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怪物
“陈员外,你敢不敢拍着胸口与本侯说,你那个裕隆钱庄,从未放过印子钱,也从未逼迫过百姓卖儿卖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今日你敢应下这句话,本侯就可放你隆裕钱庄一马。
满神京城两百多家钱庄,敢应下这句话的,只有一家。
那一家,我不仅没有抄他的家,还让他以钱庄入股了大秦银行。
大秦不倒,他家便永世富贵。
你可敢否?”
贾环看着陈逸生,缓缓问道。
陈逸生闻言,面色微变,沉吟了许久,终究还是叹息一声,摇头道:“陈家家风清正,少有不肖子弟。
于经济之道,亦是要求严格。
坑蒙拐骗之伎俩,绝不许用。
但是……
若遇到借了银子不还的……”
陈逸生言未尽,意已彰。
旁边一个年岁同样不小的老者附和道:“宁侯,老朽苏州赵德成,家中小号德兴,亦有一座钱庄,以便经营四方。
陈老方才所言,亦是老朽之心声。
赵家也素来以诚信为本,从不坑蒙拐骗,不主动与人放印子钱。
唯有百姓或是同行,实在周转不开者,寻求到我们头上,我们才会放贷。
有的能还上,自然万事大吉。
可也有的,他还不上……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总不能他们还不上,就当成坏账吧?
宁侯,日后若是有百姓寻宁侯之银行借贷,到了期限还不上,又该如何?”
其他人纷纷看向贾环,等待他的答案。
贾环并没有犹豫,道:“想要从银行借贷,便要有抵押之物。到期还不上,便收没抵押之物,拍卖得银以还。
但是,别人的妻儿子女,不能抵押。”
赵德成苦笑道:“宁侯啊,有些百姓,遇到了急事,譬如家中有人得了急症,屋子宅子都典当完了,只有人了,到那时,又该怎么办?不给他们借,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吗?”
其他人纷纷附和道:“赵老言之有理,我等也算是行善……”
贾环冷眼看向赵德成,道:“这也简单,银行会与他们签订劳工合同,贷给他们银子,让他们做劳力而还。
一年还不上就三年,三年还不上就五年。
银行不会放高利贷,利钱低的很,自有还清的那天。
却没有把人逼得卖儿卖女,逼死人的道理。”
赵德成闻言一滞,说不上话来。
他虽然想问问贾环,哪有那么多活计给人做,况且,一个劳力又能做出什么?
可看着贾环凛冽的眼神,赵德成到底不敢彻底激怒他。
陈逸生苦涩道:“莫非,我江南同业,必要罹受京城钱庄之难吗?”
贾环哼了声,道:“知道本侯为何没有如京中那般直接动手,而是与你们说这些吗?
那是因为本侯讲道理,明是非。否则,康亲王府的钱庄本侯都敢抄,难道抄不得你们的?
只是你们到底和都中长安那些混帐东西不同,他们开钱庄就是为了赚那份黑心银子。
为了往外放贷,不择手段,设局陷害,各种手段无所不用。
你们却已经过了这个阶段……
不要与本侯说什么家风清正,手段光明。
钱庄起家之初,你们祖上如何经营的,真当本侯不知?”
见众人面色尴尬,贾环冷声道:“之所以给你们留些余地,是因为如今你们大都改邪归正了。
钱庄不再只靠放钱维持,更多的,是用在各家生意上的便利。
若非如此,焉有你们在此说话的余地?
但本侯将话给你们挑明白了说,你们的钱庄,是一定要被收没的。
在银行建立起成熟的模式前,以剥削放贷为手段的钱庄,不允许再存在。不过……收没的方式却可以讨论。”
陈逸生一张道骨仙风的老脸此刻都是煞白色的,他看着贾环,颤巍道:“不知宁侯,愿如何讨论?”
贾环看了他一眼,道:“江南所有钱庄,全部封停。
账簿收缴,清算银库。
这是条底线,不容商量。”
陈逸生等人身体都开始晃了起来,眼神夹杂着悲色、苦色、恨色、痛色,还有绝望的无奈。
百年家业,一朝丧于他们之首。
却不知日后去了地下,该如何见各家的列祖列宗……
更可悲的是,他们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自家子弟冲撞钦差行辕,欲图谋不轨。
直接扣一个谋反诛九族的帽子都没问题。
旁人或许不敢,可眼前这位,难道也不敢?
再者,他们自身的家底,本也不清白……
如今真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其宰割。
看着一张张面若死灰的脸,贾环嘴角闪过一抹笑意,又道:“但是这些银子,一如都中长安般,本侯不会要,朝廷也不会要,银行同样不会要。
你们发出去的每一张银票,只要对得上账簿,就可以认,可以用你们钱庄的银票,换取大秦银行的银钞。
也就可以兑换出金银。
如此,就不会使得你们各家的生意崩塌。
你们人不会被抓,不会被清算,损失的,只是一间钱庄罢了。
对你们而言,应该算不得什么。”
陈逸生等人都是极精道的生意人,如何还听不出贾环的意图。
一个个登时恢复了精气神,一时间,竟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后,陈逸生躬身道:“老朽代江南商道,多谢宁侯开恩!”
贾环一摆手,道:“能够保存下来,也是你们自己的造化。
本侯这几日派人打听了下,江南钱庄,除却少数外,多还算有良知……
对了,江南商会会首,不是一个叫沈岩的么?
怎么由陈员外话事?”
陈逸生起身后,往后看去,招了招手后,一中年男子忙上前,对贾环行礼赔笑道:“不想宁侯尚记得草民。
不敢瞒宁侯,草民手中的会首之位,便是由陈老所赐。
只惭愧,草民能为浅薄,不能为江南乡同业谋事,方才劳得陈老再度出山。
草民愧为会首,待回去后,便自行请辞。”
此言一出,满堂江南商人都微微有些骚动。
会首一位,算起来可称是位高权重。
在江南商会中,地位极高。
若是沈岩能让出来,那……
不过,没等旁人发表意见,陈逸生便沉声道:“宁侯携雷霆之势而来,莫说是你,纵然准格尔二十万铁骑,厄罗斯十万罗刹鬼,都一样飞灰湮灭,更何况区区一个江南商会的会首?你不能直接面见宁侯呈请,也是可以理解的,谁也怪不得你。
老朽如今老了,做不得事,也动不得头脑。
但尔等需记住,宁侯今日网开一面的大恩大德!
若非宁侯慈悲,吾等百年家业,必将毁于一旦,所以,日后宁侯但有所命,尔等皆不得推辞!”
沈岩闻言,忙躬身应道:“陈老所言极是,我等必不忘宁侯之高恩厚德。
宁侯若有差遣,只管吩咐。”
贾环闻言,似笑非笑道:“听说沈会首做的好大的生意,内务府在江南的三大织造,给宫里采办苏锦、蜀锦、云锦,却全都从你商号里进布。
你这不是皇商,胜似皇商啊。”
沈岩面色微变,干笑了两声,道:“在宁侯面前,不敢言大生意。”
贾环眉尖一挑,道:“也不小了……沈会首,你这生意我看上了,怎么样,让我本侯吧?”
沈岩面上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住了,沈家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几代人,不知花费了多少关系,撒出了淌海水般的银子,当年光往甄家送的银子,就不知道有多少,这才占住了这条商道。
这条商道,就是沈家的命根子。
若是让出去后,沈家立马就从顶级商贾世家,沦落为二流。
他如何肯让。
可是不让……
眼见贾环眼神清冷的看着他,沈岩骨子里的勇气一点点丧失……
“怎么,沈会首舍不得吗?本侯自然看不上这等小买卖,只是想给家里姊妹们找个解闷的乐子,哄她们高兴一二罢了。”
贾环淡淡道。
可这不经意之言,却如高山般压到了沈岩头上,让他脊梁都快弯下了。
背后,几个江南世家家主小声劝说他,大方些。
也有与他交好的家族,想替他求个情,却没有胆量在贾环面前开口。
听贾环这般一催,沈岩渐渐灰败的脸上,微微狰狞,满头大汗下,他咬牙道:“宁侯,非是……非是草民舍不得。
若宁侯家里需要销锦,不管多少,只管卖与草民,草民,愿加一成高价全部收购。
但是……但是内务府的门路,沈家……却让不得。”
“让不得,为什么?你要明白,这会儿子你主动让给本侯,本侯还能记你一个人情。若是等本侯自己去内务府说,你白白丢了商道不说,连人情都落不上。
你是极精明的买卖人,这点帐都算不来?
这样,让出贡锦生意。江南其他生意随你选,哪怕是想要盐纲,本侯都能与你弄来。”
贾环淡淡道。
此言一出,满堂轰动。
盐纲啊!
那才是真正金山银海般的生意。
江南商贾虽然富庶,但却争不过徽商和晋商。
虽然扬州为产盐地,可盐纲却把持在一群外地商贾手里。
这简直就是江南商贾之耻。
可眼前这位贵人,竟许下这等愿。
无数人又惊又羡的看着沈岩……
然而沈岩的一身力气,却似要抽干了。
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无力感袭扰着他,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浑浑噩噩……
沈岩缓缓道:“让不得,让不得……生意,就是生意。宁侯这种交易,太过儿戏,不是生意……”
说罢,心焦力竭之下,沈岩一身衣裳都被冷汗打湿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颓败气息。
显然,他心里已经认定,贡锦生意,不复为沈家所有了。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松口。
贾环再三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对陈逸生道:“怪道江南俊杰无数,陈老员外会选他做会首传人。
虽为商贾白身,但手段不错,心性也不错,有底线,够坚持。”
陈逸生一辈子阅人无数,一直冷眼旁观,怎会看不出方才是贾环在考验沈岩,也因此他才没开口求情。
他明白,贾环真要看中内务府的锦缎生意,哪里还用和沈岩打招呼……
这会儿一看,果不其然,便捧哏笑道:“论出身,沈家不算最好。论金银,沈家也不算最富。甚至论行商资质,沈岩都未必能排上前三甲。
但老朽还是最终将会首一位,传给了他。
如今看来,总算没看错人。
连宁侯都赞他,日后怕是无人敢再抱怨不平了。”
贾环呵呵一笑,却没有顺着陈逸生的话走,他忽然道:“秀水钱庄的东家,金陵张永来没有?”
陈逸生毕竟年纪大了,跟不上他的思路,闻言一怔后,看向堂上。
沈岩这会儿却是已经恢复了过来,心底波荡一波未平,听到贾环之言,便再起波涛,面色一变后,道:“张永来了。”
贾环笑了笑,也没有让张永站出来,又道:“锦川钱庄,金陵毛家的毛伟来了么?”
沈岩面色再白一分,道:“也来了。”
贾环点点头,接着又点了八个钱庄的东家。
不出预料,这次也全都来了。
等被点之人,一个个点头哈腰的站出来赔笑行礼时,贾环面上的笑容却敛去,看着十人淡淡道:“你们做的好买卖,短短二十年,就积攒下了一座座金山银海,泼天的富贵。
只是,你们可还记得,那些被你们逼死,被你们逼得卖儿卖女的人家吗?
九出十三归,呵呵。
九出十三归!”
张永、毛伟之流闻言,面色登时一变。
没等他们解释,贾环一挥手,道:“来人,与本侯拉出去,斩了!”
满堂人闻言登时懵了,什……什么?
这好端端的……
可是,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一队宁国亲兵入内,拖起那瘫软的十人,就到了庭院内,连刽子手都不用,就直接以大秦戟枭首毙杀。
直到十个亲兵将十颗人头丢进堂内时,惠安堂上众人才回过神,瞬间炸开了锅,而后又一瞬间死寂。
那地面上骇人的人头和残留的血迹,刺的他们神经紧绷,胆战心惊……
贾环却只看了眼后,就摆摆手让人将人头丢出去喂狗。
又打发人将这十家抄家后,才恍若一切没发生般,对沈岩笑道:“你生意做的精道,心性心胸格局都还不错,但还是不够大气。
眼光只盯着江南和宫里那一亩三分地,太小家子气。
你那些锦缎,都是名贵之品。
寻常百姓用不起,富户们虽不少,但也用不了太多。
你还要和其他经营锦缎生意的家族斗,可斗来斗去,不就是那么些客户吗?
大家只是内斗,实际上扩大不了多少销售,没多大意思。
大秦银行建立以后,会以银行为股本,起一支大船队。
行海路,西与安南暹罗等国通商,东与新罗扶桑等国通商。
北边,则与厄罗斯罗刹国通商。
西边,也正在开拓丝绸古商路,打通后,可与西域诸国通商。
这个盘子,暂时就这么大,但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世界和商路。
怎么样,江南诸商,有没有兴趣和胆量,参与进来,分一杯羹,共开辟此盛事?”
如果说,方才贾环谈笑间砍下的那十颗人头,恍若及身利剑般唬的众人心惊胆裂。
那么转眼间,贾环勾勒出的蓝图,便恍若长生不老药一般,诱的众人口水都快要流下。
少许几个清醒之人,也被贾环所设想出的大气魄所惊呆。
若是一切以银行为股本商本,那么,这些生意真的铺展开后,这个大秦银行,又会发展成什么样的怪物?
而他们,是否能够成为怪物的一部分,还是怪物的养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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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每个参与高考的书友,都能考出好成绩,考入理想的大学。美好的大学生活在等着你们,加油!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万世之谋!
“宁侯……”
听闻贾环所言,连气度如渊的陈逸生,嗓音都忽然变得沙哑起来,一双老眼紧紧盯着贾环,道:“宁侯,不是老朽不识抬举,多疑多心。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只是……
这等好事,怎会轮得到我江南行商?
老朽不妄自菲薄,但也有自知之明。
在大秦,南商比不得徽商,也比不得晋商。
他们比江南行商更能吃苦,也更有心计……”
贾环笑着指了指身后一人,道:“陈老员外可认识他?”
陈逸生闻言,看向那人,眼神微微复杂起来,叹息道:“华亭李钟,老朽又如何认不得,他还要喊老朽一声姑爷爷……
论起行商资质来,他倒比沈岩更好些。
只是……”
“只是野心太大,一心想和徽商、晋商斗一斗吗?”
贾环扬起嘴角笑道。
陈逸生叹息道:“论吃苦耐劳,论雄心壮志,富贵乡、温柔窝里长大的南人,是比不过他们的。
徽地、晋地,多是穷恶之地。
他们除了行商外,别无他法。
尤其是晋地,一等才智者行商,二等才智者为胥吏,再次者方读书。
重利,甚于重名。
由此便可知,晋商到底有多可怕。
若南商皆为李钟这般心性,老朽如何没有血性,不肯成全于他?
江南产苏锦,产云锦,产玉刻,还产盐茶。
可这些却都让外地客商拿去赚了大银子,咱们本地的却只能吃点残羹冷炙。
老朽也不甘心过。
可是,人不如人啊。
若是强行开战,怕连这点根基都保不住。”
这是个极冷静,睿智的老人。
行商贾之事,最难者,便是难有自知之明。
原本贾环也以为这老人死气沉沉,现在看起来……
贾环回头看向李钟,年过三十的李钟,却倔强的昂着头,道:“姑爷爷,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可是我还知道,若是永远不争,那咱们南商就永远只能做晋商、徽商的原货作坊。
做出的好东西,低价卖给他们,他们一转手,就是几倍十几倍的利!回过头来,再压咱们。
咱们永远不争,就永远抬不起头来。”
陈逸生闻言,面色一滞,缓缓道:“所以,你就建议侯爷,开海路,与异国通商?”
李钟忙道:“这种大略,又岂是我一个区区小民能想出的法?若我能想出,早就办了……”
陈逸生哼了声,道:“你想办也办不了,没有朝廷的水师护着,你去试试看看。
真当那些番人是好惹的?他们比晋商、徽商还凶残。
自从前朝后年,西洋真番红胡子鬼们占据了吕宋,又攻占了马六甲后,南边两广、福地那些沿海大海商们,就送不出货物出去了。
也因此,那些大海商世家们才逐渐没落,最终消失。”
贾环淡淡道:“这些都不用陈老员外担心,如今南海上,我大秦水师纵横无敌。
靖海侯施世纶治军有方,打的红毛鬼狼哭鬼嚎,从双屿岛狼狈而逃。
只是……靖海侯虽有治军之能,却没有足够的银两置办大海船,造犀利石炮。
所以只能守着大秦的南海国门。
国朝会为海商护航通商,保证大秦商贾的利益。
不过,行商们也不能再像前朝那些混帐,一边在海商扮海盗倭寇,一边赚着大把的银子,却连商税都不交一文。
行商交税,才能让海师多置办海船,多招战士,造石炮,保护航道。”
陈逸生颤巍道:“若朝廷,当真能为海商开出一条线路来,莫说造十条海船,就是造一百条一千条海船,都值!”
李钟听闻此言,登时大喜过望,道:“姑爷爷,您愿意支持海商,与别国通商?”
陈逸生哼了声,道:“老头子我又不是天生鄙贱,难道就爱受那些晋商的气?
既然宁侯为咱们南商寻出来这么一条出路,老头子自然要倾家荡产的支持!
李钟你莫笑,老夫并未认错,若非宁侯出的大略,你那套却是行不通的。
斗来斗去,都不过是内斗,争不出什么彩来!
如今,咱们是要去和番鬼子们斗,又有朝廷水师护着。
老夫拼死也要再活二十年,看我大秦海商,纵横四海!”
陈逸生在江南行商中德高望重,此言一出,便算是定下了基调。
只是……
苏州赵德成缓缓道:“宁侯方才所言,是以银行出股本,那……莫非是收购我等货物,银行去卖?”
贾环看着忽然静下来的人群,呵呵笑道:“对外国贸,目前还是要由朝廷掌控。
本侯的主意是,待海路一通,由银行出资,与你们各家分别建立合资工厂,扩大生产。
毫无疑问,你们现在的作坊,都太小了,产出货物的水平远远不够。
可以由你们来控股,银行只提供扩大生产的银子,日后参与分红。
也可以由银行控股,你们以生产方子,和管理,化成银行股份。
这里本侯要说明一下,银行股份,原则上是不对商贾进行拍卖的。
你们想要获得银行股份的唯一途径,就是以各家有特色的产业,进行股份对换。
一旦对换后,银行股将不可再交易,只能参与分红。
当然,你们的产业,依旧还是由你们自己管理掌控,只要你们干的好,每年都实现盈利增长,就一直由你们掌控。
到那时,你们就是和皇室,和宗室,和武勋亲贵,和内阁阁臣,同为银行股东。
私有的银行股份,是任何其他权贵都不得觊觎的,每一份银行股份上面,都会加盖天子大印。
谁敢问你们要,你们只管给,然后来寻我,或者寻朝廷说话。
我会用那人的脑袋,和他们全家的家业,来还你们公道。”
……
惠安堂满堂人都退去了。
贾环给出的信息量着实太大,他们请求,给三日功夫,让他们仔细考虑考虑。
贾环自然无有不准,而且他相信,那些人里,一定会有明智的人,做出明智的选择。
这个机会,可以说千载难逢。
因为银行现在没有建立起周边的产业链,一片空白。
错过今次,到日后再有人想靠拢过来,换取银行股份,就会万难之极。
用不了多久,这片空白将会被迅速弥补上。
大秦目前的对外国贸,几乎一片空白。
一旦发展出去,前期将会出现井喷式的利益爆发。
但凡明眼人,都不会错过这个时机。
“李钟,你不会埋怨我将江南商事都交给了陈逸生和沈岩掌管,没交给你吧?”
惠安堂上,贾环做主座,索蓝宇坐次座。
贾芸、贾荇坐左侧客位,李钟、李元、李威坐右侧客位。
见李钟面色有些惆怅,贾环轻笑道。
李钟刚要站起身回话,贾环伸手压住,示意他坐着说话。
李钟欠了欠身,道:“三爷说笑了,钟再愚鲁,也知道银行更高海商一层,是管他们的。
只是遗憾,不能亲自带着江南同业,打败晋商、徽商……”
贾环与索蓝宇对视一笑后,索蓝宇摇着折扇呵呵笑道:“李钟,心胸再宽广些。
晋商、徽商,还有南边的粤商,东边的鲁商。
说到底,不都是咱大秦的商人?
公子方才说的极好,在大秦国**斗,没多大的意思。
有能耐的,去番邦异国,和红毛鬼子们斗。
你是公子信重的人,托你银行重业,日后你要调配的商贾,远不止你们江南行商。
你现在这种心怀,却还差的不少。
眼界放开些,不要让公子失望。”
李钟被训的面红耳赤,连忙起身躬身请罪。
贾环一笑了之。
贾芸忽然沉声道:“三叔,江南诸多作坊都要扩大,那用工数也会一日多似一日。
这怕不是一个小数目……
就算到时工钱给足,可……万一耽搁了农桑。
怕是要出大问题的。
一旦闹到朝廷里……事关国本,怕是连三叔都要作难。”
贾环看了索蓝宇一眼,索蓝宇也有些诧异,摇摇头,道:“我没同他说过。”
贾环看着贾芸,道:“芸哥儿,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贾芸见状,就知贾环和索先生必然考虑过了,有些惭愧道:“三叔,都是侄儿胡思乱想,杞人忧天的。”
贾环呵呵笑着,赞许的看着贾芸,道:“这可不是胡思乱想,杞人忧天。你能想到这一步,说明你的眼界提高了许多,立足点也极好。
这件事纵然你不问,我也打算寻你和荇哥儿说说。”
说话间,索蓝宇已经转到内间一夹壁中,取出了一张图。
一张江南地图。
贾环将众人召集近前,寻到金陵后,顺着长江往南划了划,在一点上落下,看着贾芸道:“知道这是哪里么?”
