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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纨绔少爷全文阅读

作者:贼眉鼠眼     传奇纨绔少爷txt下载     传奇纨绔少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二章 败军临城下

    神烈山龙武军大营帅帐内。

    一路走下山,皇上已累倒,躺在一张软榻上,闭目不语。他面如金纸,冷汗不停流出,随行的宫中御医赶忙搭脉为皇上诊治,胖子坐在皇上身前,拉着皇上干枯的手,一脸担忧。现在在他眼中的,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时刻板着脸的威严皇帝,而只是位油尽灯枯的老人,他能活在世上的日子不多了,而这位老人,是他的父亲,那个一辈子都没给过他多少笑脸的父亲。

    良久,御医站起身,面色沉重的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书案前提笔开方,一旁的太监帮着磨好墨,方子开过之后,太监照原方撰抄了一份,置于木匣中,留于宫中太医院备案。很快便有小黄门飞奔而出,照方煎药去了。

    “吴御医,父皇情况如何?”胖子松开皇上的手,走到御医身边,悄声问道。

    吴御医望着胖子摇摇头:“福王殿下,下官无能,恐怕皇上的病,已经无药可医了,太子谋反之事,让本已病体沉重的皇上心中愈发郁结,导致血气不畅,气脉浮虚,大限……不远矣!”

    胖子大惊,随即面容浮上深深的悲痛之色,眼眶湿润,很快落下泪来。

    转过头,望着软榻上面色苍白的父皇,胖子黯然神伤,乞求的望着吴御医,道:“能否再想想办法?是否需要什么稀世珍药?本王愿重金求来。只求吴御医能将父皇医好,至少……多活几年。”

    吴御医摇头叹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福王殿下,皇上……毕竟老了啊。下官只能用一些平缓柔和的药,慢慢养息,也许皇上能多撑几日吧。”

    “不行,吴御医,你必须……”

    “无病,事不可为,不可强求,莫要为难吴御医了。”躺在软榻上的皇上忽然睁开了眼,虚弱的道。

    “父皇……”胖子跪在皇上榻前,泣不成声。

    皇上眼露笑意,爱怜的抚了抚胖子的头,沉声道:“去宣冯仇刀进来,朕有事交代。”

    冯仇刀昂然觐见,在皇上面前单膝跪下行礼。

    “冯仇刀,昨日一战,龙武军伤亡如何?”

    “回皇上,龙武军五万余人,激战之后伤亡一万余,目前还有四万兵马。”

    “太子败退,以他的禀性,必不肯北渡长江,而会将希望寄托在京城的城防军副将秦重身上,所以,他将会率残部绕过韩大石的追兵,往南奔京城而去。……传令大军开拔,并派快马告之韩大石和山顶的夏州边军董成所部,你们三路大军分东,西,北三面,一同向京城进发,将太子叛军团团包围在京城之外,这次务必要全歼叛军,不可使一人走脱,违者军法从事,去吧。”

    冯仇刀领命而去,帐外很快开始喧闹,战马嘶吼,士兵调动,辎重搬运,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帅帐内,皇上剧烈咳嗽着,缓过气后,微笑望着胖子,喘息道:“无病,朕时间不多,能教你的尽量都教给你。刚才朕的布置,就是为了告诉你,对待敌人不能手软,哪怕亲如兄弟,只要他敢造你的反,你也必须要狠下心,将他一举歼灭,这时便不能再顾忌帝王家的亲情了,一人作乱,天下皆乱,不论出于何种目的,最好不要妄起刀兵,不过,一旦你决定起兵,就必须要将敌人打残,打死,不能让他翻身,否则天下永无宁日。”

    胖子嗫嚅着嘴唇,犹豫道:“父皇……儿臣担心做不好这个皇帝……”

    皇上笑了:“你有这个担心,就说明你有进取之心,凡事慢慢来便是,没有谁刚当上皇帝便是圣君,明君,很多时候都是在不断犯错中渐渐成熟的,朕近年来提拔了几位少年臣子,比如方铮,冯仇刀,韩大石,此事过后,朕还要开恩科,取新士,将朝中的老臣换掉一批,一扫朝堂暮气,便于你将来执政,这些都是朕留给你的。这次平叛之后,朕不会封赏有功之臣,待你即位后,由你来封赏,这样便能让臣子们对新皇心怀感激。”

    “无病,做一个皇帝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端看你用什么手段来牵制朝中的大臣,说到底,唯‘制衡’二字耳,只有将大臣们治得服服帖帖,对你心存敬畏,他们才会对你伏首听命,你的主张,你的意志都会得到彻底的执行,这是门大学问,你要好自为之。”

    “是,父皇,儿臣谨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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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快搬,小心点儿,别给老子碰碎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哎!站住!你什么眼神啊?连破柜子都搬,你家很缺柜子用吗?不要了!又大又不值钱,留给户部去查抄吧,总得给他们留点儿汤喝。”

    “喂!你很清闲吗?拿着几颗鸡蛋耍把戏玩呢?”

    “大人,这不是鸡蛋,这是夜明珠啊。”

    “夜明珠?靠,鸡蛋那么大的夜明珠……全都拿给我,这是太子谋反的可疑证据,本官带回家仔细研究一下……”

    “…………”

    “…………”

    太子府里一片欣欣向荣,热火朝天的忙乱景象。

    毕恭毕敬送走太子妃后,方铮和温森立马恢复了本性,当着太子妃的面不好意思干的事儿,这会儿他们完全没了顾忌,太子府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被士兵们一件件搜罗出来,分类堆放在府里的前殿广场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柔和动人的金光。

    而太子府的侍卫,家仆,宫女和太监则被集中在后殿的庭院中,由士兵严加看管,他们一个个面带惧色,惊恐万状的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士兵们像给太子搬家似的,一箱箱往外搬东西。太子建府十余年来,何曾有人如此胆大妄为?身为下人的他们,此时也隐隐明白了,恐怕太子这个称呼,已经成为了历史,连带他们这群奴仆,等待他们的,不知将会是什么结局。

    方铮和温森像两只勤劳的小蜜蜂,飞到东,飞到西,来回穿梭忙碌。到最后,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呈现在二人面前时,他们两眼发直,嘴巴张得老大,呆呆的注视着这堆闪烁着金光的财物,一时竟忘了言语。

    “好……好多罪证啊!”温森结巴道。

    方铮两眼冒着幽幽的绿光:“这……这得值多少银子?”

    “少说也有个上千万两吧,光这十二颗大小色泽质地完全一样的南海东珠,就是无价之宝了,有钱都买不到啊……”

    “妈的!这下发了……老温啊,咱们别当官儿了,当富翁去吧,以后上馆子吃山珍海味,每次叫两桌,一桌用来吃,一桌用来看……”方铮直楞着两眼,喃喃道。

    “对呀……以后买两个十五岁的漂亮绝色小丫头回来,一个侍侯我娘,一个侍侯我媳妇儿……”温森流着口水,发出梦呓般的低语。

    “对呀对……嗯?这就是你的理想?绝色姑娘用来侍侯你娘和你媳妇儿?”方铮被温森的奇特理想惊醒了。

    温森腼腆的点点头:“我有媳妇儿侍侯就够了,人多了太乱……”

    方铮脸色发黑:“我有你这种没出息的手下,实在是我天大的福气啊。”

    “大人,您太夸我了,属下有些诚惶诚恐……”温森被表扬得老脸发红。

    “…………”

    二人定了定神,望着这如山的金银珠宝,彼此互望了一眼。

    温森忽然重重抱拳,满脸正气凛然道:“大人,属下觉得这些财物很有可能是太子密谋造反的可疑证据,属下认为,这些重要的证据应该全部搬到大人府上,以便大人研究这桩大逆不道的重大案件。”

    “这个……”方铮摸着下巴,满脸为难:“不太好吧……证据太多了,本官一个人研究太过辛苦,这样吧,老温啊,你拿两个布袋装满,带回家去帮我研究研究,研究完了交份报告给我……”

    温森喜形于色:“多谢大人,属下定不负大人厚望,一定将它研究得非常透彻……”

    “还有今天来的兄弟们也辛苦了,每人发一百两回去打酒喝。”

    “多谢大人赏赐!”众士兵欣喜的齐声道谢。

    方铮满脸沉重的摇头:“唉,这么多的证据,本官这几日可得辛苦了,不过为国为民操劳,本官向来义不容辞,辛苦就辛苦吧,谁叫本官是国之栋梁呢……”

    众人大受感动,一齐躬身道:“能者多劳,大人受累!”

    这时,一名城防军士兵满脸惊慌奔进太子府,踉跄着跑到方铮面前,喘着粗气大声道:“将军,不好了!北城外有可疑兵马出现,现在离北城门不足十里,请大人速登城楼!”

    “兵马?”方铮一楞,接着大喜:“莫非太子兵败了?妈的!太好了,来人,分出五百人把这些证据搬到我家库房,其余的人跟我上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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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北城墙外,一行旌旗凌乱,步履蹒跚的残兵急急行来,他们满身灰尘血污,衣甲零落,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战场的硝烟味,很多士兵手中连兵器都不知扔到哪儿去了,长时间的行军,让这群残兵担惊受怕之余,体力更是透支得厉害,所以行路时已完全不成队列,三三两两互相搀扶,便是外行人见了也一眼明了,这是一支刚吃了败仗的军队。

    太子站在行进的车辇上,振臂高声鼓劲:“将士们再走快些!只要进了城,咱们就可以歇息,固守待援,孤必会厚待各位!”

    只可惜,这样的鼓劲实在令士兵们提不起兴趣,大家仍然垂头丧气的走着,谁也不知道,到了京城之外会有何种命运等待着他们。

    太子神色怔忪,叹了口气,颇为失落的坐回车辇。

    思思怀抱琵琶,垂头不语,俏脸不时掠过几分复杂之色,最后咬了咬下唇,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旭阳下,一行残兵拖着蹒跚踉跄的步伐,向京城行去,微风拂过,卷起漫天黄烟。

    城外的吊桥早已高高吊起,城门紧闭,城楼的箭垛间,士兵们握紧了长矛弓箭,眼神戒备的盯着城下这支残兵,并无一人出来问话,双方就这样互相沉默着。

    太子骑马缓缓行出队伍,望着高耸的城墙,和城楼上神情戒备的士兵,他的心徒然沉了下来。

    他心中忽然有个很不祥的预感。

    “孤乃华朝太子,祭天回京,请你们的秦重将军出来答话。”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太子仰着头,向城楼高声喊道。

    未过多时,秦重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上,他神情沮丧,面容颓废,望着城楼下仰头相望的太子,秦重笑了,笑容苦涩而苍凉。

    “末将秦重,见过太子殿下。”城楼上,秦重朝太子重重抱拳行礼。

    太子见到秦重,心下大喜:“秦将军,快,快开城门,让孤进城。”

    秦重望着太子欣喜的面容,不由沉沉叹了口气。

    太子的笑容渐渐僵硬,沉默半晌,终于冷声道:“秦重,你也背叛孤了么?”

    秦重摇摇头,脸上泛起万分痛苦之色。

    “好,很好!”太子咬牙,脸色铁青,状若疯虎,歇斯底里咆哮道:“孤当年瞎了眼,栽培了你这个不忠不义之人,这是孤的报应啊!”

    秦重脸色发青,面对太子的叱喝讷讷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终于颓丧的低下了头。

    随即,秦重身后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他躲在秦重身后先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冒了冒头,又飞快的缩了回去,待到完全确定城楼下不会有冷箭伤害他以后,这才完全探出了身子,满脸贼笑兮兮的扬着手,大声的朝城楼下的太子打招呼:“嗨!太子欧巴,你终于回来了斯密达,我好想你啊斯密达,京城欢迎你斯密达……”

    “大人,何谓‘欧巴’?何谓‘斯密达’?”温森疑惑的在旁问道。

    “呃……大人物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好吧,欧巴是哥哥的意思,斯密达嘛,嗯,语气助词,这是遥远的高丽棒子国方言,有文化的人才懂的,你的,明白?”方铮耐心的给他解惑。

    温森恍然:“属下明白斯密达!”

    太子见到方铮,不由大吃一惊:“方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多新鲜呀,我乃京城守备将军,不在这里在哪里?”方铮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冷笑数声,戏谑道:“反倒是太子殿下,出城祭个天,却搞得如此狼狈,满面尘灰烟火色,莫非顺便搞烧烤去了?”

    太子心徒然一沉,方铮出现在城楼上,而且就在秦重身旁,看来大事不妙。

    “方铮,你已掌握了城防军?”太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方铮颇为腼腆的扭了扭身子,点头道:“不好意思,下官闲在京城没什么事干,所以无聊之下,就整顿了一下军队,顺便……杀了十几名将领。”

    说着方铮瞄了太子一眼,带着几分愧疚的语气道:“……听说那十几名将领跟太子关系不错,这个……实在是抱歉,他们酗酒闹事,还调戏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婆和一条狗,殿下,军法无情啊,下官为了服众,不得不斩了他们……说到这里,下官就要批评批评殿下了,你瞧你都笼络了些什么人呀,人品太过差劲,难怪你祭个天都搞得灰头土脸,这就是人品问题啊……”

    “方铮,你闭嘴!小人得志,休得猖狂!”太子气得浑身直抖,就算他现在兵败,他也没试过被人如此无礼对待,他一直是尊贵的太子,就算失败,也要维持他最后的尊严。

    方铮拍了拍城楼箭垛,冷笑道:“你乃败军之将,而且是谋逆兵败的败军之将,我怎么就不能在你面前猖狂?太子殿下,你乃皇室嫡长子,皇上册立你为太子十年了,待你不薄吧?可你这个禽兽,居然公然领兵谋反篡位,妄图弑君弑父,老子骂你都算是轻了,有种你再走近几步,看老子敢不敢一箭射死你!”

    太子大怒,绝望的情绪暂时被抛到脑后,他脖子青筋暴跳,仰头指着方铮,朝秦重大喝道:“秦重,你若还念往日孤待你的恩情,便给我一剑杀了这个无赖,夺回城防军的兵权!”

