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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晖     伐魔录txt下载     伐魔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五章 血飨之会

    一年前,满月之夜,一群心怀天下的英雄之士对残虐无道的暴君进行了刺杀,却成为落入陷阱的牲胙。

    现在,同样的满月,同样类似于祭祀一般的仪式,只是场景变作了这片鬼怪密聚,妖氛邪雾蕴积的诡幻宫殿,然而不变的,依然是杀戮、鲜血、死亡。

    血飨之会即将开始的宣声刚毕,所有与宴的妖鬼都不自禁的身形一振,他们知道,今晚最重要的部分开场了。

    血肉之灵,以飨吾身。这是血灵道妖魔最惯常所持的观点,虽然事实证明,就像人类多食龟鹤以乞延寿的行为一样,其仪式心理的意义要远远大过实际的效用,然而妖魔们仍然乐此不疲,尤其是当看到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在自己的口中辗转哀号的时候,他们充分的享受到了捕食和猎杀的快感。

    凶神恶煞模样的异灵们出现了,体格魁伟的厉公腾赫然也在其列,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一步步迈入宫殿之中,而他们的肩头却都扛着身材窈窕、衣衫单薄的女子。

    千里骐骥向他们微微示意,异灵们在两列桌席之中的空阔处立定,齐齐将肩头的女子扔下,地上铺就红毯,这些女子软倒在地面,娇娆体态现出冰肌雪肤,再衬上鲜艳的红毯之色,美的晃眼。

    这些女子人数并不多,也只是七八个,异灵们站在她们身后,粗暴的抓住了她们的头发,将她们如花似玉的面靥高高仰起,她们大口喘着粗气,脸上都露出了畏惧和紧张的神色。

    鬼相嘴角轻轻一弯,好像是在冷笑,不过他也只是在席位上将身体挺直,同时目光悄悄的在另几位鬼将面上扫过,这是在提醒他们,镇定应对。几名鬼将暗自颌首,只有天灵鬼将面目上拢着黑雾,也不知他清楚了没有。

    喀忒斯精神大振,从一幕来看,似乎今晚的飨食之会又有了新的花样,这些个红毯上女人又这般美貌,顿时兴奋的舔了舔嘴唇,手已经摸到了怀中女妖的酥胸上。

    “东方的古语有云,食色性也。”这段开场白显然是在向喀忒斯和坎吉解释,千里骐骥指着那些女子,“所以在血飨开始前,进行的是娱神之祭。咳咳……要知道,我们虻山的神也好,人类的那些神也好,总是喜欢美丽的女人的。”

    千里骐骥的话引起了场下一片会意的轻笑,只有那一众鬼将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这些可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们也是妖灵,来自于一个已经背离了妖灵之道的种族,一个无能的种族,一个卑劣的种族,而在和这个种族摧枯拉朽的战斗中,她们成为了我们的俘虏。”千里骐骥似乎漫不经意的瞥了鬼相一眼,却只看到鬼相微笑并恭敬聆听的脸。

    她们正是阒水撷芬庄之战中被虻山俘虏的女妖,为了保命,她们选择降顺了虻山,并且极为凄惨的沦为虻山妖魔的娼妓,日以继夜的被那些凶蛮的野兽们凌辱,而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还被带到了飨食之会的现场。

    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千里骐骥也是用这话来提醒血泉鬼族的来使们,看清楚形势,看清楚在方今天下的妖族中究竟是哪一族才是真正强大的。对此,鬼相当然心知肚明。

    “在亲眼见到吾族的强大之后,这些俘虏最终醒悟了,她们发现了真正值得效忠的对象。”千里骐骥语声忽然变得很轻柔,面向那些红毯上花容失色的女妖们,“现在,请告诉孤,你们的决定。”

    “当然愿意效忠骐骥王陛下!到了这里才知道,能够一统天下的只有虻山,只有骐骥王率领的虻山一族!阒水只是个腐朽、混乱的种族,迟早将被骐骥吾王陛下诛灭!”说话的是当头一个美艳的妇人,尽管头发被紧紧揪住使她的语气有些急促,但是面上还是现出媚笑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千里骐骥,似乎是在暗送秋波。

    她是若歧,这个在阒水以色诱之术闻名的女妖,在委身于嗷月士之后,却在这几日迎来了更为悲惨的命运,嗷月士被锁入树牢,她这个妾侍身份转眼也成了婢仆,被那些异灵们轮番施暴,苦不堪言。所以,她知道现在,是唯一可以改变这种苦状的机会,至于忠诚、又或者廉耻,这些凡人总是念兹在兹的东西,对一个妖精来说,难道不可笑么?

    有若歧打头,其他几个女妖当然也不会强项,事实上她们早就这么做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今晚还要画蛇添足的弄上这一出?

    “愿从虻山,为骐骥王陛下效忠!”她们纷纷喊道。

    “很好。孤赦免你们。”千里骐骥面带微笑,声调一扬:“开始娱神之祭吧。”

    身后的异灵猛的转手抓下,几个撷芬庄的女妖大骇,只道虻山终究还是要杀了她们,不过很快发现,异灵只是撕开了她们本就单薄的衣裙,拥着她们**裸的雪白**,雄根挺入,立时大施侵挞起来。

    原来只是交媾,只要保住性命,这又算得什么,女妖们松了口气,况且这也算是轻车熟路的勾当,当下辗转逢迎,甚至还很配合的娇呼呻吟相和。一时间,整个殿中**之风大溢,尤以那若歧叫的最为大声卖力。

    “顺便说一声,稍后若在座哪位有意,尽可加入其中。”千里骐骥看了看正两眼放光的喀忒斯,又补充道:“不过现在要进入下一个环节,待受用了新鲜的血肉,再快活不迟。”

    平地风响,呜呜的卷过筵席之前,现出几名银色甲胄的近卫妖兵来,手一挥,几个人影扑通坠地,却是挣扎难起。

    丁晓和颜皓子摔在了一起,魔境树牢的残力未消,更是被层层匝匝捆上了几道蕴含极强束缚之力的妖绳,哪里还能动弹?和他们相同际遇的,还有那个蓬头散发,铠甲加身的人间武将、以及一个身材娇小,面容俏艳的女子。最后,却是嗷月士低垂着头,双手反剪,闷声不响。

    看见嗷月士,筵席上的辟尘公和镇山君都啊了一声,却见千里骐骥面色清冷,他们略一迟疑,倒底还是没敢再出声求恳。

    随着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出现,场上原本此起彼伏的媾合**声竟也为之一轻,几个女妖痛苦的探眼看去,轻呼声中明显带着身体震荡的颤音:“……玉芙……”

    那个叫玉芙的娇小女子却恍若未闻,很固执的扭着头,倒是嗷月士霍然抬头,一头披散长发下的面孔显得煞白,眼瞳幽幽的闪了一下,最终将视线从若歧的脸上移去。然而若歧并没有看见他这一瞥,她正闭着眼睛,似乎动情而陶醉的呻吟着。

    “今晚的飨食很丰富,总的来说,咳咳……包括了所有与虻山为敌的族群。”千里骐骥指着这些囚徒,冕旒下垂的玉珠在面前轻轻震颤,在他脸上形成了明暗不定的光影。

    “伏魔道的高手、人间的武勇之士、为伏魔道效力的妖灵、那个卑劣种族冥顽不灵的族人……还有吾族虻山的罪徒。”千里骐骥的手指一一点过丁晓、散发武将、颜皓子和那娇小女子,最后,停在了嗷月士的头上。

    “孤本可以先把他们处死,然而,孤觉得还是让他们的血与肉成为飨食之会的祭品更为合适。咳咳……就在这里,撕裂他们的身体,吞食他们的脏腑,让他们的血肉裨补我们的修行,多么完美?”

    还真齐全的族群,鬼相看着这些囚徒,相比于其他那些无名小卒,他更在意的是嗷月士,身为虻山四灵之一的嗷月士竟然也要被处死,这令他很震惊。

    在进入虻山之后,鬼相已经观察了一番,不错,那虻山天军营列成的巍巍军阵确实壮观,可是他却并不是很在意,虽说天军营数量极众,但行军打仗这一套,还是从人化鬼的鬼将们更为拿手,想那阒水圣王何等了得,最终欲待成军不也得借重天灵上将的臂助么?鬼相不认为妖魔的军队就能有多么了不起,妖魔真正厉害的,是那些修行千年万年,参彻天地玄机,诡幻多端,防不胜防的卓绝法术,而这一点,就是现在虻山所缺少的。就他所知,在大力将和翼横卫都已殁去的现在,虻山也就是这虻山四灵可堪大用了。千里骐骥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那么他又是哪来的自信,对于处死自己族中本就为数不多的一流高手竟是毫不在意?

    他在思忖,搂着两个女妖正肆轻薄的天灵鬼将却忽然淡淡的开口问道:“敢问骐骥王陛下,如何享用这些祭品的血肉?”

    这是天灵鬼将第一次和千里骐骥主动说话,千里骐骥深深看了黑雾罩面,难窥真容的天灵鬼将一眼,却觉得这黑雾之下,透着灼灼逼人的目光,不由又轻咳了几声才道:“天灵将军问的好,此番血飨便是选中一个杀一个,当众分食,尽皆有份!”

    “如何杀?”天灵鬼将还是淡淡的语气,却是千里骐骥话音未落便即跟上,骎然透洩出与千里骐骥分庭抗礼的气势。

    千里骐骥笑了笑:“吾族圣卫当前,自有取其性命之法。而后或蒸或脍、或炙或煮,又或便即生啖,一任君便。”

    只能听着这些妖魔像对待案板上的鱼肉一样讨论着自己的吃法,丁晓不甘不忿的抬起头瞪了一眼,愤愤啐了一口,这个举动很快引起身后银甲近卫的注意,按着丁晓的头狠狠的抵在地上。然后听到颜皓子小声的嘀咕:“**的……”

    “骐骥王见谅,我不关心怎么吃他们,我只关心怎么杀他们。”天灵鬼将礼貌的向千里骐骥欠了欠身,语调却丝毫未变。

    “哦?将军欲待如何下手?”千里骐骥反而很从容的坐下了,从茹丹夫人手中接过茶盏,饶有兴趣兴趣的问道。

    “既为飨食之会,乃彰捕食猎杀之道,此法无论妖灵鬼灵,皆是一途。所以,我认为,还是由在座诸位亲手捕杀为上,至于用什么方法杀,各凭己术便是!”

    这时候,喀忒斯却插话了:“弄恩,弄恩,这位将军阁下,我认为这种宴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我们大家快乐,而快乐的方式多种多样,尽管你说的那种方式也许也能让大家很快乐,不过如何可以的话,请允许我说出来自西方的不同的快乐方式。”

    天灵鬼将也是先前听介绍才知道喀忒斯西方妖王身份的,大家都是虻山之客,他自然也就不再坚持,向喀忒斯略一欠身:“愿闻高见。”

    “在我们那里,这是一个大家都很喜欢的方式,叫巴拉艾斯蒂卡,角斗!”语气一顿,看众人都是凝神静听,未能会意的神色,喀忒斯更是兴致昂扬,“我化身为人的时候作为贵族长老,就经常观赏角斗。就是把那些奴隶或者罪徒赶到一起,让他们用尽各种办法,杀死对方。而我们就作为观众,欣赏战斗的美,感受死亡的美,一想起那些场景,大家就都很快乐。为什么在今天这样的盛会中,不用这个方式呢?我可以保证,你们会觉得大开眼界的。”

    千里骐骥没有立刻说话,他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那个独目暴君,一边饮酒作乐,一边看着虻山四灵大肆屠戮,而兴致勃发的情形,这算不算是观赏角斗的一种呢?

    鬼相侧首看了天灵鬼将一眼,忽然抢在他之前说道:“西方的王陛下,您的意思,是把这些囚徒放在一起让他们自相残杀?可以想象那个场景,应该相当壮美。不过您怎么保证,他们就能真正的厮杀起来?”

    “所以就需要一个锦标。”喀忒斯再次露出了狡黠的神色,“我们可以规定,赦免优胜者,也就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相信我,为了自己的生命,他们会用一切你想不到的方式,去杀死对方。”

    “很有趣的想法……咳咳……一个全新的飨食之论,为了快乐,为了我们的快乐。”千里骐骥向囚徒们投过深沉的目光,语调轻轻一转:“为什么不呢?”

第五十六章 挑战

    得到千里骐骥的首肯,喀忒斯的笑意显得更深了:“在我们那里,还有专门从事角斗这种职业的,我们叫他们为角斗士,而角斗的游戏也已经在我们那里……”

    “已经蔚然成风?”千里骐骥看出喀忒斯正在费心找寻华夏语来表达,便笑着替他补充说明。

    “哈哈,应该就是这意思。在帝国的都城里,有一座雄伟的建筑,可以容纳十万观众,每逢盛大的节日或庆典,会由人类的皇庭组织这种观看角斗的活动,斯皮塔库里斯!壮观!我们可以观看人与人,兽与兽,又或者人与兽的厮杀。从我自己来说,我最喜欢看人与兽的,因为在人被杀之后,野兽可以立即享用人类的尸体,我曾经附身在一头狮子身上,撕裂了七名角斗士,十二名奴隶,那种感觉,太令人怀念了。当然,作为第一次欣赏的你们,旁观已经足够让你们觉得非常快乐了。”喀忒斯意犹未尽的举了举手中金制的酒杯,“虽然东方的美酒极为可口,不过我建议在观看的时候大家都换成红葡萄酒,如果这里有这种酒的话。因为鲜红的血和同样鲜红的酒显得是那么……”

    “相得益彰。”千里骐骥再次替华夏语捉襟见肘的喀忒斯解了围,同时饶有兴趣的点点头,“传谕,换酒。”

    “这里真是应有尽有,我的老朋友,这都是你的功劳。”喀忒斯先捧了千里骐骥一句,然后补充道:“空出一块场地,保证我们都可以看到他们,然后放开他们,需要什么武器也只管给他们,最后告诉他们,五个之中只有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才能被赦免,很快,我伟大的王,你就能看到他们展现的杀戮技巧了。”

    喀忒斯的提议竟也很快引起了虻山臣僚的赞同,主要就是辟尘公和镇山君两个,如果采用这种角斗的方式,倒是嗷月士幸存下来的可能性最大,这恐怕也是目前可以救出嗷月士的唯一办法,所以他们一迭声的叫好,茹丹夫人笑而不语,她也是一般的心思,并且也发现,千里骐骥已然颇为意动了。

    鬼相表面微笑聆听,心中暗自哂笑,看来只要是人类,无论东方西方,总是对这种折磨同类的方法极为擅长的,而这些化身人形的妖灵同样秉继了这种恶趣味嗜好。只是从人身化鬼而来的他对于这种场景并不陌生,东方虽然没有那样角斗名义的方式,但是观赏人相杀戮的情事自来屡见不鲜,这个西方的妖王未免有些孤陋寡闻了。

    “就按照忒斯吾友所说,让我们感受一下西方的方式给我们带来的快乐。”千里骐骥轻轻抬起手,也不见如何运力作势,丹墀下顿时现出一片极为旷大的虚界,这是破空取境之术,这片虚界就嵌在殿中席案之间,可以保证每一个与宴的宾客都可以清晰的看到虚界里的情景,却又不必挪身动位。

    不过,这一招术法却是千里骐骥借机施展的看似不经意的一次炫耀,炫耀的本意仍然是在震慑那些血泉鬼族的使者们,自来破空取境之术非一身玄功登峰造极者极难运使,如伏魔道鹤羽门的三大宗师便是此术之翘楚,现在千里骐骥通过击杀衔云子之战,竟也谙熟了此道,甚至犹有精进,至少这不动声色间就开出了这般旷大的虚界幻空,放眼天下,有此能为者亦不过三数人耳。

    可这一场景却只是令喀忒斯和坎吉这两个外族之妖露出了震悸之色,而鬼相和几名鬼将却恍若未见,只是浅笑着静听着千里骐骥往下说的模样。

    千里骐骥却知道,他们当然看的很清楚,只不过他们都把那份震悸深深隐藏了起来,这不奇怪,血泉的厉鬼们都是心机老成之辈,让他们心里有数,自己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所以,他依然保持着那份沉睿雍雅的气度,轻描淡写的说道:“把他们置于此虚界中,咳咳……我们刚才的交谈他们应该听的很清楚,孤只说一句,五位中最后活下来的,不仅孤赦免他,还给他自由,去留自便,以孤虻山之王的身份起誓,绝不食言。”

    捆缚身上的妖绳生出感应,在五位囚徒出声之前便已发出亮光,带动着他们的身体悬浮而起,径自飘往了虚界之中。

    “绳力去解之际,便是诸位厮杀之时,死者立取血肉脏腑,以飨殿前大灵上尊。”千里骐骥手一抹,囚徒们身上的幻闪不定的妖绳开始渐渐消黯。

    一众妖鬼齐齐相望,等待着即将出现的第一瀌鲜血,第一声惨叫……第一个牺牲者。他们没有注意到,囚徒中的那个青衫壮汉正侧着头,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

    “我们之中有人、有妖,我们不是朋友,有几位甚至过去是敌人,然而现在我们都一样,是在他们眼中即将成为祭飨的鲜肉,却还要像玩物一样在他们面前自相残杀。他们说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可以被赦免,那么我请问,你们谁觉得自己有最终活下来的可能?别低头,嗷月士,就是在说你!你以为你是四灵之一,而我们几个都曾是你的死敌,所以你一定很愿意接受他们的方式来杀尽我们!我告诉你!如果你决定玩这个游戏,那么你一定是第一个死的,因为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全都是你,你认为你能够对付得了我们四个联手吗?”

    嗷月士还是低着头,似乎陷入沉思。

    这只是丁晓给他的警告,因为他有把握令其他人接受他的提议,看嗷月士没有说话,丁晓才环视另几人,身材瘦弱,嘴里却还不住骂骂咧咧的颜皓子;那个人间武将抖了抖满头乱发,夷然不惧的盯着虚界外的群妖;而那叫玉芙的阒水女妖也再不见昔时于树牢中啜泣不止的萎靡模样,清亮的眼眸水灵灵的看在丁晓脸上。

    “我来说出我的想法,既然难免一死,那就得死的有价值,我不想连死的时候都被那些妖魔像看玩偶一般取笑。”

    玉芙侧了侧头,这是表示赞同,脸上也露出了坚决的神色;人间武将嘿嘿一笑,第一次开口说话:“正有此意!”

    颜皓子耸耸肩:“烂胡茬,你打算怎么做?”这是几天牢狱相处下来颜皓子脾性不改的给丁晓取的三字雅号。

    ……

    “且慢!”就在绳索快要消散的时分,丁晓忽然大声喊道,身材挺直,雄武赳赳的盯着千里骐骥。“我有要求!”

    肉在案上,听听何妨?千里骐骥浑不以为意,淡淡看去,却也阻止了妖绳的最终弭化。

    “无论是我这个学艺不精的伏魔之士,还是这个羸弱无力的瘦小少年,又或者是那位蓬头垢面的将军,在你们面前,都显得是如此弱小而不堪一击,不是吗?”

    千里骐骥泛起笑容:“虽不知你用意何在,然此言倒甚是精当。不错,只是现下再求饶,未免也太迟了。”

    “那你们一定不会拒绝如此弱小的我们向你们发起的挑战,对不对?因为拒绝就代表着你们的畏怯,代表着即便弱小如我们都令你们觉得顾忌,对不对?”

    千里骐骥轻笑,一个浅稚的激将法而已,玩玩嘴皮子的事,自己可以有一千种理由冠冕堂皇的将这种自以为得计的论调驳的干干净净。

    然而在他说话之前,天灵鬼将却忽然开口了:“一个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向圣灵们挑战?临死还想拖个垫背的,倒是打的如意算盘,可笑!”

    千里骐骥心中一动,这天灵鬼将看似是在帮自己说话,然而自己倘若真拒绝了对方挑战的请求,却也好像作实了自己倒底还是有忌惮对方之意,这天灵鬼将是何用意?想藉此看孤的胆气,还是欲一窥虻山之众的战力?一瞬间,千里骐骥改变主意了,正好,原本就是想让你们见识一下虻山更胜从前,深不可测的实力的。

    所以千里骐骥继续平和而淡然的说道:“是你们不愿意自相残杀么?所以想用这种理由来挤兑孤给你们一线生机?孤可以接受你们的挑战,这是对你们的成全,遗憾的是,如果采用这种方式,你们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确定吗?”

    丁晓呵呵笑了,和颜皓子、玉芙及那人间武将对视一眼,齐齐喊道:“确定!”

    “咳咳……”千里骐骥又咳了几声,施施然站起身来,“那好罢,就由孤一个对你们五个,赐予你们战死的光荣。”

    又出变故,喀忒斯不乐意了:“我伟大的王,这可不行,悬殊太大,您夺去了我们欣赏死亡的快乐,就算不采用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方式,我们也能有别的方法来展示杀戮的美丽。”

    恰到好处的吹捧,千里骐骥很满意喀忒斯的说法,微笑着偏了偏头:“那怎么办?他们在向孤挑战,难道就置之不理?”

    “弄恩,弄恩。”喀忒斯摇头,“您是这里的王,由您亲自动手杀死这些囚徒,这不是处刑或者血飨,这是在给他们荣耀,而这种荣耀,身为罪徒的他们是不配享有的。用我们那里的方法,您挑选您的行刑人,代替您杀死他们。他们有五个,您也可以选五个行刑人,一个对一个,这也是一种角斗方式,如果他们不是太过弱小的话,那么这种死亡的美我们也许同样能够感受到。”

    “很好的主意。”千里骐骥盯着丁晓毫不退让的眼,笑着问道:“我给予你尊重,这样的方式你接受吗?”

    “可以!”丁晓嘿嘿一笑,“有趣,还给我能够多杀些你们这种东西的机会,我当然愿意。”

    “您可以按照以弱至强排开顺序,让我们欣赏五场格杀,这是角斗场的规矩,这里一样适用。”喀忒斯提出建议。

    千里骐骥目光沉凝,在丁晓并一众囚徒面上徘徊良久,然后才悠悠然笑道:“以弱至强?以一对一?很好,孤很希冀看到吾族圣灵对这些弱小的囚徒展开的杀戮,而每一场杀戮,都将是令人弥足感怀却又印象深刻的……”

    滞声半晌,千里骐骥的语调忽然提升:“如馨,你和这位淳于将军向为素识,这第一场,便由你对付他!”

    殿前聘聘婷婷,走上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妖,看着那蓬头垢面的人间武将,那女妖抿口一笑:“奴家倒是见过这位淳于将军,便只怕这位淳于将军不记得奴家呢。”

    人间武将冷然看着如馨女妖艳光四射的面靥,嘴角一撇:“你是先帝的宠姬,我怎么会不记得?就是尔等淫浪之辈,令先帝迷混了神智!死之前可以杀掉你们这样的狐媚子,我也算有了交待!来来来!”

    千里骐骥没有接人间武将近乎不死不休的誓言话语,而是又微笑着看在那玉芙面上:“一个宁愿死,也不愿意改变自己操守的圣灵。孤敬佩你的忠诚,却对你的选择感到无比遗憾,是你自己选择了必死之道。那么……”千里骐骥的目光忽然在席案间娇呼连连的阒水女妖们身上一转:“你们愿意为孤,为吾族虻山效力,那么请推举出来一位,诛杀你们这个冥顽不灵的同族,谁……愿意?”