贾芸之前也做足了功课,道:“这是南直隶太平府。”
南直隶太平府,便是后世的马鞍山。
贾环道:“对,此处便是南直隶太平府。在太平府南侧的南山,有人发现了一座巨大无比的露天铁矿。
我已经让官山海铁监司的人递上折子上去,要开发这处铁矿。
由朝廷派下人来监督,开采出的铁,全部打造成农具,运往黑辽。”
“运往黑辽?运往黑辽做什么?”
贾芸等人全都摸不着头脑……
贾环淡然一笑,道:“因为黑辽,有这世上最肥沃的黑土地。开发出黑辽,只一地,便可养活整个大秦的百姓,再无饥饿之苦!”
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不会知道,黑辽的黑土带,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三大黑土带之一。
后世,美国的密西西比河流域,苏联的乌克兰第聂伯河流域,以及中国的黑辽流域三江平原,是世上三大黑土带,也孕育了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三个国家。
密西西比河流域是美国最大的玉米产地,乌克兰更是整个欧洲的粮仓,而中国的黑辽三省,则在最困难时,养活了大半个中国数亿百姓之巨。
玉米土豆之物,早在前明末年就流传入中国。
但一直到现在,始终未能大范围的铺展开来。
此为一便利。
黑辽近蒙古,从蒙古上调牛马畜力入关,再以大船将精致的铁器顺着沿海送入黑辽。
此为二便利。
去年灾年,河南省、齐鲁省灾民无数,至今仍过着苦难日子。
土地遭洪涝侵害,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可调集人口,让他们早二百年闯关东!
此为三便利。
有此三便利,黑辽开发虽依旧艰难无数,但基础条件已经达成。
贾环当初之所以将目光瞄准西域,而不是黑辽,除了黑辽是温家的地盘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黑辽除了气候外,其他条件着实太优渥丰厚了,贾环自知拿不住这块沃土。
朝廷开发出这片黑土带后,整个大秦,都将再无缺粮之忧。
而贾环的一系列事业,也将再无阻拦,顺利铺开。
到那时,大秦也将提前三百年,迎来最强盛世!
……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纸老虎!
月上西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贾环躺在逸云居里间临窗的竹椅上,轻轻的摇着。
外面是难得晴朗的夜空,明月洒下银纱,透过月儿窗,临在了贾环身上,他却恍若未觉,怔怔出神。
忽地,一只有些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了贾环的额头。
将眉心处皱起的皱褶,缓缓抚平。
手指白似脂玉,细腻清凉。
贾环眼中神色聚焦,回过神来,侧眼看去。
就见林黛玉身着一袭淡绿色的身影,坐在竹椅边的妃子榻上,眼神温柔似水的凝视着他。
“怎么了?诗做完了么?”
贾环微微一笑,问道。
方才他来时,林黛玉正在作诗。
他便没有打搅,自顾的躺在这边休息。
他一向赞成自己身边的女孩子们,有自己喜好的事。
无论做的好坏,他都尊重。
林黛玉抿口一笑,道:“做好了,你又不懂……”
贾环眉尖一挑,断然不认道:“胡说!相公我才高八斗,最会作诗!什么典故我都烂熟于心,我要作诗,比你们不知高明多少……”
“噗嗤!”
林黛玉失笑一声,伸手在贾环脸皮上轻轻一掐,道:“了不得哩,果然够厚!”
贾环侧目觑视着她,见她巧若盼兮,笑颜如花的模样,眉眼间满是情意,心中一暖,手下多了道柔力,便将林黛玉带了过来……
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抱在身上,揽在怀中,一起看窗外的皎月。
林黛玉自然清楚,这几日贾环身上的压力。
赢杏儿告诉过她们,江南是士绅力量最强大的本营,也是敌对贾环势力最多的地方。
商贾世家虽然强大,但江南的民意,还是掌控在文人手里。
甚至,连江南的百姓,都因为文人的诋毁,对贾环多有恶感。
或许他们不敢明着寻事,但只一个暗地里的不配合,阳奉阴违,就会让人头疼之极。
尽管贾环已经尽力布局周当,可是意料之外的岔子,总还是不时出现。
他能用大秦戟斩杀坏人,却动不得不知真相的百姓。
赢杏儿自己寻了不知多少关系,帮贾环铺路,可效果却……
女儿街尚未开业,满江南已经传遍恶名。
那些士子文人们,自己喜好去秦淮妓家寻欢作乐,却满世界宣扬,那个女儿街里做事的人都是不净不洁之辈。
当得知只准女人进不准男人入后,更是炸了窝般。
纷纷放言,绝不许自家女人进去一步,否则,就是不.贞,要休妻!
如此一来,女儿街还未开业,就好似变成了淫.窝一般。
这种态势,还不断在恶化。
之后接着又传出,贾环筹备的大秦银行,所发行的银钞便是前朝的宝钞,是贾环用来在江南敛财之法。
此言一出,更是震动了整个江南都为之惊骇。
断人财路,杀人父母。
贾环近月来,调兵遣将,将江南各地的钱庄全部连根拔起。
各钱庄在桑梓之地,或许还要顾忌一二,不敢将手段做的太过。
可在客地,手段与都中钱庄其实没甚区别。
坑蒙拐骗,为放印子钱做局做的飞起。
对于这种情况,贾环根本不理会各家的求情,一律抄家,封停,杀头……
杀的人头滚滚时,银行之名,也就越来越恶。
索蓝宇、李钟等人忙碌的头发都快白了,但收效甚微。
这种情况下,焦虑担心的情绪,不免传入了内宅。
逸云居,林黛玉香闺内,贾环一只手在林黛玉玲珑有致的后背流连忘返着,一边侧着头,静静看着窗外的明月,思考着外面的事。
忽地感觉到什么,回过头看了看,笑道:“林姐姐,我就这么帅么?”
林黛玉眼神愈发温柔,一直看着贾环,又伸出手,轻轻抚平贾环不知何时又凝起的眉心,心疼道:“环儿,外面那么累,何苦又非要去做那些?
你是国之大英雄,开疆拓土,马上封侯,又何苦将自己陷入那些劳什子商事中?
家里的银子够使了,就算不再做女儿街,不再做银行,你只陪家里姊妹们玩耍,二百年也用不完家里的银子呢。”
贾环呵呵一笑,在林黛玉樱红的唇上啄了啄,道:“我曾听一伟大的人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与人斗,其乐无穷。
我虽然比不得他的气魄,不敢与天地斗,也没觉得与人斗多有乐趣。
但男人嘛,活着总要做点什么,折腾点什么。
若是总过着安逸的生活,不折腾,*****会变小的……”
“呸!”
林黛玉正听的正经,忽然听到最后一句,不由俏脸大红,羞恼万分的啐了口。
贾环哈哈大笑,看着她娇羞无比的模样,忍不住捧起她的俏脸,重重吻了上去……
江南的月色下,景美,人更美。
……
“哟,来的不是时候呢。”
正当两人渐入佳境时,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
林黛玉大惊失色,“嗖”的一下将脸藏进贾环怀里。
贾环则无奈抚额,道:“杏儿,下回记得敲门。不然改明儿咱俩亲热时,也让林姐姐去瞧瞧。”
“哼!”
赢杏儿一身常服,没好气的哼了声,随意进门后,寻了张椅子坐下,一挥手,先让面色苦涩的紫鹃下去。
她太强势也太强大了,紫鹃在她这只金凤面前,连出声预警都做不到。
紫鹃下去后,赢杏儿道:“原我还担心你,就过来瞧瞧。就猜到你一准儿会在这……”
又笑道:“好妹妹,姐姐来了茶水也不斟一碗吗?”
林黛玉已经在贾环怀里悄悄收拾好胸襟前的衣裳,红着脸喵喵的起身,倒了盏茶水后,递给赢杏儿,道:“请姐姐吃茶。”
她却不会怪赢杏儿,又不傻,怎会不知道,在家里一众姊妹里,赢杏儿最喜欢的就是她。
她也愿意亲近赢杏儿这样尊贵、大气、智慧如渊的女孩子。
赢杏儿见她乖巧,呵呵笑道:“真真好颜色,怪道他每日里必来妹妹这里。”
林黛玉闻言,一时词穷。
她虽不是妾的身份,可到底矮赢杏儿一筹。
内宅这种争宠的事,家里纵然没有,可不代表她没听过。
正为难间,就听赢杏儿“噗嗤”一笑,道:“好了好了,你再为难下去,那位就该恼了。瞧瞧,他一只眼睛已经觑了过来,唯恐我欺负了你去。”
林黛玉瞄了眼,见那人果然盯着,又羞又喜,白了他一眼后,对赢杏儿娇声道:“姐姐惯会拿我取笑,谁不知当初,环儿为了不许姐姐进冷宫,要和太后身边的公公拼命哩。当初老爷都急的哭了……”
赢杏儿闻言,眼神登时变得柔和起来,看了竹椅上的贾环一眼,就见他看她的眼神一样柔和怜惜。
家里女孩子们不知道的是,当初被逼到绝境时,两人哪里只是准备拼命,还准备同赴黄泉的。
不过,赢杏儿到底洒脱,没有被这种儿女情长影响在外,尤其是当着林黛玉的面。
她将茶水饮尽后,握了握林黛玉的手,笑道:“今儿扰了你的好事,改明儿将我的日子也让给你,算是赔情了。”
林黛玉彻底站不住了,一张脸红成了火烧云,跺脚道:“姐姐又说疯话!”
如今家里有名分的女人一共是七个,所以七日轮一周,每日里贾环在一人屋里过夜,轮到白荷时,就去城外江心岛。
但有时白荷忙的紧,会提前派人回来打个招呼,意思就是老娘今夜没空。
如此,这一夜贾环多半会宿在林黛玉的逸云居里。
故此赢杏儿有此调笑,用一个也字。
只是这种段子,在这个时代着实超前了些。
本来都是心照不宣的事,诉诸于口,就让林黛玉羞的见不得人。
好在贾环心疼她,借口让她去取茶,让她避开了。
等林黛玉红着脸离开后,赢杏儿没好气的白了贾环一眼。
贾环呵呵一笑,伸了伸手。
赢杏儿瞪了他一眼,到底执拗不过他,还是靠了上去。
只是,相比于林黛玉温柔小意的关爱,赢杏儿就霸气的多,她臻首伏靠在贾环怀中,轻声道:“我派人四处探查,顺着那些口舌之辈,终于发现了些蛛丝马迹,找到了一个源头……
环郎,你猜是哪个在背后肆意诋毁咱们?”
贾环淡淡嘲讽一笑,道:“是苏州赵家那个赵德成吧?”
赢杏儿哼了声,道:“正是那个老混帐。他家的日升钱庄,做了那么些坏事,环郎没有将他赵家全部抄家已是容情。
他竟不知好歹,暗恨在心,让人四处散播谣言,影响极坏!
环郎,不要再留情了,拿下赵家,将他满门流放三千里!
我就不信,还有人敢再继续使坏。”
贾环手揽在赢杏儿较林黛玉丰腴许多的腰肢上,缓缓摩挲着,笑道:“区区一个赵德成,算得了什么?
不是他,是江南所有的文人,是他们想趁着这个机会,对我进行反弹报复。
我杀了顾千秋,又在江南打了那么多士子的脸。
江南士绅拿我没法子,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我丢把脸,吃个大亏……
不管是流放还是杀,都是止不住的。
他们多半还会嘲讽一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赢杏儿闻言,皱起眉头道:“那该怎么办?”
贾环笑道:“多简单的事,自古以来,除却少数几个有华夏气节的文人外,其他哪个,不是蝇营狗苟谋利之辈?
元时蒙古,女真时鞑子,哪个不是给点甜头就跪去喊主子爷爷?
他们能给利,我也不小气。
不过是,以利诱之罢了。
杏儿你瞧好吧,等撒些诱饵下去,有人尝到了甜头后,一切反动派,就都变成了纸老虎!”
看着贾环脸上洋溢的自信和坚定的眼神,赢杏儿明亮的大眼睛忽然变得多了许多水色,在贾环“茫然不觉”中,吻上了他的口……
女人对男人最痴迷的爱情,就是崇拜和欣赏。
显然,能让赢杏儿产生这种爱情的,唯有贾环。
……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土鸡瓦狗尔!
金陵马府街,状元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座精巧的三进宅院内,正堂上,满堂青衿。
皆是当今江南士林科场之上,有名有姓的风云士子。
也是半月前,纠集一起,妄图冲击慈园的那伙人……
他们因为长辈求情,家族效忠于贾环,所以得到了宽赦。
未被剥去身上青衿功名,但也被禁考一次。
会试三年一举,被禁考一次,也就意味着蹉跎三年。
这对他们而言,何止残忍。
尤其是解元、亚元等五经魁首,过了今科,下一科也就过气了。
一般而言,解元都没有落第的可能。
南直隶解元更是新科状元的有力争夺者。
可过了这科,到三年后就成了昨日黄花,风光不再了。
这对志向科场扬名的诸人而言,不异于为杀人父母,断人财路之恨。
更恨者,是经过此事后,各自家族中对他们的态度。
虽然不至于冷落排挤,但那种明显的冷落感,却是那样的分明,也那样的让他们感到刺痛。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贾环。
在他们看来,那件事中,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错。
他们原意不也是想为民伸冤,顶多是被奸人给哄骗了罢了。
他们也是受害者,何错之有?
偏生贾环为了拿捏他们背后的家族,才圈禁了他们,着实卑鄙可恨。
尽管他们背后的家族,多有警告他们不要再生事,可他们这些自诩为天之骄子之辈,又怎肯忍气吞声!
“搞!就这样继续搞下去!!将那粗鄙武夫,彻底搞臭搞倒!”
堂上一面容白胖的士子,满面兴奋,面色隐隐狰狞的尖声叫道:“给咱们的恩师、同年、朋友还有晚辈们都写信,揭露那厮的真实面目!
告诉他们,谁和那粗鄙丘八往来,谁就是江南文贼,文奸!
谁就是见利忘义的小人!
谁就是和整个江南士林作对!”
“唐浩,你此言何意?”
胖子之言,让堂内许多人都不满。
除却他没有丝毫读书人的仪态外,言辞亦是粗鲁不堪。
更惹人厌者,他还给许多家族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解元邓旭,亚元何庆之流,皆出自江南名门。
其后家族,也多与贾环合作。
唐浩此番大帽子一扣,倒是将众人差不多一网打尽。
方才呵斥之人,便是何庆。
他虽然被家族冷落,可到底还是何家之人,哪里容得下唐浩辱骂。
何庆冷笑道:“你苏州唐家的钱庄票号被抄,家业被没,无法和人家合作,你便在这里大放厥词。
当初你祖父,可是上赶着想要往银行里插一手的,你当我们都不知道么?”
唐浩闻言,面色陡然涨红,还想说什么,就听邓旭淡淡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族里和那人合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当谁愿意将自家的产业交出去,给人分杯羹吗?
何必说那样的话。”
其他人也都纷纷指责唐浩,出言不当。
唐浩也不傻,见惹了众怒,忙赔笑道:“诸位好朋友误会我的心了,我不是怪大家和那厮合作,我如何不知道各家也是被逼的?那厮那般霸蛮……
我的意思是,大家万万不可让他那狗屁女儿街开下去。
弄了群卖皮肉的妓子婊.子,还想让大家伙去掏银子。
我呸!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邓旭轻摇折扇,道:“子言兄此话虽不中听,但却是一片诚心。
我等江南士子,绝不能容忍江南文华之地,被他弄的乌烟瘴气。
家族与其合作,是被迫无奈之事,不过敷衍了事,我等也不必强求。
但是,我等士林同道,却绝不可让他在江南立足。
他想以雨花街为试,想看看能否在江南大展凶威,圈地圈银。
官府无能,朝廷昏聩,但我等江南骨气,却绝不会让他得逞!”
“说的好!”
一众士子纷纷附和。
有人道:“我继续给同年同窗写信,告诉他们那人的恶行。
江南家家读书,都是读书种子,知晓春秋大义,定不会不分是非。”
有人道:“我识得半缘春的赵老板,他是最尊重咱们读书人的。咱们可以将此事写成戏本,让名角儿去唱。
大半个江南的戏台班子都跟风半缘春的戏,他们一唱,其他戏班子也必定跟着唱。
如此,更能让江南百姓知道厉害。”
“好!”
众士子们纷纷喝彩:“信良兄果然妙计!”
唐浩见风头被人抢去,有些不心甘,转了转眼珠子,忽地神色一动,阴沉一笑,道:“我听说那武夫最重内眷,讨了好些如花似玉的女人,连堂堂公主都被他收入房中。
咱们可以编纂一些他内宅的花事,传遍江南。
让人都知道,他家里到底都是些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人连声喝住。
“你疯了!”
一人喝道:“你难道不知,此人最是呵护家人。为了家里姊妹,连皇宫都大脑了几回了。
你这不是在出主意,你这是想害死大家。
你当他不敢杀人?”
原本意动的众人一听到杀人二字,纷纷打了个寒颤,继而换了脸色,正言指责道:“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太过下作了些……”
那唐浩方才分明看到这些人眼睛一亮,准备附和,没想到转过头来竟骂他下作,差点活活气晕过去。
忽地,一书生犹豫不定道:“不知诸位同年,可曾听闻一消息……”
“什么消息?”
唐浩巴不得赶紧过了这茬,忙接口道。
那书生迟疑了下,道:“我今日听说,那女儿街开业后,所有的商货,都打五折……”
“慈周兄,什么打五折,什么意思?”
邓旭正喝茶,听闻此言,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忙问道。
书生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慈园发布出的消息,女儿街开业三天,所有商货全部打五折,就是只用一半的价钱,就能买得商货。
包括在神京长安拍卖出天价的玻璃琉璃器具,还有宫锦云锦,甚至还有白瓷珍品。
另外还有些女儿家用的香水……”
“胡说八道!”
邓旭陡然色变,厉声道:“你从哪听来的谣言?你知道这些物什值多少银子,半价,那要损失多少万两银子!”
然而,就听后面又有一书生道:“解元郎,这可能不是谣言,我家里因为要给那人供苏锦,那边要求降低些本钱,说是因为开业当天,只卖五成价。
倒比我们给出的价还要低的多……”
后面再一人道:“原来这是真的,我也听到这个信儿了。
听说一人高的玻璃镜儿,在江南足足要卖五十两,可女儿街开业那天,只要二十两……
还有白瓷……”
“够了!”
邓旭面色铁青,一把将折扇拍在桌面上,厉声道:“莫非区区蝇头小利,就乱了尔等圣道之心不可?
他坏我等进学之道,难道就用几个减了二十两的银子,就收买的你们不再计较?”
众人闻言,喧嚣顿时沉静下来。
但是,不少人都面色微妙……
剥夺一次会试机会,对邓旭何庆等人而言,自然是痛苦万分之事。
可是,对于普通举子,真算不得有多大的损失……
大秦开国百年来,积累下数十万生员秀才,也积累下数万多举人。
但每年能金榜题名者,算上三甲同进士,也不过区区三百人。
再加上南直隶竞争之惨烈,除了五经魁外,基本上没人敢说必中。
许多举子靠后的,差不多都清楚,自己平生会试无望了。
既然如此,拖三年,又如何?
他们之所以跟着邓旭、何庆等人闹腾,败坏贾环的名声,只是为了报当日圈禁之仇,以及夺女之恨罢了。
如今整个江南,都见不到多少好资质的妓家了。
如此,他们才会在这里使坏。
却不是因为什么坏了进学之道的仇恨……
而仅仅是当日的那点仇怨,却不足以让他们放弃,半价精品。
不说别的,只要把那些玩意儿买到手,屯个三五月,再一转手,就是好大的利……
总不能因为你邓旭何庆对贾环有深仇大恨,就断了大家的发财之路吧?
不过,面上大家依旧保持着对贾环的唾弃和喊打喊杀。
到了子时,夜色已深,没有妓家相陪,众人也没了夜宵的心情,就纷纷散去了。
等人走的差不多后,何庆叹息一声,对邓旭道:“舒燕兄,此辈,多见利忘义之徒,不足以为信也。”
邓旭面色铁青,咬牙道:“可恨!不过,我等还要再尽力。我就不信,他能有多少银子往外去洒……
另外,安排人去盯着,我倒要看看,哪个敢做这个出头鸟,先派自己女人去那女儿街。
我奈何不得那恶贼,还奈何不得其他?”
……
慈园,逸云居。
在林黛玉小楼外间,贾环、赢杏儿和林黛玉三人围着一个烤炉而坐。
赢杏儿与林黛玉二女,笑着看贾环烤着鹿肉。
赢杏儿道:“不知外面那群人,知道你现在竟在做这个,会是怎样的心情。”
“噗嗤!”
林黛玉巧颜一笑。
贾环一边烤鹿肉,一边不时看二人一眼,面色说不出的幸福满足,让二女既感到好笑,又觉得高兴……
贾环拿起两串烤好的肉铺,洒好孜然香料,分别递给两人,笑道:“我管他们去想什么,他们也值当我去废心思?
土鸡瓦狗尔!”
林黛玉轻轻咬了口鹿肉,就将肉串伸到了贾环嘴边,贾环就着咬掉半串……
林黛玉见贾环咬了满嘴巴的鹿肉,咯咯笑不停,感到一旁赢杏儿在笑她,俏脸一红,忙道:“环儿你在吹牛,之前不知是哪个愁眉不展的,眉头一直都皱着哩!”
贾环呵呵一笑,一边往烤炉上洒着细盐,一边道:“我考虑的不是他们,而是未来……
江南的大布局和大策略都定了下来,也吸引了足够的江南世家加入,其余的若还让我这般忧心,那我养外面那些人,岂不是都白养了?
你瞧我,这几天是不是思考想事的时间,比在外面的时候多的多?”
