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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闽南愚客作品集     三国之北地枭雄txt下载     三国之北地枭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章,以少击多

    祖昭射出的两箭对众胡骑而言确实有不小的震慑力,百步之外又是高速骑行,就连这些马背上的民族也望尘莫及。再加上大汉王朝数百年的历史河流里,出现过让北方少数民族闻风丧胆的名字,骨子里便已经生长着一份怯意。

    此时此刻,面对前方汉骑肆无忌惮的嘲笑,许多胡人不由自主的开始猜测,眼前正追逐的这二十余看似普通的汉人,很有可能是驻守边疆的军人,而那为首的少年则极有可能是名将之后或破格选拔的将官。否则,他们区区这么点人岂敢贸然前来追击?

    正是有了这份猜测,胡人心中愈发生出畏缩。不少人下意识的放缓速度,生怕来到队首成为那神箭少年的靶子。

    同样在这一刻,祖昭的心中甚是畅快。他当然知道先前射出的两箭多多少少是有一些运气的成份,但普天之下所成之事绝无十拿九稳一说,做任何事都需要凭借运气。当然,更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自己掌握了更为先进的技术性装备。

    既然已经造成了影响,接下来就要将影响进一步扩大。他故作悠然的回过身,用调侃的语气对众随从说道:“我与诸君赌一个彩头,我若能再射一胡贼落马,诸君请为我齐声高呼三下,可好?”

    众随从一开始面对这么多胡马追击,原本还有几分紧张。可随着祖昭百步之外的两箭无一虚发,以及其从始至终自若的表现,很快带动他们的情绪逐渐高涨起来。这会儿祖昭如同闲庭游耍般要赌一个彩头,全然视胡马如无物,当真教人心头情不自禁的涌上一股热血,随即齐呼了一声“好”!

    这次祖昭没有在像前两次那样端起弓来瞄准,他不希望因为自己摆出射击姿势而让胡人有提前躲避的机会,无论如何这一次都要实打实的射一人落马。酝酿了一下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在转身的过程中奋力将弓弦拉满,双眼彷佛正在捕猎的鹰隼,只一瞬间便锁定了冲在最前面的一名胡人,果断松动手指,羽箭恰似一道奔雷般飞袭出去。

    长达五、六年每日坚持不懈的练习总算积累下深厚的功底,弓弦响声未落,那胡人根本无暇躲闪,羽箭正中在其胸膛。

    “大公子又射中了!高呼,高呼,大公子神威盖世!”祖季第一个叫唤起来。

    “大公子神威盖世!大公子神威盖世!大公子神威盖世!”众随从齐声三呼,每个人皆是激动不已,士气顿时达到最高峰。

    随着这三声高呼,所有胡人心寒如凝冰。有人忍不住惊声乱叫,也有人用胡语要求撤退,不仅如此,所有追在最前面的胡马连忙收紧马速,没有人再敢轻易上前。整个队形转瞬之间乱作一团,无论领头的胡人如何叫唤,也没办法稳住人心。不到片刻,所有胡马竟然渐渐停了下来,前面的一堆人与后面的一堆人相互打转,不知是继续追还是赶紧逃。

    趁着胡人陷入混乱,祖昭带着众人与之拉开一段距离,正好遇到一处稍微隆起的土丘,便在土丘上方停了下来。他示意众人在土丘上一字排开,调转头正面对向胡人,此时距离胡人大约有三百步,即便对方还要追来,自己这边也有足够的时间转移。

    “诸君且看,这些胡人被吓得不敢动弹了。此等鼠辈也敢犯我大汉边境,真是自寻死路。”

    祖昭望向那些还处于混乱之中的胡人,昂起头不屑一顾的说道。

    左右众人对祖昭从始至终表现出的不畏强敌和不羁风范甚是折服,没想到这位大公子平日在家中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在战场上却另有一番潇洒英姿、洋溢神采,当之无愧的是集文武于一身的少年英杰。

    听完这番话,所有人无不笑着附和。

    土丘上此起彼伏的阵阵笑容,让远处的一众胡人愈发感到刺激。然而这些马贼本来就是普通牧民,到底是没有太大的脾气。在原地一番逗留商议,领头的胡人无可奈何,只能招呼大伙往北撤退,尽快赶上在前面押送人质的队伍。如若这些汉人还敢追击,索性到时候再杀一记回马枪,反正自己这边人多势众,正愁着不能正面交锋。

    胡人撤退的动作一目了然,跟在祖昭身旁的祖季很是振奋的说道:“快看,夷贼要逃。”

    祖昭观察了一会儿胡人撤退的情况,只见乱成一团的胡人就地调转马头,往东北方向由慢渐快的奔走。不过没奔出多远,队伍忽然一分为二,两队人中间相隔四十余丈,保持着平行前进的阵势。只是毕竟缺乏严谨的纪律,分成两队的人马还是乱糟糟的样子。

    他看得出来胡人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两队人马可以交替掩护,一旦自己这边紧追其中一队,另外一队则可趁机迂回到后方包抄。

    “大公子,胡人为何要分开?”身侧的祖季看了半天,疑惑不解的问询道。

    “不过作茧自缚而已。诸君听好,待会儿切莫分散,都紧跟好我身后,由北面袭他们左侧的队伍。”祖昭镇定自若的说道。对于他来说,胡人的想法太过想当然,除非是经过严密训练的正规骑兵,两支部队之间有着极好的默契,如此才能在顺利的完成牵制和迂回。没有人会那么愚蠢,直接钻进两支队伍中间的位置。

    “好,我们都跟好大公子。”众随从纷纷应道。

    祖昭低头看了一眼箭壶,里面只剩八支箭。此次外出游猎他并没有携带更多的装备,包括其他人也都只携带了长弓和少量羽箭,个别几人配有匕首、短剑,至于马背上使用的长柄武器连一把都没有装备。

    “你们一人分一支箭于我。”想了想之后,他对随从们说道。

    众人不曾迟疑,陆续取出一支箭传递到祖昭手里。祖昭的箭壶一下子饱满起来。

    “走。”整理好箭壶,祖昭底气十足的下达命令,他一拍马股,率先驰出。

    两队胡马一路朝向东北方向赶路,在他们前方负责押送俘虏的队伍早先放慢速度,在远处等待大队人马的返回。祖昭一行人以径直路线紧追向左的一队胡马,要比对方行进的更有效率,一刻钟左右的光景便已经贴近对方。

    胡人自然一早发觉祖昭的动向,那带队头领恰好在左侧的队伍,立刻大声叫嚷了几句,并挥着马鞭对右侧的队伍打招呼。在他看来,这下总算有机会把汉人围堵起来杀一个回马枪,挽回之前损失的颜面。

    很快,祖昭的队伍已经切到胡人侧后方,双方的距离还在缓慢缩减中。他瞥了一眼正在尝试迂回靠近的右队人马,这些胡人不得不刻意放慢速度穿插到更后方的位置,所以对自己而言还是有一段可以利用的时间。

    “追射前方的胡人,不要理会右边的队伍。”他朝左右大声吩咐道。

    收到祖昭的指示,随从们接连取出羽箭准备射击。

    当一行人逼近胡人百步之内时,祖昭不迟疑的拔弓连射。这时他已经不在乎精准射击,只求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更多的伤亡。而后方的随从们在赶近之后,也学着他的样子快速连射,二十余人的连射立刻铺出一小片箭雨。

    “雨点”顺风飘袭,把左队胡人一半笼罩在其中。许多胡人刚准备回身反击,不曾料到汉人一上来就是这么强的火力,当场被射落马五、六人,除此之外另有多人中箭受伤。伤者带箭惨叫不已,紧贴在马背上避免坠马,一个劲儿催马快跑,反而搅乱了队形。

    六七十人的队伍一分为二,一队也就二三十人。只此一击便损失一半战斗力,余部又被伤者搅乱,只能摒弃早先预定的计划,全部不顾一切的开始逃跑。

    “往北拉开距离,准备迎击右边的贼人。”眼看左队胡人溃不成形,祖昭抓准时机转向解决右边迎上来的胡人队伍。

    此时,右队胡马已经逼近到侧后方位置,祖昭这边反而处于下风劣势。

    不过先前迅雷不及掩耳地猛袭瞬间击溃左队,给右队胡马同样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结合一开始祖昭三次百步穿杨的震慑,眼下连头领都只顾逃命,右队上下不到三十人无不打起退堂鼓,任谁都没有心思冷静的来考虑优劣势。

    祖昭等人往反方向退开一段距离,但顾虑到被击溃的左队有可能会杀返回来,他没能退的太远。慢下速度之后,他让左右众人齐声高呼,先制造出一股强大的声势,随后朝着正西方向兜了一个弧圈,于转弯的同时抄起长弓向后方一通乱射。

    午后的阳光有所偏斜,正好倾照在右队胡人的半边脸上。胡人们一个个眯起眼睛,尽管不是一点都看不到,但视线上哪怕稍微受损对于猎手而言也是极大的损失。祖昭利用这一瞬间快速反击,自己一口气连射七支箭,其余随从也毫不吝啬,顿时打了胡人一个措手不及。

    胡人仓促的反击,却因为视线的影响十箭九空,即便射中了人也无法造成致命伤。

    一个回合之下,胡人坠马七、八人,伤者十多人,士气上彻底崩盘。队伍速度整体慢了下来,随即在七嘴八舌的乱叫和起伏一片的哭嚎之下,调转马头往回逃窜。

    “小四,阿仲,阿大,你们可安好?”祖昭勒住缰绳,先询问了几名受伤的随从。

    “无恙。”“撑得住。”“有劳大公子关心,不过皮肉伤而已。”

    “好。现在随我杀回来。”祖昭血气大作,语气亢奋的呼喊道。

    “杀!”左右情绪暴涨,昂声齐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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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涿郡卢家

    二十骑转过方向,朝着右队胡人溃逃的方向追击而去。

    在路过先前右队胡人被击溃的地方,祖昭看到地上斜插着一把类似马槊的长兵器,他侧俯下身顺手抄起,自己箭壶里的箭所剩无几,有一把长兵器在手起码多一个照应。

    正前方,右队胡马零零散散乱不成形,他们不顾一切的往东北方向逃窜,期间还有一名受伤严重的胡人因为体力不支而坠下马去。在他们更前方的地方,一开始被击垮的左队差不多已经跟押送俘虏的前队会合,领头的胡人正在重整队伍。然而目睹右队损失更为严重的溃败,在所有人心中愈发奠定了这支汉骑不可战胜的心理阴影。

    尽管眼下胡人还占据人数优势,在地理位置上也略微居上,再加上连续骑行对射料定汉人箭壶空虚,完全还是有反手一击的可能性。可无论领头的胡人如何呼喊、教训,其余的牧民提不起半点继续作战的心思,即便是一直负责看押俘虏的这三十余生力人马,也都只惦记着赶紧撤退回去平分战利品。

    由远而近的祖昭一行人看到溃逃的胡马渐渐汇聚在一处幅度不高的土丘上,众人心头都有不同程度的提紧。祖昭握紧手中的马槊,他深知在这一刻拼地就是双方的气势,只要在气势上超越这些胡人,就算胡人人数再多也无心交战下去。

    “向胡人冲击,靠近之后把剩下的箭全射出去。”接近一百五十步时,祖昭高举起马槊,向左右两边的随从们命令道。

    左右众人提起一口气,无一不是坚毅神色,很快准备好长弓。就连那负伤的几人都是紧咬着牙关,将疼痛化为愤怒。

    虽然祖昭没有让众人发出呐喊声,但在这个时候以区区二十余人的队伍,毫不畏惧的正面冲向仍有三倍之多的胡马人群,一股无形的勇猛已经无声胜有声。他们彷佛没打算用声势吓跑胡人,而是以恃强凌弱的姿态巴不得正面一战,就好比捕猎者不想惊走猎物。

    在领头胡人雷霆震怒之下,渐渐拉起了四十余人做好了迎击准备。可偏偏不巧的是之前交战负箭伤的十多人根本无心再战,接连往后方退缩,其中有几人趁着其他人整队之际,竟开始私分抢掠的财物,以便在情况不对时赶紧逃走。正在整队的人群中立刻有人不满,生怕那些人会多贪拿,当即发生争执并闹成一团。

    领头胡人见状,根本无计可施,在祖昭的队伍逼近开始放箭时,第一个扭头逃窜而去。余者惊慌失措,也顾不上之前劫掳的人质,只抢了一些易携带的财物便一哄而散。那些被丢下的人质一开始并不敢乱动,直到胡人全部远离之后,方才恢复了几分知觉,三三两两战战兢兢的凑拥到一块,或相互安慰或掩面哭泣。

    祖昭率众赶到这里,粗略扫视了一眼这些重获自由的同胞,他侧身吩咐道:“你们留下来照料他们。祖季,给我一支箭,快。”

    祖季迅速的将自己箭壶中最后一支箭递了过去,多心的问道:“大公子,你要作甚?”

    话音还没落定,祖昭一拍马股已经抢先疾驰而去,朝着胡人溃逃的方向紧追不舍。

    祖季与其他随从都大吃一惊,眼下成功搭救了这些被劫掳的人质,真正是值得欢庆和兴奋的大获全胜,岂料大公子竟然意犹未尽,夸张托大到只身一人去紧追穷寇。之前英明神武的形象一下子蒙上了一层阴影,愈发教人捉摸不透,也不得不让人提心吊胆,万一胡人情急之下又杀返回来伤了大公子该如何是好?

    包括那些人质在内,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正当祖季急切的要拍马追上去,只见祖昭并没有追的太远。他在迫近胡人溃队约一百步远时,先将手中握着的马槊夹在马鞍一侧,双腿踩在马蹬上用力直起,整个人离鞍站起身来;随后取出长弓搭上最后一支羽箭,弓弦拉至极限,弓臂因为承受巨大的张力而隐隐作响。聚足气力大吼一声,羽箭挣开弓弦,带着尖锐的鸣叫声飞向最近的胡人。

    箭径直钉入一名胡人的肩头,胡人身影剧烈晃动,却没有坠下马。

    祖昭勒住缰绳,将座骑打横。他没想过在这最后时刻多射一人下马,相反更希望胡人带着自己的箭逃窜,如此才更有威慑的效果。

    无论骑行还是射箭都是一桩不容易的体力活,接连的奔波和开弓让祖昭汗珠如滚,上身内外两层衣服皆已湿透。高悬天空的烈日照射下,让他顿时生出几分油腻腻的感觉。此时此刻,他没有急着打马返回,目光如鹰隼般依旧紧盯着北边,最后十几个胡人的身影正慢慢消失在地平线后面。一股大战正酣的情绪翻滚在心头,沸腾的热血烘托出一种极强的**。

    他忽然拿起缴获的马槊,笔直的指向北边地平线,用正熊熊燃烧的力气发出一声怒吼:“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声如洪钟,迅速席卷光这片广褒的平原,甚至还隐隐回荡在远方山麓中。

    吼出这番话,祖昭方才将心头余下的热劲释放出来,大感淋漓痛快。不得不承认,战斗和杀戮是最能刺激人的神经,一旦亢奋过头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冷静。

    大后方正翘首以盼的众随从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打心底被大公子那发自肺腑的怒吼所折服,豪迈的两句诗词有着一股气吞山河的派势,直击在每个人心中最火热的一面。

    勒转缰绳,祖昭让座骑迈着小碎步折返到随从与人质聚集的地方。尽管他之前交代随从照料人质,不过大家却因为顾虑其安危所以全部聚焦在自己身上,即便这会儿回过神来,也都只顾着围拢上来欢呼雀跃。

    “大公子真乃在世飞将军!”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当成为流传千古的豪言。”

    “是极,是极。”

    这样热烈的氛围之下,就连那些重获新生的人质们都颇受感动。几名男丁赶紧来到祖昭面前,弯腰鞠躬向其行了大礼,连声感激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祖昭看了这些人一眼,这几人皆是大多身穿窄袖布衣,唯有居中者是一身深色宽袖直裾,年约三十出头,文质彬彬好似账房先生一般。他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尔等遭遇不幸,如今侥幸得救,人可齐全?”

    那账房先生模样的人苦脸长叹,声音仍略显打颤的回答道:“在下一行主仆共二十七人,胡贼袭劫之时五名门客奋力拒敌,可惜寡不敌众,当场惨遭杀害。混乱之时有多人走散,余下我等十八人尽皆成了胡贼俘虏。万千庆幸得少侠援手,否则怕是再无复还汉疆之日。”

    祖昭又将在树林里遇见一位中年伤者,以及藏身马队附近的四名幸存者简单说了一下。

    听完这席话,账房先生长长舒了一口气,欣喜的说道:“若无差错,少侠在林中所遇之人便是我家的大管家胡伯。感天谢地,他老人家能及时遇见贵人,不仅自己逢凶化吉,也救了我家大小姐一命。”他说着,回过头去向身后不远处正抱成一团的女眷们看了一眼。

    祖昭顺着对方目光也跟着看了一眼,不远处有五名女眷,皆是一身白衣打扮,一眼望去根本分不清楚谁主谁仆。不过他倒是觉察到这几名女眷都有几分姿色,身材匀称,有三、两分古典的气质。眼下当然不是看美女的时候,他很快收回目光,继续问道:“你们从何而来,又打算去往何处?”

