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觅魔之术
池棠抹了抹眼睛,又狠狠眨了几下,没错,眼前的衣物确实是发出一股淡淡的黑气,而那腥臭味也在鼻端缭绕。
池棠取下衣物,仔细翻看,这衣服已经被撕扯的很厉害,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可见这大司马府的女剑客在鬼怪爪下经历了如何的摧残,池棠暗暗心惊。
翻过衣襟一角,那金线织成的鸿雁之形出现在眼前,媚羽孤雁,这样一位剑术卓绝的高手仍然抵御不住残忍凶狠的妖魔鬼怪,换成过去的自己,岂不是也一样?
池棠想着,眼神忽然定住。
吸引他注意的,却是那金sè鸿雁边的一个小小纹饰。定睛细看,那纹饰是一枚银sè的月牙图案,他凑过去一闻,没错,那腥臭味正是从这银sè月牙上传出,而黑气也是从银sè月牙上散播出来。
“这是鬼怪留下的印记。”一个声音从池棠背后响起。
池棠没想到静室中还有人在,吃了一惊,急转头去看,却发现屋后窗格被打开,窗格上探出甘斐的头来,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你不是去化戾池泡着的吗?怎么到了我这里?给大师兄见到准又要说你。”池棠见是甘斐,不禁有些奇怪。
“已经泡过几个时辰啦,马上要吃晚饭,着实憋得慌,我就先过来了,还没到饭堂就感到你的灵力流转,这就过来看看你喽。”甘斐轻描淡写的道。
几个时辰?要吃晚饭了?池棠一凛,记得自己进入静室的时候才不过午后rì中的时分,怎么这一凝神静思之下竟过了这么久?
甘斐也不征得池棠同意,双手一撑,翻过窗格,跃入屋中,别看他体格胖大,身手倒着实敏捷。
甘斐一进入屋中就伸手拿过那衣物,手指在银sè月牙上摩挲了几下。
“这就是那月灵鬼将留下的鬼术,经过这些天了,还未消散。”甘斐介绍道。
池棠仔细回想这一番静思运力的过程,一时未语。
“收起你的灵力,再看看这衣服。”
听甘斐这么说,池棠立刻散去全身运转的热力,再看那衣物时,又如先前一般,黑气不复得见,而鼻中嗅到的腥臭味也倏然无存。
看到池棠讶异的表情,甘斐大喇喇往池棠面前一坐:“这下明白了吧。这就是我们乾家的察气觅魔的神通。”
见池棠还有些似懂非懂,甘斐便进一步解释:“那股腥臭味就是吃过人的妖魔鬼怪所发出的血灵之气,而黑气就是那些妖魔施术后留下的邪气,常人自然无法分辨。可我们伏魔道中人只要运转灵力,凝神细察,便能感知到这血灵之气和邪气。很多时候,找寻那些吃人的妖魔鬼怪,就要依靠这法门。乾君师兄,我看你还真是伏魔奇才,这察气觅魔的法术关键在于灵气流转的力道要控制自如,当年我练这一项的时候整整花了一个月才习练娴熟,你倒厉害,短短一个下午便已有小成。”
池棠忽然有些明白了,当初和嵇蕤薛漾刚见面的时候,他们对着自己嗅鼻的情景犹然历历在目,却原来就是利用此法在察探妖魔术法留下的痕迹。经过这一个下午的修行,池棠也觉得已经掌握了这法门的诀窍,当下又运动起周身的灵力,热气募的从身体经脉内涌发,流转全身,却又恰到好处的没有透体而出。这时候再看向那衣物时,那淡淡黑气和触鼻的腥臭味又再次出现。
池棠心中暗暗欢喜,没想到这么快就学会了一项伏魔秘术,乾师兄当真是良师益友,抓紧机会让自己开始了修习伏魔之法的历程。
“基本上,吃过人的鬼和妖一样,这股子味道和黑气极为相近,所以这察气觅魔之术对于寻妖寻鬼都是通用的,我也是前些天用这法子,察探到了几百里外的邪气流转,因此就前往一观了,结果……成了这样子。”甘斐指指自己胸前的疮疤,表情却是满不在乎。
“几百里外?”池棠愕然。
“就像我在屋外感受你的灵力运转一样,我就已知道你开始了察气觅魔。只是伏魔之士用这种方法所察觉的妖魔所在方位不会太过jīng确,只能知晓大致方位,妖鬼真正的所在还得等你到了地头后再用心探查,假如你赶到那里之时,妖魔已经离开,那么很遗憾,你就只能等待他下一次运用妖力的时候了。至于这种灵力所涵盖的范围,却是看每个人的灵力大小。像我这样的,灵力有限,在运功时最多可探查方圆五百里之内的情形,而像我师尊那样的伏魔宗师,则可达到千里之遥,也就是说,千里之内,有妖魔作祟,他都可以察觉。”甘斐所说的师尊,正是乾家家尊乾道元,池棠可一直还没见过这位素未谋面的师父。
“千里之遥?那么我刚才所见却是方圆几何?”池棠沉吟,他开始回想刚才的幻觉……不,不是幻觉,那是如同灵魂出窍般探查妖鬼之气的觅魔之术。
那片荒瘠的山峦,那似曾相识的白衣背影;那波光粼粼的大湖,那在湖水翻滚中若隐若现的尾鳍,啊,对了,还有湖岸边那株残败的垂柳。
甘斐很认真的听了池棠所描述的情景:“不错,你之所见,就是刚才发出妖力的地方。可是能有多远,我可不知道,得你自己去看下地图才能大概知晓,贫瘠山峦,嗯,江南多是草木茂盛的丘陵,这山峦之景当是已近中原之地;而那大湖嘛,这几百里之内能有这样大湖的地方可不多,对照着地图却也好找。主要是乾君师兄你是第一次运用此法,对距离长远还不大清楚,等多经历几次,心里有了数,那再去找寻就方便多了。”
“我听你说,你前些天用这法子发现那几百里外的邪气,可我刚才一探却不曾见,料想所含范围还不及甘师弟。”
甘斐摇摇头:“你是南部尊君,灵力之强当比我师尊还高,我师尊能看千里,你至少也是这个数,你没看到我所发现邪气的地方,是因为那处所在已经转移了,现在并不在我们可探知的范围内。”
池棠奇道:“这是何说?”
“那里是鬼界,和我们乾家山庄虚空存境的法门极为相似,也是另辟时空的所在,所不同的是,那个鬼界时空是可以不停变换的,此时或许是在这一片山林,但只要这鬼界时空的掌控者愿意,他可以将这鬼界瞬间转换到千里之外的另一处地方,你无从探晓。也是那几位大司马府的剑客倒霉,恰好撞入了那鬼界之中,可我在前rì化戾池中已经觅查过了,那个月灵鬼将的鬼界已然不在原来的山谷之中了,想想也对,那里的结界之处已经被我们斩魔士发现,她又被那女剑客所伤,若还不转移,我们再多些伏魔之士前去,岂不是把她这个鬼界巢穴给连锅端了?唉,只可惜,那鬼界中蓄纳了那许多凡人,我却不能及时救下,眼睁睁看着那些凡人沦为鬼怪的食物!”说到此处,甘斐重重的向地上捶了一拳。
“妖魔肆虐,荼害世人!池某但有一口气在,定要铲除这些食人无厌的妖魔鬼怪!”池棠深有同感,他早在火鸦神力焰醒之际就已下定决心,在离开落霞山时对自己立下的誓言时时刻刻于心中铭记。
“早晚得寻到那女鬼,报了此仇!”甘斐对于伤在月灵鬼将yīn悦婵手里兀自耿耿于怀,“也为了那些被他们杀害的百姓,人!不是牲畜!”
“可惜,现在寻不着,只留下这个。”甘斐又提起那黑sè衣衫,手指捏住那银sè月牙,忽然一抹。
赤红sè光影闪了一下,池棠看的很清楚,是从甘斐身上发出的,再看那黑sè衣衫,银sè月牙在甘斐这一抹之下,已然消失不见。
“身如此印,灰飞烟灭!”甘斐恨恨的向那yīn悦婵发出了诅咒,要那月灵鬼将的本体如同这yīn邪的银sè月牙之印一般,被他彻底清除。
伸指运力一抹,便消去了这鬼怪术法留下的印记,何其神奇?池棠知道,自己要学习的伏魔之术还有很多。
“呀,娘妈皮的到处寻你不着,你却在这里。”窗格一动,无食鬼鬼祟祟的脑袋伸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甘斐和无食挺对脾气,也不跟他见外,直接一瞪眼:“你个臊狗子寻我作甚?”
“乾老大在水池里没看到你,急坏了,正到处找你呢,你这死胖子还不赶紧回去?”死胖子是无食给甘斐安的雅称,正如甘斐给无食起的绰号:臊狗子,两下里倒很相称。
甘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xìng格,可对这大师兄却极为尊敬,听说是乾冲找他,立刻起身:“乾君师兄,你继续坐着,我得赶紧回去了。臊狗子,记着,不许说在这里见到我,听到没?”最后一句却是对无食说的,话音一落,甘斐早快步跑出了静室。
无食看着甘斐跑出的身影,狗脸上一阵坏笑:“乾老大就在门外走廊上,你个死胖子跑不脱滴。”
池棠侧头看着无食,这家伙不是曾吃过死人肉吗?据说身上有股子血灵道妖魔的气味,不妨拿他来再试试新学的觅魔之术。
无食发现了池棠奇怪的神情:“张老五,看我做啥?”
“来,到我这里来。”池棠招手。
无食探身进来,跐溜一下蹿到池棠身边:“咋咧?张老五?”
池棠轻抚着无食,凝神聚气,热力开始流转。
啊哈,灵力控制的恰到好处,池棠现在对于这法门已经驾轻就熟了,趁着灵力运转,凑头过去,对着无食深深一嗅。
一股剧烈的狗臭味差点把池棠冲了个跟头,池棠忍不住呛咳起来,这时候他才想起来,无食身上血灵道的气味已经在落霞山上被那位定通神僧给消解了。
瞧我这记xìng,池棠好不后悔,这味太够呛,真是给自己找罪受,这无食,得多久没洗澡才能有这味?
无食却紧张兮兮的看着池棠:“你不会想吃狗肉了吧?没事闻我干啥?”
“饶了我吧,就你这身臭肉。”池棠跟无食在一起时难得会有些轻快的表现,没办法,这狗着实是个活宝,“赶紧找地儿洗洗,这一屋子都熏臭了,我晚上可怎么睡。”
无食这才明白过来,顿时眉飞sè舞,绕着池棠打转,更欢快的将身子向池棠身上蹭。
屋外长廊上传来乾冲斥责甘斐的声音,看来甘斐是被乾冲抓个正着,无食一怔,立刻又欢呼着从窗格蹿了出去:“哦,死胖子挨训喽~~~~~”
池棠哈哈大笑,有了这只狗,给自己伏魔道的旅程不知会增添多少乐趣。
眼神收回,又落在了那一堆黑sè衣物之上,由于甘斐消去了那银sè月牙,这堆衣物再无异状。池棠不禁想起这一下午所学得的察气觅魔之法,伏魔秘术,博大jīng深,我要学的还有很多。池棠对自己说道。
从这个下午起,池棠才真正迈入了伏魔道的行列中。
※※※
七百里外,一处荒瘠的山峦,枯黄的植被和满是沙土的土地混作一sè。
一条被斩成两截的青sè大蟒横卧于地,后半截的蛇身还在微微抽搐,殷红的鲜血涂满一地,几缕青烟从蛇身上浮起。
一个白袍男子正将长剑插入腰间的剑鞘之中,胸前白襟上一个鲜红的鹤首之形异常显眼。山峦边是几个目瞪口呆的山民。
很快,山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上仙神通!铲除了这害人的蛇jīng。”
那白袍男子掏出一份竹简,在竹简的尾端用指尖轻划了一道。
“第一个……江南的妖魔还真不少。”白袍男子自言自语的轻声说着,然后收起竹简,左手一伸,掌心如有吸力,将那蛇身上浮起的青烟都吸入掌中。
几个村民“上仙上仙”的欢呼声还没停止,白袍男子这才像刚听见一样,抬头看了看他们。
“我不是上仙……”白袍男子挺直身子,略一点头,像是致意,更像是道别。“我只是一个铲除妖孽的炼气士,我叫俞师桓,鹤羽门---俞师桓。”
第三十六章 新年(上)
关于那次的察气觅魔,池棠事后也询问了乾冲,而乾冲给出的结论,那大湖的景象分明便是鄱阳湖,而那一处荒瘠的山峦景sè倒和两国交界的边境之处极为相似,这两处和望月谷乾家庄的距离足有七八百里,恰好是一个相等的半径,也就是说,池棠的察气觅魔之术现在已有近千里的修为。
在那个下午良好的开端之后,又经过一连几rì的潜心修习,池棠已然通晓了一些伏魔秘术,察气、观气、嗅气的法门已运用的极为纯熟,用乾冲的话说,池棠哪里像刚入伏魔道的新人?简直就是经年降妖的伏魔宗师。
这就是乾君化人的能为,一旦摸到伏魔术的门径,那其后的修行玄力便是一rì千里,池棠的成长令乾家众弟子们叹为观止。
不过这样的修行不得不暂时告一段落,因为新年就要到了,辞旧迎新对于乾家来说,似乎不仅仅是一个以待来年的节rì,而是有更深刻的意义。
丙辰年的最后一天,一众乾家弟子便早早的起了床,穿戴齐整,先来到英魂冢前。
按照本门的排序,乾家弟子排成两行,乾冲当头,甘斐紧随,池棠则和其他弟子居在后面。英魂冢的坟茔以及那些斑驳生锈的兵刃前都已置放了祭祀品案,品案上除了果蔬三牲,还烧起了三柱祭香。乾冲微闭着双眼,唱着一首奇怪的歌曲,歌声显得悠扬而又庄重,歌词的吐字发音短促,池棠却一句也听不懂。
再看看其他乾家弟子,都听着乾冲的歌声,一脸肃穆的裾坐于祭案之前,便连董瑶和姬尧两位新弟子也慑于现场的气氛,正襟危坐,决不稍动,只有甘斐,虽然也和大家保持着一样的坐姿动作,可脸上的表情却明显有些不以为然。
“是一个重要的仪式吧。”池棠心中想着,也端正了裾坐的身形。
歌声毕,乾冲对着英魂冢匍匐而拜,乾家弟子也都跟着乾冲的动作,向英魂冢行起叩拜大礼。英魂冢前升起一层淡淡的灰气,不知是朝晨起雾还是焚香罩烟。
乾冲口中兀自念念有词,两下里的乾家弟子却已明显放松了很多,池棠这才找到机会,悄声问身边的嵇蕤,乾冲所唱还有大伙儿这么庄重的大礼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乾家的规矩,辞旧迎新之际要对先人前辈进行一次祭奠,以求先人魂灵庇佑,至于大师兄所唱的歌曲,也是乾家立派之时所创的招魂曲,那歌词都是古楚语,意思已经弄不大清楚了,只是每一位乾家家尊都记得发音罢了。”
原来如此,池棠心道难怪听不懂呢,看来这是乾家家尊世代流传下来的,乾冲虽然还不是乾家家尊,但却是现在乾家家尊的亲子,早晚必是家尊之位,况且在家尊乾道元不在的情况下,乾冲将整个乾家打理的仅仅有条,一众弟子对他也是既尊且敬,已然有了家尊之相。所以主持这祭祀大典更是顺理成章。
“看到这层雾气没?”嵇蕤指着那层淡淡的灰气,“这就是乾家先人的魂灵涌动,是那首歌起了作用,唤出了先人魂灵听后辈祷祝。”
池棠心念一动,灵力悄悄运转,想以察气之法来感受这先人魂灵所形成的雾气,但灵力运转几周天,却全然探测不到那层雾气的究竟。
嵇蕤显然看出了池棠再做什么,轻笑道:“池师兄别费力了,我以前也常想用察气术去感知先人的魂灵,但每次都什么也感知不到,到最后我就想明白了。”
池棠奇道:“想明白什么?”
“yīn阳两隔,幽冥难通。我们的察气之术是察觉作恶生乱的妖鬼的,却怎么能用在乾家先人的魂灵之上?”
是啊,察气觅魔是感知那些血灵道的妖魔鬼怪之踪的,岂能与斩魔除妖的乾家先人魂灵相混同?想明白此节,池棠也不由哑然失笑。
“况且,这层雾气究竟是不是先人魂灵并不重要。”身前的甘斐听到两人的对话,转过头来眨眨眼。
池棠一怔,甘斐已经笑着接道:“只要你相信这是先人魂灵就行,信则有灵,心之所安。人,总是会乞求有什么神灵先人来保护自己,这样好像自己会更好受些。就像大师兄总念叨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的命运都是天安排好的,碰到艰难困苦,自会有神灵先人庇佑的力量来使你逢凶化吉。所以,别想着运用灵力去和这些先人的魂灵进行感应,你只要知道他们会保佑你的,这就足够了。”甘斐又放低了声音:“我反正不信,我不认为世上有神,能救自己的,只能是自己而不是什么神灵先人的力量。每年过年的礼节都如此繁缛,比较起来,我对今晚的年夜饭更感兴趣。”
甘斐的声音很小,只有池棠和嵇蕤两个人能听见,池棠还在思忖甘斐的言语,嵇蕤却赶紧捅了捅甘斐:“二师兄又胡说呢,小心大师兄听到,呀,大师兄快念好祝词了。”
甘斐急转过头,正好是乾冲停止了口中的念念有词,再次向坟茔施礼下拜的时候。
一众乾家弟子也照着乾冲的姿势,再次拜倒,甘斐自然也在这行列中,池棠看着甘斐拜倒的模样,心中莞尔:“这是个离经叛道的斩魔士,不信神鬼却又做着神鬼之事,当真有趣。”
英魂冢的祭祀结束,乾家弟子又开始了对修玄谷的祷祝仪式,看着乾冲虔诚而又一板一眼的动作,池棠能够深深感觉到他身上传出的甚至带着点神圣的宗师气质。乾家立派八百年,看来rì积月累下来的各种旧俗和传统极多,除了有专门的姿势来表达各种礼节,还有的,就是这些带有很大隐喻意义的仪式了。
修玄谷隐隐现出几个人形,池棠看的分明,正是那美丽的濯泉女仙施姒己和玄山竹海的永兴公主,她们微笑着向举行仪式的乾家弟子挥手。
“修玄谷多是成仙得道的jīng灵或已成飘渺的魂灵,这两位美女属于后者。”甘斐看着她们,似乎若有所思,同时悄声对池棠介绍道。
池棠点点头,修玄谷测灵之试他还记忆犹新,不管怎么说,过年时能看到这两位令人心情舒畅的佳人总是值得开怀的好事,总比出现那枯瘦的八足大仙或只剩半拉焦黄胡子的隐雾居士要好。
到了下午,却又是前往悬灵室的烮灯仪式,所谓烮灯仪式,便是乾家弟子运用自己的灵力在新年将至之时在悬灵本命灯上再加上一道灵光的仪式,也是为来年许个良好的祝愿的意思,这方面,被难倒的就只有九师妹董瑶了,最终还是池棠用当初点燃她本命灯的老办法,执着她的手,将灵力传输过去,董瑶的脸早已羞成了红苹果一般。
当晚的除夕之宴异常丰盛,一桌子的鸡鸭鱼肉,这是李氏带着仆妇家人一整天准备的成果,乾家满门十数口人围着方桌,宴会的气氛十分热烈。
伤体初愈的莫羽媚坐在李氏和董瑶之间,对于这位大司马府的剑客来说,死里逃生之后,还能够参与伏魔乾家的新年盛宴,实是恍如一梦的奇遇。其实今天乾家祭祀和预备年饭的场景莫羽媚都看在眼里,除了觉得新奇,莫羽媚也不禁大感有趣,能够斩妖除魔的门派,却又如同寻常乡闾人家一般做着过年的准备,就好像本该是飘逸出尘的仙子却在眼前喝的脸红脖子粗还不经意说出几句俚语来的感觉。
当然,现在坐上就有一位已经喝的脸红脖子粗了,那位救了自己的褐衫大汉,这个现在自己看来很有意思的男子,他正大口喝着酒,和他的师兄,那临昌负剑士正热烈的讨论着什么,说到开心处,便是裂开大嘴的哈哈大笑。
莫羽媚礼貌的和几位乾家弟子碰了杯盏,这样的围坐一桌的宴席也是她首次经历,新奇之余却也颇感亲馨,不过,她敏锐的感觉到,那位褐衫大汉是在回避自己,坐了这许久,除了一开始大家的共同举杯后,他便再也没有过来。
回避代表心中有事,心中会有什么事呢?莫羽媚不是未脱人尘的懵懂少女,她很清楚男人的心理。还是那句老话,他害怕被自己诱惑,害怕被自己诱惑就说明自己对于他很有诱惑之力。
想到关节处,莫羽媚忽然像羞涩的女孩一样,在自顾自念中不自禁的咬着嘴唇一笑,然后,为了掩饰这出乎意料的一笑,她开始频频举杯,和身边的李氏、董瑶、还有那些欢声笑语中的乾家弟子们畅饮起来。
“甘兄,敬你。”终于转到那褐衫大汉了,莫羽媚现在英姿飒爽,江湖剑客的气质显露无疑。
甘斐朦胧着眼神,似是意外却又很快的举起手中的酒盏:“啊哈,莫姑娘康复的真快,干了!”
“谢你救命之恩。”莫羽媚直视着甘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甘斐哈哈笑着,也将酒送入口中。
事实上,自从莫羽媚刚醒来,他直视着送过去一个共历生死的笑容之后,他就再也没敢正眼瞧过莫羽媚。
“救命之恩,一杯哪够,至少三杯!”一边的薛漾立刻起哄。
大家哄然笑声中,莫羽媚又斟满一杯,直视着甘斐,乾家的美酒酣醇清冽,莫羽媚即便伤体初愈,却也自信还能再饮一大觥。
池棠带着会意的笑容,看着甘斐红着脸,再饮下美酒,他知道,这位豪迈勇烈的斩魔士一定和那位美艳的大司马府剑客之间产生了点什么。
真好啊,刀光剑影的斩魔屠妖之间,还掺夹着人世间美好的事物,能够感受快乐,而后直面作祟人间的妖魔鬼怪,对于伏魔之士岂不是更有了别样的意义?