    方铮仰天长笑:“秦将军乃深明大义之人,怎会听你这乱臣贼子的命令?哈哈,我一点也不怕……”

    嘴上说着不怕,可方铮还是微微变了脸色,不自觉的挪开几步,离秦重远了些,顺便一把拖过温森,拿他挡在了自己和秦重中间。

    温森满头黑线,眼神幽怨的看了方铮一眼,然后将手负到身后,朝方铮的侍卫隐秘的打了个手势。

    侍卫立马领会,手按佩剑,站在秦重身后,呈半圆将秦重隐隐围在了中间,凝神戒备他的一举一动,城楼上霎时便充满了肃杀之气。

    秦重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满面痛苦的向太子道:“殿下……您已输了,放弃吧,徒争无益。”

    太子脸色铁青,大喝道:“秦重,难道你真要背叛我?罔顾我多年栽培你的恩情么?”

    秦重闭上眼,长长叹息。时也势也,城中情势如此,他就算此时出手,亦回天无力啊。

    看着城楼上秦重痛苦的表情,太子的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秦重,你先对我不起,莫怪我以牙还牙……”太子疯狂的神色顿时一收,换上一脸诡异的冷笑。

第二百八十三章 平叛(上)

    和暖的春日阳光下,太子嘴边那抹阴森诡异的冷笑,却令人心生寒意。

    秦重呆呆的注视着太子,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祥的念头。

    “秦重,三日前,你派人秘密将你城里的父母妻儿送出城外,安顿在一个村子里,你以为我不知么?实在对不住,我刚才已将你的家眷都接了过来。秦重,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莫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现在杀了方铮,我放你家人团圆……”

    太子冷冷的望着脸色惨白的秦重,嘴角的冷笑更深了:“你的儿子才刚满周岁,你秦重三十岁仍只此一子,单脉相传,秦重,你可要想清楚了。”

    秦重身躯摇摇欲坠,站在城楼上,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面如金纸,冷汗止不住的流下,一双拳头握紧,又松开,显示出内心万分挣扎。

    “哇!你这王八蛋!太卑鄙了!竟然拿他的家人要挟,你还是不是人?礼仪廉耻都被你丢到九宵云外去了?你等着,你老爹待会儿马上就领着大军杀来了,你看他会不会当着数万将士们的面,把你裤子扒了打你屁股……”方铮在城楼上跳脚大骂。

    太子没答话,盯着面色苍白的秦重不住冷笑。

    方铮不经意侧头望去,却见秦重痛苦的眼神正好与方铮对上,接着他的眼神一变,似犹豫又似凶狠,复杂难明。

    方铮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你你不会当真吧?别犯傻啊,我有这么多侍卫,会揍扁你的……再说了,你家人不该死,我也不该死啊……”

    身后的侍卫见状不妙,急忙箭步挡在方铮身前,抽出兵刃,数十人严阵以待,凝神盯着秦重。

    “秦重,你……你别冲动……”

    秦重盯着方铮,脸色阴晴不定,一股凛冽的杀气,在城楼间渐渐蔓延开,令城楼上的侍卫和影子属下们纷纷睁大了眼,一瞬不瞬的看着秦重,双方虽无言语,可剑拔弩张的味道却令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秦重虽被方铮夺了兵权,可他自小勤练武艺,身手自然高绝,说他万夫不当也许夸张了些,可摆平挡在方铮面前这数十名侍卫应该还是问题不大。侍卫都清楚秦重的身份,所以他们手执刀剑,如临大敌,只要秦重身形稍有异动,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挥刀而上。

    方铮躲在侍卫们身后,从人群的缝隙里冷眼看着秦重,说实话,他对秦重非常同情,城楼下的太子骑在马上,轻轻松松便给秦重出了这样一道难题。

    忠孝两难全,任何一个男人碰到这样的题目,想必都不知该如何选择,这个题目太沉重了,“两难全”的意思,即代表着选择了其中一个,便要放弃另一个。

    方铮扪心自问,若换了自己碰到这样变态的题目,会如何作答?

    以他的禀性,答案似乎不用多考虑,肯定是选家人,至于“忠君爱国”嘛,方大少爷认识这几个字,但一直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忠心他有,吃饱饭没事干的时候,偶尔也忧国忧民一下,权当消遣,可若跟自己的家人比起来,这点儿忠心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良久,秦重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神情绝望的一屁股坐倒在城楼跑马道边的石阶上,如同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般虚脱。

    方铮分开众侍卫,走到秦重面前,眨眼笑道:“怎么?想清楚了?”

    秦重抬眼看着方铮,目光有痛恨也有犹豫,复杂万分。

    太子在城楼下久等却没回音,不由开始焦躁起来,身后的追兵随时可至,再不抓紧时间进城,他和他的残军可就真的大事去矣。

    “把秦重的家人全都押上来!”太子咬牙喝道。

    秦重闻言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两步奔到箭垛间,眺目望去。

    城楼下,叛军士兵押解着数名穿着百姓服饰的人远远走向城楼,他们浑身被绑缚,嘴也被布巾堵住,在士兵的催赶下,踉跄而行。

    秦重站在城楼上悲呼一声,虎目落下泪来,豆大的泪珠霎时布满整张脸。

    “爹,娘,还有娘子,我的儿……呜,我秦重无能,上不能报国忠君,下不能保护家小,五尺昂藏男儿,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声音凄厉,如同困兽悲鸣,一字一句皆含血泪,令方铮身后的侍卫和士兵们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忠孝难全,逼得秦将军不得不做出选择,生生难为他了。身旁的众人不由齐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爹,娘,孩儿自小听您的教诲,君臣大义不敢或忘,今日太子以你们的性命相挟,逼孩儿做那不忠之事……孩儿不孝,不敢以一己之私,牵连天下百姓再遭兵灾,受那流离失散之苦,爹,娘……只是苦了你们啊!今日孩儿以死相陪,我们黄泉路上再一家团圆……”秦重泪流满面,魁梧粗壮的大汉哭得像个孩子。

    太子在城楼下听到,脸色变得铁青,听秦重决绝的语气,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宁愿全家都死也不会屈服于他,这让太子不由感到一阵心慌和恐惧。秦重的家人,是他手上最后的筹码,若秦重不肯就范,这筹码就失去了作用,而他自己,也必须面临被父皇大军包围歼灭的命运,犹豫之间,太子身躯直颤,几次欲下令斩了秦重的家人,可终究还是忍住没说出口。

    城楼上,方铮掏出手绢,使劲抹着眼泪,然后又擦了擦鼻涕,哽咽道:“太他妈感人了……呜呜呜,如此煽情,骗了人家这么多眼泪,讨厌死了……这谁编的戏码啊?”

    秦重闻言抬眼怒目以视。

    方铮边抹眼泪边拍着秦重的肩膀,朝城楼下指了指:“秦将军,虽然你哭得很感人,台词也很豪迈,当然,略嫌狗血了一点,但是麻烦你把人认清了再开演行吗?呜呜呜……城楼下被绑的那几个,真是你家人吗?你不会跟我一样,喜欢乱认亲戚吧?这毛病可不好……”

    “啊?”包括秦重在内,城楼上所有人都楞住了。

    秦重急忙擦了擦眼泪,凝目向下望去,很快,满脸悲痛之色顿时化作无尽的狂喜和疑惑。

    “这……这不是我的家眷啊……怎么回事?”秦重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结结巴巴道。

    “呜呜呜……你再仔细认认,别认错了,我再哭一会儿去,呜呜,太他妈感人了,我已经深深入到戏里,不可自拔,你们别管我……呜呜……”

    方大将军抹着眼泪,蹲墙角一个人感动去了。

    秦重抓狂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大叫道:“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

    温森在旁边噗嗤一笑,偷偷瞄了方铮一笑,张嘴欲言,却还是忍住了。

    城楼下的太子也发现不对劲,神色惊疑的打量着绑得结结实实的秦重家人。

    半晌,方铮终于从感人的戏码中“拔”了出来,长长叹了口气:“人间自有真情在,一枝红杏出墙来……很符合我现在的心情啊!”

    见众人表情恶寒的盯着他,特别是秦重,他面容狰狞,神情激动,若方铮再卖关子,相信他会毫不犹豫的一巴掌将方铮扇到城楼下。

    “哦,前几天吧,我的影子手下发现有一群人鬼鬼祟祟跟着一辆马车出了城,你知道,我那些手下都是些喜欢管闲事的家伙,所以他们就忍不住一路跟了下去,发现马车在一个村子停下,马车里下来老老小小一家子,住进了一户农家,我的手下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没事干,找找乐子呗,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一家老小调了包,如今他们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活得好好的,一根毛都没掉……”

    太子在城楼下听得快疯了,抓狂的指着身前被绑的这家人,大叫道:“那这些是什么人?”

    方铮挠了挠头,回忆道:“好象是户部郭侍郎的家眷……”

    接着,方铮朝太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听说郭侍郎是太子殿下您的铁杆粉丝,他的家人落到你的手上,想必郭侍郎也感激得紧,太子殿下若觉得不爽,尽管砍了他们便是,反正郭侍郎跟你同为乱党,犯的是诛九族的死罪,死在你手上可能更舒服点儿……”

    太子脑袋一阵晕眩,差点一头栽下车辇。

    “你……你为何用郭侍郎的家眷调换秦重的家眷?你这么做到底有何意图?”

    方铮不高兴的道:“瞧你这话说的,咱们影子办事向来是有始有终,非常有职业道德滴,秦重的家人被我们接走了,肯定要找一家人替补上去嘛,正巧郭侍郎的家眷也被送到这个村里避难,所以我们就下药迷昏了他们,暂时借来用一用……”

    众人禁不住满头大汗,望着笑得绿色环保无害的方铮,不由纷纷心生一股寒意。

    这位方大人简直……太坏了,坏得骨子里流油,亏他怎么想出这个生儿子没**儿的缺德主意,太子跟他作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太子站在车辇上,胸中气血翻腾,喉头一甜,生生忍住仰天喷血的冲动。

    他手中最后的筹码,原来根本就不是筹码,简直比茅房的厕纸还不如……

    推开搀扶他的范瑞,太子颤抖着手抽出佩剑,像只受伤的困兽嘶吼道:“传令……全军攻城!”

    范瑞大惊失色,抓着太子的手急道:“殿下,不可!我们只有不足一万久疲残军,对方有五万士兵守城,兵法云:十则围之,倍则击之,我们的兵力和士气都不够啊……”

    城楼上,方铮也被太子的攻城命令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愕然道:“这家伙不会被气疯了吧?凭他这不到一万人的叫花子军队想攻城?想找死自己去跳护城河呀……”

    “大人,太子好象真的被您气疯了……”

    “哦?是吗?那我就再给他加把猛药……来人,去请太子妃娘娘出来。”

    很快,太子妃一身白衣素裙,出现在城楼上,她表情复杂的望着城楼下仪态尽失,不停叫嚣的太子,美目眨了两下,落下两行珠泪。

    温森和众侍卫见方大人请出了太子妃,情知是为了劝降太子,于是众人都不说话,一齐往后退了一步,城楼箭垛边,只剩方铮和太子妃二人,一个银甲披挂,一个白衣飘飘,在黑青色石砖修砌的城楼上,显得格外显眼。

    城楼下的太子当然也看见了,见太子妃淡然恬静的站在方铮身旁,不由浑身一震,整个人懵住了。

    然而这位方大人却总是喜欢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就在众人以为太子妃要开口劝降时,方铮却撸了撸袖子,狞笑数声:“妈的!刚才看你演坏人好象演得挺过瘾,现在该老子演坏人了……”

    在众人愕然注视下,方铮得意而嚣张的仰天长笑,然后大喝道:“城楼下的人都给老子听着,现在太子妃已经落到老子手上,赶紧赔钱……不对,赶紧乖乖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不然的话,老子就把她先奸后杀,再奸再杀……”

    众人皆倒。

    还以为方大人执意请太子妃上城楼是为了劝降呢,闹半天他根本就是为了趁火打劫……方大人和太子真是半斤八两,卑鄙得难分轩轾,不相伯仲啊。

    太子妃脸色发青,颤抖着娇躯怒目以对。

    方铮赶紧陪笑,低声道:“下官这是为了动摇叛军的军心,娘娘勿怪……”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就是,带兵造反,死了那么多人,这得多大罪过呀……”

    “贫尼是说你罪过!”

    “…………”

    太子气得差点又晕过去,抖索着嘴唇,指着方铮怒声骂道:“方铮!你太卑鄙了!竟然拿我的家人要挟,你还是不是人?礼仪廉耻都被你丢到九宵云外去了?”

    方铮皱着眉,咂摸着嘴疑惑道:“咦?这话有点儿耳熟,好象在哪听过……”

    温森满头黑线凑上前来:“大人,这不是刚才您骂太子的话吗?原汁原味儿的……”

    “这家伙连骂人都不动动脑子,再给他多加条罪名,抄袭!”

    “大人英明神武!”

    太子妃双手按在箭垛上,美目珠泪涟涟,深深的望着太子,大恸道:“殿下……莫要一意孤行,再造杀孽了,认输吧!妾身愿陪你一同到父皇面前请罪,父皇看在你是嫡长子的份上,定会留你性命,殿下,够了,已经够了,数万条人命已经倒在了你皇图霸业的路上,如今你折戟沉沙,城外尸横遍野,满地哀鸿,造下的杀孽已经太多,终将自食恶果,殿下,认输吧……”

    太子妃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太子面容抽搐,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指着城楼大喝道:“你闭嘴!你奉何人之命来乱我军心?阵前劝夫投降,妇德何在?多少千秋功业,就是妇人从中作梗,乃至功败垂成!弓箭手,放箭!给我射死那个贱人!”

    话音刚落,残军中走出千余名弓箭手,搭箭向城楼仰射而去,蝗虫般密集的箭矢铺天盖地飞向城楼箭垛的方铮和哀哀哭泣的太子妃。

    方铮大惊失色,忙大叫道:“盾手上前!”

