将无数?”
高适端起茶盏轻抿了几口,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
李括和声道:“不错,我本是率军驰援睢阳,不曾想赶到时睢阳已被叛军攻破。为了让沿途百姓及时撤离,我便领了一千人去往沧河狙击叛军。”
高适轻点了点头道:“如此,你也算是立下了一件大功!来rì我自当向皇帝陛下奏请,替你请功。”见李括似乎不为所动,高适显然有些尴尬笑着摆了摆手:“你我叔侄俩也好长时间没见了,不如你便陪我下盘棋吧。”
“伯父之命,敢不从尔?”李括冲高适拱了拱手,欣然领命
“下棋讲究的是心神宁静,七郎,你如此恍惚可是心中有事压着?”
见李括屡出昏招,高适轻咳了几声,沉声发问。
见自己的心事被高适揭穿,李括也不再作掩饰只道:“实不相瞒,小侄这次来江都是特地接娘亲他们的。许久与他们不见,心中一时挂念着,若是高伯父不介意,不知现在我能否与他们一见?”
听到此处,原本心神平和的高适腰身猛然一挺,手中的茶杯应声跌落
ps:大家猜猜结局,绝对想不到。
第五十六章 天问(八)
细瓷烧制而成的茶杯应声跌落,碎裂成数片。
李括望着面sè慌乱的高适,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事实上,从他进入书房的第一刻起就觉察出了一些异样。高适从前从来都是正襟危坐,而此时却如此惫懒。这倒也罢了,最让李括感到不解的是高适对待自己的态度。
虽然面上他对自己仍然很是温和实际上却明显的带有疏远之意,虽然李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想必不会很简单。为什么自己问及娘亲一事他会如此反常的激动。
“咳,咳咳”高适摆了摆手道:“老夫人他们今rì恰巧出城拜佛了,恐怕七郎不得相见啊。”
“噢,原来如此。”李括心下一沉,微微点头:“即是如此,小侄便不打搅了,改rì再行拜会。”
说完,李括竟是怫然起身,甩袖而去。
高适望着愤然离席的李括,喉咙微微涌动想说些什么却终归长叹一声,将心中之话,悉数咽下
从节度使府出来后,李括便径直去了城南军营。
高适的表现实在太过蹊跷由不得他不生疑。如今整个淮南道都在高适的治下,若他真动了什么想法,自觉必须有一定的应对方案。而一切应对的前提便是你具备一定的实力,在现在实力就是军队,就是刀枪。
李括将自己的想法和李晟、窦青等人说过后,对方皆是认为自家将军说的在理,纷纷表示一切听李括的安排。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李括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只命众将小心行事,凡事多留个心眼。而李括自己,则索xìng住在了军营。
第二rì李括带着一百甲士再次去往节度使府“拜访”。那老门房看到这番架势差点吓得跌落在地,一颤一抖的去向高适奏报。高适未做片刻停歇,立刻亲自出门相迎。
李括与他寒暄了几句后便直入正题,要求接回亲人。
高适一番支吾后竟给出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回答,说老夫人因为李括久久膝下无子,去往南山的观音庙求子了。
先是拜佛又是拜观音,这样的话便是说予谁也不会偏信。
李括念着高适的长辈身份不好太过用强,但他确实十分不习惯高适现在的作态。
“高伯父可知,我娘亲何时能够归城?”李括挑了挑眉,沉声发问道。
高适见李括这番模样,许是不等到老夫人回来就不走,一时冷汗直流。
“七郎,在门外说话多有不便,不如我们进去说?”高适满怀希冀的望向李括,面上堆满了笑容。
李括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无妨,窦青、李晟,你们便在府门外等候,无罪、小chūn你们带五十人随我进府!”
面对李括如此强硬的做法,高适一时愕然。只是他显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做法,只得长叹一声随着李括向府中走去
高适端起了一杯新醅好的绿蚁酒,冲李括高高举起道:“七郎啊,来干了此杯!”
李括却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感,淡淡的将杯中酒汁灌入腹中。
“来,来,七郎我为你引荐一番,这位是江淮采访使韦霖韦大人。韦大人可是京兆韦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早先做过南阳刺史,说来也与你有番渊源。”
高适走到李括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袖热情的介绍了起来,似乎害怕那韦霖因为李括的怠慢而对自己心生恶感。
南阳这两年在李括的治下,而韦霖曾做过南阳刺史,如果说这样算渊源的话,那全大唐有渊源的人怕整个朱雀大街都站将不下吧?