    账房先生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左右顾盼一阵,方才应道:“在下等人本是昌黎郡人,因家道困故,所以欲前往涿郡拜投宗亲。我家大小姐正是当朝议郎卢子干侄孙,此番便是要去往卢议郎的家乡。”

    “卢子干”三个字引起了祖昭的注意,他不禁再向那几名女眷看了一眼,原本威严的脸色渐渐缓和,露出笑容道:“竟是卢师的亲属,真是巧得很。某曾于六年师从卢师学习经法,只可惜为避党锢之嫌中道放弃,至今遗憾万分。”

    他口中所说的卢师正是当今大儒卢植,子干是卢植的表字。卢家与祖家同是武帝迁北屯边之后的大姓,两家素有往来,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六年前自己得以拜卢植为师。

    恰逢永昌太守曹鸾上书为党锢士人鸣不平,激怒汉灵帝下诏罢免党锢士人门生、旧部、故人及父子在内的官员,并牵连遭受终身禁锢,引发历史上第二次党锢之祸。祖家、卢家皆处于风头浪尖,不得不避嫌而中断彼此联络。

    尽管如此,他多少算是沾得卢植门生的名份,不过在那段学习期间自己并没有遇到同出卢植门下的两位大人物公孙瓒和刘备。

    账房先生听得祖昭这番话,脸上的迟疑一扫全无,喜出望外的说道:“原来公子与卢议郎有此等渊源,真是巧了,真是巧了。”

    祖昭笑道:“某家便在向南二十余里的徐无县,诸位不妨移步到设下暂避,聊作休息。等休整过后再另行上路不迟。”

    刚刚遭受一场劫难,上下惊魂失措,这些旅人自然巴不得能有一处落脚地。既然眼前这位翩翩公子又是卢植门生,多少是一个照应。不过显然账房先生人卑言轻,个人脸露欣然,但犹是赔了一个不是,然后先回身来到那些女眷所在地方,向“大小姐”请示去留。

    趁此机会,祖昭总算看到那位“大小姐”的真容,正是那些女眷居中的一位女孩,年不过豆蔻,白色裳衣与脸上都有些许物资,清丽水嫩的大眼睛中还带有几丝泪痕。相对于身边侍女而言,这位大小姐着实算不得姿色出众,不过身上却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气质。虽然先前的劫难让她至今面带惊恐,但在这份惊恐的背后却又藏着一份无比执着的仇恨,这不仅与其他同样受难的年轻女孩们不同,更与她十三、四岁的年龄不符。

    大小姐在听完账房先生的请示后,低着头悄然看了一眼马背上的祖昭,正巧遇到祖昭看过来的目光,她连忙移目躲避,然后嗫着声音蚊蚋的做出答复。

    账房先生小跑着回到祖昭面前,欢快的说道:“公子盛情,在下等人感激不尽,我家大小姐也会铭记恩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祖昭风度的颔首,又说道:“怕你等当中有人不便行走,我叫人去找一些坐骑来。”言罢了,他转向后方检查几具胡人尸首的祖季,吩咐其带两个人返回之前交战的地方,将被射杀胡人的马驹全部牵过来。

    祖季不见怠慢,叫上两人之后飞快的上马而去。

    在等待的过程中,祖昭让随从分出一半水袋给卢家亲属。他下马稍作休息,与账房先生闲聊了一会儿,得知账房先生名叫卢奂,本是卢家商队的管事,后因家业中落,商队解散,只能在家中打杂。此次昌黎卢家转投涿郡宗族,也正是因为家道不济之故。卢奂的老爷如今尚留在昌黎打点善后,先让家眷分批次迁徙到涿郡。

    休息约有两刻,祖季这才牵着五匹胡马返回。跳下马快步来到祖昭面前,他说道:“就抓到这几匹,其他的都跑得没影了。”

    祖昭微微点头,说道:“将就将就。让女眷和伤者先上马。”

    祖季应了一声,随即与卢奂一起将五匹胡马分配给女眷和几个受伤的从属。

    卢奂自然先取了一匹马来到大小姐面前,请大小姐先行上马。哪里知道大小姐来到胡马侧面站定,却再也不动,只是好像发愣似的直勾勾盯着眼前胡马。卢奂以为是胡马太过高大,大小姐无从上马,于是连忙招呼几名健硕的仆人和侍女,搀扶着大小姐上马。可当众人簇拥而至时,大小姐仍然无动于衷站着,一言不发。

    祖昭看着祖季安排好其余胡马,走回到自己的坐骑前,利索的跃身上马。正当准备带领队伍启程时,他这才看到卢奂这边还围着七、八人,轻踢了一下马肚子走了过去,正声问道:“卢管事,何事?”

    卢奂一脸尴尬,看了看祖昭,又看了看不知发什么脾气的大小姐。

    祖昭眯起眼睛瞥了少女一眼。少女脸上原先的执着表情顿时消失,换上一副惊慌,赶紧低下头避开目光,细腻的脸蛋上闪过一丝红晕。祖昭不动声色的问道:“可有什么为难?”

    少女依旧低着头,渐显娇喘,一时无话可说。

    祖昭等了一会儿,心中有几分不耐烦,但他又察觉到少女似乎并非在耍“大小姐脾气”,于是尽量保持着耐性。正待他要再次开口询问时,少女忽然开口:“奴……不……骑胡马。”声音低弱如蛛丝,彷佛一阵风都能吹散。

    祖昭扬了扬眉宇,隐约猜出了些许内情。一旁的卢奂恍然过来,连忙弯身向祖昭赔不是:“少侠勿怪,少侠勿怪。昌黎边境向来不得安宁,时常有胡人和高句丽人袭扰。三年前家夫人不幸死于一场胡人劫掠的祸乱,因而大小姐对外族一直深恶痛绝。还请少侠见谅。”

    听得这一席解释,祖昭总算释然,倒没想到一个小女孩会有这样的心结。看来对方只是生性含羞而不善言语,仅能用行动来表达心声,如此想来并无太大的过分。点了点头,他再次翻身下马,将缰绳递到卢奂手里,道:“我理解,如此,先骑我的马吧。”

    卢奂连连感激不已,忙不迭的把马牵至大小姐面前,催促众人扶其上马。

    大小姐吹弹可破的小脸上浮出更多红晕,就在上马的一瞬间,手中忽然坠落一物。

    祖昭恰好在一侧整理胡马的缰绳,一眼看到少女坠落在地上的东西是一支银钗。他不假思索的弯腰拾起了银钗,赫然发现钗头处竟有一抹干涸不久的血迹,抬头再看少女,立马发现对方左袖渗出一小片血块。

    与此同时,少女也看了过来,眼神慌乱而紧张,不敢正视祖昭却又必须要寻回银钗。一阵迫切和焦虑之后,她吞吞吐吐的嘤道:“还……还给我……”

    祖昭从没打算要私藏这支银钗,他不发一言的抬手把银钗还了回去。就在少女夺回银钗双手护在心口时,他忽然之间有一种憾然的觉悟:莫非从被俘开始她一直藏着银钗,准备寻找时机以死守节?

    少女别过头去,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焦虑。

    祖昭缓缓吸了一口气,想了想之后最终没有多说什么,转身骑上胡马,招呼队伍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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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龙城飞将

    在返回徐无县的途中,祖昭带着队伍经过卢奂一行人遇袭的地方,给出一些时间让卢奂等人收拾残剩的行李,并用缴获的胡马重新套上马车,让更多的人可以得以休息。继续上路后,他又让祖季快马前往南边的树林深处寻找洪叔和卢家管家,不过祖季回来时却告知未能找见洪叔等人,推测已经乘马先行返回徐无了。

    祖昭深知洪叔为人持重,理应不会出事,于是没有太过放在心上,继续带队往南行走。

    徐无县人口不算丰茂,即便有武帝迁北屯边的人口基础,但过去近百年时间里,边境冲突不断,人口流失严重,到如今已经不足一万户人丁。然而凭借徐无县四通八达的交通,这里倒成了衔接胡汉的一处重要边市。

    一行人赶回到县城时天色已暗,祖昭盛情邀请卢家众人去往本家庄园暂住,卢奂客套不过,在请示大小姐之后便答应下来。祖家庄位于县城西郊外的北郭亭,该亭共计三百户人家,九成皆是祖姓,就连亭驿也都成了祖家私有的馆舍。

    亭驿是北郭亭最外围的建筑,此时门前正聚着七、八名较年长的族中少年,一个个面色皆是严峻。打老远看到祖昭等人沿着官道出现,领头一位华衣少年赶紧吩咐两人先行赶回亭里汇报,随后又仓促迈着步子迎向而来,半途中还忍不住急忙的出声招呼。

    还未碰头,祖昭隔着老远一眼认出领头的少年正是三叔长子,他心中当即已经猜出几分状况,于是先一步直接问道:“阿湛,洪叔可曾先回了?”

    祖湛连连点头,神色急切,说道:“洪叔才回不久,刚刚跟大阿公、二阿公和我爹把事情说了。我爹正央我去县里见陈县长,大阿公还差人去卢龙塞寻官军去了。可幸大公子总算平安无事,今后再遇到马贼万不敢这般鲁莽啊。”

    祖昭若无其事的大笑两声,颇显豪迈的说道:“区区胡贼,岂能让我大汉男儿畏怕?且先不说这些,回庄子上再说。”他说完,回身招手众人从亭驿一侧的巷子穿入。

    祖家庄是祖氏一族的祖宅,位于北郭亭最西的位置,背靠一片大牧原。庄园占地甚大,最外围还有一道丈许高石木结构的围墙,里里外外有五层院子。正门即是贯穿北郭亭大路的尽头,左右邻里闻得动静,接二连三出门张望,正看见祖昭领着众人经过。身为祖家大公子,平日里又和气友善,这会儿大家自然少不了殷勤的打声招呼、问安。

    祖昭在马上一一颔首回礼,不过却没有放慢马速。

    庄园大门外早有许多祖家子弟等候迎接,下马后,祖昭让祖季带卢家人去偏院厢房入住,准备好热水、食物和其他为伤者善后所需的物品。交代完毕,他便与祖湛等人迈步走进前院,过了前院院门,几位站在走廊上的叔伯立刻迎上前来,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担忧。不过毕竟是军人世家,长辈们对此也习以为常,并无太严重的反应。

    “阿公和二爷、三爷都在厅里等候,大公子快亲自去报个平安吧。”

    “有劳三叔。”祖昭向祖湛父亲点头,继而大步流星来到正厅。

    正厅并无太多人,都是族中三老。一位年逾五十的老者正端坐在首座,虽然身骨清瘦,但坐姿笔直,无论神态还是举止都未曾有丝毫的倦怠,军人的气质不掩而露。此人正是祖昭的祖父,祖家一族之长祖举。古代人结婚生子较早,即便是两代人相隔的岁数也不会太大。

    祖昭来到正厅当中,规规矩矩的向首座行礼,又依次向另外几位长者问好。

    “昭儿,事情都已经听说了。虽是冲动了一些,但总算不辱我祖家门风。”祖举语气缓慢而不失威严,说话时的神态也是一副波澜不惊。

    “胡虏猖獗,欺我大汉无人。他日再敢犯境,孙儿照样会迎头痛击。”祖昭正声说道。

    “昭儿有此志气,你父亲在天之灵总算得已慰藉。不过你切记,我大汉之所以威服四方,靠地绝不是莽撞,否则与那些不开化的胡虏并无差别。”祖举教训的说道。

    祖昭的父亲在五年前病死于军营之中,早几年尚由祖父亲自教养,随着年龄增长再加上聪慧听话,于是在家族中逐渐获得几分独立的名分,也开始继承部分嫡传的家业。

    “孙儿铭记阿公教诲,必然时时反省。”他躬身答应到。尽管今日以寡敌众大胜胡马,过程中有许多值得一提的亮点,但是自己并没打算当着长辈的面前吹嘘。反正此事很快会传出去,倒不如先保持一种谦虚谨慎。

    “获救诸人眼下如何?”祖举转而有问道。

    “说来也巧,所救下的这些人皆是涿郡卢师家的族亲,孙儿已经安排他们在庄上暂住。”祖昭简略的提及了一下此事。

    “涿郡卢师?可是子干公的族亲?”祖举微有诧异。

    “正是。”

    “那可真是巧了。子干公乃当世大儒,声名在外,若非因为忌惮党锢之祸,我们祖家倒是应该与卢家多多来往才是。子干公锋芒太露,为人刚烈,就怕会遭佞人所陷。此次机遇巧合,也算能让祖卢二家有一个交际。”祖举感叹万千的说道。

    “朝纲不振,君上昏庸,就怕国将生变。”祖昭面色深沉,意味深远的说道。

    在场几位长者脸色生变,不过却没有开口说什么话。

    祖父祖举微微拧眉,沉默许久之后,他用徐缓而又严肃的口吻说道:“昭儿,有些话在家中说说就罢了,切莫在外面乱言其他。总之,且先照料好卢家诸人,明日早些再去县里请黄道人来一遭,为伤者医伤。”

    祖昭点头应道:“孙儿记得了。”

    本以为谈话会告一段落,殊不料祖父祖举忽地话题一转,又提到了另外一件事上:“昭儿,你是我祖家嫡长子,如今年岁也不少了。去年时阿公就曾跟你提过婚姻一事,当时你说你要读书,所以暂且搁下。上个月玄菟郡的公孙家特意来信,恰巧公孙家二小姐明年正月便及笄,言下之意正是专程来说这门亲事。”

    祖昭面色变化甚微,稍作犹豫,他说道:“阿公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祖举沉声道:“本打算过几日再将此事说与你听,不过此事或迟或早也都一样。玄菟郡公孙家是当地大族,族中多是郡中官僚。若能促成这桩婚事,两家今后结为唇齿,于谁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虽然乱世将至,在此之前本该想方设法扩充家族势力,祖昭也绝非扭扭捏捏之人,身在这个年代必然要遵从这个年代“父母之命”的传统,只不过他并不认为玄菟郡公孙家是最值得合作的门阀。公孙确实是幽州大姓,但大姓不代表同宗同族,即便同宗同族也未必团结一致。在不远未来称霸幽州的大军阀确实是公孙瓒,只是这会儿公孙瓒人尚在涿郡,玄菟郡公孙家分支众多,上到太守公孙王或、下到还为郡吏的公孙度,彼此之间根本互不熟络。

    见祖昭默然不语,祖举倒是没有太多踌躇,雷烈风行的说道:“总之,此事阿公我已有定夺,这个月十六公孙家的人会到徐无来作客,届时再作详谈。”

    祖昭问道:“公孙家的人要来?”

    祖举颔首,没有再多说其他。

    这会儿另外几个长辈插入话题,向祖昭慰问了一番适才遭遇胡马的状况,又语重心长的进行了一番教导。祖昭的心思尚在与公孙家联姻一事上,对于其他话只是简言敷衍,真没想到有些事到来的还真是仓促!

    当晚,祖昭让祖季在偏院设下宴席,为卢家众人压惊。不过这次宴席只算是简餐,并没有办得太过铺张,就连他本人也仅仅只是走了一个过场,向卢家众人敬了一巡酒。除此之外,他顺带转告了卢家大管家胡伯的情况,洪叔下午先行载着胡伯回到祖家庄上疗伤,庄上的医工已经初诊断过,虽然还在昏迷之中,但情况还算稳定。

    卢奂一众人激动万分,少不了一阵千恩万谢。

    喝罢酒后,祖昭出于礼节起身向舍内的卢家大小姐告辞。卢家大小姐隔着门帘,声音文弱又羞怯的应答了一声。正当祖昭要转身离去时,门帘上映出的烛影忽然晃动了一下,轻声呼唤了一声:“你……”

    祖昭闻声回顾,保持礼节的问道:“小姐还有何事吩咐?”