    数百名执盾的士兵抢上几步,盾牌飞快合在一起,将二人护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保护壳,只听得盾牌上叮叮当当的箭矢撞击声,这一轮箭雨看似凶猛迅疾,实则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

    太子失神的望着京城高耸厚实的城墙,目光呆滞,口中喃喃道:“我还没输,我还没输,我还能一战……”

    范瑞跪在太子面前大哭道:“殿下,京城已不可图,不能再犹豫了,下令撤军往北吧,迟则追兵将至,那时就真的全完了!”

    “不……我情愿一死,也不愿做那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一生被人追赶逃窜……”

    “殿下!不管怎么说,都比死在这里强啊!只有留得性命,才能再图大事,快撤吧,追兵一至,我们就跑不了了……”

    范瑞话音刚落,只听得后军一阵骚动,紧接着,东,西,北三面同时响起三道凄厉的尖啸声,三支响箭当空炸响,伴随着咚咚咚的擂鼓声,四周忽然涌现了三路大军,他们旗帜分明,鲜衣亮甲,挟风雷万钧之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叛军将士还来不及逃窜,三路大军已将他们牢牢围在京城的北城墙外,坚固得如同铁桶一般。

    三路大军踏着整齐的步伐,盾手置前,长矛于后,弓箭手列于中阵,像三堵厚实的铜墙铁壁,将太子叛军围在中间,包围圈越围越小,叛军畏惧的往后退缩,直至缩成密密麻麻的一团,他们士气尽丧,连手中的兵器都拿不稳,强烈的恐惧感,和三路大军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令他们手脚发软,甚至开始出现了大群士兵跪地求饶的现象。

    远远的,传来冯仇刀暴烈的大喝:“奉圣谕,平叛镇乱,尔等速速放下兵器,敢抗天兵者,诛九族!”

    范瑞脸色变得惨白,全身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虚脱的瘫软在地上,望着太子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太子一脸绝望惨然,向城楼投去怨毒的目光,说不清他是痛恨方铮,还是痛恨秦重,或者说,他是痛恨时不我予,痛恨老天没给他这次机会……

    随即,太子开始疯狂大笑,他高仰着头,望着春雨过后碧蓝的天空,笑得声嘶力竭,笑得泪流满面。

    “平什么叛,镇什么乱,我是太子!整个天下都是我的!父皇一死,我便登基为帝,贵为天子,我做任何事都是对的,因为我是皇帝!你们这群乱臣贼子,居然敢言平叛,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第二百八十四章 平叛(下)

    京城之外,黄烟漫天,春意盎然的江南之地,竟充斥着令人颤栗的杀伐之气。

    滚滚黄尘之中,三路大军的包围之势越缩越紧,盾手挡在最前,排成整齐的方阵,踏过城外的草地,丘陵和官道,将太子叛军一步步驱赶到北城门外的护城河边。

    整齐划一的脚步,夹杂着铠甲铁叶摩擦的声音,如同死神临近的脚步,令叛军士兵们面无人色,背靠着背一步步往后退缩着。没人说话,也没人劝降,传入耳膜的,只有令人心惊胆寒的脚步声,金铁有节奏的轻碰着盾牌,发出叮当的响声,仿佛在为他们这群穷途末路的叛军敲响了丧钟。

    这不是两军交战,这是单方面的围剿,兵力相差悬殊,士气更是天差地别,叛军士兵们觉得此刻自己就是一群毫无抵挡力的绵羊,被近十万的牧羊人驱赶着,他们根本无从抵抗,哪怕对方要驱赶自己进屠宰场,他们也只能乖乖的任由驱使。两军交锋是要凭实力的,目前而言,他们根本没有实力,他们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我降了!”

    最外围的叛军士兵们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无形压力,率先扔下了武器,双腿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匍匐在尘土之中。他们不怕死,但更渴望生存。

    有人带头,顿时叛军士兵一阵骚动,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传染了整个叛军阵营。连领兵的将领都扔下武器,无谓的反抗是愚蠢的,谁都明白这个道理,能活着,当然还是活着的好。

    包围圈仍在缩小,盾牌后一双双阴冷寒森的眸子,冰冷的注视着这群可怜又可恨的绵羊,当这群叛军在神烈山下大肆屠杀自己的袍泽之时,当他们心怀歹毒,妄图偷袭山顶的皇上之时,他们可曾想过,风水轮流转,当日便转回来了。

    三路大军踏着整齐步子,三面竖起的盾牌如同三道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正一步步将叛军逼至城墙之下。

    手执盾牌的士兵们看都没看匍匐在地上投降的叛军,大步跨过他们的身躯,队伍依旧整齐的向前逼近。盾牌之后,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传出,投降的叛军被盾牌后的长矛毫不留情的戮杀殆尽,没留一个活口。

    皇上有旨,务必全歼叛军,“全歼”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能让叛军有一个能喘气的,无论他们投不投降,结局都一样。

    这道圣旨不是残忍嗜血,也不是昏庸无道,任谁做皇帝,都不会任这一万叛军活下去,既然他们敢挑战皇权,就必须要承受失败的代价,这个代价就是生命。更何况皇上来日无多,他要给新皇留下一座没有隐患,生机盎然的锦绣江山,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一万叛军必须得死。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进行得很快,一矛刺下去,然后接着往前走,踏着一路鲜血,不费吹灰之力的收割人命,包围圈已经缩小到一个非常狭窄的范围,叛军的身后,便是又深又急的护城河,三面皆敌,一面背水,这是兵法之中最为忌讳的死路。

    叛军士兵们集中在死路上,挣扎推搡,如同身临屠宰场的牲畜,无助而恐惧。

    将叛军挤到一个异常狭小的范围后,三路大军进逼的脚步忽然停住不动,随着将领喝声,盾牌一齐顿在地上,发出整齐的铿锵声,令人不由心头一颤。

    然后两军便陷入了沉默,叛军士兵们不知对方为何会忽然停下来,纷纷惊疑不定的互相对望,又满脸惊惧的望着包围他们的敌军,众人神情非常不知所措。

    太子仍呆呆的站立不动,他两眼直楞楞的盯着前方,眼中的神采已完全消失,像只被人提在手里的木偶一般,他木然转过身子,跨步登上了代表着他最后荣耀的金色御辇。

    御辇内,思思表情僵硬,怀抱着琵琶,不知在想着什么,见太子掀帘而入,她神色复杂的看着太子,良久,开口沙哑的问道:“殿下,情势不可挽回了么?”

    太子怔忪着点头,目光一片空洞。

    思思轻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琵琶,跪在御辇内温暖软和的熊皮上,深深向太子磕了一个头,“殿下,思思有幸服侍您一场,终究还是缘分太薄,殿下请受思思一拜。”

    太子深深望着思思,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温暖,他惨然一笑,嘶哑道:“思思,孤穷途末路之时,只有你对孤不离不弃,孤此生与你相识,何其幸也。”

    思思垂头,美目落下泪来,幽幽叹了口气,伸手取过车辇内的一方漆盒,打开漆盒,里面赫然装着一壶美酒。

    思思将酒斟满,双手奉给太子,然后向太子送上一个凄美的微笑。

    “殿下不是最喜欢听思思弹琵琶么?思思为殿下再弹最后一曲,可好?”

    太子怔怔望着思思,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仰头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脸上已恢复了他平日里常见的儒雅温文的笑容。

    “思思的琵琶曲子,孤是最喜欢听的,你且为孤弹来。”

    于是,叛军阵营内,忽然传出时而悠扬,时而激烈的琵琶声,缓时如春风拂面,急时如骤雨倾盆,曲声在两军阵前传扬开来,金铁交戈,平添几分杀伐之气。

    太子坐于车辕之上,一手持杯,一手持壶,目光注视着护城河边两排绿意盎然的垂柳,忽然明悟般笑了:“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兴亡,胜败,不过如此。”

    再饮一杯,太子长长舒了口气,笑道:“今日方知,原来酒也可以这般美味的。”

    思思垂头拨弄琵琶,美目阖上的瞬间,两行珠泪不觉流满脸庞。

    绝境之中,太子应和着悠扬激越的琵琶,坐在车辕上击掌而笑,如同末日里在最后的盛宴上狂歌。

    一曲终毕,当琵琶的尾音还在城墙之下回荡,远处传来鸣金之声,北面的包围圈悄然让开一道两丈宽的口子,不多时,金瓜节杖,仪銮武士开道,六马御车,龙辇大驾随后,一行人穿过包围圈,径自来到两军阵前停住。

    皇上銮驾已至。

    掀开龙辇上的珠帘,皇上微颤颤走出龙辇,年已老迈的他,倔强的挺直着腰板,威严的扫视着面前这群神色惊惧的叛军,良久,皇上沉声喝道:“叫太子出来答话。”

    半柱香的时辰过去,叛军士兵让开一条口子,太子憔悴的身影出现在两军阵前,与皇上遥遥相对。

    父子分别不过一日,可身份立场却远隔天涯。今日之前,太子还是那个恭谨守礼,温文儒雅的太子,今日相见,却如同剥去了十年来苦心伪装的外壳,彼此坦诚对视,心痛,但是无奈。如果可以选择,皇上情愿这场父慈子孝的戏一直演下去,演到他含笑闭目的那天为止。

    “儿臣拜见父皇。”迎着两军将士复杂的目光,太子神色平静,款款下拜。

    皇上望着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太子,长长叹了口气,神态之间愈显老迈苍凉。

    “何至于斯,太子,何至于斯啊!”皇上流下浑浊的老泪。

    “因为儿臣想当皇帝。”时至此时,太子也不必再掩藏野心,直接了当的道。

    “你既为储君,这皇帝的位子迟早都是你的,难道你连这点时间都等不起吗?”

    太子英俊的脸上掠过一抹嘲讽的笑容。

    “儿臣本来等得起的,儿臣等了十年,何妨再等十年?若非父皇执意易储,再长的时间儿臣都等得起。”

    “那是因为你包藏祸心!你暗中把持神策军,在潘文远叛乱时按兵不动,妄图渔翁得利,事败之后又害死神策军大将刘长生,湮灭证据,死无对证,朕怎能容得你这样的野心勃勃之辈坐了江山?”皇上顿脚怒道。

    太子脸上的嘲讽之色愈深:“如此说来,这皇帝位子仍不是我的,我为何不能争一争?”

    “你……你这孽畜!”皇上气极,开始剧烈咳嗽。

    远远的,城楼上传来方铮的大喊声:“皇上,别跟他废话,伤了身子,下旨歼灭叛军吧!”

    太子回头,淡淡瞥了一眼城楼,冷笑道:“父皇,儿臣此举亦是迫不得已,儿臣实不忍见朝纲继续败坏,朝堂一片乌烟瘴气。”

    “朕执掌的天下,朝纲何来败坏?”

    “父皇,您近年来大肆重用少年臣子,打压老臣,而重用的臣子之中,卑鄙奸诈如方铮之辈者甚多,导致朝纲崩坏,政务不畅,臣子和百姓们都在私下议论,说您年老昏庸,于国无益,有祸国之嫌……”

    城楼上,方铮瞋目裂眦,高举一把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菜刀,抬腿便欲从高耸的城墙上跳下去,跟太子拼命,嘴里还怒声大叫着:“我杀了你这混蛋!说老子卑鄙奸诈,老子哪里卑鄙奸诈了……”

    温森和众侍卫满头冷汗抱着方铮:“大人,冷静!千万要冷静,不可冲动啊!”

    “嗖!”人没跳下去,菜刀却被方铮狠狠扔了出去。

    “啊——”

    城墙下,无辜的叛军士兵中刀。

    “…………”

    “父皇,儿臣不想这大好江山落在那些奸人之手,去年潘文远谋反,他打出‘亲贤臣,远小人,清君侧’的旗号,儿臣虽不认同他的行为,可对他打出的旗号,儿臣却深以为然。”

    皇上大笑:“‘亲贤臣,远小人,清君侧’,好个大公无私的谋反!古往今来,多少谋逆之事,皆冠以正义之名,可笑又复可怜!”

    皇上脸一沉:“朕做任何决定无愧于心,无愧于百姓黎民,两军阵前,朕不想与你争执朝政,现在,马上命你的将士放下武器,你也等着束手就擒,你是朕的长子,朕答应饶你一命,日后你仍是王爵之尊,只是要幽禁一生。”

    太子惨然一笑,然后摇摇头,缓缓站起身,道:“父皇,成王败寇,儿臣没资格多言,从古至今,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儿臣之举,日后在史书上不免落得千古骂名,可此时此刻,我还是太子,我要维持一国储君的体面和尊严,不能在屈辱中活一辈子……”

    皇上大怒:“莫非你还欲与朕的大军一战?”

    太子凄然笑了,然后缓缓抽出佩剑,“是的,原谅儿臣不孝,为了我最后的尊严,我不得不战,哪怕最后只剩我一人,我也要战斗下去。日后史书上至少会这样写:华朝太子谋反篡位,兵败,太子血战而死。”

    皇上目注太子,目光中满含痛心:“你刚才也说过,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若朕不准史官这么写呢?史书上会留下什么?华朝太子篡位,兵败,太子仓皇而逃,不知所终……”

    太子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整个人陷入呆滞,身躯不住摇晃颤抖,仿佛他所一直坚持的信念刹那间完全崩塌。

    “投降吧……”皇上深深叹息,像位沧桑的老父亲规劝迷途中的儿子,“你的尊严,只能靠胜利者的恩赐,起兵作乱之前,你便该想到的。”

    太子忽然停止了颤抖,闻言冷笑:“胜利者恩赐的尊严,还叫尊严么?父皇,儿臣做了十年太子,不想余生靠仰人鼻息过活,勿需多言,父皇,叫你的士兵进攻吧!”