池棠感叹着,没有注意身边也递过来一个酒盅。
“师兄,我也敬你,谢你一再救我,还要教我剑术武艺防身。”是董瑶,脸上红艳艳的,不知是不是喝了几盅的缘故。
池棠看着眼前俏美可爱的面容,想起了这些时rì发生的事情,这是多大的转变,对于自己,对于她,这位豪门大户的千金小姐,自此开始的,都是和原有轨迹再不相同的人生。
“新年在此,老夫人该想你了。”池棠和董瑶轻轻碰了下杯盏。
董瑶仰起头:“这么些年,过年都是一个样子,唯独今rì,比往昔大不相同,我可欢喜得很呢。”说着话,她的手却不自禁的摸了摸胸前放着的,那薄薄的一片云龙之骨。
池棠大笑:“欢喜便好,这几rì快快乐乐的过个年,再往后可就要练剑了,那可苦得紧,千万要坚持住。”
董瑶坚定的点点头:“我知道,我一定能坚持住的,我要像师兄一样,剑术高明,也要像那些师兄弟一样……”董瑶指了指欢声笑语的乾家弟子们,“……有降妖伏魔的本领。”
是的,这是与过去再也不一样的人生历程,池棠往年多半是在同为江湖豪侠的大户朋友家中过的年,畅谈武艺和江湖中事,聊得投机了便是推杯换盏的一饮而尽,可现在,自己已经是一个斩魔士了,从此之后,自己的对手将是那些能够呼风唤雨,飞沙走石的妖魔鬼怪。
池棠步出正堂,抬头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董瑶也跟着走了出来,静静的站在池棠的身旁。
虽然是虚空存境的所在,但这里的夜空和外面的夜空也应当是一样的吧,池棠想着,看到空中明月,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那一夜刺君的情景,自己是劫后余生,可那些同样身怀绝技,勇烈豪迈的同伴们,却都成为了妖魔口中之食。
“敬你们,死去的弟兄们。”池棠对着夜空,将杯中酒洒到地上。董瑶一声不吭,也对着夜空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敬我那家中的父亲母亲,兄长家人。”董瑶见池棠望向自己,露出一个娇美的笑容。
池棠忽然觉得月光下嫣然一笑的董瑶充满了一种别致的美,心中轻轻一动。
继续看天吧,池棠对自己道。
姬尧和邢煜聊得异常投机,两个人笑起来都现出可爱的酒窝来;甘斐和嵇蕤、栾擎天喝的兴高采烈;郭启怀已然不胜酒力,伏在桌上呼呼的睡着了;薛漾夹在颜皓子和无食之间,开始了别有趣味的斗嘴,宴席上充满了笑声。
乾冲看着这情景,淡淡的笑了,他悄悄拉起李氏的手,轻轻捏了几下。
过完这个年,就要继续斩魔屠妖的历程了,父亲和三师弟至今未归,可越来越多的妖异之事已经使乾冲感觉到时间的紧迫。
需要吸纳更多的有灵力的人进入伏魔道,需要尽快找寻到另外几位乾君化人,要赶在那场惨烈的战争开始之前。
乾冲感受着妻子手上传来的温存,闭上了眼睛。
满室的欢声笑语渐渐化作了震耳yù聋的喊杀声,嘶吼声,怒喝声,还有……惨呼声。
第三十七章 新年(下)
按天干地支来算,丙辰年之后便是丁巳,尽管乱世纷争战祸不断,可是在这新旧之交的传统节rì之时,在大多的地方仍然会举行庆祝的活动。
长安宫城的嘉德殿外,一场两千人的傩舞正在进行着,舞者不顾天空中飘扬的雪花和yīn冷的气候,都**着上身,身上勾画满各种奇怪的图案纹饰,随着鼓点将他们的手和脚在同一个节奏上用力的挥舞,当先领舞的舞者则戴着象征神灵的面具,高举着一丛蒲草,咏颂祷祝。相传苻氏的先祖家中长了一株蒲草,特别高大,族人皆以为异,认为是显贵之相,故而此族便以蒲为姓,直至氐秦苻氏的太祖皇帝雄军踞于关中之时,取“草付应王”的谶言,才将蒲姓改为了苻姓,音同字异,虽有差别,但是蒲草却作为苻氏的图腾一直流传了下来。
现在以这丛蒲草当做傩舞的象征,正是在新年之际为苻氏皇族进行祈福和颂佑的意思,这也是氐秦皇宫每年除夕必经的一道仪式。
两千名傩舞者步调一致,显得极为恢宏壮观。而嘉德殿内,也都坐满了王公大臣,殿内沁香溢暖的场景和殿外飞舞的雪花相映成趣。
这是一年一度的除夕盛宴,天子和文武百官济济一堂,君臣偕乐,共度新chūn。
独眼的暴君坐在上首的绣榻之上,今天他仍然没有穿着冕旒袍服,依旧是轻裘软衣,短襟结束,看来这是独目暴君最喜欢的衣饰,好在今天他没有如往常一般负弓背箭,让负责监酒的大臣暗暗松了一口气。
几个美艳的**嫔妃坐在独目暴君的身边,一个个冰肌雪骨,千娇百媚,离独目暴君最近的那一个尤其美貌,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纱衣,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和绝美的身段,此际正斜斜的靠在独目暴君的身上,一双如水秋瞳在满席的文武群臣身上轻点而过。
即便是这般绝sè佳人,满座的文武百官却都是战战兢兢,屏息危坐,他们不敢去看天子的女人,更不敢让天子的女人对自己有所注目,尚书仆shè贾玄石当初被天子的嫔妃在宫楼上看见,由于贾玄石俊伟的仪容,那位嫔妃便问天子贾玄石的名姓,结果这就引起了天子的醋意,当场就斩下了贾玄石的首级放到了那位嫔妃面前,还戏称:“你既然喜欢他的模样,这便送给你。”贾玄石的殷鉴不远,这些文武百官可不想招致杀身之祸。
独目暴君身后数十步开外,则另置了一案筵席,在这里安席,迥别于坐在下首的一众臣工,更可见坐在此席之人的尊崇身份。
这是一个长发披散的男子,形容瘦削,看不出确切的年岁,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静静注视着那些王公大臣们的言谈举止,有内侍跪着奉上菜肴。
“国师,这是烹煮三rì的龟鹤延寿羹,陛下特诏赐国师一盅。”
长发男子轻轻颌首,微笑示意:“有劳,多谢。”眼神在冒着热气的银质汤盅上一转,龟鹤延寿?是龟肉和鹤肉所烹制的汤羹,龟鹤虽寿,可这是因为它们自己的灵xìng,并不代表吃了它们的肉自己也能益寿延年,愚蠢的人类,这般暴殄天物。
又一转念,吾族食人为乐,不也是因为觉得人有灵知故而吃他们的肉能更助于自己的修行?照这个道理来看,是不是也显得有些无稽?
长发男子阻止了自己念头的延伸,妖与人势不两立,人,注定应该是吾族的食物,这些低劣的生灵不配占据这锦绣河山。
……
傩舞鼓声更急,两千名舞者快速的奔腾纵跃,人影错落,蒲草被夜sè映衬到雪地之上,张成了一个怪怪的图形。
……
清河王苻法不无担忧的看了看左前方空着的席位,这是广平王苻黄眉的位子,可自从那rì自己登府拜访之后,他就一直称病不出,即便是今天这君臣共度新年的盛会也没有来参加。
苻法是知道内里曲折的,“宫中有妖孽。”这是那天清晨苻黄眉对自己说的,苻法大着胆子,偷偷抬眼,看向独目暴君身边的丽人。
“听闻那暴君身边有一宠姬,名唤茹丹,她便是妖孽,好教王爷得知。”
苻法脑中浮现出这段话,说这话的人现在还在自己的王府中,也幸亏他,自己在得知广平王被妖孽所害后,很快的平复了震骇的心情,并且还做了一些防范措施。
就是她么?苻法看着那如花娇靥,当真是风情万种,沉鱼落雁的可人儿,这样的绝美佳人,竟是妖魔所化?
苻法心中转念,那绝sè丽人的眼神却如有感应般转而迎上了符法的目光,甜甜一笑。
……
傩舞的领舞者迎着殿外的灯火之光晃动着头颅,脸上的神灵面具在雪夜之中却显得有些狰狞。
……
苻法一惊,立刻低垂下自己的目光,或许是预先知道妖孽之事的缘故,身上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
只这一瞬间,后席的长发男子似乎察觉出什么,眼神凝聚,死死的盯住了苻法。
……
“吼!”傩舞者一起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喊。
……
“来来来,诸卿再饮一爵!”独目暴君今天的心情很不错,举起了手中的酒爵,向满座文武示意。
文武百官拘谨而又有些畏惧的举爵相应,天子敬酒,他们不敢不一饮而尽,尽管今天天子没有再身负弓箭随时准备shè杀监酒不力的大臣,可面对这样一位喜怒无常的暴君,他们又怎敢稍有违忤?
满座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大臣之中,只有一个人神sè如常,谈笑风生。
他只是个十仈jiǔ岁的少年,但身上的袍服式样显出了他的王族身份,虽然年岁不大,可脸上的表情却颇有豪烈之气,他的颌下刚刚长出轻微的髭须,一双眼眸更是与众不同,在殿内灯火照耀下泛出一层紫光,倒将面容衬托的更为魁杰雄武。
那紫眸少年站起身来,对那独目暴君又一举爵。
“三哥!小弟敬你,祝三哥来年廓清宇内,一统天下,创我大秦永世基业。”
紫眸少年没有用君臣之间的尊称,而是直呼独目暴君为三哥,那独目暴君不仅不生气,相反倒还很受用,乐呵呵的也举起了酒爵:“哈哈,小坚头。”他喊的是那紫眸少年的小名,“来,尽此一爵!”
酒爵上的蟠龙金光灼灼,在举起和放下之间仿佛舞爪yù出。
※※※
这里是另一处宫殿,比照长安城中的嘉德殿,虽然少了些苍遒的厚重气势,却显得更为奢华和jīng美,并且,和嘉德殿中一样,也是坐满了正冠束袍的公卿大臣。
对比氐秦的文武百官的穿着,这里的公卿大臣们的襟衽开口处似乎更阔敞,袍服也更宽大飘逸,但是大多数人战战兢兢的拘谨神情和氐秦宴席上的文武百官并无二致。
所不同的是,这些公卿大臣畏惧的对象并不是上首龙榻上那位旒冕绣袍的天子,而是天子身前坐着的,那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
即便是旒冕绣袍的天子,在举手投足间也一直紧张的看着那黑衣男子,似乎生怕自己做错什么而遭到斥责的模样。
这也是一次君臣同乐,共迎新chūn的宴会,或许是感到气氛有些压抑,那黑衣男子举起了手中酒爵,身后的天子看到黑衣男子的动作,也急忙亦步亦趋的端起了酒樽。
“愿来年北伐大成,还我两京之地。”黑衣男子的面容温伟,眉眼刚毅,短须如寸磔钢针,自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天子立刻结结巴巴的补充:“正……正是。”
满座臣工的声音响起:“北伐大业,皆仗陛下圣恩,大司马天威。”
黑衣男子淡淡一笑,以袖遮爵:“请。”
天子略显微弱的声音又立刻跟上:“请……请……”
看着黑衣男子仰脖饮酒的姿势,一位风神秀彻的文士却自己放下了酒杯,他冷静而深邃的目光从黑衣男子一直扫到那畏畏缩缩的天子身上。
※※※
越过奢华堂皇的皇宫宫城,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朝廷南徙,偏安一隅,然江南之地富庶,都城中的黎民百姓生活倒也丰足,在除夕之夜,用过了年饭的人们都步出家门,或燃放爆竹烟花,迎接新年;或迫不及待的提了自家制作的花灯,在元宵灯节前让大伙儿先睹为快,城中的酒肆茶馆也照常营业,满是高谈阔论的士子和趁酒买欢的豪客。城中人声鼎沸,灯红酒绿,街闾巷陌间摩肩接踵,欢歌笑语,不时有绽放的烟花在夜幕中形成美丽的图案。
一位身着玄袍的男子和一个形貌瘦削的书生在街上缓缓踱步而行,玄袍男子约有三十来岁的模样,容颜清癯,气度从容,腰间佩着的长剑将他的体形衬托的愈发瘦长;而那瘦削的书生则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面sè苍白,双眉斜飞入鬓,虽然身上的衣袍粗旧鄙陋,可举手投足间却自有种清高傲岸之意。在他们身前,则是一个秀美脱俗的女子,迈着欢快的步伐,感受着街巷间新chūn的热闹气象。
“呀,那里是狮子戏球灯。”秀美的女子拍着掌,向那玄袍男子示意,自己却已经跑了过去。
玄袍男子微笑点头,看着那女子的眼神满是温柔的爱怜之意。
“佳人如玉,韩兄当真好福气。”书生看到玄袍男子的神sè,不无艳羡的说道。
玄袍男子雍然优雅的一笑:“那是大司马的照拂,子颜说笑了。”
那叫子颜的书生也是哈哈一笑:“大司马权倾朝野,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满朝文武无不侧目栗然,便是天子圣上也要看他的眼sè,韩兄是大司马幕下红人,自然是驰畅京师,睥睨王都了。
似乎是听出子颜的话语中还有些什么别的意思,玄袍男子轻笑着岔开话题:“开chūn之后,大司马就要北伐了,我已跟大司马提起过你,你饱览兵书,深谙韬略,到那时大司马定然会用你。”
子颜喟然一叹:“这时节讲究的是门第出身,我一寒介之子,怎得施展抱负?韩兄不必再宽慰我了。”在那玄袍男子还要说话前,那子颜却又调整了心情:“哈,如此新chūn佳节,不说这些事情,前面有一酒肆,你我共谋一醉如何?”
玄袍男子看看前方看灯入神的秀美女子,脸上露出难sè:“这……”
子颜心下了然,哈哈笑道:“行,你我边走边聊,我呢,就当陪陪贤伉俪了。”
“还未成婚,子颜不要取笑。”玄袍男子出口纠正,忽然发现前面情势有些不对。
几个青袍的壮汉已经围在了那秀美女子身边,当头一个脸上一道斜斜的刀疤,正笑嘻嘻的对那女子道:“这位姑娘,我家公子请你略饮几杯,万勿推辞。”
秀美女子并不惊慌,捋了捋鬓边秀发:“萍水相逢,男女有别,还是不必了吧。”眼波一转,看到玄袍男子正走过来,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北海王家的门客。那个什么公子必然是王家的三公子,听说最是好sè,常在街上做些强抢民女的勾当。”子颜已经认出了那几个青袍壮汉的来历,小声向玄袍男子介绍道。
“有什么事情么?”玄袍男子不以为意,走到女子的身边,神sè淡然的看着几个青袍壮汉。
秀美女子轻呼一声:“璜剑。”便靠在了那玄袍男子身后。
领头的疤脸壮汉眼中露出凶光,打量着那玄袍男子,待仔细看清了那玄袍男子腰间的佩剑和他衣襟摆角处露出的一个金线织就的禽鸟形状,脸sè顿时一变,先前的气势汹汹立刻变成了毕恭毕敬,向那玄袍男子微微一躬身,另几个青袍壮汉见状,也不敢造次,照着疤脸壮汉的姿势也向那玄袍男子躬身。
“家里公子略喝多了些,不识得尊夫人,还请……”疤脸壮汉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谄媚。
玄袍男子微微一摆手,阻止了疤脸壮汉对自己的称呼:“无妨,过年时节,不要寻事才好。”
“是是是……”疤脸壮汉一迭声的答应,前倨后恭的神态令其他几个青袍汉子极为诧异。
“告辞。”玄袍男子微一示意,便拉着那秀美女子走开了,子颜对几个青袍汉子戏谑的笑笑,也跟着离开。
“哦……”玄袍男子像是想起什么来,忽又回头。
疤脸壮汉心中一紧,急又肃立躬身。
“新年好。”玄袍男子礼貌的向青袍壮汉一点头,然后微笑着继续前行了。
疤脸壮汉下意识的回应:“新……新年好。”呆立在原地,眼看着他们去远了。
“吕通,你做什么!”一个肥头大耳的锦袍公子气急败坏的走了过来,身边跟着好几个青袍大汉,这锦袍公子本是让那青袍壮汉带人将那娇滴滴的美貌佳人带回来的,怎知竟是这样结果,便立刻赶来质问。
那叫吕通的疤脸壮汉急忙迎上那锦袍公子,附耳说了几句。
“驭雷士?”锦袍公子神sè一怔,脱口说道。
吕通点点头:“还是大司马府的首席剑客,公子,我们惹不起的。”语调中带着一丝无奈。
第三十八章 杀生
烟火拖着长长的曳尾,在晚空中交汇成瑰丽绚烂的魅光。红sè、紫sè、绿sè、黄sè、白sè……人类对于火的运用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或许就是上古的那一次偶然,天雷击木,从而引燃了那一丛带着热力并且能发出光亮的炫影,再经过燧人氏的捉摸和尝试,人类终于将火作为自己种族的标志,从此在这苍莽大地上,彰显出支配世界的力量。
现在,这些火焰如同艳丽的jīng灵,在黑暗的天幕上闪耀奔舞,铭示着人类对于新年的祈祝和欢乐。
建康城的烟火盛会在新旧之交的时刻已经达到了高氵朝,新chūn的夜晚现在亮如白昼,人们的欢呼声夹杂在烟花绽放的噼啪声响之中,即便是在数十里开外,都能辨别分明。
只是在这数十里开外空旷的小山丘顶之上,另有一种怪怪的亮光闪现。这是青绿sè却又带着些白气的亮光,隐隐的围成一圈,而在圈中的,却是一个形态佝偻的老妪带着一个年幼的女童。远方烟火产生的光亮将她们脸上的表情映照的很清楚,那是惊恐和畏惧的神sè。
白袍胜雪,鹤氅如仙,站在圈外的俞师桓背负着双手,英俊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圈中的老妪。
青绿sè又带着白气的亮光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禁锢之力,老妪带着女童几次想要走出圈外,却都被那圈亮光给逼了回来。
“清平世界,公子无端困我祖孙,是何道理?”老妪终于放弃了出圈的打算,而是紧盯着俞师桓,干哑的喉声带着江南本地土话的口音。女童紧张的靠在老妪身边,水灵灵的大眼睛在俞师桓身上滴溜溜的打转。
俞师桓的语调平静:“好一个清平世界。既然知道是清平世界,你们这些不属于这世界的邪物却又为何现身搅扰?”
老妪满面皱纹顿时挤成了一堆:“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俞师桓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的意思,你自然清楚。不是邪物,又怎么会惧怕我所布下的锁妖阵?”俞师桓一指那一圈青绿sè带着白气的亮光,“其实从你飞出巢穴的时候,我就能嗅到你传出来的血灵道妖气了,老兔妖。”
最后的三个字使那老妪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慌,她不再说话,眼睛死死盯住俞师桓,惨白sè的眼眸忽然发出红光,夜sè之中,分外诡异。
俞师桓嘴角扬起一层淡淡的笑意,腰间的佩剑发出嗡嗡的鸣响,缓缓的从剑鞘中移出。
忽然,老妪带着女童化为一道灰气,嗖的一声斜飞出去,灰气碰撞到那圈青绿sè的亮光,顿时一黯,直坠而下,灰气散去的时候,就看到老妪如同一滩软泥一般,趴在地上呼呼喘气,而那女童着急的拉着老妪的衣襟,口中不停的喊着:“nǎinǎi……nǎinǎi……”
“化身为气也逃不脱这圈锁妖阵的。”俞师桓似乎是好心的提醒,佩剑却已自动移出了剑鞘,悬在半空,剑尖直指倒地难起的老妪。
“公子……为何这般苦苦……相逼?”老妪的嗓音更加涩哑,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刚才想要突出圈外的举动已经使她受了内伤。
“你是血灵道的妖孽,你吃过人,而所有吃过人的妖魔,我必除之。”俞师桓的语气很平静,却隐含着一种决绝。
老妪呜呜的哭了出来:“我……我就是修炼chéng rén身时,受那些妖魔的强迫,跟着吃了几块人肉,我也不想的,这几百年来,我从没害过人呀……”
“可你毕竟还是吃过人了。”
“呜呜呜……公……公子,哦不,上仙,饶了我们祖孙吧,我不害人的,我这孙女身有灵xìng,也没害过人的,我们只是在新年想出来看看人世间的烟花之景,没存半分害人的心思啊!”老妪眼中的红光已不如先前强烈,涕泪横流,那女童靠在老妪身边,呜呜咽咽的道:“nǎinǎi……nǎinǎi……都是我不好,呜呜,我不该让nǎinǎi今天带我出来看烟火的,呜呜……”
一个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光芒四散飞出,恍如夜空中繁星点点,隐隐能听到城中人群的欢呼。
俞师桓不为这祖孙二妖的哭泣哀求所动,仍是轻轻的道:“既种其因,便得其果,你毕竟还是吃过人了。”
悬在半空的长剑发出晶亮的光芒,围成一圈的青绿sè之气缓缓的向剑尖流动。
“我最恨吃人肉了,上仙,请你一定相信,我之前没害过人,之后依旧还是不会害人,我们只是修chéng rén身,贪恋人间凡世的小妖jīng罢了,没什么法力,就算看到孔武有力的凡人,我们也只会惊慌而逃,真的不是那些专修血灵道的妖魔呀!”为了求生,老妪不顾身上的内伤,哭诉的极为流畅,并且支撑着爬起身,连连向俞师桓叩首讨饶,女童茫然的跟在老妪身后,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畏惧和懊悔的泪水。
“可你毕竟还是吃过人了。”俞师桓第三次重复这句话,其实就是这一句话,就足够宣判这老妪兔妖的死刑了。
半空的长剑疾飞而下,划过一道白光,穿透了老妪不住顿首的脖项。
老妪的哭诉哀恳声戛然而止,长剑带着一道弧度自己飞入了俞师桓腰间的剑鞘之中。
女童怔怔的看着伏地的nǎinǎi,她还没反应过来,刚才这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泚……”老妪的脖项上现出一道暗痕,颈血猛地喷涌出来,溅得那女童满头满脸,紧接着那老妪白发苍苍的头颅骨碌碌的滚了下来,几缕淡淡的灰气从颈腔散出。
女童发出一声刺耳尖锐的哭叫,扑到了老妪的尸身上。
“nǎinǎi!nǎinǎi!”
俞师桓面无表情的看着女童的哭喊,缓缓伸手,将那几缕灰气吸入掌心。
“你没有吃过人,身上没有血灵道的血腥气。”俞师桓对那女童说道,“我可以不杀你。”
女童的哭声没有停止,但是缓缓抬头而shè出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和愤怒。
俞师桓自顾自的从怀里取出一丛竹简,在竹简的尾端又轻划了一道。
“第二个……”俞师桓自言自语,又收起了竹简。
地上老妪的头颅已经变成了一只灰sè的兔子脑袋,黯无光泽却还微微睁开的眼睛似乎还带着一丝怨怼。而原本的身体也已经萎缩,只留下软软的一滩衣裳铺在女童怀里,可想而知,衣裳中裹着的必然是一只没有头颅的兔子尸身。
俞师桓轻轻将兔头踢到了女童身边。
“既然修chéng rén身,就好好做个人,不要去害人。”俞师桓的话语既是训诫也是jǐng告,话只说到一半就已经转身迈步走开,剩下的话语只管向身后抛去:“你要是敢害人,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有办法铲除你。”
女童死盯着俞师桓远去的背影,抽泣声未止,可眼瞳里已经闪现出赤红赤红的光芒。
俞师桓的声音远远的又传了过来:“要为你的祖母报仇自然也可以,修成了法术来找我就是,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俞师桓---鹤羽门俞师桓。”
“布奴莎!”女童的眼瞳殷红如血,用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对自己哽咽的说道。
※※※
“当当当”栾擎天强壮的身躯在炉火映耀下更显得肌肉虬突,铁锤击在锻造的兵刃上,飞绽出点点火花。
池棠闭目冥思,片刻之间,一丛火焰从肩头浮现,火苗闪烁,又顺着肩头臂膊,直蹿到手掌之上,池棠睁开眼,看着手掌上的火焰,欣慰的笑了,将手掌一握,掌心中的火焰寂然而灭。
院中的杨树下,董瑶一遍又一遍的将长剑拔出,横斫,而后收入剑鞘,长剑横斫的准头越来越接近杨树树干上的印记了,而收剑入鞘的动作也越来越干净利落了。
姬尧快步疾奔,如同旋风一般穿过庭院,一旁的薛漾还在不住的击掌催促:“再快些再快些!”姬尧绕过庭院,又奔回了出发地,没有休息片刻,再次奔跑向前,如是几次,忽然,只看到姬尧穿着褐sè短襟的身影一闪,一阵风声荡然,人却又出现在了原地。边上观看的无食和颜皓子惊诧的张大了嘴巴,这是什么速度?薛漾已经兴奋的拍手:“漂亮!”姬尧嘻嘻笑着,脸上现出两个小酒窝。
新年才过了几天,乾家的弟子们就已经开始了修行,乾冲负着手,从后院走向前院,欣喜的看着师弟妹们的刻苦练习。
拔剑、横斫、入鞘;拔剑、横斫、入鞘……董瑶重复着这动作,这还是在紫菡院池棠教给她的,修习剑术的基本之道,董瑶牢牢记住了池棠的话,将这些动作完成的一丝不苟。她练的是如此投入,以至于乾冲经过她身边都没有发现。
无食和颜皓子发出的怪笑吸引了乾冲的注意,当他走过去看时便发现了无食和颜皓子怪笑的原因,姬尧在这短短几rì之内已经修炼出瞬移之法,在转眼之间就有了移形千步的能为,这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会瞬移的乾家弟子,当然,这全拜姬尧妖仙之子的血统所致,谁让他的父亲念笙子是麋鹿得道呢?