林黛玉想了想,还真是……
赢杏儿笑道:“林妹妹,到了一定高度,除却手中有直接的政务外,多半都是考虑的时候多于亲手施为的时候。”
林黛玉笑道:“不是说,宫里的皇帝每日里批奏折批一宿吗?”
赢杏儿面色淡淡一笑,道:“他那样的,古往今来不多见,也未必是好事。
前朝万历帝,三十年不临朝,大明在那三十年间,却是最盛的。”
林黛玉眼神微微茫然……
赢杏儿见之一笑,道:“这些有的没的,你想它做什么?”
林黛玉也是一笑后,撂开了手。
就听赢杏儿问贾环:“如今加入你银行的那些家族,我瞧着许多人未必真心,他们多半打着别的主意,你也不理?”
贾环笑道:“在初期,我们要尽量团结接纳一切可以团结收编的力量,站稳脚跟,打出国门,立下大局后,再翻过头来,一一清算便是。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大江大河,并不会只容纳清洁的泉水吧?
咱们也一般,先收进来,日后慢慢净化便是。
来来来,不说这些了,快吃肉。
对于你们来说,最重要的可不是关心我做事……”
“那我们该关心什么?”
赢杏儿胃口不错,林黛玉才吃了四分之一,她已经吃完了方才那串,从贾环手中再接过一串后,随口问道。
贾环嘿嘿一笑,道:“当然是关心给我生儿子生闺女啊!
我不是吓唬你们,等二三年后咱们回京探亲时,家里没十几二十个儿女,是万万没法交差滴!”
“呸!!”
二女齐齐一啐,赢杏儿都羞红了脸,骂道:“你当我们是猪吗?”
“噗嗤!”
……
千里之外,神京都中。
皇城,大明宫,紫宸书房。
北方早寒,江南只温凉之时,长安宫中业已升起了地龙火炕。
站在玻璃宫窗往外看,皇庭内的老树早已掉光了枝叶,光秃秃的站在那里。
隆正帝身着一身单衣,负手而立,细眸微眯,静静出神。
苏培盛躬着身,拿了件外裳悄悄走到隆正帝身旁,为他披上。
隆正帝回过神后,感觉到身上的衣裳,不由皱起眉头。
回头看向苏培盛,就想斥责,不过看到苏培盛不知何时已然全白的头发,心中一软,语气柔和了些,道:“你这老货,朕的上书房那般暖热,再披件厚重的外衣做甚?”
苏培盛谦卑道:“陛下,临窗处到底凉些。
宁侯走前,送给陛下那张方子时,再三叮嘱奴婢,万勿不许陛下着凉受风寒……”
隆正帝闻言,眼神一眯,轻声道:“那个混帐,最是多事。”
这话,连苏培盛都看出他的言不由衷。
一旁刚刚处理完公事的赢祥则直接笑出声来,道:“皇上,贾环这出京才一月,臣弟怎么感觉已经走了好久了。
整个都中都安静了许多!
也不知贾环如今在江南过的怎么样?”
隆正帝冷哼一声,没好话道:“那个混帐东西,他还能过不好?你难道没听到那个丑闻吗?
他把整个秦淮河畔的妓子,全都掳到慈园里去了。
这个混账,朕早晚揭了他那层皮!!”
“哈哈哈!”
赢祥大笑不止,道:“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臣弟原就等着信儿,他会在江南闹出什么大动静。
想破脑袋,想了多少种情形,唯独没想过这种情形。
论荒唐,他也算是荒唐到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这话隆正帝反而有些不爱听了,道:“十三弟不可错怪他,他并非为了个人淫.乐才这般做的。
具体怎么回事,朕让赵师道把条陈给你。
虽然荒唐,但本心其实还是可许的。”
赢祥闻言,呵呵一笑,道:“哦?那臣弟就看看,这混小子到底闹的什么名堂……”
……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笑柄
层次不同,立足点不同,视野也就不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江南文人们苦心积虑为贾环谋划了无数恶霸的名声,都比不过他随意放出风声后,为他自己迎得的败家子名声。
传言,那女儿街其实是宁国侯贾环为讨内宅中自家女人和家中姊妹的欢心,怕她们闲着无聊,才特意置办的。
女儿街里只准进女人,连只公麻雀都进不得。
这可不是顽笑话,两个从宫中出来的老嬷嬷就守在街道口,没谁能逃得过两位老嬷嬷的眼睛。
若是有男的使坏进去,被抓住后,当场就要判个流三千里的罪过。
这些倒也罢了,关键是,传闻女儿街开业三天里,商货都按五折买卖。
何为五折?
就是半价,十两银子的东西,五两就能买到。
而且,多是些寻常市面上见不到的好东西,珍品!
那侯爷为了讨女孩子的欢心,真真是下了血本。
传言中女儿街一条街上,至少有上百万两银子的商货,尤其是玻璃珍玩,在长安都中都只能上拍卖场哩。
这一下,那位侯爷就要亏掉大几十万两银子。
不是败家子,又是什么?
这和往大街上撒银子都没甚分别了。
虽然后来又有人传言说,女儿街开业前三天,每个铺子里,前二十名客人才能买到半价商货。
但整条女儿街上门铺有数十近百家,各式各样的玩意儿都有。
无非是起早些,赶早去街门前排队罢了。
无论如何,都要去抢几件珍品回来。
这和白拾几十两银子一样哩!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进女儿街里买商货,必得先将银子换成一种专门的银钞。
说是,银钞拿着轻便,不似那黄白阿堵物,娇滴滴的女儿家,如何能拿得动?
呵呵,那位少年侯爷,当真是位有心人哩……
……
银行的开业,不温不火。
至少在寻常百姓眼中,未起半点波澜。
只有当他们去购买一些商货时,店里的掌柜和伙计会告诉他们,从今儿起,本店只收银钞。
让他们去街口不远的银行兑换。
头一二回时,很有些百姓不解,嫌麻烦,骂骂咧咧,甚至宁愿不买东西,也不去兑换。
万一真金白银换了,买不着东西怎么办?
不过等十天二十天后,百姓们渐渐发现,他们兑换的银钞,果然能买到商货。
而且,还能用银钞去银行里再兑换回银子。
众人就逐渐发现银钞的妙处了。
轻便,精美,不用担忧银子里掺杂了铅。
银子有假的,可这银钞却没人能造假。
最重要的是,许多百姓们买惯的东西,如今除了银钞,竟无法再用金银买得到。
就这样,在不声不响间,润物无声中,银行如雨后春笋般,在江南铺设开来。
……
腊月二十三,小年。
今儿,是女儿街正式开业之日。
自古以来,女儿国听过,却没听过女儿街。
不知有多少浪荡子,心里痒的跟什么似的。
就想混进女儿街里去瞧瞧,这满世界全是女人,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可这月余来,宁国亲卫却让太平百年的江南百姓,见识到了什么是铁血肃杀。
不知多少江南世家,因为不甘心钱庄票号被抄,不甘心家业被抄,想铤而走险,奋起反抗一波。
这些世家,不少都是出个京官大臣,出个文坛名士的名流家族。
然而,任何力量的反抗和阴谋,全部被宁国亲兵和两江大营,砍瓜切菜般辣手诛杀。
当真是人头滚滚。
整个江南都为之凛然。
消息传到京中后,不是没有御史喧嚣。
可是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江南送来的罪证。
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全部齐全。
连抄家所得的赃银,也全部由两江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收入藩库。
这些银子,将会在明年春天,以皇家和朝廷的名义,用来兴修水利,铺路架桥,与灾民发放种粮和耕牛。
贾环不会沾染分毫。
这一点,倒是连和他敌对的御史文官们都不会怀疑。
那些人只是拼命弹劾他,一介武勋,无权干政。
纵然地方钱庄多有恶事,也不该由贾环擅自动手,坏了朝廷法度纲常。
连内阁首辅张廷玉都不大赞成……
不过这些杂音,都被隆正帝强势镇压下去。
道理很简单,不破不立。
不以强权将地方上那些坑害百姓的吸血恶棍们砸个粉碎,靠地方官员去管,永远根除不了顽疾。
纵然有强项令出现,也不过是让那些地方豪族暂时潜伏起来。
待强项令升迁离开后,便会死灰复燃。
所以,只能靠一个不守规矩的人,强行打个粉碎,让那些害人精再无起复的可能。
再者,贾环也不算武臣,他已经不再领军了。
而贾环也只是负责打碎那些混帐,其他的并不沾手,不算干政……
京里的风波,被隆正帝的护短下被强势压下。
自此,大秦再无能掣肘贾环之人。
他杀起歹人来,也更加不留情。
不止将许多黑心钱庄家族之流杀的通透,连他们豢养的打手护院,都通通打杀。
顺带着还将一些地方上的破皮无赖市井混混,全部流放西域……
一时间,整个江南的治安环境好了不知多少。
寻常姑娘夜里出门都不会遇到危险。
如此一来,又有哪个浪荡子,还敢逆其锋芒,犯贾环那活阎王的规矩?
一清早,天还蒙蒙亮。
距离昌盛的常府街十数丈外的雨花街街道口拐角处,便排起了长队。
大户人家的内眷,多是养在高门深院内,不见外客。
可寻常百姓家的女人,也要为生活操劳。
虽还达不到后世那般开放,但也不至于要避开一切外男。
有些小店只一家人操持,忙碌时,妻女帮忙端茶送饭,也是常有的事。
而赶早起来排队的,多是为了买到那五折的便宜珍品。
这样的人家,多是寻常百姓出身。
不那么忌讳抛头露面。
不过让她们没想到的是,别说还没进去的雨花街里头,就连街道口附近,都没有一个男人路过。
偶尔看到几个男丁,还都是仆役打扮,牵着马车或者抬着软轿,护送贵人而来。
但也都是始终低着头,距离街道口远远的就换了健妇上阵后,便全都消失不见了。
贵人们在马车软轿内暂时不下来,只打发了婆子或是丫鬟到人群里排队……
如此,这往日里也算繁华的偌大街道,竟真的都是女人。
这种感觉,让人新奇不已,也兴奋不已。
三个女人便如同一群鸭子,这几百个女人,就如同整个世界都充满了鸭子……
谈论的话题也是五花八门,不过多是讨论雨花街里到底有什么商货。
“听说,里面有上好的苏锦和云锦哩!我家闺女就要出阁了,若是按平日里的价钱,卖了我都给她置办不起苏锦的嫁妆。
可如今打五折,只要半价,豁出去也要给她办一套锦绣行头!”
“我倒没有女儿出阁,不过我听说,里面有玻璃器镜,足足一人多高哩!往常听人说,要三五十两银子,了不得。
今天我再看看,要是二十两,我就买一个回去!
这位大姐,你要买什么?”
“我是陪我家太太来的,太太听说女儿街里有上等白瓷。
白瓷,你们晓得吧,那是宁国侯家里特产才有。
如今,除了宫里和都中几家国公府,内阁几位宰相家里,外面根本就没有!
也是我家老爷听说后,才让我家太太来看看。
若真有,我家太太也要置办一套哩!”
这一嬷嬷这般一说,周围登时轰然一片。
她们一辈子最远怕也是只出过金陵城,只在戏文里听过皇帝和宰相的名字。
却不想,如今竟可以看到皇帝和宰相家用的瓷器是什么样的。
一群中老年妇女,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唉,你们都听说了吧?这女儿街里面,从伙计到掌柜的,全都是秦淮河畔的妓家出身,脏的很哩……”
一妇人忽然“悄声”道。
人群中一位一直都没开过口的中年女子忽地看了过来,冷笑道:“她们脏?没被那位侯爷抢走前,这天下哪个男人不想去碰他们?
连那些解元、亚元,文曲星下凡的人物,还有总督巡抚那等大官老爷,都是她们的座上宾。
那会儿怎地没人嫌她们脏?
怕是在那些男人眼里,咱们这些黄脸婆才是脏女人。”
周围诸多女人闻言,心中的八卦之火顿时转换为熊熊怒火。
一妇人咬牙道:“这话说的在理,都是些没出息的夯货……
说起来,咱们还真该谢谢那位侯爷做下的好事!
我家里那位也是读书人,靠了一二十年,头发都快熬白了,才终于中了举,有了活路……
这些年,老娘一直在他家里任劳任怨,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还要磨豆腐给他攒科考银子。
这一磨,就是二十年,从当年桂花里的豆腐西施,磨成了豆腐脑。
他倒好,中举没两天,家里日子刚有了些起色,竟嫌弃起老娘来,成日里往秦淮画舫上跑。
若不是那位侯爷抄了那些画舫妓家,他指不定还在那里厮混!”
之前说脏的那个女人,犹豫了下,道:“可那些女人着实可恶,我们若来捧场,岂不是便宜了她们,给她们送银子?”
此言一出,周遭妇人登时打起鼓来,面露犹疑……
旁边一直盯着那人的中年女子冷笑道:“你难道没听到风声?”
“什么风声?”
那女人一怔后问道。
中年女子道:“如今整个江南的妓家都被那侯爷养着,那是多大的开销,一日里怕就要花去成千上万两银子。
所以我听人说,这个女儿街成了就罢,若是不成,日后还要放这些女人去自谋生路。
她们会做什么?
连女红都不会,只会勾.引男人。
她们若是没生意做,自谋生路,八成又要做老一行。
那位侯爷之前说过,自己愿意做表子的,就是自甘堕落的女人,他也不管。
到那时,哼哼,咱们家里的爷们儿怕要高兴死!”
“老天爷,怪道我家小叔一直劝他大哥,不许让我来买女儿街的东西。
我原道他读书读迂了,连撒在大街上的银子都不晓得捡。
如今看来,他是有心思呀!
他平日里最爱逛秦淮画舫,舅姑留下那点银子,全给他败完了,他竟还不死心!”
其他妇人也都大惊失色,确认了消息后,登时坚定下心来,并重新盘算起预算和要购买的商货来,咬紧牙也要多买些。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那群狐媚子回去,同她们抢男人了!
那些官太太的近身嬷嬷和丫鬟们,更是一片鸡飞狗跳,纷纷火急火燎的将这一消息传回。
等得到信儿后,那些官太太贵妇人们也都在马车和轿子中坐不住了。
左右街道上连只公麻雀都没有,她们索性就下了马车和轿子,亲自上阵打听起消息来。
任何话从妇人们的嘴里过一遍,那必然要夸大十倍。
等传了一圈最后传到官太太贵妇人耳中时,就变得更恐怖了。
许是那些百姓妇人故意使坏,竟告诉她们,若是女儿街里的商货卖不尽,赚不到银子,那位侯爷就要把那些妓家重新拍卖,专卖给达官贵人和富商,让他们带回去当小老婆。
这些妓家从小就被培养如何伺候男人,到时候家里的良家女人如何是她们的对手?
到那时,就更惨了哩!
还不早早入佛堂理佛,说不准,连宠妾灭妻的事都会发生……
官太太们悚然而惊后,自觉人少战斗力有限,又派人急速将消息八百里加急传给其她官太太或贵妇。
就这样,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的在金陵贵妇圈子里传散了开来。
故而,等到女儿街街道门楼正式开放时,为首的,便是无穷无尽的贵妇海洋。
汹涌而入!
邓旭、何庆等江南士子,在雨花街对面的酒楼高处看到这一幕后,险些没从五楼掉下去。
他们想过那个五折减价会有威力,但却没想到会有这般大的威力。
等到他们打发在雨花街街道口打望的婆子回来报信,说连他们各自的婆娘都出现在了那里,面对众人怪异透着鄙夷的眼神,邓旭、何庆两人,生生气的昏了过去。
因为他们二人方才还在破口大骂,那些妇人的男人,必定都是些见利忘义,为了蝇头小利连心中圣道都不在乎的小人,注定难成大器。
然而如今,他们却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极有道理
夜幕时分,一架架八宝簪缨马车在宁国亲兵的护卫下,流水般驶入慈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入了正门,亲卫便散去,由候在门房处的小厮牵马。
过了仪门,连小厮也散去,再由健妇引车,一同去了惠安堂。
疲倦,但兴奋。
每个从马车上下来的人,面上都浮现着这两种神色。
即使强势如赢杏儿,柔弱如贾迎春,亦都是如此。
连她们身边各自的丫鬟,都一个个合不拢嘴……
眼睛里犹自倒映着银钞的影子,发财啦!!
贾环刚与众人开完会,讨论银行尽快展开放贷业务,将将散了场,听到前面的动静,便迎了出来。
“哟!咱家的富婆们回来啦?您几位养家辛苦了,快快里面请!”
看着贾环跑堂小二一般贼眉鼠眼的模样,众女儿家一天的劳累似都不翼而飞了。
再听他的话,连丫鬟们都与有荣焉的咯咯笑出声。
这年头,家里的爷们儿为何一个个都是大爷?
不就是他们要为全家的嚼用负责,赚银子吗?
史湘云因身世的关系,虽生性恢宏,不计较不自怨,然而对于能赚得银子,却是最兴奋的。
她明亮的大眼睛里眼光波动,眉飞色舞道:“环哥儿,在家里有没有听话,有没有做女红?”
一副养家大爷做派。
众人不禁大笑。
贾环多会捧哏,低眉善目道:“回大爷,奴家今日绣了好几幅观音送子的帕子,一会儿送给几位劳苦功高养家的大爷,爷们要多努力呢……”
“呸呸呸!!”
所有在场的女儿家都连连啐他,尤其是看他那娘儿们兮兮的模样,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唯有小吉祥哈哈大笑的快抽了过去。
众人纷纷红着俏脸,笑骂不止的从庭院内进了正堂。
贾环还当真抢了丫鬟们的活计,挨个斟茶倒水,伺候妥帖。
丝毫看不出,他自己其实已经两三夜都没睡了……
但是大家都知道,尽管心知他武道精深,几日不眠不休也不干碍,可是看着他这般小意的服侍,家里还是充满了温馨的味道。
连疲乏的精神都因之而暖洋洋的。
“好了,你也坐下吧。”
赢杏儿见林黛玉几个心疼不已,又不好当她面先说话,便笑道:“你也真是,非要定在今日开业。
哪怕明日也行啊?”
贾环故作不觉,道:“这是缘何?今日可是黄道吉日啊!
我寻了夫子庙的天算子算了卦,他说周年三百六十五,唯独今日是大富贵之日!
凡是和今天相干的人,都是最帅最俊最标致的人,能发大财大财大大财……”
赢杏儿平生见不得浪荡子,却独爱贾环的不正经,看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大笑不止,啐道:“环郎,你真真是……
和今日相干的人,到底俊不俊两说,但面皮一定是最厚的!”
今日,是贾环的生日。
赢杏儿说罢,贾迎春便满面笑意的站起来,从身后司琪手中接过一个小包袱,走到贾环面前,送给他,柔声道:“环弟,姐姐给你道喜呢。”说着,一个万福福下。
贾环忙接过贾迎春的礼,许是欢喜傻了,也一个万福福了下去……
“噗!”
连贾迎春这等柔顺的性子,都当场笑喷了出来,其她人更是愈发笑的不像。
史湘云干脆“咕咚”一声带着椅子仰倒在地毯上。
林黛玉、薛宝钗一众人也都笑出了眼泪。
“环弟啊……”
贾迎春俏面上腮若凝脂,满是红晕,盈盈杏眼中满是嗔怪的唤了声。
贾环呵呵笑道:“姐姐在女儿街过的可还欢喜?”
贾迎春轻轻点点头,道:“极好呢,好似……终于有用了般。”
贾环笑道:“那日后女儿街的锦绣生意都交给姐姐管着,不过要多配几个助力。像司琪那样没文化的,帮忙做打手就好……”
“三爷!!”
贾迎春听贾环戏谑之言,又忍不住笑出声,她身后的司琪却差点气出个好歹来。
贾环不理,当面打开了包裹,就见是一套崭新的宝蓝色锦衣华服,和一双鞋袜。
他便当着众人的面,脱掉了身上那件,将新衣换上。
满堂人笑骂他无耻,但也见怪不怪了,她们私下里见过更无耻的……转过头来,又赞起贾迎春愈发手巧了。
贾迎春带着司琪回座后,其她人也有当场送的,也有说没准备的。
说没准备的,必定都是准备回房再送,哪里瞒得过旁人,就被人“耻笑”了去。
一时间好不热闹。
最后,一直没出声的赢杏儿道:“咱们换个地儿去高乐吧。”
贾环都一怔,道:“这个时候?”
赢杏儿笑道:“我让人买下了汤山温汤送给你当生儿礼。
今儿大家都乏的紧,不若一起去浴一浴,也好解解乏。”
贾环哈哈一笑,见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道:“你们杏儿姐姐最是大手笔!只是远不远?”
赢杏儿道:“最多一个时辰的路,浴完后,歇一宿,明儿一早回来就成。”
贾环做主道:“那成!不能辜负了你的好意!
好了,大家都去拿泳衣,我让前面准备一下,一柱香后就出发!”