“幸会!”李括显然对京兆韦家的人不感什么兴趣,如今他只想尽早接回他的家人,旁的事他管不了也不想去管。
高适灿灿的笑了笑,又向韦霖引荐道:“韦大人,这位是我的世侄,江淮团练使李括!”
“哼!”韦霖斜瞥了李括一眼,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你!”李括身侧的王小chūn见这厮如此无礼,就要上前好好教训他一番。
“小chūn!”李括瞪了王小chūn一眼,制止了他的行为。
“不知高伯父将我带到此处是为何意?如今我与韦大人也已经相见,若是没有旁事的话”李括冲高适拱了拱手,正yù直言,却被韦霖冷言打断。
“李将军此番来扬州恁的那么急?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免得到时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我们待客不周。”
韦霖的声音很冷,其中明显带有不屑的意味。
周无罪、王小chūn等人哪里是肯吃亏的人,听到韦霖如是说,纷纷踱步上前将韦霖围了起来。
“呦呵,李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造反吗?韦某在京师的时候就常听人说李将军拥兵自立,难不成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李将军真想做安禄山第二?”
韦霖却是丝毫不惧,挑了挑眉毛冷语道。
“你放屁!”王小chūn见这韦霖公然诬陷自家将军再也忍将不住,噌的一声拔出了随身佩刀,搭在了韦霖的脖颈上:“你的眼睛是瞎的吗,我家将军一心为大唐朝廷出生入死,身上添了多少的伤疤。你这厮却在这里嚼起了舌根子。他若真想造反,你认为你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吗?”
韦霖嗤笑了声:“怎么这,被韦某说到了痛处,仍将不住了?若你没有此心又何须在意别人说什么?韦某承奉皇命,担任江淮道采访使,自然负责监察百官言行。李将军手握重兵又曾抗领过圣旨,难道韦某人不该怀疑吗!”
韦霖也是丝毫不让,他见双方已经扯破了脸皮,索xìng将话全都抖了出来。
不就是一个区区的江淮团练使吗,自己要想杀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ps:坚持住啊,快结束了!
第五十七章 天问(九)
韦霖满怀挑衅的眼神彻底激怒了在成众将。他们皆把手臂放到刀把上,只要自家将军下一道命令,他们就能上前将这个不知死活的采访使剁成肉酱。
便他是皇帝的特使又如何?如今他们只认李括的号令而不领天子的圣旨!
李括冷冷的注视着韦霖,良久淡淡一笑:“韦大人真会说笑。我只问你一句,我家人你是放还是不放。”
与人为善的前提是你得尊重我,对于不尊重自己的人,李括向来只会做一件事,那便是打到你尊重。双方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那么李括丝毫不介意与这位采访使大人过上一招。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实力才是硬道理。大唐皇帝为什么能够让万人折服,不就是因为他有充足的实力吗?如果他失去了兵权失去了财富,可还会有人像现在这般对他表现的如此谦恭?
实力是什么?实力便是拳头!只有把拳头展现在对方的面前,才能让他感受到畏惧。
见双方已经剑拔弩张,高适轻咳了两声出来打起了援场。
“七郎莫要动气,莫要动气嘛。韦大人刚才是和你在开玩笑,韦大人对不对?”
说我间的工夫,高适满怀期待的望向韦霖,示意对方赶紧说一句软话。
可那韦霖显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冷哼了一声道:“李将军是在威胁我吗?若是这般的话,可真的有些难办了。”
“噌!”
“噌!”
听到此处,屋内的众铜武营将士再也忍将不住纷纷抽出了横刀。
“狗官,一句话,你到底放不放人!”王小chūn把手中的横刀向韦霖的脖颈压了压,一抹若隐若现的血丝不由的渗了出来。
有些事情将军不好出面去做,那便让他去做这个恶人吧。这个韦霖实在是欺人太甚,对这样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就该直接上刀子!