乾冲微笑着摸了摸姬尧的头:“小师弟当真天赋异禀。”姬尧一笑,乾冲只觉得摸着他脑袋的手下似乎略空了空,眼前人影一晃,风声一紧,好像有了什么变化,可是再看手下,姬尧依旧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我看清楚咧,乾老大你摸少主的时候,少主已经从院外绕了一圈回来咧。”无食摇头晃脑的道。
乾冲大笑:“当真好脚力!”乾家是伏魔道的名门大派,可一直学不会伏魔道流行的御气凌风术,虽说所修各有不同,也难说谁高谁下,但乾冲总未免有些心下耿耿,现在看到姬尧这番本领,不禁大感欣慰。
拔剑、横斫、入鞘;拔剑、横斫、入鞘……董瑶练的极为专注,汗水顺着额头流淌下来,她依然恍如未觉。
“哐当哐当”,栾擎天抡起大锤,奋力的砸铸,助手的伴当卖力的拉着风箱,口中嘿呼嘿呼的喊着号子。
听到屋外乾冲说话的声音,池棠站起身,任由火焰灵巧的在身上飞舞,推开窗格。
“大师兄。”池棠微笑着招呼。
乾冲看向池棠,点头道:“池师弟,练得如何?”
池棠笑而不语,身上跳动飞舞的火焰倏尔消失,就在乾冲微感诧异的当口,池棠的背后突然出现五道火柱,火焰缭绕,汇接成一只振翅飞翔的禽鸟之形,围着池棠飞了三匝,而后立在池棠肩头,发出“喳”的叫声。
乾冲和薛漾姬尧几个看的瞠目惊舌,无食惊诧的张大嘴巴,口水顺着舌头滴了下来。这个形象被颜皓子看到,立刻很照顾的帮无食合上嘴巴。
“这才几rì?池师弟竟然能有这般修为?”乾冲叹道。
池棠翻掌侧身,微微一躬,这是乾家敬谢的礼仪手势,他对自己突飞猛进的伏魔修为也极为惊异,如果说在落霞山紫菡院时的自己面对那时的rì灵鬼将只能稍占上风,那么现在他自信,可在百招内击败那时的rì灵鬼将,这灵气运用之巧当真妙不可言。池棠的礼节一了,肩头的火鸟又神奇的消失不见。
仿佛有了感应,董瑶适时的中止了苦练,远远望向池棠,嫣然一笑。
外院中,郭启怀和邢煜各施兵刃,和甘斐斗得正紧,兵刃交击,发出一连串的叮当声,郭启怀使的是双刀,但这双刀的形状又极为古怪,刀柄歪曲,倒似是把手一样握在手中,刀身却沿着手臂反向而制,锋刃贴在手臂上向外突起,看起来就像螳螂的前肢;而邢煜虽然形貌稚小,可使的却是一柄粗大的狼牙棒,狼牙棒银光琤琤,似乎极为沉重,邢煜提在手中却浑不在意,两人现在都是进手的招数,攻势如狂风暴雨般压的甘斐连连后退。嵇蕤叉着手,雄气赳赳的站在一边,而风致楚楚的莫羽媚则半靠在树干上,大有兴趣的旁观。
甘斐眼看招架不住两位师弟的联手进击,宽刃长刀及地一卷,身形向后一缩,郭启怀和邢煜看出破绽,揉身欺上,甘斐忽然一声大喝,长刀横里一转,正好击中郭启怀的双刀,同时粗壮的身体借势斜撞向邢煜。
郭启怀只觉得一股巨力涌到,双刀堪堪架住甘斐长刀,身体却禁不住甘斐神力,被生生震退一步,邢煜就更不好受了,甘斐的身体如有千斤,正撞在自己瘦小的身躯上,胸中气血翻腾,身形再也抵受不住,眼看就要被撞倒。
甘斐急忙抛下长刀,环抱住邢煜,使他免于跌倒,而后大笑:“哈哈,我说如何?真真是痊愈了嘛!”
邢煜调匀内息,郭启怀则揉揉酸痛的双臂,都是哈哈大笑:“二师兄好厉害,竟被你胜了一招。”
莫羽媚笑的很甜,她看出来了,这个甘斐的武艺不依常理却又自成一派,每每能使出不可思议的招数化险为夷,这样的武学天赋或许真的不在人间武林双绝五士之下。
甘斐意犹未尽,又指指嵇蕤:“老四,你来!”
嵇蕤无所谓的耸耸肩:“你先歇一会儿,免得被我打败又说我车轮战你。”
甘斐正要嚷嚷,嵇蕤忽然侧耳倾听,做出个噤声状。
“怎么了?”甘斐和郭启怀邢煜几个都有些奇怪。
“庄外有人喊话,你听……”嵇蕤向虚空之外举指示意。
果然,一阵轻轻袅袅的女声飘了进来。
“落霞山紫菡院秦嫔求见乾家家尊,还请开此虚空之门。”
第三十九章 会盟之议
紫菡院和乾家的来往并不多,听说是紫菡院的门人弟子来访,乾冲也不禁有些诧异,嵇蕤已去结界相交之处,开出一个缺口,恰好能让秦嫔进来。
秦嫔带着两个师妹,带着惊异而钦佩的眼神看着这虚空存境的妙法,赞叹不已。
“紫菡院高士来此,乾某有失远迎,紫菡夫人一向可好?”乾冲已经从内院整装迎了出来。
三位紫菡院弟子依旧白纱为裙,半遮颜面,身形窈窕,风姿绰约,看到乾冲出迎,都是娉娉婷婷半躬为礼。
三位佳人体态曼妙,举止优雅,又齐齐施礼,实是美不胜收的场景,甘斐巴着郭启怀和邢煜,看得眼睛都直了。
“幸蒙垂问,夫人安好,并致乾家高士,先谢当rì来援之谊。”秦嫔说道,这是在感谢前些时rì紫菡院求援同道的旧事,此事嵇蕤薛漾还有池棠董瑶姬尧都是亲历,自然清楚。
嵇蕤和薛漾没有和秦嫔打过什么交道,故而对秦嫔印象不深,池棠可是和秦嫔有过几次交集,秦嫔当时一直以为自己是yín邪之徒,对自己颇为不善,所幸自己最后奋战鬼将,大施援手,总算扭转了些不好的印象,可也算不上有什么故交之情,此际池棠刚出内院来迎,看到是秦嫔,不由一愣:“她怎么来了?”
秦嫔没有注意刚出现的池棠,还在对乾冲道:“紫菡院秦嫔奉夫人之命,求见乾家家尊。”
乾冲呵呵笑道:“家父远游,一直未归,现家尊之职由乾某代领,有何见教,还请里厢赐告。”说着,向内院正堂做了个肃客的手势。
“有劳乾师兄。”秦嫔敛衽一谢,三位女弟子随着乾冲直往正堂而去。
在经过池棠身边的时候,秦嫔这才认出眼前之人,妙目中现出的神情显得很为古怪,似乎是带着些疑惑,还有些意外。
池棠笑笑,向她打个招呼,秦嫔微一低头,算是回礼,却并不说话,紧跟着乾冲向里而进。
莫羽媚一直看着三位紫菡院弟子,直到她们步入正堂,才自言自语的低声道:“竟然是她们?”
甘斐诧异的一回头:“你认识她们?”
莫羽媚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们是什么人?”
甘斐笑道:“都是降妖除魔的人物,是我们这行当中的另一个门派的弟子。”
“竟是如此?我怎么看她们像是栖梧山庄的女门人?”大司马曾去栖梧山庄拜谒过紫菡夫人,当时莫羽媚也是随行,对于栖梧山庄门人白裙遮面的印象极为深刻。
“说的没错,她们就是栖梧山庄的女门人。”边上的嵇蕤插嘴,“在世人眼中,她们那里只是清修的栖梧山庄,不过我们降妖伏魔的都知道,她们是有着极高灵力,善于除妖的女玄士,只是按我们的称呼,她们的门派不叫栖梧山庄,而是紫菡院。”
莫羽媚一惊,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正是正是,那栖梧山庄女庄主的静室里是雕刻着一朵巨大的紫sè菡萏,却原来缘于此故。”
“走,进正堂听听,她们此来所为何事。”甘斐招呼几人。
莫羽媚摇摇头:“我就不去了,我不是贵派弟子,这些事情不便置喙。”她心里正在寻思,是否要把栖梧山庄是伏魔门派的事也要告之大司马。
正堂内,紫菡院的弟子和乾冲等人已分宾主坐下,这时节还没有出年内,李氏端上松果瓜子之类的待客之物,乾家能来客人可是极为少见的事,李氏兴致盎然,招呼的极为热情,还一个劲的邀请几位紫菡院女弟子留下吃顿便饭,倒让几位女弟子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等李氏出门一迭声的催促厨下生火做饭后,乾冲才宽和的笑道:“拙荆山野人家,不识礼数,几位万莫见笑。”
紧挨着秦嫔坐的一个大眼睛的女弟子说道:“怎么会?嫂子朴质心善,我们觉得甚是亲近呢。”
两下里寒暄一番,又互通了姓名,池棠坐在乾冲身侧,这才知道,除了秦嫔,那大眼睛女弟子叫苗妙,是紫菡院的第十一名弟子,而另一个身形略显丰腴的叫沈妲,在紫菡院排行第十七。池棠估算了下,在自己知道名姓的紫菡院弟子中,除了这三位,还有那大弟子傅嬣,以及那曾接待自己上山的杜嫚,看来紫菡院的女弟子的名字中都有女子边的偏旁,倒是很有些意思。
“既然乾尊主不在,那么和乾师兄说也是一样的。”寒暄之后,秦嫔开门见山。
乾冲微微欠身:“秦师妹请讲。”
“新年已过,妖人之战时rì渐近,我家夫人前些天又得了消息,那血泉鬼族已与虻山妖魔结为同盟,阒水妖魔声势也rì益壮大,江南之地,妖孽之事频频发生,可人间君王犹不自知,这里的朝廷又在准备北伐胡国,眼看又是战祸连绵,民不聊生。兵戈杀伐之余,反给了那些妖魔可趁之机,我家夫人的意思,不可再这般坐视,新年时和几位伏魔道宗师商议,无分南北之地,愿将各伏魔门派结为一体,休戚与共,生死并同,不知尊意然否?”
乾冲沉吟道:“伏魔道但求伏魔济世,妖魔鬼怪是我等门派共同之敌,所以各门派之间本就应当是一体,这点乾某自然赞同,只不知夫人的意思,我们各门派又当如何结成一体?”
秦嫔道:“各派会盟,公推一位领袖人物,遵其号令,虽有诸多门派,但又皆如同门,这样可无闭塞之患,又能各派通达,浑为一体。”
正说话间,甘斐大喇喇的带着嵇蕤、郭启怀和邢煜走将进来,向乾冲行了个礼,又对三位紫菡院女弟子点头示意,各自落座。
甘斐正好坐在池棠身边,笑嘻嘻的看着三个美女,对着池棠挤眉弄眼,池棠心中暗笑,这个斩魔士在女sè之道上就是嘴上的本事,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好sè似的。不过一来真的,这家伙管保当场认怂。
秦嫔没有受甘斐等人进来的打扰,还在说着:“此事已得龙虎山张真人、覆水庄苑庄主、延宗寺普净大师几位宗师的首肯,故而秦嫔特来乾家相询乾家家尊的意思。”
乾冲思忖了片刻:“这是好事呀,伏魔道千年以来一直各自为战,虽然也给妖魔很大杀伤,却远未发挥伏魔道的应有实力,正该如此,我乾家自然赞成会盟。”
“等等等等……”甘斐忽然发话,他和池棠小声交谈了几句,已然知晓事情大概。“会盟自然是好事,听说还要公推一位领袖人物?这却如何推举?”
秦嫔看了一眼这个粗壮的斩魔士,语调仍很平静:“自然是各家相商,总要选出一个名望资历修为皆孚人望的宗师出来。”
甘斐站起身来:“这便是了,皆孚人望,倘若各家门派只选举自家掌门,都不服别家推出的人选,这可怎么办?难道让这些推举出来的人物比试一番?谁最终得胜谁做这盟主?这个恐怕不大妥吧。”
秦嫔一怔,犹豫道:“这……”
其实自从落霞山紫菡院鬼族之谋后,紫菡夫人心惊妖鬼同流,和天师教的张真人几位事后商议,感到确实有必要使伏魔道各门派结为同盟,共御妖鬼,这本是有利伏魔大业的好事,至于盟主人选,他们倒没有多想,因为按照各门派的实力和伏魔道的威望来看,多半便是天师教的张真人或者鹤羽门的许掌门来做这个盟主,但是甘斐此时提出的,正是届时一大为难之处,天师教和鹤羽门固然是伏魔道中的翘楚,可蜀中五老观、荆楚乾家、鄱阳覆水庄的门人弟子也不少,他们未必愿意听命于其他门派推举出来的盟主,即便是此事的倡议者,紫菡院的紫菡夫人,在秦嫔心里,也更想推举她的这位师父,这事如果不安排好,不仅无益于各派会盟,甚至还会引发各派的勾心斗角,也许会形成比百年前伏魔道术力两宗相争更为恶劣的局面,想到这里,秦嫔不由大感踟蹰。
乾冲见秦嫔犹豫不语的样子,示意甘斐先坐下,表情依旧谦和:“此节暂不多议,师妹此来,除了此会盟之议,还有什么别的事?”
秦嫔还没从自己的思忖中反应过来,边上的苗妙适时的站起代为回答:“本来若是乾家尊主没有异议,那就定在下月初八,各派掌门宗师齐聚龙虎山,共创会盟之事的。”
池棠心中灵光一动,立刻站起身来说道:“既然是会盟推选伏魔盟主,我倒有一个建议,不知可不可行?”
秦嫔抬起头,眼神对上池棠,意示询问。
乾冲笑道:“既有良策,池师弟倒说来听听。”
池棠jīng神一振,离座站起,朗声说道:“我是新入伏魔道的,不知许多伏魔道的规矩,就说说先前我在武林江湖的见闻。江湖上也是有盟主的,我想在座诸位也都知道些。神武推双绝,豪勇看五士。那双绝之中的端木凌宏便是天下武林的盟主。诸位想想,武林中高手如云,又都自命不凡,又怎么心服这位盟主呢?”
众人一齐看着池棠,听着他设问自答。
“这是因为,这位端木盟主除了武艺高绝之外,还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时候胡人进犯,烧杀掳掠,数十万中原百姓流离失所,奔逃向南,可当时的南国朝廷唯恐触怒胡人大军,竟然封闭关隘,拒不接纳这数十万百姓进入本国,百姓们被困在江边隘口,眼看着数万胡人铁骑越来越近,到时便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正是这位端木盟主,心感百姓之危,召集了中原武林数千位志士,在长江边力拒胡人数万铁骑。那一战,天地可鉴,rì月可昭,数千位武林志士以寡击众,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江水,但是更多的胡人军士却已丧生在他们的刀剑之下。端木凌宏盟主身被数十箭,犹然奋战当先,以绝高武艺斩敌千人,更于万军之中斩杀胡骑主将,终于将胡骑击退。这场悲壮的大战感动了镇守关隘的南国将士,他们终于打开关口,让那数十万百姓得以逃出生天,同时,也感动了武林中的每一位侠客豪士。此一役,数千位武林志士百不存一,而数万胡骑折损大半,更救下了数十万无辜的百姓,自此之后,众人推举那端木凌宏为天下武林盟主,但有其绝云堡金龙令符一出,武林众人无不奉身凛遵,可恨,池某晚生了几年,未能参与此役,更没能见到端木盟主于万军中取敌上将首级的英姿。”
众人都没说话,这个历史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神思徜徉,想象着当年这一场悲壮的血战。
池棠平复了下心情:“当然,此事只在武林江湖中流传,南国朝廷为了掩盖自己的懦弱无能,只说那数十万百姓被胡骑屠杀,只有少数被及时出援的官军救回,先不说这个了。那端木盟主为何能被推举为盟主而毫无异议?这就是因为他做了一件令人钦佩而又人所难能的大事,获得了大家的敬仰和认同,所以心甘情愿奉遵他的号令。那么,我们把话说回来,伏魔道中有没有这样的人物?有没有出现过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秦嫔默然,伏魔道各门派都有杰出之人,但真要像那端木盟主这样做出众人皆知而又无不拜服的事来的,却当真是没有。
池棠自然知道答案,一摆手:“无妨,真要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没那么好找,不过以此为例,就说明为盟主者,是要有一个标准令大家心服口服的。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也设定出一个标准来,把一些事情以量化示人,众人得知自然再无异议。”
秦嫔轻轻躬身:“还请明示。”
“现在时rì已紧,我们暂作权宜,以三个月为限期,各门各派在这三个月内多做降妖伏魔之事,记录在案,三个月后,各家宗师掌门齐聚,以这降妖记录为本,只要是降妖除魔最多的门派,那么他们推举出来的人选就是伏魔道上的盟主。”
秦嫔和苗妙、沈妲对视一眼,都感心中一动,甘斐已经哈哈大笑出来:“好,池师兄这建议好,用杀妖魔的数量说话,谁除去的多,谁就当盟主!”
池棠笑道:“这推举出来的盟主可不是一直当下去,而是一年一选,来年再推举时,依旧是看前一年除妖的数量,这原来的盟主只要还是除妖最多,自然可以继续连任,不然,就另换贤能,这样一来,也将使伏魔道中人愈加勤勉,毫无懈怠,岂不为美?”
甘斐大声呼应:“这一招好!这一招妙!不光推举盟主,还更激发了伏魔道降妖除魔的热情,我第一个赞成!”
秦嫔眼前一亮,这个提议极为合理,照这个提议来的话,只要紫菡院多除妖孽,自己的师父紫菡夫人就极有可能当上伏魔道的盟主。
秦嫔觉得有些兴奋,立刻就站起身来,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向夫人说起此议了,同时又看了池棠一眼,这个火鸦化人倒是好脑子,能想出这么个提案来。
“此议甚妙,秦嫔这就回去禀告夫人,再由夫人向另几位伏魔宗师解说详情,若得允可,则伏魔会盟便告可成。”
第四十章 寻魔
“哦,对了。”在起身告辞的时候,秦嫔又想起了什么,看向池棠。
池棠不知她要说些什么,瞠目以对。
“三月十五,是我师姐的成亲盛典,那位锦屏公子邀请诸位故人同往一贺。”秦嫔的语气淡淡的,虽然那时对于锦屏公子公孙复鞅颇多恶感,但现在一则现在师姐与他鸳盟已偕;二则锦屏公子以妖仙之身,已入伏魔道之列,算是同道中人;三则锦屏公子在紫菡院盘桓数rì,以他通达的xìng情和风雅多礼的言谈举止在紫菡院众弟子中树立了良好的形象,也扭转了秦嫔心中的恶感,所以秦嫔也承认了这位师姐夫的地位。
想到公孙复鞅和傅嬣终成眷属,池棠也不禁替他们高兴。
“锦屏公子说了,他的那位子侄,请一定到场。”秦嫔眼神一转,已经认出了坐在最后的一身褐衣的姬尧。
姬尧笑了,说实话,能看到自己素未谋面的那位父亲的结义兄长,还是令他颇为向往的,尽管自己拒绝了他要收自己为徒的要求。
“三月十五,豹隐山锦屏苑。锦屏公子恭候诸位,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六位吧。”秦嫔悠悠道。
“六位?”池棠一怔,看了看嵇蕤和薛漾,算下人数,经历了那一次紫菡院之行的,这已经是三个了,再加上姬尧和董瑶,还有谁?
池棠想了一下,恍然一笑,和嵇蕤薛漾对视一眼,还能有谁?自然是那只脏话连篇的黄狗无食了,他毕竟是念笙子的摄踪仙犬,在公孙复鞅看来,自然是很重要的故人了,不,是故犬。
池棠拱手一礼:“届时准到。”至于豹隐山锦屏苑的路径,他并没有问,他相信这些乾家斩魔士一定会知道的。
秦嫔和苗妙沈妲向乾冲行了个礼,乾冲又当先引路,他要为几位紫菡院女弟子打开虚空之门。
“呀,是秦姐姐。”董瑶正收了剑,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一眼就认出了路过的秦嫔。
秦嫔看了好一会,几乎认不出身着褐sè短裙的董瑶,等到认出来的时候,便是微笑:“是你?你也入乾家了?”
董瑶一直记得在长时间的昏迷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位身姿曼妙,眸若秋瞳的白裙女子,心里对秦嫔颇为亲近,现在再次相见,不由极为高兴。
秦嫔却诧异的转头看看乾冲,没有说话,她很清楚,眼前的这位少女毫无灵力,这样的凡人怎么能够加入这样的伏魔门派?不过也好,她本来还担心这位少女不在乾家,那么锦屏公子邀请的客人中可就少了一位。
“三月十五,锦屏苑再会。”秦嫔向董瑶礼貌的招呼,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毕竟是紫菡院的修真之士,早抛却了许多凡人才会有的情绪。
在董瑶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秦嫔带着两个师妹在乾冲的引领下又前行了。
一株古松之下,又是那只贼兮兮的黄狗,黄狗身边还有个脸sè苍白,身负双翼的瘦弱少年。
侧前方的廊下是一位身材颀长的棕发女子,她的身上有一股杀气,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有股凌厉之意。
乾家,真是个不可捉摸的门派,有这许多古怪的人物。
秦嫔心中转念,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结界之处,乾冲暗念咒语,对着虚空一掀,通往外界的通道募然而现。
“虚空存境,好奇妙的法术。”苗妙脱口赞道。
“先人遗法,幸赖余荫。”乾冲逊谢道,对着虚空之外,双手一摊,微微躬身,这是乾家再见的礼仪手势。
※※※
送走了几位紫菡院女弟子,所有的乾家弟子又都齐聚到正堂,这次,还多了个莫羽媚。
“搅扰多rì,我也该告辞了,多谢诸位的相救之恩。”莫羽媚说着,眼神在甘斐脸上转了转。
“莫姑娘。”乾冲想了想,开口道。“这几rì相处下来,我们也都没把莫姑娘当外人,有件事想征求下莫姑娘的意思。”
莫羽媚明媚的一笑,这位乾家的大师兄真的是气度谦和,倒有些像那个人一样:“乾大哥请讲。”她对乾家众人的称呼都很亲切。
“我听我那二师弟说过,他能在那鬼界救出你来,实是因为你身具云龙破御之体,那散发出的灵气使他找到了进入鬼界的法门。”
是我那垂死前奋力掷出的飞剑一击吧,莫羽媚回想道,在飞掷出那一剑的时候,自己确实感到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从手臂传出。
“既然经历了妖魔之事,莫姑娘现在便已不是凡人,我倒有意想留莫姑娘下来,就加入我们这伏魔道,斩妖除魔,普救世人,不知意下如何?”乾冲出言挽留莫羽媚,眼看着大战将近,伏魔道需要吸纳更多身具灵力之人的加入,在新chūn晚宴上,乾冲就打定了让莫羽媚留下的主意,这女子剑术高强,只要经过乾家秘术的引导,灵力得以如意运转,那她就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伏魔之士。池棠这些天只是稍加修炼,灵力便已突飞猛进,乾冲相信,莫羽媚也一定能够。
莫羽媚立在原地,眼神投在甘斐的脸上,甘斐避开了莫羽媚的目光,假意看向了别的地方。
又是这样,这个胆小的家伙。莫羽媚心中暗道,而后捋了捋棕sè的秀美长发:“乾大哥,我也很喜欢这里,你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能够修习斩妖除魔的法术,真是令我觉得兴奋,可是现在不行。”
甘斐猛一转头,脱口道:“为什么?”