……
距离金陵城外二十里外的汤山上,烟笼蒙蒙。
汤山上,大大小小,好好坏坏有数百处温泉。
随行的亲卫车夫们,在最外围的汤池子里轮流受用,再上一层,则是随行的嬷嬷们。
再往上,更好些的池子,则由主子们的近身婢女们享受。
最好的两处大汤池子,则由一干贾家姊妹们受用。
汤山温泉的池子里,贾环几个妻妾分在一处大池子里。
贾迎春、贾惜春并薛宝琴、小吉祥、香菱还有闲云、妙玉、尤氏、秦可卿几人,另在一处。
划分的标准简单,有过肌肤之亲的过来人,混在一起,没有的,或者装作没有的,就先候着。
在礼数上来说,这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小吉祥本来不乐意,可看到尤氏、秦氏、薛宝琴也只能分到这边,便只能认了……
夜里外面的气温凉些,水汽也就愈发蒸腾。
竹屏帷帐环绕,玻璃风灯点缀。
恍若仙境。
赢杏儿慵懒的靠在玉壁上,单手捧起一鞠泉水再顺着白玉的臂膀流下,淡淡沙质的声音道:“自南朝梁武时,汤山温汤便被封为御用圣泉,为皇家专用。
汤山温汤,品质更在甘泉宫内的温汤之上。
前宋王安石曾有诗云:寒泉诗所咏,独此沸如蒸。一气无冬夏,诸阳有废兴。人游不附火,虫出亦疑冰。更忆骊山下,乘然雪满塍。
所言者,便是此处。
如今我等在此,古人却已作古千年。
真真是……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惟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不得不说,有的人,真真是天生的贵气。
气质倾城。
论颜色,赢杏儿只能算是中庸。
若非一双明亮如骄阳的眼睛,能让人见而忘俗。
她必然会泯然于众。
然而,此时这一身的气度,淡淡的慵懒中流露出自然的华贵,却轻易便让人倾倒折服。
再加上不娇不媚不做作,却十足的能拨动人心弦的嗓音……
贾环的一众妻妾,此刻都变成了赢杏儿的小迷妹……
连之前曾被赢杏儿厉声训斥过的薛宝钗,此刻都不禁为她的气度和学养所打动。
“杏儿姐姐,你当初怎么会相中环儿的?”
林黛玉透着氤氲白气,看着赢杏儿缥缈欲仙的姿态,怔怔问道。
“呀!”
话刚一出口,林黛玉就娇声惊叫了声,待看清身边作怪的人,羞恼质问道:“你多咱过来的?”
贾环黑着脸,伤心道:“就在你一直暗恋杏儿的时候!好啊林姐姐,我没想到,你……你竟然变了心!”
“噗嗤!”
林黛玉笑喷,得意道:“极是哩,我就是变了心。要是杏儿姐姐是公子,我必然跟了她去!”
赢杏儿哈哈笑道:“我不是公子身,你也可跟了我去。”
贾环闻言面色更黑,咬牙道:“今晚你俩等着!”
“呸!”
林黛玉大羞道:“环儿你疯了!”
其她人也纷纷啐他不要脸。
赢杏儿小觑之。
贾环冤枉道:“分明是林姐姐先欺负我,说什么当初杏儿怎会相中我的……”
林黛玉理直气壮道:“本来就是!我等这等俗人跟了你也就罢了,可杏儿姐姐神仙般的人物……这世上,我竟想不出有何人能配得上她……”
贾环不服气道:“不就是做了首诗吗?”
薛宝钗不忍直视道:“环哥儿,那首诗是唐人李青莲所作,名唤《把酒问月》。”
贾环愈发嚣张,道:“原来连诗都不是杏儿所做,林姐姐,你傻了吧?别让人哄了去!”
林黛玉笑道:“你才傻了呢!不信你问问云儿,她是不是也同我一般做想?”
贾环见史湘云侧目瞧着他,似笑非笑,果断不自取其辱,道:“我不问她,她也傻乎乎的!我去问小吉祥去!”
“哈哈哈!”
连在人前一贯清冷的公孙羽都跟着大笑起来。
笑罢,就听赢杏儿淡淡道:“这世上,唯有环郎,能让我敛尽风华,素手调羹为君顾。
咱们多是大家子出来的女孩子,当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利益多过亲情,算计多过温情。
都中豪门无数,公侯伯府那么些,却唯独环郎,能把家营造成一个真正的家。
因此,我独爱他一人。”
“啪啪啪!”
就在众女孩子沉醉于赢杏儿所言时,贾环鼓起掌来,道:“这番话,比这座山当生儿礼还贵重!
好,说的好!
极有道理!”
众女:“……”
……
ps:江南篇不多了,就要进入最后一部分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哄!
温泉是不能泡太久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虽然舍不得泉水里温烫的感觉,可众人泡了一炷香功夫后,还是纷纷出浴了。
然后就便宜了贾环……
因为浴完温汤后,规矩是要按摩的。
一家人在这里,就没让仆婢们上来。
除了贾迎春、贾惜春和妙玉、闲云等人外,其她人都由贾环代劳。
温汤池子边有专门的竹楼,专供贵人休息。
对于贾环的按摩,赢杏儿坦然受之,眯着眼睛想事。
天生的大爷命!
连贾环肆无忌惮的狠吃豆腐时,也不过微睁开凤眼,目光嘲讽……
眼神之意,你那么多老婆,还玩这一套?
气得贾环恨不得当场正法!
林黛玉则是咯咯笑个不停,其实往日里她也常受贾环按摩,却不晓得今日为何这般好笑。
笑着笑着,气氛就上来了。
那一双冬泉蒙雾般的眼眸,真真勾魂夺魄,妩媚妍丽之极。
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岂有不想的……
不过却也知道这会儿不能动真格儿的,因为一会儿大家还要去另一边花厅里用餐。
若是让人瞧了去,贾环倒无所谓,林黛玉却是没法见人了。
贾环就一边按摩,一边吻了好久……
史湘云就有趣的多了,贾环碰一下屁股,她就反手一巴掌。
再碰一下,就再一巴掌。
等贾环再得寸进尺些,女侠便红着脸翻身而起,反将贾老三按在榻上,好一通拳头伺候。
将贾老三打的大笑不止,两人又滚成一团……
就这般,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风采。
当最后贾环带着红透脸的薛宝琴出来后,不知多少双眼睛满是深意的觑了过去……
赢杏儿好笑的看着这一幕,然后招呼大家落座。
今儿算是她的东道。
席面上摆着的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珍馐佳肴。
都是些江南小菜,绿丝丝,红浸浸。
只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开。
实在是这世上各般美味,大家就没有没尝过的。
各省的各种大菜,甭管是不是时鲜才有,贾环都会让人折腾过来,寻与她们吃。
倒是这一席面的家常小菜,好些日子没吃过了。
连米粥都不是往日里的碧粳精米,就是寻常的白米。
赢杏儿笑道:“环郎常说,偶尔用些粗粮粗菜,对身子好。
可我看他,恨不得将世上最精细的珍馐拿来每天吃,哪里舍得给你们吃什么粗粮粗菜。
今儿我做回坏人,虐待虐待大家,就吃些家常饭吧。”
众人听着有趣,史湘云道:“可见这是顽笑话,这些菜看起来就好看,哪里是粗菜?比环哥儿寻来的那些强的多了。
瞧他整日献宝似得折腾,不是弄了个王八的脑袋,就是弄了个地精的腿子。
唬都唬死人了,谁敢吃那些?”
贾环叫屈道:“那可是真真大补的好东西!再说,那也不叫地精,那是穿山甲……”
“好了好了,快别说了!”
林黛玉都受不住了,嗔道:“以后再莫将那些东西做来吃,想想都得慌。”
贾环无奈点头,一旁小吉祥“悄悄”道:“三爷,以后咱俩单独吃……哎哟!”
没说罢,脑壳上就被林黛玉敲了个瓜崩儿,虽然不痛,可机灵鬼小吉祥还是抱头叫了声。
林黛玉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敲的多重她还没数?
赢杏儿笑道:“好了,都落座吧。
这是半山厅,倒和大观园的凸璧山庄有些像。
只是江南夜晚没北面爽利,蒙了层纱似得。”
说着,她竟亲自拿起一把筷子,挨个分发。
众人忙起身,哪里还敢坐着。
赢杏儿道:“这会儿子都是自家人,连丫鬟都没放一个上来,唔,小吉祥子出外。
总之,就不要多礼了。
东道总要做全了才是。”
话虽如此,可众人们还是坐不踏实。
不是每个人都有贾环那般粗神经,能无视皇权的分量。
贾环见不是个事儿,就抢过赢杏儿的活儿,笑道:“还是我来伺候诸位姑奶奶吧!都劳苦功高呢……”
众人这才放下心,笑了起来。
史湘云接过筷子后,双手持着,相互敲了敲,抿嘴笑道:“也不知今儿咱们共赚了多少银子?总有几万两吧?”
小吉祥吹牛,道:“几万两忒少了些,至少得几十万两!”
赢杏儿没好气道:“你懂个屁!今儿是卖的多亏的多!”
“啊?”
众人登时全都怔住了,不可思议的看向赢杏儿。
然后又齐刷刷的看向贾环。
贾环正好分完碗筷,笑道:“帐不能这么算,虽然账面上,或许会亏那么一点。但实际上,那些白瓷玻璃的成本价,低到可怜,还是暴利。
最重要的是,咱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赚银子,至少不是为了赚眼前那点银子。
女儿街是我手中的一大利器,我要用她打破天下各大名城的市场。
等时间久些,做出名堂来,不用二三年,那就是咱们手里一条流着金山银海的金河。
而且还不止如此……
女儿街里每一间商铺里的每一件商货,都代表着数位甚至是十数位工人的劳作。
也就解决了这数位甚至是十数位工人和她们家人的生计。
等女儿街遍布天下各城,你们想想,能让多少贫苦百姓有一存生的活计?
又能养活多少家庭,孩子?
所以,你们今天的功绩,远不止赚那些银子那么简单。
你们都有大功德,都是女菩萨!”
一众人辛苦一天的成绩,原本以为是白做了,甚至是亏着在做。
正在沮丧,却没想到,她们的功劳竟那样大……
连小吉祥都怔怔道:“三爷,是真的?”
贾环笑道:“若是没有咱们做这女儿街,你说说,我从秦淮河边救回来那么些姑娘,该怎么办?总不能就那样养着吧?
她们又没有其她的求生能力,连女红都做不得。
若是就这样放出去,怕日子会过的很惨。
可如今,你瞧瞧,她们可还快活?”
小吉祥咯咯笑道:“那些人真有意思,把东西卖了后,回到屋子里又蹦又跳的,高兴的什么似得。”
贾环笑道:“她们那样高兴,不是因为她们没见过银子,而是因为她们发现,不被人欺负,也能有条活路,还能活的很好,所以她们高兴。
如此,你有没有觉得也很高兴?”
小吉祥思想境界到底不足,莫名其妙的抓了抓脑袋,道:“她们高兴,我高兴个啥?”
“噗!”
众人见贾环黑了脸,登时纷纷喷笑出声。
但她们都懂了,她们做的事,是真真的大好事。
是真的有大功德。
不提贾环之前说的那些利国利民的大功劳,单为那些不幸女孩子寻一条清白的活路,就已经让她们一万个自豪了。
既然是这样的大事,众人也都认真了许多……
林黛玉正色道:“环儿,咱们在金陵做罢,还会去其他地儿做吗?”
贾环笑道:“当然,只做一处,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像金陵、都中这样的大城,就做大些。
其他的小城,就办小些。
只是不管大城小城,都要咱们这几年亲力亲为。
让女人出面做事,建一个只准女儿家才能去的街,不晓得有多少老夫子大骂,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其他人做不好这个,只有咱们亲自去做。
每到一地,救一批人,教会她们算账,买卖商货。
再将皇后娘娘亲笔书写的女儿街建成牌坊,立在街口,就算一处了。
江南那么些城,咱们可有的忙喽!
你们怕不怕累?”
“不怕!”
林黛玉、史湘云等人脸上,甚至蒙上了一层善良圣洁的光芒,果断应道。
能力所能及的救得了天下那么多女儿家不再受苦难,不被那些臭男人肆意欺负,不被可恶的青楼大份额抽成,以至于到头来,连看病吃药的银子都攒不下,凄惨病死……
她们怎会不为?
这些日子,她们不知听了多少青楼女儿家的悲惨事。
那一个个被男人玩弄至死的女子,那一个个被人哄骗,骗财骗色而死的可怜女子,不知让她们落了多少泪。
若非后来贾环翻脸,指着那十二花魁的鼻子一通大骂,严禁她们再说过去的惨事,不然就送她们回去继续做花魁。
林黛玉怕是又要回到前世的泪美人……
虽然这些故事被禁止了,林黛玉她们也不再在贾环面前流露出伤感来,可不代表她们心里就不再想这些事。
那些女儿家的惨事,只是被压在心底罢了。
如今,她们得知可以帮到天下间那么多苦难的女孩子,不再悲惨,她们怎会怕累?
累点又何妨?
连小吉祥和贾惜春都握着小拳头,一副誓师出征的模样。
终归到底,这个世上的女儿家,心底深处都有那么一抹不安的感受。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要知道,很有些沦落青楼的女子,当年何尝又不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
她们虽不认为有朝一日她们也会落到那个境地,但如果世上的女儿家都不用再受那样的苦,最好。
唯有赢杏儿清醒着,面色古怪的看着眼神隐隐得意的贾环。
真真是了不得……
光这份哄女孩子心甘情愿为他做事卖力的嘴巴,就算不是侯爷,也能做个吃软饭的白脸儿活的滋润!
女儿街分明是贾环为了壮大银行根基,才开展的一项圈银子充实实力的经济之道。
正如他之前所言,那分明就是一条流金淌银的金河。
而那些青楼女子,更是这世上仅有的愿意抛头露面谋生的女子。
她们只不过是被抢来,为贾环所用,给他赚银子。
然而,居然被他升格到功德菩萨的境界……
偏偏还没法拆穿。
且不说不忍破坏众人心中这一美好的功业和功德,再者贾环这番解释本身没甚太大疏漏。
他说的那套居然能圆的过去……
赢杏儿啼笑皆非的暗自摇摇头,心中笑道:
何苦去做这个恶人?
能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也是幸福的。
……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年礼
神京西城,公侯街,荣国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自打贾环带着整个宁国府,和园子中的大部分姊妹离京后。
不止宁国府门前彻底清冷下来,连寻日里常往荣国府请安的人,都一下子少了许多。
毕竟传闻中,贾环是因为被那位所忌,才被放逐出京的。
到底是什么样个下场,还能不能回来,谁又能说得清?
大家都开始观望起来……
等到贾环在江南将整个秦淮河畔的妓家全部抢回慈园后,大家便认定贾环纨绔本色爆发,并且彻底自暴自弃,人已是废了。
贾家门前就更是连鸟都不愿往近前飞……
对于曾经那些“旧交”府第,忽然间都不上门了,贾母倒没什么失落。
自先荣国战殁后,风风雨雨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情冷暖她没经历过?
自然不会因为眼前这些短视的家族不亲近了,就不高兴。
贾环虽然离京,可牛家、秦家、温家几家的诰命,却时不时的来坐坐,说些家常话。
这就足够了。
就算那些往日里闹腾的人不来了,可贾母在家里,照样高乐顽笑。
每日里不是与薛姨妈鸳鸯等人抹骨牌、叶子牌,就是与宝玉、探春、王熙凤等孙子孙女去园子里逛逛,看看冬景。
间或里,也会教教贾探春持家的秘法儿心得和规矩。
日子过得自得其乐……
享福受用了几十年,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贾母却从不会让生活单调下来……
……
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窗花。
到了这一日,荣国府上下已然焕然一新。
衣着鲜亮的仆婢小厮们重新油了桃符,贴好了年画和对联。
宁国府虽然无主子在家,却也不好空着,不吉利。
因此贾母打发了贾琏,去把宁国府上下也里外清扫收拾一通,好沾沾年节喜气儿。
况且,到了三十那日,还要开宗祠祭祖。
空荡荡的总是不像……
“也不知环哥儿他们,在南边准备怎么过年……”
荣庆堂上,正与贾母说话解闷儿的薛姨妈,忽然感慨了句。
一旁王熙凤高声笑道:“姨妈这是想姑爷姑娘了?”
贾母眼中也闪过一抹思念之色,不过还是笑道:“姨太太且放心,环哥儿是个会照顾人的,保管他们比咱们还热闹。
这会儿子,一家人准是在打年糕呢。
南边儿过年和都中不同,咱们包饺子,他们吃年糕。
有皇帝赏赐的慈园,他们一准把饭席摆在玄武湖上。”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说的极是呢,环哥儿最会照顾家里姊妹。我不过白担心,怕宝丫头性子不好,执拗了环哥儿。”
贾母等人闻言,知道薛姨妈是真的想闺女了,多半是薛蟠那个不省心的给惹的,便忙劝道:“再没有的事,宝姑娘最是懂事。”
贾母又道:“不知姨太太可打发人往南边送些年货给他们?”
王熙凤笑道:“定是少不了的,前儿我还听人说,姨妈准备了好几车年礼送到南边儿去了!”
薛姨妈笑道:“也不过是些寻常吃用的,本来打算和老太太这边一道送去,只是准备的琐碎了些,不好麻烦。”
贾母道:“这有什么好麻烦的?都是一家人。
我原是准备看看他们送给咱们什么,再挑几样给他们还礼。
可谁知这些孙子孙女,出了京就把我这老婆子给忘到瓜哇国了,连个年礼都不想着给我送。
也罢,我就让凤丫头挑了几样最便宜的送了去。
好好臊臊环哥儿!”
众人闻言大笑,薛姨妈却变了脸色。
这种事,说是怪儿子孙子,可板子一定会打到儿媳孙媳身上的。
若是背个不孝的名头,可不是顽笑的!
她忙道:“莫不是路上耽搁了?”
贾母笑道:“我不过顽笑,姨妈莫当真。
之前送玉儿她们去江南的婆子回来说,那一伙子小人儿如今都忙得不得了,说是在做大功德的事。
前面传来环哥儿抢了整个秦淮河的女人回去,都中多少人看笑话。
只道我贾家家风败坏,是败家之相。
可如今他们都知道了,环哥儿抢人,可不是为了他自己淫乐,而是慈悲心肠,救那些苦命人出苦海火坑!
帮那些女孩子脱了贱籍,还给她们找了个正经的活计存生,一下就救了几千人!
这是多大的功德!
自古以来,谁敢做,谁又能做到?
祖宗知道了面上都有光,比什么年礼都强!
玉儿、云儿和宝丫头她们都成日里帮环哥儿做大事,夫唱妇随,都是极好的。
咱们也就不必太苛责她们了。”
薛姨妈闻言放下心来,笑道:“再也想不到,环哥儿他们出京不过一月余,就做出了这样大的事,有能为的人,到哪里都是轰轰烈烈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老太太的年礼都不能忘。
若是真忘了,我就打发人去喊回宝丫头,给老太太磕头赔罪。”
贾母连连摆手笑道:“再没有的事,和宝丫头不相干……”
“老太太,金陵来人了,说是替环兄弟送年礼的……”
荣庆堂内正说着,就见李纨带着随身丫鬟素云,满面笑意的走了进来说道。
贾母闻言一喜,道:“在哪里?”
李纨笑道:“外面好几大车南货,都是船送过来的,前面链兄弟在收着。
姨妈也有一份……
还有四个婆子捧着盒子,说是单送给老太太的。”
“快快叫进来!”
贾母满面笑容道。
虽然之前她说是不要太苛责贾环等人了,可疼爱的子孙辈出了家门,年节连年礼都不送一份回来,那岂是有孝心的?
贾母心里也不自在着呢。
如今听到有几大车年礼送来,还单有送她的,老太太这才落下心里的石头,欢笑满面了。
李纨让素云出去喊人,不一会儿,就见四个婆子每个都捧着几个长盒子进来。
先给贾母请了安。
贾母认出这几个都是宁国府的老人,一迭声的叫起后,先问道:“环哥儿他们都还好?”
为首的嬷嬷笑道:“三爷他们都好,慈园的风光也好,每日里忙罢,家里都是欢声笑语不断。”
贾母转头对薛姨妈笑道:“姨太太听到了,我就说定是差不了。”
薛姨妈笑道:“到底老太太见识足……”
贾母愈发高兴,又对婆子们说道:“之前家里回来的那几个,也说不清楚环哥儿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那个专门给女人逛的街,可是办起来了?”
为首的嬷嬷临行前都是得到贾环安排的,自然报喜不报忧,笑道:“回老太太话,都办起来了。可了不得呢,只头三天,卖出的货就有一百万两银子!”
“喔……”
荣庆堂上那么些婆子丫鬟,连带主子们,纷纷惊呼出声。
贾母惊道:“有这么些?”
那婆子笑道:“只多不少!不过三爷说,这些银子并不是都是家里的。女儿街是银行的产业,里面皇家才占着大头。三爷见天的恼火,说悔不该当初给天家那么多干股……”
贾母大笑道:“这孩子……你回去告诉他,咱们这样的人家,富贵已极,还要那么些银子做什么?
只办这件事的功德,就足够了!”
那婆子笑道:“家里夫人姑娘们也都是这样劝的,三爷听她们的。”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贾母道:“这才是极好的,俗话说,家有仙妻,夫不遭横祸。嗯,定是宝丫头的功劳!”
薛姨妈闻言高兴的合不拢嘴,笑道:“宝丫头哪有这份见识?”
那婆子却也识趣,道:“是几个太太一起劝的,宝夫人也常劝。”
皆大欢喜后,贾母问道:“你们这抱的都是什么,一大摞的盒子,环哥儿这是又寻到了什么新鲜顽物儿?”
那婆子笑道:“老太太打开了就知道了!”
鸳鸯便下了高台,接过一个盒子打开后,见里面竟是一个画卷。
一怔后,回头看了眼贾母,然后将画卷打开……
“呀!”
入目后,鸳鸯小小惊呼了声,眼神瞬间温柔了起来,然后转身三两步上了高台,到软榻边对贾母道:“老太太您快看!”