    现场一片死一般的宁寂,每个**妖艳并在倍受侵挞的女妖们默默无语,悄视了一脸坚定的玉芙一眼,却又各自沉重的低下了头。

    她们或许因为苟且偷生而虚与委蛇般的婉转逢迎,可她们做不到对自己的好姐妹痛下杀手。

    “是心内有异?故致对诛杀同族如此推诿?”千里骐骥的问话显然把众女妖推到了死角。

    “不,呵……”若歧**的低吟了一声,却将如丝媚眼微微张开,“……奴家愿往一试。”

    几个阒水女妖不无诧异的看向若歧,却倒底没有发出片言只语,而虚界中的玉芙则依然固执的昂着头,好像根本没有在意若歧的请战。

    “很好!”千里骐骥的笑容清逸,同时对搂着若歧正恣意递送的那名异灵一挥手,那异灵会意,嗬嗬低吼了几声,却还是将那话儿讪讪拔出,松开了若歧。

    “穿上衣衫,你是叫……”千里骐骥并不知道若歧的名字。

    “若歧,虻山若歧。”若歧在千里骐骥的注视下自然而然的扯掩上单薄的纱裙,面上堆着谄谀逢迎的媚笑,粉光莹莹的**依然若隐若现,别具撩人风情。

    嗷月士霍的抬头,再次深深的看了若歧一眼。

第五十七章 角斗

    “接下来是你了,惫懒的小蝙蝠儿。”千里骐骥对着颜皓子做了一个手势,“你有着远比你的瘦弱外表强大的力量,只不过你习惯于把这种力量隐藏在嬉皮笑脸之下。我把你排在第三个。”

    颜皓子确实是在嬉皮笑脸,一派浑不以生死为意的神色,嘴里不干不净的回道:“随你娘的喊什么小妖怪来,爷一并宰了!”

    “鸿翼何在?”千里骐骥的声音远远的传出殿外,听起来也不如何响亮,却足够淳厚清朗。

    喊声的尾音未绝,殿外便是一阵扑翅声传来,少顷一个背生双翼,身材颀长的男子自半空中悠悠落下,单膝跪地,抱拳参拜:“异灵军鸿翼,觐见骐骥吾王陛下。”

    “鸿翼,你也是蝙蝠成精,那厢的那只慕枫道小蝙蝠儿便由你诛杀!”

    鸿翼直起身,冷冷的一颌首:“遵命!”唇下两根森利的獠牙直翻出来,细长的眼睛也现出一丝血红的亮色,很显然,他才是真正的吸血蝙蝠。

    颜皓子的骂声响了起来:“**的吸血蝙蝠,来来来,爷把你脑袋塞进你屁眼里信不信?……”

    鸿翼目不斜视的闪在案席一旁,束手恭立,对颜皓子的詈骂叫阵恍若不闻,也就是在颜皓子的聒噪声中,千里骐骥又指向丁晓。

    “虽然是你提出此议,不过在孤看来,按照由弱到强的顺序排位,你只能排在第四个,不是孤护短,那嗷月纵然罪愆难恕,咳咳……当真以死相搏,只怕还要比你强上这么一点。”

    丁晓耸肩微笑:“无所谓,反正可以痛快的打一场了,再说,谁强谁弱,打过以后不就见分晓了?”

    “看来还是不服气那,好,就让你见识一下虻山四灵的力量!辟尘公!”

    辟尘公昂然站起:“在!”

    “此人由你杀之!”

    “诺!”辟尘公应的雄壮,却也足够简短,他的心思还在嗷月士身上,不知道他能不能躲过此劫,因此颇有些忧心忡忡,打定主意要胜的漂亮利落,藉此或可再向骐骥王求请说项。

    “最后一位嘛……”千里骐骥的略一沉吟使辟尘公和镇山君同时关切的看向嗷月士,在虚界中他又低垂了头,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根本看不到他的面容神色。

    “嗷月,希望你的最后一战不要令孤失望,如果表现的足够好,孤……不动你的尸身血肉,将你重归中山安葬。”千里骐骥陡然声调一扬:“足舞魅,由你给予嗷月战死的荣耀!”

    竟然指派异灵军的统领来解决袭风众的统领,辟尘公和镇山君同时转头看去,一脸不豫,足舞魅则在席上站起身,他与嗷月士不和已久,此刻自然乐于从命,抹了抹红光湛湛的高凸额头:“足舞魅奉令。”

    嗷月士依然垂首沉默,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是在闭目冥思之中。

    “孤记得刚才说过,既然选择这种方式,你们就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千里骐骥最后看向了虚界中的五个囚徒:“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如果……孤是说如果……你们在对战角斗中侥幸战胜了自己的对手,那么也不会得到赦免或者活下来的机会,孤继续给你们安排对手,直至……你们死亡!”

    “废话啰嗦这许多做甚?娘的赶紧开打,小爷正憋的慌呢!”颜皓子一副嚣张的表情,而他身边,便是那几张同样夷然不惧的脸。

    一场别开生面的以角斗形式进行的飨食之会,开始了。

    ※※※

    金樽中已然换上了鲜红色的葡萄酒,喀忒斯满意的搂着身边柔若无骨的娇艳女妖,举起酒樽,满饮了一大口,微酸轻涩,回味绵醇,想不到在东方,还能喝到这么好的葡萄酒,而现在,就缺少腥烈浓香的鲜血了,喀忒斯伸出舌头,舔了舔因焦急等待而略显干涸的嘴唇,目光已经兴奋的看向了虚界之内。

    血飨之第一场:淳于甫对如馨。

    淳于甫还记得如馨的模样,不过那时候她只是先帝陛下身边辗转承欢的侍姬,在淳于甫心中,不过是个声色娱人的女子罢了。当然,后来他知道了,原来在先帝身边这些千娇百媚的尤物们竟然都是居心叵测的食人女妖,这般处心积虑的祸乱大秦天下,可恨也!

    现在的大秦,确然是改天换地,那位谋逆篡位的东海郡王倒也真是圣明之主的气象,比之先帝,自然相判若天渊,淳于甫对这些都清楚,可他放不下对先帝的愚忠,既然是先帝身边的近卫虎臣,未能护佑天子,即时死节就已经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了,自己又怎么能恬不知耻的再做新君的臣僚?

    苻坚赦免了淳于甫,并大有重用之意,可淳于甫不能原谅自己,辞去了所有官爵,一个人离开了长安,原是打算江湖奔走,聊寄残生的,可他的磨难恰恰由此而开始。

    在寥落颓丧之下,淳于甫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洛水之滨,并在那里,遭遇了巡界吃人的虻山袭风众妖魔,而凑巧的是,袭风众统领嗷月士认出了这个在氐秦皇宫曾经打过交道的故人,所以,淳于甫被带到了虻山,被带到了那个他曾恭敬称为国师的千里骐骥面前。

    彼时千里骐骥登基即位未久,正是意气风发之际,见到淳于甫,回想在氐秦共辅暴君苻生的时节,倒是颇有些感慨,攀谈几句后也没想真想难为他,大抵是有些故旧之谊,兼且淳于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厉害人物。可没想到,淳于甫想起千里骐骥误国惑君的行径,登时大骂出口,言辞激烈,惹恼了虻山众妖,就此擒下,原待当即撕食,却是千里骐骥想到了七月十五的飨食之会,最终把他囚在了沉眠之森的魔境树牢中。

    淳于甫没有玄灵之力,只有一腔血勇之气,在这些妖魔眼中,自然也就不足一哂了,千里骐骥把他安排在了第一个,便是欺他最为弱小之故。

    此际如馨笑靥如花,只漫不经意的看着淳于甫,而淳于甫正感身上一轻,一脸凶戾的盯向如馨,活动活动手腕,忽的吼了一声:“给我剑!”

    “淳于将军用不用剑,还不都是一样,却费这事做甚?”如馨虽是口中揶揄,却忽然探手凭空一抓,一柄铁剑顿时现在纤纤素手之上,“看看这柄剑将军合用么?”说着,将铁剑往淳于甫面前一抛,淳于甫长发一撩,身上残甲甲叶甫响,早已接剑在手,更不多话,当头一剑风声呼呼的斫来,径取如馨面门。

    “哟,人家好心替你取剑来,你倒谢也不谢,反直来砍人家。”如馨身形纹丝不动,语气娇滴滴的好不撩人,眼睁睁看着淳于甫铁剑将及面门时却又突然凝滞。

    淳于甫露出不忿之色,有心要将铁剑再递进半寸,却只感觉身遭千钧之压,竟是沉重得自己难动分毫。

    远远观战的丁晓面色一紧,恨声叹道:“他只是个凡人!”

    淳于甫忠勇豪烈,淳于甫气襟爽迈,淳于甫铁骨铮铮、剑术高强,然而他只是个凡人---凡人在妖魔面前,就是这样全无反抗之力的。

    如馨好像是无比怜惜的看着自己的情郎,葱白的手指甚至温柔的抚在淳于甫错愕却不甘的脸庞上。

    “人家告诉你啦,用不用剑,都是一样,原本就不必这样费事的。”如馨轻轻凑过唇去,吐气如兰的在淳于甫面上一吻,然后葱白的手指兜然一转,划过了淳于甫的脖项。“永别了,将军。”

    淳于甫的脖项上倏然现出一条血痕,血痕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大,及至片刻之间,滚热的血雾喷薄而出。僵在半空的铁剑当啷落地,

    如馨就这样迎接着鲜血的喷洒,风情万种的可人佳丽仿佛转眼就变成了沐血沥命的可怖恶魔,面上身前顿时鲜红一片,而她则笑吟吟的将手一提,举起了淳于甫双目圆睁的首级。

    僵在半空的铁剑当啷落地,没有头颅的尸体颓然软倒,如馨将口凑在首级的颈腔下,贪婪的接过淋漓的血水。

    秽河山者岂为灵?血肉为食兮飨吾族!如馨且饮且唱,而淳于甫的尸身也诡异的悬浮而起,衣甲自行褪落,身体开始分裂,脏腑和血肉搅动,好一阵腻濡之声。

    不一时,大小不一的碎尸肉块却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而出,血淋淋的布陈在了妖魔的宫殿之中,然后分落在各个席案的金盘之内。

    丁晓和颜皓子恨恨的啐了一口,淳于甫的惨状也许终将是他们所有囚徒今天的下场。

    “新鲜血食,以飨诸灵。”千里骐骥在王座上宣称,同时很优雅的做了个手势,如馨提着首级,向他屈身一礼,退出了虚界之境。

    这代表着第一场角斗结束了,过程毫不精彩,如实的反映了凡人与妖魔实力上的巨大悬殊,氐秦金殿龙骧将军淳于甫,败亡。在昔日五士之一的魏峰手下,他支撑了三合,受擒被缚;而在今日的娇娆女妖面前,他连一招也没有走过。

    喀忒斯显然对这一场角斗非常不满意,一点都没有表现出角斗的壮美,所以他几口嚼咽下盘中的人肉,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一脸的不尽兴。不过当他看到接下来对阵的双方时,眼神顿时一亮,好像又来了精神:“美丽女妖的血肉应该会比刚才的人肉滋味更好吧……”

    血飨之第二场:玉芙对若歧。

    玉芙和若歧面对面站着,身材的对比很鲜明,一个是娇小婀娜,一个是高挑窈窕,只是娇小的玉芙面上带着柔中带刚的坚定决意,而高挑的若歧却轻垂了眼帘,似乎是虚虚的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

    玉芙的目光就印在若歧的脸上,一霎不霎,令若歧即便没有直视也能感受到那种肃杀的寒芒。

    “如果盈萱姐姐知道,是她这么亲密的好友来杀她的部下,不知道她会怎么想。”玉芙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空间飘了过来。

    若歧现在再没有那种一直浮在面上的媚笑,因为这不是面对那些好色而贪婪的雄性,因为这是在自己阒水的姐妹面前,更重要的是,她必须杀了她。

    “至少我动手,可以让你少受些苦楚……”若歧语气一顿,她知道,这句话更多的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根本不懂,若歧。”玉芙的眼睛里闪烁着奇怪的光,“只要是生灵,无论是人还是妖,终究有自己值得去坚持的东西的,比如尊严、比如忠诚、比如……感情。”

    若歧心中一动,这些话简直不像是一个血灵道女妖能够说出的话。

    “因为尊严,所以我不会像你们这样,甘愿被这些卑劣肮脏的山兽们骑在身下,只为了换取活下来的机会;因为忠诚,所以我做不到就这样屈辱的背叛自己的族群,然后故作欢笑的出卖自己的**;因为感情……”玉芙的面上划过一道落寞,“……所以我想明白了这些。”

    若歧抬起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认真的审视着玉芙。她其实和这个玉芙原本就不太熟,毕竟对方只是撷芬庄前哨的一个普通女妖,而她却一直是跟从绝浪神尊的涉尘使者,如果不是引鲡妃娘娘的弟子前往修炼的话,她甚至还不会被卷入撷芬庄覆灭的危厄中。当然,她和撷芬庄的首领盈萱倒底也有着故交旧谊,她只是没有想到,盈萱的手下竟还有这么一个不俗的妖灵。

    至少,以她现在的修为,就不可能有这些想法,虽然对于用**换活命她也觉得有些恶心,不过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正常做法,只要是生灵,难道不是活着最重要吗?

    “我不知道你愿意亲自来动手,是因为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不忍令我多受苦楚;又或者是迫不及待的向你的新主子邀功献媚……然而,我只能对你说抱歉了,若歧。”玉芙的神态忽然显得非常从容,从容到仿佛是在述说一个全然与她无关的人,然而一股清灵的玄力开始在她的周身环绕,炫幻多彩的光焰将她衬托得更为美丽。

    千里骐骥向虚界中投入了诧异的一眼,从这一刻起,他才发现,自己对于实力品估的排序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这个看似实力平平无奇的娇小女妖,竟然是五个囚徒中实力最强的。

第五十八章 领悟

    千里骐骥并不是随意安排的强弱对战之序,事实上作为妖灵中屈指可数的最强者,他可以通过对对方灵力气劲的把握,准确的评断出对方的实力,当然,这是在自己修为远在对方之上的时候。

    所以对于这五个囚徒的实力,千里骐骥自是早已了然于心,即便是自己知根知底的嗷月士,又或豪壮雄武的天青会丁晓,纵然颇有手段,但在自己眼中,总还是相差太远的,最强二者皆如此,余众又何足道哉?

    可偏偏在这个看起来灵力平平的玉芙身上,现在却泛起了玄奇清湛的灵能,这不应该是一个小小的阒水血灵道女妖所能具有的,难道是自己当真走了眼?

    千里骐骥心中诧异,面上表情却没有丝毫异样,至少不能被那些别有用心的血泉鬼族们看出来自己的失误,他好像是在平静的看向虚界之中的战局,实则是在迅速的捕捉玉芙身上现在传来的灵气,开始了对她战力的重新计算。

    喀忒斯不住击节叫好的夸张呼喊为战况做了最好的注脚,玉芙神情素淡,衣带若清风拂柳,飘洒若仙,而就是这看似逸动轻灵的衣带,却带着七彩霓虹般的光焰,透射出凌厉的威压,在阒水品级更高的若歧此刻就像是惊慌奔逃的兔子,在衣带若跗骨之蛆的纠缠中,不住的闪身退移。

    若歧不知道玉芙究竟是哪里习得如此高强的本领,但是从这种灵能的功力来看,无论是自己还是曾为她首领的盈萱,都是难以颉颃的,可是怪了,难道撷芬庄的第一高手除了那个不起眼的老蛤蟆外,不一向是盈萱的么?这个玉芙又怎会如此深藏不露?再一转念,玉芙有这等本领,却又何以在撷芬庄覆灭当日全无作为?倒是成了俘虏被擒在虻山?

    若歧本就是靠着身法在勉力支撑,当此灵能催压,战况紧急之时,却哪里有她思忖的余裕?略一疏神,衣带在她臂上一缠,立时缩紧,皓臂鲜血飞溅,若歧惨叫一声,身形不由自主的被生生拽到了玉芙面前。

    “庞恩!庞恩!”虚界外喀忒斯叫的最为大声,兴奋的舔了舔嘴唇,双目精光熠熠。这是大秦语系中赞好的意思,听起来就像是用华夏语在喊:棒!棒!

    “我不会坐以待毙的。遗憾的是,我第一个杀死的,却只是我族的叛徒。”玉芙面无表情的将纤指点在了若歧的眉心,“我不会让你多受苦楚的。”

    若歧美艳的容貌在一瞬间似乎完全褪去了神采,只剩下骇然相望的枯寂杏瞳,她意识到,死亡即将来临。然后,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液体落在面上,带着腥甜的气味,这应该……就是我的血吧。

    千里骐骥的目光终于忍不住的闪亮了一下,从震颤的冕旒之间炯炯的透射而出,而殿上的许多观战者同时发出了一记代表震骇的惊呼声。

    死亡似乎没有预料之中的痛苦呢,虽然只是一瞬间,若歧却觉得像是经过了几百年这么久远,不!死亡还没有降临!她微感诧异的睁开了眼。

    玉芙的神情依旧,淡漠清冷,可奇怪的是,她的脸色竟是苍白如雪,而整个身体就像是石雕一样在眼前凝固。那玄奇灵力焕发出的霓彩光焰正在缓缓消淡,当光焰终于散去的时候,若歧的瞳孔忽然收紧,她看见了玉芙的胸前伸出的那只手。

    手指细长,并竖如刃,那鲜红腥甜的液体从指尖滴滴落下,接着,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不能看着我的女人,死在你的手里。”

    那只手向后一缩,忽的从玉芙胸口抽离,汨汨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玉芙的纱裙,而玉芙的身体轻轻抽搐着向后倒下,却露出了身后的身影。

    长发披散,玄衣褴褛,唯见一双青幽幽的碧色眼瞳。嗷月士弓着背,轻轻的抹去手上的血迹。

    事情的转变实在太过突兀,突兀到生死之间的剧烈震悸都显得这么渺小,若歧不可置信的看着嗷月士,不知道同样身为待死囚徒的他怎么会出手救下了她。

    “嗷月……”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也使她反应过来,再次泛起了那种见到男人的惯常媚笑,然而她的呼喊才刚刚出口就已经戛然而止,因为嗷月士上前一步,把她搂在了怀里。

    “我喜欢你的身体,我喜欢你甜香的亲吻,我喜欢彻夜听到你的娇喘呻吟。而当我忽然失去你的这一切的时候,我觉得是如此的空寂落寞……”

    能够死里逃生,若歧欢喜得几乎疯狂,又听着嗷月士说着这样侬侬情语,岂能不面酣耳热?像雨点般骤密的亲吻落在嗷月士脸上,口中喃喃相诉:“我就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而当我看到你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时候,我就觉得心里好痛,我忽然明白,你绝不会像我待你那般的待我,在每个男人面前,你都可以做出那副表情来……”

    若歧的激吻渐渐停止,她觉得搂着她的男人正在变的僵硬,一如他言语的渐渐冰冷。

    “……你是我的女人,而我的女人,她的所有一切,只有我才能拥有……包括死亡。”

    若歧笑不出来了,因为僵硬而冰冷的男人用同样僵硬而冰冷的手,像杀死玉芙那样,穿进了自己的胸膛。

    死亡没有远去,只是来的比预料之中要晚了一小会儿而已。若歧听见自己胸骨咯的一响,在感到疼痛前,她只觉得心脏跳的竟是猛烈,好像要从口中蹦了出来。

    “嗷月……”若歧抬起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清了嗷月士的脸。

    青幽的眼瞳黯然,钩鼻削唇微微颤抖,眼眶很奇怪的湿润着,最后却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声音。

    “我不叫嗷月……我是魔狄,狼王魔狄。”

    ※※※

    若歧死去的时候,静静躺卧的玉芙依然还睁着眼,眼眸中闪动着夺目的眩光,远眺着虚界中与外界合为一体的圆月暮空,她好像看到了一张清晰的面孔,冷肃刚毅却又是那么的神采奕奕,对着她微微一笑。

    于是,她也笑了,笑的满足而宁静。然后……她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

    撷芬庄幕阵正自绿光翻旋,一道黑气从光幕外疾飞而入,穿过了锋利的气网,逼近了西角边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妖。

    劲风拂过,那娇小女妖运指回转,咬着牙奋力反抗,可那黑气已到近前,根本无视娇小女妖的反击,从黑气中伸出一只利爪,恶狠狠的抓在了那娇小女妖高耸的胸前。娇小女妖身上一软,身体不由自主的便被那黑气带离地面,猛然间,一柄铁矛破空而至,唰的穿透了黑气,娇小女妖只觉得胸前一松,整个身体已然轻飘飘落下,这一番死里逃生,这女妖更是心内怦怦直跳。

    一个青袍雄壮的身影天神般大步赶来,一把抓住矛柄,臂上一抖,黑气带着一蓬鲜血,顿时被甩落开去。

    这是个只剩下左手的男人,然而娇小女妖却一直看着他,眼波盈盈闪烁,一霎也不霎。

    他叫陈嵩,而她---这个娇小的女妖,叫玉芙。

    ……

    解下了魔境树牢中的蜂巢状藤蔓,这是囚禁玉芙的地方,甚至还带着残留的女儿家香气,地爬子默默无语的拾掇着,他知道,这些离开的囚徒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关于这个可怜的女囚,地爬子一直觉得很奇怪,她不是血灵道的女妖么?可为什么每次送进去的人肉最终都原封不动的退了出来?

    而当他看见藤蔓枝叶围成的那方小小囚室的内部之后,他又怔住了。

    这是用水渍的术法留下的无数文字,遍布了囚室两侧,而辨认之下,才发现这些文字都是八个字的重复:

    我心缱绻,嵩君知否。

    ……

    一次完全无心,甚至连英雄救美的桥段都算不上的恶战,却让玉芙从此记住了这个男人,而奇怪的是,在引诱经历过那么多男人的冶荡女妖心中,从此便泛起了涟漪。

    或者是感激,或者是崇仰,或者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也或者,什么都不是。

    男女的情愫本就不需要那么多理由,便只是心中酥软微酸却分明甜蜜的一颤,一切就自然而然的开始了。

    对于血灵道采补男人为修行的撷芬庄女妖来说,这简直像是神话,然而玉芙就是这样悄悄而犹不自觉的爱上了一个男人。

    圣灵道古语有云:如果一个妖灵领悟了情爱之真,那么他将不再是妖,而成了彻悟天地灵机的仙。

    只有她拒绝了用自己的**换取活下来的机会,尽管在以前,自己这美丽的**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并且她也绝不答应乞命苟活,毫无操守的改换门庭,忠诚和尊严,就是她有了感情之后才真正领悟出的道理。

    在魔境树牢那蜂巢状的藤蔓牢笼里那声声不断的啜泣之中,使玉芙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踏上了仙格历炼的旅程,心境和领悟的通达透彻。即便牢狱桎梏了身体的自由,体内的玄力的增长却是无从抵挡的,这是一种境界上的突飞猛进,只可惜留给这种突飞猛进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些。

    由此带来的效果是整个血灵妖身的脱胎换骨,千里骐骥先前的品判只是基于玉芙血灵外表伪装下的错算,而当玉芙一旦展现出本身的修为,原以为只是稍胜一筹的若歧就已经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真正意外的是,玉芙还是死了,死在一个本来绝不可能杀死她的人手下,死在一个同为阶下囚,只等着接受处刑角斗的罪徒手下。

    ※※※

    虚界中的丁晓和颜皓子完全怔住了,这一幕幕接踵而来的场景让他们目瞪口呆,这阒水女妖哪来这般了得的修为?这嗷月士是怎么挣脱了缚身的妖绳的?何以杀害了阒水女妖之后还把自己口口声声宣称为自己女人的若歧给杀了?