    门帘上的烛影缩回了身子,沉默许久之后方才说道:“今日还未曾多谢公子。奴在这里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声线若隐若现,难掩羞涩之意。

    祖昭笑道:“义理之事,不容辞,小姐毋须挂齿。”

第7章,察举提拔

    正如祖昭所料,不过两天光景,那日英勇追逐马贼一事便在徐无县传开。

    先是徐无县县长专程派了县主簿与县尉登门拜询,之后连驻守卢龙塞的官军也央人前来慰问。祖家是徐无大族,族中有多位长老是致仕在家,族长祖举又曾是前度辽将军张奂麾下别部司马,戎武二十余年累计军功记五大夫爵,无论是县长还是卢龙塞诸将领,都要让其三分颜面。更何况此次是祖昭仅率二十余骑大破近百余胡马,甚至还缴获了一些战利品,自然是要诚意的前来嘉许。

    祖举事先并不清楚祖昭遭遇胡马的具体情况,只当是凭借武艺与上等良马,机缘巧合之下击败十数马贼,着实未曾料到真实情况要更加危险许多。于是在第三天上午,他专门动身来到偏院造访获救的卢家众人,向卢家打听到确切的消息。

    祖季与那天一起陪同祖昭出猎的二十余族中子弟,为宣传祖昭大破马贼一事下了不少功夫,人云亦云,在所难免会有一番添油加醋。在他们看来,只要能让大公子大放异彩,自己多多少少也能沾上几分荣光。正因为如此,那日祖昭大破马贼一事徒增了许多戏剧化,比如胡马人数从两位数变成三位数,再比如将祖昭三箭震敌说得愈发玄乎。

    不管如何,祖举对孙儿大为刮目相待。尽管他知道祖昭过去五、六年每日都会坚持习武练马,马术、射技、击剑皆有扎实的根基,十三岁那年便凭一己之力追猎一只成年雄鹿,但到底从没有过任何实战经历。不光在他的印象中,只怕全族下都只看到这位大公子温和守礼的一面,却从没想过其还有勇猛陷阵的一面。

    在这几日里,祖昭虽然一直在关注外界的传闻,但从始至终都表现的是一种波澜不惊,每日还是规规矩矩的读书、习武,就彷佛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一样。期间祖父与族中长辈都曾前来问及此事,卢龙塞驻军派人前来慰问时,还专门叫其到场对答。对此,他都表现的言简意赅,无丝毫添油加醋,反而恨不得一句话概括完毕。

    越是这般慎言慎行,越是引起更多的赞誉。无论是祖父祖举,还是县府官吏,都认定祖昭不仅是有英武之才,更兼有谦谨的翩翩风度。尤其是那一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引人热血沸腾的豪壮之言,在整个县城疯传不息。

    卢家众人在祖家庄休息数日,直到大管家胡伯身体逐渐恢复好转,当即便着手张罗告辞一事。胡伯听过祖昭英勇相救并安顿大小姐一行人的事迹之后,不顾身体刚好,坚持前往庄上向祖昭拜谢。祖昭自然以长辈之礼相待,在得知卢家众人于近日内打算告辞,他并无太多赘言,只吩咐祖家子弟备好盘缠和马车。胡伯感激不尽,连连承诺他日必报今日大恩。

    三日过后,卢家众人正式向祖举、祖昭拜辞,祖举又以家主身份馈赠一辆马车和若干盘缠。祖昭让祖季集合了庄上少年十余人,各自配好座骑,陪护卢家众人出了县城。一直送出了十多里路,邻近县境,方才就此别过。

    在返程的路上,祖昭一副若有所思。他很早就在盘算着一个计划,那就是找到一个契机可以在黄巾之乱之前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部队。此番从马贼手中救活卢家一行人,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好的由头。边疆之地原本就不太平,再加上临近“盗季”,无论胡人还是其他贼众都已是蠢蠢欲动。

    往年入冬,郡里都会组织各县“备盗”,由县里安排各亭各里抽壮丁编成卫队,专事负责本县治安,待到开春过后再行解散。早些时祖昭年岁尚幼,再者每年备盗都属于徭役,祖昭祖父祖举有五大夫爵,按例可免本家男丁徭役,因而未曾加入过备盗卫队。

    现如今他已不再是孩童,已有入队备盗的资格,至于徭役一说全然不必担心,贵族子弟以身作则,更能增添几分大义的美名。眼下县里正盛传以寡敌众击溃胡马的光荣事迹,他所求的勇名俨然付实,只要再获得家族的支持,带领今年备盗卫队绝非难事。

    “祖季,你过来。”快到县城时,祖昭侧身向自己的堂弟招呼了一下。

    “大公子,有何吩咐?”祖季快马跟上前,伸着头问道。

    “从明日开始,练马时你多找一些族中闲暇的子弟同来。越多越好。”祖昭交代道。

    “哦。那……大公子究竟要多少人来?”祖季没有多想祖昭为什么要多找人来练马,反而就事论事的问起具体需要的人数。

    “不是说了,越多越好,若能叫来百余人那是最好不过了。”祖昭强调的说道。虽然北郭亭全族青壮远不止百余人,但眼下正值农忙季节,能凑出百余人出来练马已经算不错了。

    “这么多人啊?”祖季自知不像祖昭那样家族地位显赫,就怕完成不了祖昭交代的任务,可又不想轻易放弃,顿时显得迟疑为难起来。

    “你先去传话,就说是我的意思。若北郭亭叫不出来,大可去临近的安阳亭走走。你不是与安阳亭的张远、张预二兄弟颇有来往么?听说张家兄弟也是习武的好手,正好借此机会结识一番。”祖昭提示的说道。

    安阳亭张氏虽不及祖家势大,但同是徐无县的一方豪强。因为安阳亭与北郭亭相近,两家关系多少有几分交集。张家长辈都敬重祖氏军人世家,逢婚丧寿诞都会客气的派人来送一份请帖。祖昭因为年少,过去数年并无与临近的豪强望族打过交道,如今正翘首希企能多结交一些英杰人物。

    “如此就包在我身上了,张远、张预最是讲义气,我叫他们出来他们必不会推辞。”祖季拍着胸脯正声应承道。

    “甚好。”祖昭露出欣然的笑容。

    返回县城已过正午,祖昭一行人从北郭亭南边直接由西南侧门进到庄子。一名下人正翘首等候在西南庭院里,见到祖昭身影后连忙快步迎了过来。祖昭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马场的杂役,习惯性的整理了一下着装。

    那下人来到祖昭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然后道:“大公子,太老爷正找您呢。”

    祖昭端正腰带,拍打了一下裤褶,问道:“是吗?阿公可有说是什么事?”他嘴巴上虽然这么问,但心里最先想到的还是关于与玄菟郡公孙家婚约之事。

    下人摇头道:“太老爷没说。不过县君大人正在府上作客。”

    祖昭微微扬起眉头,疑惑的道:“是吗?陈大人何时来的?”

    下人如实答道:“已到一个时辰了,正与太老爷在内殿坐着。”

    祖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其他,示意下人前行带路。

    内殿位于正门第二进的院子,平日里只用来招待贵宾或族中三老。祖昭来到殿前,门内侍从先行向殿上正喝茶闲聊的祖举与陈县长通报了一声,他这才脱鞋步入殿内,距茶座尚有十步时便弯腰向陈县长施礼,之后又前进三步向祖父祖举施礼。

    “晚生见过县君大人。”

    陈县君年近四十,虽与祖昭祖父一样清瘦,但却是一种精**黠的状态,全然没有行伍中磨砺出来的刚正之气。他满脸和气的回了一声招呼,全然不见丝毫的官威,反而倒想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哎呀呀,好一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大公子真正长成少年英雄了。还记得我上任徐无那年到访贵府,大公子尚是稚声求学的孩提,不得不服老呀。”陈县君不吝亲近的感叹道。

    “县君大人见笑。在大人面前,小子永远要虚心求教。”祖昭躬身谦虚的回道。

    “昭儿,你且近前来。陈县君此番可是专程为你而来,足足等候两个时辰之久,还不赔罪。”祖举威严的说道。

    祖昭走到茶座近前,却没有落座下来。古人尊礼重节,像祖氏这样的世家门风更是规矩森严,纵然身为嫡长子也不能擅自落座于长辈的席间。他看得出来祖父只是在向陈县君卖一个面子,即便如此,自己照样还得把场面做足,于是赶紧弯身谢罪。

    “无妨,无妨。”陈县君坐着虚扶了一下祖昭。

    “你可知道前些日你击退胡马一事,昨日陈县君已专门报往郡府。若非如此,郡府岂会那么快知晓你的名号呢。”祖举煞有其事的说道。

    “承县君大人爱抬,晚辈可不敢以此邀功。”祖昭显出诚挚的谢道。这时他大约已经猜出祖父召见自己的缘故,既然不是谈论公孙家的婚事,多少可以轻松自若一些。

    “祖公子谦谨之名果然不虚传。年纪轻轻有如此义节,实在难能可贵,也不枉我此番的苦心了。”陈县君在最后半句话上故意着重了一些语气。

    “如今已是入秋,岁末便是郡中一年一度的察举。今年县里陈县君打算举你入名,今日前来是与你商议以何科目入名。”祖举终于说出了原委。

第8章,明经算术

    尽管祖昭在心中早有寻思,但也没料到陈县君竟是为此事而来。

    察举是汉朝最重要的取仕途径,凡能获得察举资质者必然是当地德才出众之人。即便如此,每年名额有限,各县所推举的贤能也要经过一定角逐。

    祖昭自知自己名声不菲,从小便能孝顺长辈、礼贤下士,又认真刻苦研读诗书经文,再加上祖家大族的世家背景,的确并不缺乏参加察举的资质。但重要的是,他现今年岁尚轻,较之县里其他德才之仕而言着实资历不足。纵观过去十余年的察举历史,所录取者皆是弱冠才俊,根本未曾有过十六岁少年破格取用的前例。

    当然,这并非说没有任何机会。只不过他从始至终就没考虑过以察举步入仕途,祖家三代将门,人丁兴旺,家族富甲一方,单凭本家势力足以成就一番事业,完全没必要多费心思在选举一事上面。若未能选入朝中授官,留在郡县担任一官半职倒是好的,万一机缘巧合真被选入朝中,远离本家势力范围,反而得不偿失。

    如今汉室式微,黄巾起义即将揭开帷幕,天下很快会迎来群雄并起的时代。乱世之中没有什么比手握实际兵权更能体现优势,无论是为了生存还是别有所图,只有真正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强军,才能在这个世道上奠定话语权。

    正因为如此,选入朝中为官虽然对培养政治资历和积攥政治资本极好,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显然会有太多鸡肋之处。与其困斗庙堂,还不如于江湖壮大势力,何况黄巾起义原本就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晚生何德何能,实在难以当得县君大人这般抬举。察举虽无明文限制年岁,但往来举仕从未有过弱冠之下者,晚辈年方十六,涉世未深,岂不是自讨笑话么?”脑海中飞快的寻思过后,祖昭礼貌的推辞道。

    “祖公子又谦虚了。”陈县君深意的笑道,表面上似是只当祖昭是故作谦虚,而笑容背后却有许多弦外之音。

    “昭儿,该说的话适才我已与县君说过了,此次县君着实煞费苦心,再者今岁县里也确实没有其他出众的人选。你可别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县里先举你入名,至于是否能取仕提名,还要看你的造化。”祖举语气渐露严肃之意,目光森严的盯着祖昭。

    祖昭深知祖父虽是年近古稀,但绝非是一个慈和守本分的老人,可以说祖家能发展到今时今日成为一方豪强的家势,正是因为祖父不懈和用心经营的结果。无论是幼年拜卢植为师,还是避嫌党锢,又或者是与公孙家联姻,如此种种都不难看出祖父的城府与野心。此次要求参加右北平郡察举,显然也是希望祖家能重新踏入官场。

    可惜的是,祖父虽然心机勃勃,却对国家大势缺乏有效的判断。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得需要取得祖父的支持,所以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背道而驰。于是,他故意装出一副憨厚的样子笑了笑,没有再刻意去接这番话。毕竟他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把握,此次郡里察举自己未必能顺利录选,历史上年纪不过弱冠能入朝为官者屈指可数,这种概率可不是说破就能破的。

    “大公子品德出众,又文武兼备,当真是我徐无县不可多得的人才。纵然年纪尚轻,可只要心怀社稷,又能尽心尽力为之,有何不可?”陈县君笑呵呵的说道。

    “晚生先谢过陈县君如此爱抬了。”祖昭保持着谦虚的笑容道。

    “适才陈县君与我说过,今岁郡里依旧是以举孝廉为主,举贤良方正为辅。不过经学和明算也并非无用武之地,刘太守那边早传出一些说法,郡里今岁正巧有计曹掾史的空缺。”祖举颇有提点意味的说道。

    听到这里,祖昭彻底放心下来,看来祖父的本意并非是让自己通过察举入朝为官。只要有祖父在背后的支持,凭借祖家的家势在郡里某个一官半职绝非难事。

    “大公子孝名已布全县,而举孝廉又是历来最受青睐,相信若祖公子以孝廉入名,必能十拿九稳。”陈县君像模像样的说道。

    祖昭的孝名确是有几分声扬,但并没有到达家喻户晓的地步。毕竟身为世家子弟,家境富裕无忧,哪怕表现的再殷勤也无法让世人体会到足够的孝顺。也因此他很清楚陈县君的话只是单纯的客套或敷衍,本没有打算认真对待此次郡里的察举。

    “晚生才疏学浅,德行愧欠,于孝只不过是皮毛,更遑论廉洁自守,实在当不得。晚生自以为察举应是长辈察言观行之后方才有定夺,此番既是县君大人美意,晚生荣幸之至,一切听凭阿公安排,除孝廉之外一应尽力而为。”祖昭规规矩矩的说道。

    “如此,果不其然还要由子正公斟定了。”陈县君转向祖昭,轻描淡写的说道。

    祖举倒是一个强势的人,宁愿为孙儿前途和祖家发扬光大亲力亲为。早先与陈县君闲聊过程中,他便有了一些想法,不过这会儿还是假装思索一阵。

    “若说贤良方正,这小子资历尚且,万万是不足考据。倒是对经学有过钻研,曾师从当世大儒卢子干,去年还枉自编著了诗经、论语二贤书的断句注解,也算是有三两分小成了。”祖举表面言语很是随意,不过神色上却甚为引赞,实则正是在推崇孙儿的学术。

    去年闲暇之余,祖昭为方便背诵儒家十三经,于是专门讲最熟悉的诗经和论语做了一些笔记,一是断句,二是适当的释意。实则都是在这两本书上直接记录,根本没有独立成书,也从没想过将其公之于众。

    “哦,是吗?”陈县君显然的看向祖昭,饶有兴趣的问道。

    “晚生不过是妄自菲薄,区区鄙陋之见,岂敢贻笑大方?”祖昭说道。

    “陈县君,若是信任,还请为昭儿以经学入名吧。”祖举拿起茶勺舀了一勺热滚滚的茶水,为陈县君的茶碗斟上。

    “还是子正公了解祖公子,那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下月初我便邀请县里三老耄耋共议此事,若无意外,下个月月底可以将公文呈报到郡里。”陈县君果断的说道。

    “请恕晚生无礼,也请阿公三思。晚生经学浅薄,若以经学入名,只怕未必能有十足把握。晚生倒是对明算或有几分心得,不能说有多么出类拔萃,但较之经学相信会更有几分把握。”一番寻思之后,祖昭犹是说道。

    “明算?”陈县君有一些诧异。虽然之前祖举已经提到过明算,但本以为只是随口说说。明算不仅复杂困难,而且又是历届察举最冷门的科目,纵然得以出众被录选授官,那也只能当一辈子属官,毫无仕途前景可言。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的选科。

    “这小子自幼便会算术,家中账务往日需要七、八人连算多日方能理清,但小子一人只算了两天便整理的清清楚楚,差无分毫。家中许多先生、账目都说小子敏捷灵光,倒是一个有天资的奇才。昭儿,你可想清楚了吗?”祖举前半句话自是在给孙子添光,而后半句话明显带着告诫之意。可见他不希望孙子选择一个没有前景的仕途。

    “当真如此奇才?”陈县君头一次听说祖昭还有这般能耐,甚至都有一些半信半疑,以为是祖举为了推举孙子而故意夸大其词。

    早在秦朝时期就有了九九乘法表,但一则古人学习机会不多,二则历来又以诗书礼仪这类学术为主导地位,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接触算术。更何况九九乘法表只是基础算术,单靠乘除法并不能解决所有数学问题。祖昭多多少少懂得一些诸如多元方程式之类的代数运算,处理账务理所当然高人一等。

    比起经学,算术不需要牵扯那么多大道理。再者几千年之后的经学依旧是以古代大儒思想为主体,实在无法变出更多新花样。

    除此之外,眼下他最希望是留在郡县之中谋一份官衔地位,既然郡府已经传出有计曹掾史空缺,哪怕不是什么有前途的吏职,但好歹也是有一定身份地位并能直接与郡府建立关系。

    “经学博大精深,晚生纵然侥幸录选只怕也不得服众,更何况届时郡府面前对答,稍有差池反而遭人笑话。明算之术重在技法,只要根基扎实,认真细心,哪怕有所差错也不至于丢人现眼。”祖昭很是认真的说道,表面上这番话是说给陈县君,实则却是在回答祖父的话。

    祖举沉思一阵,最终蹙着眉头缓缓点了点头。

第9章,安阳张氏

    次日一早,祖昭先在书房背诵了一段《论语》,又复习了一下算术。晌午过后,他更换上出行的劲装,提前吃过午饭,央人去通知马场备好座骑。按照祖昭早先的吩咐,此番特意召集更多族中少壮同去练马。来到马场时,已有五、六十人到场等候,见到祖昭出现纷纷行礼问好。唯独祖季晚到了一步,直到众人整理好缰绳和随行物品,方才姗姗出现,到场时嘴角还挂着几颗饭粒。

    祖季先匆忙的找到祖昭马前,略有喘气的说道:“大公子,早晨时我刚去过安阳亭,已经跟张家兄弟说好了,午后便往西河桥碰头。”

    祖昭点了点头说道:“甚好,辛苦你跑了一个来回。”

    祖季憨然的笑了笑,摸着头说道:“哪里辛苦,平日闲暇无事,我也经常往安阳亭跑呢。”

    祖昭和色笑着说道:“行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一行人相继上马,挟弓负剑,颇显英姿。在祖昭的带领下,队伍浩浩荡荡由庄园西南侧门出。西河桥位于安阳亭北部,据此有八、九里的路,虽名为桥,实则周遭并无水系,只是一处附近村落偶尔聚为集市的地方。

    缓行约三刻钟的光景,祖昭等人便离了北郭亭进入到安阳亭地界。来到西河桥时,巧遇今日正好是附近村民赶集的日子,一片开阔的空地上摆放了十多个摊位,或草席铺地摆上自家耕种的菜品,或小车装载着各式各样的干货,又或是一、二猎户将新鲜猎获的鸟兽挂在脖子上吆喝贩卖。已过了市集最热闹的时段,无论卖货还是买货的人都少了许多,然而气氛仍有残留的活跃,毕竟是秋收季节,货品齐全,又赶上入冬前备货的旺季。

    不远的路旁有一家茶肆,生意正火。肆棚外停着七、八匹马,几张靠外的桌子围坐着一众青年,大多衣衫朴实,身边各有携带长弓和短剑,十足市井游侠儿的打扮。

    祖昭一行人多马多,由远而近颇显声势。西河桥往来的百姓多有频频张望,甚至有胆怯者误以为要出什么事故,匆匆忙忙拧起货包离去。茶肆里那些游侠儿当中有一人大呼了一声,其他游侠儿立刻往外投来目光,继而有人率先站起身走到茶肆外面。

    跟在祖昭身后的祖季一眼看见站在茶肆外面的那名游侠儿,当即打马来到祖昭身侧介绍道:“大公子,那人便是张家长兄张远。”

    祖昭微微颔首,待到接近仔细打量对方一阵。张远已过弱冠,不过头上并未戴冠,只用短布在头上扎了一个束,身上穿着泛旧而略沾污垢的棉布短装,倒是双手手腕佩戴了一副擦拭油亮的皮护腕;身形不算魁梧,却站姿挺拔,颇有三、四分豪杰般的飒爽英姿。

    祖季一边向张远挥手,一边驱马先行迎了过去。他在张远面前跳下马,高兴的与对方扶了扶胳膊,闲话招呼两句后,便又转身带其前去认识祖家大公子。那些还在肆棚里的游侠儿也都纷纷赶了出来,跟在后面一起来见祖昭。

    张远虽与祖季和颜悦色,但是站在祖昭面前时,却颇显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轻浮的朝马上祖昭拱了拱手,哂笑道:“好一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大公子真是少年英雄,气魄的紧。”语气里藏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轻蔑。

    祖昭脸色微有疑惑,而在他身后的一众祖家子弟早露出不满之色。

    即便是憨直如斯的祖季,这会儿也察觉到张远的话有不对劲的地方,忍不住插嘴道:“文义,你作甚要这般说话?”