那韦霖也当真是硬骨头,竟然没有丝毫的惧意。
“怎么,李将军便要杀人立威了?好,往韦某人的这儿砍。砍啊!”韦霖暴喝了一声,向前迈了一步。王小chūn的刀锋不由的向下陷去,生生片下了一层剔透的肉皮。
李括紧紧蹙着眉头,思考着该如何行事。看来自己预料的事情都是真的了,这个韦霖应该是李亨派往江淮监视高适的心腹。也难得他如此硬气,不过他似乎忽略了一点,那便是自己向来是遇弱则强,遇强更强。
当然,如果在节度使府中杀死韦霖,他与大唐朝廷之间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就彻底撕破了。到了那时或许自己真的会被大唐朝廷书写为安禄山一样的恶人,并命诸侯围剿。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自己不会去杀韦霖。
“韦大人不是说要谈条件吗,那且说来听听。”李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淡淡道。
“哼,李将军难怪是行伍出身,原来谈条件就是这般谈的?”韦霖挑了挑眉,瞪了李括一眼。
“小chūn松开他!”
“都督,可是”
“松开他!”
王小chūn不甘的剜了韦霖一眼,愤恨的将横刀抽了回去。
韦霖长呼出一口气,蘸了蘸脖颈上的血渍,淡淡道:“其实条件嘛很简单,皇帝陛下他老人家也认为你不是有意抗旨。所以他需要李将军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李括最烦这种打官腔的行为,只道:“什么诚意?”
韦霖一挥袍袖淡淡道:“交出手中兵权。”
“你妄想。”李括的回答很干脆,右手已经探向了腰间。其实他早知道韦霖所说的条件是什么,只是没有从他的口中亲自说出来,自己便心存有一丝幻想。现在韦霖干干脆脆、开诚布公的把这个价码摆了出来,李括对大唐朝廷所以的希望也就瞬间破灭。
想让他交出兵权?且不说他交出兵权能不能活着走出扬州城,即便他李亨履行诺言暂且放自己走,又怎能保证自己路上会不会遇到暗害?
毕竟这大唐天下都是他李亨的,他想做什么做不到?如今兵荒马乱,若是自己路上遇到些马贼杀人劫财,也全然推不到“英明神武”的大唐天子身上吧。
这完全就是一个不公的条件,无论自己怎么选择结果就是一个。李亨可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若他现在身上没有穿着那一身冕服龙袍,自己还真会把他和街头巷尾的地痞流氓放到一起。
“若是我不答应呢。”李括的声调很冷,目光很冷。对于他来说除了家人、兄弟世间的一切东西都变得冷若寒冰。面对这样一个世界,唯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不答应?”韦霖显然对李括说出这样一句话很是惊讶。“你若是不答应,韦某人自然不好多说些什么。你大可以砍了韦某人的脑袋泄愤。不过嘛,你的家人恐怕就要悉数被处死了。”
听着韦霖说的如此坯赖气,李括只觉得心头升腾起一簇怒火。只是他说的不错,眼下自己还真的不能杀他
“而且,李将军你认为你杀了我就能活着走出节度使府吗?实不相瞒,高将军已经遣派了三千甲士将这节度使府邸团团围住,即便你们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李括心下一沉。
怪不得这韦霖说出话来有恃无恐,原来已经想好了后着。
只叹自己过于相信高适,才落入陷地。
“高伯父,韦大人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铜武将士们纷纷侧目朝高适望去。
鄙夷、不屑、愤恨、讥诮,目光中蕴含的意味不一而足,高适被众人瞪的一愣,轻叹了一声垂下了脑袋。
无言便已经是说出了结果,李括嘴角微微一挑,满是悲慨无奈。
“这么说来,李某人已经没有了选择?”李括复向韦霖望去,施施然问道。
“李将军以为呢?”韦霖颇为得意的扬了扬头,倨傲的答道。
“嘿,你这个狗官高兴个鸟,老子先斩了你!”王小chūn这番再也忍将不住,挥起横刀便向韦霖的脖颈劈砍而去。
这次,李括没有阻拦。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既然如此就放纵自己一回吧。
横刀高高的挥下,沉沉向韦霖脖颈劈去,就在刀锋将要嵌入皮肉的那一瞬,只听得“锵”的一声脆响,王小chūn手中的横刀被挑飞!
高适出剑,这一剑将将从韦霖的脖颈处擦过,将王小chūn手中的横刀挑飞。
“贤侄,且莫一时冲动犯下大错啊!”
李括冷冷注视着高适道:“高节度可认为我有别的选择?”