    虚界外观战的妖鬼们也同样惊诧,便连天灵鬼将此刻也坐直了身子,似乎是大感兴趣的扭头望向气息正起着微妙变化的嗷月士。

    喀忒斯不晓内情,此刻自然大呼小叫的一迭声喊着:“庞恩,庞恩,这是一次因为意外而显得分外美丽的死亡!”

    至于几个虻山妖众,则就是表情不一,辟尘公和镇山君固然惊诧,却也不自禁的透出喜色,茹丹夫人微微动容,眼神偷偷看向身旁的千里骐骥,因为她知道,捆缚嗷月士的妖绳之术是千里骐骥亲自施为的,以嗷月士之能,绝不可能挣脱而出,难道是骐骥王暗地里施法给嗷月士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只有坐在席末的白狐目光深沉的盯着嗷月士,眸光轻摇,若有所思。

    千里骐骥面色冷然,他还记得血飨的仪式,尽管不知道嗷月士究竟出了什么变故,然而这个仪式还要进行下去。

    碎尸取肉,分飨满座宾客,前番对待淳于甫的尸体就是这么做的,现在该轮到玉芙了。

    而这一次,千里骐骥准备再添一个彩头,因为那里并不止玉芙一具尸体,这不是还有个女妖的尸首相伴么?

    从一开始,千里骐骥就不会在乎这些俘虏的所谓投诚,所以他只是顺理成章的用念力同时将玉芙和若歧的尸体悬浮而起,趁着她们的血还没有冷;趁着她们还维持着女性美丽的容颜,并没有现出自己鱼类的本相;趁着她们的妖灵还没有完全涣散;享用她们的血肉吧!

    眼睁睁看着若歧和玉芙的死去,还活着的其他女妖们此刻都有了物悲其类的伤感,都难过的低下了头,再不夸张的呻吟娇呼,甚至还有了轻轻的啜泣声,可她们身后施暴的异灵们却只是嘿嘿怪笑,依然不管不顾的侵挞着。

    秽河山者岂为灵?血肉为食兮飨吾族!若歧和玉芙尸身的衣裙开始缓缓褪落,**而完美的身形曲线令人血脉贲张。

    可就在血痕刚从尸身的脖项上现出的时候,一股霸道之极的罡力从虚界中冲突而出,生生的打断了千里骐骥的行法。

    嗷月士按下了若歧的尸体,青幽的眼眸第一次带着嚣张的看向千里骐骥:

    “她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谁都不许碰!”

第五十九章 魔狄

    千里骐骥仔细端详着嗷月士的脸,没错,这眉眼形貌,这身凶戾的血灵妖气,确实是那个嗷月士,只是现在看起来,怎么会有一种陌生之感?

    “嗷月,不得无礼,快退回去!”辟尘公和镇山君对于嗷月士这样的举动也是大感意外,顿时叱喝起来,当然,嘴上喊的凶恶,实则却是为了嗷月士好,这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竟连骐骥王也敢冒犯?

    “我不叫嗷月……我是魔狄,狼王魔狄!”嗷月士喊的却比他们还响,而且嘶喊的声音明显带着歇斯底里的情绪。

    辟尘公和镇山君都是一怔,却见嗷月士抱着若歧的尸体,竟然号哭起来。看他肩膀抽动,涕泪横流,语调凄厉,一时间满殿之上尽是这种刺着耳鼓的声音。

    渐渐的,号哭声转调,就像是尾音森长的狼嗥,嗷月士半仰着头,他所对着的,却是半空中那轮破空而现的满月。

    “咳咳……嗷月……”千里骐骥忽然发话,不过嗷月士立刻停止嗥叫,恶狠狠的接口:“我是魔狄!狼王魔狄!”

    “魔狄……”千里骐骥没有对嗷月士这种无礼的态度做出任何反应,并且泰然的将称呼改变,“……孤很奇怪,你是怎么挣脱开束缚的?而在孤刚才行法之际,你身上又是哪来的那种力量?孤想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很简单,我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正如你对我的敲打,我为我更名为嗷月士之后的无能感到羞耻,我是魔狄,我是横行天下的群狼之王!”

    “很好的反省。如果你早就能有这样的觉悟,今天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然而你似乎并没有什么长进,仅仅为了一个死去的女妖,你就这样行止乖张了吗?”

    “我便是我!我是魔狄,我只为我而活!想笑时便笑,想哭时便哭,再不用看你的脸色!这就是我的尊严!身为狼王的尊严!”

    这句话是显然的大逆不道,谁也想不到一向对千里骐骥唯唯诺诺的嗷月士竟会如此暴躁而狂妄,几个相熟的虻山同族面露不忍之色,好像已经看到了一个正在堕入地狱的游魂凄鬼;而喀忒斯已然大感兴趣的看得目不转睛,甚至连一直极为沉谨的坎吉也转过头来,他注意的是千里骐骥,很想看看这位骐骥王在如此张狂的悖逆者面前究竟作何反应。

    然而千里骐骥的反应,却是一声语调悠然的轻笑,指了指在虚界中横眉作色以对的嗷月士,又指了指自己,指尖在太阳穴旁轻轻敲击了几下,引得头顶冕旒也晃动的更强烈了。

    “我觉得你还没有想通。”千里骐骥敲着太阳穴,动作潇洒,嘴角带着一弯讥嘲的冷笑,“你知道吗?我为什么在对你委以重任之后又对你如此失望?曾经的嗷月现在的魔狄?”

    嗷月士喉底低吼:“我一直都是魔狄……”

    “你不是!如果你一直是魔狄,就不会只贪恋着凡人骄奢淫逸的生活而不思进取!如果你一直是魔狄,就不会沉湎于女色而荒废修行,连中了炼气士的圈套都浑不自知!如果你一直是魔狄,袭风众的吾族同侪就不会伤亡殆尽,只剩下你自己失魂丧胆的狼狈逃回!如果你一直是魔狄,那么你将会是吾族虻山除了我以外,最强大的圣灵!虻山将多出一位威慑天下的魔狄郡王,而不是一个尸位素餐,徒具四灵名号的废物!如果你一直是……可惜,你不是。”从初时略显激动到末了一声低沉涩哑的陈述,千里骐骥在王座软垫上放松了身体,茹丹夫人适时的贴上身来,关心的攥住了他的手。

    殿上死一般的沉寂,嗷月士僵住了,他没有想到骐骥王对他的期望竟然有那么高。

    千里骐骥已经恢复了平静,轻咳了几声,抽回了被攥着的手,再次指向了嗷月士:“如果你真的想通了,那么你应该感到真正的羞耻,而不是大呼小叫的彰显你那所谓的尊严。”

    现在再称呼他为嗷月士,已然显得不太合适了,这个突然像是唤醒了中山狼王灵魂的魔狄,此际只能呼呼喘着粗气,怅然失神。怀中的若歧尸体已经渐渐起了变化,一缕一缕的涣散妖灵从他身周升起,好像袅浮的青烟,他却毫无知觉。

    为什么迈入仙格之道的玉芙会这么轻易的被他杀死?除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高明身法偷袭在先之外,真正的原因是,他竟也离奇的豁然而醒了。

    自从那日被打入树牢,魔狄就一直恍恍惚惚的,脑中时而是纵横啸傲的狼王模样;时而是身为嗷月士后对虻山三俊的奴颜婢膝情状;时而是与女子交欢,放浪形骸的旖旎风光;时而却又是在漫天剑气之中,躲避于残垣下簌簌发抖的落魄景象……

    直至最后,脑中便是两个画面令他最为悸然心动,那头雄壮睥睨的中山狼王,还有那在自己身下,夜夜**的娇媚艳妇。

    前一个画面令他豪气复生,而后一个画面却使现在的他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情感之中,一种对他来说,从来不该在女人身上生出的情感。

    他被这两种思绪纠缠着,迷茫而混沌,直至身处这血飨之宴的角斗虚界之中,他竟不可思议的感悟了,用修行的话来说,他算是突然悟道了。

    悟道的开始源自于对那个女妖复杂的情感,尽管从人性情感来看,他的这种情感显得自私而病态,因为这是一种极度占有**的情感,把女子看作了自己的赀产一般,见不得任何旁人的染指。所以当他看见若歧在殿上与其他异灵疯狂交媾时,嫉恨、愤怒、羞恼、凄伤……这些奇怪的情绪竟然同时涌现,使他也进入了一个心境大开的临界。

    在这些情绪的冲击下,很快使他第一种思绪变得更为清晰---我是狼王,我是魔狄,我的东西只能属于我,因为我的强大!

    豁然而解的结果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在他身上蕴结,并且在看到若歧行将落败身死之际焕然而发,他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解开了千里骐骥的妖绳咒术,然后转眼间出现在玉芙的身后,折手穿身,救下了若歧。

    而他杀死若歧的心态就显得更为畸形了,因为他不能宽恕属于自己的东西再被他人分享,而若歧面对男人时施展的魅术更令他怒火中烧,他认为若歧对自己不忠,更是使自己蒙羞,既然如此,就应该由他这个主人亲自实施对不忠者的惩罚---夺去她的生命。

    可笑,一个精修色诱之术,全不知情爱为何物的放浪女妖却哪里能知道对方这种病态的情感?你既救了我,为何又要杀我?只怕若歧直到身死之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何而死。

    然而真正杀死了若歧之后,魔狄却又不忍起来,一想到再也不能和他那心爱的人儿行云布雨,抵死**,立时心如刀割,百感交集,终于怒发如狂。

    在千里骐骥行将碎尸血飨之际,魔狄发作了,所有的不满,所有的忿郁,所有的痛苦,尽在那一声长嗥中宣泄了出来。

    可是骐骥王只不过用几句话,就让他又陷入了踟蹰和彷徨之中。

    千里骐骥并没有让他沉默太久,只是淡淡对座下说道:“孤没有说过赦免他吧?”

    这是表明要继续角斗血飨的意思,一直恭立于旁的吸血蝙蝠鸿翼向前走动一步,因为按照顺序,第三场的角斗应该是由他出场了,虽然对手似乎变了,而面对四灵之一,又曾是袭风众统领的嗷月士,他也完全没有取胜的把握,可他仍然还是决定毫不退缩的迎上前去。

    然而千里骐骥却向足舞魅一指:“顺序有变,既然他自己跳了出来,那就先杀了他吧。足舞魅,还是由你动手。”

    足舞魅骄傲的微微一躬:“等候多时了。”

    鸿翼止住脚步,向足舞魅欠了欠身,又退到了一边。

    玉芙和若歧的尸身此刻在妖灵涣散之后都已现出了本相,玉芙是一尾纤小的凤鲚鱼,若歧则是一条光彩斑斓的艳鲷,绮裙翻卷,铺地空掩,早不见了玉体横陈。

    第二场角斗结束,群妖并没有享受到血肉之飨,不过除了喀忒斯之外,似乎其他的妖魔对此也并不在意,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即将开始的第三场角斗之上。

    ……

    血飨之第三场:魔狄对足舞魅。

    魔狄站直了身子,任由怀里空荡荡的若歧衣裙落下,对着半空朗月,却惘然的张开了自己的手,映影相视。明亮的月光使他的手变得分外白皙,未净的血迹也显得极为清晰。这是玉芙的血,也是若歧的血,接下来,将会有更多的鲜血在这只手上留下痕迹。

    他根本没有在意足舞魅过分细长的双腿大踏步迈入虚界的举动,以至于足舞魅在面对他的时候,甚至有了一种被蔑视的感觉。

    “我想,你想杀我应该有很久了吧?”足舞魅冷笑着,开始了挑衅,“得感谢骐骥吾王终于给了我们这个机会。出于曾为一殿之臣的旧谊,我会赐予你想要的死法,嗷月统领。”

    魔狄转过头,青幽的眼眸印在足舞魅的脸上,足舞魅不自然的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对方的目光透着一股阴冷的寒气。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使足舞魅开始运功戒备,面门凸顶上的红光渐渐加深。

    然而,一只手忽然按在了他的凸顶之上,从手底透出了绝强的罡力,竟然生生的逼住了红光的散发。

    足舞魅心中巨震,对方竟然就这样贴近了自己,伸手制住了自己的鹤顶丹红,自己却只能毫无反应的眼睁睁看着。

    魔狄依然是森冷的目光寒肃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足舞魅,而足舞魅也没有听见虚界外正响起的一片惊呼声,他只能听见魔狄的声音:

    “第一个错误,我不是嗷月,我现在叫魔狄。”

    足舞魅目中利光一撩,他毕竟是异灵中的佼佼者,又怎么可能束手待毙?可他身形未及稍动,凸顶的手却加深了力道,巨大的威压竟令他再也动弹不得。

    “第二个错误,你不可能赐予我想要的死法,因为你不配;而我,却绝对不会这样对你,因为我只能给你一种死法。”

    魔狄的手冰冷,足舞魅的心却变得更冷,凸顶上隐隐传来痛感。太不可思议了,一向只以为最多不过是与自己在伯仲之间的嗷月士,几时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不仅如此,连眼光都变得如此犀利精准,竟然在第一招中就拿住了自己的命门。

    足舞魅是鹤精化身的异灵,尤以这凸顶上的鹤顶丹红之术最为了得,既有**噬魄之效,亦有聚气催功之能,最是厉害不过,可就是这常人望而生畏的红光凸顶,恰恰就是他的妖术罩门所在。当然,寻常之辈便知道这一命门也奈何他不得,偏是现下一招受制,这只能说明嗷月士实已远胜于己。

    可是……这怎么可能?正是因为觉得自己胜算颇大,足舞魅才会接令后显得张狂而兴奋的,现在看起来,自己先前的张狂和兴奋根本就是在自取其辱。

    ……

    千里骐骥平静的看着,轻轻的给出了判语:“从某种意义上来,中山狼本就是异灵,狼族的异灵,而魔狄作为中山狼的首领,一直就具有这种可怕的力量。遗憾的是……这种力量,他领悟的太迟了。”

    “可他毕竟领悟了,既然他已经有了这样的实力,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吾族虻山现在就是缺少这样有实力的圣灵。”茹丹夫人小声说道,这是她第一次出声为魔狄求情。

    千里骐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虚界中的魔狄身影,若有所思。

    ……

    魔狄的手越举越高,即便是足舞魅这样极其瘦长的身形却也已经被带离了地。

    “第三个错误,尽管我对你们一直不大看得顺眼,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了你……除了现在。”

    足舞魅突然仰脖,似是要纵声大啸,然而撅起的嘴唇只是无力的化出长长鹤喙的残影,便渐渐恢复了原样,魔狄嘴角轻扬,抓着凸顶的手猛然握紧。

第六十章 横指

    “多么好看的狗咬狗?”远远的,颜皓子捅了捅身边的丁晓,在接连的惨烈厮杀中,他们倒好像成了被遗忘的人。

    对于淳于甫和玉芙的死,丁晓毕竟心内不忍,表情也就没颜皓子那么轻松,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希望我们死的时候能够多杀几个妖类,也就不枉了。”

    “欷……”颜皓子蛮不在乎的咧咧嘴,“是谁出的这么天才的主意?早点把我们宰了吃肉不就完事了?非要弄什么角斗啊,什么快乐啊,什么欣赏死亡的美啊,反正我现在挺快乐,因为死之前还能看到这些个凶神恶煞的妖怪先死,话说这老狼精挺得劲啊,真把那鹤老怪宰了?”

    “不,好像还没结束。”丁晓的目光直直的射向了角斗的方向。

    ……

    足舞魅瘦长的身体扑通落地,看起来精神萎靡,脸色灰败,不过刚才被抓住的凸顶却并没有发生预料之中的爆裂,而且凸顶红光虽然暗淡,却也在持续发着光亮。

    倒是魔狄有些迟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一时没有明白,为什么这重逾万钧的狠力一握不仅没有握碎对方的头颅,还莫名其妙的放开了对方。

    他很快知道了答案,因为一个背生双翼,身材颀长的赤睛男子正缓步走入虚界之中,并且就在他灼灼目光的逼视之下很从容的扶起了委顿的足舞魅。

    “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杀死我的统领。”鸿翼说话时表情依然显得很谦恭。

    “你做了什么手脚?”鸿翼只是异灵军的普通一员,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胜过他的统领足舞魅,既然足舞魅不堪一击,那么他也应该是全无颉颃之力的,魔狄对于他能成功阻止自己的杀招感到非常费解。

    鸿翼指指自己的脑门,回答的很认真:“你很厉害,嗷……魔狄狼王,我当然不可能是你的对手,不过术法上却是另有抑制之道,你刚才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统领身上了,这就给我的惑魂蝠音提供了可趁之机,是我干扰了你的心神,勉力让你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

    魔狄一怔:“惑魂蝠音?干扰人神智的术法吗?有这么玄乎?来,再试试,我倒要看看你再怎么干扰我!”

    “不敢,以一敌一,在你心神专注的情形下,我无法给你带来任何干扰,因为你的灵力远胜于我。”

    对方如此坦陈,倒令魔狄颇为意外,略一错愕便即冷冷笑了起来:“你倒有自知之明,不像那些讨厌的异灵呢,既知不敌我,就滚开罢,我可以不杀你。”

    “异灵军不容失败,我既然已经进来,就没打算再灰溜溜的出去。”鸿翼身形一挺,神情镇定,“以一敌一,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愿意与统领联手,自有周旋之机。”

    鸿翼的话声刚落,远处颜皓子就已经在大喊:“他娘的要脸不要?不是说什么角斗厮杀吗?说话全是放屁?这就是认怂了?要两个打一个?吸血蝙蝠,别忘了,你的对手是小爷我!”总算魔狄现在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这个阵还是要助的,况且有这机会,不骂白不骂,反正早晚一死。

    颜皓子的大骂引起了殿上的一片哗然,喀忒斯是角斗的倡议者,而他心内只要看厮杀,自然是由他发话:“弄恩,弄恩,这是完全合乎规矩的,在我们那里,我们把这个称作惊喜的剧目,在原定的计划上做一些计划之外,却又令观众们更为惊喜的安排,这太常见了。我同意让这位圣灵参战。”

    千里骐骥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鸿翼,他喜欢这个异灵在刚才展现出来的机智深沉,还有那种妖灵间罕见的气节,像一个真正的军人。这才是意外的惊喜,原本只是想让同类相斗的唤他出场,却没想到竟发现了这么一个杰出之材。

    “准!足舞魅与鸿翼,同战罪徒魔狄!”

    殿上疯狂交媾的异灵们此际大呼连连,这是在给同为异灵军战友的足舞魅和鸿翼打气助威,倒放开了身前的阒水女妖们,几个女妖瘫若软泥,卧在地上,只能看到光洁的后背在不住起伏。

    助威声盖过了虚界里颜皓子单薄的对骂,魔狄斜睨了千里骐骥一眼,毫不介意的摊摊手:“就这么想我死?吾王陛下?”

    千里骐骥站起身来,对着魔狄遥遥的举手伸出,大拇指横平,然后一转,将大拇指决然的指向了地下。

    喀忒斯哈哈大笑:“艾尔基,很好,就是这个手势。”

    尽管不明白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魔狄也已经看出了千里骐骥坚定的杀意,呼的叹出一口气,把目光转向了面前的足舞魅和鸿翼。

    足舞魅灰败的脸色渐渐回复,狠狠的晃了晃头:“真是惭愧,竟然要用两个异灵的力量才对付你,这回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再像刚才那样侥幸得逞了。”

    “这是你们自己找死。”魔狄语气淡然的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可就在他准备故技重施的用迅疾莫测的身法欺近足舞魅之时,猛的感觉到脑中一滞,也就是这片刻的迟缓就已经让足舞魅反应过来,细长的双足飞跃而起,凸顶红光灿若萤火,竟是直朝魔狄射来。

    鸿翼身形未动,嘴唇张翕开合,似是默念有词。

    魔狄恨恨的啐了一口,又着道了,既然如此,那就先宰了你这个碍事的。

    足舞魅的精神大致恢复,前番第一战纯是自己大意在先,一招之内被魔狄抢了先机,以致于一败涂地,可现在总算缓过了神,此番反击之下,威力便是非同小可,魔狄本待飞身直取鸿翼,可那灿灿红萤已然带着嚣戾劲气裹住了全身。

    魔狄这一番心解悟道,虽是因情思有异而并没有迈入仙格之进境,可却也别出蹊径的另有小成,在功力玄法上便是大有增长,比之身为嗷月士之时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然而毕竟算不得脱胎换骨,纵与千里骐骥相较,也仍然颇有不及。先声夺人的闪击突袭没有奏效,便陷入了术力玄功的比拼之中。足舞魅本就不是泛泛之辈,魔狄这下却未必能胜的轻易了,况且还有个鸿翼在暗施蝠音惑魂之法,两相交缠,倒成了僵持之局。

    一股黑风在魔狄身上蹿起,与足舞魅施放的红萤丹焰搅在一处,好一阵黑风缭绕,虎虎作声,红萤光焰一时尽消,然而半空中足舞魅声声鹤唳,头顶红光大盛,又是一道道莹光射出,威势更胜先前。

    间或鸿翼双翅扑展,刺斜里滑翔掠过,一击不中便即纵身飞退,魔狄虽说不惧,但要时时小心提防,却也是不胜其烦。

    这是到现在为止,最精彩的一场角斗了,喀忒斯开怀大笑,连连呼赞。

    辟尘公和镇山君悄悄对视了一眼,默默无语的又低下了头,他们不知道嗷月士这一场大闹将会如何收场,可只要骐骥王不松口,无论角斗的结果如何,嗷月士终归是凶多吉少的了。

    鬼相似有意似无意的看向天灵鬼将,发现天灵鬼将已然收回了关注战局的遥望之相,正褪开了奉侍女妖的轻纱薄裙,将手按在椒乳之上,轻亵的揉捏着,似乎对女妖的兴趣要远远大过了观战的兴趣。

    罡烈的劲气猛的从虚界中传出,天灵鬼将这才抬起头来,与此同时,殿上又爆发出一阵惊呼。

    魔狄如天神般昂立于前,似乎连一向瘦削的身形也显得雄壮了许多,在他前方,嘴角带血的足舞魅正踉跄后退,而鸿翼则面如金纸,捂着胸口,颓然半蹲。

    一场互撼交撞几逾千合的大战,终止于魔狄沛然雄浑的霸道一击,鸿翼飞行的轨迹被魔狄精准的捕捉,并且因势利导的把鸿翼震到了足舞魅的方向,与其说这是一场妖术比拼的胜利,倒不如说这更像是对武技格击之道妙到毫巅的把握。

    事实上,也正是这种技巧上的突飞猛进,才是魔狄现在实力大涨的真正体现,一时间,魔狄甚至有些怀念起大力将军来,现在才感觉到大力将军对武道的推崇究竟意义何在。

    魔狄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这一次,他又想通了一些事,这是因为战斗而生出的转变,和先前那种因为古怪情感的纠缠而莫名其妙的心解大不相同。

    愚蠢!真正的强者在于飓风过岗,伏草惟存的坚韧,而不是虚妄狂傲的叫嚣,且留有为之身,自有出头之日,这般嗷嗷叫着的犯拧执拗又是为了哪般?

    魔狄没有理会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足舞魅和鸿翼,而是沉稳镇定的跨步而过,就在虚界的边沿,他面向目光沉肃的千里骐骥,然后,跪了下去。

    ……

    “哎?”颜皓子一声轻吟吸引了丁晓的注意,转头看去时,便见颜皓子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身上,一层似有似无的光焰恍恍惚惚的发着暗光。

    丁晓诧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妖魔对你下手了?”