    张远冷笑两声,并不作答。

    祖昭曾听祖季提及过张远,安阳亭张氏虽是大族,但张远并非张氏嫡亲,仅仅是庶出旁支,再加上平日惯于好游侠,并不被族中所青睐。他隐隐约约能猜得出来,像张远这样的人最不喜墨守成规的那一套东西,所以越是被人们推崇的,对方便越是不屑一顾。

    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潇洒的纵深一跃跳下马,很客气的向张远还了一礼,笑道:“兄长果然是性情中人,祖昭佩服的紧。许久前便听曾祖季提及兄长是名响一方的豪杰人物,弟今日特意约见,首要之事便是希望能与兄长结识。”

    张远见祖昭如此谦逊,心中倒是生出了几分好感,只不过既然一开始便打算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眼下自是不能完全放开脸色。他嘿嘿怪笑了两声,抱着胳膊说道:“你倒是一个会说话的人。我张远是卖祖季的面子才来赴约,听说大公子今日雅兴非凡,要约集大伙陪你一同练马。嘿,安阳亭可不是北郭亭。”

    他这番话说的很大声,分外显出强调的意味。身后跟来的一众游侠儿们,在张预的带头之下纷纷唏嘘起哄。

    祖季顿时脸色大变,对昨日没把话说清楚感到追悔莫及。

    祖昭看了祖季一眼,并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毕竟自己昨天也没有把话说清楚,想来这便成了一个误会。他保持着谦逊的微笑,向张远再次拱手,谢道:“兄长此言,弟甚感惶恐。怪就怪弟昨日未曾与祖季把话说清楚,因而才有了这份误会。弟此番前来除结识兄长之外,另一目的则是欲与兄长共商今年备盗之事,岂敢劳驾兄长迁就弟练马?”

    张远挑了挑眉毛,他绝非蛮横无理之人,更何况祖昭谦逊的名声在县里并无空穴,想来一个少年不至于张狂至无缘无故寻他人麻烦。他略微改善脸色,犹是仗着年长昂着头说道:“这才刚入秋,大公子竟已有一份热忱?怎么,莫不是因为前些时日击退了那些胡马,一时心血来潮了吧?”

    一旁祖季忍无可忍,冲张远责备道:“张文义,我当你是兄弟,你却屡屡对我家大公子不敬,你到底算什么意思?”

    张远对着祖季一笑,仍没有回话。

    倒是祖昭抬手制止了祖季,说道:“阿季,不得无礼。”

    祖季气不打一处出,尽管不再说话,但仍然气鼓鼓的瞪着张远。

    祖昭一如既往心平气和,转而对张远又说道:“无论兄长是否玩笑话,弟都要辩解一句兄长此言差矣。弟祖上三代皆为戍边将士,家风如此,自当紧随先辈。往年若非年幼,弟无论如何都会参与县里备盗。此次弟击退犯境胡马,虽为侥幸,但身为大汉男儿也大感痛快。正因为如此,弟这才有底气为今岁备盗尽一份绵薄之力。想到兄长既为县中豪杰,往年备盗兄长勇武之名响彻一方,少不了首先前来拜访兄长,往兄长能赐教一二。”

    张远抚掌哈哈大笑起来,脸上有几分得意,说道:“祖大公子果然满腹学识,说话这般文绉绉,让我们这些不学无术之徒情何以堪?”

    其他游侠儿再一次闹声附和。祖昭身后一众祖家子弟不乏愤慨者,气氛顿显剑拨弩张。

    祖昭表现淡然,语气正经的说道:“弟一直敬重兄长,缘何兄长竟然三番四次轻待刁难?若兄长真正不待见弟,又何必含沙射影、过多赘言,大家光明磊落把话说清楚,成不了朋友也不至于成敌人。兄长以为如何?”

    张远不由心头一震,渐渐收敛神色。他自诩英雄豪杰,纵然对祖昭有几分不满,然则对方频频以礼谢罪,自己一再耿耿于怀反而有失度量。低沉冷笑两声,他改口说道:“大公子真是能人会语,张某一介粗鄙,口无遮掩之处还请见谅。既然大公子对今岁备盗如此认真,张某自当奉陪。”

    随着张远说出这一席话,一众游侠儿紧跟着敛住声势。

    祖昭欠身微笑道:“弟先谢过兄长了。”

    张远嘴角不经意的一扬,很快又说道:“大公子是少年英雄,既能以二十骑击退百余胡马,足见大公子有过人武艺。今日大公子专程来安阳亭邀张某同去练马备盗,张某可要借机向大公子讨教一番,见识一下当日大公子是如何威震胡虏的。”

    祖昭此次练马之所以特邀张远、张预两兄弟,目的就是希望先在徐无县做一番声张,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将参与今岁入冬的备盗。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会利用自己击退胡马一事,加上自家丰厚的势力,一跃成为备盗的领导人。

    尽管年龄上有所弱势,然而备盗是兵凶之事,只要能以勇武冠于全县,结合县里推举参加郡府察举的名头,一切皆能顺理成章。安阳亭与北郭亭相邻,张远、张预两兄弟又是小有名气的市井游侠儿,若能慑服此二人,借对方之口很快便能放出风声,备盗之时还能更好的拉拢安阳亭的民兵。

    他心中早有这方面打算,哪怕张远并不主动提出,自己照样会想方设法露上一手。在其他方面或多或少都要做出谦逊的样子,只是北方人生性尚武,若在这方面扭扭捏捏只会叫人瞧不起,更慌乱主动争取成为备盗领袖。

    当即,他和气的说道:“不敢当,若是点到为止的切磋,弟诚心愿向兄长请教。”

    张远低声冷哼,之前一直以为祖昭文质彬彬,没想到这会儿倒变得干净利落,不难看出此子确是一个好武之人。他语气毫不示弱,道:“那真是好的很。”

    祖昭又道:“既是在安阳亭,又是兄长提议在先,切磋之技弟自当客随主便。”

    张远轻薄的笑道:“我等北方男儿自幼习武,少不了弓骑之术。大公子又是以骑射击退胡马,张某不敢占年长的便宜,索性就以弓骑为题。”

    祖昭毫无犹豫的答应道:“好。”

第10章,箭术之争

    祖昭与张远两拨人离了西河桥,往西北方向的郊野而去。

    于西河桥往来的人们早已经被祖昭、张远等人的动静惊动,即便寻常平头百姓大多安分守己,不愿意惹麻烦,但仍然不乏有好事者误以为会发生什么大事。尤其是在认出张远、张预两兄弟,知道二人是游侠儿,断定会有一场血雨腥风。抱着看热闹之心,这些人纷纷隔着老远跟在后面,指指点点,各式议论。

    众人骑马徐行两、三里路,前方一片开阔的荒原,零星有几颗干瘪而无生机的孤树。

    张远勒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但见三百步外的后方已经聚集了三、四十附近乡野的好事者,多是趁着午间农憩来图一个新鲜。有扛着农具的青壮,有抱着货囊的老汉,有挑着箪壶、食篮子的妇女,甚至还有三、五孩童。见此情景,他少不了心生三分得意,盼着能借此好好出一番风头。

    “大公子,虽是比较弓骑之术,但若只是循规蹈矩的比骑射草靶,显然无趣。张某可未曾见过敌人会傻到驻在原地等你射去箭。索性来一场更实际的切磋,”他一副胸有成竹之态,一边对祖昭说道,一边解下悬挂在马背一侧的酒葫芦,“把这个酒葫芦系在前方那颗歪脖子树上,你我各射三箭,谁中的多谁胜。如何?”

    祖昭看了一眼前方的枯树,又观察了一下现在的风势。

    正是寒秋风季,已连续刮了好几天的西北冷风。今日风势虽不算太大,但颇为刁钻,忽西忽北,忽大忽小,实在难以掌握其规律。悬挂于树干上的酒葫芦在风中摇晃难测,再加上目标过小,当真十分考验功力。

    更不巧的是,他前几日正在调整马鞍、马蹬的尺寸,今日座骑并无配备这套装备,完全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只能以积累的基本功一拼。说来,在这一点上张远当真占了几分优势。

    “兄长所言甚有道理,那便依兄长之言。”尽管很是棘手,祖昭断然无退却的余地。好在他平日锻炼刻苦认真,对自身基本功还是有一定信心。

    “甚好。”张远嘿然一笑,回头将酒葫芦抛给了不远处的张预。

    张预是张远胞弟,二人年龄相差有四五岁,不过张预身上的痞气要更甚于兄长。接过酒葫芦后,他扯着缰绳踢了一下马肚子,向着正前方约有两百步外的那颗枯树奔去。来到树下,他不等坐骑停稳,纵身轻松的跳落到地上,随后沿着树干爬到半腰处,将酒葫芦系在向外延伸的树枝梢上。

    酒葫芦里还有些许酒水,不过仍然无法阻挡平原高风的推搡。

    一名游侠儿策马来到张远面前,递给其一柄鹿角弓和一个箭壶。张远接过弓试了试弓弦,又仔细进行一番调整,直到弓弦适手。

    这时,祖家子弟中也有一人打马来到祖昭身边,请示问道:“大公子,今日用什么弓?”

    祖昭此番出行有备而来,携带了轻、中、重三种不同的弓。他不动声色,道:“不急。”

    张远把箭壶里的箭全部取出,只留下三支箭。他挟着弓回身向祖昭问道:“谁先来?”

    祖昭道:“长幼有序,兄长为先。”

    张远冷声一笑,也不再多说赘言,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拧着鹿角弓便向歪脖子树疾冲过去。张预和一众游侠儿们马上欢呼雀跃,隔着举起手中弓、剑不吝声势的助威。引得后方许多围观的好事者们禁不住伸长脖子眺望。

    祖昭眯着眼睛紧盯张远,既然张远提出弓骑作为比较,又选择酒葫芦悬挂于树梢上,对方在这方面势必是有两下子的,倒真要见识一下这位安阳亭游侠儿头目的本事。

    只见张远顺着西北方向的风势,迎面向歪脖子树贴近。抵入百步之内后,他坐骑速度有所放慢,用嘴巴衔住缰绳,腾出双手来开弓拉弦。既是比试,第一箭至关重要,他屏住呼吸聚神瞄准,前进到七十步左右时霍地松开弓弦。只听“嗖”的一声箭响,第一箭犹如一道霹雳扑向歪脖子树,正中在酒葫芦上半部分。

    酒葫芦剧烈摇晃,钉入葫芦身的羽箭就像傲慢雄鸡翘起的尾翎。

    张预最先大喝一声:“好!”

    游侠儿们立刻随其后的一阵大呼小叫,时不时还向一众祖家子弟抛来挑衅的声音。

    张远绕着歪脖子树跑了一圈,重新返回到起始的位置。他洋洋得意的看着祖昭,也没有太多轻浮的话,只是用鹿角弓指了指歪脖子树,说道:“该你了。”

    祖昭面色沉静,礼节性的向张远欠了欠身,然后对之前那名祖家子弟说道:“取翼弓。”

    祖家子弟马上取来一副漆白过的弓,弓身两端皆有类似兽羽似的雕文。

    这副翼弓是祖昭平日练习骑射的常用弓,弓弦开力约有八生,是典型的中型弓。对于他来说,由于今日没有装备马鞍、马镫,用最熟悉的弓才能发挥最佳状态。

    配好箭壶,祖昭缓缓吸一口气,驱马向歪脖子树冲去。众祖家子弟同样高声呐喊起来,由于人数众多,在声势上反而要比张远等人更为震撼。远处那些围观的平头百姓们见状,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前蹿了几步。

    祖昭同样选择顺着风势的方向前进,然而他在刚近百步的时候,快速松开缰绳,几乎没有瞄准,提起弓便射出了第一箭。这一箭没有任何弧度,笔直的向酒葫芦飞去。然而这一箭也没有任何悬念,根本没有挨到酒葫芦的边儿,径直的刺入后方歪脖子树的树干里。

    原本满怀期待和热情的祖家子弟们,顿时如同跌入冰谷。张远、张预等游侠儿们都发出了肆无忌惮的嘲笑声。祖季憋着一股气,脸色涨得通红,瞪着张远恨的咬牙切齿。

    祖昭打马返回,尽管这一箭落空,但是他脸色十分泰然自若,显出一种近乎匪夷所思的平静。几名祖家子弟连忙围上来,有人忙着接过大公子手中的弓,有人转移话题的安慰,认为一次失手算不上什么大事。然而其他更多的人则情绪低落,低头唉声叹息。

    祖季迫切的问道:“大公子,这是?”

    祖昭微笑道:“无碍,未射中就是未射中,无需多余借口。”

    几名祖家子弟沉声的叹息,垂首摇头。

    旁侧的张远起初还打算上前来戏谑祖昭两句,但是在看到祖昭一副处事不惊的态度,心头忽然又泛起了一些奇怪的念头。他在祖昭这个年龄时一向是争强好胜,尤其眼下较量还是自己连番挑拨,稍有气血的人都会脑热冲动,偏偏对方此时此刻显得超出年龄般的冷静。回想到适才的快速拔弓射箭,反而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此子气度竟恢弘如斯?他暗地里禁不住嘀咕起来。

    祖昭停稳坐骑,看向张远,微笑道:“兄长,该你了。”

    张远没有搭理祖昭,提起鹿角弓再次向歪脖子树奔去。这次他抵近六十步,没有过多瞄准,抬弓便向酒葫芦射去一箭。这一箭要比第一箭劲道稍弱,虽然最终仍旧命中酒葫芦,但却比第一箭歪了许多。他刚刚驾马返回,第二支箭竟未能受住风吹摇晃,颓然坠落了下来。

    尽管如此,张预还是扯着嗓子嚷道:“大哥好箭法!”

    游侠儿们先是一愣,继而跟着附和欢腾起来。

    远处,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又多了一些人,不少人窃声议论起来。在他们看来显然张远的骑射技法要高出一筹。

    轮到祖昭的回合,他终究是冷静自若,用弓身狠抽了马股,加速向前冲去。他依然是在刚进百步距离的时候抬弓速射,出箭极快,只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可惜的是,这一箭依旧未能射中酒葫芦,紧挨着第一箭钉在了树干上。

    游侠儿们见此情景,直接嘘声一片。祖家子弟三三两两面面相觑,完全看不懂大公子到底是怎么了,总不至于连续失手两次。张远心头尚有几分疑惑,不过还是忍不住冷笑一阵,无论如何两箭未中的事实板上钉钉,胜负已然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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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山野村夫

    祖昭缓下马速,语气毫无波澜的对张远说道:“兄长,请了。”

    张远不由自主眯起眼神,不带感情的回道:“怎么,还需要再比下去吗?”