哼,就会装,莫羽媚心里偷笑,故意不去看甘斐,对着乾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司马待我有厚恩,此次未能完成大司马的托付,我已经十分惭愧了,现在既然伤愈,我当回去向大司马如实禀告此事,并且,只要大司马还在一rì,我就要随侍一rì,这是我对自己立下的誓言,不敢违背。”
“如实禀告?”乾冲皱起眉头。
“有何不可?”看到乾冲的神情,莫羽媚觉得很奇怪。
“常人如果相信了妖鬼之事,也许以后妖鬼就如影随形,会时常出现在这些人的生活中,恐怕对于他们不是什么好事。”
池棠已经多次听说过这样的论调,经历过妖魔之事的人,便如身具磁石,会越来越多的接触到妖魔鬼怪。
莫羽媚却很固执的摇摇头:“可我还是要对大司马陈说此事,国中有妖鬼,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件小事。况且,真有妖鬼出现在大司马身边,大司马也不会有事,他有神鬼之威,邪魔妖鬼不敢近身的。”
乾冲无奈的挠挠头,对于莫羽媚如此崇拜大司马,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可如果大司马根本不信你说的这些呢?要知道,很多人虽尚神鬼之说,可当真对他们说出妖魔鬼怪的事情来,他们还是不会相信的,他们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池棠说道,这个他是深有感悟的,在月夜刺君之前,他怎么会相信世上真有妖魔?直到那事过去了几个月,自己有时候还心有余悸,疑梦疑幻。
莫羽媚语气一窒,她忽然想起,大司马平素最不信鬼神之事,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力无穷,岂有鬼神可支哉?”也正是大司马的这种态度,深深影响了一众剑客门人,在踏身而入那食人魔窟之前,她甚至还以此告诫过露出恐惧之意的袭水江鹚:“习武之人,也信鬼神之说?”其后的事实表明,自己是错的,正是那宫阙中的鬼怪夺去了那几位剑客的xìng命。可是自己将这前后缘由告诉大司马,大司马又怎么会相信?
乾冲一直在沉思,此刻忽然抬头喊道:“二师弟,你陪莫姑娘前去京城,见见那位大司马。”
甘斐一惊:“我去能做什么?”
“此事你也是亲历,由你在一边替莫姑娘分说,自然更能使大司马相信。实在不行,你就施展几手法术,由不得他不信。”
甘斐犹豫道:“可是……可是凡人相信了妖魔之事,岂不是对他们有害?”
乾冲摇摇头:“不能一直这样了。伏魔道像是脱离了人世的存在,在世人的懵然无知中与妖魔厮杀,妖与人的大战将至,不该总是伏魔道的孤军奋战,人间也应当和伏魔道携起手来共御妖魔。那大司马权倾朝野,手握天下重兵,让他知晓了妖魔的存在,对以后的妖人大战是有好处的。”
甘斐眨眨眼:“你就不怕大司马相信之后,从此京城里妖孽滋生,为非作歹?”
乾冲显得有些兴奋,就在刚才这一瞬间,他已将前后关节尽数想通,他挥挥手:“无论世人信与不信,妖孽确实存在,并且时时危害着尘世凡人,伏魔道数千年总是采取隐瞒的方式,唯恐因此导致妖孽太过盛行,所以对于经历了妖魔之事的人还专门修建了凝露之城让他们躲避妖魔的滋扰,可是这数千年妖魔停止过了危害世间么?没有,他们反而更加猖狂,或潜行入朝,或横生于野,既然如此,索xìng让他们曝于天下,让世人早知道这些妖孽的存在,就能更有效的组织起防范的措施,尤其是那些可以影响世事的人,也许以后妖人大战中,他们会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
影响历史的大事件往往起源于一些看似不经意的言念和争论。人类与妖魔争衡中最至关重要的两大改变,就在今天一起开始了:伏魔道的结盟和人类对于妖魔的认知。
就这样决定了,莫羽媚在第二天动身,而甘斐则一同随行。
莫羽媚返回自己的屋中,开始收拾动身的行李,其实也没什么行李,只是她知道乾家弟子还有要事商议,自己一个局外人,还是借故避开的好。
乾冲则让董瑶和姬尧继续在院中修习本门基础,然后带着剩下的乾家弟子前往悬灵室,十二盏白玉灯发出的暗白sè光芒将每一个人映照的异常清晰。
乾冲走到影壁前,伸手一抚,一副巨大的羊皮图轴刷拉一声翻下,正挂在影壁之前。
池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图轴,看上面的图形,都是山川河流,分明是地图的模样,可是上面标注着的文字自己又看不懂,当是古楚篆文。
“这是先祖留下的寻魔图,别看上面的文字,那时候的地名和现在可不一样,看懂了也不知是哪里。”乾冲看到池棠仔细辨别文字的神情,笑着解释。
池棠这才恍然,不再去看那些古楚篆文,仔细看着轴上图形。
“新chūn将过,咱们休憩的rì子也该结束了,每年开始的时候,乾家弟子都要来这里看寻魔图,来决定这一年我们去找寻妖魔的方向。”
池棠一奇,不是有察气觅魔之术吗?怎么还要靠寻魔图找寻?这寻魔图又如何找寻妖魔?
“此图是乾家秘宝,以一年为期,吸收天下各处传出的妖魔血灵之气,汇总于上,你看这图时就能知道,这一年内,在哪里妖魔血灵之气发动的频率最高,由此可知妖魔经常出没的方向。”
乾冲这段话显然是在向池棠这新入门的弟子解释的,而甘斐嵇蕤几个已经专注的看着图上不发一语了。
“按此图所示的方向,再施展察气觅魔之术,就能更jīng确的找出妖魔。”乾冲看着池棠说道,这也正好解开了池棠心中的疑惑。
池棠反复看着地图,却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乾冲却道:“运用灵力去看。”
池棠暗道自己糊涂,忙轻巧巧提起身上火鸦之力,现在对于控制灵力一道池棠已是驾轻就熟,再不像当初那样一运力便是火焰纷腾的模样。
寻魔图比刚才顿时有了不同,好几处地方都有黑气涌现,只是有的浓些,有的淡些,还有些地方,如果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隐隐的笼罩着一丝气流。
乾冲指着地图之上,开始介绍。
“看这里,鄱阳湖边,果然,前些天池师弟所见是有道理的,这里有黑气,妖魔行动的频率不少。”乾冲的手在一处湖泊之形上一划。池棠知道乾冲指的什么,正是前几rì自己察气觅魔中所见到的那片大湖。
“这里、这里、这里……”乾冲指着东南一角,点了好几处,那里都有淡淡的黑气,“这是岭南群山,看来有不少妖魔出现。”
“嗯……这处黑气较浓,当是有妖魔聚集。”这次是在西南方向,地图上尽是山峦的形状。“这是巴蜀之地。”
“而这里……”乾冲对着地图上偏西的一处所在重重一点,这是地图上黑气最浓密的地方,池棠仔细分辨,总觉得似曾相识。
“这里的妖气最重,比去年大不相同。”乾冲看向池棠,口中道:“这里是长安。”
第四十一章 踏上征程
长安,一听到这个地名,池棠的心里便开始收紧,那群魔乱舞的月夜,那血肉怵然的月夜,那改变自己一生的月夜。
乾冲没有注意到池棠的波动,还在继续说明。
“二师弟,你到时陪着莫姑娘前往京城后,就可以转而南下,到这岭南群山之中,这里妖魔聚集的不多,只是在好几处皆有出没的痕迹,你就正好到那里把这些妖魔除去,没问题吧。”
甘斐咧开嘴笑笑,拍拍胸脯:“没问题,那些妖魔就是顺手玩玩的货sè。”薛漾悄声打趣:“哈,你还能陪着佳人呢。”甘斐眼一翻,手指掐住薛漾手臂,一使力,薛漾顿时唉哟唉哟的讨饶,众人笑成一堆。
乾冲由得师弟们笑闹,最后才对甘斐说道:“记住,不可恃勇冒进,那月灵鬼将的事可多危险?谨慎为要。”
甘斐想起被月灵鬼将yīn悦婵利爪所伤,险些被鬼蛇涎毒夺了xìng命,不由悻悻的道:“玩鹰的让鹰啄了眼,这事可恼,大师兄放心,决计不会有第二次!”
乾冲又指着图上湖泊之形:“七师弟,鄱阳湖上妖魔也有踪迹,应该是阒水妖魔中的一支,你到时候就去鄱阳湖边看看,离鄱阳湖西南百里外就是覆水庄,覆水庄苑庄主颇有手段,手下门人弟子众多,有什么麻烦的地方就去找他。”
郭启怀抱拳:“明白。”
“这里几处痕迹不太明显,但也说明有妖魔出没过,八师弟,你去那里走一遭,真寻不到妖魔踪迹时,就用觅魔术来观测一番,勿使妖魔漏网。”
邢煜点点头:“是。”
“蜀中山地崎岖,蜀道难行,可这里却有妖魔聚集的痕迹,不可轻忽,六师弟。”
薛漾答应:“在呢。”
“你们不是三月十五要去蜀中锦屏苑参加锦屏公子的成婚之典么?你和你池师兄提前动身,先入蜀中,正好查探妖魔聚集的情形,只要得便就除去那些妖魔。”
“那我呢?”嵇蕤在一边问道。
“你这些时rì就留在本庄,敦促下九师妹和小师弟的修行,等到了三月,你再带着九师妹和小师弟前往蜀中与池师兄和六师弟会合,参加锦屏苑的成婚之典。”
乾冲考虑的很周详,董瑶和姬尧毕竟新入乾家,尚在修行阶段,还不能外出除妖,但锦屏公子的邀请中也包含了他们,索xìng便让嵇蕤先照看着他们,到了时rì再护送他们入蜀。
“还有件事,我一直在思虑,四师弟说,前些rì子落霞山紫菡院中了鬼族之计,那残灵鬼将是附身在什么人身上混入紫菡院的?”
嵇蕤说道:“是庐陵铁衣门的曾伯曾仲兄弟身上,依我看,这两兄弟已经死于鬼族之手了。”
乾冲沉吟片刻,又问:“二师弟,你遇到月灵鬼将地方是在哪里?”
甘斐对着地图上一指:“就是在那个地方左近。”
乾冲按着甘斐所指之处,手指斜里一划,点到了一处地名之上,所划的轨迹上现出一层淡淡的黑雾。
“果不其然,这里离庐陵可不远。我觉得庐陵铁衣门可能有了蹊跷。”
甘斐奇道:“能有什么蹊跷?我记得最先传出残灵鬼将消息的,就是庐陵铁衣门的掌门邝雄,他可是伏魔道上一条好汉。”
“曾氏昆仲被鬼将附身,那月灵鬼界又如此靠近庐陵之地,我怀疑,血泉鬼族的巢穴就在庐陵一带。”乾冲心思缜密,这么些天下来,他已经将许多蛛丝马迹理成了通顺的思路。“这样,七师弟、八师弟,你们去完那些地方后就赶去庐陵看一看,最好能见到邝掌门本人,这样,二师弟,去岭南群山前你也先去庐陵看看,如果那里真和血泉鬼族有什么瓜葛,单靠我们斩魔士一人之力只怕难以应付,还是要小心些。”
甘斐和郭启怀邢煜齐齐拱手:“知道啦。”
这番布署之后,乾冲忽然又加了一句:“师弟们记着,这次凡出去斩除的妖魔,都留下记号记录,不能遗漏。”
甘斐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啊哈,大师兄,怎么着?咱们也做好这记录,到时候在那会盟之rì给那些门派看看?咱们也争个盟主做做?”
乾冲笑笑:“池师弟只是给出了这提议,未必那些伏魔宗师们就能采纳。不过……”乾冲的眼睛亮了亮,像他这样一贯平和谦冲的人竟也少见的露出了好胜之sè:“……倘若此议真能得到首肯,我们乾家,也不能让人看轻了不是?”
甘斐和嵇蕤薛漾几个都笑了起来:“大师兄说的是!”
“好,已知职责去向,明rì各自启程,记得去五师弟那里领取盘缠,带好聚灵壶和封魔瓶,这次铲除的妖魔鬼怪数量可绝不会少,还有,随时注意有破御之体灵力的人以及乾君化人的踪迹。”乾冲最后叮嘱道,准备收起寻魔图。
“且慢。”池棠忽然出声阻止,语调显得有些急迫。
几个乾家弟子都很诧异的看向池棠。
“那里呢?那里黑气最为浓密,我们为什么不管?”池棠指着图上的地形,那里正是长安城所在。
乾冲一下子就明白了池棠为什么如此急迫,微笑着说道:“不错,这里妖魔为恶最巨,伏魔之士绝无袖手之理。可是,这里是鹤羽门的地界,伏魔道有共识,关中一带的除魔之事都交给鹤羽门,我们不便越俎代庖。”
“鹤羽门?”池棠立刻想起了已经气化魂逝的孤山先生以及他那些倨傲的门人弟子。“长安城已经成这样了,他们难道一直没有举措?坐看妖魔势大?”池棠有些不能理解,既然在伏魔道中早有分工,那么鹤羽门的门人就当积极应对长安城中独目暴君身边的妖魔,那茹丹夫人,那虻山四灵,怎能让这些妖魔形成如此气候?以致于那么多武林豪杰惨死于妖魔之口。
“虻山势大,鹤羽门恐怕也有些势单力孤。”乾冲只能这样解释。
“那我们为何不能助他一臂之力?”池棠立刻接上,说实话,实在是他太想解开自己心头积弊的郁结了,自己一生的改变就是拜那些长安城中独目暴君身边的妖魔所赐,现在,自己拥有了伏魔的能为,怎能不去再找那些可恶的妖魔,去让他们用xìng命偿还自己犯下的血债?
乾冲若有所思的看着池棠认真而又坚定的脸,然后又看另外几位师弟。
“我同意!”甘斐大声道,“不是说要伏魔道会盟吗?帮帮自己的盟友,总该是自己份内之事吧?”
嵇蕤想了一下,又进行补充:“我觉得,长安城的那些妖魔是池师兄的心病,池师兄理应去长安城走一遭,那些个妖怪怎会是乾君化人的对手?池师兄也该报此仇了。”
乾冲笑了,目视池棠:“好,行程小小的变一下,池师弟你明rì就先去长安,但切记,不可冲动行事,抓住机会,看看有没有可能铲除那些惑君的妖魔。”又对薛漾道:“六师弟,你和池师弟同行,他虽然法力高深,除魔经验却还不足,许多事你多照看些。长安去过,立刻转道蜀中。”
池棠心中一宽,抱拳躬身:“谢大师兄成全。”薛漾凑上来,亲热的拍了拍池棠后背。
“多除妖魔,平安归来。”乾冲对着所有的师弟交叉双手,躬身祝福。
※※※
池棠没有想到,第一次踏上伏魔征程的经历竟是如此平淡,平淡的像是一次习以为常的远行。
天刚蒙蒙亮,各领职司的乾家弟子们各结装束,背后插着兵刃,一齐来到五弟子栾擎天的屋前。到栾擎天这里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领盘缠。
在乾家掌管财政大权的竟然是这个体格魁伟的打铁大汉,这也出乎池棠的意料。
栾擎天却早已习惯这样的安排,他一个一个的取出装着盘缠的包裹,送到每一个上前来取盘缠的乾家弟子手里,这是他用一晚上时间提前准备好的。
“二师兄,十金五百铢钱,良驹两匹。”栾擎天将包裹送到甘斐手上,口中点算。
甘斐今天背着长弓,宽刃大刀斜披在背后,显得意态豪雄,莫羽媚牵着两匹高头大马,站在一边带着笑,看着他的举动,这是董府带出的两匹健驹,由于莫羽媚着急赶回京师的缘故,特地支出算作脚力的。
甘斐叫了一声:“呀,两匹马全算我头上?”
栾擎天笑着:“一样一样。”也不知道他是说算谁头上都一样还是别人也和甘斐一样,不等甘斐再抗议,栾擎天已经叉手弯腰进行祝福了:“斩魔快乐,除妖顺心。”
池棠差点笑喷出来,这算是哪门子祝福语?
“池师兄,六师弟,三十金。”栾擎天将包裹交到薛漾手上。
由于要穿过国界进入氐秦境内,为免不必要的麻烦,池棠和薛漾没有骑马,他们是要步行至长安,路程可不短,因此盘缠也多些。
池棠多少有些不习惯,自从加入乾家之后,他倒底还是把身上所有的钱财金银全部上缴入库了,现在得计划着用每一铢钱,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我是斩魔士,我是斩魔士,我不是那时的江湖豪侠了,可不能肆意挥霍。”池棠对自己说道。
“斩魔快乐,除妖顺心。”栾擎天就像是顺口说着新年祝词一样。
“七师弟,五金三百铢钱。”
……
不用远行除魔的乾家弟子们也都起了个大早,他们站在院门口,像相送远征的战士一样对即将远行的众人行着注目礼。
池棠结束好行装,和嵇蕤击掌告别。
“三月十五锦屏苑见!”两人约定。
池棠又摸了摸注视着自己的姬尧的脑袋:“宝儿,多听大师兄他们的话,这些rì子好好修行,回头将你娘亲接来这里一起住。”
“知道啦,池叔,哦不,池师兄。”姬尧露出可爱的笑容。
无食呜呜的靠了上来,故作悲容,绕着池棠转圈:“张老五,我会想你滴。”
池棠蹲下身摸了摸无食,无食快乐的舔了舔池棠的手指。然后很快就挨了薛漾一个当头爆栗。
“娘妈皮的,走也不留个好印象。”无食开口骂道,接着贱兮兮的去舔薛漾。
“我当你转xìng不骂粗口了呢。”薛漾笑道。
池棠站起身,迎面遇上的就是董瑶娇美的笑靥。
“池师兄,我会将你教我那招练好的。”
池棠哑然失笑:“那招只是根基练习,等你练好了,我教你新的招数。”
董瑶很认真的点点头:“嗯……”
“别忘了给家里带个信。”池棠又叮嘱道:“这整个新年都没回家,老夫人可不知怎么想你呢。”
董瑶装作不耐烦:“知道啦,嘻嘻,这事上你可真是唠叨,可说了好几回了,回头我就让七师兄给我带个信。”
郭启怀前往的路线恰好和董家庄顺路,池棠心中一宽,这九师妹还真是心细。
“好,三月十五再会。”池棠向董瑶双手一摊,微一躬身。
董瑶也是这样的姿势作为回应,她已经掌握了好几种乾家专有的礼仪手势。
“再见了,池大侠。”董瑶在心里对池棠说道,胸前还能感受到那贴身收藏的薄薄一片。
那边厢,颜皓子还在跟甘斐嘀咕。
“这次,又不带我?”颜皓子神头鬼脑的故意撇一眼莫羽媚,然后用她听不见的声音对甘斐说道。
“不……不方便。”甘斐吞吞吐吐,将装着盘缠的包裹放入怀里。
“我瞧人对你还是蛮有意思的,没准这一路上你就能成了。到时候,美人儿搂在怀里,可遂了你这么多年的心愿了。”颜皓子越说越起劲。
“放你娘的猪瘟屁!”甘斐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嘿嘿嘿嘿。”颜皓子猥琐的小声笑着。
李氏将准备好的干粮食袋又一个个塞到即将出发的乾家弟子手里,她一夜没睡,此刻的眼眶还有些发红,不过据薛漾偷偷跟池棠说,这个不一定是一夜未睡的缘故。
“为什么?”池棠还没明白过来。
“嫂子怕我们有人回不来。”薛漾小声说着,手里拿着干粮食袋。“每次远行,她都会哭一场的,所以……”薛漾看着李氏:“我们一定要活着回来,别让嫂子哭。”
乾冲在结界处划开一道,虚空外晨曦的光芒shè入进来,和虚空之内的境地混为一体。
“平安归来。”乾冲的祝福和昨天一样,看着师弟们对自己打着招呼,走出虚空之外,踏上了斩魔除妖的征程。
第四十二章 故交
从荆楚乾家到长安,相距千里之遥,池棠和薛漾取道偏僻山路而行,既是走个捷径,也是为了少些麻烦,毕竟两国交恶,时有征战,若是从通衢大道入氐秦境内,只怕多遭盘诘留难之苦。
好在池棠游历江湖多年,早习惯了风餐露宿,跋山涉水。而薛漾显然也深谙此道,在崎岖山径辗转而行,全无气喘乏力之态,相反,依旧jīng力饱满,神完气足。
天气寒冷,池棠和薛漾都穿着灰sè的斗篷,掩盖住了褐衫短襟的服sè,这样一来,倒和许多远行豪客的模样相似,倒不用担心别人过多留意了。
山路别径已经可以看到积雪,可见两人已出江南温暖之地,而入关中苦寒之境,几天几夜的疾步行路,已然赶了不少路程,按这个速度走下去,估计十rì之内,便可进入长安城中。
当rì从长安重返南国境内之时,身为负剑士的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失魂落魄,噤若寒蝉;现而今,成为斩魔士的自己已是身负伏魔绝技,满怀赳赳豪情,不过半年时光,心情转变,直有天渊之别。
“池师兄,这些rì子走了这许多路,你不累?”薛漾黝黑的脸sè被寒冷的山风吹的有些发紫。
“还好,往昔行走江湖时也曾这般rì夜兼程,早就习以为常了。”池棠呼出一口浊气,习武之人,谙熟吐气健体的法门,兼之内功深厚,这样的长途跋涉倒真的不太累。
“走了这些时rì,路上都没见到什么行人,可见时势变乱,民不聊生,难怪妖魔横行。”薛漾感叹道。
“也许是我们尽走深山之故吧。”池棠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并不充分,语气有些轻飘飘的。
“到了长安,池师兄想怎么找那些妖魔报仇?”薛漾转换了话题。
池棠顿了顿,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那些虻山妖魔的踪迹现在很明显,就是盘踞在氐秦皇宫之中,伴随在独目暴君的身边,可是自己若是直接进入皇宫,先不说那些妖魔的反应,单是拱卫皇城的成千上万的羽林军自己就万难抵敌。但自己若隐在长安城中,相机行事,却又担心徒耗时rì,最终铩羽而归。
薛漾看到池棠的神情,已明其意,开解道:“池师兄不必为难,咱们到了长安城后,我用白虹讯通知左近的伏魔同道,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
“他们若有办法,就不会坐视妖魔一直聚于宫中了。”池棠叹道,“六师弟说的左近的伏魔同道,莫非就是那些鹤羽门的门人?”
“不错,在那里最有可能出现的伏魔道中人就是鹤羽门的炼气士,那么多伏魔名门,只有这一派是在关中之地,所以那里也是他们的势力范围。”
池棠摇摇头:“他们?说实话,我并不喜欢,目空一切,自矜倨傲,不是我辈中人。指望他们帮助我们,更是指望不上。”
薛漾笑笑:“是因为在落霞山看到的那些鹤羽门门人的缘故吧,我也讨厌他们,尽管那孤山先生死时还有些英雄气概。不过,似乎常行走关中的鹤羽门门人不是孤山先生那一支的。”
池棠一愣,他记得是听嵇蕤薛漾说过鹤羽门的分支的,现在却又记不真切究竟是怎么说的。
薛漾解释道:“鹤羽门按照修炼法术的不同,分为三支。孤山先生那支是师字门,弟子名姓中都有个师字,据说他们主要练的就是扭转时空之法。”
池棠想到孤山先生凝气窒空,划圈破敌的招数,如有所悟的点点头,扭转时空是个奇妙的法术,便是乾家虚空存境的本庄所在,也是时空相错法术中的一种。
“另两支则是鹤羽门掌门许大先生的立字门,他们这一支主修的是以气御剑之法……”
“以气御剑?”池棠奇道,“我看那孤山先生师字门的门人不也会用飞剑之术?怎么倒是这许大先生的立字门所修?”