高适被李括的称呼叫的一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事,此事还有转机只要七郎你想的通,陛下那边我可以再去解释。现在裴冕裴大人和陛下走得近,我改rì修书一封派人送给裴大人,请他替你向陛下进言”
高适显然对李括很是愧疚,一直不敢与他的眼神接触。
“不必了!如果高伯父真的认为此事有周旋的余地,就不会把三千甲士调到节度使府了!”李括一语点破了高适话语中的漏洞。
高适或许真的是迫不得已,或许他真的不想置自己于死地,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自从他挪用虎符,扣押自己亲人的那刻起,自己与他便再不是叔侄了。
他李括这辈子有两个缺点,一是护短,二是恩怨分明。你对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但绝不能对自己的亲人、朋友下手。高适对自己如此熟悉,肯定清楚自己的原则。
如今他同时触碰自己这两个禁忌,或许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那,七郎你想怎么做?”高适虽然已经烧的满面通红,却不得不腆着一张老脸继续发问。虽说如今节度使府邸已经被团团围住,但毕竟屋内全是李括的人。若这孩子真作出什么傻事来,唉!
“放了我的亲人,咱们两清!”李括没有丝毫的犹豫,断然说出了自己的条件。娘亲、阿甜、丽娘这些都是对自己无比重要的亲人,自己已经失去了延基,不能再失去他们!
李亨和大唐朝廷已经亏欠自己太多,他绝不容许他们再伤害自己的亲人。
“这”高适急的满头大汗,不知道该如何答复李括。
他的亲人确实被自己扣押,但那时皇帝陛下他老人家的命令,自己只能遵从,况且,况且况且自己也有难处啊。
只是这些东西他不能说,他不能和李括说啊!
ps:大家猜猜高适为啥会背叛李括吧。
第五十八章 天问(十)
人在绝境之中往往能被激发出急智。
高适本就是一个头脑灵活的人,经由李括这么一逼竟然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话不是这么说”高适叹了口气道:“七郎你看这样如何。老夫我将保证老夫人等人的安全,你也先放下手中的刀剑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谈。老夫是这么想的,陛下无非是怀疑你有不臣之心,所以才会派出韦大人前来监察。但老夫知道你是万万不会起兵造反的,所以老夫愿意写一份奏疏替你作保,请求朝廷不要剥夺你的军权。”
李括听后只道:“需要李某作出何让步?”
高适道:“其实也不过是作出个姿态,既然七郎你不肯交出兵权,若想表现的有些诚意,不如将唐州、南阳等州郡交还予朝廷。”
轰!
李括知觉脑子嗡的一炸,嘴角微微扯起。
好毒辣的想法,自己只要将苦心经营多年的南阳、唐州等地交还出去,即便手中握着一万骑兵也将成为丧家之犬。现在朝廷和叛军在大战自然没有工夫收拾自己,但等到叛乱平定了呢?如今叛军一败再败,眼瞅着就要连邺城都守不住了。若是叛军一败,大明宫中身着九纹龙袍的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恐怕会迫不及待的撕毁和自己个约定,下令全天下缉拿自己吧。
哦,不自己忘了自始至终英武的陛下都没有做出承诺,做出承诺的只是高适。
哈哈,哈哈哈
李括只觉得后心被人狠狠抵上了一把尖刀,直是进退两难。
对于高适提出的这个建议,韦霖虽然心中略有不满却没有表露出来。毕竟如今他的小命攥在李括的手中,李括只需要动动手指,自己的脑袋就会被王小chūn毫不犹豫的砍下。虽然他表现的极为强势,但那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资本和李括去叫板。但凡事都有一个度,若是突破了这个度怕是会得不偿失。
韦霖并不迂腐,自然也就不会做出愚忠这样的事情。
命都是自己的,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虚名不惜以身犯死?
“这点,韦某没有意见!不过,李将军必须保证约束手下的将士,不得对沿途百姓有所冒犯!”
思定之后韦霖深吸了一口气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李括摇了摇头道:“高伯父,我需要一个承诺!”
韦霖大惑:“承诺?高节度不已经给你承诺了吗,你还想要什么承诺?”
李括淡淡道:“还不够,我需要沿途通行的官府通牒,还要高伯父提供两万匹战马,供全军食用四个月的口粮。当然,每名弟兄必须配备一把横刀、一杆长槊、一只木盾、一张两石硬弓,三壶羽箭。”
李括一口气的将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直惊得韦霖高呼出了声:“你要这么多的军械作甚!”
“这韦大人便不用管了。如今李某不能回唐州,当然要将后路铺好,难不成韦大人想看着李某人逼不得已,投靠叛军吗?”