    颜皓子沉吟有顷,霍然抬头,对着丁晓龇了龇长牙,小声道:“拉着我,不要松手。”

    ……

    魔狄的举动引得全场大哗,千里骐骥也似乎有些意外。

    “虻山罪臣嗷月士已死,狼族魔狄慕骐骥吾王之威,愿为吾王陛下伐取天下,一效犬马之劳!”

    震惊的呼声蓬然大作,谁也想不到刚才还气势汹汹,出言不逊的魔狄竟会在角斗胜利之后向千里骐骥示弱请降,辟尘公和镇山君更是面现喜色,茹丹夫人则嘴角微笑,虽然魔狄的转变很突兀,但那诚恳的表情绝不是作伪,而在他展现了这样强悍绝伦的实力之后,对于现在部下大缺顶级高手的骐骥王无疑是雪中送炭。更妙的是,他认了罪,并且巧妙的用嗷月士到魔狄的变化,来转寰骐骥王言谕已出的纠结。

    鬼相神色如常的微笑着,心中暗凛,虻山又将增添新的高手了,这恐怕是血泉鬼族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千里骐骥终于站起身来,晃动的冕旒下露出清癯淡然的脸,一步一步,走向了虚界之处。

    魔狄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并且把头埋的更深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直到视线处出现了千里骐骥袍服的下摆,他才微微抬起头。

    千里骐骥轻柔的抬手,把魔狄搀了起来,又执着魔狄两手,看向魔狄的脸,露出了一丝笑意:“嗷月已死,狼王复生。”

    “嗷月已死……”魔狄低下头,语气坚定。

    千里骐骥凑在魔狄耳边,轻声说道:“你不觉得这样转换文字的游戏其实很无趣吗?”

    魔狄眼瞳一紧,然后看到千里骐骥执着自己的手,迅疾而猛烈的反插入自己的下腹。

    “你的罪愆就是你的罪愆,无论你是叫嗷月还是叫魔狄,而孤已经说过,不会赦免你,在这片虚界中的囚徒,只有死亡。”

    当千里骐骥闪开身体的时候,殿上众妖鬼才看清了那里发生的情景,雄武桀骜近乎不可一世的魔狄此刻两手很诡异的反折向后,刺进了自己的下腹,鲜血从手腕处汨汨而下,而他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看向千里骐骥。

    辟尘公和镇山君闷哼了一声,似乎身体微晃了晃,茹丹夫人嘴角的笑意未消,却已然转成了震骇莫名的圆张,而更多的妖灵,却是目瞪口呆的愣怔当场。

    “国无法不立,君定刑不易!”千里骐骥冷冷的向魔狄再次横直起大拇指,向地面翻而一转,“孤也是刚知道这个手势的意思,这代表着---死!”

    魔狄在最后的思绪里,忽然想明白了,骐骥王需要的,是整个虻山铁一般的法纪,是所有族类俯首听命,绝不容丝毫违忤的无上权威,这才是虻山的兴盛之道。

    他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心脏停止跳动,蕴结的黑色气流缓缓的从身上升起。

    虻山四灵---苍狼嗷月士,中山狼王---魔狄,殁于丁巳年七月十五,子时三刻。

    “孤答应你的,你打的足够好,所以孤不会动你的尸身血肉,将你送往故土安葬,也算君臣一场。”千里骐骥面无表情的宣布,目光却在投向后方时骤然一凛。

    他看见远处的颜皓子圆睁双目,浑身微微颤抖,一层隐隐约约的赤红色光芒在他身上闪耀。

第六十一章 罡气

    千里骐骥竟有些恍惚,今天这月圆之夜的囚徒一个又一个的出了怪事,现在轮到这个小小的蝙蝠精了?

    而颜皓子的表情也很惊诧,口中一直不住的喃喃自语:“再加把劲!再加把劲!”丁晓只能一脸莫名其妙的依言紧紧拽住了颜皓子瘦弱的身子,他可以感觉到那股赤红色光芒透洩出的微弱灵气。

    “怎么回事?”千里骐骥跨过魔狄的尸体,一脸疑惑的向前迈了一步。

    层层匝匝的妖绳此际在颜皓子和丁晓的身上起了奇怪的变化,像是渐渐与赤红色的光芒融为了一体,却也使这股光芒越来越盛。

    “嘿嘿。”颜皓子脸上竟然露出了颇为古怪的笑意,这回喃喃自语的内容已经变了:“没想到吧,妖马王,你施加在我们身上的妖气绳索倒成了帮我们逃走的助力。”

    妖绳豁然尽开,便见颜皓子双手环圈,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不对!”千里骐骥已经察觉出异样,力随念起,人还在数十步开外,袍袖间扬起的若蝌蚪一般簌簌而动的黑气罡气已经骤密如雨的飞射而来。

    就在这时,一团银白色的光柱好像月阴之华募然而现,罩住了颜皓子和丁晓的身形。

    ……

    一切来的太快,或者说在虚界外宫殿中观战的群妖还没有从骐骥王手刃魔狄的震骇中恢复过来,以至于看到这团银白色光柱兀自懵懵懂懂的茫然不知所以。

    只有一直淡淡观战的月灵鬼将霍然站起身,仅存的右目晶光一闪,她见过这个情形,在月灵鬼界的孤峰魔宫之前,就是这番景象的出现,使那个乾家的斩魔士和那大司马府的美艳剑客藉此逃之夭夭的,而也正是那个时候,自己捂着刚刚被刺穿的左眼,正在厉声嘶号。

    竟又出现了,她想要大声喊出来,提醒千里骐骥注意,忽觉心念微微一动,然后就看到地灵鬼将转过脸冷肃的看着自己。

    “由得他去,静观其变。”在内心中的传音声响显得低沉冰冷,月灵鬼将心下了然,眼角转处,犹见那厢鬼相笑意轻洒,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于是,她又平静的坐了下来,听着四周妖灵的惊呼声转瞬间充满了整个宫室。

    ……

    光华大盛,耀得令人睁不开眼,千里骐骥也只是被强光照射得略一偏头之下,刹那光散影消,眼前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颜皓子和丁晓的身影?

    整个虚界之中,只留下僵立于地的千里骐骥与同样瞠目惊舌得连疼痛都忘记了的足舞魅和鸿翼两个,魔狄未泯的元灵好像参杂其间的愁惨黑烟,渺渺淡淡的飘凫飞散。

    ※※※

    夏夜暮空,满月的光华将这片险脊的山梁照的雪白,而在山梁上的一个汗津津袒身露怀的胖大汉子正带着一脸惊骇莫名的神情望着强光刚刚散去的地方,不过在这个惊骇莫名的神情之间,却也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欢喜,口中喃喃的嘀咕道:

    “我操,竟真成了?弄出那么大动静?”

    他身边站着两个人影,一个是身材窈窕,胡姬模样的年轻女子,此际樱唇微张,亦是震惊之极的表情;而另一个却是个体态极为瘦小的女童,初时神情淡然,还带着一种从容的笑意,全不以刚才出现的异象为然。只是在强光散去之际,陡然面色一凛,攥住了那胖汉的手,就要把他向后拖开。

    强光散去,便露出了颜皓子和丁晓的身形,颜皓子一抬头,登时见到了前方胖汉,大喜而呼:“胖老二……”倏的脸色一变,紧跟着叫道:“……快跑!”

    “啊?”胖汉显然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密密麻麻的黑色罡气便已激射而至。这是千里骐骥施为的破体罡气,甫入光柱之内便即随着光柱一同消失,此际易地而现,竟是错误的越过了一时瘫软难起的颜皓子丁晓二人,径向当前迎立的胖汉飞去。

    胖汉自然躲闪不及,黑色罡气尽数没入他的身体中。

    ※※※

    “这是怎么回事?”千里骐骥终于有些失态的沉吼起来,不过很快,那飞射而出的罡气似乎有了感应,应该是触及人身了,很好,破体罡气将在灵力交汇处蓬然炸裂,那些囚徒终究难逃一死。

    凝神少顷,千里骐骥又愕住了,那些破体罡气竟似泥牛入海,破体没身之下,再无任何反应。

    这是什么手段?那两个囚徒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领?不,是另有高人!那个施展出银白色光柱救走这两个囚徒的人!千里骐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也越来越震悸,竟然真的有人能从虻山之境的众目睽睽之下施术救出人去,这是数千年来从未有过之事,已然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而更令千里骐骥难堪的是,两个必死无疑的囚徒,竟然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平白消失,怕是已经逃出生天,在这许多魔族使者面前,岂不是成了虻山极大的笑柄?

    “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抓住他们!”千里骐骥平素的雍雅荡然无存,咆哮的声音从虚界内迸发,穿过宫殿,在整个虻山上空飘荡。

    ……

    鬼相眉头一动,转头看向天灵鬼将,神色间带着询问之意。

    “别看我,这事可真不是我动的手脚!不过事态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天灵鬼将坐直了身体,轻亵肆弄着怀里的两个娇媚女妖,而他语调轻松的传音也飘进了鬼相的耳中。

    ※※※

    一场离奇巧合的际遇,源自于这七月半的月圆之夜。

    圣山银海之巅,池棠和韩离一脸惊异的注视着躁动不安的张琰鬼魄;而在另一个虚界幻境之中,虻山相迎各方魔使的飨食之会亦开展得煞是热闹;与此同时,在中州山峦起伏的这片不起眼的小小角落,甘斐立在山藏村外的险脊山梁,正对着当空明月,开始了第一次恢复灵力的尝试。

    甘斐依照那孔老先生的点拨,倒是极为坚韧刻苦的勤加锻炼了近半个月,确是大感其效验立竿见影,原先走不得几里山路,便即吁吁喘喘,疲累不堪的情形居然大为好转,再融合了那册极为粗浅的调息功法,便连闲来舞刀时也能听得风声虎虎,颇具威势了。

    虽说比之自己完好之时,这番试演仍是不堪一击的虚浮架子,但和前些时日那瘫软孱弱的胖子比起来,却无疑有了根本上的区别。

    如果按照这样子持续不断的历炼下去,则不出一年,自己当可恢复到昔日刀术武道的五成能为,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想不到就是这么平实无奇的法子竟是这般出奇的管用。

    倍感欣悦之余,甘斐却还有些悻悻不满,眼见得复力可期,但那原本一身雄浑刚猛的玄灵之力便没有指望了么?几次敛神运力,浑身空空荡荡,全无灵能之像,心下不由好生焦躁。

    于是,在这个月圆之夜,甘斐还是不死心的准备做一次尝试。

    若说朗月浑圆,本当在八月十五中秋之际,然此刻七月半之月却是另有奥妙,自来月阴之华,于七月半时最为强烈,凡世将此日定为中元节,又名鬼节,传说这一日地府大开,鬼魂四出,以沐月灵阴华,便是缘于此故。

    而这份月阴之华却也有大增灵法之裨益,出身伏魔道的甘斐自是深谙其道,专门选在了这一天,就是想看看月阴之华是不是也能对现在的自己有助长灵法的功效。

    待得子时一至,满村人丁尽入梦乡,甘斐便偷偷来到了这块山梁之上,一则是此地孤悬村外,等闲也惊动不了村里;二则也是此地高凸山野,举目及天,却是沐洒月光的最佳位置。

    当然,他的举动没有瞒过那救回来的胡女黛丝莉,也没有瞒过与他共居一室,素来关切的义女洽儿,两个人竟也不声不响的跟了过来,就这样忍俊不禁的看着甘斐在山梁一次又一次劳而无功的嘿然有声。

    直到甘斐忽然想起了那个久未通音信的颜皓子,这许多时日下来,倒也是挺为挂念的,他只道颜皓子必是返回乾家做他的灵蝠公子去了,又哪里知道其后的曲折?他想到的是,若有灵法效验,则必是与那曾经的护身乾灵两相呼应,换句话说,自己现在若真能有灵力,那么颜皓子就必然会有感应的,既然如此,何不如一试?

    用的还是那屡试不爽的老法子---灵应**。可就在甘斐一连几遍的默念咒语,使念运力之后,怪事发生了。

    首先是浑身莫名其妙的一热,接着身上隐隐发出红光,甘斐大喜,却渐渐觉出蹊跷来,这好像不是自身的灵力修为所致,而其后自己便想停也停不下来,倒像是被他人术法操控一般,眼睁睁的看着身上的赤红光芒越来越盛,最终,灵应**的整套异象全数展现,一道白色强光在山梁上笼罩,倒把身边的黛丝莉看得目瞪口呆。

    颜皓子如预料之中的出现了,甘斐并没有看清楚颜皓子身边紧挨着的丁晓模样,他甚至没有机会说话,一声代表惊诧的低喝犹然未绝,千里骐骥强绝霸道的破体罡气已然悉数没入体内。

    甘斐浑身一震,只觉得浑身经脉内仿佛有异物在簌簌而动,然而又不十分剧烈,只是冲击着脉门,酥麻酸痒得好不自在。

    洽儿早察觉有异,这一拖仍是慢了,心下正自惴惴,颜皓子已经脸色大变的扑了上来,一把拥着甘斐,大叫道:“胖老二!那是破体罡气,你别运力,别……”忽觉甘斐出了一脸愣怔,身上全然无异,不禁又放缓了语调,疑惑的问:“……你没事?”

    甘斐眨了眨眼,像是颈下瘙痒难耐却又不便抓挠的侧头耸肩挨擦了几下,用不确定的语气轻声道:“什么破体罡气?我能有什么事?”

    ……

    这是个说起来极为复杂偏又凑巧到了不可思议地步的奇遇。

    孔缇传授甘斐的办法,是恢复气力之法,然而气力并不代表灵力,甘斐心急之下,倒开始着手灵力的恢复,原本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奇就奇在,那与护身乾灵呼应的灵应**之上。说到底,灵应**是一种咒语,而这咒语源于最早定誓连身的双方,也就是神完气足之时的甘斐和与他心意相通的颜皓子。

    解誓破咒的唯一办法,是双方其中一人的死亡。所以那时颜皓子惊觉浑身护身妖灵之法的消散曾一度大骇的以为甘斐已遭不测,其后大惊失色的赶往上清宫,满腹心思尽在甘斐颓丧际遇之上,也就没有再深究下去。然而,这护身妖灵之法终究还是存在的,只不过因为甘斐当时极度的衰弱而变得不那么明显了而已。

    在今天这月阴之华盛烈的特殊时分,甘斐鬼使神差的运用起了护身乾灵的灵应**,因为小小恢复了气力,居然令这层一直存在的咒语自己有了感应。而当在虻山虚界中受缚的颜皓子发现之后,单方面的加强了力道,竟使这灵应召唤的**最终得以尽展而出,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千里骐骥以妖力束缚己身的妖绳竟也成了催化此法的灵力加成,这是因为灵应**的真谛就是以咒语融合周遭一切可以利用的灵力,化为己用,从而成为穿破时空的奇绝召唤之术。妖绳之灵固然强横,却不是灵知之物,千里骐骥又一时心有旁骛,结果倒反助了一臂之力。

    千里骐骥应该对此感到懊恼,然而这不仅仅是全部,因为他那纯属下意识施展破体罡气的追击之术,造成了一个他决计想不到的后果。

    破体罡气的要义便在于对敌手灵气如跗骨之蛆般的纠缠爆裂,这也是千里骐骥一向克敌制胜的独门绝技。可是在今天,这些飞射而出的罡气被灵应**骗过了。

    由于是甘斐最先使用的灵应召唤,虽然最终并不是他的力量促成了灵应**的完成,破体罡气却直接找上了这个所谓的施术来源,以猛烈的冲击,钻入敌人体内经络之中,破体罡气就是火星,而敌人那湛然流动的玄灵之力,就像是沾满了油脂的引线,两者稍一相触,便将是天雷地火般的剧烈爆炸。

    可是,甘斐没有灵力,这可是破体罡气从未经历之事,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他体内经脉中运转了几周天,冲势既馁之下,终于渐渐平缓,就此伏在了甘斐的体内。

第六十二章 借道

    是什么造成了甘斐昔时那严重的伤势?那是因为灵应**施展之际,阒水神祭芙蒂雅和绝浪神尊虞洺潇两大高手透体未出的妖术劲力随着时空瞬间的变幻,而封留在了甘斐体内,力道雄浑猛恶,又与甘斐本身的玄力互不相下,彼此在奇经八脉中纠缠冲撞,令甘斐沉疴难起,若非覆水庄苑芳菲先以深厚无匹的蚌妖之华强行压制了两股妖力的爆发,其后龙虎山幼天师德馨道人又以控龙**将他体内所有狠恶力道尽数抽取而出,只怕甘斐早就浑身经脉尽断,一命呜呼了。

    这以后,经脉里空空荡荡,再无玄力灵能相附,连带得浑身本力也自消弭虚软,令甘斐成了一个肉胎凡身,全无力道的普通人。

    然而,在遍寻不着灵力炸裂之后,那些破体的罡气封存不出,就此成了甘斐经脉之中奔赴流淌的玄异灵能,当然,当真要将这些玄力化为己用,却还需要一个参修融汇的过程。

    可惜的是,甘斐现在还懵然不知,他只是从初时的错愕懵然中反应过来,愣怔的表情很快变得喜形于色,眼里闪着热烈的光,往颜皓子瘦瘦小小的脑袋上敲了敲:“你个死耗子,爷不在,玩疯了吧?”

    好久没听到的称谓了,颜皓子不敢置信的看着甘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好半晌,再不管那破体罡气究竟如何,而是眼角湿润的骂道:“放你娘的猪瘟屁!小爷为了护你,差点没了命!”猛的一把抱住甘斐,“胖老二……”

    甘斐反拥着颜皓子瘦骨嶙峋轻飘飘的身子,手上摩挲着他背后那皱巴巴的小翅膀,两行激动的热泪从脸颊旁滑落,口中喃喃道:“死耗子,娘的,想死爷了!”

    “嘿嘿,老二,你咋个又有灵力了?”热情拥抱之后,颜皓子欢喜的在甘斐肉颤颤的胸膛上给了一拳,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感到比以前还结实了些。

    甘斐挠挠头:“有灵力了吗?奇怪啊,这灵应**我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施展出来了,你是说……我已经恢复了?他娘的,这法子这么有效?”甘斐正说着,忽然看向颜皓子,皱着眉头捏起了鼻子:“我说,你从哪里过来的?身上那么臭,几天没洗澡了?”

    颜皓子又好气又好笑,脱口而出:“你娘的胖老二!小爷还没嫌你臭呢,你闻闻,一身汗馊味!你倒来说我!”

    两个人素来疯闹惯了的,倒把其他几个人晾在一边,丁晓微笑走上前,向甘斐拱手:“斩魔士甘师兄,又见面了。”

    甘斐这才看清丁晓的样貌,敢情和颜皓子一齐现身的人竟然是他?稍一怔之后却也没有失礼:“是天青会丁会主?甘斐有礼了,那日未曾相认,还请会主勿怪。”

    “你们怎么到了一起?对了,我听说……”甘斐满脸疑惑,他又想起在广良城时节听说的天青会与飞剑门满门尽覆的情事,一时犹豫未语。

    “说来话长,莫若寻一静室,在下和这位颜小哥一一道来。对了,如能用些酒肉充饥,便是再好不过!”丁晓拍拍肚子,意示饥馁,却又想起了什么,转手往身后一带,却拿出一个酒葫芦来,晃了晃,听得酒水窸窣,当即拧开葫芦盖,咕咚咚大饮了一口,又向甘斐一比,“广良镇的上品澄芳醇,竟还剩得这些,尝尝?”

    “好,回家,咱们边吃边说!”看得出来,现在甘斐的心情颇好,一转身,才如梦初醒的对颜皓子和丁晓左右一指:“这是我闺女,你死耗子没见过吧?爷当爹了!那位……我们村里的妹子。”

    “我认得呢。”颜皓子对洽儿眨眨眼,洽儿初时一怔,脑海里稚嫩的女声响起:“我见过他的呢,爹爹的护身,好久没见他了。”轻柔的女声微微一叹:“我也见过他呢……”对颜皓子笑了笑,却在丁晓的目光注视下又紧张的低下了头。

    “原来是这个会定身术的小丫头,见识过。”丁晓没有多想,赞了一声。

    洽儿心头骤紧,祈祷父亲可别因此听出什么异样来,好在边厢黛丝莉笑吟吟的上前见礼,转过了他们对自己的注意。

    “哟嗬,你个胖老二能耐那,从哪儿又钓了个这么风骚的美人儿来?仔细你那美女剑客知道,回头阉了你,嘿嘿。”颜皓子凑到甘斐近旁,小声的嘀咕道,他纯是打趣,却见甘斐面色一凝,似乎连迈步向前的姿势都有了些不自然。

    “回去说……”原先还喜动颜色的甘斐顿时变得神情黯然,却也没有再多解释,只是在攀过山梁时又小声交待了一句:“进村声音小点,大伙儿可都睡了。”

    ……

    山藏村的寂静倒底还是在甘斐一行进村的时候被一阵狗吠打破了,甘斐头疼不已,怎么宗大叔的那只看门狗儿一嗅着自己味儿就叫个不停?只恨不得那狗儿赶紧住了口才好,心念方动,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一股若丝若缕的黑色罡气从他的身上飘散,径直飞往了狗吠之处,他也没有看到,那股黑气在那只大狗身前一绕,那狗顿时呜呜作声,夹着尾巴蜷在了一旁,竟是再不敢发声吠叫。

    “嘿,今儿这狗倒挺乖巧。”甘斐对狗叫声的突然消失非常满意,在村落最边角那座简陋的房舍前,推开了虚掩的柴扉,褐色的瘦马从小马厩里探出头来张了张,而后缩回头安静的继续睡觉。

    “哦,黛小妹,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甘斐看黛丝莉也一齐跟了过来,唯恐引起什么误会,赶紧说道,事实上虽然是他救回了黛丝莉,但并没有住在一起,老族长专门给她安排了和村里一个杜姓老妪同住,也少了许多瓜田李下的嫌疑。

    哪知道黛丝莉轻声应道:“没事,我给大哥弄些饭食来,你们不是要边吃边说么?我回去拿,放心,杜奶奶晚上睡觉最沉的,耳朵也不好,肯定吵不醒她。”不由分说,黛丝莉轻盈的向自家屋舍而去,引得颜皓子一脸坏笑的夸赞:“这是哪家的小美人儿那?这般体贴?”

    甘斐不声不响的在陋室中掌起灯火,向他们招呼:“进来吧。”又对颜皓子淡淡笑了笑:“这里就是我的家。”

    ※※※

    血飨之会的收场令千里骐骥觉得脸上无光,已然到了丑时荒鸡的时分,即便再去掳了新鲜血食来宴客,却也错过了最适宜的时辰。

    反倒是鬼相谦笑着为千里骐骥打了圆场:“菜肴丰盛,美酒怡心,便这般饮宴手谈,也正自在,若要吃人,几时不寻几个来,何急这一时?况且适才角斗,亦大见精彩之处,只是末了那二人,显见得是伏魔道离奇术法解救而去,如是可见,伏魔道藏龙卧虎,与人间一战更由不得半点轻忽,还是与陛下商议正事要紧。”

    几句话轻飘飘的揭过了虻山的窘态,千里骐骥轻咳几声,忽而浅笑:“鬼相说的是,且议正事。”好像前番虚界角斗的情景根本没有发生过,在王座前又复坐下,举爵一示:“再敬诸位大灵上尊。”

    破空取境的虚界早已消弭,魔狄并玉芙若歧的本相尸首也被银甲近卫们拖下了宫殿,空中朗月不复得见,又成了昏沉沉不见星光的暗黑天幕,只有环绕着宫阙的霞彩虹光依旧。

    没能享用到血食,便连角斗也落得个虎头蛇尾,作为倡议者的喀忒斯自然有些尴尬,又与千里骐骥笑语几句,于角斗一节略去不提,只是借着话题问了些东方伏魔道的备细,渐渐的,殿中饮宴的气氛又恢复了原先的觥筹交错,其乐融融之景。

    此番飨食之会只是个名目,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几方妖魔界联手共取天下,同时,也是为了巩固与血泉鬼族的联盟之实。这也是千里骐骥一直放心不下的所在。

    “孤曾得传闻……”神色已然平静雍雅的千里骐骥忽然话锋一转,刚与喀忒斯举爵共饮,便看似漫不经意的掉过头来,看在鬼相面上,“……尊族近来似乎与阒水一族往来甚密那?”