“以气御剑和飞剑之法形似而质不相同,池师兄有机会能看到就知道其间的差别了。”薛漾还在解释着:“还有就是许掌门的师弟衔云子先生执掌的文字门了,他们修习的好像是什么化气念力之术,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了,那经常行走关中之地的鹤羽门门人多是许掌门门下的立字门弟子,师字门的好像多是去北方之地,而文字门的极少出手,伏魔道只知道鹤羽门有这一支,却不知道这文字门的究竟有什么神通。所以,我们要是在长安呼唤同道,多半来的就是鹤羽门的立字门中人,听说他们都是谦冲有礼的有道之士,和孤山先生的师字门门人大不相同。”
池棠沉吟道:“一个鹤羽门就有这许多……”
“且慢!”薛漾忽然止住池棠前行,如有所感的四下看看。
“怎么了?”池棠先是有些诧异,再看薛漾抽抽鼻子,嗅闻一番,一脸jǐng觉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乾家弟子察气觅魔的法术,自己也不多话,立刻运转灵力,也像薛漾一样,对着半空嗅了嗅鼻子。
一股淡淡的腥臭之气涌入鼻端,池棠已经学会了这个法术,当下凝神屏息,意念从身体中扩张开来,只片刻间,一个身着黑衣的背影映入眼中。
池棠立刻醒觉,和薛漾同时指着西北方向,异口同声道:“在那里。”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哈哈大笑。
“池师兄这几rì的修为抵得上我们修行十年,这么快就jīng熟了察气觅魔的窍门。”薛漾赞道。
腥臭之气代表有妖魔行动过的痕迹,而那个黑衣背影代表妖魔的本身所在,池棠略一估算意念所经之地,便得出了那妖魔和自己所距的方向距离,这是自己运用乾家察气觅魔之术第一次真正施展,池棠也不禁颇为欣喜。
薛漾兴奋的搓搓手:“哈哈,一路正走的无趣,这下可有消遣的了。”
两人按照觅魔方向,向前奔走。在和那些虻山妖魔再次遭遇之前能够用路上的妖魔练练手,池棠正有些求之不得。
不多时,两人走出这片山脊,远方又是山峦绵延,在两山之间,竟是一个不大的村镇,土屋茅舍稀稀拉拉的散落在山野之上。
有村镇就有人,而有人的地方就会出现妖魔,池棠和薛漾再无二话,直往那村镇而去。
待进了村镇,池棠才发现,这个村镇远比遥望之下要热闹得多,开着好几处茶坊酒肆,许多客商模样的行人都在这里,村镇上犬吠马嘶,好不热闹,看来这是南来北往的行客的聚集之所。
池棠真正在意的,是这村镇上有没有身着黑衣之人,毕竟觅魔所示,那妖魔的本身是穿着黑sè衣衫的,可一看之下,发现竟有不少穿着黑衣的人,仔细辨别身形,却又看不出端倪。
薛漾捅了捅池棠,对着半空指了指,点头示意。
池棠运起灵力看向半空,顿时发现一股淡淡的黑气飘扬在村镇之上。
妖魔定然是藏身此处,已经确定了那妖魔的所在了,薛漾倒不着急,对池棠说道:“且找个酒肆,吃些饭食,顺便看看这村镇有什么异样。”
这些天风餐露宿,忙于赶路,两人都吃的是李氏为他们准备的干粮,现在能够吃些热食自然求之不得,池棠哪有不允之理?
掀开离得最近的一处酒肆的门帘,池棠便是一怔,满屋子都坐满了人,而且十之七八都是身穿黑衣的,看样子都是些赶路客商,这些客商或三五为群斟酒小酌,或独自闷头扒着饭菜,根本没在意池棠和薛漾的进入。
酒肆里的伙计热情的迎了上来,为两人在屋中的最偏角找了个又黑又脏的小席面。
“对不住,对不住,今天小店里都坐满了,就这一处还空着,两位客官多担待。”店伙一迭声的道。
池棠听这店伙口音,似乎带着些河洛土话,便出声打听:“小哥,这里是何处?怎么这么热闹?”
“客官走山路来的吧?难怪不知。”店伙倒是说的很准,“这里是诀山镇,翻过这座山,便是那氐人的地界了,而往东首那座山过去,又是燕国鲜卑人的地方,所以这里算是三国交界。客官也知道,这三国间可不太平,若是走正常国界,难免会有些麻烦,故而这南来北往的许多行人客商都走的这里,翻山而过,不必理会什么边关戍卫,倒也方便。所以嘛,人聚得多了,自然热闹。”
池棠这才明白,他倒也听说过诀山镇的名头,恰是在三国交界之所,可谓是通衢要道,虽属南国地界,偏又在群山之中,地势偏僻,南国政官极少理会此处,也没有戍守的军兵和主政的县丞,现在看来,是本地山民生财有道,将这里建成了个可以容纳各地客商歇脚的热闹繁华之所。
“两碗汤饼,烫壶酒,炖一只鸡来。”池棠也没有多想,向店伙吩咐道。
店伙刚要答应,薛漾已经嚷开了:“慢着慢着慢着,你这里的饭食酒菜索价几何?”在池棠诧异的眼神中,薛漾小声解释:“这里商贾众多,地势又偏,咱们身上盘缠不多,还是问明价格再说。”
池棠哑然失笑,自己不经意间又犯了江湖豪侠的脾xìng,往rì里入得饭馆酒肆,只管酒肉饭菜流水价上,何曾管过所费几何?但现在不一样了,乾家人的习惯自己还是要时时剔守的。
池棠由得薛漾拉住店伙,一个一个的问菜金,自己则趁机打量店中坐客,既然已知有妖魔藏身此间,自己也要多加留意。
座上多是些商贾打扮的人,池棠已经暗运灵力查测了一番,也没觉察出什么异样,但这只能说明在这段时间内,那妖魔并没有运用本身的妖力,池棠倒也不以为怪。
满座人中,只有左偏厢案席上的人池棠多看了几眼,不仅因为他身着黑衣,也不仅是他只是一人独坐,而是他明明只有一人,却点了满桌的菜,一个大酒瓮立在案上,那人自斟自饮,倒是酒量颇豪。池棠想看清此人形貌,可那人一身黑sè斗篷,即便饮食间也不将遮住面容的蓬衣取下,只能看出体形甚是魁伟。
店伙黑着脸离开了,这个黝黑脸皮的客官最终只点了几个最便宜的面饼,还死乞白赖的讨了两碗不要钱的面汤喝,这么小气,出个什么远门?店伙气呼呼的想着,薛漾还不在意的凑到池棠边上埋怨:“大亏问了问,这里的饭菜贵的吓死人,太不地道了。”
看到池棠注意的眼神,薛漾也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过去:“怎么?有什么不对劲?”看了看那黑sè斗篷的人之后,薛漾又不以为意的道:“这个人除了酒量和饭量比较大之外,好像没什么问题,怎么?你怀疑他是妖魔化身?”
池棠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在那黑sè斗篷之人身边露出的剑柄之上,那是用白玉雕制jīng美的犀兕之形。
也许是池棠的眼神停留时间过长,那人似乎有了感应,一抬头,一双jīng光烁烁的眼眸在池棠面上一扫。
只这一扫,那眼眸就没有再离开,那人正面迎上了池棠的眼神,推开面前酒碗,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惊讶和欣喜的神sè。
这一站,更显得此人体格高大雄壮,池棠已经认出了此人,不由心中一叹,在离开江湖的恩怨是非半年之后,自己终是不可避免的遇上了故交,武林江湖中的故交。
故人相逢,本当是欢喜万分,可池棠心中叹息就是因为不知该怎么向此人述说这别来缘由。
“池兄?果然是你?”那黑sè斗篷之人除下了遮头的蓬衣,看他形貌约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微留髭须,阔面重颐,器宇轩昂,向池棠大步走来。
池棠也站起身来,向那大汉拱手为礼:“徐兄弟,别来久矣,竟于此处再会,真正意外之喜。”
那大汉走过来,对着池棠就是一个熊抱,显见和池棠交情极好。
“啊哈哈,看到池兄就好,江湖都说池兄失踪了呢,对了,正要问池兄,池兄这一向是在何处?可知我表哥下落?”那大汉欣喜无限的问道。
池棠浑身一震,尽管一直担心着如何启齿,可当那大汉终是问起时,自己仍不免为之嗫嚅难言,尤其是那大汉表哥的去向。
那大汉口中的表哥姓张名琰,正是武林双绝五士中,彭城巨剑士张琰是也。
第四十三章 护商师
怎么说?直接说遭遇了妖魔?尊兄张琰命丧妖魔之口?怎么能令对方相信?池棠决定先缓一缓,而是一指薛漾:“容某介绍,这是池某好友,薛漾。”又对那大汉一指:“薛兄弟,这也是我的至交好友,彭城徐猛,江湖人称彭城犀首剑。”
薛漾站起身,微微一笑:“荆楚乾家弟子薛漾,见过徐兄。”
徐猛从没听说过什么荆楚乾家,但能成为负剑士的好友,必也是不凡之人,当下也是礼貌一揖:“彭城徐猛见过薛兄。”
两下里寒暄一番,恰好店伙正没好气的将薛漾点的面汤和面饼送上。
徐猛见饭食粗粝,连声邀请:“二位便来小弟席上,把酒畅谈,如何?”
池棠还没想好如何解释的问题,一时有些犹豫,薛漾却已经接上:“甚好,甚好。”
池棠想想也是,毕竟是故交,他来相邀,自己也没有回绝的道理,便也点头:“好,就到徐兄弟席上。”
徐猛欢喜的拉着池棠直往自己席上过去,他有太多问题要询问这负剑士了,薛漾则咕咚咕咚先将送上来的面汤喝个干净,然后揣着四个面饼,对着店伙一示意:“我们换到那席。”
三人落座,徐猛要店伙再添酒具,然后为池棠和薛漾满斟了一碗烈酒。
“再烫八角酒,切只羊腿来。”徐猛吩咐店伙,然后端着碗向两人一敬:“能与池兄此处相遇,小弟不胜欢喜,来,池兄,薛兄,满饮此碗!”
碗盏相碰,三人都是仰脖一饮而尽,薛漾也不客气,放下酒碗,就手撕下席上炖**腿,啃嚼的不亦乐乎。
“徐兄弟怎么会来此处?”池棠决定在徐猛发问前先提出询问。
徐猛叹了一声:“池兄有许久不曾行走江湖了吧?不知武林中出了两件大事?”
“是什么事?”
“这第一件事,便是半年间,许多盛名江湖的侠士高手都已失踪,哦,池兄,你也是其中一位,不过此际见到池兄,小弟的心便放下来了。”
池棠立刻明白徐猛所指的大事是什么了,心中狂震,脸上却不动声sè,示意徐猛继续说下去。
“这些侠士高手也包括了我那表哥,还有蓬关绝煞铁枪陈嵩、狄城快刀霍旷、阆中铁枪俞韬这些成名已久的人物。”
池棠心中暗暗点头,是了,就是这些人,这些跟自己一样,于去年月中伏击谋刺氐秦暴君的剑客侠士们。
“原本我那表哥时常外出不归,我那舅母倒也习以为常了,但每年过年时,表哥都要回家中,全家团聚,从无例外,可今年直等到初二,表哥仍然未归,舅母这下着急了,我倒是听说表哥去年曾去了长安城,这便出来,去长安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表哥的下落,对了,池兄,我听说你去年也和我表哥一起去的长安,可知周详?”
池棠立刻听出徐猛话中的端倪:“徐兄弟,你从哪里得知我们去的长安?”
徐猛给自己满斟了一碗,又替池棠和薛漾满上,才说道:“这便是武林中发生的另一桩大事了。快年末时,昆仑山绝云堡有门人过来,说是金龙令符少了一枚,来我们这里询问此事。”
昆仑山绝云堡,是双绝之首武林盟主端木凌宏的居处,金龙令符一出,武林中人无不奉遵,这金龙令符少了一枚,确实是武林中的大事。
“那绝云堡门人走访了好几位武林大豪,这才听说,在去年六月间,曾有人持金龙令符邀请过那些失踪的侠客前往长安,似乎是参加什么聚会,我也是通过那绝云堡门人所说,才知道我表哥也在此行之列的。”
池棠心中一凛,那一rì东城游侠李渡持着金龙令符来邀请自己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自己正是受了那金龙令符的蛊惑,一时神智迷失,答应了此事,直至最终月夜遇妖。自己曾和乾家斩魔士商议过,嵇蕤认为那金龙令符上附有虻山的摄魂之术,以致但见此令符的武林侠士都受到了蛊惑,池棠事后推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看来那遗失的金龙令符正是这一枚,照如此说,现在这武林中的发生的两件大事其实就是一件事。查出了遗失的金龙令符的原因也就能知晓一众武林侠客失踪的原因,只不过池棠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缘由的,他是此事的亲历者,也是唯一逃出生天的幸存者。
“现在碰到了池兄,这便好了,我表哥是和池兄一起在长安的吧?”徐猛神情有些兴奋,毕竟见到了传闻失踪的负剑士,负剑士能得再见,那么自己的表哥,巨剑士张琰也就有了着落。
池棠还在犹豫是不是据实说出,眼神不禁看向正在据案大嚼的薛漾,薛漾早明其意,将油乎乎的手在身上蹭了蹭,对池棠点了点头。意思很清楚,这事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顾忌着妖人之别总不是长远之计,二师兄甘斐已经陪着媚羽孤雁在前往谒见大司马说明妖鬼之事的路上了,那么对于人世间的武林,也有必要让他们知晓妖魔存在的真相。
池棠心一横,点头道:“不错,张兄是随我同至长安的。”
“那我表哥现在何处?”徐猛jīng神一振。
“徐兄弟……”池棠凝视徐猛,语气显得很郑重。
池棠凝重的神情令徐猛一怔:“小弟在……”
“以下我所说的,都是亲身所历,绝无半分虚妄之语。”
“池兄侠名久著武林,岂有妄语之理?池兄但说。”徐猛也感到了池棠马上要说的一定是非同小可的大事,不自禁的端直了身体。
“此次前往长安,由端木盟主的金龙令符为号引,以蓬关绝煞铁枪陈嵩为首领,一共是五十六位义士,池某也忝列其中,所谋者,乃是为了刺杀氐人暴君,行刺之rì定在七月十四月中之时……”池棠将行刺暴君的始末向徐猛述说起来。
酒肆外一阵嘈杂声,似乎是一队客商将要启程,一个黑壮的大汉正对着那队客商大声嚷嚷着什么,薛漾停止了吞咽,看向了那队客商和正在说话的大汉,如有所思。
池棠叙述的极为详细,从月夜刺君到虻山四灵现身,从茹丹夫人吟唱到群豪不敌丧生,又说到自己如何死里逃生,如何潜身竟陵董庄,如何击退了祁山盗寇,如何结识了斩魔之士,直至现在,自己已入荆楚乾家门下,正准备重回长安,找那些吃人的妖魔寻仇。
徐猛先是听的极为惊诧,然后眼神就有些游离起来,似乎是有些不信却又不敢不信的模样,再后来,听说薛漾也是斩魔之士,是池棠现在的同门师弟,徐猛的目光就从池棠脸上转到薛漾身上,又从薛漾身上转回池棠脸上。池棠洋洋洒洒,小半个时辰说将下来,徐猛未吭一声,即便在池棠终于说完之后,徐猛也一直沉默着。
池棠端起酒碗,将烈酒倒入口中,然后感受着烈酒在喉间直至肚中带来的热意,苦笑着说道:“徐兄弟还不敢相信是不是?在亲眼见到那些妖魔之前,我也一直不相信,世间竟然真的存在妖魔。”
徐猛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不是小弟不信池兄,只是这妖魔玄虚之事,却教小弟……”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一直看着门外的薛漾忽然转过头来,“徐兄要不一会儿与我们同行?我包你可见妖魔现身。”
池棠诧异的看着薛漾,不知他何出此言,薛漾却笑着对外面那队即将启程的客商努了努嘴,池棠顿时会意,那妖魔就藏身在那队客商之中,看来刚才自己对徐猛陈说的时候,薛漾已经发现了妖魔的踪迹。
徐猛沉吟半晌,最后才像下定决心一般,猛地举碗仰脖饮尽,然后将酒碗在案上重重一顿:“好!就看……咳咳咳!”烈酒未及入喉便开口说话,以致徐猛呛咳起来,连话都没有说完。
※※※
池棠和徐猛走向那队客商的时候,就发现众人正解开包裹,取出黄澄澄的金子送到那黑大汉的手上。薛漾则跟在池棠身后,他充分发扬了乾家弟子简朴而又不浪费的好习惯,满桌子菜他一点也没剩下,都装进了肚子里,还顺手将吃不下的面饼放进了干粮袋里,对此,池棠早已见怪不怪了,而徐猛另有心事,也没注意到薛漾在饭桌上强悍的战斗力。
“一人五金,美女免费!只管放心咧,有俺罗老七在,包你们这两百里山路绝无差池!”那黑大汉昂藏九尺,浓眉大眼,一大丛戟张的胡子更使他显得雄壮之极,腰间佩着一把宽大刃身的刀鞘,刀柄斜露半边,看来分量不轻。他正cāo着极重的河洛口音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的将客商送上的金子揣入怀里。
池棠只听那罗老七说了一小会儿,就知道事情大概了。此去群山,多有山贼强盗啸聚,遇有客商经过,便是群起而上,轻则劫掠财物而去,重则尽数屠戮,不留活口,所以客商行进往往需要护卫之人。但值此乱世,兵戈不止,护卫之士多已被征入军中,纵然能招募到少数几个有勇力的,也难抵敌人多势众的山贼;可南北通埠,行贾走商又是势在必行之事,在这样的局面下,一个新的职业应运而生,唤作护商师。
所谓护商师者,就是有人向要行走于道的商旅行人收取费用后,再由那人护送,以保沿途平安,收取费用的那人就是护商师。而有护商师护送的队伍,一般是不会有山贼强盗打主意的,倒不是护商师自己有多厉害,以致山贼强寇畏惧不动,而是护商师和沿途的山贼强盗都有联络,甚至有可能护商师自己就是那山贼强盗一伙中的,将收取商旅行人的费用分出大部分交给山贼强盗,算是留下了买路财,而山贼强盗自然也就放行且不发难了。自从护商师这个行当出现后,倒是深受两方的欢迎,在山贼强盗这里,也不想恶名太巨导致所据地盘没有商旅经过,他们却去哪里剪径截路?现在好了,不必费事,自有钱财奉上,而且还生意不断;在商旅行人这里,花费一定的钱财,既可以保证不会被强人洗劫一空,又保住了身家xìng命,自然也是极为乐意的了。只是每个护商师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出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就不管用了,是以往往行商的旅人所经一路会找好几个护商师,负责不同的地段。这些护商师多是出现在局势混乱,盗贼横行的地界,在南国内境却是极少,所以薛漾和徐猛没有见过,即便是池棠自己,也只是一向耳闻,今rì算是亲眼见到了。
这个黑大汉罗老七看来就是护商师了,听他意思,似乎势力不小,可以保两百里山路。
看到池棠几个过来,罗老七又凑上来:“你们几个走不走?rì昳时分动身,晚上大伙儿歇在一处,一人五金。”
这几个是什么人?都是罕逢敌手的侠士剑客,行走于途怎会需要护商师的保护,徐猛摇摇手:“不必了,我们自己上路。”
罗老七瞪了徐猛一眼,口中嘀嘀咕咕的道:“是自己会些拳脚的吧,此去可有不少强盗,到时候吃了苦头可别怪俺。”
徐猛一挥手:“休要罗唣!”他现在一心想要跟着池棠薛漾看看他们所说的妖魔,没心思和护商师废话,他也是世家子弟,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威严,罗老七一愣,却也没再说什么出格的话语。
池棠正在观察这队将要启程的客商,也许是为了夜间赶路方便,这些客商也大都穿着黑衣,或背着厚厚的包裹,或赶着驴马拉的车子,显然都带着货物,内中只有两个人和别人不一样,一个是鬓发斑白的老者,身上的衣料倒不似是平民的粗麻制式,面sè红润,他的身边则是个荆钗布衣的年轻女子,那女子有二十来岁的模样,仔细一看,竟是面容姣好,体态动人。她搀扶着老者,只有恭敬而无亲密之态,若说这二人是父女,年岁相差未免有些大,可若说是夫妇,年岁相差大也就罢了,岂有老者带着妻室外出远游的道理?这是乱世,倘有变故,老者羸弱,无力保护家眷,岂不是举家遭难?
此时那老者正取出金子交给了罗老七,罗老七嚷嚷道:“得给两个人的钱!”忽然看到了那女子的颜sè,顿时眉开眼笑:“行,就收你一人的,美女免费,美女免费。”
罗老七出言轻佻,那女子头低的更深了。
罗老七凑过去,涎着脸笑嘻嘻的又看了看那女子,那女子侧过头去,羞不可仰。
“你闺女?”罗老七问那老者。
“是啊,多谢好汉了。”老者陪着笑,顺着罗老七的话回道。
“这时节,带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出,你不心疼俺还心疼呢,要是遭了强人乱兵怎么办?”罗老七有点忍不住,想去摸那女子细削的下巴。
老者横着身子,隐晦的表达了阻止之意:“多谢好汉多谢好汉,我们这是去豫州投亲戚的,没办法呀。”
罗老七缩回手,打了个哈哈:“成,你们父女俩就跟在俺身边,只管放心咧,有什么好歹的由俺照看着。”
薛漾小声对池棠笑道:“妖魔就在这商队之众中,可笑这罗老七还在大言不惭,估计进了山里他有苦头吃了。”
徐猛有些不可置信:“那些人里有妖魔?”
池棠虽然觉得那对父女有些古怪,可也没觉察出妖魔之气来,看着商旅聚成的队众道:“那就跟着这队人,看那妖魔几时现形,就手除去。”
罗老七已经在大声喊着了:“时辰到!大伙儿启程,只管放心咧,俺罗老七收了钱,一准把大伙儿平安送到地头!”
第四十四章 魔现
商旅队众足有五六十人,人不算多,可一齐走在积雪未消的崎岖山路之中还是有些拥挤。在黑大汉罗老七的吆喝下,商队渐渐排成了一条队列,在山路上零零散散的拉开足有数百步的长度。
池棠和薛漾徐猛堕在队列最后,准确的说,他们不属于这个队列之中,因为他们没有给护商师酬金,不算是由护商师保护的商队中的一员。而罗老七远远回望之后,却也只是瞪了一眼,嘴里咕哝了几句。等到他转过头后,便立刻笑逐颜开,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拨那年轻女子说话了
一路行走之时,池棠一直在打量这队列中的每一人,灵力在周身缓缓运转,却丝毫没有妖气的反应。
“会不会妖魔没在这队众之中?”毕竟是第一次运用察气觅魔法,池棠多少还显得有些没底气。
薛漾则显然经验丰富得多,很坚定的摇摇头:“决计不错,那妖魔必在此队之中,行将动身时他曾用妖力做了件什么事,恰被我察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妖魔应当是在靠近那黑大汉的方向。”
池棠几乎立刻就将眼神投向了罗老七身后的那一对父女。
“莫非真是他们?”池棠不禁有些迟疑,“这一男一女虽然有些蹊跷,可我怎么也没察觉出他们身上有妖气,最关键的,我察气所见,那妖魔身着黑衣,可他们却没有穿黑sè衣衫。”
薛漾的眼神却看的是队伍的中间:“不是说他们,我说的是,出发前,靠近那黑大汉的方向,现在这行进之中,方位早有了变化。”
池棠顺着薛漾的眼神看过去,眼神所笼罩的范围内,却是三个再平常不过的客商打扮的人,一个催促着驴子拉的破车,口中发出“叱叱”的喊声;一个低着头,将手伸入包裹里,一边走一边嘴里嘀嘀咕咕的,似乎是点算着什么;一个四处张望,一脸饱经风吹rì晒的肤sè,还时不时回头跟身后的旅人说着话。
这三个人倒是都穿着黑衣,可在池棠看来,还是对不上,察气中所见,那是一个黑衣整整齐齐的背影,可这三人,第一个的黑衣皱褶不说,还赶着辆驴车;第二个则斜挂着两个包裹,显得鼓鼓囊囊的;第三个倒是没那么多累赘,可是身上的黑衣破破烂烂,好几处地方还打着补丁。
薛漾没有在意池棠疑惑的神情,自顾自的道:“出发前传出妖气的方向就是这几个人所在,盯紧他们就是。”
徐猛闷声不语,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如果不是因为池棠是他一向敬重的好友,他几乎便要直斥这种装神弄鬼煞有介事的行径,可现在,他只能将信将疑的跟着两人前行,打定主意,除非真的看到他们所说的妖魔,不然,就决不能接受表哥张琰被妖魔杀害的事实。
就这样在山路中逶迤行了有好几个时辰,看来罗老七是个合格的护商师,行走了这许久都没有一个强人贼寇前来搅扰,初chūn时节,天仍然黑的早,虽只不过酉牌时分,天sè却已经暗了下来。
“就在前面那处山坳,大伙儿生火弄饭,然后就在那里歇一宿,明早再赶路。只管放心咧,那里山坳正好能挡山风,晚上裹个被褥,不会觉得冷!”罗老七浓重口音的言语又传了过来,他倒挺细心,交待的很详尽。
商旅队众赶着队中的驴马,按着罗老七所指的方向前去休憩。
池棠一心寻探妖魔踪迹,自然而然的便跟着商队径直走向山坳,到了山坳口时,罗老七手一张,冷冷的挡了驾。
“对不住,三位,这里是俺们护商师商队休息的地方,你们不是这队里的,可不能歇在这里。”
徐猛心里正没好气,听到这话,双眉一轩,走上前来:“怎么?这里是你家的不成?我们要歇便歇,你管得着?”