贾母等人正惊奇鸳鸯的动静,听她这般一说,贾母忙看去,却见画卷上,一个活灵活现的贾环,正笑的无比灿烂的跪着行礼。
旁边还有一行字:“孙儿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见之,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王熙凤胆子大,从婆子手中又接过其他画卷打开。
有林黛玉等人万福请安的画儿,还有大家一起请安的。
这些倒也罢了,竟还有些顽闹作怪的话。
比如贾环贼眉鼠眼的模样,眼睛却瞥向一边……
王熙凤自然不知道“滑稽”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却忍不住觉得好笑,大笑起来。
上头贾母正在伤感,听到她的动静后没好气的瞪了过来。
王熙凤八面玲珑,见之忙将那副画像送了过来,贾母见之,先是一怔,随即便喷然而笑。
凡是凑过来看的人,都大笑不止!
薛姨妈笑着奇道:“这种画儿,和往日里见过的画都不同,真真是神了,竟画的这般像!”
底下婆子笑道:“姨太太不知,这还是三爷出的主意,教四姑娘和几个善画的姑娘做的画。
来时三爷还专门教了奴婢,说这种画叫重形不重意,原先的画儿都是重意不重形。”
贾母等人点点头后,又看起其他画卷来。
有林黛玉和贾环嬉戏的,有史湘云和贾环打架的,还有薛宝钗教贾环读书的……
总之,一幅幅都活灵活现,好似真人就在跟前一般。
这一看足足看了一二个时辰才算罢,贾母揉了揉眼,满意道:“真真是难为他们孝心了……
虽说画是给我的,也拿去让他老子娘看看吧。
也是想的不得了……”
说完又补充了句:“看完再给我送回来。”
鸳鸯闻言一笑,应下,正准备收起,就见外面贾政匆匆赶来,身后跟着大明宫总管苏培盛。
苏培盛满面春风的笑着,进来先给贾母请了安,而后直言道:“太夫人,陛下听说宁侯从江南送回了些画像。
陛下也想看看宁侯在南边过的好不好,因此特意打发奴婢前来借几幅,带回宫里给陛下瞧瞧!”
……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惊喜
已近新年,虽然都中各衙门口规矩是要到大年三十下午才会封衙放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但实际上,过了二十三,各衙门口就基本上都处于闲散状态了。
除了边关十万火急之大事,其他庶务众京部堂官们一概不理,全部封存等年后再处置。
如今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给宫里上新年贺表。
然后等外省的督抚进京,大撒冰敬碳敬后,看看收成,再思量回家后能过个肥年还是瘦年……
如此一来,送进宫里的奏折也就减少大半。
而忙碌了整整一年都不得歇息一日的隆正帝,也终于迎来了喘息时机……
今日,隆正帝难得休沐一日,便在御花园内做东道,宴请皇后和忠怡亲王并张廷玉、郭,还有五皇子赢昼,忠怡亲王世子赢普一道赏冬梅。
算是犒劳一下这些人这一年来的辛劳,当然,赢昼和赢普就是打下手的。
临入园前,得到了中车府的密信,说贾环送了些自画像给荣国太夫人,极有趣。
隆正帝便动了心思,派苏培盛前去取来一观。
如今朝事愈发顺利了,各项清算京察都平稳而下,连敢阳奉阴违者都少。
因为除了张廷玉外,隆正帝又发现了一名极得他青睐的干吏,便是这位郭。
此人虽无张廷玉经天纬地之才的惊艳,但也极为不俗。
且有张伯行之操行,清廉,刚正不阿。
在忠顺王当权的二十多年里,郭始终一言不发,不阿附顺党。
因此坐了足足二十年的冷板凳。
直到隆正帝掌权后,他才一扫往日之沉闷,十日内连续上了二十八道折子,弹尽满朝忠顺余孽。
朝野侧目!
因而得以入了隆正帝的眼,短短数月,便从一七品科道言官,升为正三品的兰台寺大夫。
在张伯行入冬卧床后,郭就代其暂掌兰台寺御史阁。
升迁之迅猛,纵然当初的张廷玉都比肩不得。
其也不负隆正帝所望,初上任,便以极强硬严厉之姿,横扫兰台寺内的魑魅魍魉,厮混度日之辈。
又提拔了许多敢言敢为的愣头青……
胆大包天,却是连隆正帝都照顶不误,反而愈发受皇帝重用。
圣眷日隆。
君臣一行人从汉白玉铺就的石桥上缓缓走过,一边说笑,一边赏着御花园内的数百株初绽冬梅。
张廷玉、郭皆是有诗才之人,隆正帝、忠怡亲王也都通文知墨,留下了几首咏梅之诗。
过了石桥,便登上了云岩亭。
数十黄门内侍和宫女昭容侍立在侧。
宫中内侍早已将此处亭轩下的地龙烧的滚热,周围又有翠障遮挡,不虞有寒风。
亭轩内分散着几处高几,帝后在上。
隆正帝不是多话的人,招招手,就让众人落座了。
正准备说一声“吃吧”,吃完了账……
就见苏培盛带着个小黄门儿,急步走来。
隆正帝眉尖一挑,便没先急着开席。
见到这一幕,赢祥微微一笑。
董皇后、张廷玉等人也是见怪不怪。
“陛下……”
苏培盛捧着三个长盒上前,笑道:“都取来了。”
隆正帝不置可否的“嗯”了声,道:“就这些?”
苏培盛忙道:“其他的,多是宁侯与贾家内眷的画像,所以……”
“哼!”
隆正帝不悦道:“这个混账行子,整日里就知道在女人堆里厮混,没半点长进。”
说话间,苏培盛已经打开了一个长盒,取出画卷,缓缓打开后呈现给隆正帝。
一旁的董皇后已经知道了这是贾环送给荣国太夫人的画像,和政事不相干,因此没有避讳,微微侧过身来,与隆正帝一并观看。
只这一看,就失了凤仪。
“噗嗤!”
帝后二人看的,正是贾环那张一脸意味深长的坏笑,斜着眼睛作“滑稽”状的画相。
因为写实的画法,当真画的活灵活现。
董皇后用绣帕掩着口,笑个不停。
隆正帝则是抽了抽嘴角后,骂了句:“这个混账东西,惯会作怪。”面色上到底还是多了分笑意。
说罢,将画递给了一旁好奇的赢祥等人。
赢祥生性和善,除了对独子赢普严厉外,对其他宗室子弟都是和颜悦色。
因此画一到他手上,赢昼打量了下隆正帝,见他正在看另一幅画,就悄悄溜到赢祥身边。
这小子天生一股憨劲儿,看到贾环那个模样,登时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隆正帝刀子样的眼神看了过来……
“皇上,看来贾环这小子还算有几分孝心,懂得彩衣娱亲。”
赢祥看着画儿,呵呵笑道。
隆正帝脸色却不大好,再将手中第二幅画随手又给了赢祥,冷声道:“他有什么孝心?朕看就是个没孝心的种子!”
赢祥闻言一怔,不懂隆正帝缘何忽然见恼。
却见一旁董皇后抿嘴偷笑,赢祥先松了口气,才低头看手中第二幅画,却是那副贾环大礼跪拜,给贾母请安的画。
赢祥本是极聪明之人,稍一想,就想出隆正帝不悦的缘由,他呵呵笑道:“这混小子,怕还不知道规矩。
外省的督抚,哪个不晓得早早给皇上拜年?
偏他年轻,竟忘了给皇上敬孝心了。
待日后回京后,皇上当好生与他算账。”
隆正帝不听还好,一听更来气,恼道:“他是忘了吗?他本就没这份孝心!”
“陛下!!”
赢祥正准备笑着劝两句,就听一旁忽然传来一道厉喝声,截断了他的话,也把他身旁的赢昼差点吓一跟头……
原本悠然家常的气氛陡然一转,肃然起来。
隆正帝面色纹丝不变,细眸却轻轻眯起,看向不知何故陡然发作的郭。
郭原本跪坐在高几旁,此刻站起身来,昂然而立,正色谏言道:“陛下乃天下人主,万民帝王。
宁侯,不过是一臣子。
他有何资格,让陛下以孝心而论?
陛下如此,纲常体统何存?
臣望陛下,慎言!”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纷纷一变。
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厮还真敢说……
隆正帝更是当场黑下脸来。
豁达如唐太宗,也数次想诛杀人镜魏征。
更何况心性孤拐刚愎的隆正帝。
他可以容忍郭在公事上,存己见而谏君不折。
但却受不得在私下里也指手画脚,当场打脸……
不过,到底还有几分容忍度,强忍不悦,冷哼了声,隆正帝道:“郭爱卿难道不知贾环于朕,于国朝的功绩?
他是极忠心于朕的,比大多数臣子都忠心。
也是真心为了朕,为了朝廷着想,并且做出让步的。
贾家自荣宁二公起,就大功于江山社稷。
他也每每助朕良多……
朕以子侄爱之,何错之有?”
郭闻言,脖子一梗就想反驳,却被赢祥起身按住,压回了原座。
赢祥半是认真半是顽笑的说道:“瑞甫,这件事上,你就不要再做‘铁面御史’了。
你也是明白人,如今又执掌兰台寺,为皇上爱臣,除却铁面无私外,也要考虑更高的层面。
贾环身份特殊,所行大功于国和皇上,却又极懂事,居功而不傲,为了皇上和朝廷的大局,懂得急流勇退,不与皇上增忧。
又这般年幼,这样的孩子,皇上多宠一些,也没甚大不了的。”
郭并不敬服,还想说什么,一旁素来不主动开口的张廷玉难得出言道:“郭大人,此事陛下和王爷论过多次,我也被垂问过数回,皆以为,以陛下的法子去办,最恰当不过。
今日陛下难得清闲一日,郭大人就不要再多言此事了。”
郭见执掌大秦皇朝权力最大的三人,没一个赞同他,虽心中郁愤不已,到底还是收住了嘴。
他其实也知道,隆正帝宠爱贾环些,并没什么大问题。
贾环和前朝江彬之祸不同。
江彬仗着明武宗朱厚照的宠爱,飞扬跋扈,权倾朝野,心存不轨。
而贾环在这方面,却是极本分守规矩,从不将手伸入朝堂分毫。
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他往朝堂上插了人手,或者与哪个文官大臣结盟。
只是身为文人,对于武勋出身的贾环,和皇帝这般亲密,天生感到不满和厌恶。
被三位大佬一起镇压后,郭闷闷不乐的饮了盏酒。
就听前面又热闹了起来……
“哟!皇上快瞧,贾环成了善财童子了!哎哟,他挣了这么些银子啊?”
董皇后捂着口,惊奇道。
第三幅画上,贾环整个人呈“大”字,躺在一座银子堆成的小山上,表情夸张的哈哈大笑着。
旁边一行小字注解:我发财啦!!
让人眼红不已时,也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隆正帝深深看了眼笑的灿烂无比的贾环,眼神波动了下,又随手递给了赢祥。
赢祥看到后,呵呵笑出声来,道:“这种画法倒是头一次见,怪有趣。
虽没甚意境可言,却能将人的模样真切的画出来。
贾环最能捣腾银子,倒还真像他。”
一旁的赢昼馋的流口水,道:“十三叔,贾环才去了多久啊,就赚下了一座银山?”
赢祥摇头道:“这是贾环在哄他家太夫人高兴用的,南边送来的消息说,他现在还在亏本,亏了不少呢。”
赢昼闻言一怔,道:“十三叔,这怎么可能?贾环别的能为没有,可赚银子的本事,比谁都厉害。侄儿还想着让他帮我……
咳,十三叔,他怎么会亏本呢?”
赢祥耐心极好,也不嫌赢昼蠢笨,解释道:“贾环在南边的动静,触及了许多人的利益。
那些人自然不乐意见他在南边做大做好,就想法子造谣生事,坏他名声。
他没法子,只好将一百两银子的东西,五十两就卖出去。
他开的那条女儿街,许多商货都是从江南现进的,不是他自家的。
只进商货就要八十两银子的本金,他却只卖五十两,不就亏了三十两吗?
这还没算旁的……
唉,他也是不易。”
赢昼闻言怔住了,再看看画上笑的无比开心的贾环,心有所感,喃喃道:“怪道父皇最喜欢他,只他这份孝心就……”
说罢,有些惭愧的垂下头。
赢祥见之笑道:“你能有这个心思,说明心里也是好的。日后多孝敬皇上些,总不能被贾环比下去了不是?”
赢昼闻言,重重点点头,道:“侄儿记住了,日后定会比贾环还孝顺父皇母后。”
隆正帝在上面看着,眼神柔和了许多。
赢昼又不忿道:“十三叔,江南那些士绅怎地那样坏?侄儿也听说过南边的事,贾环办了那条女儿街,救了那么些可怜人,这不是好事吗?江南的士绅不晓得帮衬一把,多积些阴德,反而坏他的好事。
亏他们还是读书人,也不知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赢祥闻言,没有笑赢昼天真,酝酿了下措辞,想给他说说。
却听一旁郭再次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此言差矣!
宁侯虽贵为国侯,功勋卓著,但本身却无任何执法之权。
纵然陛下所赐钦差身份,也只许视察,不许干涉地方政务。
然而他却无自知之明,甫一入江南,竟敢废了两江总督,那可是堂堂二品武官!
接着,更是作威作福,带兵抢掠了整个秦淮青楼,他……”
赢昼听不下去了,反驳道:“郭大人,那些青楼都是害人精!他们后院池塘里埋了那么些尸骨,还关了好些孩子,他们在残害大秦百姓!
贾环是在做好事!”
对于目前而言,隆正帝唯一一个还上心,日后极有可能登大宝的皇子,郭也压下怒火,耐心的教导他治国之道,他道:“臣不否认宁侯最终的目的是好的,可是殿下,国朝有国朝的法度。
法度不乱,天下才可井然有序的治理,不出乱事。
青楼里有藏污纳垢坑害百姓之事,宁侯可告与两江总督,或是江苏巡抚。
督抚再将责任下放于金陵知府,由金陵知府取证调查,然后再严厉执法。
国法无情,亦不容亵渎践踏。
唯有每个人都遵循国法,朝廷才能长久有序的运行。
殿下……”
赢昼脸色阴沉,对于郭的循循教导并不领情,反而心里有了误会,道:“郭大人莫要以为我傻……
若是江南的官儿能办得了这事,秦淮河边还会有那么多屈死骨?
我听说,那些酒家大多都是江南那些官儿家里开的。
莫非让他们自己去查自己?
还不是官官相护!
你是兰台寺的官儿,怎地早没发现那腌之处?
江南的事出了,郭大人有没有查过都中的青楼?”
这天儿彻底没法聊了,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可郭身为兰台寺大夫,偏还没法反驳。
本是他的职责所在,却没做到位。
其实,郭又何尝不知道青楼这种地方里的脏事。
不止江南,平康坊里随便查一家,里面也满是冤屈不平事。
可他又能有何法?
一来,青楼本就是贱地,妓子本为贱籍。
那般下贱,自古以来就没人想着替她们做什么,全不当人看……
二来,纵然他升到内阁大学士,做到当朝首辅的地位,他也没勇气做下贾环之事。
青楼,自古以来便是名士们流连忘返之地,比家还亲。
岂不闻,真名士,自风.流?
若是他带人抄了青楼,且不说青楼背后无数家强大无匹的势力,单说那些名士,都能一口口唾沫淹死他。
此事,纵然魏征复生都做不到的事,他如何做的到?
也只有贾环那个不在官场混,却有无敌金身的愣头青敢做。
可面对赢昼的指责,他却无法将这番话说出,一时间只能沉默以对。
赢昼看他这幅模样,也不知怎地,心里忽然冒起一股怒火。
胖脸上本是人畜无害的细眉细眼,竟一时间多了分隆正帝的威严之色,怒道:“到头来,也不过是个耍嘴皮子的官儿!
整日里只会斗这个斗那个,做件正经本职事,倒不敢说话了。
你不做,旁人去做。
你不吭声就是,偏还在背后拖后腿,说人家不好。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都说你郭兰台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我看也是在糊弄我父皇!
父皇,呃……”
骂的正爽,可提到父皇二字,赢昼却忽然惊醒过来,唬了一头冷汗,心里只道自己失心疯了,竟在他父皇面前大呼小叫,还训斥他的爱臣。
一时间竟唬出了一身大汗,小眼睛悄悄的,一点一点的转过去。
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张震怒的黑脸,却没想到,他平生第一次,在他父皇的脸上看到了惊喜之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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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三年……
惊喜?
赢昼不敢置信,能从他父皇脸上看到这种神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再一看……
一张黑脸!
唉!方才果然是错觉……
然而就在垂头丧气的赢昼想要习惯性的跪地请罪时,便听见隆正帝的话传来,只是一如往日的阴沉声音中,多了些往日里没有的气息: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赢昼闻言一怔,抬头看向隆正帝,不明所以道:“是儿臣自己想的……父皇,怎么了?”
弱弱问道……
隆正帝没有理他,看向一旁的赢祥。
赢祥也似第一次认识赢昼般,代隆正帝问道:“小五,没有哪个教你这些?”
赢昼心里有些提心吊胆起来,以为说了什么了不得的错话,哭丧着脸道:“十三叔,侄儿……侄儿可是说错了哪里?侄儿错了……”
赢祥见他这幅熊样,抽了抽嘴角,看向隆正帝。
隆正帝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不过……到底还留有一些惊喜。
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完全相信臣子。
当一个帝王,全心意的相信一个臣子时,那这个皇朝也就走到了末期。
历朝历代,莫不如是。
譬如前朝崇祯皇帝和杨嗣昌,唐玄宗和安禄山。
再譬如,没有出现在这个世上的光绪帝和翁同稣……
只要一个帝王,不会轻易相信一个臣子,那么他即使再平庸,也能延续皇统。
虽然说来荒唐,但封建皇朝的本质决定,当一个臣子没有帝王的绝对信任时,便不可能权倾朝野,祸乱朝纲。
这也是为何,隆正帝分明极喜爱贾环,却又屡屡打压的缘故……
方才赢昼那番话,看似气话,可却已经透露出这种帝王之术的苗头……
在皇权时代,臣子对君父所谓的忠孝,连臣子自己都不会相信。
纵然有坚信者,所信的,也不过是他们心中的圣道。
前朝于少保,天顺帝信之如肱骨,最终不也坐视英宗复辟。
若是皇帝自身彻底信了臣子,那他就离昏君甚至亡国之君,只有咫尺之遥了。
赢昼能当着帝后亲王和宰相的面,怀疑一个素有“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之名的御史大夫。
纵然有儿戏的缘故,但这种勇气和想法,还是惊喜到了隆正帝。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看着唯唯诺诺的赢昼,隆正帝心中暗自一叹。
这只能是最后最坏的打算……
摇摇头后,让赢昼去一旁歇着去了。
自以为死里逃生的赢昼大喜过望,窃喜的退到一旁,对老实的赢普挤眉弄眼,浑然不知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董皇后、赢祥和张廷玉等人,都面色微微复杂。
隆正帝却已然恢复了坚毅的面色,对因失职而满面羞愧的郭淡淡道:“郭爱卿不必以皇子之言为真。
莫说爱卿,纵然是朕,想行贾环在江南所行之雷霆举措,都力有不逮。
自管仲为国起乐妓以来,青楼画舫已绵延千年不绝。
秦淮河上,流传多少名人佳话。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又有多少文人墨客,视之若故乡。
谁若敢动,必然会迎上一个‘倒行逆施’的罪名。
举世皆敌!
就算朕真派你去查,怕也查不出什么。
因为会有无数通风报信者。
也唯有贾环那等混帐,不按规矩行事,才能查出点名堂。
可纵然是嚣张跋扈的贾环,不也只查了一半么?
那些青楼背后真正的家族,他也没动几个。
不是他不想追查到底,赶尽杀绝。
他若真赶尽杀绝,他在江南怕是一日难宁。
世道之难,连他那般无法无天的性子,都尚且只能如此,也就更怨不得爱卿了……”
郭自然明白这点,却还是羞惭不已躬身道:“臣愧对陛下信重,面对此等陋事,只能缓缓图之。”
“缓缓图之也好,真都像贾环那般莽撞,天下都要大乱……”
隆正帝冷笑一声后,又问道:“郭爱卿,你可知贾环为何敢甘冒天下之大不违,行此‘倒行逆施’之事?”
郭闻言,犹豫了下,道:“宁侯背景极深,且极得陛下信爱,所以……”
隆正帝面无表情的呵呵一笑,又看向眼观鼻鼻观口的张廷玉,道:“张爱卿以为如何?”
张廷玉沉吟了稍许,缓缓道:“臣以为,宁侯敢行此事,只因他……无欲则刚。”
别说郭,连董皇后、赢祥等人都睁大眼睛,看向张廷玉。
贾环……
无欲则刚?
瞧他那一园子的女人,他都无欲则刚,那这世上谁还有欲……
却不料,隆正帝眼眸陡然一亮,眼神满是赞许的看着张廷玉,欣赏之色不言而喻。
这才是真真的君臣相得啊!
隆正帝扬声道:“没错,正是因为无欲则刚!”
他又看向满脸不解且不赞同的郭,道:“贾环不需要去考虑这个天下到底还是要文臣去治理,所以他敢肆无忌惮的得罪文臣,冷嘲热讽不休。
贾环没想过要成什么大事,所以,他便不怕在士林中的名声,迎风臭十里!
也不怕天下文人对其口诛笔伐,恨其不死。
所以,当满朝文武大臣,宗室王公,面对顾千秋等贼子逼宫乱政,都束手无策,不敢出面时,他才敢一剑斩杀了顾千秋。
为了朕,背上了滚滚骂名。
郭爱卿,近旬月来,兰台寺呈上来弹劾贾环图谋不轨,心存反意的折子,足足有三千斤重。
你是兰台寺大夫,你说说看,贾环心中,到底有没有反意?”
郭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这才明白隆正帝说这些话的目的……
只是,他在隆正帝面前不敢欺君,沉默了稍许后,他低头道:“臣知陛下心意,也清楚……宁侯,至少目前来看,心中不会有任何反意。
全天下的文人都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凡有一点不轨之处,必然举世皆敌!