李括丝毫不惧,一句话便把韦霖顶了回去,气的那韦霖胸口急剧起伏却说不出李括的一句不是。
“而且我现在便要带走他们,至于高伯父所说的上奏朝廷事宜,随你,唐州、南阳的地界你们也可以取走。不过,我再强调一遍,我不会留在扬州等圣旨下来,我现在就要走。”
“这”高适十分为难的瞅了瞅韦霖,见对方闭目不语,高适便知他是想将责任全部推给自己,若是时候追究起来便把自己推出来充作替罪羊。不过这个方案是自己提出来的,自然需要由自己来承担责任!高适只叹了口气道:“老夫答应你!”
李括长舒了一口气,探向刀鞘的手也松了下来。他要的便是高适的这句话。事实上,南阳、唐州等地对他虽然重要却并非不可割舍。毕竟这两地无险可守,面对小股的游哨袭扰还好说,遇到朝廷的围搅根本不可能坚持多久。
与唐廷做这么一个交易,或许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
“我要的东西需要在一rì内备齐,另外,高伯父最好叫府门外的步卒退去,我可不想误伤到弟兄们,让某些人嚼舌根。”李括不屑的瞥了一眼身侧的韦霖,淡淡补充道。
“好说,这些事情都好说。”高适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沉沉道:“老夫人那边我立刻叫人送来。不过一万骑兵四个月需要多少粮秣老夫要计算一番,晚些时候一定准备好送到军营。”
“既如此,李某在此谢过了!”李括冲高适抱了抱拳,随后扬长而去
“这锦囊中有老夫赠你的一句话,你到了疏勒之后,再拆开看!”
“想害你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哥舒翰!老夫劝你出了玉门关便一路向西,莫要回头!”
“在这个世界上最难测的是人心。在朝廷之中权贵们杀人可从没不用刀子,此行去往疏勒切莫交恶权贵!”
城南军营中,李括独自坐靠在软榻上回想着高适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只觉的一阵唏嘘慨叹。
为什么,为什么曾经那个不惜得罪哥舒翰而回护自己的高伯父变成了眼中只有权位利益的江淮节度使,为什么那个豪迈不已的仗剑高达夫变成了如今这般委曲求全的样子?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对自己苦心叮嘱,让自己暗防人心的高伯父反倒成了算计自己的佞人。
“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rì轮驻霜戈,月魄悬雕弓。青海阵云匝,黑山兵气冲。战酣太白高,战罢旄头空。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注1)
那个洒脱仗义的高达夫,那个豪迈释然的高书记与自己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权倾江淮的节度使,是身穿紫袍佩金鱼袋的显赫公卿。
原来,无罪说的没错,人真的是会变的
注1:此诗为高适所作的《塞下曲》。
第五十九章 天问(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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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终将逝去,有些人终归会转变。
时光易逝,年华易老。这都不是人力能控制的,与其强自挣扎,倒不如落的洒脱一些。
高适履行了对李括的承诺,在当rì将李括的一行亲人送到了军营,李括所需的马匹、粮秣、军械等也在翌rì全部凑齐。虽然淮南道采访使韦霖对高适的做法颇有微词,却并不能改变高适的决定。
因为,在这淮南道真正握有军政大权的是高适而不是他韦霖。他虽然有弹劾监察的权利,却并不能直接干预地方军政,所以即便他对李括恨得牙痒痒,也阻止不了江淮军将米粮、军械、马匹悉数收下。
而李括也履行了和高适的约定,写了一封书信交予了高适。凭借这封书信,高适可以命在唐州、南阳等地驻扎的士卒开城迎接朝廷的接管,等于李括便向将城池献给了朝廷。
事后,李括开诚布公的将自己未来的打算和江淮军的弟兄讲了明,表示去留问题他不强求,一切由将士们自己决定。江淮军中的士卒多是扬州本地人,对乡土极为眷恋,所以李括认为强行让他们离开土地十分残忍也是一种不公,索『xìng』将权利交到了他们自己手中。
但事情的结果却有些出乎李括的意料,这支军队总共有一万人,经过与胡虏的鏖战如今能战之人还剩下八千余人,除去三百余人选择留在扬州,剩下的将士纷纷表示将与李括共进退。
得知这个结果,李括感慨不已,当即将高适派人送来的一部分米粮分发了下去犒赏将士。至于那些选择留在扬州的将士李括也没有作苛责,反而向他们每人分配了五两银钱,希望他们能够好自为之。
青chūn本就是一块无可定义的泥子,每个人都有权利『揉』捏,烘焙出自己的选择。若是所有人的青chūn都像拓板拓印出的习字的话,其本身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有谁的青chūn没有犯过错误,有谁的青chūn没有过茫然,有谁的青chūn不曾兵荒马『乱』?