罗老七嘿嘿怪笑一声:“懂不懂规矩?护商师安排的地方交了钱才能进,四下山野这么大,你们歇哪我管不着,但是歇在这里面,就是不行!”
徐猛冷哼一声,他是世家子弟,哪里受得了罗老七这等村野匹夫的抢白?当下将手按在犀首剑柄上,怒道:“放肆!我若偏要歇在这里面呢?”
罗老七“呸”的吐出一口唾沫,手也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怎么着?玩硬的?老子可告诉你,你们三个一齐上,老子也不怕!”
池棠赶紧一拉徐猛:“徐兄弟,不要着气。护商师确有这规矩,我们就宿在前面就是,不争这微末之事。”
在山坳的几个客商也劝解起来:“几位壮士,这是护商的规矩,你交了钱就歇在里面,你没交钱,何必非要和我们挤在一起?”言下之意很明显,我们交了钱,这处防风的山坳我们就理所应当的可以受用,而你们几个既然没交钱,就不要来争这处。
徐猛怒目而视罗老七,罗老七寸步不让的反瞪之,还是池棠好不容易把徐猛拖开。
“你们几个,老子前面就不说咧,老子保护的这个商队,你们没给钱倒还跟在队里,这不是让老子白白护了你们这段路?”罗老七的语调极为泾渭分明,寻常时的自称都是俺,但在骂人时便统统以老子自称。
“我等岂要你这匹夫相护?”徐猛丢下一句。
“滚滚滚!老子也不跟你们废话,你们晚上自己找地方睡,明天自己上路,别跟在老子这队伍里,各走各道,各行各路!你们最后出了什么事,赖不着老子!”
徐猛还想再说什么,已经被池棠半拖半拽的拉远了,薛漾则走到山坳口,探头向里张望了一下。
“你干什么?还不走?”罗老七叉着腰,瞠目对薛漾道。
薛漾收回张望的眼神,看了罗老七一眼,然后恭恭敬敬的一躬:“抱歉。”
罗老七一怔,薛漾又是一躬:“谢谢。”
在罗老七还没发话前,薛漾又将手招了招:“再见。”
※※※
三个人没有生火,而是靠在枯槁的树干下稍作休憩,徐猛默默无语,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池棠则远远看着远处山坳,那里的火光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人声也渐渐稀疏,想来已是到了安歇的时候,只有薛漾,从怀里掏出午间自酒肆带出的面饼,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咀嚼吞咽。
“你们来点?”薛漾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的说道,将面饼向两人面前一送。
徐猛没有反应,池棠摆摆手:“不饿,你吃。”
薛漾收回面饼,咕咕哝哝的道:“这么难吃的饼还卖那么死贵,这山里酒肆当真黑心。”
“池兄……”徐猛终于对池棠开口。“……小弟还是难以相信,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古怪事没见过?可这妖魔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们……他们究竟是怎生模样?”
池棠正要回答,薛漾已经插嘴道:“别急,再过一会儿,等那片乌云遮住月亮,我就可以带你去见见妖魔了。”薛漾对妖魔的习xìng相当熟悉,因此对于妖魔现身的时机拿捏的也很准。
三个人一齐抬头,半轮淡月斜挂天际,发出昏昏惨惨的暗光,一片乌云缓缓的向淡月之处游动。
“休息会儿,别多说话,免得被妖魔听到动静。”薛漾伸指在唇上一竖。
池棠和徐猛靠在树干上都闭上了眼睛,徐猛胸口一起一伏,呼吸的有些急促,显然另有心事,而池棠则趁机屏息静气,让灵力带着意念在四处游走。
“没错。”尽管天如涂墨,可在山坳里还是浮现出一股更为深黑的妖气来,妖魔果然就在商队里,并且正隐匿在休憩的山坳众人之中,在这段时间已经蠢蠢yù动了,妖气已然发散出来。
乌云游走,恰好遮住了半轮淡月,天地之间顿时一片漆黑。
薛漾矫健的站起身,一拍池棠和徐猛,用轻微的语气说道:“走,过去看看。”
※※※
在用过晚饭后,众人都已安歇下来,罗老七故意睡到那年轻女子身边,嘿嘿笑着还想说几句话,那女子翻了个身,背对着罗老七。
罗老七的眼神肆无忌惮欣赏着那女子的背影轮廓,神思飞扬,早在心里勾勒出一派**交欢,风光旖旎的场景来,想到情烈处,不由伸手摸到自己鼓胀的下体,流着口水,然后……睡着了。
山坳里一片鼾声,即便是那女子,也传出了因熟睡而发出的鼻息声。内中尤以罗老七的呼噜声最为奇特,时而如雷霆万钧,声震四野;时而如蛟龙低吟,蜿蜒沉绵。
在这片鼾声的衬托之下,一阵黑风发出低微而又怪异的呜呜声盘旋着升起,瞬时间就弥漫在整个山坳之中。
黑风一卷,尚在燃烧的火堆寂然而灭,恰在乌云遮住月光的时分,四下伸手不见五指。
再接着,山坳里的鼾声仿佛生生被人掐断,再也没有一丝声响发出,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只有一个人影发出暗白sè的光芒,从地上爬起身来,转头四顾,口中发出嘿嘿的低笑声。
“都定住身了,大王。”一个怪怪的声音传出,暗白sè光芒映照中,可以看见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那辆驴车。
低笑的人影身上光芒忽然一盛,身形暴涨,几缕清幽的火光在四周浮现,暴涨的人影最终变成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
驴车处也发出一道白光,拉车的毛驴忽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再起身时已经变成了一个长耳朵的瘦小人形。
“甚好,不枉我几rì追踪,现在食粮有了,女人也有了。”瘦高男子转过身来,一身极长的黑袍,体格瘦削,下身处却鼓鼓囊囊,看起来极为诡异。
瘦小人形的脸还是一张毛驴的脸,凑到那瘦高男子身边:“小的还是不明白,要吃人,哪里不能作法摄几个人来吃?就算大王要亲近女人,也一样可以在路上弄风摄了人来,何必费这么多事,变化人形,跟了这么久,到了这里才下手?”
瘦高男子白了驴脸一眼:“你懂什么?往rì里沿途所见的女人,都是些鄙颜陋sè,就是吃还嫌肉韧皮粗,这乱世时节,哪有漂亮女人远行于荒僻之地的?这个女人就不同了,肌肤娇嫩,身姿撩人,可是个极品,既然见到了,我就不能放过,找个合适机会将她拿下。”
瘦高男人凭空虚指,侧身沉睡的年轻女子仿佛被人抬动一般直起身来,衣衫自动脱落,贴身收藏的绢帕也掉落于地,只见那女子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和鲜红的抹胸,瘦高男人看得两眼放光,强吞了一口口水。
“前些rì子这女人一直在市集人多之所,不好下手,趁这夜黑荒野之处,不就可以行事了?”瘦高男人的语气很兴奋,“况且,还得便擒了这许多人,山君那里也好交待了,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瘦高男人伸手一招,年轻女子凭空轻移,直往瘦高男人处飘来,眼看将近时,瘦高男人迫不及待的将年轻女子就手搂在怀里,长着绒毛的手摸在那年轻女子的身上,下身鼓起的那处微微抖动。
“美!当真是美!”瘦高男人脱口赞道,喜不自胜。
“大王,这些人怎么处置?”驴脸有些不解风情,在瘦高男人yù念高炽的时候还在发问。
瘦高男人有些不满,没好气的道:“有什么好问的,先把所有财帛尽数搜刮了出来,至于人嘛,找几个jīng壮的带回洞府自己享用,多出来的你一起送到山君那里,就说我诀山大王奉上的食粮不就行了?”
驴脸陪笑道:“是是,大王要不先回洞府,小的在这里收拾好。”
瘦高男人嗯了一声,紧紧搂着那年轻女子,黑袍一展,黑风裹住身形,化作一道白光,凭地飞起。
驴脸还在自言自语:“找几个jīng壮的。”看到酣睡的罗老七,顿时一拍掌:“这个最jīng壮,肉最有咬劲,他是一定要留下的。”正要找下一个,忽然有所感应的看向半空,口中发出诧异的一声:“哎?”
瘦高男人化成的白光还在半空中,一道青芒忽然如流星赶月,迎头撞上,白光被青芒所击,倏地坠落而下,正掉入山坳之中。
驴脸惊呼:“大王。”快步赶上前去。
白光散去,现出瘦高男人的身形,年轻女子软软的躺在一边,瘦高男人惊惶的爬退几步,声音有些变调:“是……是什么人?”
山坳口出现三个人影,左边一人手中持着把锈剑,锈剑上现出青sè光芒,照出那人淡然自若的表情:
“你好,初次见面,在下乾家斩魔士,薛漾。”
第四十五章 诀山驴怪
瘦高男子迅速的爬起身来,耳朵动了动:“什么?你说什么?”
薛漾淡淡笑道:“长这么长耳朵还听不明白?乾家,斩魔士,薛漾。”薛漾一字一顿,指了指自己。
瘦高男子记起似乎曾听说过乾家斩魔士这个称谓的,但从来没有照过面,在他的记忆里,他们一族的最大敌人是身着鹤氅白袍的鹤羽门炼气士,但眼前出现的这个人似乎也有很强的伏魔之气,刚才自己飞在半空的时候,那青sè的剑芒几乎将自己斩成两段,幸亏自己见机的快,及时避开。
“此人不可力敌。”瘦高男子退后几步,眼睛盯着薛漾,不再作声。
薛漾跃身进来,边上的驴脸畏惧的缩了缩身子,大王都吃了亏,自己一个洞中小妖能济得甚事?
薛漾看了看两个妖怪,悠然道:“看出来了,二位是野驴化身的妖魔。”
瘦高男子脸sè一变,对方转眼之间就瞧破了自己的本相。
“引颈就戮吧,少些痛苦,你身上那么浓的血灵道臭气,就知道你罪不可恕,痛快些,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薛漾锈剑上的青sè光芒愈发强烈,对着瘦高男子缓缓举起。
瘦高男子退后一步,咬着牙缓缓道:“我不会束手待毙的。”话音一落,脸庞突起,立刻变成了一只丑怪的驴脸模样,身体卷起一阵旋风,迅捷无伦的绕过薛漾,既然此人不可力敌,那就另找突破口,未必和他一起的人能有他这样的修为,只要能有一丝空隙,自己就能脱逃出去。
旋风指向的方向是在山坳口,瘦高男子的速度很快,眼看着薛漾没有反应过来,瘦高男子心中不由一喜。
一股滔天的热浪扑面袭来,山拗口正中的那一人身上忽然现出火焰,并且拔出了背后的长剑,剑尖也有火焰环绕,发出暗红sè的光芒。
瘦高男子大惊,这个人比刚才那薛漾还要厉害,自己失算了,这是怎样的灵力和神通?即便是身居虻山四灵高位的辟尘公和镇山君也没有这样的力量。
瘦高男子生生止住身形,飞速的向后退避,即便如此,火焰终是炙伤了他的颜面,脸上的绒毛燃烧起来,发出一股焦糊味,还伴随着瘦高男子的惨叫。
现出火焰的男子威严的站在山坳口,像天神一样。
旋风转瞬间土崩瓦解,瘦高男子捂着脸,踉跄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薛漾大拇指冲身后那现出火焰的男子一示:“忘记介绍了,这位也是乾家斩魔士,我师兄,池棠。”
乾家斩魔士?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物?瘦高男子心里涌起一股绝望之意,自己已经很小心的找了个最好的时机来行事,怎知还是旁生了枝节,现在,不仅是那漂亮的女人自己受用不着了,连自己的xìng命也行将不保。
“妖孽,早知你踪迹,就是等你现身的!”池棠将云龙剑一竖,跃身而入。
瘦高男子打量了一下三人,心中更是一凛,这就是白天跟在队列之后的三个人,当时自己还没当回事,却原来他们就是冲自己来的。
薛漾的锈剑,池棠的云龙剑都直指那瘦高男子,瘦高男子被两人剑上传来的凌厉气势逼住,竟是不敢动弹。
一直在一边看着的驴脸已经抖似筛糠,小妖怪在面临绝境时和普通人一样,害怕,软弱,歇斯底里。所以在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瘦高男子身上的时候,驴脸发出一声嘶喊,身体聚成一团白气,向山拗口狂奔过去,至于山拗口还站着一人,驴脸已经恐慌的没有注意了。
自从看到这个诡异的景象后,徐猛的心中便是巨震,反复对自己道:“当真有妖魔?当真有妖魔?”不经意间,便产生一种恐惧,这是人类对于未知事物的突然显现而产生的一种自然反应。
当驴脸带着白气,没头没脑的夺路奔逃,直向着自己而来之后,徐猛的手按在犀首剑柄上,往rì里侠士剑客的豪气似乎荡然无存,浑身不住颤抖,却忘了拔剑出鞘。
薛漾锈剑青芒一闪,正击中驴脸后背,驴脸闷哼一声,扑地倒下,狂奔的身形还没有止住,又在地上蹭行了好一会,正好滑在徐猛身前不动了。
“嗓!”徐猛终于拔出剑来,用剑尖拨动那驴脸的脑袋,长耳,大眼,直鼻,原本寻常的驴面现在却安在人的躯体之上,看起来分外可怖,徐猛倒吸一口凉气,偏偏那驴脸呻吟着又是一抽搐,徐猛更是一惊,急忙退了一步。
而在那里的瘦高男子也在一步步的后退,池棠的剑尖随着他后退的步伐寸寸紧逼,薛漾神情很轻松,这个驴怪实力不济,正好让池师兄练练手,做他斩杀的第一个妖魔。
“好……好汉,英雄,上仙,饶我一命吧。”瘦高男子连声改变称呼,出口哀求。
“不要相信任何食人妖魔的垂死哀求。”薛漾出声提示。
池棠对这个妖魔自然没有恻隐之心,很坚定的点点头:“此怪为恶,自当斩除。”云龙剑蓄势待起。
“不……不要……上仙!我愿……”血光迸现,瘦高男子的哀告戛然而止,从肩头到胁下一道长长的斩痕。
“入你娘!”然后就是带着浓重口音的怒骂声。
池棠和薛漾都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变化。
黑大汉罗老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来,刃身巨大的佩刀从瘦高男子肩头斜劈而过。
在池棠和薛漾愣神的当口,罗老七一探手,又抓住瘦高男子的头发,说头发也许并不准确,此刻瘦高男子已经变化为一个驴脸,罗老七抓住的毋宁说是驴脸后的鬃毛。
“老子是护商师,你这种东西混身进来害人xìng命,不是砸老子的招牌?让老子以后在道上怎么混?”罗老七恨恨骂道。
然后罗老七又凑近那瘦高男子,似乎毫不在意那瘦高男子狰狞丑陋的驴脸,用咬牙切齿的恨意说道:“最不可原谅的是,你还想抢老子的女人?”
薛漾立刻打岔,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年轻女子:“呃,抱歉,你是说这个姑娘吗?貌似,好像,她不是……”
罗老七眼一翻:“老子看上的,就是老子的!”也不再理会薛漾,继续对瘦高男子恨声道:“老子都没舍得摸一把,你狗rì的倒先摸上了?”敢情前番瘦高男人轻薄那女子的时候他已经看在眼里了。
瘦高男子喉头动了一动,却发不出声音,他怎么也不明白,身后这个黑大汉是几时脱出了自己的定身术,还给了自己致命的一击的。
“老子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给老子记着!动老子的女人,砸老子的招牌,老子就要你好看!”扳着鬃毛的手一使力,将瘦高男子的脖子后仰,举刀的手则手起刀落,一下子就砍下了瘦高男子的头颅。
颈血喷溅,几缕白气顺着血水轻渺渺的浮起。
薛漾忙掏出聚灵壶,一迭声的道:“别浪费,别浪费。”上前将白气吸入聚灵壶中。
池棠看着罗老七,只不过此刻的眼神充满了钦佩和惊讶,此人是什么时候醒转的?池棠很清楚,这个驴怪化身的瘦高男子在行动前已经施展了妖魔的定身术,当初自己在云龙之骨的促发下,才运起火鸦神力得以焰醒破解,可这黑大汉却是如何解脱的?再看他斩杀那妖魔的手法干净利落,必然是身含云龙破御之体的力量,想不到这山野之中,竟有这般奇人?
罗老七此时已经奔着跑到那女子身边,抱起女子,一脸心疼的模样。
薛漾吸好了驴怪临死前发出的妖灵之气,将聚灵壶收入怀中,看池棠还有些发怔,便笑嘻嘻的道:“没想到,这黑大汉还是个情种。只要动了他的女人,后果是很严重的。”
罗老七忽然回头喝道:“喂,你们几个,是有法术的吧,现在人都动不了,你们快用法术,让人能动!”
薛漾笑道:“不急,等我们收拾一番,对了,你放心,所有人中只有这个姑娘是醒着的,你做了什么事她都清清楚楚。”
果然,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正望向了罗老七,既有些恐惧也有些感激。
“你赶紧照顾好人家,一会儿我们收拾好了,再用法术解开这个定身妖术。”不等薛漾说完,罗老七已经转头心花怒放的用他自己的方式去抚慰那女子了,薛漾则又向池棠解释:“在那个驴怪第一次化身白光而走的时候,他已经解开了那女子的定身术,恐怕是为了更好的享受肌肤之亲,只不过被我剑芒所阻时,他才重新将那女子定上的。也就是说,在那之后的事情这个女子都看在眼里,只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罢了。”
池棠这才明白,也由得那罗老七抱着女子期期艾艾,自己则和薛漾一起转身走向徐猛,徐猛此时坐在山拗口,一脸的茫然,犀首长剑就放在身侧。
“徐兄弟,怎么样?这下信了吧?”池棠坐到徐猛身边,语重心长的道。
徐猛木然的点点头,语调还有些颤抖:“竟……竟真有妖魔……”
池棠理解的拍了拍徐猛的肩头:“我第一次见到妖魔后,也是这般,害怕,恐惧,不敢相信,真知晓了这些妖魔之后也就好了,他们没那么可怕,你看,那个护商师,不是很轻松的就将这妖魔斩杀了?”
薛漾蹲在倒地不起驴脸面前,转转他的脑袋:“别装了,我又没打到你要害,装什么死?”
那驴脸顿时一骨碌爬起身来,捣头如蒜:“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说说吧,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薛漾好整以暇的道。
“回上仙,我原是诀山山户里的一只小驴,也不知道哪年了,来了这么一个野驴成jīng的妖怪,害了我山户里主人的xìng命,建了个洞府,自称为诀山大王,又给小的施了些法力,小的就修成了人身,可这脑袋却怎么也变不了,也没有什么法力,这诀山大王就教了小的一些运风快跑的法术,让小的做他的使唤,小的也只得听命,身不由己呀。”
薛漾道:“用用你运风的法术。”
驴脸不敢违抗,身上白气聚化为团,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薛漾凑上去,伸鼻子嗅了嗅:“嗯,没什么腥臭之气,你没吃过人。”
驴脸收起身上白气,苦着脸道:“正是正是,小的最恨吃人肉,实在是在那诀山大王手下,只能做些跑腿的活儿。”
薛漾脸一板:“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你的罪孽也不小!”
驴脸又是一连串重重磕头:“别啊别啊,小的知错了,实在是没办法呀。”
薛漾将嘴向那瘦高男子的半拉尸身一努:“他究竟什么出身,你知不知道?”
“小的最先也不知,后来来了个虎妖,小的才知道,他是虻山出身的,占了诀山,定期出来抓些过往行人,大部分进贡给那虎妖为食。这一来二去的,诀山洞府的那条路行人都说有强人,都不往那里过了,眼看着期限将近,这诀山大王只好换条人多的路来探探情形,偏又看上了那女子,就变化了人形,假作过往客商,跟着这女子,找个荒僻的所在,一是擒了那女子带回洞府yín乐,二是正好捉些活人,进贡给那虎妖。”
池棠心中一动,出声问道:“你说的那虎妖可有名号?”
驴脸点头道:“有的有的,叫什么……哦,镇山君。”
果然是他!池棠想起那夜的虎面人,霍的站起身:“此獠身在何处?”
“就在长安城外。小的平素都是替诀山大王将抓到的活人运风送到离长安城四五十里外的一处山冈上,然后就驾风离开,那镇山君轻易也不露面,但小的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知晓,真正神通广大。”
池棠闻言一怔,他本想让这驴脸带自己前去寻找那镇山君,那夜便是此怪杀害了众多侠士,不除不行,可听驴脸这么一说,即便带自己前去,也未必能见到镇山君,到时反而打草惊蛇,不由踌躇起来。
还是薛漾给了主意,问清楚了驴脸往昔送活人前去的山冈路径,然后对那驴脸道:“今rì可以留你xìng命,但你要立誓绝不害人,rì后听我等传念真言,便要乘风赶来听命。”
驴脸大喜,一迭声的答应,不住磕头:“谢上仙不杀之恩,小的立誓,但有害人之心,便是被人宰了当驴肉吃,往后只听上仙号令,但有所嘱,无有不遵!”
驴脸说话的时候,薛漾口中兀自念念有词,池棠运起灵力看去,几道淡淡的青气从薛漾口中shè出,缠住了驴脸周身。池棠忽然想起,那rì在董庄,祁山盗寇首领段覆拒翼也曾立誓,而那时薛漾也是这般,事后才知道这是应誓之咒,现在是故技重施了,池棠暗想这门法术倒极为神奇,自己还没来得及学。
“若有违誓,尔必应誓,回去后好生向善,记得我今rì对你所诉召唤之语。”薛漾训诫道。
驴脸连连点头:“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薛漾挥挥手,驴脸顿时化身白气一团,飞也似的去了,徐猛侧头看着远去的白气,似乎另有所感,脸上也不如刚才那样茫然了。
第四十六章 拉拢
罗老七抱着那女子,口中还在喃喃道:“宝贝儿,只管放心咧,有俺在,谁也不会伤到你的。”说道情动处,还将脸贴在那女子的脸上,当真是爱怜无限。
“都这么半天了,你还不把人家衣衫穿好?”