    这般突兀发问,就是为了看鬼相乍闻之下一瞬间的反应,不过鬼相却还是保持着谦恭的轻笑,深幽漆黑的双眼神采焕然,向千里骐骥欠了欠身:“陛下所言,大体不差。”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陷入一片异样的宁寂中,刚刚回缓的气氛又变得凝固起来。

    千里骐骥显得毫不吃惊意外,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微笑反问:“这是为何?”

    “陛下容禀。”鬼相离座,郑重其事的向千里骐骥叩拜施礼,两旁的虻山臣僚目光森厉,看他究竟如何分说。

    “实不相瞒,阒水那妖王确是有与我血泉一族结盟之意。吾皇陛下决定,既然是他们自家送上门来,大可虚与委蛇,乃结一时之盟,且图后举。”

    几个软瘫在地的阒水女妖悠悠抬起头来,这些情事她们也是初次与闻,却不知这鬼相何以就这般宣之于众。

    “尊族倒是好盘算,尚记去岁结盟时节,孤怎样说来?阒水之境交由尊族占取,吾族虻山可为臂辅呼应,如此两路夹攻,定可一战功成。为此谋划,吾族兴兵,孤首先下的便是大灵征讨令,专事剿杀沿界阒水族众,正是履行盟约之举,相信鬼相也都知道了罢?这撷芬庄之妖……”千里骐骥向那几个阒水女妖抬袖一示,“……并那颍水野寨之妖,已然为吾族尽数拔除,方欲进兵而下,与尊族互为犄角之势,可尊族今日忽然说,与那阒水互通款曲起来,这……咳咳……让孤如何区处嘛。”千里骐骥的声音异常轻柔,听不出一丝怒意,好像是对鬼相软语协商一般。

    “陛下所言,我血泉一族自鬼皇陛下以下,皆无时或忘。与虻山缔盟素来是我族头等大事,岂敢有负?今日之会,我族精英尽至于此,便是向陛下一表诚意。请陛下试想,若我族当真心怀叵测,虻山八万圣灵,任我等再神通广大,也无力抵挡,更不说陛下神威无双,我等来此,可不是自来送死么?”

    “鬼相言过了,孤只是存疑一问,尊族素为孤相钦敬,岂有反颜相向之理?”

    “陛下胸怀博济,老鬼感切备至,然其间曲折,尚请陛下容老鬼一言。”

    千里骐骥饮茶一盏,笑容温和,却向鬼相指指:“哎呀呀,倒这般动容起来?坐下说,坐下说。”

    鬼相身形更不稍动,依然跪伏趋身:“陛下,去岁结盟时节,可记得老鬼怎样说来?”不等千里骐骥说话,鬼相立即续道:“血泉愿与虻山共进退,然因术法浅薄,尚需一物,方可终得大成。去岁落霞山紫菡院之役,陛下也有耳闻吧?”

    “嗯,听说过,尊族使得好计谋,险些平灭了一大赫赫有名的伏魔宗派,纵然可惜的功败垂成,然伤公孙,诛孤山,亦在虻山传为美谈。”

    “唉,说来惭愧,何至于功败垂成?便是我族力有不逮。这炎炎烈日之光便是我族根性大敌,那日所谋,除了替陛下筹办几件至宝,诛杀几个仇敌之外,为获那冥灵玄晶却也是我族大计。”

    “对也,孤听说,尊族假借公孙复鞅之手,却不是已得了那冥灵玄晶了么?难道……所传不实?”

    “此事属实。然此冥灵玄晶灵力尚不足使我全族尽得蔽日之力,若欲举族大出,唯有去此冥灵玄晶之本源之地,全族砥砺九九八十一日,方得大成。”

    “本源之地?你是说……”

    “不错,正是那裂渊鬼国。”鬼相霍然抬起头来,语声诚恳,“我族鬼皇陛下已定筹算,只有先伐裂渊鬼国,占据了这冥灵玄晶的根本之地,历炼日满之后,与虻山合兵一处,再行攻伐天下之大计。陛下试想,我族与阒水比邻而居,现下虚结盟好,弱其防范之心,待大功告成之日,我族变生肘腋,那阒水又如何抵挡?更有一大利好,今日伏魔道会盟初成,大举攻打阒水本境,阒水自顾不暇,我族正可趁时西进灭裂渊鬼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这般说,你们是要先攻打裂渊鬼国了?”千里骐骥似是在皱眉沉吟。

    “我族早已厉兵秣马,锤炼鬼军三万,便是为了灭国之战。老鬼知道,虻山素与裂渊鬼国有互不相犯之约,此番征战,虻山不便相助,然我族只求借道虻山本境,最快的潜入裂渊鬼国疆界,突施强袭,一举灭国!”

第六十三章 魔族盟

    千里骐骥冕旒微晃,双目紧紧盯在鬼相面上,一霎不霎,似是要看出他鬼身皮囊下隐藏的真实意念,整座大殿更是安静得呼吸可闻。

    鬼相拜伏于地,静默无声,显然是在等待千里骐骥的回答,另几位鬼将也同时转过头来,齐齐看向千里骐骥,只有天灵鬼将,依然把心思放在怀里两个娇媚女妖身上,轻薄的把冰冷的手放在她们的温润敏感处,好一阵挨擦,若非殿上气氛沉寂紧张,两个女妖几乎忍不住便要吃吃娇笑起来。

    白狐在尾席处遥遥望去,目光在一众鬼将四周徘徊良久,已然醒觉。不过他也没有说话,因为他相信,骐骥王同样可以看穿他们的所想所谋,绝不会轻易堕入彀中。

    静谧半晌,千里骐骥方才轻轻一笑,依然用沉稳而淡漠的语气说道:“尊族几时发兵?数众几何?但预先知会,吾族自然大开方便之门。”

    “陛下这是答应了?”鬼相语带惊喜。

    “尊吾两族同声共气,便如一家,岂有不允之理?”千里骐骥潇洒的一抬手,好像根本没把此请当回事。

    “虻山大灵上族在前,老鬼不敢欺瞒,最迟今岁入冬之前,我族三万精兵,便即借道贵邦之界,径入裂渊疆境!”

    “不是说厉兵秣马,整装待发了么?如何还要等到入冬?”千里骐骥俨然对此方略急不可待的模样。

    鬼相嘿嘿笑了几声,显得颇为尴尬:“这个嘛……陛下不是知道吗?我族根本之弊还是畏惧太阳之光,这夏秋之日,炽旺炎烈,还是等冬天日头凉了,方才进兵,此战不容有失,这也是以策万全之计。”

    “哈哈哈哈,尊族果然缜密谨慎,吾族不及也。”千里骐骥爽朗大笑,再次抬袖示意鬼相就座,鬼相这才顿首拜谢的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殿上气氛为之一轻。

    “可惜啊可惜,若吾族也能助尊族一臂之力倒是好了。奈何昔年用咒法立下了盟誓,再不与裂渊鬼国引兵交恶,这却违忤不得。”千里骐骥又换了深感遗憾的语气,俄而一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奇谋妙计,双眼一亮,看向席案之列:“对了,坎吉先生。”

    坎吉一直在虻山艳女的陪侍下闷闷的喝着红葡萄酒,无论先前角斗时如何慑人心魄,又或现下各怀心思的言语交谈,他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缄默之态,和那时不时大呼小叫的喀忒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际听见千里骐骥召唤,才抬起头,屈身束手道:“坎吉在,请骐骥王吩咐。”

    “孤记得贵部横行之地,便是西域大漠直至炎日黑肤之境罢?”

    坎吉不卑不亢的笑道:“只要有黄沙的地方,就有我们赛伦部族的足迹。当然,在靠近伟大的骐骥王的疆界,我们部族绝不会像不速之客一样的不请自来。”

    别看坎吉黧黑异装如条枝刀客一般的模样,倒还真不是粗莽冒失之辈,从这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和滴水不漏的外交辞令就可以看出来。

    “那么流沙荒漠之后的云峰绝壑,贵部应当是知道的吧?”千里骐骥笑问。

    “我知道那个地方,在我们部族的语言中,把那里叫作博尔格达索兰,意即冥界之漠。在那里,听说有一群来自地府的幽灵盘踞着,神秘而可怕,所以我们部族并没有去过那里。”

    “神秘而可怕?孤不认为天下间会有什么事情能令强悍的赛伦部族还有那位勇猛的赫利柯特首领觉得可怕的,坎吉先生说笑了。”

    坎吉低头欠身笑了笑,并没有坚持。

    “今夜四方魔族相会,虻山忝为东道,乐见方今天下四大魔族共缔盟好,同取人间世界。”说这句话的时候,千里骐骥的目光环视一周,看见鬼相谦恭的微笑点头示意,喀忒斯伸出舌头兴奋的做了个赞同的手势,也看到坎吉再次低头欠了欠身,至少说明,在表面上,没有任何一族对这个说法持反对意见。千里骐骥一一举手相示,“东界华夏血泉鬼族、南疆炎漠赛伦魔族、西方大秦鹫王灵族、和孤这北境中州虻山圣族,寰宇天下,以此定论,东南西北,四族有分,共结盟好,永不相负!”

    这话说的激昂豪迈,好像这整个天下已然成为了囊中之物,而这四大魔族予取予舍,尽在弹指之间。少不得喀忒斯吹着口哨,一派热诚拥戴之态,鬼相啧啧赞叹,尽作唯虻山马首是瞻之状,坎吉依旧欠身低头,他觉得骐骥王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在热意盎然的气氛中,千里骐骥忽而语调一转,看向坎吉:“既为盟好,这厢血泉鬼族待战之请,倒要偏劳赛伦部族从旁襄助了。”

    鬼相神色一滞,不知千里骐骥在弄什么玄虚,席尾白狐却已嘴角带笑,看穿了千里骐骥的用意。

    “裂渊鬼国流沙荒漠之境,既然虻山恪于誓约,难施援手,却又不忍见血泉一族苦战艰劳,故请大漠之主赛伦部族顾念同盟之情,与血泉鬼族携手共进,孤料那裂渊鬼国必不足虑也。事成之后,虻山与血泉各出一万圣灵精兵,再助赛伦部族一统炎漠之境。”

    坎吉略一沉吟,旋即笑道:“坎吉只是一个小小使者,不敢替首领答应,然骐骥王这般筹划,却是于各族皆有大益之举,待坎吉回报赫利柯特首领,首领想来必是欣然应允的。”

    “好!鬼相看如何?”千里骐骥语带笑意,看向鬼相。

    鬼相沉思片刻,忽而尖声长笑,然后才带着七分感激三分惭愧的答道:“陛下圣心周全我族苦处,待老鬼返回禀报鬼皇,鬼皇必也是大喜过望了。若无意外,便依陛下此计而行。只是……只是偏劳外邦盟友,未免……未免惭愧了。“

    千里骐骥又是哈哈大笑,一挥手:“皆为众灵一体,何必见外?今夜四大魔族新盟已成,必当尽性而贺!血飨虽未足,欢娱尚可求,来!饮酒,舞乐!”

    大殿上霓彩忽变,雍雍糜糜焕焕暗暗,尽作了桃暖春色,光波流离,异灵们再次拥起红毯上软瘫在地的阒水女妖们,好一番交尾合尻,震身激荡,一时间娇呼浪声大作;丹墀下群妖推杯换盏,红晶晶美酒溅洒似彤血;席案间艳姬半解罗衫,白腻腻肌肤明耀若琼玉。喀忒斯苦忍半日,此际酒酣耳热,便做了孟浪之形,火急火燎的把身边女妖剥得精光,摁在桌案上硬生生挺入,几个同来的金发尤物却是轻车熟路的团团一拥,将喀忒斯围在一派粉光肉色之中,喀忒斯弄得兴起,身后猛的探出一对丰硕的雄翅,扑扑的拍击震响。

    日灵鬼将早搂着女妖滚到了桌案下,倒是天灵鬼将交媾时颇有风度,将女妖拥在怀里,一递一送,女妖双颊潮红,竟是大有情动之色,而月灵鬼将则颇显轻佻的走上丹墀,倚在千里骐骥的怀里,交颈共饮了一杯,茹丹夫人却也不以为忤;坎吉倒底也随了大流,不过他交合的样子颇为奇异,身下化作蛇形,把陪侍女妖牢牢缠住。只有鬼相和地灵鬼将显得和这个气氛格格不入,还是盈玉、如馨几个虻山颇有地位的女妖上来相陪,款款笑语的喝了几杯才罢。

    ……

    宫殿之外,黑压压望之无边的妖众大军仍然一动不动的站着,对殿中传出的**之音恍若不闻。一只硕大的狼尸躺在殿外阶台的角落中,半睁着无光的眼睛,腹下两个血洞,血迹早已干涸。辟尘公和镇山君步履沉重的走了过来,对着狼尸伫立良久。

    “谁能想到,我们之中第一个死去的,竟然是最为心思机巧的你呢?嗷月……”辟尘公黯然垂头,而镇山君则默默无语的在狼尸边洒下一盏水酒。

    ※※※

    在一个雾气濛濛的清晨,血泉鬼族的使者们离开了虻山。

    厉魂加附的身体永远冰冷而僵硬,即便前一晚饮下了太多的美酒,可是身上仍然没有丝毫的酒气,事实上,在这个东方破晓,晨曦微淡的时分,所有鬼族的身形都是飘渺若幻,在山谷中若有若无。

    一声鹰唳,雄健的三头鹞鹰从昏沉天际飞来,落在了鬼相的肩头,猩红色的六只鹰眼滴溜溜一转,喉底咕咕有声。

    鬼相抚了抚三头鹞鹰,口中轻笑:“可以放心说话了,它告诉我,虻山最后盯梢的妖灵也已经遁去了。”

    鬼相身前站着的,正是体形高大,一身金甲的天灵鬼将,负着两手,背在身后,不以为然的笑道:“就算有盯梢的,我们也一样可以交谈,在虻山,我们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感觉如何?”鬼相忽然反问,而另三位鬼将却很知机的离开了十数步之遥,更多的鬼卒则形成了一个人头攒动的方阵,在远处忽隐忽现。

    “很好,虻山的小妖精,柔若无骨,触身似绵,弄起来回味无穷。”

    “嘻嘻,老奴可不是问的这个。”鬼相在天灵鬼将面前,竟也显得极为恭顺。

    “哈哈,夜来癫狂,有感而发,老相勿怪。”天灵鬼将的面部仍然包围在黑烟之中,看不见脸上神情,“那千里生一直在向我们展现他的强大。”

    “他是在警告我们,不要和阒水走的太近。不过在老奴看来,总是在展现自己强大的人,往往都不那么强大。”鬼相深幽的漆黑骨框竟然透出一股狡黠的光。

    “话是如此,可我不认为他有那么不堪。从他毫无犹豫的杀死了那个四灵狼怪之时,我就已经发现,他的志向,在于重建一个铁血之虻山,这倒让我想起了类似的人间历史,就像是……就像是商君变法后的强秦。”

    “秦虽强,二世而没,只怕虻山也是一般,盈不可久,惧他何来?”

    “然而秦终究是统一了天下,我不想做被他们吞并的战国六雄,宜当避其锋芒。”

    “虻山有那么强?”鬼相似是有些意外。

    “你难道不觉得?你注意到在宫殿外森森排列,一眼望不到边的虻山军阵了没?即便没有像我们这样善战之士的点拨,可是这支虻山天军已然成了法度森严的赫赫铁军,这可是大出我之意料,有了这样的军队,虻山要远比昔日三俊四灵高手如云的时节要可怕得多,你我都知道,训练有素,专致杀伐的军旅有多强大。”

    “原来如此,所以……”

    天灵鬼将显然知道鬼相要说的是什么,所以立刻接口道:“是的,所以我就开始了对千里生的试探,不过我对他无从下手,他的心神太强,凑巧的是,我见到了那个待罪的狼妖。要知道,那个受了我心神蛊惑,从而实力大涨的狼妖已然胜过风雨冰火诸将,即便与地灵相较,怕也未遑多让。可没想到,他竟然还是轻而易举的被千里生杀了,这说明千里生经过和大力将的一战,实力不仅没有衰退,甚至还有精进,至少……不在你我之下。”

    “可……可老奴分明见他肺叶受创,时常剧咳不止,这般伤体能有旧时能为已是不易,如何还有精进之道?”

    “不,千里生固然肺叶受创,可是伤势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重,他只是在故意把这个弱点曝之于众,而如果你真认为这是他的弱点并想加以利用的话,那么,就正好中了他的诡计了。很险恶的心机啊,如果不是那个狼妖的发难而使我看出破绽,也许我也真的上当了,事实上,我初见他连气都喘不上来的咳嗽时,一度也曾暗自欢喜过,以为这硕果仅存的虻山三俊之一自此不在话下了呢,好险好险。而更高明的是,就像我们刚才所说,他又在时时显示他的强大,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厉害似的,这种看似矛盾的做法,才是真正的用心深沉,防不胜防。”

    “他对我们竟是这般提防?”

    “他是在提防所有人,不仅仅是我们,包括他口口声声宣称同声共气的那个西方妖王、还有那个赛伦部族的使者,别看他说什么四大魔族共结盟好,同分天下,真到了那一天,他一样会毫不犹豫的转戈相向。”

    “那为什么我们不先动手?他不是答应了借道给我们么?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而他更想不到,陛下竟会亲自来到这个飨食之会,看出了他的种种伪装。”

第六十四章 血泉鬼皇

    宫阙内满是狼藉,绮带罗衫,洒落一地,桌案散乱,杯盏歪斜,经过了一夜的放浪纵欲,喀忒斯露出狮鹫的本相,身边躺满了赤身艳女,正自呼呼大睡;坎吉下身维持着蛇形,还卷缠着女姬,酣眠不醒。

    陪同饮宴的虻山臣僚们早已不见踪影,就着清晨曙光透过的虚境天幕,镇山君立在远处高台摇手一挥,那密密麻麻的挺立了一夜的天军阵列迈着整齐的步伐,井然有序的分批退下。

    千里骐骥就站在殿前,没有戴着冕旒,让一头长发随着晨风轻缓的飘扬,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肺部隐隐作痛,让他止不住的轻咳了几声,却又闭上了眼睛,似是很享受的在聆听着天军营轰然作响,又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今日之会,你怎么看?”千里骐骥根本没有睁眼,却忽然出声。

    白狐青衫褴褛的身形悄无声息的从殿中走出,自从他获罪贬谪之后,他就一直穿着这件逃生时节的青衫,再不是先前白袍潇洒的装束。

    “四族会盟,徒具其形。”白狐小声的禀道,没有提今晚角斗的情事,他也清楚骐骥王并不想提及这件事。

    千里骐骥倏然睁眼,语声不大却短促:“说。”

    “西方鹫王善谋无断,贪恋人世,或可锦上添花,却绝非能成功业之辈;炎漠魔族远在异域,有善战之能却无雄心大志,不可寄予厚望;至于血泉鬼族,机心重重,奸猾狡诈,对吾族虻山先有吞并之意,幸吾王陛下之神威并天军雄势所慑,彼等不敢轻动,却是打定了附强取利的主意。”

    千里骐骥露出微笑:“所言种种,甚合孤意。不愧虻山异灵奇智。”

    白狐淡然一笑:“吾王驾前,焉敢言智。陛下清楚,这是小妖心具七窍,专修奇术,可观人气华之像,而测其心其意。不过……”

    “不过什么?”

    “陛下今日可注意了那天灵鬼将了么?”

    千里骐骥举头沉思片刻:“嗯,早闻鬼族天王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好一身阴灵魔劲,鬼族了得,竟有这般高手,绝不在孤之下。”

    “陛下知道小妖的能为,但凡玄灵之力远胜于小妖者,小妖便难窥其虚实,今日宴中,小妖遍观全场,除了陛下,只有两位,小妖未见其心气灵华。”

    “一个就是这天灵鬼将了吧?另一位嘛,哼哼,自然便是那故作虔顺之态的鬼相了。这一节孤自是清楚,那鬼相一身嚣戾阴气,统御残灵九将,只怕也架空了那血泉鬼皇,若没有这等修为,那倒是咄咄怪事了。”

    “陛下明见,且不说这鬼相,单看那天灵鬼将,其气蕴晶华若灿,赫然便是与小妖修的同一术法,而他这般气象,却是功法已臻大成之境,绝非小妖可比。”

    千里骐骥眉头一锁:“你是说,这天灵鬼将也是玲珑七窍心,亦可窥知人心?”

    “窥知人心,只是此术小道,诱使人心,方为此术大成。”白狐见千里骐骥面色凝重,便又出言开解:“小妖一直留神,唯惧他对陛下有什么不轨之举。然终此宴,他虽有跃跃欲试之意,却倒底不敢轻易施为。”

    “欲惑孤心,谈何容易,这天灵鬼将倒也有自知之明。”千里骐骥心中忽的一动,他想到了魔狄和玉芙的反常举动,如果这种术法可以诱使人心,那么今天此二位的蹊跷异变倒是颇堪玩味了,只是这涉及大失颜面的血飨角斗,他自然略过不提,将话题一转:“你前番说四族会盟,徒具其形,这一节如何开解?”

    白狐定神半晌,深思熟虑之后才缓缓开口言道:“首战立威,需令天下震动,才能使另三族云合景从。”

    ※※※

    第一缕阳光冲破阴霾,斜射而落,冲得天灵鬼将面上黑烟轰然一散,却露出一张极为年轻的脸来,青白的面色,眉目清癯,眼瞳金光闪烁,和须眉竦然,金肤雄毅的天灵鬼将面容截然不同。

    是的,正如鬼相所说,千里骐骥智谋深远,却也决计想不到,来到虻山参加飨食之会的天灵鬼将,竟然是由血泉鬼皇侨扮的,而就算日后千里骐骥当真见到了真正的天灵鬼将,他也一样识别不出二者不同,因为他们的阴灵玄劲都是相同的深幽莫测,而面容则永远笼罩在一片朦胧不清的黑烟之中。

    血泉鬼皇之所以扮作天灵鬼将,还有一个考虑,所谓魏武捉刀的流传典故,虽非史实,却也可堪借鉴,扮作其他不起眼的鬼灵固然也可以,但血泉鬼皇不认为自己一身犹为不凡的劲力会不引起高明如千里骐骥这样的高手的注意,与其小心翼翼控制着气劲谨防被看出端倪,从而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那还不如就装成同样在血泉神秘而强大的天灵鬼将,思谋细缜,可见一斑。

    血泉鬼皇闭宫多年,终于在今日得以修炼大成,除了因天性贪淫而好阴阳交媾之道外,最为擅长的,便是因谙熟人心人性而自行参悟出的幻煌灵术,这是一种蛊惑心智的术法,所谓一念之差,谬以千里,他可以成功诱发对手心神波动,将对手引入自己所希冀的变化之中。今天来此,本就有来一探千里骐骥虚实的意思,如果千里骐骥心智稍弱,又或法力略逊,得便处自己就在他心智深处埋下神魂戾变的种子来,当然,在一见到千里骐骥之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与其因没有把握而打草惊蛇,还不如按兵不动的静观其变。

    魔狄的出现给血泉鬼皇提供了机会,彼时正值魔狄心神大乱,将破未破之际。于是,血泉鬼皇因势利导,悄运幻煌奇术,却是手不抬,身不动,念力及处,顿开魔狄心神,所以魔狄只觉得倏忽间似乎一切都想通了,并在想通了之后,做出了种种颇显乖张的情事出来。

    是以那鸿翼惑魂蝠音得以趁虚而入,救下足舞魅来,一度令魔狄深以为患,哪里知道,和真正影响自己神智的幻煌灵术比起来,那惑魂蝠音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不过魔狄毕竟在焕醒之后,功力大增,一番恶斗之下,清醒的意识又自回复,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不再受血泉鬼皇的遥遥控制,而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讨饶求生,只是为时已晚,千里骐骥没有接受他的归顺,最终还是将他诛杀。

    作为始作俑者的血泉鬼皇却只管恣意挑弄怀中娇娥,乐得看场好戏,他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当然,另一个心境变化的玉芙却并不在血泉鬼皇的幻煌惑心之列,那是玉芙自家由情入道的异变,与血泉鬼皇无关。

    现在面对着鬼相的追问,年轻的脸上泛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老相,你还真是个可心尽情的好魂儿,你这么智谋百出,会看不出那千里生的心思?倒是在我面前装着事事不知的样子,怎么?等着我说出来,然后你一迭声的讨好逢迎不成?”