但是陛下,宁侯今岁,才十五啊!”
郭再次昂然抬起头,直视隆正帝,沉声道:“他今日心中无反意,未必明日心中也无反意。
明日心中无反意,未必十年二十年后不反。
陛下,纵然二十年后,他也不过三十五岁,正当壮年!
以贾家在大秦军方的根基,以宁侯在军中年少一代的超然影响力。
陛下,不可不……”
“够了!”
郭掏心掏肺的话没说完,一旁处,在心中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再莫莽撞的赢昼,脑门一热,再一次忍不住跳起来大声喝了声。
众人只见他圆脸涨红,细眼圆睁满是怒火,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连声道:“还真是……还真是见了活的了。
师傅……师傅之前讲奸臣秦桧,以莫须有之罪诛岳武穆时,我还不信,这世上能有这般无耻下作之人。
却不想,还真有!!!”
赢昼转过头,指着面色懵然的郭对隆正帝大声道:“父皇,您瞧见了没,这是咱大秦的活秦桧啊!
他也是御史,他也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杀贾环!”
此言一出,如冬雷般炸响在云岩亭内。
不止隆正帝等人,连周遭的丫鬟黄门们,都变了脸色。
“赢昼!不许胡说八道!”
赢祥看了眼面色黑的骇人的隆正帝,忙对赢昼喝道。
这句话如果传出去,刚刚风平浪静没多久的神京内,要再起多大的滔天巨浪!
在云岩亭内,是赢昼说郭要杀贾环。
可传到外面,必会有人兴风作浪,此言就会变成隆正帝要杀贾环。
最后甚至会变成今日这一伙子在云岩亭密议,要共诛贾环。
事情一旦到了这个地步,纵然以原话澄清,都会徒然无力。
以莫须有之罪,污蔑国朝功勋,妄图诛杀。
若没有郭满门的脑袋做交代,武勋将门,岂肯善罢甘休?!
京畿重地,都将不稳。
隆正帝面色阴沉的看了眼苏培盛,苏培盛老脸发白,会意的点点头后,出了云岩亭,没一会儿,带来了一队中车府内侍,将在亭内侍候的黄门和宫女昭容全部带下。
等清查数遍没问题后,会再打发到别处监视起来。
直到这件事完全过去……
这般动静,也终于让赢昼再次清醒过来。
然后彻底吓傻了……
隆正帝却没有料理他的心思,而是看向面色煞白的郭,沉声道:“你的心思,朕明白。
朕也理解你的心意。
但是,朕却不认可你的谏言。
你可以保留你的看法和意见,但从今天起,朕不想再看到那些没完没了弹劾贾环图谋不轨的奏折。
兰台寺风闻言事,言之无罪。
但朕希望,兰台寺能站在为朝公心的立场,去风闻言事。”
郭惨然道:“陛下,臣……绝无私心啊!”
隆正帝高声道:“朕知道你并无私心,否则,朕岂会与你说这些?
但是你是公心,其他人也是吗?
兰台寺内有多少御史,是因为受到了江南世家的好处,在为他们的利益说话咬人?
你当真不知?
朕不希望再看到这样的御史。
大秦这些年来,多灾多难,正当举国苦干,复建盛世之机。
贾环有点金之术,他在江南这番折腾,并不只是为了贾家敛财。
其中很大部分,都是天家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重更重大的意义。”
说至此,隆正帝似有些累了,看了眼张廷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一点也不担心张廷玉是否想的和他一般。
他这位心腹爱臣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沉稳道:“开国之初,太祖高皇帝定下商税,十三税一。
正是靠着这些商税,支持了朝廷南征北战,抵定了江山。
然而至玄元二十八年,太上皇……优渥士林,减免税负。
商税,便一日少过一日。
到了忠顺王执政期间,更是锐减到近乎没有的地步。
前明之事,再次重演。
宁侯下江南前,曾与陛下约定,从银行起立之始,所有商铺,皆重新缴纳商税。
寻常衣食住行百姓之业,以十五税一即可。
如玻璃、白瓷、丝绸、古董等奢侈之业,以八税一缴纳。”
“八……八税一?!”
郭瞠目结舌。
自古国税以二十税一为标准,贤明君主以三十税一而得名。
吝啬些的,则以十五,或是税一而被讥讽。
十以下的,必为暴虐之君!
谓之苛政猛于虎也!
可是,玻璃、白瓷、刺绣,这不都是贾家主打的营生吗?
贾环这是在往自己身上割肉啊!
“宁侯此举,是为了让朝廷重开商税税源。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朝廷从商事上多收些税负,便可从农事上少收些。”
张廷玉淡淡解释道。
郭忍不住道:“朝廷若真按此等税率收税,难道不怕被怨与民争利吗?”
商税诱人,谁人不知?
前明崇祯皇帝不知,还是万历皇帝不知?
可没人敢动这个主意,因为反弹势力太过强大骇人。
名声也太坏。
只要一动这个心思,无数御史奏折就会淹没内阁上书房。
罪名便是与民争利。
只要祭出“与民争利”四个字,也就站住了道德制高点。
谁敢反对,谁就是小人。
听到郭之言,张廷玉沉默了稍许后,缓缓道:“如此,郭大人可知宁侯对朝廷的赤忠之心否?
你我皆不如也。”
郭闻言,整个人登时怔住了,眼神茫然……
这世上,真有这等圣人?
可是,当今天子在时,他可富贵无忧,百邪不侵。
但等二三十年后……
哪个后继之君,能容得下一个圣人臣子?
不过,至少隆正帝在位时,郭决定不会再理会贾环的任何事……
……
当中央中枢完全统一意见后,对于贾环在江南的动静,态度便从默认,变成了大力支持。
隆正二十年甫一开朝,军机阁大臣温严正上书,奏请朝廷开黑辽军屯,以军养军。
效仿西域,建立生产建设兵团,开垦军属农场,大力开发黑辽。
军机阁大臣施世纶上书朝廷,请扩建南海水师,以战舰开海路,为大秦商道护航。
并第一次言明,中国南海,为大秦内海。
南海诸岛,皆为大秦疆域,理应设立兵站驻守,以防海盗屑小侵占。
同一年,商税司从户部独.立而出,并立商税法。
朝野哗然之际,为缓解“民情”,朝廷决议,先从内务府皇商,及宗室勋贵所属的商铺经营收起。
二年后,再铺至全国……
随着时间的延展,江南女儿街日益红火。
银行业务,也渐入人心。
银行周边所控股的行业,扩展至百姓的衣食住行百业之中。
到了隆正二十一年,第一支远洋船队入水远行,便开启了大秦的又一新纪元。
无数大秦的丝绸、白瓷、茶叶、玻璃、玉器,源源不绝的从海上运出。
或东至新罗扶桑,或南至暹罗、安南。
最远者,甚至去了欧罗巴大陆……
繁华的商贸,带来了无数的金银,也带动了大秦国内翻天覆地的变化。
盛世已至,万民欢颜。
岁月悠悠,便在这匆匆忙忙之间……
三年光阴,转瞬即失。
……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十二道金牌
“啊!!”
“啊啊啊!!!”
晚霞迷人,洁白如银的沙滩上,映满了落日的余晕。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海边,一行数人,都赤着脚,迎着夕阳,漫步海滩。
当首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面上一对毛毛虫眉可爱迷人,笑的天真烂漫,双手合在嘴边,朝着落日大声喊叫着。
清脆的声音,伴着海浪声,回荡在碧蓝的天空上。
惊动一片飞鸟……
这里,是大秦南海,琼州岛。
这座一年四季长夏无冬的海岛,即使在江南冬寒之时,岛上依旧花开正艳。
偌大一个岛上,长长的海岸线,海滩如银玉般细腻柔和。
椰树成林。
岛上还有山岳湖泊,大河瀑布,还有火山溶洞。
各般奇景,美轮美奂。
自三年前,贾环携带内眷下江南,花了两年时间,足迹遍布江南各大名城小镇。
铺商路,扶正义。
最后功成后,便落足在这座大秦最南的岛屿上。
一住,便是一年多的光阴。
过足了“早晨起来,推开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日子。
每天夕阳,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带着家人一起在海滩上漫步。
这一片海湾,被他一人买下,岛上渔民不得入内。
海湾如半月形,沙滩恍若一条白色玉带。
海湾内风平浪静,沙砾细软,海水湛蓝。
每日间,贾环或推着林黛玉在椰树下荡秋千,或陪同薛宝钗在沙滩竹椅边听她读书。
或与史湘云在巨木上做个树屋爬上爬下,或和小吉祥香菱一起下海捕鱼,然后再烤顿螃蟹。
再或者,陪薛宝琴划独木舟出海漫游……
一年来,与世无争,悠然自得。
银行商事,贾环早已放手。
当银行步上轨道后,自有相应严密的章法办事。
过去二三年里,贾环收揽了无数商道人才。
从中挑选出最精道的五十人,组成银行理事会。
再从精锐中挑选出五名最出挑的,为银行理事会常务理事,负责银行日常会务。
包括扩展,包括并购,包括审查核计,包括海外远洋……
而贾环所要做的,就是监督这五人办事。
后来就连这个活计,他都交给了更擅长人算的赢杏儿。
由她负责组建银行监察司,成为五大常务理事之一。
监理最高的五人小组,及另外四十五名理事的工作。
银行的运转制度,一日较一日完善。
因此,除了偶尔对着大秦皇舆图,出神的看上一个下午外。
贾环近乎不再理会任何俗务……
他这种姿态,让无数人感到不解之余,也让许多人感到放心。
原本,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很久。
直到近来,他打算带着内眷出海,到真番国去游览一番时,不知怎地,还没出发,就惊动了数千里之外的都中。
神京都中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一连派出了十一拨人手,喊他回京。
他虽然还在拖着,可至此,平静悠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
“环儿,听说京里又要来人催咱们回去了么?”
没好气的瞪了前方已经这般大,却仍似不知愁滋味的小吉祥一眼后,依旧清美无双的林黛玉,看着贾环问道。
相比三年前,林黛玉愈发出落的美丽动人了。
贾环倒还是当初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多了分稳重之色。
他听闻林黛玉之言后,笑了笑,道:“据说明日就要到了。”
一旁薛宝钗面上则带上了淡淡的愁绪,对贾环道:“这都是第……十二拨了。
十二道金牌……”
觉得不祥,薛宝钗忙顿住口。
她年岁毕竟要长贾环不少,三年之后的今天,虽然容颜依旧美貌白皙,但和三年前又有些不同。
那会儿子,她是清新少女。
而这时,业已有了少妇的韵味……
贾环撇撇嘴,硬道:“我偏不回,他们能耐我何?”
史湘云也更美丽了,她弯起嘴角嗤笑了声,道:“老太太、老爷和姨娘都不肯南下,你不回都中又能怎么办?
谁让你好端端的,非要说出海的?”
说罢,还似笑非笑的往一旁瞥了眼。
在她身旁,站着的是薛宝琴。
经过这二三年,家里变化最大的,应该就是薛宝琴。
原本就极美的容颜,居然还未美到尽头。
经过几年时光,竟变得愈发不可方物。
别说寻常男子,连女孩子们看到,都觉得她脸上天生浮有一层绚丽的光芒。
举手投足间,恍若天宫仙子般,不似凡尘中人。
贾环也是个夯货,虽然每夜轮班制度从不敢破坏,但常常大中午,就带上薛宝琴,两人驾着独木舟就出海了。
等祸祸一中午回来后,众人看到薛宝琴脸上掩饰不住的艳光,就会联合起来将贾环痛打一顿,丢进海里!
而贾环之前想要出海的提议,众人也一致以为,是他受了小老婆薛宝琴的枕头风才作出的打算。
因为只有薛宝琴最喜欢到处逛,平日里总幻想去海的那边看看。
不过这次,薛宝琴真的冤枉。
她哭丧着了脸,却同样美艳,嘟起红唇,抱着史湘云的胳膊,伸冤道:“云儿姐姐,当真不是我劝环哥儿出海的!
好冤枉呢……”
“快快打住!”
史湘云如临大敌般看着近在咫尺的薛宝琴,盯着她那张绝美不似人间色的容貌,正色道:“你这套用错人了!
去,你的好情郎在前面呢!
去给他灌**汤!”
“噗嗤!”
林黛玉在一旁笑道:“琴儿愈发出落的好颜色,倒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瞧,连你云儿姐姐都吃醋了!
哎哟,这样好看的姑娘,真真不能让旁人看了去,否则岂不是非得了相思症不可!”
“林姐姐,你也笑话我!”
薛宝琴不依道。
三人你追我赶,顽笑到一块。
薛宝钗不同她们闹,看着贾环柔声道:“是真要回去了么?”
贾环摇摇头,眺望着无尽的大海,看着落日余晖洒满海面的美景,轻声道:“我是不大想回,现在回去,没多大意思……
再看看吧。”
薛宝钗笑道:“老太太她们缘何不来?接了三五回了……”
贾环嘿了声,眼睛微眯,道:“她们倒也未必不想来,是有人不想让她们出京。”
“环郎……”
两人正说话间,就见后面赢杏儿与董明月二人阔步走来。
皆是书生打扮。
赢杏儿与三年前相比,看起来竟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看起来更明媚了些。
董明月同样如此。
赢杏儿不是能闲得住的性子,替贾环执掌银行大权以来,一年来在岛上待的时间不多。
董明月更是如此,让她每日里在这座岛上玩乐,反而会憋闷住她。
索性,贾环就让她与赢杏儿在一起。
帮赢杏儿教教手下的梅花内卫,顺带保护好她。
银行虽然已经刻意的低调,尽量不声不响,以润物细无声的姿势融入天下。
可随着银行一日千里的发展,雄厚的资本,先进的技术,再加上无与伦比的背景,让它在大秦商场上纵横无敌,迅速膨胀为一恐怖巨物。
无可匹敌!
虽无恶意,然而随着银行带动百业的发展,还是影响了其他不知多少世家大族的谋生根本。
光因白荷改进了剿丝工艺,重新设计了剿丝机,就让无数以真丝为产业的家族破产倒闭。
当许多大家族的根本产业遭到毁灭性的竞争打击后,保不齐就有不少人脑子发热,想来个鱼死网破。
这三年来,贾环与赢杏儿遇到的刺杀,不下二十起。
很有几次,那些人甚至差点惊扰到内宅。
虽然这些人和相关家族,都被贾环以雷霆之势,斩尽杀绝。
可只要银行还在发展,就永远不会少了这样的危险……
这也是当大局抵定后,贾环带着全家到琼州岛上过桃源生活的原因。
经过这一年的磨合,董明月也数次保护了赢杏儿,两人的感情愈发的好了。
如今更有些形影不离的模样。
毕竟就可信度而言,董明月甚至还在赢杏儿手下的梅花内卫之上……
看到两人过来,贾环笑道:“你俩是听到消息回来的么?”
董明月看着贾环笑了笑,赢杏儿则道:“从金陵传来的消息,这次苏培盛陪着赢昼带着那位的旨意亲自南下,除此之外,还有西府的贾琏,也一并来了。”
贾环闻言一怔,道:“赢昼,链二哥?他们怎么也来了?”
赢杏儿有些无语的笑了笑,道:“我寻思着,八成是那位以为你真想出海,远走海外,才慌了神了,一连派了十几拨人来。
你越不回,那边越容易多想。
这二年他一直不让你从京里接出老太太、老爷他们,本就是防备你这一手。
呵,他对你还真是……
至于那位链二哥,则是打着老太太的名义来的。
自然也是要接大家回京,说是她想念大家了。
另外还要代姨娘问罪一下……”
“问罪?问什么罪?”
贾环奇道。
说至此,连性子大气恢宏的赢杏儿,都忽然变得有些不大自在。
俏脸微微泛红,没好气的白了贾环一眼后,她道:“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姨娘问,这都几年了?
当初离京前说好的,至少要带十几二十个孩子回来。
可如今连个蛋都没下,还不赶紧回来……”
“噗嗤!”
贾环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笑!!”
赢杏儿和董明月,还有薛宝钗,以及闻讯赶过来的林黛玉、史湘云等人齐齐羞恼斥道。
贾环委屈道:“这又不能怪我,我已经不分昼夜的努力了……”
“你还敢胡说!”
众女纷纷红了脸,喝止住。
因为全家人在一个海湾里,四面环翠,近乎与世隔绝。
再加上某个没面皮的死活纠缠,所以渐渐也就不在乎白日里哼哼了……
可这事做得却说不得,自家人可以相互体谅,装着不知道。
但这般说出来,若是传出去了像什么?
再者,对于众人始终无所出,赢杏儿心里其实也不无遗憾。
若非公孙羽再三保证,大家的身子都极健康,并无干碍。
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纵然公孙羽保证没事,大家都极健康,可赢杏儿心里到底不好受。
这个时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而且这件事板子只会落到媳妇头上,纵然赢杏儿贵为公主,也不无法免责……
心里正怄,偏贾环这会儿还胡说八道,也就愈发气恼,赢杏儿气道:“妹妹们,咱们快把这不知羞满口胡言的,丢进海里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好!”
史湘云第一个附和。
贾环见之不妙,转身就跑!
“不许跑!”
林黛玉已经笑的合不上口了,娇声阻拦道。
其她人见他溜走,也齐齐惊呼一声,然后追了上去。
洁白细软的沙滩上,映染着落日的余晖。
一行年轻男女们,在夕阳中嬉笑追逐着。
画面微醺。
贾环最终到底没有跑掉,一个马失前蹄,“不小心”栽倒在小吉祥挖的沙坑里……
被笑的东倒西歪的诸女们联合起来,丢进了浪花中。
……
ps:这个月底应该能完,我会认真收尾的。另外孩子的事别急,这是个小坑,很快就填。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故人
翌日清晨,半月湾贾家庄园门前。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贾环一身常服而立,孑然一身,连个亲兵都没有跟。
半月湾三面环山,一边朝海。
山上又是密林遍布,道路不通。
只在必经之路安排了几处暗哨,其余的,便是在码头两侧暗处,布下了几处人手。
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来人。
当然,庄园内的青隼好手不算……
对于内宅,贾环从不吝啬高手防备。
但从明面上看来,贾家这座庄园,几乎是不设防的。
而在有些人看来,这也是一种证据。
证明贾环想效仿范蠡,欲功成之后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再加上他想要乘舟泛海而去,岂不是和范蠡一模一样的选择?
都是智以保身,商以致富。
只是……
刚刚从船上落地的苏培盛看来,这种做法,着实没必要啊……
“贾环!!”
看着笑眯眯相迎的贾环,率先“发难”的却是赢昼。
他从船上下来后,就满脸怒气的朝贾环奔来,叫嚷道:“我那年都说了让你去年等着我,你分明答应好了,却说话不算话!
一个人跑到这里来逍遥,太过分了,你……”
话没说完,眼睛就直了。
“吱吱!吱吱吱!”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只浅灰色的小猕猴,三两下从背后爬上了贾环的肩头,奇怪的看着愤怒叫喊的赢昼,吱吱叫了起来。
似在为贾环助阵。
等贾环从兜里掏出几颗花生果递给它吃了后,小猕猴更是卖力的朝着赢昼龇牙咧嘴,挥舞着小拳头。
小狗腿模样,活灵活现。
赢昼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奴婢给宁侯请安。”
苏培盛躬身一礼,笑的一脸的褶子。
贾环微微颔首,看着头发银白,又老了许多的苏培盛,轻笑道:“三年不见,老苏你看起来,老了些。”
苏培盛闻言,眼圈登时红了,道:“宁侯,老奴也想您啊!您回京吧……”
贾环呵呵笑着点点头,道:“好,再说,再说……”
说罢,又看向苏培盛身边,同样面色激动的贾琏。
三年不见,贾琏已经蓄须了,看起来稳重了许多。
他看着贾环道了声:“三弟!”
贾环笑道:“二哥,家里可都还好?老祖宗身子可还安康?”
贾琏连连点头,道:“三弟尽放心,老太太、老爷和姨娘身子都安!
家里姊妹们身子也都好。
小四儿还有巧姐儿也都好,他们叔侄儿俩年纪差不离,倒是顽在一起。
宝玉今年年初也生了个女儿……
为兄,为兄外面那位,还给我生了个儿子,嘿嘿……”
说罢,有些不安的看着贾环。
贾环却没在意,只是笑道:“那恭喜二哥了,回头将礼给二哥补上。”目光深处有一分歉意。
去年贾琏和尤二姐生了个儿子后,王熙凤就到了江南散心,散的很好,也很痛快……
贾琏闻言大喜,咧嘴笑道:“都是自家人,讲究这些做什么?
三弟,你没瞧见我那儿子,虎头虎脑的,壮的紧!
等赶明儿他长大些,就让他跟他三叔一起习武!”
贾环呵呵笑道:“好。”
“咳咳,嗯……”
赢昼见贾环肩头的猕猴不理他,只顾从贾环手边小兜里掏花生果吃,怎么逗也逗不过来,登时急了,做声提醒贾环。
贾环看向他,笑道:“之前你从我这抢走的那只绿毛龟,如今怎么样了?”
此言一出,赢昼脸色登时就变了,满脸的委屈,小眼睛都红了,道:“让……让袁老杂毛……”
“咳咳……”
苏培盛忙发出一连串的咳嗽。
赢昼回头怒视他一眼后,又垂头丧气道:“让袁师傅给丢了。”
贾环哈哈笑道:“你还没从景阳宫出来?”
赢昼怒道:“你还好意思说!