    周遭的游侠儿们肆无忌惮的起哄起来。只听张预大声说道:“我大哥中了两箭,你一箭未中,就算第三局让你侥幸中了,那也是一个输。”两、三个游侠儿同样大声的附和,反复强调“还是输”,讽笑之意不遮不掩。

    祖昭笑道:“纵然兄长胜券在握,但任何事也应有始有终。”

    张远只当祖昭寄希望在第三局上挽回了少许颜面,于是很随意的应道:“大公子说的对。也好,张某就奉陪到底。”说罢,一拍马臀,不疾不徐的跑了出去。

    反正胜负已分,张远心无负担,动作上自然而然的松懈许多。他接近歪脖子树约有八十步时,弯弓射出了自己的最后一箭。这一箭飞到半空中便有微弱颤抖,最终是从酒葫芦末梢一擦而过,钉在了树干上。对此他也没有太多在意,好歹自己三箭都碰到了酒葫芦,比起祖昭两箭完全落空已然有很可观的差距。

    这番回来,祖昭隔着老远将鹿角弓抛给张预,好整以暇的拍了拍手。

    “三箭已毕,就剩下大公子一箭了。”他双手抱着胳膊,单用双腿夹着马肚子,闲步在祖昭面前晃来晃去。

    “阿仲,取四齿弓。”祖昭一边把手里的翼弓递给一旁的随从,一边向身后招呼道。

    阿仲立刻取来一柄长弓,长弓两端各有一对凸出的细短角,一共正好四个小角。这柄弓长近三尺半,本应属于步弓。祖昭在制作出马鞍和马镫之后,方才时常动用这副弓来练习,上次击退胡马时便携带的是这副长弓。四齿弓开力一石二生,是名符其实的上力重弓。

    祖家众子弟最近并不少见祖昭以长弓练习骑射,所以并无太多惊奇。反倒包括张远、张预两兄弟在内的众游侠儿们,却是第一次见人在马背上用长弓。骑射本是考验骑术与弓术技巧的,骑手在马背上控制弓弦十分困难,长弓过于碍手碍脚,不仅很难保证满开弓弦,稍有不慎甚至还会绊到小腿引发更严重的意外。

    “他这是要作甚么?”张预惊叹道。

    张远脸色逐渐生变,再一次感到祖昭难以捉摸的一面,如果说对方前两箭是刻意射偏的话……这最后一箭方才是决一胜负的关键!可是,这小子又能玩出什么花招?

    祖昭接过四齿弓,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向着歪脖子树疾冲而去。

    无论是祖家子弟还是游侠儿,毕竟这是这场比试的收官一箭,所有人在心里多多少少提紧一口气,凝神聚焦在祖昭驰骋的身影上。

    只见祖昭从正西方向冲刺,在接近百步之际,他将缰绳咬在嘴里,将长弓横摆在身前,正好利用长弓的两端来保持身体平衡。从箭壶里取出最后一只羽箭,他又将长弓高举过头顶,然后才搭箭开弓。高速行驶中,竟将三尺半的长弓开满弦。

    张远原本胜利者的姿态立刻有所动摇,虽说用重步弓骑射并非完全做不到,但若是一边骑行一边开满弦,只怕已经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外。

    祖昭的最后一箭蓄势很久,直到抵近七十步左右时,随着一声大喝,他松开弓弦。弦声震动,羽箭夺势而出。外人根本还没看清楚影子,悬挂在歪脖子树梢上的酒葫芦竟发出“砰”的巨响,瞬间爆裂四散。葫芦碎片夹杂着残留的酒水散落一地。

    羽箭牢牢的钉在树干上!

    大后方那些看热闹的好事者们起了一阵哄闹,被祖昭惊人的臂力大为惊叹。游侠儿们一个个拉下脸色,再也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嘲笑和嬉闹。就连张远本人都不得不倒吸一口气,实在诧异一个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过人的力气。纵然前两箭全部落空,但这最后一箭也足以震慑人心。

    看来,此子果然是有两下子!

    祖昭放慢马速,不疾不徐的返了回来。祖家众子弟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久违的欢呼声,抛开前两回合的“失手”不说,大公子的最后一箭真正是大快人心。不仅如此,正因为有前两回合失落情绪的铺垫,使得此时此刻的激动情绪更为凸显。

    把手里的四齿弓递给一名随从,祖昭乘马穿过祖家子弟来到张远面前,他额头已渗出汗珠,保持着儒雅的姿态颔首行礼,道:“侥幸中了一回,却不幸坏了兄长的酒葫芦,改日弟一定照价赔还。兄长高超技法,弟受教了,今后必当加倍努力。此番弟输的心服口服。”

    话音刚落,张远刚要开口,却不想旁侧的张预倒是冷哼哼的抢先说道:“本来就输了,还有什么可说?若非我大哥三箭皆有射中酒葫芦,把那葫芦射裂了口子,你这最后一箭岂能射它个粉碎?你们祖家上下也还有脸欢笑,真是不知所谓。”

    几名紧跟在祖昭身后的子弟听得此言,忍不住呲牙咧嘴,怒火攻心。一人喝道:“你那三箭有两箭都没力道,能把酒葫芦射裂口子,笑话。”

    “就是,我家大公子射死七个马贼,个个都是透心凉。前两箭是让着你们。”

    “我祖家三世将门,大公子自幼勤学苦练,别说射破这鸟葫芦,石壁又如何?”

    游侠儿们也不客气,一个个反唇相讥。

    见话说得越来越谱,祖昭立刻抬手喝止道:“都住口。输了技法是小,正所谓知耻而后勇,输了气节那才叫一个丢人。”

    祖家子弟听了这段话,所有人都噤声不语,尽管仍有人心中不服,但也只是化作脸上的怨色。不仅如此,那些游侠儿们同样有所觉悟,不再继续出言挖苦。

    张远脸色正经,语气失去强势的说道:“大公子果然是磊落之人,张某佩服。”

    祖昭对张远拱了拱,道:“切磋既已分胜负,弟虽然甘拜下风,但仍然坚持此行目的,希望能与兄长合谋今岁备盗之事。还望兄长多多指点。”

    张远心中虽有三分虚,但一来自己年长,二来又当着这么多人面前,索性坦然受之。他哈哈大笑两声,逐渐恢复几分得意的神态,说道:“好说好说,防寇备盗,拱卫家园,大丈夫义不容辞。此番张某承让了……”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有人指着歪脖子树方向喊道:“有人在那里。”

    张远、祖昭等人齐齐扭头望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歪脖子树下多了一个人影,正在上下打量着那几支钉在树干上的羽箭。对方身材高大,身后背负一柄长弓,腰间有一个泛旧的箭囊,从着装上来看倒像是寻常的猎户。

    “此人……从何而来?”张远眯着眼睛问道。

    “刚才还没见到呢。”张预连忙说道。

    祖昭同样有几分奇怪,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后方那些凑热闹围观的好事者,那些平头老百姓们见比试结束,大多已经散去,只剩下少许人还在一边议论一边张望。隔着如此之远的距离,不可能是这些好事者当中有人跑过去。

    “大公子,我去问问那人是做什么的。”祖季请示道。

    “不妨一起去吧。”一方面是出于好奇,另外一方面也是想打断张远自吹自擂的话,祖昭当即回答道。说完,他率先打马前行,祖季与众祖家子弟跟在其后。

    张远、张预两兄弟见此,也带着其他游侠儿们一起跟了上去。

    来到歪脖子树下,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似乎与张远年龄相仿,不过因为满脸胡渣子,更加显出几分成熟。对方自然听到背后来了一群人马,可始终没有搭理,自顾自在树前转悠着。

    “打猎的,你是何人,在这里作甚?”张预大大咧咧的喝问道。

    “怎么,你们在这里耍闹罢了,还不许正经人在这里休憩么?”对方没有回头的回了一句,他说话的语气不加任何修饰,不悦之意油然而生。

    “呔,你这粗野莽汉,我大哥与人在此比试,岂能是耍闹。趁早快滚,否则休怪小爷脾气不好。”张预怒不可遏,挥着马鞭破口大骂道。

    “哼,就凭你?”那人满不在乎的说道。

    “好贼,自寻死路。”张预大吼一声,举起马鞭就要抽下去。

    那人一动不动,一只手却探向腰间的匕首柄上。

    “住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祖昭催马上前,拦在了张预面前。

    “你让开。”张预冲着祖昭嚷道。

    “张预,休得无礼。”尽管张远对那猎人模样的汉子同样不满,但也不愿意在祖昭面前折损身份,于是立刻出言叫住自己的弟弟。

    “大哥,岂容这等狂妄刁民?”张预一脸不服气。

    “何必与山野村夫一般见识。”张远不屑一顾的说道。

第12章,好弓善射

    祖昭仔细观察了一阵这个粗犷又张狂的汉子,寻常人面对骑马佩剑的游侠儿,可绝对不敢有半点冒犯,更何况对方只是孤身一人,却有如此这般的胆气,绝非池中之物。心下立即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那汉子并没有搭理张远,冷哼哼的笑了一阵,握住匕首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祖昭跳下马背来到对方面前,客客气气行了一礼,问道:“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汉子瞥了祖昭一眼,脸色虽不好看,但也要比看张远、张预两兄弟时稍微友善。他没有回礼,不冷不热的说道:“不过一介村夫,贱名何足挂齿。”

    祖昭笑了笑,并没有过多的计较,直爽的说道:“如此,在下也不多问。在下北郭亭祖昭,他日壮士若有闲暇或者碰巧路过北郭亭,大可来舍下小坐休憩,饮一杯淡茶。”

    那汉子虎目饶有兴致打量了祖昭一番,轻哂道:“年纪轻轻便有这番气度,倒真是少见。我猜,这树干上的几支箭是出自你手,对否?”

    祖昭不知对方究竟何意,略有迟疑之后方才颔首说道:“上方两支箭是由在下射出,下方一支箭则是出自这位兄长之手。”他看了一眼还在马背上的张远。

    汉子微微点头,顺理成章的说道:“这就不难怪了。这场比试实际胜出者,应该是你。”

    一言既出,周围一众祖家子弟与游侠儿尽露出惊愕的表情。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尽管祖家子弟多是感到快心,可少不了质疑这个来历不明的猎户是在胡说八道。之前张家兄弟对其出言不逊,说不定是出于报复的贬低张家兄弟而已。

    张预情绪异常激动,用马鞭指着汉子喝道:“贼匹夫,胆敢在这里胡诌乱言,作死!”

    即便是张远脸上也挂不住,心中憋着一股怒火遮掩不住在脸上显出三分痕迹,眼中折射出的恨意渐渐上升成一股杀意,恨不得立刻策马扑向那狂妄又不识抬举的野汉子。

    祖昭自是觉察到空气中氛围的变化,他保持着谦虚态度,对那汉子解释道:“壮士怕是有所误会,此次在下与文义兄长所比试是射酒葫芦,而非是射这珠枯树。惭愧,在下三箭只中一箭,结果不言而喻。”

    那汉子不屑道:“小哥与那人的这场比试,村夫我在东边树下看得仔细,你等如何取夺输赢村夫我早就猜出大概。休怪村夫我多管闲事,只是弓射之术乃某生平一大喜好,故而于一旁驻足观看。无论精准、劲道、技法,小哥是无可争辩的高出一筹。”

    祖昭扬起眉毛,一副又是好奇又是不解的表情,怪道:“壮士如此定论未免言过其实了吧。在下与文义兄长切磋技艺,有目共睹,纵然壮士喜好弓射之术,也不能太过托大。”

    汉子深意的笑了笑,没有再多言其他,转身迈着大步子来到树干前,探手去拔钉入树干的羽箭。前两支箭皆是稍微用了一些力道方才拔下,唯独第三支箭信手便轻松摘下。树干上留下三道痕迹,深浅一目了然。他嘲讽的瞥了一眼张远,依旧没有说话。

    张远脸色阴沉,暗暗咬牙切齿,隐忍着没有发作。倒是张预丝毫沉不住气,咧嘴斥道:“射酒葫芦就是射酒葫芦,你这贼匹夫安敢胡搅蛮缠?”

    祖昭并没有太过看重此次切磋的胜负,不过却对汉子别出一格的解释很感兴趣。他保持着礼节和风度,委婉的说道:“就事论事,事先既已约定成文,无论如何在下都算是输了。”

    那汉子笑话道:“尔等若只是闲暇无事、随意耍闹的公子哥,那就算是村夫我多嘴失言。若不然,堂堂七尺大汉男儿,不寻思为国效力,只图贪欢一时,成何体统?”

    张远忍无可忍,不服的反驳道:“真是狂妄至极。你当我们是在射覆么?酒葫芦悬于树梢,随风而动,正如人走人停,难以捉摸。连这一点都不懂,还敢自称是好弓射之人,真正是装神弄鬼,可笑。”

    汉子冷冷的瞥了一眼张远,没有急着说话,反而先弯下身来从地上拾起了一根麻绳,正是先前用来绑系酒葫芦的绳套,绳套一端还连着一块葫芦碎片。他将绳套高高举起,又左向右展示了一圈,过程中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所有人都疑惑不解的盯着绳套,一时半会也猜不出对方究竟要展示何物。

    “难道你们还没看到,这绳子上是有两道痕的么?”汉子哼着声音说道。

    经此提示,众人凝神细看,果然看到绳子上有两道极其轻微的擦痕。痕迹很新,应该就是在不久之前刚刚造成。看到这里,机敏的人隐隐约约已经猜出了大概。而在旁侧一直保持着谦虚态度的祖昭,则渐渐露出了些许欣然的神色。对于这次切磋,他确实颇下了几分心思。

    “这……这又能说明什么?”张预仍然没看出其中的门道。

    “哼哼,这位小哥前两箭皆在百步外放弦,对准的并非酒葫芦,而是酒葫芦上的这根绳。这两道擦痕便是箭痕。相比之下,另外一人近六七十步方才出箭,即便射中葫芦也是勉勉强强,何足道哉?这场所谓的比试从一开始就在不同水准,胜负早已分晓。”汉子直白的说道。

    张远脸色阴沉到极点,握住缰绳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颤抖。

    张预与其他游侠儿虽是恼怒,但一时半会儿全然无可应对。若换作寻常之时,他们必然不会太多废话,直接便会大打出手。可这会儿有众多祖家子弟在场,而且既然是切磋比试,或多或少都应该讲一些道理,否则于道义于情面上是讲不过去的。

    祖昭倒是真心佩服这个“无名村夫”,看来对方当真是一个擅长弓射之技的人。正如所说,他从一开始瞄准的便是酒葫芦的绳套,自己对射酒葫芦并没有太大的把握,索性搏一把更大的,尝试着射出惊人的一箭,一举搬回几分颜面。纵然不成功,大不了诚恳的认输,一方面彰显个人品性,另外一方面也能借机抬举张远。

    张远这样的游侠儿不外乎好面子,对症下药即可。

    早先他并不知道前两箭是射到绳套的边缘,也许是箭风刮过所致,又也许真的是险些射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侥幸的成分所在。但归根结底,好在还是能体现一定的技法含量。以张远、张预两兄弟的见识,恐怕很难看出其中的玄机,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最后一箭用重弓直接击碎酒葫芦,展露一手来保证一份颜面。

    “无非是擦了一个边儿,这有何为难?何况你凭什么咬定这擦破绳子的两箭都是出自他之手?”张预蛮横的说道。

    “张预住口,少丢人现眼。”张预话音刚落,张远大声的训斥道。

    他虽然好颜面,但也绝不会因为死要面子而不顾道义,连祖昭这样年纪轻轻的少年都能做到看淡胜负,自己若斤斤计较,岂不是更失胸襟和风度?早在比试的过程之中,他已经察觉到祖昭非同凡响,眼前“无名村夫”所言不过是加以印证罢了。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他索性全然放下架子,纵身一跃下马,步行来到祖昭面前弯身抱拳。

    “这位壮士所言极是,张某虽争强好胜,但不至于不分是非。如大公子先前之言,输了技法是小,知耻而后勇嘛。张某五体投地,无半句不服之言。”

    “文义兄长言重了。诚然所至,此番弟与兄长切磋箭法重在交谊,胜负已然无足轻重。”祖昭谦虚的还礼应答道。

    “哈哈,大公子果是气魄之人,张文义愿交这个朋友!”张远故作大声的说道,暗地里也松了一口气,着实感激这位祖家大公子谦逊有礼,让大家都有下台台阶。他不得不服气,看来此子能以寡敌众击退胡马绝非吹嘘、侥幸之举。

    张预见状,连忙跟着跳下马,并且还招呼其他游侠儿一起下马。他脸上有几分尴尬,一边搔着头一边打哈哈。

    “大公子,适才就当在下胡言乱语,一通臭屁。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兄台直言不讳,实乃性情中人。”祖昭同样客气的回了一声。

    言罢,他又转向那“无名村夫”,既然早先就对此人大为惊奇,这会儿又因为对方一席言论而彻底改善自己的境地,理所当然要多加拉拢才是。

    “壮士深藏不露,在下诚心再请教壮士高姓大名。”他一边说着,一边躬身施礼。

    “不敢当,小哥盛情某心领了。今日权当一番消遣,就此别过。”面对祖昭的客气,那汉子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一副不愿待见的样子挥了挥手说道。话音还未落定,人已迈出步子。

    众人大眼瞪小眼,有人气愤、有人诧异,任谁都看不透这“无名村夫”到底是什么人,无论是面对张远、张预游侠儿的威胁,还是祖昭豪族的盛情,竟都能做到熟视无睹。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由着村夫信步离开。

    祖昭望着对方的背影,心绪万千,时下正是大乱将至的前夕,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们,如今大多还是不知名的小角色。就好比这个神秘的村夫一样。

第13章,光和七年

    光和七年十月初的一天,晌午刚过,如缟如素的浓雾正在渐渐散去。

    徐无县东北外的郊野平原,祖昭与三、四十众祖家子弟,一起驻马在一处些微隆起的土丘上。连同祖昭在内,所有子弟皆是白衣白马,所有白马也都是近七尺的高头大马,如此这般的阵势颇有庄严仪仗的态势。而事实上今天祖昭正是奉了祖父之命,专门在此迎接由玄菟郡前来造访的一众公孙家贵客。

    公孙家的仆骑两天前刚到徐无县,先行递交名刺并告知相关接待事宜,方便祖家上下能够提前张罗打点。尽管身为一家之主的公孙王或因为职务繁忙未能同行,但毕竟贵为一郡太守,祖家上下或多或少都要表现的更为几分殷勤。

    祖昭身为祖家嫡长子,此番公孙家到访又专门是为姻亲之事,他理所当然要亲自前来迎接。对于祖昭而言,眼下在个人感情上他并不很情愿这桩婚事,可一方面有家族长辈之命,另一方面也要考虑玄菟郡太守府的往来利益,归根结底都得做出一些样子来。或许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说不定还能借助这位公孙太守的帮助。

    这时,随从之一的祖季一边极目远望,一边有些沉不住气的说道:“不是说都已经到令支县了么。令支来咱们徐无不过六十里,怎么这会儿还不见人影。”

    祖昭未及说话,陪同在侧的三叔长子祖湛打笑着说道:“你把人家太守府当什么了,出入少不得要有排场,大大小小十多车乘,男女老少怕是要过五、六十余人,岂能像我等这样任意策马驰奔?再耐点性子吧。”

    祖季百无聊赖的叹了一口气。

    祖昭只是淡然的笑了笑,并没有多作声。他现在不得不多花点心思想想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公孙家的这次造访,很多先哲都说过诸如“个人情感是小、大局为重”的大道理,可真正要让一个人完全放下个人情感绝非易事,否则人既非人了。

    没过多久,祖季又打马靠过来,略显迟疑的又向祖昭问道:“大公子,那……今天下午还要去西河桥跟张文义他们一起练马么?”