    皇上深深叹息了一声,老泪顿时布满沧桑的面容,刹那间整个人都萎靡下去。

    事已至此,无法转圜,如同绳子上的死结,怎么解都是徒劳。

    转过身,皇上声音哽咽:“好吧,朕成全你要的尊严。”

    说完,皇上轻轻挥了挥手。

    “全军戒备!准备进攻!”冯仇刀暴烈大喝。

    “唰!”林立的长矛整齐的平放,泛着寒光和血腥的矛尖,无情的对准了包围圈中的叛军和太子。

    太子惨然一笑,高举佩剑,悲声大叫道:“父皇,若有来生,儿臣再也不愿生在这帝王之家!父皇,保重!”

    皇上背对太子,老迈的身躯不由一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两军阵前,互为敌对的父子,竟是这般诀别,天意弄人,何至于斯!

    忽然,太子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豆大的冷汗不停的冒出,手中的佩剑再也握不住,掉落满是尘土的地上,太子单膝一跪,手捂腹部,说不出话来。

    思思不知何时走到了太子身边,她蹲下身子,平静的注视着痛苦颤抖的太子,轻轻道:“殿下,疼么?”

    “思思……你,是你!”太子使劲抓着思思的手,面容痛苦的扭曲,充满了不敢置信,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殿下,你要你的尊严,可你将思思的尊严置于何地?”思思嘴角仍含着迷人的微笑。

    “当你将思思推向别人的怀抱那一刻起,思思的尊严便已被你狠狠的践踏在脚底,思思不想做坏女人,可思思想做一个有血有肉的平凡女人,或许卑微,或许清贫,但……有尊严。”

    鲜血,不断从太子的口中和鼻孔涌出,很快糊满了他英俊的脸颊,太子整个人开始颤栗,抽搐,垂垂欲死。

    所有人都被这意外的一幕震惊了,士兵们不自觉的放低了平端的长矛弓箭,他们面容惊异的看着空地上这对感情复杂的男女,数万人对峙的阵前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为了你的皇图大业,你可以牺牲思思,思思为何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生幸福,去牺牲你的皇图大业?”思思嘴角的笑容愈来愈冷。

    “神烈山……神烈山下……是你,你……”太子浑身颤抖,无力的指着思思。

    思思轻轻点头:“不错,是我。你豢养的私军,你欲趁祭天之机密谋篡位,你在神烈山北部埋伏了奇兵……这些情报都是我暗中传递出去的。”

    “难怪,难怪……”太子惨然一笑,嘴唇张合间,大口的鲜血不断涌出。

    思思望着太子垂死的面容,不由落下泪来。

    “殿下,思思曾经对你那么倾慕,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将思思当作货物一般,轻易送人?为什么你图谋大业之余,心中却不肯为思思留一块位置,哪怕是小小的立锥之地……”

    “思思今日敬殿下毒酒一杯,也算为你我的孽缘做个了断,殿下,你不要怪思思,思思只是个女子,在你面前活得过于卑微的女子……”思思掩面大哭。

    太子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站起身,当着两军士兵的面,忽然仰天大笑,状若疯狂,脸上的鲜血和眼泪混杂一团,看起来甚为可怖。

    “报应,果然是报应!哈哈哈哈……”

    言毕,太子软软栽倒在地,气绝而亡。

    “进攻!”冯仇刀的命令在阵前回荡。

    长矛和盾牌,霎时淹没了太子残余的叛军,一场单方面的杀戮,在北城外迅速而有效的进行着。

    乱军之中,思思坐在满地鲜血里,怀抱着太子的尸首,表情呆滞,面容僵硬,不知在想着什么,或是悼念着什么……

    一个时辰后,所有的叛军被杀戮殆尽,北城外已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范瑞站在不远处,望着思思和太子的尸首,他也笑了,笑得跟太子一样疯狂。

    “天欲亡我,非战之罪,非战之罪啊!哈哈哈哈……”

    范瑞在太子尸首前自刎身亡。

    皇上身躯摇摇欲坠,年纪老迈的他,面对这丧子之痛,沉疴甚重的他,似乎再也支撑不起这残喘的躯壳了。

    “传旨,厚葬太子,以储君之礼葬之。……史书上彻底抹去这次谋反之事,不准一字提及,违者,诛九族!令史官这样写:太子身染暴疾,医治无果,遂亡。”

    “遵旨。”

    “这是朕唯一能为他做的了……”皇上叹息。

    “令方铮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扫视着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叛军尸体,皇上目光复杂,喟叹道:“朕该进城了。”

    绞盘转动,发出吱吱嘎嘎刺耳的声音,吊桥缓缓平放,厚重沉实的北城门在众士兵的注视下,终于慢慢开启。

    方铮领着新提拔起来的城防军十几名将领,急步走出城门,跪在满是鲜血和黄尘的地上,大声道:“微臣方铮,恭迎皇上回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城内城外数万将士尽皆跪倒,兴奋的齐声颂道。

    方铮站起身,伸手扶住身躯不稳的皇上,脸上带着殷勤讨好的谄笑:“皇上,您慢点儿走,微臣扶着您……”

    皇上目注方铮,悲伤的眼神中终于露出几许笑意:“方铮,你很好,没有辜负朕的嘱托。”

    “那是,那是,微臣可是大大的忠臣……”

    方铮笑得更加谄媚,只是笑容里不知为何,却带着几分莫名的心虚。

    “你怀里什么东西?硌着朕了……”

    “啊?那个……呵呵,是夜明珠……”方铮开始冒汗。

    “哪来的夜明珠?”

    “啊?这个……这个……呵呵,哈哈,嘎嘎……”方铮笑得更加心虚了。

    ----------以下不算字数------------

    第四卷结束。

第二百八十五章 被告

    华朝建武十三年春。

    太子领八万私军,并秘密勾结幽州柴梦山所部边军五万,共十三万大军谋逆造反,不料行动计划事先被泄露,皇上和方铮秘密调集大军,只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便迅速镇压的这次声势浩大的谋反行动。而柴梦山的五万边军,趁夜强行突围,在付出两万多士兵生命的代价后,终于往北而去,离开了华朝,踏入了茫茫无边的草原。

    不过史书上对这次谋反之事未提一字,对太子的身死,也只用“暴疾而亡”一语含糊带过,未言其他。朝中大臣虽人尽皆知,却也识趣的不再提起。

    至于民间百姓,反应倒不是很大,毕竟这次叛乱的主战场在城外,并未殃及京城,方铮及时的关闭了城门,在很大程度上也抑制住了城内百姓的恐慌,城门关闭了整整两天,北城墙外堆积如山的叛军尸首被很快的清理掩埋,血迹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一切如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紧接着,抓捕朝堂内太子余党的行动马上开始,由方铮所辖的影子带头,城防军和禁军士兵协助,按图索骥,一天之内便将死忠于太子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那些依附太子的大小官员连树倒猢狲散的机会都没有,跟着皇上一进城便被捉拿,连同全家一同下了天牢。

    至此,太子的这次谋反终于以失败告终,朝堂官员大到尚书侍郎,小到地方知县,凡是曾经依附于太子的,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捉拿,或贬官,或流放。

    皇上回了皇宫,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在金銮殿开大朝会。

    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上先宣布了一件大事,当朝太子身患暴疾,不治而亡,国不能无储君,故而,皇上宣布由皇四子,福王周无病为华朝新太子,并即日起,太子临朝监国,众大臣当尽心辅佐。

    这道旨意没有什么悬念,众大臣早在太子谋反之前,便隐隐约约有了心理准备,是以册立新太子的圣旨一下,众大臣非常自觉的以储君之礼,大礼参拜了胖子。

    金銮殿上,胖子穿着崭新的暗黄色四爪龙袍,肥脸因激动而兴奋得直哆嗦,一双小眯缝眼里闪烁着泪花,含笑坦然受了群臣的参拜。

    方铮仍旧躲在金銮殿最不显眼的角落,倚在巨大的龙柱边,站没站相,斜眼睨着侧坐在皇上下首的胖子,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好了,历史使命完成,胖子如愿顺利当上了太子,过不了多久便是一国之君,自己这个新皇的布衣之交,是否可以潇洒的向胖子辞官,然后带着老婆们云游天下名水大川?

    应该可以吧?方铮有点不确定,胖子不放人怎么办?那时他的身份不一样,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随便跟他开几句玩笑都会有言官参劾自己君前失仪,唉……很怀念跟胖子一块上学的时光啊。

    “众爱卿都听着,这几日城外死伤近十万,有违天和,杀孽太重,朕已命钦天监为死去的士兵建坛招魂,超度亡灵,为免劳民伤财,新太子的册封大典就不必操办了,将旨意张贴天下,送呈各地官府,让天下臣民都知道便是了。”

    说着,皇上目注下首的胖子,问道:“无病,朕如此决定,你可有异议?”

    胖子忙起身恭声道:“父皇,儿臣以为正该如此,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本末不可倒置。”

    皇上满意的笑了笑。

    “众爱卿若无事,便散朝吧。”皇上咳了几声,身体的虚弱,不容许他再长时间的议事劳累了。

    曹公公轻甩拂尘,正待大声宣布散朝,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忽然传出。

    “禀皇上,老臣有事启奏!”

    众臣一楞,皆循声望去,却见户部尚书杜松君一脸委屈的跪在大殿正中,脸上还带着几分愤怒之色。

    皇上楞了楞,展颜笑道:“杜爱卿有何事,尽管奏来。”

    “老臣状告京城守备将军方铮,监守自盗,未得圣旨,私自领兵查抄太子府,所获脏银非但未充国库,反而全数收入他方家的库房,此举简直无法无天,请皇上明查!”

    “砰!”

    皇上闻言忽然两眼一黑,身子往后一倒,后脑勺狠狠撞在龙椅的靠背上。

    “父皇!父皇,您没事吧?”胖子吓了一跳,急忙探身焦急问道。

    群臣大骇,急忙跪地齐声道:“皇上保重龙体。”

    良久,皇上悠悠醒转,睁开眼便朝角落的方铮狠狠望去,目光如欲杀人般凌厉。

    众臣也都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各人心中感受不一,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摇头叹息,还有的木然无语。这位方大人也太会惹祸了,刚刚为平叛立下大功,皇上还没来得及封赏,这可好,转眼又闯了一个大祸,不知皇上会怎么处置他?

    谁知众人目光所及之处,方铮平日站班的位置却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大臣们吓了一跳,方铮刚刚还站在这里来着,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不见了?

    众臣正在疑惑时,龙椅上的皇上忽然朝着殿门方向怒喝道:“方铮!你这混蛋!打算到哪里去?”

    大伙儿凝目望去,却见金銮殿正门口的门槛处,守备将军方铮方大人正屁股对着皇上,四肢着地的悄悄往外出溜儿,已经爬到了门口,一条腿高高翘起,就跟土狗撒尿似的,正要爬过那道门槛。皇上的一声怒喝,方铮顿时吓得将腿僵住不动,在群臣的灼灼目光下,保持着这个难看的姿势一动不动。

    众臣顿时恶寒,金銮殿上玩逃跑这一出,而且还跑得这么难看,这么没技术含量的,古往今来,也就这位方大人有胆子干了……

    方铮现在很沮丧,非常沮丧。

    功败垂成,功败垂成啊!他懊恼得直想落泪。

    妈的!早知道那姓杜的告老子刁状,老子就不去抄太子府了,这下好,进了嘴的肥肉眼看就要吐出来,老子还花费人力物力给太子府打扫卫生……

    “方铮,朕在问你话呢,你打算到哪儿去呀?”皇上的声音阴恻恻的,不太和善。

    方铮哭丧着脸,连身都没起,跪在地上原地掉了个头儿,面向皇上跪禀道:“回皇上,微臣忽然想起,家中的炉子上还炖着汤,走时忘记关火了……”

    群臣大汗,连刚当上太子的胖子都是满头黑线,肥脸使劲的抽搐几下。

    如此拙劣的借口,方大人却面不改色的说了出来,这得多大本事呀。他脸皮是怎么长的?

    皇上愤怒的哼了一声,病怏怏的身子仿佛都精神了许多,冷声道:“方铮,方才杜尚书所言,可属实?”

    方铮吓得一激灵,五体投地状趴在金銮殿的金砖地板上,大恸道:“皇上!微臣……冤枉呐!”

    又来了!群臣包括胖子在内,动作一致的翻了个白眼。

    “皇上,微臣确实领兵进了太子府,不过并非抄家,而是去搜集罪证呀……”

    杜松君瞪着方铮道:“那你把太子府所有的财物全都搬进了你方家的库房,你又怎么说?那些金银珠宝是罪证吗?”

    “当然不是!”方铮转了转眼珠,大义凛然道:“……这几日城内城外兵荒马乱的,我担心太子府被人打劫,所以把值钱的东西搬到我家,帮忙保管保管,怎么了?不行吗?”

    方铮忽然觉得这个借口用对了,不禁两眼一亮,愈发的理直气壮起来。

    “身为京城守备,防火防盗是本将军的职责,太子府如此重要的地方,如果被人趁乱抢了,那我还能捞着什么……不对,那我就失职了!所以我未雨绸缪,提前把太子府的东西搬到我家,这正是本将军尽职尽责的表现啊……”

    “如此说来,朕还得谢谢你喽?”皇上不阴不阳的道。

    方铮谄媚一笑:“不用不用,皇上不用客气,微臣做得还很不够……”

    皇上愤怒的一拍龙椅的扶手:“那你怎么不把皇宫里的东西也搬到你家去?”

    方铮吓得脖子一缩,低下头轻声嘀咕道:“我倒是想,禁军不给我开门呀……”

    皇上无力的扶着额头,虚弱的叹了口气:“散朝散朝,方铮,午后皇宫寝宫觐见。”

    “微臣遵旨——”

    众臣的齐喝万岁声中,方铮愁眉苦脸的摸了摸自己性感的小屁股,暗忖着是不是该在裤子里面塞两团软点的棉花,以免待会儿被皇上责罚廷杖时,多少有个防护。

    可是……塞了棉花的屁股,走起路来会不会影响本帅哥的美观?