青chūn本就是用来挥霍的,待到翻过那一页,沉淀了下来再回首看自己曾做过的往事,不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吗?
李括并不惧怕作出选择,也不怕选择错误。在他看来,不论于公于私他都无法再在那个所谓的无限光明的大唐朝廷中待下去了。光明的背面本身就是黑暗,越是光明的存在越会忽视自己的背面,认为凡事都是理所应当,也就顺其自然的滋长了黑暗。
黑暗本身并不恐怖,恐怖的是黑暗假以光明的名义行龌龊之事。
光明的长安,光明的大唐,光明的大唐皇帝陛下。
亦或是黑暗的长安,黑暗的大唐,黑暗的大唐皇帝陛下。这本身并没有探讨的必要,不同人看到不同的侧面,自然也就得出了不同的结论。
在李括看来,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有的大唐男儿会为了守卫家园而不惜毁家纾难,流干最后一滴血。当然也会有人毫不犹豫的投入叛军的怀抱,转而向自己的族人举起屠刀。
这是信仰的时期,也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自然也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chūn,亦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却也一无所有。
就如同小张探花坚守睢阳的行为,不同的人读来会有不同的看法。有的人口诛笔伐,有的人大加赞颂,无非是站的角度不同罢了。
再如长安城的收复之战,皇帝陛下不还是向回鹘人借兵十万了吗?若不是广平王和郭子仪的竭力阻拦,回鹘人怕是要将长安城洗劫一空吧?网不少字钱帛、女子皆归回鹘所有,多么疯狂的承诺和选择。这种事情又如何说的清道的明呢?真要究根问底,那圣明英武的皇帝陛下不成了与安禄山一样的窃国大盗了吗?
时至如今他已经不再痛恨高适的做法,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每个人都有权利作出自己的选择。而他相信,高适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难言苦衷。
既然他现在已经满足了自己的要求并把亲人送还,便是两不亏欠了。
李括庆幸的是,他能够看到光明的背面。只是光明不是铜镜,它的背面并不像所有人想象的那么完美。但这并不重要,因为自己看到了大唐文明的弱点。
知道了弱点便清晓了改变的方向,就有改变的希望。而希望这种东西,是多么的美妙啊。也许总有一天,大唐会变得更加强大
黄昏。
扬州城外,高适等一干文武在为李括送行。
旌旗招展,鼓角峥嵘。
只是这不是相聚而是离别,甚至分别的还不那么心情舒畅。
高适望着横刀立马的那个将领,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补救都无法再弥补二人之间的裂痕,但他不后悔,因为他作出的这个选择,无愧于心。
毕竟,人活一世有太多的牵挂,七郎有亲人他高达夫又何尝没有?
也许这种分别便是最好的结果吧。
“七郎,一路顺风,到了那边记得回个信。”
高适端起一碗烈酒遥遥敬向李括。
他并不奢求对方能够原谅自己,只希望他能够一路平安。
李括环住身侧的阿甜,紧了紧马缰道:“伯父放心,到了那边后我一定托人告知于您。倒是您,若是在这儿过的不如意了,不如仗剑纵马来寻我。到时山珍海味不敢说,一壶浊酒一盆羊肉某还是舍得供的。”
高适的喉结微微涌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你还会回来吗?”网不跳字。良久,高适沉沉问道。
“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好呢?或许出走本就是一种开始!”
李括轻磕马腹,清风随之而起,带起飒飒风响。
近万铁骑扬尘起势,遥遥追随着那个黑盔黑甲弯弓直发的将领。
rì落,风起。
卷卷黄尘之中隐约传来一个声音:“旭rì升处,即为大唐!”
ps:旭rì升出,即为大唐!