原父皇是答允让我一年出来逛一回的,看看江山百姓……
可去年你早早的就跑的没影儿了,根本都不知道你在哪儿落脚。
父皇才没让我出来……”怨气十足,痛不欲生。
贾环下江南的第二年,赢昼三月时就轻装简从的去了金陵。
贾环带他去各处逛了逛,各地不同的人情风物,特产趣事,简直让他乐不思蜀。
临走时泪眼把擦的约定来年还来,让贾环等他。
顺便还将贾环养的一只绿毛龟给藏在袖兜里顺走了。
开了船后才在甲板上拿出来,冲着贾环狂笑不已,差点掉河里去……
然而等到第二年,贾环却不可能待在金陵了,他要去江南各地各城做事。
隆正帝也就没放赢昼出来。
至此,才让赢昼满满的哀怨……
“行了,算是我的不是。
这次来多顽些时日就是,这岛上比上回还有趣。”
贾环笑道。
赢昼闻言眼睛登时一亮,刚想答应,就看到身旁苏培盛不断给他使眼色。
赢昼怒火冲天的朝苏培盛瞪了眼后,看着贾环肩头的猴儿,昧着良心瓮声道:“贾环,咱们还是回京耍子吧。
你这岛……你这岛根本不好顽!”
贾环哈哈一笑,道:“咱们里面说话,一会儿日头就烈了。”
说着,引着一众人往庄园里面走去。
没有严谨的正门、仪门、二门、垂花门。
进了大门,就上了条曲折的长廊。
长廊外是沙地,满是细软的白沙。
几株椰子树点缀着,沙地上布满了各色各样的贝壳和玳瑁,五颜六色的……
都是家里女孩子从海边捡回来的。
悠闲舒适的环境,自然而然的熏染了众人。
等进了窗明几净的堂屋后,众人落座。
苏培盛又率先起身,对贾环苦口婆心道:“宁侯,老奴这次护送着殿下南来之意,想来宁侯也知道。
宁侯,三年了,该回京了。
当初宁侯与陛下不是约定好了,二三年就回京吗?
如今大秦银行遍布九州,商贸昌盛。
每年商税的税收,千百倍于从前,解了朝廷的大难。
陛下亲言,宁侯功在社稷。
国库和内务府也比过去充实了太多,连陛下那样勤俭的性子,去年也修了园子……
有宁侯当初留下的药膳方子,陛下龙体一日盛似一日。
本该是酬功之时,宁侯怎地非要出海去海外番国呢?
且不说外面如何在说陛下,您这样走,让陛下心里如何落忍?
如今都说宁侯想做范蠡,可陛下不是勾践啊!
老奴临行时,陛下私下亲言,让老奴转告宁侯:朕曾亲许你一世富贵,朕金口玉言,就一定能护你一世富贵。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事,绝不会发生在朕与汝身上。
贾环,回来吧……”
苏培盛说的哽咽起来,红着眼圈道:“宁侯,回去吧,陛下想您啊……”
贾环一直垂着眼帘,听罢后,叹息了声,道:“陛下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出海,不是想学范蠡,只是想去南洋诸国看看。
大秦这二三年来,发展的一日千里。
虽然国力日益强盛,但问题也渐显尖锐。
最大的难处,就是缺人。
自前宋末年,天下大乱之时,就不断有宋时遗民出海,落脚外邦。
我只是想带他们回来……
这些话,我不是已经上了折子吗?”
一旁赢昼嗤笑道:“贾环,你少哄人!
这种事还用你自己去做?
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如今连银行都放手不理了,整日里就在这里玩耍受用,还会做这种跑腿的事?
旁人都说,你这是在谋一条后路。
想找个都是咱中国人的落脚地,再接了家人一起去。
现在外面人还说,我父皇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
“哈哈哈!”
贾环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赢昼登时怒了:“你敢笑我父皇长的丑?”
苏培盛双手掩脸……
这就是赢昼都快二十了,还在景阳宫里打熬的缘故。
这厮不是装的,真的天生憨傻的可爱……
见劝不听,没法子,苏培盛只能目视贾琏。
贾琏见之,干咳了声,道:“三弟,老太太春秋已高,着实动不得身子远下千里了。
老爷和姨娘也不愿来,姨娘想你想的紧。
还有就是……咳。”
贾琏面色不自在起来,悻悻道:“姨娘让为兄给你带句话,她说……这个,她老人家,想抱孙子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贾环忙打住贾琏的话。
赵姨娘说的什么,他已经从赢杏儿那里得到了信儿。
贾环岔开话题道:“都中现在情况如何?”
苏培盛道:“都还好,宫里一切都好。”
贾琏道:“都好,家里都好。”
赢昼眼珠子转了转,忽地闪过一抹得意,道:“可不大好……”
“嗯?”
众人看向他。
赢昼撇了撇嘴,故作叹息道:“贾环,你是不知道啊,当初你和牛奔温博那一伙子衙内公子,盛名已经不再,不风光啦!
你们不在都中这二三年,又新起来一批。
他们可比你们当初厉害多了!”
贾环呵呵笑道:“这我倒是听说了,是舞阳伯府令家的令盛吧?
舞阳伯令至如今是征北大将军,他家里还出了个皇妃,去年又生下小皇子……
风光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我怎么听说,令盛那小子,连你都不放在眼里。
你这么熊包?”
赢昼闻言顿时炸了,跳脚道:“我怕他?我是懒得和他计较!让人以为我和小七不对付……”
贾环想了想,道:“令盛那小子我有印象,以前一直跟在奔哥身后跑腿的,挺勤快的啊。
怎么如今这般不懂事,还敢跟你叫板?”
赢昼闻言,忽地垂头丧气起来,道:“那群乌龟王八蛋,最羡慕你和牛奔他们当初的威风。
等你们一个个都出京后,黄沙军团出身的衙内就和灞上大营出身的衙内,再饶上黑辽军团出来的,几伙子人就干了起来,都想当老大。
后来闹的太不像,黄沙军团出身的太强,把令盛他们揍的满神京跑,怪话就多了起来。
太尉武威公就将黄沙一脉的王八蛋全都赶出了京,后来令盛他爹当了征北大将军,他姐姐成了皇妃,又有了小七,令盛就一日比一日猖狂了。
路上遇到我的车驾,竟敢不避让,还硬顶着走。
小七挺好顽的,我不愿欺负他舅舅,让人说我容不下小七,父皇知道了又该担伤心……
所以我就让开了。
虽然后来令盛派人送了两车礼给我,说是那天喝醉了,无心之过,可我心里还是不痛快的紧。
贾环,你回京吧,把那群王八蛋好好收拾一通!
你面皮厚心也黑,不怕人说……
你是不知道啊,你们当初虽然也霸道,可总不会欺负百姓。
可令盛那一伙子,真真上不了台面,就在下面各坊市里横行霸道,连百姓都欺负。
旁人都以为小七日后能当大任,不愿得罪他,他就愈发嚣张了。
我听说前些时候,连你二哥都被他当街教训了……”
贾环闻言,面色骤然一变,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贾琏。
见他一脸的不自然,眉尖便扬了起来。
贾琏被贾环看的心虚,想说没什么,可到底不敢扯谎,低着头说出了缘由……
“三……三弟,是这样,真不怪我……
那日我正巧从南街回来,路上遇到了一人家马车车辕断了,误在了路上。
我一时心善,就问人家要不要帮忙……
我是真不知道,那车上小娘子是舞阳伯令至的妾室。
我要知道了,定不会载她回家,也不会和她……”
贾琏满脸懊悔道。
贾环面无表情的看着贾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这尼玛……
……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回京
半月湾,海滩。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海浪温柔的洗刷着银白色的沙滩,堆起层层雪花,
一只小螃蟹,在沙滩上缓缓挪移着。
几只海鸟盘旋,一支独木舟被缆绳系在一块石头上,在海上随着波浪轻轻起伏着……
岸边有几束大大的遮阳伞,伞下放有躺椅,躺椅边还有一个小几。
躺椅里躺着几个男人,都极不规矩的穿着超于这个时代的大裤衩和花背心。
眼上搭着遮阳镜……
“这才是人生啊……”
一个白胖白胖的少年,一脸的荡漾,一手枕在脑下,一手抓着身旁几上的水果,吃的酸爽……
还有一老头儿,白发苍苍了,配上这身打扮,别提有多好笑。
实际上,之前一伙人已经笑痛了肚皮,这会儿都笑不出来了。
不过老头儿自己没觉得怎样,反而觉得舒坦。
或许是因为地主人没有瞧不起他的缘故,其他人也不拿他当废人看,一般的招待。
这种感觉,他极受用。
尽管如今他行走在神京城,即使遇到公候诸王,他们也得敬称他一声“苏公公”。
可他们敬的只是身份,对他这个阉庶,心里只有鄙夷。
在这里,却是不同……
还有一年轻人,嘴边蓄着短须,虽然也满满的舒适,却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想了半天,他才想明白,这个场景,他还缺一个柔顺的小娘服侍。
最好,是别人家的妇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受用,还是他们一生中开天辟地头一回。
轻松,惬意,感觉极好。
贾环眼神瞥过三人,目光最后在身边那个白胖小子身上顿下,看了看他的身材,再看看他吃的那些水果,不禁抽了抽嘴角。
“贾环,这些水果,怎地宫里没有?你也不晓得送回去一些,我竟不知道这般好吃!”
赢昼不满道。
贾环呵呵笑道:“这都是时鲜水果,保存不了几天,送到京里就坏了。”
赢昼闻言惋惜不已,又道:“这个叫什么来着?”
贾环沉默了稍许,道:“这个叫木瓜……”
赢昼感慨道:“真真没想到,这木瓜竟这般香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嗯,里面还有股奶香……”
贾环无语忘苍天。
木瓜,喜欢吃的人,是能吃出甜味,不喜欢的人觉得是臭的……
他没想到,赢昼居然喜欢吃这玩意儿。
赢昼又抓起一块水果放嘴里,大口吃着,一脸的幸福,没咽下又问:“那这个又是什么?”
贾环道:“是菠萝蜜。”
赢昼一听,觉得新奇,乐道:“这名儿好!可比木瓜好听多了!”
贾环淡淡道:“这两种水果,妇人家最爱吃。”
“胡说!我吃的也觉得好!”
赢昼不服道。
贾环道:“这两种水果在南边也是药,妇人吃了可以通乳下奶,所以最受妇人喜欢。”
“噗!!”
一旁两个躺椅上的人顿时喷了。
两人摘下眼上的墨镜,下意识的看向赢昼丰满的胸部……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赢昼恼羞成怒的朝苏培盛和贾琏两人吼道,又转过头怒视贾环。
贾环哈哈笑道:“鬼才知道你口味这么独特!”
“放屁!”
赢昼端起几上的果盘,就想朝贾环丢过去。
可小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舍……
贾环见他面色悲痛,甚至悲壮,好笑道:“我刚才开玩笑的,别当真。继续吃吧……”
赢昼闻言,眼睛一亮,道:“当真?”
贾环点点头。
赢昼海松了口气后,恼火的瞪了眼贾环后,又开始享受起木瓜来……
贾环也没再拦,反正也吃不了多少。
不过,家里几个女人,对这不大好吃的东西,却喜爱的紧。
效果也真真不错……
当然,贾环认为主要的功劳还是在他……
正在想入非非,就感觉一旁有人看他。
侧目过去,就见苏培盛在观望他。
贾环取下墨镜,笑道:“老苏,今儿你这身打扮,就是为了清闲的。
旁的别去想了,好好受用几日。
你一辈子都没这般轻松过吧?”
苏培盛也取下眼镜,苦笑道:“宁侯的心意,老奴生受了,也的确轻快受用。
只是……
宫里陛下还在等着,宁侯一日不归,陛下心中一日不得安宁……”
“诶……”
贾环一摆手,道:“过了,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
正吃的吭哧吭哧的赢昼忽地放下手中的木瓜,叹息了声,道:“这二三年来,你弄的那个银行,真真解了父皇的大难!
父皇说过,所谓治国,一为人,一为钱。
人倒也罢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官的。
又有张廷玉他们在,父皇省心许多。
可银钱上面,连张廷玉他们都难……
他们可没点金之术,一年税银就那么些,收上来国库里放不到半年,就得全部用出去。
一年下来,能抚育三四百万两,那就是肥年了!
日子还是过的紧巴巴的。
父皇说,天下行当就那么些,能赚银子的,早都被人瓜分占据了。
想要多收银子,就会动了豪强巨室的利益,旁个就会说朝廷横征暴敛,乃暴.政,会失去民心的。
天家也不是无所畏惧的,最怕的,就是失去民心。
你这个却不同……
不声不响间,就做出了好大的事业。
一年只商税,就能交几百万两,还是在原本税银之外的收入。
多了这几百万两,朝廷一下就宽裕了起来。
再加上我父皇那边占据的上千万两的分红银子,朝廷从未这样宽裕过,父皇也从未这般轻松过。
偏你还不居功,不敛权。
银行的账目清清楚楚,你每年从中拿的银子连前三都排不上。
结果还一心的想往海外逃……
你愈是这般,父皇心里就越不得劲,总觉得亏欠你太多。
外面还总有些人为你抱屈,说国之功臣,却被逼的有家难回,自我放逐到蛮荒之地……”
赢昼一番长篇大论,说至此,贾环忽然大笑起来,道:“小五,你觉得这里是蛮荒之地吗?”
赢昼看了看周围的景色,再看看身边的物什,自己也笑了,骂道:“那群球攮的,整日里就会冤枉我父皇!
不过,之前回去的人也说你这边过的不错,可别说外面那些人不信,连我都不大信。
自古以来这里都是流放逐罪之地,谁知这里还不错。”
苏培盛却道:“宁侯啊,您老待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啊!贾家的根基,毕竟在都中。
如今朝廷格局平稳,天下盛世已至。
您不是担心人手不够吗?
陛下已经在与忠怡亲王和张相他们商议,免除大秦各城,北城贱籍,恢复为民。
如此,将会凭空多出数百万百姓。
陛下准备将他们大多迁移到黑辽……”
贾环闻言眉尖一挑,道:“去黑辽?这些百姓百余年来都只能为工匠,不能种地。
勉强教他们种地还凑活,他们哪里还会开垦荒地?”
苏培盛干笑了声,道:“黑辽军团这三年来,做的风生水起。从齐鲁山东之地招收了上百万百姓,组建了生产建设兵团。
第一年还靠朝廷接济一点。
但到了第二年,就能够自给自足。
今年是第三年,却是一个大丰之年。
百万军民一起种出的粮食,他们自己都吃不完……
所以,朝廷想着,让他们分出一部分开垦好的土地出来,给那些免去贱籍的百姓去种。”
贾环面色淡漠下来,道:“吃相太难看了吧?
给他们种可以,可种出来的粮食,是属于黑辽军团的,还是朝廷的?
总不会是那些百姓的吧?”
苏培盛苦笑了声,道:“老奴不敢瞒宁侯,种出来的粮食,估计刚够那些百姓吃。
他们百余年都没种过地,哪里能种出多少来?
所以朝廷会免他们三年税,等三年后,再收田税。”
“也就是说,朝廷派百万人过去,黑辽军团不仅要管饭,还得把开垦出来的熟地给朝廷?”
贾环垂下眼帘,淡淡道。
苏培盛都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小声道:“宁侯,老奴不瞒您说,这件事,陛下也在犹豫中。
可朝臣们都认为,这种生产建设兵团,绝非国之幸事。
黑辽本就有十万大军,建设兵团中强健之士几十万,随意一召集就是可战之士。
若是让他们有了人,又有了钱粮。
不乏出现藩镇割据的可能……”
贾环皱眉道:“这叫什么屁话?
原本就计划好了,生产建设兵团暂归黑辽军团掌管。
以军养军,既可开发黑辽,又能节省大笔军费,用于江南灾区恢复生息。
五年后,朝廷再将建设兵团划分成府。
转军为民,交由黑辽三省分属,黑辽军团不再插手。
这已经过去三年了,还有两年时间。
我就不信这两年里,黑辽军团就能起兵造反!
再说,就算两年后交由省府统属,可地还是百姓的地,没有凭白让出来的道理。
这他娘的是哪个王八蛋出的混帐主意,强盗吗?”
一旁赢昼大咧咧道:“贾环,我给你说,就是那起子没出息的文官。
他们当初看不起黑辽的地盘,已为苦寒之地,出产不了什么。
可黑辽军团带着建设兵团开垦了三年后,他们才发现,老天爷,那里哪里是什么苦寒之地,那里分明是世上最肥沃的土地!
肥的流油!
他们哪里肯放弃这块肥肉,做梦都想吃一口,这不就惦记上了?
这才专挑天家忌惮的理由,拼命上折子。”
“奋武侯府怎么说?”
贾环皱眉道。
苏培盛闻言,又干笑了两声。
赢昼面色也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道:“温严正这二年不如以前风光了,父皇对他好像……不大喜欢。
他当然是大力反对了,军机阁里其他大臣也都不怎么附议。
但下面的勋贵府第,却好像有些支持朝廷……
说起来也怪你,把那些勋贵们养的富富的,一个个口袋里银子一大把。
有了银子,他们就想着买地。
可都中附近的地不许他们买,这不就惦记上黑辽新出的那些好地了。
奋武侯府一系和他们闹的很不开心。”
贾环闻言,闭上眼睛轻轻一叹。
这就是隆正帝以荣国一脉制衡荣国一脉的策略吧。
要说这件事里,没有他的推波助澜,那简直就是笑话。
秦梁和牛继宗等人,怕也是知道这点,才会不出言反对。
他们也不好反对,因为惦记着黑辽肥地的勋贵府第,多半都是他们麾下的战将。
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
贾环深吸一口气后,站起身来,道:“这几天你们好好在这里玩乐吧,我这边要拾掇拾掇,装箱的装箱,封起来的封起来。
三日后,咱们回京。
谁想要黑辽的土地,自己去开垦。
黑辽大的很,再开垦十年都开不完。
可谁想巧取豪夺,动黑辽军团开垦好的熟地,就先问问黑辽军团十万大军手中的大秦戟,答应不答应。
一群不知死活的王八蛋!”
……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色厉内荏
隆正二十二年秋,九月初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神京城外,渭水河畔。
千帆林立。
三年来,随着大秦银行取得一日千里的神奇发展,带动的,是整个大秦的商贸大盛。
尤其是当远洋商船,从海外运回无数金银宝石和香料后,无数商人都为之沸腾。
也有无数豪强家族为之眼红心动。
随之而来的,就是雨后春笋般的商号。
这些商号,凡是有些实力的,都会往帝国的心脏设立门铺,争抢这块核心市场。
也就造成了渭水河上,商船货船一日多似一日的局面。
河道虽然宽阔,但架不住行船太多。
而且,银钱壮人胆。
家里有银子,胆气就足。
在渭水河上,几乎都见不到相互让道的情况。
每日里因为无谓的争强斗气或是超行,导致撞翻行船人员落水的事屡见不鲜。
这也是为兰台寺御史诟病的一个原因,认为商事大盛,导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朝廷当抑商兴农,恢复古风。
只是,这也只能是一句酸话。
当大秦从天家至宗室至勋贵乃至地方上的士绅豪强,都体会到了商事带来的好处后,这种力量,将再无任何势力能够阻挡。
而今日,渭水码头上的行船却都表现的不错。
这几年来,大概是头一回见到河道上有人忙不急的让道。
一行三艘大船,极霸道的行驶在河道正中。
为首船头甲板上,百余披挂齐全的大兵齐齐站立,杀气腾腾。
一面贾字旗迎风招展。
寻日里,就算外省督抚,大秦八大军团大将军回京,也不敢在神京城外,天子脚下这幅做派。
这二三年,被隆正帝调.教的欲仙.欲死的宗室王公,更不敢在此嚣张行事,一个个乖巧懂事。
满天下数一数,敢这样做的人,只有一个。
而皇城一连发出十二道金牌,要招本想远去海外番邦的那人归京的消息,在耳目灵通之辈耳中,也早就不是新鲜事了。
如今看来,那人果然回来了……
渭水河上,不知多少行船的主人,从客舱中走出来。
仰视着让千帆避让,河道中央那三艘静静行驶,但偏又霸气绝伦的大船。
这二三年里,此人在都中长安权利中心销声匿迹,几乎听不到他任何动静。
但是,在天下商贾心中,此人的分量,却是在一日千里的增加。
活活就是一尊划分天下财富的财神。
从隆正二十年起,大秦银行将触角探进各行百业。
大到造船,造车,起房,小到关乎衣食住行,甚至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无所不包。
又凭借其无与伦比的背景,资产,还有让人无可竞争的秘方力量,让天下群商束手无策,溃败不止。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这个日益庞大的怪物,会垄断天下所有赚钱商贸时,到了隆正二十一年,情况忽然大变。
大秦银行麾下,开始不断让出市场和技术。
允许曾经控股的作坊,用正常的价格,赎回银行控制的股份。
也就是说,将曾经兼并的作坊,再还给人家。
虽然大秦银行这一二年里赚了大钱,日后还会进行分红。
可也扩大了作坊的规模,改进了原本的技术。
虽然没人知道那位爷为何会强压下无数反对意见,做出这个决定。
但这个决定,却真真造福了无数行业,也救活了无数商号和家族。
到了隆正二十二年,大秦银行麾下,依旧保持着控股众多行业商号。
但是,其所控股商号经营的产业,多是极奢侈的行当。
例如精美的丝绸和瓷器,例如货量极少但价格极高的名茶,还有各式的珍贵艺品,香水成衣等等。
简而言之,他们只卖最贵的品牌商货。
却将其余份额的市场,全部让了出来。
有明眼的商人看得出,这才是如今天下商事大盛的缘故所在。
却也看不明白,那人为何会这般做……
但不管看得懂还是看不懂,天下行商,无人不承那人的情,也无人不对其保持敬意。
这才是今日渭水河道上,千帆避让,万人行注目礼的缘由所在。
当然,等众人目送着这三艘行船驶入了渭水码头,心中敬意便退去,咬牙切齿在心里大骂的不是一两个。
三年前的场景,再次重演。
那厮忒过霸道,回一次京,就将整个渭水码头清空。
十里内,连一艘其余行船都不许出现。
连宗室王公都没这么大的派头,也不敢这样做。
偏那位上回这般行事,都要被兰台寺御史弹劾成筛子了,如今行事竟还是这般霸道。
……
大福船上的亲兵搭好甲板通道后,就迅速下船,布防周围。
之后,就是一连串的八宝簪缨马车流水般下船。
并不停留片刻,便由荣国府早就候在这的管家嬷嬷们接走回府了。
再之后,码头众人才看到数十骑战马,从甲板上缓缓行下。
为首的,是两个年岁不大的青年,在马上互相骂骂咧咧的行驶而下。
不过,其中一人待看到码头上迎接之人后,大惊之下连忙翻身下马,赶了上去。
“侄儿给温叔叔请安!怎敢劳叔父相迎?”