    方大人很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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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臣散去,三三两两离开了皇宫,一路都在议论。

    今日朝会气氛有点怪异,皇上对太子谋反一事绝口不提倒罢了,可连册立新太子都进行得如此低调,而且对这次平叛有功的方铮,冯仇刀,韩大石和董成等,皇上半句封赏的话都没说,仿佛这事儿根本没发生过似的,这让大臣们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按说皇上不是如此刻薄寡恩之人,有功而不赏,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午后,方铮晃晃悠悠来到皇上寝宫,隔着老远的,就发现胖子一个人在寝宫外转圈圈。

    穿上暗黄龙袍的胖子,方铮瞧得有点不大习惯,就像一头在泥地里滚得一身泥巴的猪在直立行走,圆滚滚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发噱。

    “这家伙最近好象又胖了……”方铮皱着眉,喃喃道。

    快步走上前,方铮假模假样一撩官袍下摆,口中唱喝道:“微臣方铮,参见太子殿下——”

    胖子闻言情不自禁一哆嗦,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急忙伸手拦住了方铮,“方兄,你还是省省吧,为何我看见你行礼,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方铮望着他嘿嘿一笑,顺势止住了下拜的身子,笑道:“不自在就对了,我估摸着你肯定在帅哥面前自惭形秽……恭喜你,如愿以偿当上太子了。”

    胖子不由眉开眼笑:“同喜同喜,我能当这个太子,你出力最大,方兄,……算了,我不说多谢的话了,没意思,这份情我会记在心里的……”

    方铮急了:“别介,光记在心里算怎么回事?你总得表示一下吧。”

    胖子愕然:“你……你还真好意思……好吧,你要我怎么表示?先说好啊,我没钱,我比你穷多了,杀了我也没钱给你……”

    方铮两眼发直,这家伙的嘴脸怎么跟我一样?这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么,以前多纯真一胖子,堕落了啊……

    方铮贼兮兮一笑:“不用你掏钱,你只要帮忙跟你父皇说一声,把我抄太子府这事儿彻底揭过去,就当没发生过,你就算报答我了。”

    胖子闻言脸色一垮,肥脸又是一哆嗦:“你真抄了太子府?”

    “我那是搜集罪证……嗯嗯。”

    “得了,在我面前你还装,我在外面等你就是为了这事儿,哎,方兄,待会儿进去你得小心啊,父皇好象很生气,你也知道他身子不好,你答话的时候尽量温和点,别刺激他老人家了。”

    胖子实在怕极了方铮冷不丁冒出来的浑话,有时候真的会把人给气死。

    方铮犹豫了一下:“要不……我先回家去?等你父皇气消了我再来。”

    “行。”胖子非常爽快的赞同:“……回家等圣旨吧,父皇肯定会把你砍了。”

    方铮叹了口气,认命的往寝宫走去,忽然回过头道:“哎,胖子,你已是太子,样子要摆得像一点,以后要自称‘孤’……”

    胖子一撇嘴:“姑?我还舅呢!哎,行了行了,你快进去吧,孤以后会注意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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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寝宫内,皇上脸色沉静,正躺在病榻上喝药。

    见方铮进来,皇上眼睛斜斜的瞥了他一眼,随即重重一哼,将药碗往托盘上使劲一顿,宫女神色慌张的捧着托盘惶然退下。

    “微臣叩见吾皇万岁万……”

    “少废话!方铮,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啊。”皇上冷冷道:“未奉圣旨,谁准你私自查抄太子府的?你难道不知这是砍头的大罪吗?”

    “微臣……惶恐!”

    “你惶恐个屁!”皇上忍不住骂了粗口:“你这模样哪有半分惶恐的样子?”

    皇上胸膛不住的起伏,本来已渐渐平复的情绪,自打方铮进来后,他整个人仿佛又开始沸腾。方铮总有这种神奇的本事,时刻能惹得他暴跳如雷。

    闭了闭眼,皇上努力忍住把方铮拖出去毒打的念头,看似平淡的道:“朕还听说,你在城门口把寿王打了一顿后,又把他关进了天牢?”

    方铮一拍额头:“呀!差点忘了这茬儿了!这事儿好象真是我干的……”

    皇上扶着额头,情不自禁的重重叹了口气。

    朕这是造的什么孽呀!让这家伙守了两天京城,他抄了太子府不说,还把另外一个儿子暴揍一顿丢进了天牢,若是让他多守几天城,他还不得放火把整个京城给烧了。

    “皇上,把寿王关进天牢这事儿我可没做错。”方铮急忙分辨道:“那晚寿王带着几十个侍卫,欲强行出城,大半夜的不知要去干什么,微臣觉得甚为可疑,于是拦下了他们,把他们全都关了起来,皇上,寿王也没安什么好心思,他打算出城去兴庆府的封地,密谋杀将作乱,挥师进攻京城呢,幸好有微臣力挽狂澜,这才免了一场兵灾。”

    “有这等事?”皇上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微臣连夜审讯寿王的心腹幕僚孙槐,是孙槐他亲口招认的。”

    皇上叹了口气,面色苍凉:“朕这几个皇子……唉!方铮,把相关人等都移到天牢,严加看管,朕要亲审此案,若你所言属实,你倒真是为朝廷立下一个大功……”

    方铮喜不自胜,刚要开口谦虚几句,谁知皇上接着道:“……所以你私抄太子府的事,朕也不追究了,算是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但是,查抄所得的脏银,你必须一两不少的全部上缴国库……”

    方铮面色一垮,哭丧着脸道:“皇上,那银子不脏啊,您若嫌脏,不如都给我得了……要不,咱们还是老规矩,你九我一?”

    皇上气得浑身一抖,指了指方铮,想骂几句什么,随即深呼吸了几次,扭过头去,看也不看他,挥苍蝇似的摆了摆手:“你走,快走,朕看见你就恨不得一刀砍了你……”

    “皇上……其实微臣有很多优点……”

    “闭嘴!快滚!朕听到你的声音也想一刀砍了你……”

    “微臣抄完太子府后还打扫了卫生呢,多少给点儿……”

    “嗖!”一件不明物体从方铮头顶飞过。

    方铮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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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被灰溜溜的赶了出来,方铮心中很是忿忿,买卖不成仁义在,一言不合就发暗器,这也太没商业道德了。天下人做买卖都像皇上这样,那还不得天下大乱啊,——得亏本将军身手矫健啊。

    胖子在玉石台阶下等着方铮,见他臊眉搭眼的出来,胖子两眼一亮,露出戏谑的笑容,贼眉鼠眼的,怎么看怎么讨厌。

    “怎么样?父皇有没有重重罚你?”胖子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两眼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你的笑容很八婆啊……”方铮瞪了他一眼:“你父皇怎舍得罚我?我刚才与他老人家在里面相谈甚欢。”

    “相……相谈甚欢?”胖子傻眼了。

    “对呀,后来你父皇一高兴,要跟我切磋武功……”方铮像个大忽悠。

    “切……切磋武功?”胖子两眼渐渐发直,有石化的预兆。

    方铮肯定的点点头:“对,你父皇赌我躲不过他例不虚发的暗器……”

    “暗……暗器?”胖子喃喃重复。

    “哎,胖子,你家最近养鹦鹉了?”方铮对胖子无意义的重复很不满。

    “后来呢?”胖子的脑子明显有开始短路的迹象。

    方铮一副绝世高手的风范,矜持的笑了笑:“后来,我躲过了。”

    胖子崇拜的看着他:“所以?”

    “所以,我查抄太子府的事儿,你父皇不追究了。”方铮得意得像只刚偷了鸡的小狐狸。

    “真的假的?”胖子恢复了智商,狐疑的打量着方铮。

    “真的,十足真金。”

    胖子迟疑的看了方铮半晌,最后终于下了决定:“……我还是问父皇去。”

    说完招呼都不打,圆溜溜的身子往寝宫滚去。

    这智商若当了皇帝,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有点儿悬乎啊……

    方铮暗暗皱起了眉。

    没过多久,寝宫内传来皇上暴烈的怒吼:“滚!”

    接着便听见某件瓷器摔碎的声音,最后胖子从寝宫里连滚带爬的跑出来。

    “方兄,你又骗我!”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我要打十个!

    京城西郊的影子营地。

    这里大军把守,戒备森严,营地以杉木栅栏为戒,分内外两重,除了一队队来回巡弋的龙武军士兵外,还有遍布四周的明哨暗哨,以及令人防不胜防的机关陷阱。缺乏安全感的方铮将此地视为自己最坚固的堡垒,用来保护自己和家人,顺便也干点儿见不得光的事。

    太子兵败已过了一天,京城的城门也打开了,京城府尹的安民告示贴遍了全城,多少起到了一点安抚民心的作用,城内又开始渐渐繁华喧闹,商铺接连开业,百姓们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生活,为家人,为自己奔波生计。

    长平站在影子营地的辕门外,呆呆的注视着不远处喧嚣的京城,目光中满是焦急和期待。来往巡弋的士兵们见到她,纷纷恭恭敬敬的执戈为礼,眼神充满敬畏。

    战事已结束,听温森禀报,父皇和夫君联手布置之下,此次太子谋反失败,城内已渐渐恢复了平静,可是……那个该死的混帐东西为何还不来接她们回城?

    “姐姐,外面风大,回房吧。”嫣然轻轻在长平身后道。

    长平执拗的摇头,银牙咬得噶嘣噶嘣响:“那个该死的混蛋,打输打赢也没传个信儿来,害咱们这一家子傻傻在这见鬼的营地里干等,老娘见了他,绝不轻饶!”

    嫣然轻笑道:“城内大乱初定,夫君乃朝廷重臣,肯定政务繁忙,姐姐莫要心急,静心再等几日便是,回房吧,你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小心又受了风寒。”

    说起不舒服,长平脸色开始发青,强忍着压下胸中翻腾的恶感,平复了一阵后,撇嘴道:“他算什么朝廷重臣?我就没见过他正儿八经的办过什么政务,一天到晚东游西晃,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父皇居然能一直忍着没打他屁股,实在宽宏大度之极……”

    嫣然噗嗤一笑,想想又觉不该,不由嗔道:“姐姐,哪有你这样说咱们夫君的?”

    长平笑道:“咱们这一家子人里面,也就你偏着那混蛋说话,难怪夫君那么喜欢你,好几次他半夜偷偷摸摸从我床上溜走,然后跑进你的厢房,摸上你的床,快天亮了那混蛋又偷偷摸摸溜回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哼!以为我不知道么?”

    嫣然俏脸顿时大红,羞声道:“你……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说你睡得跟……跟什么似的……嘻嘻。”

    长平一楞,旋即勃然大怒:“那混蛋说我睡得跟猪似的,是吗?”

    嫣然掩着小嘴,眼睛笑成两弯新月,目光躲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长平怒道:“老娘若见了他,非把他第三条腿给折了!”

    “第三条腿是什么?”嫣然疑惑道。

    长平大大咧咧道:“就是男人身上有,但咱们女人没有的东西,那混蛋告诉我的。”

    嫣然聪慧的眼珠转了转,接着马上便明白了,羞红着俏脸啐了一声:“……果然是个混蛋!”

    长平高兴的笑道:“看吧,咱们有了共鸣……”

    二女嬉闹一阵,然后目光幽幽投向京城,同时叹了口气。

    “时局动荡,朝堂凶险,战事接二连三,嫣然,咱们的夫君难道就这么一直跟着随波逐流吗?”

    嫣然俏脸泛起了轻愁:“是啊,每次他离开我们,我都为他揪着心,怕他受累,怕他受伤,更怕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种感觉,如同自己的心掉进了沸腾的油锅,反复的煎熬,我……很难受。”

    说着,嫣然眼眶泛红,很快便落下泪来。

    长平搂住嫣然瘦弱的肩膀,叹息道:“我和你的感觉一样,不管他做了多大的官儿,我都不稀罕,只盼他少做些危险的事,完整囫囵的站在咱们面前,我就谢天谢地了……咱们的夫君本来就不是个胆大的人,可情势却逼得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出生入死,我担心得都快发疯了。但愿这次平叛之后,天下安宁,从此再没有波折……”

    二女互视一眼,幽幽叹息。没有波折,可能吗?古往今来,哪朝哪代过得平平静静?天下风云无时无刻都在翻滚涌动,欲抽身于漩涡般的朝堂,谈何容易?

    “姐姐,快看!马车,咱们方家的马车!”嫣然忽然眼睛一亮,注视着远处一辆双马双辕的马车,兴奋的叫道。

    “呀!真是咱们方家的马车!”长平目注远方,也开始兴奋起来。

    “这该死的混蛋,终于想到来接咱们了吗?”长平面带笑容,雪白的贝齿却露出冷森的寒光。

    方铮坐在马车里,颠簸的山路已将他晃得头昏脑胀,整个人就像怒潮中的一叶扁舟,随着马车的颠动上下起伏。

    “要……要修路……一定要修路!”方铮咬牙切齿下了决定。

    车行到辕门,方铮一下马车,便看到长平和嫣然正俏目含泪,微笑望着他。

    一阵暖意霎时溢满胸腔,方铮静静站在马车旁,脸上露出了温馨的笑容。

    做个负责任的男人,与家人长相厮守,患难与共,尽自己的能力,为她们撑起一片恬然宁静的天空,这才是他真正愿意做的。什么功名富贵,什么高官厚禄,这些加起来,也抵不过家人们一句暖暖的问候,一个关心的眼神。

    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惜很多人都不懂,到老了才明白过来,自己一辈子都干了些什么?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等明白了,可也已经晚了,该走的走了,失去的也永远失去了。

    幸好方铮活过两辈子,而且这辈子活得太过惊险刺激,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渴望与家人至爱平淡宁静的生活,这世上要背负的责任太多,可真正属于一个男人该背负的,只有家人和娇妻,至于其他的,见鬼去吧!老子没空!

    缓缓伸出双手,方铮眨眼笑了笑:“怎么一点也不热情,楞着干嘛?快来抱抱你们的老公啊!”