全书正文完,开放式结尾。不过我会写尾声,大概两个吧。
第五十九章 天问(十一 )
第六十章 尾声一(正剧版)
《太平长安》
黄昏时分,清风徐徐。
天穹上飘荡着各式流云,随风而逐,随风而息。日头渐落,七彩霞光伴着耀眼的赤芒一齐镀在了水天相接的白线上,恍如天界神迹。李亨身着便服背负着双手伫立在大明宫北苑的湖心岛中,遥遥的望着太液池中潋滟的水波。(注1)
“要起风了,陛下添一件衣服吧。”太子太师、右仆射韦见素不知何时走到了李亨的身后,将一件薄衫搭在了大唐天子的身上。
李亨沉沉叹了口气,在韦见素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向太液池岸边走去。
“最近朝中有什么重要的政事,太子处理的可还妥当?”李亨走到一条依水而建的长廊处,随意寻了个落处坐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他虽才是五十出头,身体却是大不如前,只走上几步便会冒出大股虚汗。听从了御医的建议,李亨决定静心养病,从去岁起便搬到了这北苑的含凉殿。
如今李亨虽将军国大事悉数交予了太子处理,但每过几日就会密诏韦见素等重臣来到北苑,将极为重要的大事奏报予他听。对于太子李豫处理的大部分事情,李亨还是很满意的。但在少数问题上,他与太子也会产生分歧,在李亨看来,太子在处理有些问题时分寸拿捏的还稚嫩了一些。
韦见素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发虚皆已斑白。他见天子发问,忙拱了拱手恭敬答道:“回禀陛下,最近朝中倒也没有什么大事,无非便是大军平叛的那档子事,托您的福,倒都是捷报。”
李亨摆了摆手道:“你且说说看。”
韦见素点了点头,缓缓答道:“三月,叛军内讧,史思明被其子史朝义所杀。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趁势追击,大破叛军,史朝义向北奔逃溃散。仆固怀恩领奉圣命率朔方军追击,并围困其于卫州。”
李亨轻叹了一声道:“叛军乃不义之师,屡出子杀父,臣弑君之事,如何能得人心?这件事太子如何说?”
韦见素和声道:“殿下得知此事后,下令犒赏三军,着令郭子仪、仆固怀恩二人自行分封五品以下之官职,而对于应册封五品以上官职的有功将士,殿下责令二人拟出名单于年末前呈递朝廷批复。至于钱粮布帛则暂且记下,等来年江淮的漕米,绸缎运抵京畿后再行分发。”
李亨微微颌首道:“这件事他倒是办的妥帖,你接着说。”
“四月,叛贼田承嗣从睢阳进兵,与仆固怀恩激战,后兵败退至漳水。后田贼见叛军已经失势,向朝廷上表请求归顺。太子殿下审时度势后接受了他的请求,并封田承嗣为魏博节度使。”
韦见素咽下一口吐沫,小心翼翼的说道。分封叛将这可不算小事,太子此举算有僭越之嫌,以李亨的度量怕是不能善了。
不曾想李亨听后却是颌首大赞道:“做的好,做的好啊!这田承嗣一直便是我大唐的心腹大患,朕总在想如何除掉他,没曾想太子竟然将其劝降了。”
稍顿了顿,李亨道:“嗯,这件事便暂且这么处理吧。对了,河西、安西那边的情况如何了?吐蕃人可还那么嚣张?”
韦见素拱了拱手道:“吐蕃趁我安西将士回援平叛之时,大举入侵安西故地,但将士们用命抵御,才使得贼人稍稍他退却。如今陇右﹑河西诸州、安西四镇与我长安的通道中断,不过,承天之幸,四镇留守军队仍坚守各镇。”
李亨听过之后不免有些落寞,摆了摆手追问道:“回鹘人呢,朕当初可是给了他们那么多的银帛,他们难道不出兵帮助四镇抵御吐蕃?”
韦见素听后只觉好笑。回鹘人是铁勒别部,以苍狼为信仰,骨子里满是一种强者为尊的自傲心态。现在大唐势弱,他们不趁机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还指望他们出兵相援?
“回禀陛下,回鹘人不曾出兵相援。”
韦见素心中暗叹,如实禀奏道。
“这些个白眼狼!”李亨只觉气血上涌,愤恨的挥了挥手臂。“朕待之如手足,然它却弃朕如衣服,这份仇朕势必要报!咳咳,咳咳......”
“陛下,注意龙体啊!”韦见素赶忙俯身上前拍了拍李亨的后背,苦声道:“如今我大唐并非没有可战之兵,实则是没有率军之将。郭子仪、李光弼等将军都是不世出的奇才,正在一心平叛哪里有工夫去安西将兵呢?”