    祖昭扭头看了祖季一眼,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截了当的说道:“练习贵在持之以恒,岂能有一日没有一日。为了在此等候公孙家的客人,我已荒废早晨念书的光景,总不能一天到晚一事不做。”

    祖季连连点头,很是兴奋的说道:“那真是太好了。昨日我便与张预约好,今日下午再跟他好好较量一次,就担心去不了会让那小子说我怕他呢。”

    祖昭笑道:“切磋比划点到为止即可,切莫为争一招半式而闹得大打出手,记得么?”

    祖季应诺下来。

    自上次在西河桥与张远比试骑射之后,祖昭勇武的名头便渐渐在市井游侠当中传开。张远纵然被祖昭夺了风头,但到底是一个通晓事理又重风度的人,并没有在这次比试的输赢上面蛮缠狡辩。非但如此,他第二天还专程设下酒席邀请祖昭、祖季以示结好,酒后又主动与祖昭会商关于今岁备盗之事。

    虽说眼下备盗尚早,往年县府发布官文都是在十一月中旬,随后方才陆续组织各亭各乡筹备相关训练及防务。不过提前组织训练总不是一件坏事,像祖昭家境优越的公子哥和张远这样闲散的游侠儿,平日无须务农,聚在一起练马习武总比游手好闲要来得正经。

    在过去七八天时间里,祖昭固定每天午后带领本庄空闲的子弟前往西河桥,与张远、张预两兄弟集结的一众青年共同练马。祖家子弟未有定额人数,时而人多、时而人少,能坚持参与的基本上是与祖昭一样的富家子弟。张远、张预带来的人有不少安阳亭张氏的族人,但更多的还是附近乡镇的游侠儿。好在这些游侠儿都有各自座骑,不似那些纯粹的无赖地痞,因而两拨人之间还是能保证一定融洽。

    名义上是“练马”,实际上这几日基本上是在嬉耍玩闹,或比赛骑射,或者摔角争强,全然更像是在郊游。祖昭几乎没有把“备盗”、“操练”这些词汇挂在嘴边,反而还鼓励本家子弟积极参与游戏,以至于连张远都猜不透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当然,这一切都在祖昭的盘算之内。

    “大公子,看!”

    远处,一名祖家子弟指着东边方向大喊了一声。

    祖昭提了提缰绳,拽着坐骑向前迈了两步,举目眺望。只见东边的地平线上逐渐浮现一行旅队的身影,为首的是六、七名乘着高头大马的骑士。无论是骑士的着装,还是坐下马驹的配饰,无一不是透显着华贵。随着旅队越来越近,可以进一步看到所有马车尽皆是双乘华盖,就连赶车的车夫也都是神气十足。在车队后方,还跟着多达三十余人的杂役,大多是徒步跟行,有少数人负责看护着装载杂物的马车。

    众祖家子弟纷纷打起精神,自觉的在土丘上列出阵型。他们虽不常见这般显赫的排场,但好歹是将门世家,该有的底气自然是少不了的。

    片刻后,旅队总算慢慢悠悠来到土丘前。为首的几名骑士先行赶了上来,一个个昂首挺胸,似乎有意在与祖家子弟争一个高低。

    “诸位可是徐无县祖老将军门下?”领头骑士三十出头,着装与其他人略有不同,多了一件黑色缎子披肩,迎风招展,颇显出三分威仪。从他刚强而又干练的嗓音倒是可以猜出,对方理应是行伍出身。

    “在下祖昭,奉家祖之命在此迎接玄菟郡客人。还未请教阁下大名?”祖昭在马背上抱拳施礼,无论言语还是举止一应潇洒自若。

    “哦?原来是祖大公子亲自来迎,实在客气。某乃玄菟郡太守别驾从事淳于沛,奉公孙太守大人之令护送家人到访徐无。”领头骑士仍然保持着高傲的态度,不过也露出几分对祖昭的礼貌之意。

    “真是一路辛苦淳于大人了。”祖昭礼节性的笑道。

    不一会儿,后方排在第一位的马车上传来动静,一名穿戴华衣的年长者在两名仆从搀扶下走出马车,步履缓慢的来到土丘上方。年长者年过五十,面色清黄,尽管尚有几分精气神,却仍挡不住岁月衰老的痕迹。

    头领骑士淳于沛纵身跳下马,往回赶了两步去接应这位年长者。祖昭见状,已知这年长者必是公孙家有地位的人,十之**也是此行的代表人,他随即也翻身下马。

    “祖公子,这位是公孙太守的叔父。公孙太守由于公务缠身不得亲往,此行只得由叔长全权代表。”淳于沛向祖昭介绍道。

    “祖公子有礼了,老朽公孙治。”老人用年迈的语气先行虚礼。

    “晚辈见过公孙老先生。如此长途跋涉,让老先生颠簸劳顿了。”祖昭一边说着,一边以晚辈身份向公孙老人行了躬身礼。

    “哪里哪里。昨日在令支县便听闻祖公子不久前击退胡贼的壮举,一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好不气魄,真真正正壮我大汉声威。巴不得尽早一睹少年英雄的仪容,今日祖公子亲自来迎,老朽岂能倍感荣幸。”公孙老人神采热情的说道。

    “老先生言重了。如今晌午刚过,寒舍已备下宴席,还请老先生与诸位再辛苦几步。”祖昭谦虚的说道。他对这位公孙治老先生的热情感到很亲切,不过也没有太过于失本分,始终保持着一份礼节与距离。

    “有劳祖公子引路了。”公孙老人连连点头。

    祖昭跟着淳于沛一起送公孙老人返回马车,随即各自上马,引着公孙家旅队往县城去。

    在返回县城的途中,众祖家子弟在前方带路,祖昭以东道主身份跟在公孙老人马车一侧。公孙老人索性挑起车帘子,隔着车窗时不时与祖昭说一些闲话,一会儿谈论弓马,一会儿又聊及经文,虽然话题跳换频繁,但祖昭仍能觉察到对方正是在为姻亲之事打探自己的底细。对于这些旁敲侧击的盘问,他没有做过的修饰,简略属实的做了回答。

    除此之外,紧随在公孙老人马车后面的另外一辆马车也引起了祖昭的注意。他用眼角余光看到第二辆马车的车帘子经常挑起,有一个身影似乎在透过车窗偷窥。尽管这并非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公孙家是官宦名门,家属理应都是规规矩矩、遵守礼法才是,多少有些奇怪。

    于是在到县城脚下时,他趁着队伍转向官道之际,特意看了一眼第二辆马车。透过刚刚掀起的车帘子,他看到车内坐着一个扎着头巾的少年,对方似乎有所发现,连忙又放下车帘子,因而没能看得太仔细。在接下来的路上,车帘子再也没有撩开。

第14章,公孙客人

    公孙家的车队沿着北郭亭石板路行进时,北郭亭周遭的人家大多有探头张望。看着祖家一众气派的子弟簇拥着一队华贵车队,这等庄重的场面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祖家的几位父辈聚集在庄园正门等候迎接,公孙家到访的客人除了公孙治、淳于沛之外,另外还有一些随行的亲从,甚至也有七八位与祖昭同辈的青年。

    在大门前停下马车,祖昭下意识的关注了一下第二辆马车上的人。这辆马车搭乘了主仆三人,一位年纪不过十二、三的小公子,另外两位则是贴身女仆。那小公子着一身锦缎褶服,扎着头发的巾束也是锦缎,白白嫩嫩,略有一、二分的婴儿肥,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显得对所有事都很好奇,长长的眼睫毛仿若是一个女孩儿。

    小公子看到祖昭正盯着自己,白嫩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赶紧躲在一位年纪较长的女仆后面。祖昭见状,忍不住有几分好笑,随即与几名叔父一起陪着公孙老人和淳于沛步入前厅。公孙家的亲从与祖家几位长房子弟跟在后面,属从则被直接引到偏院休息。

    祖昭的祖父祖举与族中三老这会儿都在中庭等候迎接,这些长辈致仕前的职秩虽不比公孙太守,但毕竟是有辈分和资历的长者,不至于像年轻人那样出城、出门相迎。公孙老人、淳于沛见过祖家长老们,一番客套的礼节罢了,转入中堂分宾主落座。

    此次盛情待客,中堂内外早进行过精心布置,祖家上下但凡有身份者皆到场列席。身为嫡长子的祖昭自然不例外,并且还是紧挨长辈上席的末端。其余入不得席的旁支晚辈,大多先在堂外廊上帮手。待到开席之后,他们方才能到院内露天席位入座。

    整个祖家庄热闹非凡,只差张灯结彩就像是过一场盛大的节日一样。

    中堂殿上,公孙老人与祖举简短寒暄,紧接着又将陪同此行的一众亲从一一做了介绍。

    公孙王或膝下仅得一子,可惜此子又在去岁游船时不幸坠水而亡,现今家中只余下三位女子。长女已于年初出嫁,幼女尚不满十岁。此次到访徐无县的青年晚辈多是族中亲近的子弟,一则一路多少有所照应,二则也是为了人多热闹,省地沿途让人误会公孙家人丁单薄。

    在公孙家晚辈青年中,为首者当数公孙王或之侄公孙令先,正值弱冠之年,在玄菟郡颇有几分才气名声。

    祖昭倒是留意了一下那位小公子,然而奇怪的是一应亲从都介绍完毕,唯独到小公子时公孙治却是刻意的绕开不提,放佛对方仅仅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旁支庶出一般。

    祖举同样也介绍了祖家众人,尤其着重提及了嫡长孙祖昭。

    淳于沛笑着说道:“昨日在令支县坊间便提及这位少年英雄,以二十余骑击退百余胡马,当真是大快人心。”

    祖举满是欣然,难掩意气的说道:“昭儿不过黄口小儿,竟能一举大破胡贼,区区胡贼安敢犯境,我大汉天威岂容此等毛贼!”

    众人附和着笑了一阵,末席的祖昭倒是满怀谦虚之态,微微垂首。

    祖举大手一挥,又道:“贵客远道而来,且先将就一餐午膳,之后再一洗风尘聊作休息,待到晚上正式宴席一醉方休,可好?”这一席话说的铿锵有力,颇显昔日沙场戎马的威风。

    公孙家众人自然没有异议,于是祖举传话厨房开始上宴。

    虽然祖举声称午膳并非正式宴席,但随着十数名仆从陆续端上各式各样的酒水菜肴,公孙家一众宾客无一不感到丰富至极。一顿讲究的午膳尚且如此大气,今晚正式的宴席只怕少不了奇珍异兽的精彩,即便是一郡太守的亲从,眼下也都心有所向,足见祖家豪族富庶大方。

    未消片刻,气氛渐浓,中堂大殿上立时便是一片觥筹交错、鼓瑟笙箫的景象。

    祖家众人与公孙家宾客相互推杯置盏,把酒言欢,许多初次见面的隔阂在美酒佳肴冲击之下很快便淡化的无影无踪。

    酒过一巡,公孙治略显醉意,笑呵呵的说道:“子正公盛情款待,老朽感激不尽。今日于城外初会大公子,对大公子文武才名颇为钦赞,真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祖举酒兴正酣,听得公孙治这话哈哈大笑一阵。他自是知道公孙治是对自己的长孙很是满意,言外之意也是对祖家与公孙家的婚事很看好。歇息一口气,他抚了抚胡须说道:“此子虽自幼丧父,但自觉而勤学,着实让人少操心。前不久本县陈县君还专程来过,说是愿举其入名今岁郡中的察举,再过几日便要去堂会县中耄耋长老。”

    公孙家的几位长辈连同淳于沛在内,纷纷交头称赞。公孙治惊异的叹道:“大公子年纪轻轻便深得县中推举,此等品行当成为传世佳话。”

    淳于沛附和着笑道:“依我看,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如此豪迈之言亦可相媲当世豪文,传芳百世,不在话下。”

    祖昭依旧没有说话,保持着低调并着虚心的微笑。

    待到长辈们言笑过后,宾客席上那位年龄最长的青年公孙令先忽然朗声说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此二句果然气势磅礴,也工整对称,听起来仿若并非独立成章,殊不知祖公子是否还有前言后续。”

    公孙令先文质彬彬,一身书生气,言语中透露出几分调侃和刁难之意。

    殿堂上的气氛有些许变化,公孙治下意识瞪了公孙令先一眼。祖家一众长辈尚且还是一副和悦颜色,权当是年轻人之间的一时意气而已。

    祖昭原本并不打算在午宴上多插嘴,无非是跟着长辈们谈话任意附和两句,哪里知道公孙家的同辈宾客当中会这么有兴致,偏偏要牵扯到自己。“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本是七言绝句,前面自然还有另外两句诗词。不过七言绝句的诗词文体并非流行当下,故而他也不想画蛇添足。

    于是,他轻描淡写的一笑,说道:“兄长见笑,此二句只是在下一时兴起有感而发,不过是任性的肺腑之言,断然不敢妄称文章。”

    公孙令先端起酒杯,慢条斯理饮了一口,似是而非的笑道:“祖公子过谦了。常听人说祖公子能文会武,以悍勇击退胡贼人所共知,何不让龙城飞将这番豪言尽善尽美,真正成就一篇传世文章,岂不更加能实至名归么?”

    若之前的话只是一时意气,那此时此刻的言论则足以透出一股火药味。

    祖举与其他几位祖家长辈面色逐渐生变,对公孙令先的猖狂之言很是不悦。好歹祖昭谦逊礼让,已尽地主之谊,即便这位公孙公子远来是客也理应有客人的仪范,岂能是这般不识好歹、喧宾夺主?此次两家相聚,所为正是两大门阀联姻的头等大事,所图无非是今后合二家之势力,进一步奠定在幽州的权势。正事尚未谈完,却已露出不和的裂隙,实在叫人寒心。

    公孙治带着醉意,厉声对公孙令先斥道:“文儁,放肆。”

    他又转向祖昭,和气的说道:“你愚兄平日少酒,今日高兴,略喝多了一些,方才如此这般胡言乱语,祖公子勿放在心上。”

    祖昭心知肚明,这位公孙家的公子哥是典型的读书人,正值年轻气盛,眼中总有许多看不惯的事物。既然对方一定要挑起事端,自己索性奉陪到底,倒要看看这位公子哥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墨水。他一如既往平和的笑了笑,不疾不徐的说道:“既然文儁兄长对诗文词句颇感兴致,在下愿诚意向兄长讨教,一则可以以文会友,二则也能聊作助兴。不知阿公、公孙老先生和各位长辈是否应允。”

    公孙令先见祖昭竟然正面向自己挑战,心中当即打定主意,纵然在场的长辈不应允,他也必然要跟祖昭分出一个高下,看看这个“被吹嘘”的煞有其事的少年该能有什么能耐。

    公孙治与淳于沛对视一眼,随即又转而看向上座的祖举。

    祖举神色平静了一阵,渐渐笑逐颜开,推杯说道:“年轻人有此雅兴,甚好。”这简短的一句话显然算是默许了祖昭的提议。

    殿堂上的热闹稍减三分,许多人都把目光投向祖昭和公孙令先。

第15章,小小较量

    祖昭向公孙令先欠身行礼,语气波澜不惊的道:“文儁兄长以为‘龙城飞将’两句应有前沿后续,想必文儁兄长早有点睛之笔,弟愿闻其详。”

    在场宾客或有听闻祖昭谦逊好礼之名,尽管祖昭此时此刻依然表现的彬彬有礼,但话语中明显带着一丝“进攻”的味道。这种矛盾让人有几分猜不透,只觉得这少年要么是颇有城府,要么则是公孙令先的某些话触碰到其底线。

    公孙令先毫不在乎,轻声嗤笑。他没有急着作答,再度举起酒杯将温酒一饮而尽,显出一副风流倜傥之态,说道:“这有何难?祖公子龙城飞将应是指代我大汉两位名将,其一是奇袭匈奴龙城的长平侯,其二便是人称飞将军的李广。阴山也即是幽燕西北外界分汉漠的连绵山脉。当年我大汉天军大漠一战,大破匈奴,将阴山山脉囊如大汉疆界,着实大快人心。”