    既然被鬼皇当面说破,鬼相也知再装无益,索性面上堆出谄笑,便连原本诡异可怖的脸庞竟也显得柔顺了许多,连连打拱弯腰:“唉哟哟,老奴这点龌龊心思,陛下早是了然那。”

    鬼皇哈哈大笑:“龌龊什么?好得紧,我便是喜欢你这性情。”

    不远处肃立的三大鬼将笔直端立,只有地灵鬼将看似不经意的睨了鬼相一眼。

    鬼皇在鬼相头顶抚了抚,就像常人在抚弄自家的狗儿,鬼相却受宠若惊的不住躬身点头,肩上的三头鹞鹰唧唧叫了几声,仿佛是在伴音一般。

    “不琐碎了,你既然知道,便说说看,此事该当如何区处,也让他们几位了然。”鬼皇指了指那三大鬼将。

    “老奴斗胆了。”鬼相又对鬼皇一躬,才对三大鬼将昂起了身子:“所谓借道一说,其实是对千里生的试探。他又岂会不知道假途伐虢的典故?原先的意思,只要他对此请现出犹豫,又或觅由推托,就说明他对我族深自忌惮,也说明他没有与我族一战的信心,设若如此,就依前计,索性全族尽出,就拿下他虻山之境。”

    “那么现在呢?”血泉鬼皇背负双手,微笑着插了一句。

    “这个千里生,不,还是称为千里骐骥更为妥当,千里骐骥果然厉害,不仅行若无事的应允了我们的借道之请,更险恶的,是把那异域的赛伦魔族作为我族掣肘,名为襄助攻伐,却也是监视威慑之意。”

    血泉鬼皇点点头:“这一节,却是我不如这千里……千里骐骥眼界开阔了,只把眼光放在这中州华夏之地,来来去去便是虻山阒水,中原江南,千里骐骥倒好,把手都伸到异域了,那个什么西方大秦国来的妖王,还有这个条枝国左近的赛伦魔族,我倒是从没听说过。我和他们没有打过交道,能否将他们化为己用也是殊无把握,这个亏也就只能自己吞了。”

    “所以,老奴的意思,总之还有数月拖延,届时只说血泉之地遭遇伏魔道攻袭,以此由头,便休了这攻伐裂渊鬼国的战事……”鬼相忽见鬼皇思忖出神,便精觉的止了声。

    血泉鬼皇沉吟半晌,缓声问道:“我虽说过虻山强横,但还是要问你,就你所见,目下阒水虻山,哪家势大?别依着我口风,说自家论断。”

    鬼相嘿嘿一笑:“若依老奴说,自是阒水更胜一筹,陛下请想,昔日我族暗施奇谋,就想趁着阒水锦屏苑大败之际猛攻阒水,怎知转眼间,便被那阒水圣王化解于无形,连雨灵冰灵二将都陷入其手,听说,他还是那五圣化人之身,这般手段,无论如何也不该在千里骐骥之下,这只是其一。其二,虽说铁军可畏,却总还是要看族内强手多少的,虻山三俊四灵,现下剩得几个?三俊亡其二,四灵剩其半,好容易出了个魔狄,还被那千里骐骥当场诛杀,恐怕也就那茹丹夫人能撑撑门面了;再看看阒水,三大神尊倒是也殁了一个,却也新任了一个,圣王鲡妃,亦是法力精深,这般一比对,谁高谁下?就说陛下认为那虻山天军诚为可畏,但那阒水不也新设了妖兵数万?这可是我族天王亲自操演出来的,天王整军的本事,陛下也是知道的,只怕未必便在虻山天军之下,更有一则,虻山那先前的妖王被千里骐骥篡位弑杀,阒水的魔帝可是即将甦醒那,传闻阒水魔帝修行数万载,怎么也是比肩冥思道修为的神力,这才是阒水真正强大之源,陛下认为可有道理?”

    这一番解说细致缜密,鞭辟入里,即便是边厢的三大鬼将听了,也是不住颌首,按照这样盘算起来,虻山与阒水实已有了不小的差距,可笑千里骐骥还口口声声要先吞灭阒水,也不知是谁先灭了谁。

    鬼相见血泉鬼皇一时沉吟未语,又续道:“就眼下看,自然还是与那阒水结盟,更为有利。且不说那圣王示好在先,这般比邻相隔,稍有不慎,我族亦有覆灭之危。当然,虻山这厢,我们也尽可拖着,总之让他们两大妖族先斗将起来,我族则可尽得渔翁之利矣。”

    “照这么说,老相认为,我族实力尚不及阒水虻山了?”血泉鬼皇又出一问。

    “老奴直言,我族新立不过数百年,近百余年方自大出,残灵九将固是威名赫赫,却也是这些年才凑成的九将之数,况且,瘟灵新丧,多半便是伏魔道所为,天王又与那阒水往来得近,陛下等闲也约束不得,族中虽有厉魂鬼卒三万,然而比起阒水虻山这万千年根深蒂固的大族,我族似仍有不及。”

    地灵鬼将再次斜睨了鬼相一眼,这寥寥数语之间,鬼相就已经不动声色的向鬼皇进了天灵鬼将的谗言了。

    血泉鬼皇的面容收起了适才的轻松,顿时变得不怒自威,再说话时,唇下利齿一晃:“老相说的极是,然而似这般下去,强者恒强,弱者更弱,无论哪一方得胜,都将威势更盛,想看他们两败俱伤,未免难能。眼下之策,攻阒水,则虻山做大;伐虻山,则阒水愈强;似如此,不若另寻壮大之道。”

    鬼相立时躬身:“老奴愿闻陛下高见。”

    “夜间不是说了来?”鬼皇冷冷一笑,“既然是现成之局,索性便取了裂渊鬼国,那赛伦魔族虽说是监视威慑之意,然只要我们一心攻打,他们却也有助战并力之功,现成的帮手,何不就势用之?”

    鬼相山呼,一派崇仰之情:“陛下圣明!”肩头鹞鹰三首齐鸣,如唱如和。

第六十五章 云峰绝壑

    这是向西飞行的第二十七天。

    韩离正坐在烨睛化身的白鹰宽背之上,多日的相处已经使他习惯了这种飞行,在鹰背上身形挺得端直,玄衣长袍在扑面而来的疾风劲吹中猎猎作响,身边不远处,则是矫健雄硕的猎隼力儿在振翅相随。

    灵风则还是携着池棠的手,在高空中并肩而行,神情举止早已变得自然而然,不见局促羞涩,也没有了那时节的忐忑矜持。心怀大畅的池棠也抛开了先前诸多的冗情杂念,甚至还有余裕鸟瞰身下的风光。

    气温显然比前几天要高得多了,即便因疾速的飞行而迎来了迅烈的强风,可池棠还是感觉到了炎热。透过稀薄的云层远眺下去,漫漫汤汤,满目褐黄,和前几日白雪皑皑的奇峰险山之景大相径庭。

    “已经是流沙荒漠的地界了,现在算是在虻山的疆界之外,如果我们的方向没有偏离的话,最迟今晚,就可以抵达裂渊鬼国了。”灵风向池棠解释,从圣山银海离开之后,她就像是带着池棠揽景赏胜的向导,每经过一处,总要介绍一番,有几次还引起了韩离的共鸣,因为那些地方,出身西陲的韩离也曾去过,倒是颇具谈资。

    不过这片流沙荒漠,池棠和韩离却都是第一次见,韩离比池棠还好些,他多少还听说过关于这方远离中土,偏处西域的神秘沙漠,池棠却是闻所未闻,此番从天上看下去,更是大异平生的奇景,别具壮丽浩瀚之美,止不住便是一阵啧啧称叹。

    “汉帝拓疆,大开此境,往来商队,络绎不绝,倒也是直通西域的必经之路。然而世人所知,却不过是这流沙荒漠的一小部分,便已然相传为凶险难测,神鬼通灵的神秘之地了。事实上,在这片沙漠透射出一股绝强的玄灵之力,阻隔了世人对沙漠全境的探究。只有真正修炼有成的术者才能穿过这层阻隔,一窥其中的真面目。”灵风娓娓道来,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对,在池棠和韩离面前,她说的话明显比过去要多多了。

    “原来如此,我还是小时候看到有从这片沙漠跋涉而过的商队旅人,总是喋喋不休说这里是魔鬼沙海,迷惑人的神智,让人在沙漠中迷了路,然后用流沙将人吞噬。而当沙漠里的魔鬼吃饱人肉,打盹入睡的时候,他们才能幸运的穿过沙漠。”韩离的声音从前方飘了过来,他已经谙熟了在高空强风中束音传声的法门,再不是先前零零落落,言语难辨的情形。

    灵风不以为然的道:“世人无知,这片沙漠里哪有这种魔鬼?成了精的妖灵倒不是没有,却也不是专一吃人的血灵道妖灵,自家里修身历炼,怎会去为难沿途旅人?只是沙漠地貌凶险,气候诡变难测,世人逐利,贸然而入,哪有不出事的道理?其实几百年来,也多有熟悉路径的人物,现下里通使行商的西域诸国商人不也比比皆是么?”

    “想不到,你虻山修行,倒知道这许多?还当你是不问世事的仙灵呢。”池棠在一旁笑道。

    灵风脸上悄悄一红:“我师父素来广闻博见,多知人间典故,也曾带我到这一带踏勘过,要不然,你以为我能这般熟悉路径?”

    “那你去过鬼国喽?”

    “那倒没有……”灵风摇摇头,“我师父就带着我看到那云峰绝壑之景便止住了,他说,两邦相邻,早立不犯之誓,各自生息,何必无端搅扰?就此离去。”

    “令师此言清奇,大是不凡。”池棠不是第一次听灵风说过她那师父大力将军的所言所行,虻山三俊之一的妖魔竟是这般端方厚德之灵,池棠不禁悠然神往。

    灵风忽而顿了顿:“其实……也不能说没去过鬼国,应该说已经到了鬼国的门口,只是不曾进去罢了。”

    “这是何意?”池棠不解。

    “因为既然见到了云峰绝壑之景,那就是看到了鬼国所在。”

    “小心!风力忽变!”烨睛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听到一声鹰唳,陡然间风声呼啸,天地间一片昏沉。

    “抓紧!”灵风一拉池棠的手,飞行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上的青绿光焰也愈加强烈。再看前方,韩离伏低了身子,紧紧抱着白鹰的脖颈,白鹰长爪一翻,已将正在强风中身形不稳的力儿攥住,浑身上下渐渐化作一团白光。

    急劲的强风灌入池棠的口鼻,几乎令他有些睁不开眼,不过他还是隐隐约约的看到,在云海狂风的翻腾中,似乎现出一层斑驳霞彩般的光幕来,而这种气象,总依稀感到是在哪里见到过的。

    就这样在狂风中穿行了不知多久,池棠的脑中甚至有了嗡嗡的轰鸣之感,好不难受,正在寻思是不是运起火鸦神力,一解劲风催压时,忽的眼前一亮,一瞬间,风消云散,胸臆大朗,由于强风散去的太过迅疾突然,以至于池棠的身体还因为惯性晃荡了几下,脑中的轰鸣却也渐渐止息了。

    池棠这才算定了神,张目看去,便见远方一大片雪白,拢在昏黄沙海之间,雪白色层叠翻浪,浩渺若幻。远眺之下,就好像是在这片旷大的沙漠之上突兀的立起了一座云遮雾罩的大雪山。

    灵风带着池棠开始降落,当池棠的双脚踩在滚热的沙粒之上时,恍惚的几乎跌到,还是灵风拉了一把,才让他稳住了身子。

    几步开外,白光一旋,立刻现出烨睛和韩离的身形,力儿雎雎的叫了一声,很乖巧的立在韩离肩头。

    “这里就是师父上次带我到的地方。”灵风一指远方那座雪山,“那里就是云峰绝壑。方向没有错,我们已经到了。”

    这便到了?池棠还有些懵懵怔怔,下意识回过头望了望,对于强风呼啸的突然消散还有些不可置信,然后这一眼望过去,便见身后数丈开外烟霞缭绕,云雾纷腾,自天及地,茫茫一幕,相隔分明,而此间身处之地却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

    “我不是才说了来?这片沙漠透射出一股绝强的玄灵之力,阻隔了世人对沙漠全境的探究么?就是这等异象。”灵风看出池棠的疑惑,指着那幕云雾烟霞道,“我们刚才在天上,风势都这般猛烈可怖,若是在地上,飞沙走石,天地色变,那才是真正可怕呢。世间凡人只道是沙暴肆虐,又怎知内中玄虚?”

    原来如此,池棠目视着这层光幕,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不禁陷入沉思。

    韩离在沙地上踱了几步,看着脚印旋即被细软的沙粒掩没,暗自咋舌,这片沙漠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动着,大异寻常的沙漠情形。

    “对了,义节呢?”池棠猛然想了起来,张琰是厉魄鬼身,白日轻易不现形,只隐了身一路相随,同飞同止,倒是从无差池,可适才这层玄灵之力的阻隔光幕不知道对他有没有影响。一想到这点,池棠急呼:“义节……义节!应个声,在不在?”

    “嘘……”一个声音飘飘渺渺的响起,池棠循声一看,却见前方流沙回旋堆砌,渐渐成形,片刻便聚成了一个高大身影,可不正是张琰?奇怪的是,张琰身影现出,满身流沙却不散去,而是附在张琰身上,似乎被一股回漩之力牵引,不住的缠绕转动。

    这般炎热赤亮的白昼,张琰也敢现身?池棠刚放下心便又生奇,却见张琰抬头举目,眼中惯见的猩红色也在沙粒翻卷下显得颇为黯淡,而他却对着远方雪山之处遥遥相指,口中轻吟:“听……那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好生舒泰。”

    顾不上探究张琰白日现身的异象,池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悉心听去,唯闻流沙簌簌微响,炎风呼呼有音,却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声音?

    “这里已是鬼国疆界,云峰绝壑玄力异常,再施飞行之术恐有不测,所以我们只能从这里走过去,好在方位易辨,不怕走失了道,这般距离,脚程快些的话,两三个时辰也就到了。”灵风没有迟延,话还没说完,就向池棠韩离招了招手,轻盈的身体好像沿着流沙滑行,须臾间便已行至了数丈开外。

    ……

    终于到了裂渊鬼国了,池棠一步深一步浅的走在流沙上,他自来游历江湖,多是江南丘陵多水的地带,就算后来关中中原之境各种地貌也曾踏足,可这行走沙漠却是头一遭。

    沙海茫茫,看上去明镜一般,可当真置身其中行走,才知道行走起来可有多艰难,细沙顺着靴沿直往鞋里灌,既滚热发烫,又咯咯蹭蹭的极为不适,可在池棠要脱了靴子赤脚行走时,却又被烨睛急急阻止。

    “这沙面烈阳曝晒,可有多热?你这赤脚走上去,不消多时,必是烧坏了。”

    池棠无法,只能老大不舒服的迈步跟上,再看韩离,一步一点,倒是分外显得轻松,池棠仔细分辨,才发现韩离已然施展了轻功步法,池棠暗骂自己愚蠢,到了这里就心事重重,却怎么忘了这个简单的法子?当下有样学样,凝神提气,身形稍一纵,再落脚时,显然下陷的幅度要小了很多。

    一行数人,灵风和烨睛走的最轻快,虽然没有施术飞行,可当真是在浮沙之上奔走如飞,一路全不见脚印足迹;而张琰跟从的又是最为古怪,浑身流沙泛动,隐入沙面之下,一起一伏,蠕蠕向前,倒像是把沙海当了水面,而他是在奋身划游一般。

    ……

    灵风估算的很准,大约两个多时辰之后,她就已经到了,只是当池棠和韩离满头大汗的后续跟来之时,却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全数立在云峰绝壑之前,正是两个时辰往上,三个时辰不到的脚程。

    终于可以近距离的观看这座高大的雪山了,然而池棠只是刚一定睛细看,便知道自己看错了,这不是雪山,这一大片雪白色竟真的是云雾生成,厚积重蕴,倒如同山石嶙峋仿佛,灵风对雪白云雾一示:“这番云雾缠绕,其形如巍峨高山,故名之为云峰,然云峰之间还有一道空隙,宛如万丈深壑,幽不见底,需是我等迈入云中才能见此异象,云峰绝壑之名便是由此而来。而在云峰绝壑之底,便是裂渊鬼国存境所在。”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皱眉:“天未及暮,不到日落之时,鬼国不能显形,我建议,还是等到晚上再入其内为好。”

    “哦呀呀呀,姑娘对鬼国还真是熟悉咧。”一个极为浑厚淳和的男声突然响起,似乎就近在耳边。

    灵风的反应也是快极,男声话音未落,她已然绿光一闪,倏的出现在云峰半空之处,双足踏云,如履平地,而看她长剑横指,却是蓄势待发之姿。

    池棠和韩离这才发现剑尖所指之处,竟是立着一个衣饰形貌颇为古怪的男子身形。

    说是衣饰形貌古怪,那是因为这男子头顶一个竖纹小冠,罩在一个硕大的脑袋之上。在池棠所见人中,只有那位七星盟盟主许贯虹的脑袋大得与身体不成比例,这个男子倒好,比许贯虹脑袋还大,偏偏身形瘦小,也就显得愈加不成比例。而他那瘦小身形上却又披着一件宽袍大袖的大褂,和头顶小冠配衬起来亦是不伦不类之至。而这男子的面容说是三四十岁也可,说是五六十岁也可,却是难定年龄,留着一抹小胡子,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微微带笑,双手拢在袖里,微驼着背,就像个在乡闾间常见的老叟晒太阳的姿势。而这般形容古怪的男子,却又这样稳稳当当的立在浮云之上,竟给人一种出尘潇洒和村朴木讷相融合的古怪之感。

    “哦呀呀呀,姑娘恁地凶咧,某人不过说了句话,就这样执剑相向,这样不太好吧。”古怪男人带着一种西域常闻的口音,面对着灵风明晃晃的剑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是什么人?”灵风可不在乎对方的笑容可掬,已经到了这里,就更需要小心谨慎,容不得半分轻忽,她的剑尖也没有移开。

    “哦呀呀呀,这也是某人要问你们的话咧。”古怪男人的目光迅速的在下方众人面上一转,脸上的微笑不变:“两只妖,两个人,一头隼,哦……还有一只鬼咧,你们是什么人?来鬼国有何贵干?”

第六十六章 护国鬼卫

    “你好像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灵风的长剑对那古怪男人晃了晃,神情冷肃。

    “哦呀呀呀,姑娘这话可就不对咧,就好比你们到了人家家里,倒去问人家家里主人姓甚名谁,啧啧啧,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嘛!”古怪男人也不生气,还是笑眯眯的道,倒让灵风一时语塞。

    池棠和韩离对视一眼,显然都听出了那男人话语中的端倪,此人以主人自比,难道就是这裂渊鬼国之主?若果真如此,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池棠上前一步,刚要拱手循礼自报名号,忽的便感身后有异,猛然回头,但见沙面如分水破浪,一道硕大的沙痕迅疾无伦的直向此处涌来,只是如此异状,却又没有丝毫声响,当真是诡异异常,若非自己灵明警醒,只怕这沙痕直到了面前也未必能知。

    也只是这回头一眼,沙痕转瞬即至,说来也怪,伏在沙中本应是最先做出反应的张琰倒是愣怔未觉,直到沙尘如烟,陡然升腾,一团黑影赫然破沙而出,堪堪将及身边之际,张琰方才愕然回望,一只巨大的螯钳从沙雾中悄无声息的伸出,竟是直取张琰鬼身脖项。

    当真是电光火石之间,池棠的云龙剑带着自蕴于内的赤红焰芒,后发先至的刺向了那只螯钳,韩离也已经拔出腰间璜剑,目光却盯住了沙痕迸发的尽处。

    螯钳觉出池棠云龙剑的厉害,倏的向回一缩,然后就听到一记怒喝:“果然凶恶!”

    一道紫光带着破空之音,斜划而下,迎上了池棠的剑锋,叮的一声连绵悠长的交击声响,火花四溅,池棠刚觉得手中一震,正惊叹这交手之人的劲力好生了得,便听到“哎哟”一声。

    沙雾散去,露出了破沙而出的黑影实相,双钳乌黑,一尾如钩,足有丈许高,却是只硕大无比的褐斑沙蝎,尤其是蝎尾弯钩处伸出的曲形毒针,猩猩红红竟是大如簸箕。而在沙蝎头部却立着一个颀长身形,刚才那记怒喝以及之后的哎哟一声显然正是这颀长身形所发。

    池棠没有再进击,虽然这沙蝎看起来妖异可怖,却出奇的没有那种血灵道妖气传出,又想到这是在鬼国地界,又不知这沙蝎并那蝎头所立之人是何来路,还是留手静观其变为要。况且自己出手本就是为了救下躲之不及的张琰,此番张琰毫发未损,仍然没身黄沙之中,自己就更没有必要穷追猛打了。

    云龙剑赤红光芒一消,池棠垂下了剑尖,他也看清了那颀长身形的样貌,这是个金黄色长发飘洒,面目极为英俊的年轻人,高鼻深目,瞳色幽蓝,倒像是羯人的模样,不过这年轻人左手扶着沙蝎螯钳,右手向上举起,迎着落日余辉正一脸怒色的相看手指,五指尖尖,竟都留着极为细长锋利的紫色指甲,只是食指上的指甲显得短了一截,像是被生生削去了一块。

    “我留了一千年的指甲……哼!我的神针利指不为世间任何兵刃所能损伤,你用的又是什么古怪兵器?竟能断我一指?”年轻人英俊的脸庞上恨恨不已,恶狠狠的盯住了池棠,不过他并没有等池棠回答,而是又对那云峰上一直微笑旁观的古怪男人喊道:“碎月,不用说了,这些肯定是虻山派来的细作,你注意到你面前那猫妖和底下这只鹰妖的身法了没?这两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这只孽魂厉鬼,身上全是血泉的味道,欺我鬼国白日无人么?快联络嫂子和一杖,把他们布阵拿下,免除后患!”