    长平和嫣然对视一眼,抿嘴一笑,接着二女朝方铮奔过来,方铮眼含温情,看着二女飞奔的娇姿,不由眉开眼笑。老子找的老婆一个个如花似玉,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这份泡妞的本事简直比我的逃命功夫更高明。

    谁知长平跑到一半忽然停住,呆呆望着方铮,然后脸色开始发白,紧接着又开始变青,端的变幻莫测,方铮正莫名其妙间,长平却扭头就跑,神色如同见了鬼一般。

    方铮两眼发直,伸出的双手僵硬在半空,不明所以的看了嫣然一眼,然后俊脸一黑,拔腿便朝长平追去,边追边喊:“喂,你站住!你什么意思?我的模样长得很狰狞吗?你干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样很伤人自尊你知不知道?哇!你居然还吐,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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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老小在影子营地相见,自有一番欢叙,正当方铮吩咐下人收拾行李,准备动身回京城时,温森搓手陪着笑将方铮拉到一边。

    “什么事?快说,我赶时间呢。”方铮嘴里咬着半块馒头,不耐烦的含含糊糊道。早上到现在,他一口饭都没吃,马不停蹄的赶来接家人回京,谁说当官的天天山珍海味?这不,清廉如水的方大人正干巴巴的啃着白面馒头呢。

    “大人,属下照您的吩咐,新募了五百名身家清白,资质不错的年轻人,壮大咱们的影子队伍,这个……属下斗胆,您是不是露个面儿,训几句话,让大家都熟悉一下咱们的顶头上司是何等的器宇轩昂,英俊挺拔……”

    方铮被拍得两眼一亮:“嗯,不错,有道理,老温你很会办事嘛……”

    温森急忙哈腰赞颂:“主要是大人太过英明神武,属下肯定不敢太差劲,不然丢了大人的面子,属下就万死莫赎了……”

    “走,去看看那些新兵蛋子。”

    营地正中间的校场上,五百名新招入的影子成员正在训练,摸爬滚打,喊声震天,校场上空漫天黄尘,笼罩着腾挪滚躲的新学员们。

    杀手哥哥负着手,手里还捏着一根粗粗的竹片,正一个个的指导,谁的动作不规范,“啪”的一下,竹片便狠狠落在他的头上,打得新学员们龇牙咧嘴,抹着眼泪还不敢顶嘴,杀手哥哥光凭眼神就能杀人。

    “哎呀,太残忍了,好好说不行吗?非得要揍人?咱们以后得立个规矩,不准搞体罚啊……”方铮对新学员颇为同情。

    温森陪着笑为杀手哥哥开脱:“大人,有些人太笨,不打不开窍呀,我佛慈悲,不照样也有当头棒喝吗?佛祖敲一棒子能够醍醐灌顶,这位杀手兄敲一棒子,开开窍总不难吧。”

    “胡说!”方铮对这种不科学的说法嗤之以鼻:“人家土匪还经常敲人闷棍呢,他们都是活菩萨?”

    见温森讪笑不语,方铮恨恨咬了口馒头,瞪了他一眼:“以后要多学习文化知识,别老说这种没水平的话,你好歹也是影子的二把手,闹出笑话连我都跟着你丢人。”

    温森急忙答应,然后谄笑道:“大人……要不,让他们集合,您训几句话,让大家都敬仰一下您出类拔萃,神勇威武,震古烁今,面若冠玉的奕奕风采?”

    “哇,老温,最近学习很努力啊,马屁的辞藻明显华丽了许多啊……”方铮眉开眼笑。

    “实话,都是大实话,是属下的心里话……”

    校场上,新学员目光或敬或畏的望着点将台上的顶头上司方大人,对这位方大人的传奇经历,他们可谓知之甚详,一个年不满二十岁的商贾子弟,出人意料的为朝廷立下这么多功劳,而且深受帝宠,官高权重,在民间更是声名赫赫,能在这样充满英雄和传奇色彩的人领导下,新学员纷纷觉得脸上光彩无比。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这位大人怎么笑得贼兮兮的?一点也不庄重,丝毫看不出半分朝中重臣的模样,反而像个经常在市井扒人钱袋的小蟊贼……

    “大人,人都到齐了,请大人训话。”温森讨好的笑了笑,然后乖巧的站在一边,突显出方铮一把手的威严。

    看着面前五百名面露敬意和崇拜的新学员,方铮开心的笑了,影子是直属他掌握的特务机构,这个机构等于是他最大的本钱,现在有新血充入,本钱貌似又丰厚了不少,怎能不开心?

    “先别训话,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本官要给他们演示一下,何谓真正合格的影子!”

    温森一楞,忙道:“大人要如何演示?”

    方铮傲然一哼,忽然一只手高高举起,朝着校场的五百名新学员豪迈大喝道:“我要打十个!”

    “哗!”新学员顿时哗然,望向方铮的目光更加崇拜。不愧是单枪匹马杀出城求援救驾的功臣,瞧人家这气派!

    温森却大惊失色,冷汗直冒,这位顶头上司有几斤几两,身为亲信下属,他怎会不知?今日大人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主动找人比试,而且一次打十个,太勇猛了吧?

    “大人,三思啊!子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曰……”

    “曰个屁啊!这里是军营,不是书院,你丫曰来曰去,考状元呢?”方铮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粗鲁的抓过温森的衣襟,凑在他耳边咬牙低声道:“平时拍马屁的机灵劲儿哪去了?你就不会在咱们老兄弟里面挑十个人出来跟我打吗?摆摆样子,显露一下本官神勇威猛的一面给那些新兵蛋子看看不就得了,还用我教你?”

    温森恍然,原来方大人想在新学员面前显摆一下本事,好让新人对他更加崇拜,嗯,大人的想法能理解,只是做法太过无耻了……

    “属下了解!”温森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容。

    “记住啊,别真打伤我了,不然老子天涯海角追杀!”方铮恶狠狠的补充道。

    半柱香时辰后,十个影子老属下围着方铮,貌似杀气腾腾的摆出了攻击姿势。

    当着五百新学员的面,方铮冷冷一哼,忽然又举起了手,似炫耀又似强调的再次大喝道:“我要打十个!”

    “哗!”新学员一齐发出崇拜的惊叹,就像五百只小母鸡望着他们中间唯一一只瘸腿鹤,方大人很有虚荣感,觉得身子有点儿飘……

    在众人敬佩的眼神下,方铮慢吞吞的转过身子,将手中啃剩下的半块馒头用非常慢的动作,搁在了点将台上,还用无限爱怜的目光看了馒头一眼,然后缓缓走到校场中间的包围圈里。

    “我要打十……”

    “大人,大家都知道您要打十个了,咱们还是快动手吧……”一名影子属下万分无奈的道。

    “咳……好,开始吧。”

    紧接着,十位包围他的属下忽然收起攻击姿势,身子站得笔直,动作统一的向他九十度鞠躬。

    方铮吓了一跳:“这种礼节就免了吧?咱们施自己的礼节不行吗?”

    十名属下默不作声,眼神冰冷的注视着方铮,周身散发出凌厉的杀气,他们面容冷硬,表情狰狞,攻击姿势摆出,浑身的骨节肌肉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就跟油锅里爆豆子似的。

    学员们被他们的气势吓到了,纷纷为方大人捏了把冷汗,瞧这十人的架势,分明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方大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能打得过他们吗?

    转念一想,他们又释然。方大人为朝廷立过这么多功劳,手上怎么可能没一点真本事?所谓人不可貌相,兴许方大人随便一出手,这十人全都得趴地上……

    果然,校场正中,方铮刚摆出一个攻击的姿势,只见围着他的十名属下动作一致的往后踉跄一步,然后齐声惨叫,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全都倒飞出去,如同被一股无影无形的内功震开,更离谱的是,居然个个面色苍白,冷汗直冒,捂着胸口如同承受着什么剧烈的痛苦,甚至还有人躺在地上开始浑身直抽抽……

    围观的众人顿时傻眼,下巴集体掉落地上,瞪着眼不敢置信的望着方铮,心中震撼无比……

    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御气伤人”?

    方铮双手僵持在半空,脸色难看的瞪着躺在地上翻滚呻吟的属下,觉得有点下不了台,于是叹息道:“这么多人在看着,我拜托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儿戏?”

    众属下停止呻吟,躺在地上互视一眼,发现大家都跟自己一样在装佯,不由有些吃惊,异口同声问道:“怎么你也倒下了?”

    “…………”

    “大人好身手!”围观学员满脸崇拜,兴奋的鼓起掌来。

    方铮脸色更黑了……

    众属下忙不迭站起身,没事人似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十人面色间颇有几分尴尬,纷纷愧疚的向方铮笑了笑。

    “认真一点,投入一点,行吗?”方铮觉得今日的比试实在是个错误,带着爹娘老婆直接回家不就得了,干嘛非得凑这热闹?弄得现在不上不下,进退两难,打个架跟耍猴戏似的,方铮现在很不爽,很想扁人。

    “出招吧!”方铮不耐烦的大喝,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场以他为主角的猴戏,然后回京城一家团聚。

    众属下互视,然后很有默契的点头,他们终于明白大人的意思了,既然要让大人出尽风头,就不能让他胜得太过轻易,否则就显示不出大人神勇威猛的一面。

    “大人,看招!”一记直捣黄龙,狠狠朝方铮面门击来。

    方铮傲然冷笑:“来得好……”

    话音未落。

    “砰!”

    “大人!您没事吧?”

    “大人,属下万死!”

    “大人,您流鼻血了……”

    校场上所有人目瞪口呆望着方大人的鼻血长流不息,温森站在点将台上吓得两腿一软,面色煞白,无力的扶着额头呻吟一声。

    “刚才那一拳谁打的?”缓过劲的方铮,鼻孔堵着一小块粗布,冷冷发问。

    众属下毫无义气的往旁边一闪,只剩下一名属下站在正中,惊恐的望着方铮,瑟瑟发抖。

    “锵!”

    方铮立马翻脸,抽出身旁属下随身的佩刀,手一抖,挽出一个漂亮的刀花,然后没头没脑向那名肇事者砍去。

    肇事者显然也不甘心就这样糊里糊涂被方铮给剁了,顿时“哇”的一声大叫,扭头逃命。

    “混帐乌龟王八蛋,别跑!竟敢殴打上司,你知道要关多久禁闭吗?”

    “大人,饶命啊!您刚才不是还夸我那一拳来得好吗?”属下边跑边求饶,委屈得直抹眼泪。

    “放屁!老子是说‘来得好快’,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你的打,你说你该不该死?”

    “大人,属下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想得美,还下次!老子命令你站住!乖乖站着让我砍两刀……嗬!还跑?看飞刀!”

    “啊——”

    ---------------以下不算字数-------------

    “我要打十个!”这句台词可能很多人不明白,嗯,不明白的仁兄不妨去看看电影《叶问》,有一段比武镜头很经典……

第二百八十八章 喜事

    “魔镜啊魔镜,谁是世上最英俊的帅哥?”

    “是你,是你,一直是你,永远是你……”

    方铮站在铜镜前,爱怜的摸了摸自己英俊的面孔,长长舒了口气。郁卒的神色终于恢复了些许自信。

    “原来我仍然是最帅的,是那俩女人审美观有问题……”方铮朝着镜子挤挤眉毛,心情高兴了许多。

    嫣然站在他身旁,俏脸布满黑线:“夫君,你对着镜子自问自答的,有意思吗?”

    “谁说我自问自答?我这是帮镜子回答。”

    “那镜子怎么不自己说话呢?”嫣然眨着俏眼轻笑道。

    方铮愕然望着她,眼神就像看着一个疯子:“镜子怎么会说话?你病得不轻啊……”

    “你……”好脾气的嫣然终于含愤出手,性子有渐渐向长平看齐的趋向。

    “少爷,少爷,少夫人回来了……”一名丫鬟喘着粗气禀报。

    “长平?她不是在宫里侍奉皇上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方铮心中一紧,该不会是皇上他……

    “少爷,少夫人刚下马车就吐了……”

    “又吐了?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方铮开始有点着急了。

    “夫君,姐姐她这几日身子一直不太舒服,饭也吃不下,是不是请个大夫来家里瞧瞧?”嫣然担心道。

    “对对,请大夫,小五,赶紧出去找个大夫来,给少夫人瞧瞧,快!事情紧急!”方铮一边吩咐,一边匆匆往外迎长平。

    绕过庭院前的花园子,远远看见长平被丫鬟搀扶着走了过来,她面色苍白,秀眉紧蹙,看似很不舒服。

    “宓儿,你没事吧?”方铮拉着长平的手,紧张的上下打量。

    长平小嘴一瘪,开始掉泪:“夫君,我很不舒服,我是不是病了呀?”

    “哪儿不舒服?”方铮急得额头冒汗。

    长平伸出纤指,嘟着小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委委屈屈道:“看见吃的东西就想吐,连闻到油腥味儿都受不了,肚子里直翻腾……”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方铮挠挠头,瞧病这种事,他根本就是个楞头青,什么都不懂。

    “我叫人去请大夫了,别急,马上就到。”

    两柱香过后,小五匆匆忙忙将大夫请了过来。

    大夫姓张,穿着很朴素,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时摇晃一下手里的串铃儿,发出悦耳的叮叮响,给人的感觉很踏实,很有信任感的样子。

    张大夫进门后,方铮也顾不上跟他废话,径自将他领到长平面前,直接开始搭脉。

    三指轻轻搭上长平的皓腕,张大夫闭上眼,轻抚胡须,凝神静心判断脉象。

    方铮和嫣然紧张的站在一旁,一瞬不瞬盯着他,神色颇为焦急。小五恭谨的站在方铮身后,左瞄右瞄,小眼珠子乱转,显得有些心虚。

    良久,张大夫终于睁开眼,自信满满的一笑,慢条斯理的抚着长须,沉声道:“贵府少夫人的病……”

    “怎样?”众人齐问。

    “也许……”

    “也许?”众人愕然。

    “可能……”

    “可能?”众人愈发愕然。

    “大概……”

    “哎!等会儿,张大夫,您能不能给个准话儿呀?”方铮脸色有点发黑。

    张大夫尴尬的咳了咳,神情颇为忐忑,眼角朝上偷瞄了一眼神色愈见不善的方铮,小心翼翼的道:“……老夫估摸着,兴许是喜脉……”

    众人神情一喜,还来不及高兴,张大夫又补充了一个字:“……吧?”