    祖昭暗忖:看来这小子果然是有几分学识。

    龙城飞将在后世评析中曾颇有歧义,有人认为是单说李广,有人认为是单说卫青,也有人认为则是二者兼有。几乎各有说法和考据,倒是一些官方论断的文章中,则还是认为应是两位将军兼而有之。

    周围有人交头接耳,多是对公孙令先熟悉典故和地理知识感到赞叹。

    祖昭没有说话,嘴角挂着磊落的笑容。公孙令先对周遭的反应洋洋得意,抬手示意桌边仆从为自己酒杯舀酒,接着道:“只要能琢磨透此二句用意,也不难推敲相似的意境。”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拿起刚填满的酒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云中千骑安,雁门秋风寒;车骑战漠南,将士破敌还;骠骑收十万,御酒置水泉;十万黄金甲,单于还破胆;今有乌桓乱,扰边不得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大汉天威,贼岂敢犯。”

    公孙令先抑扬顿挫的唱完这段诗句,虽然结构奇怪,但表现的洋洋洒洒、像模像样。

    祖昭深知东汉诗章多是四言、五言,据考证最早的七言还是出自曹丕《燕歌行》。不仅如此,汉诗体大多也是民间歌谣和叙事诗。就好比公孙令先这番自以为是的添油加醋,将汉武帝北击匈奴的三次战役,以及参与战役的霍去病、公孙敖、卫青、李沮等名将全部罗列其中,典型的追忆叙事,正是当下盛行的体载。

    殿堂上很快传来一阵议论声,公孙令先为“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填补的前言后续,哪怕不算工整和巧妙,但短时间内即兴成诗,旁征博引又中规中矩,也着实算得上是文学功底深厚。更何况在场众人之中能摆弄文墨者并不多,但见他人点头称道,以及公孙令先潇洒自若的态势,自然而然也跟着人云亦云。

    就连祖举、公孙治和淳于沛等人也都难掩形色。

    如果就事论事,祖昭同样会佩服公孙令先的才学,在这个年代能钻研诗书本来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不过他一方面不待见公孙令先爱显摆的德性,另外一方面对于其如此别扭的强加五言、四言来搭配这首七言绝句实在大感可笑,既然自己从一开始就表示奉陪到底,自然不会让对方继续得意下去。

    “文儁兄长三盏成诗,如此才思敏捷当真让弟大为佩服。”

    祖昭一边说着,一边满怀诚意的向公孙令先欠身施礼,表现出十足的钦佩之态。

    公孙令先笑而不语,示意席前的仆从再给自己斟酒。

    公孙家的众宾客无不感到自豪,即便是身为长者的公孙治,表面上对公孙令先嚣张傲慢的态度很是不悦,但内心中却也认为此举大涨公孙家的颜面,暗地里少不了偷笑。

    “不过,”祖昭话锋一转,紧接着又说道,“在下所言‘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此二句皆是七言,而文儁兄长所作既有五言也有四言,略显不工整,恐怕有所不妥。”

    “你也说是率性而作,文章本应如此,何必斤斤计较所谓格式?”公孙令先冷声冷气的说道,话语中有些许无赖之意。

    “文儁兄长的话不无道理。本来弟也不曾想过为此二句补填什么前言、后续,无非是意气之话,聊作抒发一腔热血罢了。如此强加附言,或许会有画蛇添足之嫌。”祖昭说话的语气仍然很客气,只是言语中的字眼却针针见血。

    “你什么意思……”公孙令先重重的磕下手中酒杯,面带怒容瞪着祖昭。

    “弟仅仅只是就事论事,无论诗词文章皆讲究对仗工整,尤其是诗词,难道不是么?”祖昭一点也不着急的说道。

    “哼,这么有能耐,你何不亲自来填上几句?”公孙令先不屑的说道。

    “呵呵,弟原先已经说过,此二句不过是有感而发,何必一定要强求前言后续?”祖昭颇有深意的笑了笑,似乎是在调侃公孙令先。

    周围的亲从、宾客们对两位年轻人的口角之争不由自主重视起来,火药味愈演愈烈,而两位年轻人的对话也各自显出道理。公孙令先的文人狂傲和祖昭彬彬谦虚有礼形成明显的对冲,但彼此也都能表现出让人为之欣赏的一面。

    就连身为一族之长的祖举,这会儿也十分希望祖昭能展现出大放异彩一面。他虽不是看不惯公孙令先,身为长辈没必要与晚辈计较,可毕竟是在自家地头上,祖昭又是祖家嫡长子,理所当然不应该有分毫有损颜面的地方。

    “只会耍嘴皮子。”公孙令先嫌恶的白了祖昭一眼。

    “若文儁兄长一定要让弟再添几句,弟倒是不怕拾兄长之牙慧,于众长辈面前献丑一番。”祖昭温和的说道。

    “是么,那我倒真是愿意见识见识祖公子有何高妙之处。”公孙令先斜眼说道,他表面上满不在乎,心下却也有几分忐忑,祖昭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不会无的放矢。

    祖家几位长辈十分期待的投来目光,祖昭既然是祖家嫡长子,所代表的自然是祖氏一族,尤其还是当着众人外人的面前,无论如何也不容闪失。

    祖昭淡然的轻笑,破显出英姿飒爽。他没有急着开口,反而学着公孙令先的样子端起酒杯,先慢慢饮下一杯酒。酒杯还没放下,这才带着气势徐声诵道: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七言绝句诵读完毕,殿堂上觥筹之影已然全无,宴会热闹的气氛似乎突入冰窖一般。

    无论是祖家亲从还是公孙家宾客,目光无一部是凝固在祖昭身上。不过很明显,这些人并不是被祖昭的诗词感到震惊,仅仅是以为这篇诗词还有下文,于是一个个聚精会神等待。祖昭自是看到周围的情形,他没有过多言语,让仆从给自己酒杯斟满,徐徐饮尽。

    “这就完了?”没等多久,公孙令先忍不住追问道,语气中透着鄙夷,早先心中的忐忑不安也得到些许放松。

    “弟才疏学浅,也只能勉强于此。本来不过敞胸一言,何必一定要赘言其他?”祖昭平静的说道,他深知七言绝句在汉朝几乎闻所未闻,与主流的诗体相差甚远。自己并不在乎在场诸人对这首诗的评判,就如同一开始所说过的,一时兴起随口所说的两句话,何必一定要强求前言后续?

    “只怕是你词穷了罢。哼,词不达意,都不知道你念的是什么。”公孙令先不客气的道。

    祖昭笑而不语,慢悠悠的端起酒杯小酌一口。

    上席的几位长辈面面相觑,祖家与公孙家诸人也刻意的彼此交流一番眼神。对于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诗词文章所知非多,客观上当然还是认为公孙令先洋洋洒洒的填词更为出众;但是主观上又不得不承认祖昭的四句七言干净利落、气势不凡,兼有三、四分值得反复推敲的味道。

    换言之,“秦时明月汉时关”这样雄浑而巧妙的诗句能出自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之口,当真难能可贵。退一步说,哪怕这会儿祖昭与公孙令先在文采上不分伯仲,严格来说也应该算是祖昭胜出。一方面祖昭要比公孙令先年幼三、五岁,另一方面公孙令先自幼拜师习文,而祖昭却是文武兼学,相比之下的质素不言而喻。

    片刻后,淳于沛举起酒杯,笑哈哈的说道:“今日能一睹祖公子与公孙公子斐然才学,真正让我这个大老粗一开眼见。我大汉人才辈出,真是可喜可贺。”

    随着这一番圆场,祖举、公孙治等人多少有台阶可下,于是纷纷笑逐颜开。紧接着一轮推杯置盏,鼓瑟再起,宴会的气氛重新回到热闹。哪怕这是一个小插曲,但祖家与公孙家或好或歹皆能各自留一份颜面。不仅如此,对公孙家而言也算进一步认识了这位“鼎鼎有名”的祖家大公子,果不其然与近来传闻如出一辙,风度翩翩又兼备英武,是乘龙快婿不二人选。

    公孙令先一脸揶揄,不屑之色不遮不掩。

    祖昭从始至终带着礼貌又疏离的微笑,全然没有把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在这场小小的文学较量过程中,却没有人发现有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祖昭。

第16章,张预求救

    午宴到下午散去时,公孙家众宾客皆已酒足饭饱。公孙治贪多几杯,在几名公孙家仆从搀扶下摇摇晃晃走出中堂。祖举与淳于沛虽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但久经戎马,对付一餐酒量尚且不在话下。祖举安排公孙家宾客们挪步到西院休息,祖家准备周到,无论房间、屋用乃至梳洗的热水,一应具备;淳于沛则代替公孙治,招呼公孙家诸人前往西院。

    祖昭陪同在一侧,与几位公孙家同辈子弟在一起,这其中自然不包括公孙令先。这位自命不凡的公孙公子酒量确有不济,随之独饮了几杯酒后,酒劲上头,跌跌撞撞与其他亲从一起前往下榻处休息去了。

    祖举让祖昭下午好好招待公孙家年轻一辈的宾客,言外之意也即希望能趁机与这些人多多亲近,为日后两家联姻拉拢好关系。不过往常下午的时光祖昭都会习武练马,再者早晨的时候已经跟祖季约好,待到午宴过后还得前往西河桥与张家兄弟碰面,他自是不情愿陪伴这些公孙家子弟虚度一下午。

    祖父之命以及家族大事,当然不能轻易违背,对于祖昭而言也只能另寻他法,最不济便是带着这些公孙家子弟一同前往西河桥。

    正待公孙家宾客安顿的差不多,祖昭刚要引众公孙家子弟转出西院,这时祖季却神色匆匆的沿着后院走廊一路赶到西院。他带着一副焦虑不已的神色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找见祖昭,并神秘又严肃的拉着祖昭来到走廊外一处人少的小庭。

    祖昭不解的看向祖季,问道:“匆匆忙忙的,究竟何事?”

    祖季有些许喘气,可见一路上是疾步而来,他连声说道:“大公子,张预来了,西河桥那边出了一点意外。”

    祖昭眉宇微蹙,正声追问道:“发生何事?”

    祖季答道:“张预说,张文义被人打伤了,要咱们赶紧带人去相救。”

    祖昭缓缓吸了一口气,脸色渐露沉色,张远好歹是安阳亭有点名堂的人物,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打伤,伤到甚至还要寻人搬救兵,实在有太多诧异的地方。短暂一阵寻思后,他果断的道:“张预人现在何处?”

    祖季道:“就在后院马场的外面。”

    祖昭略微颔首,随即说道:“你先去备好我的马,我随后便去马场找你们。”

    祖季快速点了点头,转身便沿着走廊向后院跑去。

    祖昭调整了一下神色,缓步来到西院的门庭处,与公孙家的几位子弟会合。

    此番公孙家随行的青年子弟只有六、七人,有四人是像祖季那样的庶出子弟,一路陪同来打打下手、帮忙杂活;除了公孙令先之外,尚且还有另外两人是有点身份地位的公子哥,其中一人同样深受北地民风影响,自幼习武,颇显有几分孔武。

    祖昭没有直接告诉众人事情缘故,只是再三抱歉,推说有要紧事要去相邻的安阳亭一趟。

    公孙家子弟多少懂的客随主便,所有人皆纷纷点头客气的推说无妨。唯独那长的人高马大,似是有几分较真,追问了一句道:“适才见有人慌张的来找大公子,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故?还不知大公子此去安阳亭,究竟所谓何事?”

    祖昭看了对方一眼,但见对方神色严谨,并非是出自无故刁难。他既是祖家嫡长子,平日里又表现的是一副温良谦和之态,这会儿理所当然是不能撒谎,于是只好简要的说道:“安阳亭张家兄弟与我平日交好,今日似是惹上麻烦,遭人袭伤,故而请在下前去主持公道。道义使然,不容辞,所以还望诸位见谅。”

    那习武的公子低头想了想,很快挺胸说道:“大公子果然是好义之人,我公孙隆最是佩服的紧。如此,大公子可否允我同去?”

    祖昭也没有丝毫忸怩,哈哈笑道:“公孙兄真是爽快,我等我不必废话,这便出发同去。”

    公孙隆同样抚掌大笑一阵,先告知其他同宗子弟回西院休息,然后迈着大步跟着祖昭一同往后院马场的方向前去。

    来到后院马场,祖季已经召集十多名祖家子弟,各自将坐骑打点完毕。在马场栅栏外靠近后院大门的走廊上,张预正一副十分懊恼的神色坐在走廊台阶上。看到祖昭、公孙隆出现,祖季迅速向张预招呼了医生,二人快步迎接上来。

    祖昭见到张预时,发现张预浑身邋遢,衣衫还擦破了几处,一边脸颊微有红肿。

    “到底发生何事?”不等张预开口诉求,他先一步正声询问道。

    “就是前不久大公子与我大哥比试箭法的那次,有一个张狂的猎户站出来胡乱指点。今日早上我与大哥路过镇上的市集,正好又撞见这厮……”张预仓皇的说道。

    听到这里时,祖昭心中已然猜出了大概。他相信那个猎户断然不会主动去寻张家兄弟的麻烦,必然是想到那次比试被这个怪人搅局,心中余愤难平,于是便寻思着找此人“报仇”。至于结果不言自明,十之**是张远、张预以众欺寡,反而被人家打了一个落花流水。一念及此,他倒是对当日那个怪人愈发感到惊奇,对方不仅精通箭法、胆识过人,显然也绝非夸夸其谈之辈,武艺之高可见一斑。

    “我大哥本来只是想吓唬一下这厮,岂料这厮不容分说,直接出手打了我大哥一个措手不及,连我也……”张预察举到祖昭神色微妙的变化,连忙编了一个借口做为解释。

    “你无需多说,你大哥他人现在何处?”祖昭冷声打断张预的话,直截了当的问道。

    “被,被那厮抓了,绑在树上……”张预迟疑许久,这才低头支支吾吾的说道。

    “吓!”一旁公孙隆虽然一头雾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完张预最后一句,立刻表现出一副急公好义之态,“这也欺人太甚了!”

    “可不是,这等刁野狂徒当真可恶至极。还望大公子一定替我大哥做主。”张预忙不迭推波助澜说道。

    “你不必惊慌,我这便随你走上一遭。”祖昭没有在意张预添油加醋的说法,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等他亲自到现场之后方才足以断定。

    言罢,他即刻吩咐祖季为公孙隆多准备一匹马,然后又招呼本家子弟上马出发。张预有自己的马,这会儿也不等吩咐,三步并作两步取回马跳上马背。

    不消片刻,祖昭、祖季等一行人飞奔出了祖家庄,在张预的带领之下,一路往西向着安阳亭驰骋。此次前往的地方并不是西河桥,而是距离西河桥还要往西南七、八里的镇子上。镇子位于安阳亭接通县城的官道上,规模虽只比西河桥大上一点,但毕竟是每天都有人来来往往的市井交汇地。

    镇子上有三十余户常驻人家,大部分各自经营着一些固定的买卖。比起西河桥,这里大部分生意都是由大户人家承包下来经营,各式各样,品类繁多,而且无论任何季节到来,都能做成一桩像样的买卖。当然,价格上自是高出西河桥一筹。

    祖昭一行人来到镇子上已是午后过罢,镇子上下一派清闲。张预领着大伙前往镇子西北外的一片小树林,还没走近树林,隔着老远就能看到二、三十人正围聚在树林外围的一颗大树周遭。这些人皆是寻常老百姓打扮,或三三两两相聚在一起指指点点,或独自一人站在居高的位置翘首张望,又或是左顾右盼的四下打听,俨然是看热闹的状态。

    随着接近,越过这些在外围议论纷纷的好事者,但见顺林外围的那颗大树下面有四个人影,其中三个人影竟是被绳子绑住双手,悬挂在树枝上,另外一人则就着树根席地而坐,手里端着一只水囊,正慢条斯理喝着水。

    “看,来人了。”围观的平头百姓当中忽地传来一声惊呼。

    很快,所有人纷纷扭头向后方看来。当祖昭一行人马放缓步伐,坐骑迈着碎蹄子一点一点靠近时,人群顿时起了一阵惶恐,人们一眼看出来势汹汹,生怕惹祸上身,忙不迭的退闪开来。更有胆小者甚至不再在此逗留,挑着扁担或者叨叨絮絮自顾自先行离去了。

    树下,那端坐树根一侧的人依旧一副不惊不乍,全然无事似的继续喝着自己的水,几乎都没有多看一眼这些骑马赶来的人。

第17章,韩当义公

    沿着围观人群退开的路走进大树树荫,祖昭首先看到的就是被吊绑在树枝上的张远,以及平日里跟张远亲近的两名游侠儿。三人垂头丧气,如丧家之犬,衣衫多处破烂又沾满灰尘,各自脸上有不同程度的青肿。似乎在此之前张远曾做过挣扎,可惜未有效果,此时此刻精疲力竭,连抬头的余力都没有。

    再看坐在树根一侧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突然出现来点评祖昭与张远比试箭法的那个山野村夫。尽管此刻对方是这场打斗的获胜者,不过显然也不是那么轻松,身上、脸上同样有不少伤痕,脖根处还有一道见血的伤口,一抹血痕直入领口之内。在他身旁搁放着一柄古藤弓,弓碧中央绑着一根稻草。

    游侠儿之间的殴斗本属屡见不鲜,即便有更甚者闹出人命也不算稀奇,但无论输赢或多或少都有一个像样的结局。要么死,要么求饶之后销声匿迹,要么卧薪尝胆用尽手段报复等等。张远与另外两名游侠儿以多欺少反被打得落花流水,已经十分有损颜面,眼下还让人捆绑在树枝上示众,这等奇耻大辱简直比要了这些游侠儿们的命还要严重和残酷。

    走在最前面的张预目睹此景,早已咬牙切齿愤恨不已,仗着身后有十多名祖家子弟撑场面,冲动的打马上前向那“村夫”叫嚣道:“无名小儿,看你张狂到何时。你若现在把我大哥放了,再向我等磕头认错,兴许小爷高兴便饶你一条狗命!”