    古怪男人悠悠然看了冷然剑指的灵风一眼,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哦呀呀呀,这位姑娘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并且确实是虻山一系的身法,不过却是个纯良向善的慕枫道圣灵,和我们一样。叉毛,把你那怪吓人的巨尾灵蝎收起来吧,这可不是裂渊国的待客之道。我只是照常例问问这些远客的来意,犯不着剑拔弩张。”

    年轻人睁大了眼:“碎月,你也看出来他们之中夹着虻山的妖精和血泉的孽魂,你就这么轻信他们?要我说,先一并擒住,细细拷问了再说!对于来犯者,我向来讲究先发制人!”

    池棠一直没有说话,他忽然觉得这个古怪男人和那年轻人的对话很有意思,而且从言语中可以推断出,他们应该就是裂渊鬼国的臣属,倒不如看看他们究竟如何处断。

    “哦呀呀呀,姑娘,介意先把剑收起来吗?”古怪男人却先对灵风温和的说道,“你这样也不该是远方来客应有的礼节,别太紧张了。”

    灵风一怔,古怪男人眯缝的眼眸里似乎透出一股魔力,令她心中一软,倒底还是垂下了长剑。

    “这就对了嘛。”古怪男人抬起拢着两手的衣袖,向灵风做了个致意的动作,然后才看向那年轻人,“叉毛,不要总是这么冲动,你还没看出来?那个损伤了你指甲的男人是什么来历?这样的人绝不会是我们的敌人。”

    话音刚落,古怪男人的身形一晃,转眼间就站在了池棠面前,看着池棠半黑半白丑怪的脸,却又弯腰一躬:“威震南天的离火神鸦大人竟然来访,这是裂渊鬼国的荣幸。”

    池棠自己清楚,刚才那短暂的一招交手,自己只是潜运火鸦神力,并不是灵焰大长的情状,按说隐藏的足够隐蔽,没想到这古怪男人只通过这短短的一眼旁观,便即识破了自己的来历,果然不愧是鬼国中人,心下钦佩,云龙剑倏的直插入背后剑鞘,然后向那古怪男人摊手施礼:“荆楚乾家弟子池棠,见过鬼国前辈。”

    古怪男人微笑点头,声如洪钟:“哦呀呀呀,这却是好,火鸦神兽,倒先入了伏魔尊门,却不是天意暗合了么?”

    这当口,灵风才又飘身而落,和烨睛站在一处,好奇而谨慎的看着这个古怪男人,至于那蝎头上的年轻人,看到他们已然叙起礼来,又听说池棠竟是那传说中神兽化人,诧然之余,也知自己这虎视眈眈在旁戒备未免大不相宜,只得讪讪的悄念密咒,欲待先隐去了身下的巨尾灵蝎。

    不想巨蝎甫动,猛的身边黄沙飞旋,好一阵电光闪曳,滋滋作响,惊得那巨蝎浑身剧震,再不敢动弹,年轻人一时不防,身形晃了晃,险些便没有站稳。

    “对不住,初时敌友难辨,韩离施术,略作相阻,冒犯了。”韩离向那年轻人欠了欠身,潇洒利落的将璜剑收回鞘中,顺着收剑之势,那片电光星星点点的迸散四落,转眼消弭。

    电流既去,巨蝎咝咝低鸣,身形摆动,立时没身于细软黄沙之下,倒是来的迅猛,去的快捷,只留下那年轻人,一边摩挲着食指断甲,一边震惊的看向韩离。

    古怪男人目中眸光一闪,略显意外之色,却很快向韩离举袖一躬:“哦呀呀呀,某人眼拙,竟没发现离火神鸦身边,还跟着烨电神鹰大人,失礼失礼。”

    韩离雍然一笑:“大司马府韩离,见过前辈。”

    “哦呀呀呀,前辈什么的,某人是不敢当的,只是神鸦神鹰两位竟然联袂到此,这可让某人大出意外了,待禀报了裂渊王大人,他必然也是欢喜无限。”

    很奇怪的称谓,既然称呼了裂渊王,为什么不用什么陛下殿下的敬称,却不伦不类的用了个不知所云的大人二字?池棠心中疑惑,却也没有说话。

    “正如大人们所见,这里就是鬼国之界门。某人是裂渊国四大鬼卫之一,大人称呼某人,便作碎月即可。”古怪男人终于开始向他们介绍了自己,同时又向那个年轻人示了示意,“他也是四大鬼卫之一,叫作叉毛。”

    池棠回过头看了看那个叫叉毛的年轻人,纵然是异族金发蓝眼的模样,却也称得上是丰神俊朗,却怎么叫了这么一个鄙俗的名儿?

    叉毛可不知道池棠在对他的名字诧异,略一愣怔之后便走上前向他们鞠了一躬:“裂渊国鬼卫叉毛向神兽致意,看你们冒冒失失的进来,还带着妖精和孽魂,以为你们不怀好意呢。”说着,手轻轻一抬,指尖紫甲灿然一闪,黄沙中张琰身体一震,竟是发出长长的一声低吁。

    池棠眉头一紧,叉毛却笑了笑:“不好意思,其实在一开始,我就已经封锁住了这个孽魂的行动,只不过神兽先生并没有注意罢了,我的灵蝎也并没有想过杀死他,只是要捉住他交给裂渊王处置而已。我们这里,对于来自血泉的孽魂一向是极为警惕的。现在嘛,暂时放开他,不过神兽先生,为什么这个孽魂会随你们到此,并且身边还跟着这两位来历蹊跷的虻山妖灵?恐怕还需要你向裂渊王当面说明。”

    张琰一身本领非同泛泛,可在自己严密的注意下,竟也神不知鬼不觉的着了这叉毛的禁锁,全无还手之力,自己犹未察觉,池棠不禁暗自心惊,又想到适才与这叉毛交手一击,虽说自己倚仗神兵之利看似小胜一招,可对方之劲力强悍,已是生平罕见,当真全力厮斗下去,只怕自己纵然能胜,也当经历苦战,这般看来,裂渊鬼国的护国鬼卫,委实有深不可测之能。

    至于这叉毛一再言及张琰孽魂厉鬼之身,池棠倒是不以为忤,带着张琰来这里,本就是为了回复其忆,永脱血泉之驭,这般正可顺理成章的向那裂渊王求请,只不知那位裂渊王又是何等样人。想到这里,池棠正色道:“正要求见鬼国裂渊王陛下,池棠当细陈此番来意,尚请鬼卫相引。”

    “哦呀呀呀,几位不是冥灵,现下可还不能带你们进城去见裂渊王大人。”碎月举头看看天色,天幕已然昏黑下来,料来最多一个时辰,便将入暮。“裂渊国日升而隐,日落而现,乃引月光潮汐之灵华,方可身入境中。大人且宽心,稍候一时。”

    烨睛一直默默无语的看了半晌,此际才突然开口:“我很奇怪,既然这里是裂渊鬼国,可为什么你们这些护国鬼卫,却都是妖灵呢?”

    池棠猛省,这才想起来这碎月和叉毛分明都是炼化横骨,修道成精,却怎么和裂渊鬼国扯上了瓜葛,都成了护国鬼卫?

    碎月一如既往的用洪钟般浑厚嘹亮的声音呵呵笑道:“哦呀呀呀,为什么护卫鬼国的不能是妖灵呢?我们甘愿受裂渊王大人的驱策,保卫这一方冥灵净土。而既然要保卫,总要由我们这些白日也可出入自如的妖灵来做更为稳当些,诸位认为呢?”

    池棠略一思忖,便即释然,他早已解开了强以族类而分的门户心结,唯论善恶道理,不究种族出身,秉心一道,即可聚而为伍,伏魔道亦有如锦屏公子、灵风这样的妖灵相助降魔除妖,那么这裂渊鬼国让妖灵作为护国鬼卫,又有何不可?

    张琰忽的从沙土里翻身跃出,浑身旋绕的细沙淅淅沥沥的不停洒落,叉毛显然对张琰一直存有戒心,看张琰突兀而动,指尖立时紫光炫闪,早做好了防备。

    池棠关切的看去时,张琰却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怔然望向云峰绝壑的深处,口中喃喃自语:“那声音……怎么没有了?”

    这是张琰自入裂渊鬼国之境以来,第二次提起关于声音的话题,引得池棠也重视起来,侧耳聆听。

    其他的声音无异,池棠却隐隐听到衣袂带风之音,竟是渐渐在向这里靠近,这是常人纵跃举步的声音,池棠大为意外,愕然看向碎月:“这里还有别的活人在?”

    碎月举起衣袖,弓着腰道:“哦呀呀呀,神鸦大人倒是好耳力,确是有一位……”

    碎月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池棠看到前方云峰绝壑之处忽然现出一个高大身影,在昏沉天色下,竟似微微发出一层极为柔和的暗光。

    而那高大身影刚一露面,便冲着池棠遥遥微笑合什,熟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善哉善哉,不意竟在异域他乡,再遇故人。”

    池棠面色一喜:“定通大师?”

第六十七章 莹沙鬼城

    和初次相见时一样,池棠几乎是甫一与定通照面,便自感觉身上煦然一暖,当真是说不出的舒泰祥和,再看定通面庞,比之昔时已然黑瘦了许多,倒是那双在瘦脸上显得分外鼓突的大眼睛仍然是神采奕奕。而记忆中那身浆洗的发白的青灰色僧衣直裰此际却根本看不出本来颜色,只觉得灰扑扑黄蒙蒙一片。

    这位定通和尚可说是池棠印象最深,却又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回想大半年前,身为一介伏魔道新丁的自己,便是与这位神僧及鹤羽门孤山先生在落霞山紫菡院并肩力战,并大挫鬼族之奸谋,往事思之如昨,依然历历在目。而出奇的是,事后无论是多谙伏魔道世事的乾家弟子,还是那位卓越超然的锦屏公子公孙复鞅,竟都对这位看起来朴素淳厚,实则身负旷世绝艺的高僧不甚了了,仿佛世间就这样平白多出了一个伏魔高手,于落霞山紫菡院惊鸿一瞥,却又如驾鹤隐迹的世外游仙,再难获其所踪。即便是锦屏苑公孙复鞅大婚之日,对于未能邀请到这位高僧往至,亦有不胜抱憾欷歔之情。却想不到竟在这远离中土万里之遥的裂渊鬼国之境,又见到了他。

    说起来,池棠更对定通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尤其是自己曾经被虻山茹丹妖姬于脖颈上留下的噬魂妖气,也正是这位定通大师慈悲为怀,以**力祛除而解,池棠心下感激,再见到定通,又怎能不喜出望外?

    池棠兴冲冲的走上前,不顾定通出家人矜持的礼节,而是张开双臂热情的给了一个拥抱,定通丝毫不以池棠的举止为异,只是克制而淡然的在池棠背上轻拍了拍,口中呵呵直笑。

    两个人影分开,池棠大笑:“神僧,如何竟在这里?可想煞了池某也!”

    定通目光在池棠半黑半白的丑怪脸庞上一扫,又看了看池棠褐衫短襟的乾家装束,嘴角浅笑:“一别数月,池壮士已然脱胎换骨,更投在乾家,这一身神鸦修为已臻大成之境,可喜可贺。此番来到裂渊国境,必是受那位郎先生所托了。”

    定通说话的声音清和悦耳,然而最后一句落在池棠耳中却不啻平地惊雷,所谓那位郎先生还能是谁?自然说的是阒水圣王郎桀了,兹事体大,内中原由,也只有自己与郎桀两个当事之人知晓,便连同为神兽化人的韩离,自己也未相告,可看定通笑意粲然,目光深睿,竟是一切了然于胸的情状。

    池棠一怔之下,尚未开言,定通已转向韩离合什一礼:“不意司雷疾鹰化人亦来此地,诚为幸事,小僧定通,见过壮士。”

    韩离不知定通的来头,但看他一派神光内蕴,谦和洒然的气度,亦自心生好感,恭敬回礼:“韩离见过大师。”

    定通倒是礼数周致,又向烨睛和灵风两个见了礼,尤其是灵风,她与定通曾有并肩相拒地灵鬼将之谊,此刻再会,虽然灵风还是冷冷淡淡的没有说话,但脸上表情显然松缓了许多,甚至在向定通颌首致意时还浅浅的露出了笑容。直到最后,定通看向身影高大,青面獠牙的张琰,张琰瞠然相望,欲言又止。

    这当口,碎月拢着两手,踱步近身开了口:“哦呀呀呀,虓大师,今日倒收得早呀。”

    定通笑道:“正是忽感故人气息,小僧倍感欢喜,忍不住便来相见,却是暂停诵经研法了,大国卫见谅。”

    “哦呀呀呀,虓大师这是说哪里话来?不过虓大师竟和神鸦大人是故交旧识,又于这裂渊国之境重逢再遇,这也是裂渊国的荣幸。”

    池棠听碎月一口一个虓大师,定通也应的自然,不禁心下大奇,不知这虓大师的称呼由何而来。

    张琰忽的跌跌撞撞的上前几步,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叉毛指尖紫光一晃,不动声色的欺近了他身旁,然而张琰再没有别的举动,却是冲着定通扑通跪倒。

    “是你发出的那种声音吧?我听了好舒服……你……你再说来,我要听……”张琰的话没头没脑,也显得不太恭敬,只是看他青黑面上竟也泛起了急切的神情,这却是少见之相。

    定通温和微笑,直走到张琰面前,单手伸出,似乎是轻轻抚过张琰的面门,一瞬间,池棠好像看见,一层斑斓五色的**在定通的手掌下隐隐现出,渺渺淡淡的将张琰全身笼罩。

    “这……”虽说明知定通不可能做出什么有害张琰的事情,但池棠还是关心则乱的轻呼了一声,看他神情,显然是想知道定通此际是在对张琰做什么。

    “神鸦大人,不要影响虓大师诵经安魂。”碎月身不动足不抬,却又转眼出现在了池棠身前,“这是虓大师在默诵安魂往生经,生人不得与闻,阴灵却能听见,更有抚戾去凶之效,虓大师在这里有好几个月了,白日便是诵此经文,不知超度了多少裂渊国的荒戾魂灵。”

    池棠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自从进入这片两界相隔,大漠流沙之境,那张琰就一直在说什么声音令他心生舒泰,原来是定通在默诵经文,却传到了身为鬼灵的张琰耳中,自己生人活身,则是不得与闻了。

    心中大宽,池棠自然也就再不打扰,唯见张琰形影在定通身前渐渐清晰,缭绕的沙粒竟如同瀚海银河中的星斗,散发出了晶晶的亮光。

    既然放了心,池棠倒是对定通的来历愈感好奇起来,侧首轻问:“碎月鬼卫,你说这位定通神僧在此已有好几个月了,我又听鬼卫相唤,却是以虓大师相称,未知是何缘由?”

    碎月看了池棠一眼:“神鸦大人与虓大师是故交,竟然不知虓大师出身么?”

    “虽是一见如故,大有敬仰之心,却真不知高僧来历。多问道中好友,也是无从知晓。”

    碎月呵呵笑了笑:“哦呀呀呀,原来如此。虓者,猛虎咆哮之状也。这其实是虓大师入释出家前的本名,神鸦大人一定想不到,那时候的虓大师,真的像一只咆哮凶恶的猛虎咧。”

    池棠大愕,定通慈和温醇,猛虎舞爪狂暴,无论他怎么看,也想象不出定通如同咆哮猛虎的模样,而定通出家之前又是什么人,就更让他费思量了。

    见池棠一脸索解,碎月又善解人意的补充了一句:“虓大师与裂渊国渊源颇深,来历究竟,神鸦大人有暇时自可当面相询。”忽而抬头一看天色,“哦,时辰已至,诸位大人,请准备进城。”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繁星点点,异常清晰,半轮明月斜挂天际,将这片大漠照得分外清亮,天地间一片灰白相映,与白日赤炎蕴蒸,沙土漫卷的情景大异其趣。

    “叉毛,快去禀报裂渊王大人,以生人之礼相迎。”碎月话音刚落,叉毛早已纵身而起,双足轻快的在沙面上一点,倏的升到了半空云峰之上,片刻间隐去了身形。

    碎月在前双手一提,拢袖欠身:“诸位请。”

    定通似有所觉,落手转身,脸上温和的微笑一丝未变,身后斑斓霞光散去,现出了张琰面容,不知怎么的,猩红双眸竟似变成了青蓝色,虽是青面獠牙的狰狞容貌未变,可神色间却是大见温驯之态。

    “去见见裂渊鬼王。”定通几步站在了碎月身边,微笑相引。

    就在池棠有心一问张琰情形的时候,募的身下一轻,竟是悬空而起,再看两旁,韩离、灵风、烨睛都是相同情形,整个身体悬浮于空,和他们施术飞行的姿势迥然不同。

    身体越升越高,现在,池棠终于可以看到云峰绝壑的全貌了,月光把白云染成了晶亮的银色,瑰美炫目,而就在这重重银白色云雾之中,赫然便见一道幽黑罅隙深嵌其中,远远看去,当真是像崇山峻岭之中裂开了一条深壑。

    身体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一直来到了这条深壑的上方,池棠却又看到了那似曾相识的斑斓**,蕴蕴蒸蒸,在深壑周遭纷纭缭绕。

    “请。”最前面的碎月招呼一声,池棠便觉得牵引之力忽然加剧,推着自己直往深壑处坠下,方自一惊,片刻后又定下神来,这下坠之势虽是疾速,却并不是失控而堕,呼呼风声逆面相拂,漫说比之白天穿隔天幕的强风不可同日而语,便是与寻常灵风相携飞行的疾风劲势相较,亦是大为舒缓,这一来,倒让池棠可以相当安心的眺胜瞰景了。

    斑斓光影眩耀之间,一座莹莹生光的银白色城池越来越清晰,而这城池的建构之状更是大异中土,城中屋宇影影憧憧,鳞次栉比,却显得分外紧凑,且多为尖顶,蔚为奇观。

    而在屋宇簇拥之上,分明可以看见一座尤其雄伟的建筑,似宫似坞,占地旷大,而也就是这座建筑周遭,那种斑斓**浮动愈剧,几乎将整座建筑都笼罩在了**之下。

    这就是裂渊鬼国的城池,池棠暗自点头,果然不愧裂渊之名,这条云峰之下的深壑可不就如同簌然分裂的深渊?而鬼国本土却就建在这深渊之底。不是身入伏魔道幻奇世界,怎知世间竟有如斯异景?

    赞叹品评犹未了,池棠身上忽一震,双足一踏,踩在了实地之上。

    近前相观,更觉得这座城池奇伟壮观,略一估算,这城墙怕不有百丈之高,任天下任何雄关铁城,也不得这般高大,而城墙上莹莹光炫,竟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诸位大人,这里就是裂渊国莹沙城,也就是裂渊鬼国真正的成形之所。”碎月头前相引,笑容可掬。

    经碎月这一说,池棠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这城墙巍然奇伟,竟真的都是细沙堆砌而成,遥想昔日问及灵风时,灵风曾说裂渊鬼国聚沙为城,破地为壑,所言果然不假,只是若非亲眼目睹,又怎知这聚沙为城之相竟可瑰美至斯,看那细沙为月光相映,晶莹流离,夺目摄魄,莹沙之说,却也着实贴切得紧。

    不独池棠,韩离和烨睛两个也是极目四顾,饶是韩离这般沉稳雍然的性情,目中仍止不住流露出讶叹之色,烨睛更是吱吱啧啧的赞不绝口,灵风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冷然,绿裙倩影在银白色城池面前,竟是显得极为相称,只有张琰,自定通安魂诵经之后,便一直保持着迷茫而恭顺的神色,不声不响的堕在了队尾。

    “哦呀呀呀,看来裂渊王大人已经得知了诸位前来的消息,已经派遣护国鬼卫们出城相迎了。”

    不必碎月提醒,池棠也看到了前方巨大拱门之下站立的三个人影,而在他们身后,竟也影影绰绰立着许多身形,只是这些身形与当前三个人影比较起来,却都是若有若无,恍恍惚惚。

    走到近前,池棠才发现这些若有若无的身形竟都是虚形幻状的魂灵,大多维持着持戈竖矛的姿势,从白色幻气中分辨,应当都是卫队军兵之相,不过这些魂灵身前的三个实质人影很快就吸引了池棠的注意。

    叉毛站在最左边,换了一身形制古怪的纱袍软衫,无衽无领,却像是兜头套上去的一般,服色青中带白,襟服衣摆又是出奇的宽大,不过配上叉毛颀长的身形,倒也算得两相衬宜。

    看到池棠相望,叉毛俊面上斜嘴一笑,虽说是待客之礼,却总透着股桀骜不驯的意味,右手贴在胸前,弯腰一躬。

    碎月热情介绍:“哦呀呀呀,四大护国鬼卫尽代裂渊王大人相迎诸位尊客咧。”

    居中的是个身形婀娜的女子,不等碎月把话说完,便忽然冒出一串话语来,声若银铃,清脆悦耳,只是吐字音节短促,却不知是说的什么。

    沙城莹光把这个女子的形貌照映的很清楚,一头金色长发,面上罩着红纱,只露出了一双深邃若幻的美目来,一身大异中土服饰的短衣结束,将玲珑身段勾勒分明,若依池棠看来,倒与董瑶素来褐衣短裙的身姿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董瑶固然俏美,身形却略显单薄,大不比这女子凹凸有致,魅光四射了。

    念及董瑶,池棠心中忽的一颤,这些时日总是刻意的不去想她,此时思之,不禁便有些愧疚之感。

    碎月却对那女子同样用音节短促的话语说了几句,才微笑着对池棠道:“这位是护国鬼卫娅莱颦丝,她是在用她们部族的语言向诸位大人们问候,哦呀呀呀,大人一定是觉得她的名字拗口,事实上她名字翻译过来就是蓝色宝石的意思,女人嘛,天生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怎么办呢?大人就叫她蓝宝石就行了。”

    池棠韩离几个正要向那女子回礼,碎月又笑了笑,补充道:“顺便再介绍一下……她就是某人的妻子。”

第六十八章 裂渊王

    所谓某人,并不是指某某其他人,池棠知道,这是碎月略显古怪的谦称,也就是说,这位某人,正是说的碎月自己。

    而身为护国鬼卫,实则是妖灵化人的碎月竟然也有妻子,这倒是令池棠颇为意外了,再看那金发女子,竟然扭着腰肢迎上前来,左手纤指一伸,看也不看的便揪住碎月的耳朵,右手解开蒙面的红纱,露出了肌肤雪白,容颜精致的美艳笑靥,同时又向池棠一众翻手轻躬。

    池棠不得不承认,抛却扭着碎月耳朵这颇为不协调的动作,这个身姿婀娜,美艳无比的女人在举手投足间,当真有一种别样典雅的风韵。

    “哦呀呀呀,哦……疼疼疼,婆姨松手,松手哎。”碎月头大身子小,倒比那女子矮了半个头,此际被扯着耳朵歪仰着脖子,却还保持着拢着两手低眉顺目的姿势,看起来显得极为滑稽。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华而不实?”女人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说起汉话来跟碎月一个味道,平板板的好像有点大舌头,不过这并不妨碍她音色的清灵悦耳。

    “哦呀呀呀,贵客当前,成……成何体统咧。”话是这样说,碎月脸上却全无愠色,还是笑嘻嘻眯起眼的亲和模样,见那金发女子还不松手,碎月手不抬身不移,大大的脑袋却颇显诡异的突的一伸一转,池棠只觉得眼睛一花,便见碎月凑到了金发女子面前,在她红润饱满的嘴唇上亲了一记。

    “好啦好啦,天底下便是蓝宝石最美,都像你一样。”