浓情蜜意之间,忽然来这么个声音,罗老七吓了一跳,然后就看到薛漾笑嘻嘻的坐到面前。
那女子被诀山大王褪下的衣衫还没有被拢起,鲜红的抹胸陪着雪白的肌肤分外动人,罗老七这才像突然想起一样,将她衣衫一合,遮住了外泄chūn光。
“忘咧。”罗老七哼哼唧唧的道,刚才斩杀那诀山大王时何等嚣狠豪雄?现在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脸多愁善感之sè,当然,衣衫没有穿好绝不是他忘了,而是正好借此大饱眼福,舍不得穿上之故,只不过这一节可就不能明说了。
“聊聊?”薛漾提议。
“聊什么?”罗老七还是不放下那女子,不过对薛漾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谢咧,不是你们出手,那时候我又起不了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畜生带走俺的小美人。”
薛漾差点笑出来,这什么人?和那女子不过萍水相逢,就这般情根深种?
和罗老七一番交谈之后,薛漾终于知晓了大概。
罗老七本是个江湖游侠,武艺高强,原本想着仗义行侠,在发现这诀山镇后多有山贼强人后,曾以一人之力,几乎荡平了两百里山中的各处山寨,最后群盗苦苦讨饶,声称大家也给乱世逼得没有办法,活不下去了,这才上山做了强寇,罗老七荡平山寨也就罢了,却也断了这各处山寨数百人的生路,罗老七想想也对,不由动了恻隐之心,自此和各处山寨商定,自己做了护商师,收取费用之后和各处山寨五五分账,这行当一做就是几年,各处山寨的盗匪感激之余,已隐然将罗老七视为群盗之首,江湖人送敬称“七哥”。也是罗老七只是按照从南向北的路线护商,不曾往西前往诀山之中,因此没有和那野驴化身的诀山大王照过面。
身为护商师,自然便有一种敏感,其实在诀山大王施法生风的当口,罗老七就已经醒觉,但随后而来的定身术却又让他一筹莫展,眼睁睁看着诀山大王轻薄了那女子一番,心中大怒。至于那诀山大王是不是妖魔,对于罗老七自己来说倒是无所谓,管你是人是妖,挡我财路,掳我女人,我就一定要将你铲除,所以看到诀山大王的妖孽之行罗老七根本就不惧怕,只是看着诀山大王搂着那女子化身而去的时候,又气又急,这一急之下,就感到浑身一热,顿时能动了。恰在这时候,薛漾出手,阻住了诀山大王,罗老七便静观其变,在诀山大王背对着自己步步后退的时候,罗老七看出便宜,终于奋身而起,一刀斩杀诀山大王。
说到最后,罗老七拍了拍腰间的佩刀:“俺这把刀,还没怕过谁。”
薛漾大感兴趣的看着罗老七,妖人大战将近,乾家就是要多吸纳些身具灵力,有云龙破御之体的人物,眼前这个罗老七可真是意外收获,能够自行解开妖魔的定身术,可见这罗老七自身蕴藏的灵力有多深厚,若是加入伏魔道中,可是一大好手。
“有没有想过换个行当?”薛漾开始了对罗老七的拉拢。
“什么行当?”
“我们这行,降妖除魔的,就是杀你刚才见到的东西的。”
“干这行有什么好处?”罗老七是老江湖,想法很实际。
“挣的钱可比你做护商师多多了,去的好地方也多,不用老是在这山沟沟里晃悠。”薛漾用带着诱惑的语气说道。
“挣的钱多?”罗老七看看薛漾,目光又投向边厢坐着的池棠和徐猛,然后嗤之以鼻,“俺不信,挣的钱多你们就穿这破衣服?挣的钱多你们会舍不得花个区区几金让护商师保护?还跟俺口角一番?”
“呃……”薛漾一时语塞,徐猛穿着黑sè斗篷,看不出服sè,也就罢了,自己和池棠穿着灰sè的斗篷,衣饰破蔽,怎么也不像钱财万贯的豪客。
“这个嘛……谁赶路会穿绫罗绸缎?再说我们走江湖的,谁在乎穿好衣服?至于不入护商之列,你想,我们有这样的本领,何必花钱让别人保护我们?这不是浪费嘛。”薛漾只得牵强的解释。
罗老七翻翻白眼,没有吭气,这一条显然打动不了他。
薛漾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女子,顿时有了主意:“实不相瞒,这次我们是去长安,替那里的秦国王爷除妖的,事成之后,我们向那王爷要什么赏赐,那王爷都会给。你要是跟我们前去,一起把那秦国的妖怪除了,那秦国王爷肯定高兴,你到时候可以问他要几个美貌的女人相陪,你说那王爷答不答应?皇宫里的美女成千上万,你想想,皇宫里的美女哦……”
罗老七眼睛一亮:“当真?”
薛漾心想,这老兄当真是在山野之间旷得太久了,饥渴成这样,但凡有女sè所惑,这老兄无有不中,于是很郑重的点了点头:“绝无虚言,但是一定要先成功除去那秦国的妖魔。”
罗老七不以为意的摇摇头:“妖不妖魔俺不管,有美女就行,好,俺就跟你们走一遭,你要是骗俺,俺可找你算账!”
薛漾拍拍手:“一言为定!”同时对着池棠一扬眉毛,也不知这昏黑天sè里池棠看清没有,总之自己是很得意,小施唇舌,就拉了个有灵力的高手加入。
为了趁热打铁,薛漾立刻提议:“要不我让这姑娘先醒转,你们说说体己话?”
罗老七立刻将怀里女子向前一送:“赶紧滴!”
薛漾忍住笑,对着那女子肩头轻轻一拍,暗施灵力,那女子顿时呼出一口气,然后嘤咛一声,挣扎着要脱开罗老七的怀抱。
罗老七眉开眼笑,兀自关切的说道:“你醒啦。”看那女子挣扎,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任由那女子挣脱开来。
那女子低着头,环手抱膝而坐,在醒过来之后便不发一语。
罗老七还凑过去:“不怕不怕,刚才有坏人,被我打死了。”
那女子忽然一指前方,小声道:“那……那是什么?”她所指的方向,正是那诀山大王的尸骸所在,只是现在白气散尽,尸骸已经变成了分作两爿的驴身,还有些黑sè衣袍遮盖。
罗老七正想回答,薛漾却反问:“你说是什么?”
那女子咬着嘴唇,不自然的拢了拢松开的衣衫,好半天才轻声说道:“反正不是人。”
“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死了,被他杀死的。”薛漾最后指了指罗老七,罗老七胸脯一挺,神采焕发。
薛漾向罗老七示意,安慰那女子的事情就交给他了,自己也没心思多费口舌,转身回到了池棠和徐猛身旁。
“徐兄,心情可好些了?”看到徐猛神sè已经恢复,薛漾开口问道。
徐猛叹了一声,看看池棠又看看薛漾,yù言又止。
“徐兄弟,想说什么?”池棠深深理解初见妖魔后的心情,因此对徐猛说话时语气特别轻柔。
“我觉得……”徐猛终于说话了,而接下来的话更令池棠一怔,“……妖魔,不过如此!”
这却奇了,当初自己见到妖魔后,便陷入一种深深的恐慌和畏惧之中,若不是遇见了乾家斩魔士,还不知何时能从那种郁结的心情中解脱出来,怎么这徐猛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就说出这样的话?池棠看着徐猛,等他继续说下去。
“一开始,我见到那变化的情景时,确实觉得毛骨悚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真的有这种妖孽在我眼前出现。我害怕,害怕是因为觉得以自己的力量无法去对抗这些妖孽的魔力,可是……那个护商师竟然一刀就斩了那妖孽,而另一个,却跪在我们面前苦苦哀求,就像个软弱的小毛贼在我面前求饶一样,我忽然觉得,妖魔也没那么可怕,他们也一样可以被人打败,杀死,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惧怕他们?”徐猛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再颤抖,神sè也渐渐回复成世家弟子的沉稳之态。
池棠一下子就明白徐猛心态转变的何以如此之快了。说起来很简单,自己所见,是妖魔肆虐,杀人吞食的恐怖场景,自己竭尽全力,仍然无法对妖魔造成损伤,失魂落魄之余未免又有些心灰意冷,觉得妖魔和凡人之间有着天渊之别,人类若遇上妖魔只有听任宰割的下场。也就是之后接触到了乾家斩魔士,渐渐了解了伏魔道的存在,待到自己的火鸦神力焰醒,妖魔鬼怪反而惧怕了自己的神力,从此之后,池棠才将心结解开,从对妖魔的畏惧变成了对妖魔的仇恨。
而徐猛不一样,他并没有看到妖魔食人的可怖场景,相反,他只看到了凡人斩杀妖魔的情形,更有妖魔在斩魔士威逼之下,苦苦哀求,尽显妖魔软弱的一面,因此在最初的震骇之后,徐猛又生出了不过如此的想法,畏惧之意也就变成了正眼视之。
池棠笑道:“妖魔本就不过如此,实是世人故老相传,以致恐惧rì盛。我辈习武之人,遇上妖魔未必不能斩而诛之。”
徐猛点点头:“池兄,对不起,先前我还怀疑你所说,以为是你身有臆病,胡思乱想之下的信口开河呢。”
池棠哈哈大笑:“这也难怪,未经历妖魔之事前,是很难相信。”
徐猛将身侧的犀首剑拿起,稳稳的插入剑鞘之中,语气坚定的道:“这么说,我表哥确是死在长安那些妖魔的手里了,我们正好同去长安,可以的话,我想手刃妖魔,为我表哥报仇。”
池棠没有接话,而是看看薛漾,他不知道徐猛有没有灵力,是否能对此次长安之行带来帮助。
薛漾却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也好,徐兄便一同前去。人总是在到绝境之时才能激发潜能,不到那时候怎么知道有没有降妖的能力?”一边说着,一边打起火石,重又升起篝火,四周顿时亮了起来,被定身的商旅们应当还在熟睡中,只是静静的发不出声响,感觉有些怪异。
池棠很赞同薛漾这话,自己也是在奋力相救陈嵩的那一刹那才第一次使出了破御之力,而那个大司马府的女剑客,则是在明知无幸的情形下,奋力飞剑一击,也使出了破御之力,但这个黑大汉呢?
池棠看向罗老七,事先大家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形容粗豪的护商师竟也有破御之力。
薛漾也看向罗老七,像是对池棠和徐猛解释,也像是对自己说:“这个护商师是个异数,或许是对女人的极度渴望激发了他的潜能。”
“有他同去长安,当能助一臂之力。”池棠刚才也听到了薛漾拉拢罗老七的全过程,此刻却有些疑虑:“可我们并不是相助秦国王爷,到时候没有宫中美女赏赐怎么办?”
“长安城有青楼jì院的,大不了请他去一次就是喽。”薛漾的表情古井不波,“要是他还不满意,我们也不怕他找来算账,先拉入伙再说,相处久了,情谊就不一样了。”
池棠点头,暗暗好笑,乾家众弟子中,这薛漾看似忠厚,其实却是最为jīng灵古怪的一个人,当然,要不是这个xìng格,他也不会和那秽语无食这般投契了。也许只有在谈及那锦屏苑的蓝裙翩舞时,他才会像他的外表一样,村讷无措。
女人,是他的软肋,池棠看看薛漾,也是他的软肋,池棠的眼神又转向了罗老七。
此刻罗老七已经成功的和那女子聊了好一会儿天,看来经历过这事之后,他给那女子的印象不错,现在他站起身,在地上找寻着什么,忽然俯身从地上捡起绢帕,这是那诀山大王施法脱落那女子衣衫时掉在地上的,罗老七笑呵呵的将绢帕送还给那女子。
池棠忽然一怔,立刻跃身上前,在绢帕还没有递到那女子手上的时候抓住了罗老七的手腕。
“做什么?”罗老七对于池棠阻止自己讨好的行为很不满。
池棠一把抢过那绢帕,抖落开来,对着火堆光芒一照。
这哪里是一块绢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古怪的文字,还有山川河流,城关村镇的图形,池棠仔细一看,再无疑虑。
这是晋国全境的地图!
第四十七章 细作
池棠目光炯炯,看向那年轻女子,看图上所示,当是自己手描而画,寻常人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地图?这女子的身份可疑。
那女子的脸sè却没有丝毫变化,淡淡的看了池棠一眼,然后伸出手,向池棠示意,要讨还地图。
罗老七大急:“你还不还给人家?”要不是他刚才看池棠周身火焰纷腾的骇人景象,心中有些忌惮,早就对池棠不客气了。
“这是什么?”池棠拿着地图的手纹丝不动。
“你不是知道这是什么了嘛。”年轻女子现在说话的语气透着一种清冷,和前番矜持害羞的情状大不相同。
看到气氛有些紧张,薛漾和徐猛也都围了上来,薛漾好奇的道:“出了什么事?”
池棠还是目视那年轻女子:“这是手绘的本国之图,何处关隘,何处山川,尽绘于上,好生详尽……”
那女子不等池棠说完,自己便接上说道:“嗯,还有各处关隘戍卒之数,各处山川捷径之路,还有何处丰庶,何处贫瘠,何处重兵把守,何处官吏贪腐,也都有文字写着附在上面,只不过是鲜卑文字,你看不懂。”
池棠一声冷笑:“好啊,你自己承认的,你果然是……”
那女子很淡然的笑笑:“都这个情形之下了,我若巧言欺瞒还有什么意义?虽然是敌国之人,可你们毕竟救了我,我便承认了又有何妨?不错,我是细作,就是来打探晋国情势的。现在,我的xìng命在你们手上,你们想要怎么做都可以。”
这个女子竟是敌国的细作,薛漾和徐猛都是一怔,不过稍一转念,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中原三国纷争,彼此都有细作潜入敌国境内,或收买官员,或暗记地形,或惑乱民心,倒也屡见不鲜。
罗老七的表情就显得很震惊了,瞠目看着那女子:“你……你是细作?”
“大燕国凤阁使荔菲纥夕。”那女子指了指自己,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原来是个胡人女子,虽然不知道凤阁使是个什么官爵,但单听名姓就知道,这是鲜卑族的姓氏,这个女子是慕容燕国派来的细作。
“名字真好听。”罗老七还不合时宜的向荔菲纥夕表达了讨好之意,池棠、薛漾、徐猛都狠狠的瞪了罗老七一眼,只不过眼神中的含义各有不同,池棠、徐猛是江湖豪侠的气xìng,听说是敌国jiān细,不自禁的便有一种敌视之感,看到罗老七身为晋人却还这么寡廉鲜耻的向敌国jiān细讨好,自然就生出一股鄙夷之意,而薛漾是伏魔之士,在他眼中,汉人、胡人本没什么区别,他的头号大敌就是害人的妖魔,对于那女子是不是敌国jiān细倒并不十分在意,他只是觉得罗老七面对女人时展现出毫无原则的谄媚有些太过。
徐猛冷冷的道:“东胡人不是忙于北定丁零吗?怎么还记挂着我们南国之地?”徐猛倒是知晓时局,慕容燕国这几年都在讨伐北地丁零族,已经很久没有南侵了。
荔菲纥夕已经收起前番故意装出的娇怯之态,现在的神情显得冷静而又淡定:“国家大事,所谋甚远,即便两国交好,知己知彼也是种自保手段,何况两国早晚必有一战,你们那桓大司马雄心勃勃,我们还担心你们晋人北犯呢。”
荔菲纥夕这话倒是没错,恐怕就算慕容燕国不来进犯,这里的南国朝廷也一样会打过去,大司马北伐的意志十分坚定,举国都在筹备,民间的马匹、jīng铁都已收缴入库,就是准备来年大举北伐的。
对于时局,池棠也不想多说,他只是本能对于外虏的一种排斥,也不接荔菲纥夕的话,一指那还被定身沉睡的老者:“那这一位,也不是你的父亲喽?”
罗老七紧张的看着荔菲纥夕,又看看那睡在地上的老者,他也想弄清楚两个人的关系。
荔菲纥夕仍旧淡然的道:“那位是大燕国司图司马叱伏卢朔齐大人,一双绘图圣手天下无双,这次潜入晋地,便是由他手绘各处山川城关之形。”
池棠看看手中拿着的地图,确实描画的十分jīng细,看来这叱伏卢朔齐果然名下无虚。
“我是他的属下,也是他的助手,以父女的名义进入这个国家也不致令人生疑。我所能做的,就是替他画的图加上鲜卑文字的注释,一些他不方便去的地方由我代为观测,当然,晚上也要陪他睡觉。”说最后一句时,荔菲纥夕眼神有意无意瞟了罗老七一眼。
“啊!”罗老七大叫起来,他对两人关系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现在听到这话,顿时五内俱焚,心目中那娇怯温婉的少女形象寸寸粉碎,大叫过后,罗老七就跑开,抱住了一棵大树,然后,开始用头撞树。
交谈的几人同时止住了说话,只听到罗老七“咚咚咚”的脑袋撞在树上的声音,池棠和徐猛面面相觑,相对无语,这是什么人那?
荔菲纥夕侧头听了会儿脑袋撞树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忍不住,终于笑了。
“我这样说,是不是太刺激他了?”
池棠清清嗓子:“也许对他也是好事。呃……我们说到哪儿了?”
“睡觉……”薛漾凑过来,好心的提醒。
荔菲纥夕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微笑,这样的笑容池棠也曾在莫羽媚的脸上见过,这是xìng情刚强,行事果决的女人才会露出的笑容。
“几个月在晋地,总算绘制完成,我们就取道这里,从这里翻过两座山,就可入大燕国境内,不必遭受晋国边关的盘诘,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了这种东西。”荔菲纥夕指了指前方诀山大王留下的尸骸。
“你虽然震惊,但是好像并不如何惧怕,我是说,在看到了这样的东西之后。”薛漾观察的很仔细,确实,虽然遭受定身,但妖魔行事时的情形这个女子都看在眼里,她的反应却十分镇定,尤其是相比于同样初次见到妖魔的徐猛。
“因为,我早就知道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于世上了。”荔菲纥夕悠然说道。
“喀喇”一声,交谈的几人都是一惊,顺着声音看去时,才发现罗老七一头把碗口粗细的树干给撞断了,罗老七抬起头,摸摸脑袋,低声骂了一句,转个身,跑到了另一棵树边,然后,继续用脑袋撞树。
“如果他表达沮丧时都是用这种方式的话,那么我有些理解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了。”薛漾用手在脑袋上指了指,“老是用头撞东西,把脑子撞坏了。”
“入你娘!”罗老七立刻做出回应。
薛漾招呼道:“啊,继续,继续。”转过头对几人道:“我们说的什么,他都听着呢。哦,这位……荔姑娘,是荔菲姑娘是吧,你们鲜卑的姓氏我也不大熟悉,对不住,你继续说,怎么会早就知道这种东西存在了?”
荔菲纥夕长叹一声:“那是我大燕国皇帝和武悼天王的大战之后,我随着后续的部队运送粮食到了围城数月之久的邺城,在那里,我看到极为悲惨的场景。”
池棠没有说话,静静听着荔菲纥夕述说下去,武悼天王他知道是谁,那著名的“屠胡令”就是他所诏布的。
“从城外直到宫城里面,全是骨骸,上面还有烧炙和啃啮过的痕迹,洒落一地的都是人的衣衫,许多尸体也没有腐烂,却总是少了一些器官。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骨骸都是故赵皇宫中的宫女,在大军围困断粮的情况下,她们被饿疯了的士兵宰杀,烹煮,烧烤,都被当做牛羊一样吃掉了。再后来,宫女全被吃光,士兵就开始吃战死或重伤者的肉,我到现在,都仿佛能闻到那种人肉和鲜血的气味……”
池棠默然,他在南国就有耳闻,中原战乱,像这样人吃人的惨剧时有发生,在饥饿和嗜血的驱使下,人就变得像妖魔一样。
“在那天晚上,我被那种气味弄的怎么也睡不着,就步出军帐之外,当时,交战之后的尸首骨骸都还没有收拾,远处层层叠叠都是死人。可我突然发现,在死人堆里,有一个什么东西在发着光,好像是受到什么力量的吸引,我忍不住走过去看个究竟,浑然忘记了害怕。等我走到那里,我就发现,一个怪物伏在尸首上,正在吸食那尸首的脑壳,一地的鲜血脑浆,那个怪物长着像狗一样的脑袋,却有着人的身子,那暗暗的白光就是在他身上发出的,我惊呆了,那怪物也发现了我,我清楚的听到他说的话,他说:‘女人,女人。’那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我,然后就向我扑了过来,说来见笑,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震惊,我根本就没想到逃跑,但是眼睛却不自觉的看向了他的下体,我见到他的雄器,勃然挺出,又长又粗,像是尾巴一样……”
罗老七已经停止撞树,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荔菲纥夕的叙述。
“我当时就在想,我一定会先被这怪物凌辱,然后被他生生吃掉脑壳,就在那狗头人身的怪物快扑倒我的时候,号角突然响起来了。就是这个号角救了我一命,那是新的运粮队赶来军营而吹起的号角,军营亮起火把,无数士兵欢呼着冲向运粮队,那怪物被这声响惊吓到了,喉咙发出低沉的嘶吼声,然后手足并用,快速的飞跑开,很快就消失了。也就是这一次,我就知道,世上是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存在着的。”
荔菲纥夕的述说不算太长,但惊心动魄,徐猛已经听的极为入神。
“那是犬魃,一种比较低级的妖怪,喜欢吃死人的脑髓,力气很大,快速奔跑的时候可以瞬间隐身,和大多数吃人的妖怪一样,他们对于和人间女子交合有着很大的兴趣,但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什么别的神通,只要你找准机会,即便是普通人,一样可以用兵刃取了他的xìng命。”薛漾说道,他对于各种妖魔的来历已可信手拈来、
“是么?”荔菲纥夕淡淡笑道,“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而我一直回避再去想这件事,直到今天,再次看到这身体发光,化身飞行的诡异景象。”
薛漾点头:“照这么说,这个诀山驴jīng会注意上你倒不是没有缘由。身经妖魔之事,便如身具磁石,那种事情总会再缠上你。”
“不过看到你们,我忽然觉得这种东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们不也一样会被凡人所杀?”荔菲纥夕手忽然一翻,“笃笃笃”,三枚铁蒺藜成竖列整齐的钉在了罗老七抱着的树干上,罗老七吃惊的睁大眼睛,看不出这女子有这么jīng准的暗器功夫。
“很不错的手法,当凡人见到妖魔不再畏惧,那么就轮到妖魔畏惧凡人了,你能这么想,我很赞成。”薛漾称赞道,看看荔菲纥夕又看看徐猛,这句话像是对他们两个人一起说的。
荔菲纥夕又对着池棠手中的地图略一示意:“请把这个还给我吧,你们是铲除妖魔的人,不必管我们人世间的纷争。”
“铲除妖魔不假,可我们首先是晋人。你认为我们会坐视你把我们国中的地图带走?然后让你们那些残暴的军队按照这地图所示来进犯我国?”池棠沉声道,现在,他好像又成为了往昔那行侠江湖的江东负剑士。
“看你一介女流,我们不为难你,可这地图,你不能带走。”徐猛上前一步,和池棠并肩而立。
荔菲纥夕无奈的笑道:“探查你们国家内情的,绝不止我们这一拨,你就算杀了我们,收去了这张地图,可我们还会有新的人潜入重新绘制,你能查到这一次,却不会查到另一次,你却又怎么办?”
“给她吧。”薛漾忽然道,“以后就算两国交兵,这绘制出的地图也起不了太大用处,他们不做,自然有别人会进来做这事,我们防不胜防的,这件事上就别生枝节了,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是我们大家的秘密,谁也不能对别人说起,如何?”
池棠皱起眉头,心里总觉得不妥。
“那你杀了她?”薛漾指指荔菲纥夕,对池棠道。
第四十八章 并辔同程
要池棠杀一个女子,尽管她是敌国jiān细,池棠自问也下不了这手,只得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他们不死,多半下次潜入的还是他们。而她……”薛漾指着荔菲纥夕,“……是经历了妖魔之事的,她下次再来的时候,还是要翻山越岭,多涉险山恶水,那里是妖魔时常出没的地方,若是因此再吸引到什么别的妖魔缠上她,那不是更糟糕?”