贾环心中感慨,面上却满是笑容,大礼参拜。
来迎者,正是奋武侯府一等伯,温严正。
还没跪下,就被温严正一把抓住,拉起身来,上下打量了几遍后,连声道:“好,好!回来就好!”
贾环笑的愈发灿烂,道:“三年不见,温叔叔一点不见老。”
温严正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波澜,笑着点点头,道:“环哥儿看着也好,竟一点没变,嗯,还是长大了……”
贾环笑道:“温叔叔,婶婶可还安康,博哥可还好?”
温严正眼神柔和道:“都好,你婶婶也好,你博哥也好。
他这二年来,虽没你出息,却也一直带着人在黑辽苦干。
也长大了……”
贾环闻言,面色微变,敛了敛笑容,道:“叔父,黑辽之事,侄儿也听说了些,十分气愤。
侄儿这次回来,多半都是为了此事。
咱们武勋,忠君报国。
满门富贵,皆来自掌中戟,跨.下马,来自祖宗的性命鲜血。
咱们不去无理欺负旁个,但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以莫须有之罪来欺负咱们。
谁敢伸手,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温严正闻言,面色动容,看着贾环,连声道:“好,好!环哥儿,叔父没有看错你!”
周围如赢昼、苏培盛及其随行人员,不少却都变了脸色。
贾环与温严正说完正事后,才又笑道:“侄儿今日回京,怎敢劳叔父亲自相迎?”
温严正放下心里事后,面色爽朗了许多,大笑道:“若非你牛伯伯他们今日有正事要忙,军粮入仓,他们也是要来接你的。
黑辽军团,自去年起便能自给自足,还能往关内卖些。
就不需要为叔去操劳,所以就有时间来了。”
贾环哈哈笑道:“理该如此!”
一旁苏培盛见前面有宫人黄门在,忍不住道:“宁侯,您与温伯爷回头再叙旧吧。陛下已经派人候着了……”
贾环眉尖一挑,正要开口,就听温严正道:“环哥儿,你先去宫里吧。
等出来三日后,我与你牛伯伯他们,一起再给你接风洗尘。”
贾环闻言,也不做推辞,笑与温严正别过后,一行人再度骑马,朝皇城赶去。
……
皇城,大明宫。
紫宸上书房。
头发花白的隆正帝,今日难得没有长坐于御案后处理朝务。
负手站于宫窗前,静静看着皇庭内那株梧桐老树,不停掉落黄叶。
“十三弟,看着外面的黄叶,朕才知觉,不知不觉间,深秋又至。
庄子言:人生天地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数年光阴弹指流过,十三弟与朕,却是都老了……”
忠怡亲王赢祥气色并不如三年前,两鬓白发多了不少,眉心处的褶纹也深了不些。
可见,以一国之重压于肩头,纵然武道高深,然耗费心血精力之下,也难以承重。
他轻轻笑道:“皇上,光阴虽过,所幸皇上与臣弟并不算虚度。
谁又能想到,三年前,朝廷尚且到了举步维艰,与勋贵臣子借银的地步。
亿万百姓罹难,国朝竟只能从番邦异域筹粮。
可再看看如今,国力强盛,一日千里。
四海承平,举世颂圣。
皇上,千古未有之盛世将临。
皇上也将成为真正的千古一帝!”
对于赢祥的赞颂,隆正帝并未谦逊什么。
三年来他日夜操持,所为者,不就是今日之盛吗?
他昂然而立,矜持一笑,道:“这其中也少不了十三弟的勤勉襄助。
自古以来,贤王莫出十三弟者!”
赢祥呵呵笑着摇头不语。
隆正帝面色却忽然有些复杂,道:“十三弟,若是不愿续弦,就把赢普换回来吧。
宗室王公子弟无数,何苦将你那根独苗,放到厄罗斯罗刹鬼的地盘?
当初朕也是一时糊涂,才上了你们父子的当,准许让赢普去了厄罗斯……”
赢祥眼神中闪过一抹苦色,笑道:“皇上,厄罗斯并非地狱,赢普以王子身份前往,必然会受到优待。
能让他历练上几年,也是好的。”
“唉……”
隆正帝垂下眼帘,掩盖住复杂到极点的眼神。
他真不想如此啊,可是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
“陛下,五皇子赢昼、宁国侯贾环,大明宫总管苏培盛到殿外了。”
一黄门小太监猫一样无声息的走进殿内,细声禀报道。
隆正帝闻言精神一震,道:“宣!”
说罢,又跟了句:“去内阁将张廷玉、何尔泰、陈壁隆召来。”
“喏!”
小黄门一应后,悄然退去。
待黄门去后,赢祥苦笑看着隆正帝道:“皇上,非要今天吗?”
隆正帝冷哼一声,道:“那位已经去码头上抱屈去了,十三弟以为那个混帐来后会安生?
索性让他们面对面的去闹……
不过十三弟,一会儿你帮朕看好了,闹归闹,不许那个混帐东西动手打人。
不然朕饶不了他!”
赢祥闻言,抽了抽嘴角,总觉得隆正帝这话说的有些色厉内荏……
……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失望……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陛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老奴给陛下请安……”
赢昼、贾环、苏培盛入了上书房后,一一与隆正帝见礼。
看着面色黑了不少的赢昼,见他眼神满是濡慕之色,隆正帝面色稍缓,点点头。
虽然愚笨贪顽些,却是难得一个知孝心没野心的孩子。
再看着年老的苏培盛,一张老脸上亦是满面的欢喜,隆正帝心中道了声忠奴。
可再看向一本正经,却又一脸轻松无所谓,好似这只是寻常陛见,根本不是久别三年后重逢的贾环,隆正帝心里熄灭了三年的邪火,又汹汹燃起。
三年过去,他老了,忠怡亲王赢祥也老,内阁首辅张廷玉也老了,苏培盛更老了。
连五皇子赢昼,都见长了不少。
可唯有眼前这厮,好似没有一丁点变化。
一如三年前那般,让人看起来熟悉又恨得牙根疼……
隆正帝原本想过,君臣再次相见,兴许会感人非常,兴许会君臣相得……
而贾环在外面三年奔波万里,又在瘴气横生的荒岛上生活许久,必然沧桑憔悴的不成样。
可谁知道,这世间最是无情的光阴,居然放过了最不该放过的人……
眼见贾环一双贼眉鼠眼,滴溜溜的打量了个不停,隆正帝再也压抑不住怒气,喝道:
“看什么看,混帐东西!”
骂了声后,隆正帝一下找回了当初的感觉。
那点久别疏远的生疏感,不翼而飞。
这丫根本一点没变,还生疏什么……
贾环的确也没变,随着大秦国力愈发强盛,隆正帝威严愈重,被他呵斥之人,无不两股战战,汗流浃背,跪地请罪。
可贾环却一如当年般,被骂后也只是撇了撇嘴。
虽垂眉顺目,可那副瓜皮模样,吊儿郎当的,恨不得让人按住捶个半死!
赢祥眼见隆正帝脸又黑三分,眼中怒火腾腾升高,不由头疼而又熟练的打起圆场来:“贾环,这次怎地这般懂事,没有闹着先回家给你家太夫人请安?”
贾环闻言,面色一变,讪讪一笑,摇摇头,道:“臣还是知道规矩的……”
“屁!”
一旁赢昼忽然骂了声,然后在隆正帝瞪来的眼神中,强忍还是没忍住大笑,一张脸涨红,吭哧吭哧道:“父皇,十三叔,贾环才不是懂规矩,他是不敢回家去!”
隆正帝闻言一怔,赢祥也挑了挑眉尖,似想到了什么,看了面色古怪起来的隆正帝一眼后,捧哏笑道:“这是为了什么?谁不知贾环最爱待在家里,他还有不敢回家的时候?”
赢昼笑的快喘不匀气了,看着黑着脸的贾环,落井下石道:“父皇,十三叔,贾环是因为没生出来儿子,所以才不敢回家!嘎嘎……
他当初离京时,给他家老祖宗和他老子娘夸口,三年后一准带回来十几二十个孩子。
可如今,连个鸟蛋都没生出来。
哈哈哈哈!
哎哟……”
赢昼痛呼一声,却是胸口上挨了贾环一拳,仰头翻倒。
却也不恼,一边揉着胸口,一边居然捶地大笑……
儿子无良,老子也不是东西。
隆正帝看着一脸愤懑的贾环,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对贾环道:“贾环,朕放你假,先家去给荣国太夫人请了安,再来宫里说话。”
赢祥也好笑的看着贾环。
贾环绷着脸,撇嘴道:“不走了,臣打算在宫里吃住一段日子。
臣一会儿还要去给皇后请安呢。”
“哈哈哈!”
隆正帝看他那浑皮模样,不由大笑不止。
赢祥笑罢道:“回去给你家太夫人好好说,你今儿才多大点。真要生了十几二十个孩子,笑也要笑死人。”
贾环真有些发愁的苦叹一声,挠了挠头,想了想,道:“可能说不通,难啊……”
见他这般模样,一旁隆正帝和赢昼又大笑起来。
一殿君臣王爷正拿贾环打趣说笑,外面传来通禀声,内阁阁臣应召来见。
隆正帝不动声色看了眼贾环后,便命内侍去传,宣三人入内。
未几,内阁首辅张廷玉、次辅何尔泰、阁臣陈壁隆,鱼贯入内。
此三人,再加上一个未至的兰台寺御史大夫郭,四人便是隆正朝这三年内声名大噪的四大名臣。
三人入内后,与隆正帝并忠怡亲王赢祥和五皇子赢昼见礼后。
从来沉默寡言的张廷玉,又主动与贾环见礼,作揖一礼,道:“一别三年,宁侯风采依旧。”
抱着绝不和任何文臣亲近的心思,贾环本想嗤笑一声。
不过感觉到上头那头暴龙瞪过来的眼神后,他无声的嘟囔了两声,方才随意拱手道:“好说,好说。”
敷衍不耐之意,一目了然。
张廷玉早已习惯了贾环的风格,也许也了解他的苦衷,因此淡然一笑,并不见怪。
倒是他身后两位阁臣,面色隐隐不善,看向贾环。
对于这种人,贾环从来不知道谦让为何物,压根不用正眼瞧,觑着眼瞥了眼后,放肆的嗤笑了声。
这种轻蔑态度,登时激怒了两位名臣。
能得隆正帝信任重用者,绝不会是什么老好人。
没有雷厉风行的风格,没有严厉狠辣的手段,根本入不了隆正帝的眼。
何尔泰封疆时在滇黔二省,那里土司遍布,不从王法。
时常发生激烈甚至惨烈的械斗,不时有寨子谋反。
历任巡抚总督都束手无策。
何尔泰当任云贵总督后,亲自督导标营,设下埋伏,围歼了两省最大的八位土司首领。
却依旧不封刀,带人杀入毫无防备的寨子,鸡犬不留……
一介文官,敢用这种胆魄,杀的滇黔二省数十万土族不敢再生乱抢杀,又怎会是善茬?
进京入阁后,满朝文武,他也只服张衡臣一人。
如今见张廷玉被贾环如此慢待,又被贾环当着君面嗤之以鼻,岂有不暴怒之理?
何尔泰勃然大怒道:“汝虽为勋贵,安敢辱吾等阁臣?”
贾环侧目相视,道:“你是哪个?”
何尔泰脸都怒黑了,厉声道:“本官内阁次辅,何尔泰!”
贾环闻言,脸色登时冷了下来,声音森寒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臭不要脸的何尔泰?我还没来得及寻你,你就敢跟我喊?”
说着,往前走了一步。
隆正帝、张廷玉等人面色骤变,赢祥忙喝道:“贾环,好好说话。这是什么地方,你还想动手?”
贾环嘿了声,道:“王爷放心,这种货色,还不配我动手。”
何尔泰真真要炸了,厉声道:“贾环,你安敢如此辱我?”
贾环冷笑一声,道:“我听说,就是你出的主意,要把黑辽军团开垦了三年的地给分了?”
此言一出,上书房内一静。
隆正帝与赢祥对视一眼后,都没出声,静静看着事态发展。
其实他们都知道,何尔泰并非始作俑者。
是下面的官,上书到他这里,他才出的头。
而他的本意,应该确是为了朝廷。
何尔泰的清廉之名,不逊于张廷玉。
他的火爆性子,也没人敢同他行贿。
听闻贾环之言,何尔泰昂然而立,声音恍若洪钟般,高声道:“不错,正是本官上书。
黑辽军团,十万大军戍边。
本该着手防务,以御外敌。
岂有种地发财的道理?”
贾环差点气笑,道:“三年前你怎么不这样说?朝廷拿不出军费来,让人在荒蛮苦寒地里开荒的时候,你怎么不去讲这个道理?”
何尔泰理直气壮道:“此一时彼一时!
当时朝廷缺银,要集中银子恢复江南生息。
如今朝廷不再缺银,给的起军费,自然没有再让军队农垦卖粮的道理。”
贾环都觉得奇怪,分明是他娘的邪门歪道,想谋黑辽军团的军产。
怎地到了人家嘴里,说的那样正义昂然,好像还真有道理一般。
贾环按下好笑的怒火,点点头道:“军队的确不该务农卖粮,可人家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田,没道理就这样被巧取豪夺。
即使军费给足了,军队不再屯田了。
可那些田也该优先分给退伍兵卒,准他们在黑辽扎根。
如此,对朝廷,对黑辽,均有好处。
另外,建设兵团虽挂着兵团之名,实则皆是齐鲁之地的灾民百姓。
他们开垦的土地,就该归他们所有。
再没有一句话就拿走的道理。”
何尔泰闻言,面色凛然的瞪向贾环,大声道:“此乃朝廷政略,宁侯为武勋,焉敢妄言?”
“放你娘的屁!”
贾环闻言登时大怒,破口大骂道:“给脸不要脸!
黑辽土地是我军方开垦出来的,和你们什么相干?
黑辽三省土地亿万,想吃肥肉自己去开垦。
惦记上咱们的东西,还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给根竹竿往上爬……
不让咱武勋管是吧?
好啊!
你们不是惦记那些地么?
有种你现在就去问黑辽军团要地。
不去你是我孙子!
我倒要看看,你能从黑辽十万大军手里,要出几亩地来!
呸!”
何尔泰唾面自干,看都不看贾环一眼,转身对隆正帝躬身道:“陛下,从贾环之言可见,军方居功自傲,拥兵自重之态,虽未彰显,但苗头已现。
臣请陛下早早决断,方为江山社稷之福!
民间百姓苦难多年,今逢圣君,得迎盛世,殊为不易。
绝不能毁于军伍乱臣之手!”
“我去你大爷个蛋……”
贾环真真动了真火,抄起手就想砸死这龟孙。
不过还没打到,就被早有防备的赢祥死死拦住。
贾环挣脱不得,转头对隆正帝大声道:“陛下,这种黑了心的王八蛋,你还留着他作甚?打死他,让他去黄泉里祸祸阎王去吧!”
“放肆!”
隆正帝抽了抽嘴角,喝道:“胡说八道什么?
朕看你就是小家子气,舍不得那些地。”
贾环闻言脸色骤然一变,心里说不出的失望,沉声道:“舍不得那些地?臣是舍不得那些地。
那些地,是黑辽军团十万将士齐齐上阵,再加上近百万齐鲁移边男儿,费三年苦功,才生生开垦出来的田地。
他们于国有功,于大秦的千古社稷亦有功。
当初约定,黑辽军团以五年期拥有垦地,五年后,黑辽军团开垦的,归还三省。
建设兵团开垦的,则由他们自己继续耕种。
正是有了这样的盼头,他们才这般苦苦耕耘。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产出,他们心里感念朝廷,感念陛下。
他们将会死死的守在黑辽,地在人在!
如果有外敌入侵,他们会拼死反抗,因为那里有他们的存身之本!
别说那些地不是臣的,就算是臣的,可对于臣来说,那些地又算什么。
加起来,才能值当多少银子?
东西和地都不重要,但臣绝不允许有人打那些地的主意,因为这事关军方的威严,也事关朝廷的信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宁侯,你所言军方的威严,却不是你能代表的……”
见隆正帝沉默了,何尔泰再度开口。
只是还未说完,就被赢祥身后的贾环指着鼻子大骂道:“你这等奸臣,给老子闭嘴!你个锤子懂个球!”
何尔泰面色顿时难看之极,他却不能和贾环当场骂街,只能看向隆正帝。
隆正帝大怒,喝道:“贾环,你混说什么?”
“我浑说什么?这个王八蛋不是奸臣又是什么?整日里就担心别个造反,却不想想,历朝历代,有哪个逆贼能在盛世之时敢造反?
他身为内阁阁臣,有宰相之权,不想着如何将大秦治理的愈发强盛,却一心想着去打压军方,消弱军方。
军方是大秦的敌人吗?
偏还扭曲事实,强词夺理。
这种自以为通晓权术的小人,只会内斗,不是腌奸臣又是什么?”
贾环厉声辩驳道。
隆正帝气的脸色发黑,道:“你在冲哪个喊?”
一旁赢祥一直劝贾环不要再说了。
可贾环却依旧高声道:“此等奸邪不杀,朝政早晚败坏!陛下留着这样的东西在朝廷里,是嫌国运太长了吗?”
“贾环,你放肆!!”
隆正帝龙颜震怒,咆哮道:“给朕滚,朕不想再看到你!”
贾环闻言,一把推开赢祥,不顾赢祥的劝解,大声道:“滚就滚!哪个稀罕回来?
我这就带家人离京,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不识好人心,以后不要再叫我回来了,我也再不会回来了……”
说罢,大步往外走去。
“你……你这个混账……”
看着贾环大步离去,隆正帝一张脸从黑变白,直觉气的肝疼,抓起御案上的一块玉镇纸,朝贾环砸去。
可贾环走的太快,哪里砸的到。
等玉镇纸在金砖地面上摔的粉碎后,隆正帝才咆哮道:“滚,都给朕滚!”
赢祥低声对唬的面色惨白的赢昼道:“快去坤宁宫,让皇后务必留住贾环在宫里。”
赢昼闻言,悄悄看了眼隆正帝后,一点点溜出了上书房,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飞奔向坤宁宫。
等人走后,赢祥才对隆正帝劝道:“皇上,你和那粗坯计较什么?没的气坏了龙体。
他毕竟年幼,懂得道理不足。
皇上多教导教导便是。”
一旁何尔泰不服,觉得不和礼法,就想谏言,却见赢祥转过头来就变了脸色,眼神凌厉,沉声道:“何大人,黑辽那些军田,也不过只有两年就要到期收回,当真就到了危及江山社稷的地步了吗?”
何尔泰闻言,沉默稍许,道:“王爷,臣之意,是不想让军方有了屯田发财的心思,不能开这个先例。
黑辽东北,实在是……太过富饶肥沃了些。
黑辽如此,兴许西域亦如此。
不能大意啊……”
赢祥闻言,面色稍缓,道:“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你的心思,皇上很清楚,也极赞许。
但此事十分复杂,毕竟朝廷不能因为疑心防备,就伤了有功将士忠君报国之心。
此事,要缓缓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何尔泰闻言,面色一变。
缓缓图之,缓个两年,那还有什么杀鸡儆猴的作用?
他的本意,就是想让黑辽军团,或是让军方失望。
日后再有屯田之事,想来再不会屯出黑辽军田那样令人惊喜或是惊怒的肥田……
不会有人愿意与他人做嫁衣。
不过赢祥身为御前第一人,总理王大臣,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又是当着圣面这般说,想来也是隆正帝的意思。
何尔泰虽一心为国,也只能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这时,隆正帝才终于缓过劲来,摆摆手,叹息了声,道:“就按忠怡亲王之议……你们先退下吧。”
张廷玉躬身一应,又淡淡看了眼何尔泰后,转身离去。
何尔泰与陈壁隆跟随其后,一起出了上书房。
待他们都退下后,赢祥看着隆正帝,有些不解道:“皇上心中不是早有此论,怎地今日还和贾环……”
隆正帝没有应声,看了眼地上的碎镇纸,忽然哼哼一笑,脸上没了方才的怒火,道:“朕只是想看看,贾环是不是还和当初一般,对朕赤诚敢言。
结果,朕一看他跳脚的模样,也斗了真火,呵……
不过还好,他没有让朕失望……
十三弟方才是让赢昼,去拦那混帐了吗?”
赢祥无奈笑道:“赢昼哪里拦得住他,臣弟让赢昼去坤宁宫搬救兵。想来这会儿,皇嫂已经将他叫去后宫了。”
隆正帝想了想,对苏培盛道:“让御膳房今夜备宴武德殿,朕要做个东道,请皇后和十三弟吃席。”
苏培盛闻言,都忍不住掩了掩口,在隆正帝瞪眼中忙应了声:“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