    “…………”

    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实在太快,快得令方铮忍不住抓狂。

    “你是大夫,是不是喜脉你问我?你到底会不会瞧病呀?”方铮有爆发的迹象。

    张大夫老脸一垮,站起身朝方铮作了一揖,苦着脸道:“说实话,给人瞧病这事儿,老夫真的不太熟呀……”

    方铮大怒:“你是大夫居然不懂瞧病?你干什么吃的?”

    张大夫叫屈:“我是大夫不错,可我没给人瞧过病呀……”

    方铮一楞,凝神道:“什么意思?”

    张大夫忽然一笑,轻抚长须自信的道:“老夫虽没给人瞧过病,但是……贵府的家禽牛羊马驹儿若有病恙,老夫手到病除!”

    “兽医!”众人齐声惊道。

    张大夫不高兴了:“兽医怎么了?老夫在乡间村郭深受乡民爱戴,谁见了老夫不是恭恭敬敬的……”

    方铮沉着脸点点头:“来人啊!把这位张大夫给老子恭恭敬敬的……扔出去!”

    膀大腰圆的侍卫进来,拎小鸡似的将不停挣扎的张大夫给拎走了。

    屋内众人眼神不善的一齐盯着小五。

    小五扑通跪下,浑身吓得直哆嗦:“少爷,少夫人,小的错了,小的该死!少爷说事情紧急,小的刚出门便遇上那位张大夫,见他摇着串铃儿,想来总有些医术的,小的想,先请他进来瞧瞧再说吧,不行咱再换人……”

    “小五啊,你先拿我的名帖,去请宫里的吴御医过来,然后呢……”方铮斜睨了他一眼,“这个月咱方府的马桶你包圆了,倒一个月马桶再说。”

    小五苦着脸答应,然后飞快出府请吴御医了。

    长平瘪着嘴,神色愈见委屈,摇着方铮的胳膊,郁闷的撒娇:“夫君——”

    方铮叹了口气,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旁边想笑又不敢笑的嫣然。

    这若真是喜脉,那就太憋屈了,堂堂华朝公主,金枝玉叶,怀了孩子却被兽医断出了喜脉,这事儿真够晦气的。

    孩子生下来倒是方便了他这当爹的,以后大可以堂而皇之叫他儿子“小畜生”了。若再引申一下,儿子是小畜生,老子是什么?

    长平神色似喜似忧,颇为忐忑:“夫君,若不是喜脉怎么办?”

    她担心接受不了大喜大悲的刺激。

    方铮温言笑道:“不是也没关系,咱们再努力努力,哎,最近本夫君又潜心研究出几种新姿势,晚上咱们试试……”

    长平和嫣然俏脸霎时羞红,长平气得狠狠踹了他一脚,怒道:“人家担心得要命,你还有心情想那荒淫之事!”

    吴御医来后,稍一搭脉便笑着向方铮道喜,确定了,长平真的怀了孩子。

    “啊!真怀上啦?”方铮睁大了眼睛,巨大的惊喜充斥胸间,俊脸涨得通红,双手无意识的在半空挥舞片刻,语无伦次的问道:“我的?”

    “去死!”长平勃然大怒,狠狠一脚踹去:“不是你的是谁的?”

    一把拉住笑吟吟的吴御医,方铮不放心的道:“吴大人,你可瞧准了?我看你刚才只是随便搭了搭脉,表现得很马虎啊,要不,您再仔细瞧瞧?”

    吴御医笑道:“方侯爷尽管放心,老夫一生瞧病无数,断个小小的喜脉却是十拿九稳,绝对错不了。”

    方铮仍不放心,狐疑的打量了吴御医几眼,神情凝重道:“吴大人,您说实话,进宫当御医以前,有没有当过兽医?”

    “…………”

    吴御医开了几副固本安胎的药,然后便阴沉着老脸,吹着胡子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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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府沸腾了。

    天大的喜事,方少爷的正室夫人,长平公主殿下怀上了方家的第一个孩子。满府上下皆喜气洋洋,四处宣扬传诵。方家数代单传,偌大的家业,人丁却是单薄得可怜,几代下来,仍是孤枝单叶,后继乏人。如今方铮的正室怀上了方家的后代,对整个方府来说,无疑是件轰动的大喜事。

    方老爷和方夫人闻知消息,当即落下欣喜的老泪,连夜吩咐人准备牲畜香烛,第二天一大清早,便集合了下人在祠堂内拜祭方家列祖列宗,告慰祖宗们在天有灵,方家终于有后,离家族繁盛,开枝散叶的远大目标大大迈近了一步。

    方老爷领着方铮在祖宗祠堂内哭得稀里哗啦,如今方家家业庞大,儿子方铮又争气,不但封了官,还世袭了侯爵之位,使方家一步跨出了地位低等的商贾阶级,成为名副其实的权势门阀,最争气的还是儿媳长平公主,眼看着就快给方家新添一口人丁,家业,权势,后嗣都有了,方老爷老怀欣慰,他觉得就算他明天闭眼也瞑目了。

    方铮跪在祠堂内的青石地砖上,揉了揉跪得酸麻的双腿,望着前方一排排祖宗牌位,和墙上依次挂满的先祖画像,方铮非常隐秘的撇了撇嘴。

    老婆是我看上的,孩子是经过自己日夜耕耘才怀上的,关这些祖宗们啥事?我老婆怀孕了,干嘛非得让我来跪祠堂?还得毕恭毕敬的感谢祖宗保佑,真是笑话,我若不付出辛勤的劳动,你们再保佑有个屁用……

    方铮对这种忽视他个人劳动付出的封建迷信行为很不以为然。

    “铮儿,来,给列祖列宗上香,磕头。”方老爷抹着眼泪道。他一个人跪在牌位前唠唠叨叨了半天,感谢的词儿翻过来覆过去念了无数次,这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嘴。

    方铮斜眼瞟了瞟牌位,干笑道:“爹,这个……方家有后,孩儿觉得我的功劳最大呀……干嘛非得感谢祖宗呢?我老婆怀了孩子又不是他们帮忙,靠的完全是自己的努力……”

    “嗯?”方老爷眉头一拧,神色颇为不善。

    “要不……”方铮小心翼翼看了老爹一眼:“……意思一下就算了吧,后面献祭,请神,祈福之类的程序,能免则免,孩儿政务繁忙……”

    “我打死你个数典忘宗的混帐东西!”方老爷忽然翻脸,不知从何处抄来一根半丈长的顶门棍,没头没脑的朝方铮打去。

    “啊——爹,您冷静点儿,这是祠堂,要庄重肃穆啊……”方铮挨了好几下,大声惨叫着,抱着脑袋便从祠堂大门窜了出去。

    “老夫见到你这孽子便冷静不下来,今日老夫在列祖列宗面前非打死你不可!”方老爷须发齐张,怒发冲冠,抄着棍子跟着追杀而出,老头儿年纪大了,身手却依然矫健灵活,棍子舞起来呼呼生风,端的杀气凌宵,有万夫莫敌之气势。

    跪在祠堂门外的管家和下人们见方家一老一小两位主子好好的却忽然从祠堂里窜出,在祠堂外上演了一出追杀好戏,众人不由感到莫名其妙,方家有后,这是大喜事,好好在里面祭祖,这父子俩又怎么啦?

    祠堂外,方铮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护着脑袋,正在上窜下跳,惨叫连连。

    “啊——爹,别打了,把孩儿打坏了,列祖列宗会怪罪您的,那样多不好……”

    “放屁!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只会拍手称快!孽子,看棍!”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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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寝宫内,十几盏宫灯高高挂起,将寝宫照得通亮。

    太监和宫女们静静的肃立宫门之外,大气都不敢出,站着一动不动。一队队巡弋的禁军士兵沿着宫外狭长光滑的回廊,小心而警惕的次第踏步而过。

    皇上面色苍白,不住的捂嘴咳嗽,他强撑着病体,正躺在病榻上,胖子手捧着奏折,一份一份的念给他听,然后提出自己的见解,由皇上评价他处理方法的对错优劣。

    望着白发苍苍,已然老态龙钟的父皇,像寒风中一盏摇曳晃摆的孤灯,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灭,胖子心头愈加心酸黯然,强忍着眼泪,念奏折的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

    皇上扭过头,挤出一丝微笑,沙哑开口道:“无病,莫要伤怀,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朕若死了,这江山可就全压在你一个人的肩上,无病,不要辜负朕的期望,记住你答应朕的话,将来,你要做一个有所作为的明君,仁君……”

    目光深沉的注视着胖子,皇上喟叹道:“……你性子太弱,朕最担心的,是怕将来会出现君弱臣强的局面,那时,朝堂动荡,天下不安,百姓又会遭难,无病啊,你要记着,身为帝王,切不可存妇人之仁,该狠下心时,便需狠得下心,甚至牵连一些无辜的人也不打紧,为了天下安宁,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胖子含泪点头。

    皇上瞧着胖子,欣慰的笑了笑:“趁着朕还能喘口气,能为你做的,都尽量为你做好,将来你登基后,便可以无所顾忌的去实施你的主张和政见,朝堂之上不会有人掣肘,朝堂之外不会有人夺位,整个天下在你面前就是一张白纸,由你任意挥毫,妙笔生花……”

    胖子的眼泪终于落下,感动的望着皇上,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

    皇上脸色沉了沉,浑浊的双目定定望着宫门之外,语气平淡道:“前几日,方铮密奏,说寿王心怀不轨,而且拿到了证据。朕亲自审理了此案,发现方铮所言属实,寿王确实想趁朕平太子之乱的时机,西进兴庆府,杀将夺兵,然后挥师进攻京城。幸好那晚方铮及时拦下了寿王的车驾,否则……等待着你的,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事,无数百姓又要遭难。”

    胖子擦了擦眼泪,破涕笑道:“方铮那小子别的本事没有,运气却是一等一的好……”

    皇上也笑了笑,随即淡然道:“朕已将寿王削去王爵,贬为庶民,发配岭南,终生不得入京,而英王,朕亦将他的藩地改封在极南之地琼州,并严令他限期离京就藩,以后未奉诏不得私自入京,否则以谋反论处……”

    胖子吃了一惊,寿王有谋反之心,将他贬为庶民这没什么好说的。可英王却没犯什么过错,为何父皇也对他如此严厉?

    似乎看出了胖子的疑惑,皇上叹了口气道:“你们都是朕的亲生儿子,朕这样做难道不心疼吗?可是,若对他们太过恩重,反而会滋长他们的不臣之心,朕不希望在死后,你们兄弟间为争皇位而手足相残,朕思来想去,唯有如此处置,才能避免那样的惨剧发生,至于将来他们的命运如何,就完全看你的意思了。无病,你明白了么?”

    胖子想了想,若有所悟的点头:“父皇,儿臣有点明白了。父皇施之以威,儿臣将来再对他们示之以恩,那时他们根基尽失,没了谋反的能力,又感念儿臣的恩德,他们便不会再行谋反之事了。”

    皇上欣慰点了点头:“朕还有件事要交代你,这一年来朝堂上下发生太多大事,以至于此事拖拖拉拉近一年也没能腾出手去办,如今朕老了,眼看没几天好活,朕把这件事交给你,这也是你登基后要办的第一件大事。你要尽心办好。”

    “父皇请吩咐。”

    “去年七月,嘉兴知府李怀德密奏,江南七府,除嘉兴之外,其余六府知府互相串联勾兑,私改帐簿和户籍,谎报虚报实收税款,私下倾吞贪墨,数目非常巨大,此案据说与京中某些重臣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父皇,此案如今可有头绪?”

    “没有,去年朕忙着处理潘文远谋反一事,根本腾不出手来办理此案,潘文远伏诛之后,朕本打算令方铮下江南追查,可是方铮又被人劫持出城,旬月不归,等方铮回京后,太子和寿王他们又开始蠢蠢欲动,这些事一桩连着一桩,朕无暇它顾,所以一直拖到今日。”

    “既然父皇属意方铮追查此事,儿臣过些日子便让他去查便是。”

    皇上思索了一阵,忽然笑了:“如今太子叛乱已除,天下安宁无事,方铮想必打起了享清福的主意,弄不好他也许还想辞官归隐,从此了无牵绊的吃喝玩乐,若他知道我们父子俩此刻又在打他的主意,破坏他苦心构思的享福美梦,他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胖子闻言一楞,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寝宫内烛光摇晃,一对无良父子相视而笑,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皇宫上方的夜空回荡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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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府内。方铮正趴在床上享受小绿的全身按摩,忽然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阿啾——”方铮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接着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抬起头来,警觉的四下张望。

    “少爷,你怎么了?”小绿不解的问道。

    “我感觉到一股猥琐邪门儿的妖气,正铺天盖地向我席卷而来……”方铮凝神四顾,咬着牙恶声道:“妈的!老子最近几日必会犯小人……”

第二百八十九章 皇帝大行

    江南扬州府城外。

    庭院依旧如往常般破败,院外的垂柳沿着蜿蜒的运河,整齐的排列在河边,嫩绿的新枝悄悄垂入水中,随着波光摇摆轻拂,如同情人温柔的手抚过面颊。

    庭院后堂,杨成老老实实跪在白玉地板上,正在向珠帘后的主人禀报近来京中的情势。

    “太子果然败了。”珠帘后的主人长长叹息。

    “是的,主上,神烈山一战,太子私军八万余人全军覆没,皇帝下旨,所有叛军尽皆屠戮,拒不受降。另外,太子勾结的幽州柴梦山所部边军五万余人,亦在长江北岸被夏州边军包围,柴梦山率部突围,剩余二万余人,往北逃入了突厥草原。”

    “哼!好手段!好狠毒!太子城府心计够深,可比起皇帝来,还是差了火候啊……”

    “主上……”杨成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据属下打探,此次太子谋反,皇帝固守神烈山顶,可真正调集夏州边军,夺京城城防兵权,甚至调兵驰援皇帝的,乃是……方铮!”