“可是……”池棠迟疑道:“既然她身经妖魔之事,怎么偏偏到了这段路才有妖魔缠上,前番多涉国内之境,倒没有妖魔出现?”
“你怎么知道没有?”薛漾摊摊手。“也许是发动前就被路过的伏魔之士给除灭了,就像我们这次这样,只是他们还不知道罢了。”
这个说法未免牵强,池棠还是不能认同。
“现在妖人之战将近,妖魔活动的频率越来越高,寻魔图你是看过的,上面什么情形你很清楚。我可以保证,在今年,寻魔图上显示的地方会更多,我们要尽量减少被妖魔荼害的人数,她是容易招引妖魔的,别让她在我国境内再多走动。那张地图真没什么用,就让她拿回去交差。”
池棠还在沉吟,就这样将地图还给敌国jiān细,在他好侠尚义的胸怀里还是觉得不妥。
“燕国人也罢,晋国人也罢,胡人、汉人,不管是不是敌人,但,首先,他们是人……”薛漾语重心长的说道。
池棠想了很久,才猛然将地图向前一送:“拿走!再勿复来!”
荔菲纥夕接过地图,放入怀里,淡淡道:“多谢。”
“记住,回去之后,这件事对谁也不要说,你呢,尽量留在人多的地方,不要再往山高林深处去,真引来了那种东西,既害了你,也害了你身边的人。”薛漾向荔菲纥夕叮嘱道。
“如你所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任何事情,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荔菲纥夕答应着,翩然走到树边,将钉在树上的铁蒺藜收入袖中,同时对怔怔看着自己的罗老七微一颌首。
“晋强燕弱,我不信就凭这一张图,燕国就能胜过我大晋。”徐猛忽然自言自语,算是对自己和池棠的一个开解,池棠听在耳中,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心里不由放宽了一些。
薛漾拖起诀山大王的尸身,向山坳外走去,对罗老七说道:“记着,护完这次,跟我们同去长安,好了,我要解开这妖术了,你是回去睡一会儿呢,还是继续用头撞树?”
※※※
自从离开乾家庄的虚空存境,又和池棠等几位师兄弟作别之后,甘斐便策马狂奔,任由座下雄骑带着自己驰骋,沿途景致飞快的从两旁掠过,风声在耳边呜呜作响。
可是坐骑终究有乏力的时候,当骏马长途奔跑而疲累的放缓脚步后,甘斐只能假作悠闲的看向远处蓝天。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追了上来,甘斐都听在耳里,事实上,他回避的就是这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同行的莫羽媚单独相处。
说来好笑,甘斐貌似是个大大咧咧的xìng子,还经常以好sè的面目示人,可他自己清楚,真遇上了佳人近距离接触,自己就会显得局促,紧张并且有些手足无措。
莫羽媚骑着马已经挨近了甘斐的身边,这个男人表现出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他在想什么,莫羽媚一清二楚。
“你和那时候不一样。”还是莫羽媚先对甘斐说话。
“啊?什么不一样?”甘斐收回远眺天际的眼神,故作自然的在莫羽媚脸上一转,莫羽媚美艳的容颜让他一时觉得有些晕眩。
“在那个女鬼的地方,你不是这样的。”莫羽媚带着笑意。
“哪样?”甘斐索xìng装傻到底。
“那时,你是一个豪迈嚣烈,目空一切的男子汉,就算面对那女鬼,你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惧怕,那时候的你……我很喜欢。”莫羽媚说话带着丁零族人的直爽,也不拐弯抹角,喜欢就是喜欢,不必故意装作害羞和矜持。
甘斐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可是现在的你,畏畏缩缩,假装镇定,毫无男子气概,你是不是怕我?我比那女鬼还可怕?”
甘斐立刻申辩:“胡说,爷怕过谁?”
“你不怕我,为什么不敢直视我?为什么这一路都不和我说话?”莫羽媚越说越来气,汉人男子在男女之间有些拘谨这她也知道,她原本以为甘斐在众多师兄弟面前不敢太放开,倒也情有可原,可现在就他们两人,他还是这样,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其实她对甘斐表达出好感已经很明显了,他们是共过生死的情谊,现在这家伙倒成了个榆木脑袋。
甘斐语气有些软:“这……这不是着急赶紧到地方嘛,再说,现在我这不是跟你说话了吗?”
“哼,我就奇怪,在你师兄弟眼里,你是一个好sè的,经常会对女孩子家动手动脚的人,尤其是你身边那小蝙蝠,描述你时,把你说的跟大sè鬼一样,结果呢?我看你比柳下惠还老实。”莫羽媚对汉人的典故很熟稔,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她也是知道的。
事关颜面,甘斐大声反驳:“谁说的?知好sè而慕少艾,爷本来就喜欢年轻美貌的女子嘛,这事他们都是知道的。”
“哦?我看你对那董家的小姑娘规矩得很嘛。”莫羽媚似笑非笑,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和董瑶的关系相当好,打定主意,等董瑶将剑术根基练的有了火候之后,传她几手适合女子的狠厉剑招。
“这个……君子不夺人所爱,人家小姑娘心里有人了,你不知道吧?”甘斐压低声音:“这九师妹对我那池师兄可大不寻常,你瞧她每次看池师兄的眼神,嘿嘿,两人一准有事,我看的决计不错。”一说到别人的情事,甘斐顿时来了jīng神,说的眉飞sè舞。
莫羽媚也笑了,董瑶每次偷偷注意池棠的情形她也看在眼里,心里多少有些数,没想到甘斐也发现了,这家伙倒是心细的很,想到这里,莫羽媚又来了气,你这么心细的人,会连我的心意都没察觉到?当下恨恨的道:“那我呢?我看你每次对我也规矩得很啊。”
甘斐叫起屈来:“我……我这不是当你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朋友吗?对自己的好朋友毛手毛脚的,未免有些……有些不仗义吧。”
“我若就是想你对我毛手毛脚呢?”莫羽媚直视着甘斐,忽然妩媚一笑。
四下里忽然一阵安静,只有两匹骏马行走于道发出的“得得”的马蹄声,甘斐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一窒,目瞪口呆的看着莫羽媚,再也说不出话来。
什么人那,自己都表达的这么明白了,他还是一脸蠢样的呆看着自己,不发一语,莫羽媚妩媚的微笑很快转变成了怒容,低声呼叱座下骏马,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什么人那,现在的姑娘几时变得这么大胆豪放?甘斐愣愣的看着莫羽媚策马飞奔,还没回过神来。
好半天,甘斐才“驾”了一声,催促着马儿追了上去。
rì头西下,将天际蕴映成火红一片,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在天sè渐晚的时候,两人飞骑奔入一所市镇之中,把守城门的士兵只看了两人一眼,并没有多话,这时节能骑着高头大马穿州入府的人,不是奉命公干的官衙署员就是豪强大户的门人宅眷。
甘斐这才小心翼翼的凑近莫羽媚:“莫姑娘,要不找一处客栈,随便将息一晚?”
“随我来。”莫羽媚似乎已从前番不快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语气平静的道。
甘斐惴惴不安的看了莫羽媚好几眼,可从她脸sè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市镇,此时rì薄西山,华灯初上,街道上的行人就更加稀少,好在整个市镇倒还算整洁,路上多是黑瓦白墙的屋舍,可见是个富庶丰足的所在。
二人信马由缰,却来到一处挂着旗幡的馆驿前,这是是供往来官吏食宿,换马的地方。
莫羽媚就在馆驿前下了马,一个执事上前接过了马缰。
“两匹马都喂饱喝足,明rì一早我们再动身。”莫羽媚看也不看执事,直接吩咐道,显得轻车熟路。
执事低头答应,又来迎候甘斐下马。
甘斐大惊,这里一向只接待朝廷官员,自己一介白丁,怎么能住这里?看到莫羽媚已经走入馆驿门中,自己不及多问,只得赶紧下马,将马缰朝执事手中一递,快步跟了过去。
身着宽袍大袖的馆丞正对莫羽媚一揖:“不知是哪里的尊署?可有公文相示?”
莫羽媚也不多话,取下腰间佩剑,连剑鞘一起交到那馆丞手上,馆丞只略略一看,便是脸sè一惊,双手奉还佩剑,弯腰躬身:“原来是大司马大人幕下,失礼失礼。”
莫羽媚接过佩剑,安在腰间,口中随意道:“此次奉大司马之命公干,不宜声张,且安排两间上房,住一宿便走。”
馆丞一迭声的应承:“是是是,尊署放心,这就安排两处上房。”当先趋步引路。
甘斐看的新奇,也不做声,就跟着莫羽媚前行。
看馆驿内布置,倒是颇为华美,雕梁画栋,窗格秀雅,还燃着熏香,甘斐看的心中大乐,自来外出都是风餐露宿,了不起找一处脏乱的小客栈胡乱倒头就睡,几曾住过这样的奢华之所?
馆丞带着两人上了西边的楼阁,甘斐看看东边的屋舍里有人影走动,想是也住了过往的官员。
馆丞推开两处房门,恭恭敬敬的道:“便在此处了,尊署稍憩片刻,卑职准备饭食上来。”屋中陈设jīng致,榻上放着的是蜀锦所制的褥枕。
趁馆丞不注意,甘斐悄声问莫羽媚:“住这里一晚上要多少钱?”他还是有些担心,身上川资菲薄,要是不够可就丢大脸了。
莫羽媚轻声回应:“都是官家付,我们不必给钱。”
甘斐一怔:“吃也免费?”
莫羽媚暗笑,点了点头。
“哎~~~~”甘斐立刻喊住要离开的馆丞。
“尊署还有什么吩咐?”馆丞转身深揖。
甘斐兴奋的搓搓手:“这个……炖两只肥鸡,要母鸡,对。烧一条鱼,有肉饼没有?有就上十个,粟米饭,满满的盛一大桶来,哦,有没有猪蹄羊腿之类的?有就上一份,呃……两份都要,嗯,对,猪蹄和羊腿,都要。有什么酒?好,先上大觥。”
馆丞神情丝毫不变:“是。”转身yù行。
“哦,”甘斐又喊住馆丞,“多弄十个肉饼,明天我们早上出发带在路上吃。”
馆丞依旧微笑答应:“是。”等了一下,看甘斐没有别的吩咐了,这才转身告退,心内直道:“这是个吃户,是大司马新收的门客吧。”
莫羽媚只表示了一丝担忧:“点这许多饭菜,你能吃的下?”
当饭菜如数按照甘斐的要求送上来的时候,莫羽媚就觉得这担忧有些多此一举,满室之中全是甘斐大嚼大咽的声响,左手执着酒樽,右手抓着猪蹄,嘴里塞着鸡腿,时不时还掰几块肉饼送入口中。
“你现在只有吃饭的样子让我想起那天的那个男子汉。”莫羽媚吃的很少,看着甘斐的吃相莞尔一笑。
“不要钱的,那还不多吃点?”甘斐费力的咽下口中的酒肉,答非所问的道。
莫羽媚只略略动了几箸,显得极为斯文。到最后,便放下象牙箸,微笑着看着甘斐大快朵颐。
甘斐被看的有点不自在:“你这样子就让我想到那颜皓子,他每次吃饭也是吃一点就放下筷子看大家吃了,你比他好的是至少你是在微笑,他却总作出一副恶心要吐的表情来。”
莫羽媚曾和颜皓子好几次同桌吃饭,却一直没注意过他的这种表现,不禁奇道:“就是那小蝙蝠?这又是为何?”
“他不吃荤腥的,看我们吃他嫌恶心。”甘斐解释道。
“哈哈,这可没想到,那个长着长长的尖牙的小蝙蝠竟然是个吃素的。”莫羽媚掩口笑道,“我好像听说他是你的什么……护身灵,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九章 馆驿夜话
“护身妖灵。”甘斐立刻出言纠正莫羽媚,然后又大饮了一口美酒,拍拍肚子,才继续说道:“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就是学会了乾家秘术中的牵引之法,结果不小心招到了这个家伙。”
莫羽媚很有兴趣:“牵引之法?”
“是一种灵气召唤的法术,和有良善之心又有法术的灵物相呼应,将那灵物与自己本体系于一道,被呼应的灵物就是护身妖灵,其实说妖灵并不确切,因为只要是有灵xìng又有法术的都行,我一样可以召唤已成魂魄的鬼来,并不光是妖jīng这一种。嗯,以后你要是加入伏魔道,我可以教教你这法术。”甘斐显然不想过多赘述下去,很快就将话题结了尾。
莫羽媚若有所思的看向窗格之外,悠悠道:“只要大司马还在,我注定是要为大司马竭智尽忠的,如果真有可以加入伏魔道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去学的。”
甘斐看着莫羽媚,在两人眼神不交集的时候,他还是敢大着胆子直视对方的:“那位大司马,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说到大司马,莫羽媚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崇仰和敬慕的神情:“桓公是一个了不起的人,雄才大略,有威仪,说话言语不多,但总能深中肯絮,所谋无有不中,可称为人中龙凤。”
甘斐对于莫羽媚这般的崇敬有些不以为然:“可我听说,大司马独断专行,权倾朝野,即便是当今天子也要看他眼sè行事,而有人还传言,说大司马有废帝篡位之心呢。”甘斐虽是伏魔之士,但是时常行走世间,南国朝廷的情事也多有耳闻。
莫羽媚嘴角一扬,不屑的笑笑:“你说那天子?昏庸暗弱,祖上的基业都被胡人荼坏,社稷宗庙皆落入胡人之手,整个朝廷都南迁到了这里,不是大司马雄心壮志,要北伐重还旧都,他还想就在这里偏安一隅了呢,这样的君主若是换个有德能的取而代之,对天下不也是好事?”其实莫羽媚自己就是胡人,但此刻口中侃侃而言,俨然便是个锐意进取,执念国器的南国死忠,看来,这都是受大司马影响太深的后果,只是此语对于当今天子来说,可就是大逆不道了,莫羽媚却信口而出,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
甘斐当然对莫羽媚说出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言语毫不在意,他是豪士胸襟,脑中也没什么君命授于天的迂腐想法,相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这种论调倒是于心有戚戚焉,不过,看到莫羽媚此际表现的对大司马如此忠虔和肝脑涂地的态度总觉得有些不妥,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太过的崇拜就会丧失了自己,而丧失了自己的人是最为可悲的。
甘斐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了,将话题转开:“那你是什么官衔?能住到这里来?那馆丞还对你毕恭毕敬的,这里可是只招待朝廷官员的地方。”
莫羽媚耸耸肩:“我也只是白丁,怎么会有官爵?”说着,将佩剑一扬,“我这剑鞘之上,有大司马府的印记,持此剑出行,视为大司马府公务,所过馆驿皆以四品以上规格接待。”
甘斐咋舌:“这么厉害?”从莫羽媚手上接过佩剑,仔细观看。果然,在剑鞘相近剑珌的地方,用一块美玉雕制而成一只螭虎之形,螭虎身上又jīng巧的刻了一个桓字,这就是大司马府的印记。
莫羽媚还在说道:“这次外出,去的时候不能声张,所以只走山林偏僻之路,只是现在回途,五人只剩下我一个,又要加紧赶回建康城,就这样穿州入府更快些,疲乏了就寻这样的馆驿住下就是。”想到五大剑客联袂出行,现在另四人都已死于非命,莫羽媚不禁有些黯然。
“你们这次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甘斐一直觉得有些奇怪,是什么事需要大司马府的五大剑客同时前往?而且还不能为别人知晓,尽拣些深山老林的去处寻捷径而行,以致闯入月灵鬼界,造成了四人身死的惨剧。
莫羽媚略一停顿,然后摇摇头:“对不住,甘二哥,此事在我禀明大司马之前,不能对外人言及。”看到甘斐一怔的样子,莫羽媚又歉然的笑笑:“事关大司马大计,未得大司马允可,我不能对任何人说,即便亲密如你,我也不能说,这是大司马府门人必须遵循的规矩,你可千万莫怪。”莫羽媚的话解释的很清楚,尤其为了避免甘斐的不快,还特地将亲密二字说的加重了语气。
甘斐摆摆手,哈哈一笑:“无妨,懂得为别人保守秘密的人是值得信赖的人,这是美德,我怎会怪你?”继续饶有兴味的对付一桌子的酒肉菜肴。
“你那位师兄……”这回是莫羽媚转换话题了,“……那个负剑士池棠,是几时入的你们门下?”
“哈,你想知道?”甘斐对着莫羽媚扬扬眉毛,“我认识你比认识他要早,你明白了吗?”
莫羽媚一愕,一时还没有会过意来。
“其实,在我外出找那女鬼的时候,那位池师兄才刚到我们乾家来,而在我进入那女鬼的鬼界大战的时候,他才刚入的我们乾家门下。”甘斐大饮一口醇酒,又带着无限赞赏的语气说道:“不服不行,别看池师兄才入门墙,这修为就是不得了,不愧是乾君化人,难得的是还跟我们几个师兄弟特别投缘,就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对了,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小娃娃姬尧还有那只会说话的黄狗,我也特别喜欢,尤其那黄狗,会好多骂人的话,太他娘对爷的胃口了,早知道拉这黄狗做我的护身妖灵了。”
莫羽媚在乾家住了好一阵,听乾家弟子聊天后,对于乾君化人什么的自然也知道一些,当然,那爱说脏话的无食自己印象也很深,事实上在乾家最大的乐趣除了看甘斐面对自己故意装傻的样子之外,就是听无食和颜皓子还有薛漾时常的斗嘴了。不过,现在莫羽媚问这话的含义并不在此,所以也就没有接甘斐的话,而是反问:“那按你这么说,你和你那池师兄还没有比试过了?”
甘斐先是一愣,莫羽媚进一步说明:“我是说武艺上的比试。”
甘斐脸上顿时扬起一股向往的神sè,语气既带着自信又有些遗憾的道:“我知道池师兄剑术非凡,是五士之一,确实想和他比试一次,看看我的刀法能否接住他的剑招。可是,你知道的,我前番刚受了那女鬼的毒伤,虽然恢复了,只怕还不到气力完好之时,我不想贸然向池师兄挑战。”
“你怕输?”莫羽媚对甘斐眨眨眼。
甘斐侧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了点头:“是的,我怕输。我看过池师兄修炼觅魔之法时的情形,那一身灵力运转而带来的气流涌动,这样的气势我自愧不如,所以我不想在这种心情下和池师兄交手,我一定会受制于他的。等我过了这一阵,一是真正把受了毒伤的身体养好,二是淡忘了池师兄那一身气劲的情形,在心无羁绊的情况下,和池师兄好好来一次比试。”
莫羽媚笑了,他直接承认自己怕输正说明自己反而不在乎输赢,他只是想找一个最公平的机会,来验试自己的刀法。
“想不想换一种方式来比较一下?”莫羽媚给出提议。
“什么方式?”
“当世双绝五士,五士武艺皆在伯仲之间,这是武林中人的公论。恰好,我和五士中的另一位曾经交过手。”
甘斐惊诧的看着莫羽媚。
“你别忘了,大司马府头三位的剑客中,排第一的驭雷惊隼可就是五士之中的驭雷士。”
甘斐拍拍脑袋:“对啊,是驭雷士韩离吧?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你去大司马府上,和这个驭雷士交次手?跟他比试的结果基本也就相等于和我那池师兄交手的结果了?”
莫羽媚注视着甘斐,这时候的甘斐身上涌起一股好胜的劲头,又像那个在鬼界里勇往直前的嚣狠虎士了:“也不全是,我的意思是,你和我先比试一番,且看结果如何?”
“和你?”甘斐有些发愣。
“我和驭雷士交过手,再和你交交手,我先来评判下你和那驭雷士谁高谁下。”莫羽媚站起身,拿起了佩剑。
甘斐来了兴致,一口饮尽了樽中美酒,拍拍手,站起身来:“好,酒足饭饱,正好消消食。”
莫羽媚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这里地方太小,我们去楼下院落中,放心,往来官员的侍卫在馆驿里练武的情形常有,馆丞他们不会少见多怪的。”行将出门时,莫羽媚又看了甘斐一眼,“顺便再告诉你,我是在第六十二招上,败给驭雷惊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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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菲纥夕终于走了,她搀着那个名义上是她父亲的老者缓缓前行,临走之际,只是悄悄的回首略一点头,算是感谢还有告别。看着他们翻山而去的背影,罗老七痴痴遥望,竟有些无语哽咽。
薛漾是在后半夜解开了诀山大王施出的定身术的,然后就和池棠徐猛又回到了先前的所在,在众人被定身的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就是这几个清醒着的人各自心中的秘密,现在,不能让别的人看出破绽。
一众客商在天刚破晓时,都醒了过来,浑然不觉昨夜有什么异样,甚至连少了一个客商还有一辆驴车都没有注意。
荔菲纥夕又恢复成了羞怯的弱女子模样,并且无论罗老七在路上再如何撩拨,都不再说话,还是假装她父亲的老者多次陪笑接过了罗老七的话茬。
路上再无险阻,罗老七很好的完成了自己护商师的使命,将一众客商都送到了地头,其实也是他势力范围的边界,好在这里离许多人的目的地都是咫尺之遥了。众人都已散去,一直堕在队伍最后的池棠薛漾徐猛三人,也能靠近罗老七了。
“动真情了?”薛漾上前拍拍罗老七的肩头。
罗老七凝立半晌,少有的喟然长叹道:“你说,她为什么后来又不理俺了呢?”
薛漾远眺前方,用一种睿思的哲人语调说道:“女人,就是这样,当她也许对一个人真有了好感的时候,可能采取的方式反而是疏远那个人。”
罗老七一个激灵:“你是说她喜欢俺咧?”
薛漾忍住笑,故作深沉的缓缓点头。
罗老七信以为真,几乎哭了出来:“可是她后来不理不睬的,让俺咋个办咧?”
薛漾带着无比的同情说道:“那你能要她怎么样?要是跟你再多说下去,她就深深喜欢上了你,再也离不开你了,可她身边还有个是她上司的男人,她害怕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干脆采用那样的方式,把自己保护起来,免得到时候情难自已。”
池棠听的几乎喷饭,这薛漾什么都顺着那罗老七的想法去说,还真说的有模有样,把罗老七唬的一愣一愣,徐猛也是暗自偷笑,听听这斩魔士的胡说八道也不错,见过妖魔后的心情已如风光霁月,不萦于怀了。
罗老七在薛漾这样的解释下,终于懊悔不已,大哭起来:“兄弟你咋不早说咧?俺好悔呀!早知道这样,就多和她说些体己话了!俺又不要她难做,就和她睡一晚留点念想也好呀!”
池棠和徐猛同时“噗”的一声,这罗老七闹半天,还是想的这个。
罗老七越想越悔,越悔越恼,情绪激动,哭嚎了半天,又转身跑开,再次抱了一棵树,开始用头撞树。
“说实话,总用这种方式来宣泄情绪的话,真的对头脑有害。”徐猛悄悄对池棠说道,他现在受到薛漾影响,话语间颇有薛氏风范。
池棠和薛漾抱着拳,点点头,一起看着罗老七“咚咚咚”的把脑袋撞在树干上。
撞了好一会儿,罗老七止住啜泣,抬起头来,额头上一大块红肿,对着三人道:“你们三个,呆看什么?”
薛漾做了个继续的手势:“呃,我们在看你什么时候把树撞断,别管我们,足下继续。”
罗老七这次抱着的大树极为粗壮,便两个人也环抱不过来,三个人前夜是看到罗老七喀喇一下撞断树干的,现在也是大感兴味,看他什么时候能撞断这棵树干。
罗老七看看三人,再看看抱着的树干,眼神透出一阵迷离,忽然大嘴一咧,露出和肤sè截然分明的一口白牙:“俺换棵树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