    妖灵间的打情骂俏,当真像人世间最为情投意合的夫妇一般,池棠和韩离不由莞尔,倒是灵风对着他们左右端相,脸上迷惘的神色一瞬即逝。

    那金发女子噗嗤一笑,嘟着诱人的嘴唇反亲了回去:“这还差不多,饶了你啦。”手一松,碎月嘻嘻直笑,大脑袋嗖的缩了回去,

    “贵客们见笑啦,某人的婆姨一向和某人玩闹惯了的,莫嫌失礼,莫嫌失礼。”缩回脖子的大脑袋晃了晃,终于固定,碎月脸上的表情依然保持的微笑,便连说话的语气也一丝未变。

    金发女子这才开口对池棠一众说道:“别听我男人胡说,其实我族里的语言,对蓝宝石还有个简称,就叫娅莱。所以几位客人叫我娅莱就行。受那位裂渊王大人的吩咐,裂渊国鬼卫娅莱向远来的客人致以问候,并将诸位引往冥晶神殿。”

    最右边那一直没说话的人影适时的走上一步,轻轻弯了弯腰:“裂渊国鬼卫一杖欢迎你们,你们是裂渊国难得一见的外来访客,相信裂渊王大人看到你们,会非常高兴的。”

    这也是个年轻人,如果不是露出一个锃亮的光头,并且穿着一件立领的黑色披风,把整个瘦长身形衬托的有些怪戾气质的话,他甚至可以算得英俊,至少不比那叉毛差多少。而人如其名的是,他真的驻着一个长长的术杖,杖柄青光幽幽,顶端则潜着一个圆珠,仔细看去,圆珠上尖刺丛生,密密麻麻,再配上这青绿的颜色,就像……就像一株仙人球。

    裂渊国四大护国鬼卫,终于得见全貌,池棠心念间忽然一闪,他想起在落霞山紫菡院中,曾听公孙复鞅说起过这四大鬼卫,当时全然未省,现在思之,却又觉得出奇的记忆犹新。

    ……那护国四大鬼卫倒也了得,不过倒不似什么猛鬼厉魂,反倒有人间国士气象……

    当然不是猛鬼厉魂,裂渊鬼国的四大鬼卫却偏偏都是妖灵,而感知他们的灵息之气,显然也都是些慕枫道修为的妖灵。不过池棠还没有足够丰富的经验,除了那叉毛他看出来是一只沙蝎成精之外,碎月、娅莱、一杖三位却不知是何生灵所化。

    礼貌的问候致意之后,四大鬼卫头前引路,定通则与他们并肩而行,时不时私语接耳,显得颇为熟稔,池棠、韩离几个紧随其后,而张琰跟在最末,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的亦步亦趋。

    虚影朦胧的鬼国卫队分列两旁,排开了仪仗,自有森森巍然的气势,并且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就好像跟在队伍旁的两行飘渺的青烟。

    走在莹沙鬼城的地面上,更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初时觉得柔若细沙,渐渐的又坚硬起来,即便有靴底相隔,池棠仍能感到一股寒凉之气直钻脚心,却也并不如何冰冷,欲待低头细观,却见脚下云雾缭绕,根本看不真切。

    看不清脚底,便索性环目四顾,且望一望这鬼国莹沙城的景致,前番是空中鸟瞰,现在却是近距离审视,更觉得城中房屋林立密集,偏又不给人以拥挤之感。而房屋材质却似乎也和城墙相同,都是莹莹发光的细沙筑就,街巷纵横交叉,看起来四通八达。看不多时,池棠赫然发现,自己一直是在向上而行,换言之,这座鬼城的地势就是一座高山,自山脚下筑起百丈高的城墙,入得城后便是从山脚往山顶攀登的情势,沿途所见的建筑鳞次栉比,却是一层层依山而建,及至山顶,恰与外墙高度平齐,着实是匪夷所思。

    在这般夜晚时分,如果不是缺少人间灯火之相,便天下任何一个大国上邦最繁华的城市,也比不上这里的壮伟雄奇。不过,这满城莹沙璀璨的亮色敷弥,又岂是人间灯火之光所堪相比的?

    屋舍街巷中,经常可以看到白气带光,缭绕翻缠,穿来梭去,不住流动。待定睛看去时,便看见这白气中蕴结成形,竟都是人首五官之相,池棠初时讶异,略一思忖,却又立时开解,显然这都是些阴灵魂魄之状,既然号为鬼国,这些阴灵魂魄想必都是这鬼国中的臣民了。

    景象太过奇美,以至于这向上行走的旅程使池棠全然不感到有任何疲累,便连时间也觉得过的飞快,就在池棠回头望着身后一座方方正正的高大建筑陡然迸射出如烟花般灿烂的五色光影正流连不去时,前方碎月浑厚的声音传来:“哦呀呀呀,冥晶神殿已至,大人们,请随某人来。”

    池棠转头,便感斑斓**倏然大盛,**之中,那座曾在半空中所见的雄伟建筑若隐若现,就在眼前。

    原来这里叫冥晶神殿,怪道空中看下时,觉得似宫似坞,不消说,必是那位裂渊王居住之所了。

    这方所在光霞闪耀,气雾涌动,几如阆葩仙苑,即便踏足在了神殿中的地板上时,都令人觉得夺魂摄魄般犹在梦中,烨睛一声长叹,终于将一路上强忍积聚的赞赏之情抒发出来,灵风眼中微微放光,她记得,她的那位师父曾经向她描述过圣灵殿建成后的景象,可是现在,这番景象好像已经变成了现实。

    韩离喘了几口粗气,手指轻轻抚过项下的珍珠,受莹沙之光的吸引,这串珍珠竟也散发出极为温润柔美的色彩,韩离嘴角轻弯,像是在思忆,也像是在憧憬:“舞晴……若当真能与你携手共赏此景,这一生便也不枉了……”

    众人的脚步声在宫阶殿廊中来回飘荡,哒哒哒的甚是清亮,虽然云霞气雾把这一切变得这么不真实,池棠却还是发现,这里异常空旷,不像中原宫室那样门阙森严、屋舍连延;并且脚下的那股寒凉之气也已荡然无存。

    一抹暖色募然跃入眼帘,紧接着,一个有些古怪的声音传了过来。

    池棠一怔,不自禁的停下几步,待细辨那声音,很快又哑然失笑,这声音应该是人间世界经常能听到的声音,却出现在这个仙境地界,所以在一开始才会觉得古怪。

    这是吹口哨的声音。

    撮唇作声,是之为啸,时下名士多有以长啸之音而抒胸臆者,渐渐的,这也成为了名士雅人的风尚,而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们不同的是,村野百姓也一样精擅此道,只不过他们撮唇之声便只是寻常的口哨罢了,多用来吹一些下里巴人的村俚小调,素为名士大夫们所不齿。

    而现在,这个口哨却当真是吹着曲调,音律欢快飘转,闻之令人心中一轻。

    “到了。”碎月拢着两手,站在了大门敞开的一所屋舍前,黄暖的光色和轻快的口哨声正是从这屋舍中传出。

    这里就是裂渊王所在了?当池棠想好了参见的礼节,正身昂步迈入屋中时,却又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愣怔当场了。

    就像是从朦幻迷离的仙境刹那间进入了隆重迎宾待客的主家宴场,池棠首先看到的,便是满座满席的丰盛菜肴,果品酒馔,委实五颜六色,琳琅满目。而那片黄暖光色,正是源于这席案旁侧点起的无数高灯大烛。

    至于那轻快口哨曲调的来源,却是在桌席间背对着他们的一个身形,按说这个身形也算高大,背部宽厚结实,透着股子精壮之气,只是对于见过了太多高大魁伟之人的池棠来说,这个身形就显得很正常了,大约总和自己的体形差相仿佛。

    此人未戴冠帻,也没有束发蒙巾,长发带着好看的波浪卷儿披散而下,身上是一袭袍袖宽大的雪白长衫,偏是口中哨音不断,颇为自得其乐,而在桌案筵席中挑挑拣拣,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裂渊王大人,客人们都到咧。”碎月向那人拱起衣袖。

    那人头也不回,口哨声顿止,带着河洛口音的话声响起:“焉耆的炙肉配荒离的狼桃,口味得不得?”

    碎月躬身:“某人无福消受,大人觉得若好,那必是极好滴。”

    “啊,招呼客人们坐,别客气,就跟在自家里一样。”就像完全慢了一拍,那人这才开始回应碎月的第一句话。

    尽管已经多少猜想到了此人就是裂渊鬼王,可在此人开口说话之后,池棠和韩离还是愣了愣,他们想过了无数种觐见裂渊王的情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最终却是这番情形。

    “哦呀呀呀,诸位大人们坐,不必拘束。”碎月倒是见怪不怪,一迭声的热情招呼起来,娅莱笑盈盈的解释道:“自从听到客人们到来的消息,裂渊王大人就说一定要按人间招待尊客的规矩,设宴款待诸位,这酒水菜肴,却都是裂渊王大人亲自安排挑选,也正是忙这个,所以让我们几个代为出迎。”

    “王上费心,倒让池某……”池棠想了好半天,才算憋出这个敬称来。

    “狐胡的甘酒最好,就是太甜,佐以姑墨酸浆汁,便是上上佳配……哦,我姓朱名玥,草字照澄,也是汉人,唤我本名就是,王上什么的,听着忒别扭。”裂渊王没有回头,还是慢了一拍的答道。

    池棠和韩离疑惑的对视一眼,裂渊鬼王的洒然拓落令他们大出意外,沉默片刻,他们倒底还是对着背影各施一礼:“多谢裂渊王大人。”直呼其名未免失之不恭,可再以敬称相唤又有违上意,作为远道而来,又有求于人的池棠和韩离还是用了四大鬼卫对他的称呼。

    “哈哈,他们这般唤我也还罢了,你们倒也学他们?”裂渊王终于从桌席间直起身子,并且总算及时的应了声,转过头来,却指了指定通:“要我说,还是老温好,见了我向来只喊我本名。”

    定通微笑合什不语,池棠却也藉此看清了裂渊王的形貌,双眉淡扫,凤眼细长,脸庞方方正正,颌下微须,看起来颇为清朗隽毓,然而举止神态之间,却总是不经意的露出一丝刚武之气。

    其貌不凡,其形也不俗,韩离却颇为好奇,在他所想,既是鬼国之王,便当真是青面獠牙,相貌狰狞如张琰一般,也不足为奇,又怎知是这般丰神湛然,人间士子也似的模样?

    池棠见识的多些,倒对裂渊王这等形貌不以为异,想那锦屏公子公孙复鞅何等威名,真见了面不也是个黄面突颧的中年男子情状?还有那心思深沉,妖术卓著的千里生,初见之下不也是个相貌清癯的白衣文士?仙灵精怪之属,幻化人形亦如世间百态,未必都得个个飘逸潇洒如化外羽仙,又或狰狞可怖若啖人恶魔。只是这裂渊王倒也有出奇之处,这姓甚名谁,表字如何,尽皆一一道来,却不知该当何说。

    裂渊王再次向他们抬袖示意,目光快速的掠过众人,却也没有在任何一人身上多加停留,口中招呼的热切:“这一路奔波,肚子饿坏了吧?来,坐下吃饱了再说!”

第六十九章 盛宴

    没有任何繁文缛节,甚至连池棠等人的来意也没有问上片言只语,池棠盛情难却的坐在华美毡毯铺就的餐桌旁时,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菜式很丰富,池棠只是粗粗看过去,便看见了鲜红的葡萄、碧绿的胡瓜、还有好些从来未见过,却又色泽鲜艳的水果,桌上的餐具似乎都是银制,虽说颇为精美,但比之中原豪富人家动辄镶金嵌玉的器具来说,这也算不得奢靡。很快,池棠又从香气中辨认出了流着褐汁的烤肉和半边金黄的酥软面饼。

    裂渊王就在案席间就地盘腿坐下,很透着潇洒不羁的摆了摆手:“开吃,都尝尝。”

    碎月笑嘻嘻的在旁补充:“这都是裂渊王大人亲手所制膳食,诸位客人慢用,不必拘礼,吃的越多,大人便越欢喜。”说完,似乎生怕裂渊王开口,急急又加了一句:“某人们先行告退。”

    好像是看到碎月冲自己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然后四大鬼卫同时一礼,齐齐退出了房舍,池棠正在诧异,裂渊王便已经嘀嘀咕咕的道:“哎?我还没让你们留席,这就吓跑了?”说是这么说,脸上倒没有任何愠色。

    除了池棠、韩离、灵风和烨睛四人,定通和尚竟也留了下来,和在紫菡院时节一样,他还是坐在筵席的最末一位,并且身边还蹲踞着一脸迷茫的张琰,结果裂渊王看到定通,还半开玩笑的说道:“好嘛,最后就留个吃素的老温在,这帮家伙就这么信不过我的厨艺?”

    定通、虓大师、再加上这个老温,池棠很透着好奇,这位定通和尚究竟有多少别名?不过看定通和尚颇为平和的笑着:“我觉得挺好,都挺好吃的。”

    “得了吧,你都是吃瓜果蔬菜,洗干净了就成,吃过我费心弄的菜肴不?”裂渊王冲定通白了白眼,显然,他和定通的关系已经相当熟稔。

    只是听了这些话,池棠忽而心里一动,虽说看起来这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尽是肴馔珍馐之属,闻起来也确乎香气缭绕,令人食指大动的情形,但看四大鬼卫惶惶走避,而这裂渊王又极尽自嘲之语,难道……他的烹饪之技糟糕之至?这些菜肴实则难以下咽?

    偏偏裂渊王此刻又转过头来,脸上洋溢着真挚热情的笑容,一迭声的招呼:“请请,千万别客气,专程为客人们整治的。”

    盛意拳拳,池棠哪里还好意思推阻?案上无箸,只得硬起头皮,还怕裂渊王不高兴,只挑了烹熟的牛肉就手拈起,两指间一股热烫,心里直打鼓的送进嘴里。

    一嚼之下,唇舌溢脂,肉烹的尽在劲道处,不硬不老颇带嚼劲,更透着一丝酥软一丝细嫩,不知放了什么佐料,酸酸辣辣齿颊生香。这可是大出意外,池棠由衷的赞了声“好!”不顾炉具滚热,又拈起一块牛肉来。

    裂渊王欢喜的眉开眼笑:“好吃不?这是渠勒国炖牛酸汤,是为西域第一名菜。自从渠勒国被狂沙湮没,举族万里西徙之后,天下间便只我还会烧这菜啦,哈哈,别光吃肉,尊客也喝汤,肉香尽熬在汤里呢,这也是这味菜最难把握火候处。”

    既是这般说,不独池棠,便连韩离也饶有兴致的端了银碗,大舀了一碗肉汤,美美的品尝,烨睛和灵风慕枫修道,却不禁荤腥,一样的饮汤咥肉,一时间,都是赞不绝口,只有定通,轻笑无语的捡了几个山果。

    “来来来,再尝这道菜。”叫好声使裂渊王来了兴致,主动站起身,从碗盏间径端了一盘菜肴出来,或许是看破了灵风和烨睛的本相,知道他们最爱吃的什么,裂渊王这回端的却是一尾鱼,说是鱼,却偏偏通体金黄,鱼身上还浇着热气腾腾的红色酱汁,“这是若羌国盐泽鼠鱼,单是鱼还罢了,便是这烹制之法向为中土所无,乃是以油釜遍体煎炸,再施以我这从荒离州弄回来的狼桃酱汁,吃起来鲜香酥脆,酸甜生津。”

    池棠就口一尝,果然如其所言,当真回味无穷,顿感神清气爽,而矜持如灵风甚至在尝了一口之后,又立刻再掰了一块,至于烨睛,几口吃下,片刻间便狼吞虎咽了大半盘子,显然极对他们的口味。

    似乎是一说到饮食烹饪,裂渊王就兴奋异常,看众人吃的高兴,自家里也欢喜的眉飞色舞,迫不及待的又抓起几个鲜红的果子来:“这就是狼桃,是我从百万里之遥的荒离州带来的果种种出来的,吃起来微酸清香,哈哈,若不是我识得此物为美食,当地的蛮人可根本不敢吃呢,看它红红艳艳结在树上,煞是耀眼,便只唤它作狼桃,照说也是华夏之裔,怎么这么没眼力呢?”

    池棠一奇:“华夏之裔?未知这荒离州在何处地界?”

    “远隔重洋,路途迢迢,荒僻绝离中土之州,所以称为荒离州,别看远,那里可是秦时徐福出海求仙最终到达的所在,便是那些当地蛮人也是跟着徐福的童男童女的后裔,是故谓之华夏之裔,至今已历十数世。”

    池棠和韩离面面相觑,觉得又是新鲜又是有趣,秦时徐福前往仙山之旅最终不知所踪,向为数百年之悬案,怎知竟到了一个叫作荒离州的所在?天下之大,奇闻异事殊广,照此看来,自己昔日为江湖负剑士时,几如井底之蛙。

    裂渊王可没给池棠一众思考的时间,现在便只听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介绍着满桌上的菜式,忽而是焉耆国秘辛炙羊腿、忽而是乌贪訾凤尾大盘鸡、紫灿灿晶亮亮的是车师绝种甜葡萄、金闪闪碧油油的是鄯善特产甜香瓜……

    种种列列,漫说池棠闻所未闻,便是出身于西平的韩离也是第一次听说,吃到嘴里,香津津回味悠远,几如仙肴绝珍,只恨不得把舌头也咬下了才好。

    看客人们吃的停不了嘴,裂渊王更是喜不自胜,把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银杯递到池棠和韩离手中,手轻轻一招,一柄银壶自行飞来,滴溜溜在半空中微转,鲜红的汁液从壶口倾洒而下,注入银杯之中。

    “佳肴尚需美酒相配,尊客远来,先饮月氏神酿葡萄酒。”

    裂渊王心满意足的看着客人们大快朵颐,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再次盘腿在案席间坐下,并且又开始吹起了轻松的口哨。

    曲调悠扬清越,别增饮宴欢氛,池棠一怔,裂渊王笑嘻嘻的将口哨一顿解释道:“这是龟兹的舞曲,其实唱出来才有味,那是说男人看着舞姬粉腿白腰的跳舞时,心痒难搔,却又装着斯文终未可得的懊恼场景,不过是用一种谐趣取笑的方式唱的,可惜我龟兹语不熟,难现神韵,便只用吹的啦。”

    池棠哑然失笑,谁能想到呢?曾以为是神圣威严的裂渊鬼国之王,不仅外表如潇洒不羁的磊落士子,便是所言所行都这般平易可亲,竟然还会自己做菜,并且像是天下间任何一个庖厨一般,极其在意他人对己烹饪手艺的品评,还能毫不在意的吹着俚俗小曲。

    也许是真饿了,也许是美味的食肴彻底使池棠和韩离放松下来,他们没有惯常那种宴席时的拘谨,巡酒避席的规矩也都抛诸了脑后,任取任食,吃的就是个快意舒坦,以至于池棠都有些遗憾起来,暗想若是那些乾家素来在餐桌上战力惊人的师弟们到此盛会来,必是能让裂渊王欢喜得拍掌称赞的了。

    “这般珍馐美味,何不让几位国卫同饮同食?裂渊王大人安排的太丰盛,我们这几位也着实吃不下这许多。”池棠想到一路上碎月、娅莱四大鬼卫的殷切模样,顺口说道。

    裂渊王顿时神色一黯,连口哨声的曲调都晃了晃,却是席末的定通浅笑言道:“四大国卫不爱吃照澄做的菜。”

    “啊?”池棠和韩离同时一愕,池棠的视线转过吃的正欢的烨睛,和虽然外表冷漠却并不抗拒美食的灵风,顿了一顿,才有些迟疑的替裂渊王解释道:“想是几大国卫得道清灵,不食人间烟火?”

    裂渊王嘿嘿笑了笑:“第一次我做这些菜的时候,他们吃的样子也跟你们一样。可是再好吃的东西,连着吃几百年,也早已再难下咽了。哈哈,他们后来老是各种借口推脱不食,仔细我还不知道内中原由呢。”

    池棠和韩离面露恍然之色,裂渊王又续道:“没办法,自从化身鬼灵,我偏就爱上了烹饪之术,可是毕竟天赋有限,做来做去,也就是这西域各国的几十道菜式,(池棠惊呼:“几十道?不少啦!”)几百年来,除了百年前我往荒离州远行一遭,带回了狼桃果种,别的再无出新,就算是狼桃,调汁弄味,也让他们尝了不知道多少遍,早吃齁啦,怪道他们再也吃不得这些菜了呢。可是我又特别喜欢看别人吃我所做菜肴之时,露出的由衷欢喜之意,因为这告诉我,我做的菜真的好吃,我至少不是个失败的庖厨。”

    “大人所制菜式,当真美味无比,便天下御庖名厨亦是多有不及,大人何患之有?”池棠赶紧附声,这也不是虚言,这一餐菜式新奇,美味无比,便昔年在众多大豪之家饮宴,也不得这般旷口怡唇。

    “可我不知道,我做的是真好,还是客人们因为虚礼客套,而装出来的样子。然而除了那四个家伙外,这老温又不食荤腥,这里也基本没什么客人来,只要有机会,我总是要外客们来尝尝我的手艺的。”

    裂渊王的语气有些欷歔,池棠有点奇怪,让人吃几百年相同的菜式故致敬谢不敏倒也情有可原,但菜式口味究竟好不好,不是很简单就能知道的么?难道庖厨不会尝尝自己做的菜?

    正寻思间,池棠手里的银杯突的飞出,裂渊王伸手一接,看向池棠:“尊客必是奇怪,我这做菜的为何还不能肯定菜肴滋味如何……”不等池棠回话,裂渊王银杯一举,杯中还有半杯红葡萄美酒,尽往口中倒下。

    随着美酒汨汨而落,池棠双眼霍然圆睁,他看见鲜红的酒水就这样穿过了裂渊王的喉管,毫无阻滞的洒落在地面上,可是……裂渊王身形分明就在眼前,这一幕又是怎样发生的?

    杯中美酒皆尽,裂渊王托起银杯,目光迷离的看着银杯花纹上,嘴角扬起苦笑:“即便你觉得眼前的我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一般,可鬼灵就是鬼灵,我食不知五味,饮不觉香醇,不会痛、不会痒,真是不好受那。或许正是这种对美食美酒的极度渴望,让我在成鬼之后,变的异乎寻常的喜好起烹饪之道来,尽管我从来不知道我做出的菜肴究竟是什么滋味……”

    一句话幡然点醒池棠,身为裂渊鬼国的鬼王,又怎么可能不是一个鬼魄呢?然而面前裂渊王谈笑风生,洒脱不羁的模样几乎已经令池棠忘记了这一点。

    “从人身构成来说,喜怒哀乐原也该是血行之身才能导致的情绪,可我虽然五感尽失,却分明可以感受到欢喜、快乐、愤怒、悲伤……”

    池棠想起了晓佩,曾经也兴起过这个念头,为什么已然虚无飘渺已成灵魄的身体能够展现出那么多丰富的表情,这难道不是身有血行的躯体才能展现出来的表情么?

    “这说明……”裂渊王指了指自己的脑部,“……控制这些情绪的,就在这里,在这个隐于颅脑之中的魂魄这里。这就牵扯到了关于鬼魂灵魄的生成……生这个字眼有些尴尬,因为这种生是建立在死亡的基础上的,对于常世之人而言的那种通常的死亡。”

    盛情款待的宴会到现在才仿佛涉及了正题之上,池棠发现自己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此来的意思告诉裂渊王,而正当他在思索如何启齿的时候,裂渊王又笑了。

    “郎桀没有对你提起过我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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