    听得这番大吵大闹,被绑缚在树枝下的张远总算抬起头,在看到他的弟弟领着祖家兄弟到来之后,脸上先是一阵欣喜,然而很快又黯淡下来。个人的难堪不能自己的显出三、五分尴尬来,只能把嗓子眼里的话又全都押回肚子里面。

    那“村夫”冷眼瞪着张预,猛地灌了一口水后,将水囊丢在一边,摆出一副戒备之态。

    祖昭踢了一下马肚子,快步赶到前方拦住大呼小叫的张预,对他斥道:“你且住嘴。”

    张预怒火正盛,惯性的就要冲祖昭发脾气,然而在看到祖昭毫无表情的脸色后,打心底生出一丝凉意,当即醒过神来赶紧噤声不语。

    祖昭来到大树前,翻身落马,先看了一眼正满是纠结脸色的张远,又转向仍端坐在树下的“村夫”,向对方拱了拱手,不温不火的说道:“真没想到,今日能与壮士再次相会,巧得很了。不知我这位兄长与壮士究竟发生了什么误会,何至于闹到如此这般的处境?”

    那“村夫”冷哼一声,脸露愠色,语气冷静而又严正的说道:“何须废话,你既然是帮他们,那要打就打。”

    祖昭心中是很欣赏对方不为强势的血性,他淡然笑了笑,进一步说道:“壮士误会了,在下并非前来惹事是否,相反是专程为化干戈为玉帛而来。在下实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也无从断定错在何人。若单纯按照张家兄弟所言,壮士又不曾辩解,恐怕此事会愈发不可收拾。”

    那“村夫”冷笑道:“愈发不可收拾?哼,你欺我怕你们不成么?”

    祖昭微蹙眉头,保持着平和说道:“壮士,在下绝非不通情理之人,孰是孰非总得有一个说法。诚然,在下与壮士初次见面时,便深知壮士是光明磊落的人,既如此,又有什么话不能解释清楚?”

    身后还在马背上的张预听得祖昭与“村夫”的对话,心头生急,忙抢声插嘴道:“祖公子,就是此人蛮横不讲理,还有什么好多言?大公子究竟是否来救我大哥?”

    祖昭侧目用严厉的目光瞥了张预一眼。张预顿感背脊发凉,万没料到一个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者,竟有这样锐利的气势。

    那“村夫”同样注意到祖昭神色的变化,即便在他的脸上也略微闪过一丝诧异。

    祖昭回过头来,平静的看向“村夫”,语气波澜不惊的问道:“若壮士信任在下,还望能与在下坦诚相待。在下虽然年少不更事,但最基本的江湖道义还是了然于胸。”

    “村夫”对露出欣赏的脸色,颔首道:“祖公子年纪轻轻却心怀道义,让在下甚是佩服。”

    被吊悬在树枝上的张远相距二人并不远,对于二人的对话同样听得清清楚楚。他深知祖昭绝不像自己的弟弟张预那样冲动莽撞,必然会把事情调查的清清楚楚。与其坐等受辱,还不如敞怀坦白,省得一点颜面也无从挽回。

    一念及此,不等“村夫”开口述说事发缘故,张远强撑着一股底气大声叫嚷道:“没错,正是我张文义故意寻这人的麻烦,结果艺不如人,反教他人绑了起来。论武艺,我输得心服口服,别无二话。今日是我张文义不对,无颜向祖公子讨援,偏偏张预那厮不识好歹,竟要劳烦祖公子远来,反而看了我的洋相。我张文义敢作敢当,有错就认,这会儿,是我错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已尽显嘶哑。

    面对张远突如其来的主动坦白,在场众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意外。张预已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这会儿该说些什么,目瞪口呆愣在当场。

    祖昭早就猜出事情的大概,因而也没有太多意外,张远能有这番觉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不至于让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他倒是对张远有这般觉悟很是欣慰,可见对方或多或少是有风度的人,绝非纯粹的市井流氓。

    “村夫”嘿然一笑,说道:“算他识相。”

    张预气急败坏,忍不住追着较劲了两句:“今日出来的人少,算你走运。”

    “村夫”闻得这话,不屑一顾的回了一句:“来再多人又有何惧,我韩义公怕谁?”

    祖昭听得这神秘的“村夫”自报家门之后,心头顿时有了一些震动:韩当,字义公。

    他记得东吴名将韩当原本就是幽州辽西郡令支县人,令支县与徐无县本是相邻接壤,两地之间互相往来并非什么难事。不仅如此,史书上记载韩当善射,臂力过人,第一次相见时对方便已经表现出对弓射之术的喜好。

    看来,正是韩当韩义公本人无疑!

    还被绑缚着的在张远冲着胞弟怒道:“阿预,你住嘴,莫要再丢人现眼。”

    张预无奈,只好不在多言。

    祖昭向眼前自称“韩义公”的村夫再次拱了拱手,诚挚的说道:“既然事情已经了然,显而易见,张文义兄难辞其咎。不过韩壮士已经出手教训过他,更是将他连同另外两位同伴绑缚在树上,罪不及罚,不如各自退让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韩壮士伤势,由我祖昭一应担负汤药费。”

    韩义公尽管对祖昭的表现尚有可取之处,对今日之事也不愿意过分闹大,不过仍然不想跟张远、张预这些游侠儿们有什么好脸色,于是他没好气的说道:“这等宵小之徒,自以为是,今日我就是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好让他们知道可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容易欺负。”

    祖昭看得出韩义公心头依旧有火,他进一步劝说道:“韩壮士,不知可否给在下一份薄面。在下虽不是什么头面之人,但韩壮士今日若能卖我这个人情,他日韩壮士有所差遣,在下必当尽力而为,绝不半点推辞。”

    韩义公满不在乎的说道:“我为何要卖你这个人情?”

    祖昭平淡的笑了笑,颇有深意的说道:“韩壮士理应听说过,冤家宜解不宜结。张文义兄业已主动认错认输,又遭受应有之惩罚,对于韩壮士而言多少也算是出了这口气。得饶人处且饶人,若韩壮士执意要小事化大,今日张文义兄虽吃了亏,可难保不会怀恨在心,他日再寻机报复。你来我往,恩怨越积越累,谁也不得安心。难道这样就好么?”

    韩义公简短寻思过后,深谙其中道理,当即哈哈大笑道:“祖公子是伶俐的人,就凭祖公子这番利害的话,我韩当就卖这个人情。”

    祖昭转身对祖季吩咐道:“快将文义兄放下来。”

    祖季应了一声,飞快的跳下马背。一旁的张预见了,也跟着翻身落马,一起来到大树下面,搭手将张远和另外两名游侠儿释放下来。

    公孙隆一头雾水,本以为还会发生一场打斗,到时候自己也能一显身手,多多少少能为公孙家赚一些噱头,没想到事情就这样被祖昭三言两语解决了。

    事情得以和平解决,祖昭自然舒了一口气,哪怕事情办得并不算十全十美,好歹也有一个像模像样的结局。他在看到张远与另外两名游侠儿安顿好之后,又转回身来对韩当说道:“大事化小,皆大欢喜。前几日初见韩壮士,在下便对韩壮士精通弓射之技十分佩服,今日又因拙成巧,也算是缘分。若韩壮士不嫌弃,在下诚心邀请韩壮士到镇上酒家稍作休息,饮一杯水酒,正式结识一下韩壮士。”

    韩当瞥了一眼身侧的张远、张预等人,面色仍然带火。

    祖昭见状,微微一笑,又说道:“常言道,不打不相识。张文义兄对韩壮士多有得罪,但人孰无过,贵在能及时悔改。此番前去酒家,也是专程希望促成张文义兄向韩壮士赔罪。当然,若韩壮士真若不便,那在下愿奉送白银五两权作汤药之资,必不敢多强求。”

    韩当听完祖昭的话,心中自然少不了寻思,祖昭年纪轻轻有这般风度和气派,已然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他是豪性之人,既然对方如此诚意相邀,自己若不去反而会显得气狭,又或者是怕了这些游侠儿。想到这里,他不冷不热的应道:“祖公子好意,韩某恭敬不如从命。”

第18章,知人而交

    一行人马来到镇子上仅有的小酒家,店内并不很大,十多人一起进去顿时显得拥挤。

    张远、张预两兄弟与另外两名游侠儿聚在一起单独坐了一张桌子,似乎并不想再跟韩当有任何瓜葛。祖昭先招呼韩当落座,又吩咐店家备好酒好肉,接着再三为今日之事向韩当道歉赔礼。话题到这,他自然少不了相邀张远、张预两兄弟过来同桌,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此时此刻若不结好,那往后十之**仍会结仇。

    张远、张预两兄弟心中多少有些不情愿,但既然是江湖人物,在这个时候也不能忸怩,于是应了祖昭的邀请移桌落座。

    “韩壮士,我文义兄平日游侠乡间,少不了有争强好胜之心,这也是人之常情,相信彼此都是能够理解。今日确是多有得罪,还望韩壮士大人大量,大家饮一杯水酒,我文义兄在正式向韩壮士赔一个罪,姑且就让此事一笔勾销。”

    祖昭居于中间,俨然一副和事人的姿态,少年老成的向韩当说道。

    恰好这时店家端上一壶酒水搭配两盘熟牛肉,祖昭亲自将几个酒碗斟满,随后率先端起一碗酒,又转向张远说道:“文义兄,不如先做一个表率,以示诚意,可好?”

    他这句话虽是询问,但口吻中却有一种推波助澜之势,由不得别人半分质疑。

    一旁张预脸色顿时大变,不过踌躇了一阵之后,最终还是隐忍下来。

    张远则只是缓缓的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多犹豫什么,站起身来端起面前的酒碗,垂首向韩当敬道:“壮士,是我张远有眼无珠冒犯了你。技不如人,我认了,丢人现眼,我也认了。今日有劳祖大公子出面和事,我觍颜向壮士敬酒赔罪。先干为敬。”

    他说罢,一仰头将酒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韩当没有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抬了抬酒碗,一言不发的饮完了酒。

    若是换作平常时,张远必然早就不服气了。纵然他态度不是很好,但该说的话说了,该表态也表态了,礼数上全部做到位,然而对方却还是如此傲慢,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不过一方面当着祖昭的面,另一方面考虑到韩当的的确确武艺高强,也只能想法设法顺下这口气。

    张预见大哥无动于衷,只好跟着压下暴躁的脾气。

    祖昭并没有太过于纠结这些细节,如今的民风十分朴实,只要韩当愿意喝下这杯酒,也就表示化解了这次的恩怨,今后若还有谁耿耿于怀,一旦传出去只会自损颜面。他招呼张远一起落座下来,带着和气的笑容说道:“文义兄果然是敢作敢当,韩壮士也是君子风范。实则今日之事不过一场误会,能有幸结识韩壮士,反而又成了一桩妙事。”

    韩当端起新填满的酒碗,自顾自的又一杯尽饮。

    顿了顿之后,祖昭接着说道:“敢问韩壮士可是本地人?”

    韩当平静自若的答道:“某本是令支人,因见不惯县里恶霸仗势欺人,几番出手教训教训了这些人。后来被这些贼人栽赃陷害,县府要拿我入狱,不得已而逃避离乡。顾虑到家中尚有年迈老父老母,膝下就只我一人,故而不敢离的太远。徐无虽与令支接壤,但毕竟是两郡之地,令支的差人也不敢随意越境,平日还能托一些乡人带盘缠回家。”

    祖昭听罢,表情凝重,叹道:“壮士果然是豪性之人,行侠仗义,不畏强势,小弟万分佩服。可惜了世风日下,这世道净让一些奸诈之徒左右横行,实在可恶。”

    就连还在犯嘀咕的张预,听完韩当的讲述之后也义愤填膺,骂骂咧咧道:“还真是没王法了么?要是犯在安阳亭,我连那昏庸的县官也一块儿教训了。”

    张远、张预尽管是市井之徒,时常会耍出一些无赖之举,但游侠儿最重义理,本能的便会生出同情之心。

    祖昭渐入深思的神色,并没有立刻说话。

    张远长叹一口气,端起酒碗对韩当说道:“没想到这位兄台也是好义之人,小弟我再敬兄台一杯。”说完,一口气喝光了酒。

    面对张远、张预两兄弟的表现,韩当总算放下了一些成见,提起酒壶给自己的酒碗注满后,同样也端起酒碗向张远敬了一下,然后大口喝完了碗中酒。

    这时,同坐的公孙隆忍不住问道:“韩兄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祖昭从深思中回过神,向韩当介绍道:“险些忘记了,这位是舍下贵客公孙隆。公孙兄,适才是我对不住,忘却介绍,还望见谅。我自罚一杯。”

    公孙隆不喜拘礼,因而并未拦阻祖昭,任由祖昭自罚一杯酒。他大大咧咧笑了笑,畅快的说道:“我本是过客,介绍不介绍都不打紧,哈哈哈哈。只不过见大公子如何尊敬韩兄,韩兄所经历的遭遇我自是看不过,所以方才多嘴了一句。”

    对于在座这些初次相识之人的热忱,韩当不禁有所感动。尤其是张远、张预二人,他本当这些人都只是寻常小地痞、小流氓,骨子里很是看不起,但这会儿见二人有急公好义的一面,心中的芥蒂自然而然全部放下。

    “诸君好义,我韩当感激不尽,”韩当不吝感慨的说道,“日后何去何从,也未曾有过多想,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适才我观韩兄的藤弓上缚有一根稻草,莫非是要出售此弓?”祖昭忽然问道。他意识到在物品上插一根稻草也就是所谓的插标,一个好弓善射之人竟然卖弓,无疑等同于厨无锅、医无药,其中十之**是有故事的。

    “唉,不说也罢。”韩当脸色顿时生变,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其他,抓起桌上的酒碗大口大口吞着闷酒。

    同桌诸人面面相觑,各有一些猜测。

    “在下既称一声韩兄,自是没将韩兄当作外人来看。韩兄有什么话不能坦诚相待呢?”祖昭面色平静,进一步追问道。

    “也无甚大事,只是愿意出让此弓。”韩当面不改色的说道。

    “这……这似乎只是寻常藤弓吧?如今大多都是角弓、骨弓,藤弓当真少见了。”公孙隆若有所思的说道。

    “是啊,就这副弓拿出去卖,也值不得多少钱哩。”一旁张预口无遮拦的说道。

    “早些时候我在镇子上遇到韩兄时,韩兄便抱着这弓四处兜售。或确有急事,不过到底是罕有问津者。”张远随意提及了一句。

    张家兄弟的话也让祖昭这个局外人更加了解韩当目前的状况,不难想象,这段时间韩当手头拮据,急需一笔盘缠来周转,否则一个猎人怎么会卖掉自己的弓?

    “总之,此弓韩某只会卖给真正识弓的人。”韩当听得众人之言,大声做出了回应。

    “大公子,韩大哥既然有困难,您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祖季,此时颇为期待的向祖昭询问道。祖家是一方豪门,家产万贯,自然不在乎这一丁点的银两,若能在这个时候出手帮忙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若韩兄开口,在下决不推辞。”祖昭不动声色的说道。他的反应并不是很强烈,相反显得十分冷静,似乎暗藏玄机。

    “祖公子无须客气,韩某自己的事自有分寸,诸位的好意韩某心领。来来来,来这里既然是为了喝酒,就不要再谈其他无益之事。”韩当一口气说完这番话,随后举起酒碗招呼在座众人饮酒。

    祖季还要再说些什么,不过祖昭却向其递了一个眼神。

    于是众人没有再多提关于韩当的私事,大家开怀畅饮。随后,韩当也不是拘谨之人,很快便打开心怀与今日新结识的朋友推杯置盏,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俨然率性流露。醉意三、五分,无论是张远、张预两兄弟,还是人生地不熟的公孙隆,大家转眼间便融洽一片。

    祖昭趁着空隙之间,向韩当顺带提及了最近他与张远、张预两兄弟,正在为今年本县入冬备寇之事提前操练民壮。听得这些话,韩当打心底进一步消除了对张远、张预两兄弟的成见,这些游侠儿们能操心办一些正经事,也算难能可贵。

    “之前见祖公子竟然专程前来解救张文义,心中颇有疑虑,原来你们却是早早为今岁备盗之事忙碌,如此也就难怪了。”韩当哈哈大笑道。

    张远、张预两兄弟也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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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北地枭雄介绍:
光和六年,汉室式微,大厦将倾。幽州豪族嫡长子祖昭,凭借超前的学识和意识,以图趁着天下大乱的机会建一番丰功伟业。在黄巾之乱中成长、于讨伐董卓之际积蓄实力,由北而南,厚积薄发,以强悍的兵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三国之北地枭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之北地枭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之北地枭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