李亨沉叹了一声,韦见素说的不错,现在大唐最缺乏的便是出色的将领。古语有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他才明白其中意味。
“如果那个人在,也许情况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了。”李亨擦了擦额角渗出的虚汗,自嘲的苦笑道。
“陛下......”韦见素听到李亨突然提到了那个人,心下一阵绞痛。这个人的名字在宫中一直都是禁忌般的存在,根本没人敢主动提起,今天陛下竟然自己说了起来......
是啊,那人曾经也是火烧伏俟城,水淹九曲州的奇才,若是能够留下来为朝廷所用说不准真能改变如今安西的局势,真是可惜了。
“朕当时待他,是不是有些太过苛刻了?朕若不逼他,他是不是不会反?”
李亨蹙着眉头向韦见素讨要答案,这件事埋在他心底的时间太长了,一直不停的折磨着他,他急于从韦见素的口中听到结果。
人啊一旦上了年纪,话便自然而然的多了起来,这一点身穿衮冕龙袍的大唐天子和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苦哈哈没有什么区别。
李亨当初听信佞臣裴冕的谗言斩杀了那人的手足兄弟,逼得那人一气之下率领近万江淮军将士西出阳关。这一出可便是再难回首了啊。
“陛下何出此言,何出此言啊!”
裴冕心中一痛,沉声道:“正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陛下将横刀贴到那人的脖颈处,他也不应该吐出一个不字。更何况陛下只是斩杀了他的一个下属,这一切......这一切都只能怪他咎由自取!”
“你啊,尽会拍朕的马屁!”李亨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语点破了韦见素的小心思。君臣相处多年如何不了解对方的心性?这么些年过去了,自己对当时的那事也有过反思,那件事换做是自己,怕也会反吧?
“如若朕当时不逼得太急,或许此子现在已成另一个郭令公了。”
李亨的语调中不免带了些惆怅。人生总是存在太多的缺憾,便是帝王天子也不能避免。
他这一辈子受到的陷害太多了,前是李林甫,后是杨国忠。故而他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揣怀着一份小心,抱着‘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肯叫天下人负我’的心思。只是到最后他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大明宫中的那座龙椅感兴趣,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将利益看得那般重要。
只是,他这些都知道的太晚了。
韦见素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不过陛下也不必太过忧心,听说此子西出阳关后带着麾下将士和劫掠村县的吐蕃人、回鹘人狠狠的打了几仗,直把那些恃强凌弱的胡虏赶回了老巢。明里暗里倒也是帮了四镇不少忙。”
“哦?竟有此事?”李亨那昏暗浑浊的双眸中复又燃起了一丝光亮,追问道:“如今那支江淮军还那么能打?”
倒也难怪李亨有这一问,毕竟当初那人奉领朝廷谕旨出扬州北上抗敌时大部分士卒都正值而立之年,而现在细细算来也都该近四十了吧?
韦见素点了点头道:“臣也觉得奇怪,在那人的带领下,那只江淮军竟然越战越勇,沿途不时有民夫乡人加入军中,现在规模竟然已经有五六万人。”
李亨蹙了蹙眉道:“韦爱卿觉得若是朕此时册封他为安西大都护,他可会接受?”
“陛下,这......”韦见素闻听此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当初把那人定为叛逆的是您老人家,现在又想召他入朝,怕是不太容易吧?
“罢了,罢了,朕有愧于他,有愧于他啊......”李亨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长叹了一声摆了摆手。
“陛下,其实微臣觉得此子不论在哪里,入朝与否都是在替陛下守卫江山。”韦见素不忍李亨伤悲,见缝插针的夹了一句话。
“哦,爱卿此话怎讲?”
“陛下可知,此子现在已经退往了瓜凉之地?我大唐河西十一州原本已尽数被吐蕃和回鹘人瓜分,但自从此子进入河西后竟是连夺瓜、凉二州,隐隐与吐蕃、回鹘形成抗衡之势。”
稍顿了顿,韦见素施施然道:“如果微臣没有记错的话,那人曾说过一句话,叫做‘旭日升处,即为大唐’......既是如此,此子入朝与否都是在替大唐而战啊!”
旭日升处,即为大唐......
旭日升处,即为大唐!
李亨猛然攥紧了拳头,本已佝偻的脊梁复又挺起,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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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太液池,位于大明宫北苑,为一人工湖。
ps:此尾声《太平长安》为正史版,如不喜欢的朋友可以看架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