    “是他?”珠帘后,主人的语气显得有些吃惊:“怎会是他?那个不学无术,只会偷鸡摸狗的泼皮无赖?”

    “是的,主上,属下不敢有任何隐瞒。据说这次针对太子谋反,皇帝事前便已布置妥当,方铮此人在其中出力颇多。”

    怔怔半晌,珠帘后,主人若有所思:“一介商贾贱民,形貌跳脱轻浮,太子兵败竟是因为此人……看来,我得重新看待他了,幸好此次京城之乱,我没有参与其中,当初决定谋而后动是对的……”

    顿了顿,主人淡淡道:“京城还有何消息?”

    “平叛之后,朝堂内太子一党的大臣们尽皆被清洗,或贬或斩,皇帝已正式下旨,册封福王为太子,即日监国,同时查实寿王欲谋不轨,皇帝已将寿王削去王爵,贬为庶民,发配岭南。英王藩地改封在琼州,并限期离京就藩……”

    “将诸皇子和大臣们贬的贬,驱的驱,他这是为福王登基铺路啊……”主人叹了口气:“皇帝病重,是否大限将至?”

    “是的,这几日的早朝已停,听说皇帝在寝宫卧床不起,神智几度昏迷,宫中尚礼监和朝中礼部都已开始着手准备大丧之礼了。”

    “他……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帝……”珠帘后,主人的语气有些复杂:“……只可惜,时运不济,徒劳一生亦无所作为,令人扼腕叹息……”

    杨成垂着头,跪在地上不敢发一语。

    “袅袅呢?”

    “袅袅已顺利的潜伏在福王身边,只是袅袅回报说,福王似乎对她起了疑心,防备颇重。”

    “那就让她继续潜伏,争取到福王的信任,关键之时,我有大用。”

    “是,主上。”

    “看来,我得动身回京城一趟了。”主人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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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夫君,帮我递一下桌边的茶水,我要……不,我肚子里的宝宝要喝水了……”长平懒懒的斜倚在躺椅上,两名丫鬟一个给她捶腿,一个给她捏肩,像只寄生虫般幸福的享受着身旁下人们的侍侯。

    方铮正在拨着算盘珠子,计算太子的家产,皇上命他将抄太子府时所得的脏银全数上缴国库,可方铮是何等人物?你要我上缴我就上缴,那我不是白忙活了?于是,在这个晴朗的春日里,夫妻二人坐在院内,长平倚在躺椅上舒服的晒着懒洋洋的太阳,而方铮则拨着算盘珠子,凝神思考上缴哪些,截留哪些,最后莫名其妙失踪不见的又会是哪些,夫妻二人一静一动,形成鲜明的对比。

    方铮算得满头大汗,抬起头,瞟了一眼长平:“你的那杯茶,离你不过半尺距离,伸手就能端到,不用劳累本夫君亲自端给你吧?”

    长平撒娇般嘟起小嘴:“可是,我肚里的宝宝说了,他想喝他爹端给他的茶水……”

    方铮面孔抽搐了一下,终于站起身,将案几上的茶盏递给长平,长平高兴的接过,笑得眼睛眯成一弯新月,很是可爱。

    方铮瞄了瞄长平依旧平瘪的肚子,不怀好意的笑道:“跟你肚子里的宝宝说一声,若想出生后少挨老爹的打,现在就给我安份点儿,少出幺蛾子,否则老子把他的***弹肿……”

    “去你的!有你这样当爹的吗?”长平又气又恨的捶了他一拳:“咱们的儿子将来必定出将入相,比你有出息多了。”

    方铮眨眼笑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个儿子?”

    长平仰起小脸,非常有自信的哼道:“女人的直觉,我说他是儿子,他就肯定是儿子!”

    瞧瞧这公主多霸道,连小孩的性别都定死了,老天爷上哪儿说理去?

    方铮有点担心,为全京城的妇女同胞们担心,若长平真生了个儿子,他老爹是权势熏天的二品大臣兼世袭忠勇侯爷,他老娘更是华朝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而他的爷爷则是华朝最有钱的商人,他的外公……唉,他的外公赫然是个皇帝,他的胖子舅舅也马上快当皇帝,将来他长大了如何得了?出生在如此富贵之极,集财富和权势于顶峰的超级梦幻家庭,妈的!这小畜生还不翻了天去?将来一个个无知而又可怜的少女挺着大肚子找上门来要他负责,我是该夸他泡妞有方,还是把他朝死里打?

    啧啧,蛋疼……

    长平自从怀上孩子后,变得比以前更跋扈了。身为正妻,怀上了方家的第一个孩子,从此方家大妇的地位愈发牢固不可动摇,而且也去了她长久以来的心病,女子出嫁从夫,若没给夫家生个一男半女,不管她的身份多么尊贵,背地里总是要被人耻笑的。

    如今长平可算是扬眉吐气,半年多的郁闷之情一扫而空,小小的俏脸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万分坦然的享受着下人们殷勤的侍侯。

    站起身,长平轻轻扭了扭腰肢,舒服的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貌似阑珊,实则得意的道:“躺得真累呀,夫君,陪我四下走动走动,可好?”

    方铮恨得暗暗咬牙,她这哪是走动呀,分明是满方府的转悠,炫耀自己是方家的功臣,享受方家下人们的赞誉和羡慕的目光,然后再陶醉的晃悠到爹娘的身边,继续接受爹娘赞不绝口的称颂和感激,最后在赞美和感激声中,带着一脸满足的神情,飘回自己的小院……

    反正这几日她就是这么过来的,不可理喻的古代女人!

    “哎哎,宓儿,我说你消停点儿行吗?”方铮苦着脸,望着长平还没出门便已换上的得意表情,有种想把她按到床上,扒掉她的裤子抽屁股的冲动……

    “不行,你常说的,要经常走动,将来宝宝生下来才健康……”长平执拗的皱了皱鼻子。

    摊上这么个老娘,想必肚里的孩子若有知,也会羞得无地自容吧?

    “就算走动,你也不必这副模样吧?才两个月而已,你干嘛一定要把肚子挺得那么明显?不怕把腰折了?”方铮对这个冒牌大肚婆很不以为然。

    “就要!不挺肚子别人怎么知道我怀孩子了?”

    “…………”

    方铮沉沉叹息。

    怀了孕的女人是妖孽,还有八个月,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看了看天色,已是黄昏,方铮小心的扶着长平,方府的下人和侍卫一部分在前开道,一部分在后面殿尾,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开始满方府的瞎转悠,知道的这是方家少夫人散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后出行,排场大得离谱。

    刚走到花园边的小廊子上,却见前面孙管家领着宫里的曹公公急匆匆的朝他们走来,曹公公满面惶急,走得跌跌撞撞,方铮和长平见状,夫妻互视一眼,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公主殿下,方侯爷,快,快!皇上宣二位进宫……”曹公公人还未到,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曹公公,发生什么事了?可是皇上……皇上他……”方铮心头升起不祥的感觉。

    曹公公叹了口气,摇头不语,神色间悲伤无比。

    “父皇……”长平悲呼一声,眼泪止不住的流下,身子站立不稳,微微摇晃。

    方铮赶紧探手扶住了她,回头吩咐道:“快!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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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飞快驶出方府,朝皇宫奔去,禁军验过腰牌,方铮和长平命马车径直往内宫驶去,车至金銮殿前的广场,方铮扶着长平下了马车,二人便急匆匆往皇上寝宫跑。

    今晚的皇宫笼罩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之下,禁军的戒备比以前森严了许多,无数禁军士兵手执长矛利剑来回巡弋,警惕的注视着周遭一丝一毫的动静,肃杀瑟然,如临大敌。

    方铮拉着长平的手,望着皇宫内比平常森严得多的戒备,他的心头越来越沉,一面急着去见皇上,一面又担心长平有身孕,跑快了会对肚里的孩子有影响,一时为难不已。

    二人赶到寝宫门前,见朝中文武大臣皆已到齐,众大臣不管心中是否真的悲痛,他们的表情都是一副痛切悲伤之色。众人聚在殿门外,三五成群,正在小声的议论。

    见方铮和长平赶到,众大臣纷纷行礼,方铮顾不得回礼,一把扯着一位大臣,急声问道:“皇上呢?他情况怎样了?”

    大臣摇头叹息:“入夜后,皇上忽然吐血不止,随即昏迷,御医诊治后,刚才醒转,御医说,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方铮和长平如遭雷击,楞了一会儿,随即方铮跺了跺脚,抓着长平便往寝宫内闯去。

    大臣在他身后急忙喊道:“方大人,皇上现正召见太子,您先别进去呀……”

    方铮理也不理,奔到寝宫前,却见禁军士兵已将寝宫围得水泄不通,两名副将执剑守在殿门口,见方铮和长平不顾仪态的冲来,两名副将举剑相拦,冷声道:“未奉诏,任何人不得入内,违者斩!”

    方铮指着副将大骂道:“看清楚,连老子都不认识吗?谁给你的胆子敢拦我和公主?不要命了?”

    副将板着脸,冷声重复:“未奉诏,任何人不得入内,违者斩!”

    长平大哭,扯着方铮的袖子悲声道:“夫君,我一定要见父皇最后一面。”

    方铮心头怒火一冒,恶少脾气顿时抬头,冷声道:“老子今儿就从这门口跨进去,敢拦我你试试,老子杀你全家!宓儿,跟着我!”

    说着方铮拔腿便欲往里闯。

    副将浓眉一拧,大喝道:“禁军,戒备!”

    “唰!”无数支长矛整齐平放,对准了方铮和长平。

    方铮眉毛一竖,长笑几声,正待开口,却见寝宫殿门从内打开,胖子阴沉着脸站在门口,瞪着禁军副将,冷声道:“喧哗什么!”

    守在殿外的大臣们见胖子出来,纷纷行礼,面色惊疑的不住往寝宫里面瞄去。

    方铮见到胖子,不由大喜,胖子走到二人身边,叹了口气,对长平道:“宓儿,父皇召见你,你进去吧。”

    长平急忙擦了擦眼泪,拔腿便往里面跑去。

    方铮正待跟着长平进去,胖子拦下了他:“方兄,你陪我在外面等一下,待会儿父皇会召见你的。”

    方铮默然点了点头。皇上驾崩在即,他此刻思绪很乱,心情很沉痛,以往与皇上相处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似的,在他脑子里来回浮现,皇上对他笑,对他怒,对他的纵容,甚至对他的防范,一一在脑海闪过。在方铮心里,皇帝的身份早已渐渐淡化,他只是个时而慈祥,时而严厉的长辈,他有着平常人的喜怒和偏好,也有着普通人的倔强和固执,如今,这位长辈就快逝世,方铮感觉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难受得说不话来。

    胖子眼眶有些红肿,看来刚才在寝宫内也哭得很厉害,他站在方铮身边,抬起头,望着夜空的繁星,默默出神。良久,胖子轻轻道:“小时候,父皇告诉我,说每一位皇帝,都是天上的紫微星宿下凡,是天庭派往人间的使者,代替天庭管理人间的芸芸众生,老皇帝死后,他的魂魄将会被天庭接上天去,回到紫微星宫,然后由新的星君下凡,来接替老皇帝的位置,继续管理百姓……”

    胖子越说声音越哽咽:“那时我年纪还小,不懂父皇在说什么,后来长大了,父皇也越来越不苟言笑,我敬他,怕他,不敢接近他,却从未想过,原来父皇也只是一位老人,一位孤独的老人,他需要子女们的陪伴,侍奉,当我明白过来时,一切都已晚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父皇他……他……”

    胖子说着,眼泪止不住落下,最后泣不成声。

    方铮拍了拍他的肩,张嘴想安慰他几句,却发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此刻他的心情之悲痛,并不亚于胖子。

    这时,寝宫的殿门又一次打开,长平满面泪痕的走出来,扑在方铮怀里痛哭失声。哭了一会儿,长平离开方铮的怀抱,擦了擦眼泪,悲声道:“夫君,父皇召你进去说话,你……你快点去。”

    方铮神色一凝,忙朝胖子点了点头,急步走进寝宫。

    寝宫内,烛光昏暗,皇上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明黄锦簇绣被,花白的头发略显凌乱的散开,露出苍老虚弱的容颜,正朝着方铮艰难的微笑。

    一旁侍立着几名御医和太监,长平的生母李贵妃坐在床沿,垂着头默默拭泪。

    望着皇上苍白的笑容,方铮心头愈加难受,强自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朝皇上笑了笑。

    皇上的呼吸已有些急促,胸膛不住的上下起伏,见方铮进来,他无力拍了拍李贵妃的手,李贵妃看了方铮一眼,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起身,退出了殿门。

    “皇上,您……不会有事的。”方铮望着皇上笑,笑容刚露出,眼中的热泪便再也止不住,滚滚流过脸庞。

    皇上也笑了,笑容显得很虚弱:“见惯了你嬉皮笑脸的模样,朕……朕倒是头一次见你哭,把眼泪擦擦,别惹人笑话。”

    方铮擦了擦泪,坐到了皇上的床沿,不顾君臣礼仪,紧紧握住了皇上瘦弱干枯的手。

    皇上望着他,眼中露出温暖的笑意,道:“方铮,朕要死了。”

    皇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一般,根本听不出任何情绪。

    方铮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又落下。

    皇上抬眼看着方铮,喘息道:“朕叫你进来,是想与你告个别,顺便再好好看看你。”

    方铮泪流满面,却强自堆起笑容,道:“皇上,您再坚持几天吧,知道吗?宓儿怀了孩子,您要做外公了,您难道不想看看您外孙长得啥模样吗?”

    皇上笑了笑,目光中露出惋惜之色:“朕已听说了,可惜,时不我予,朕等不到外孙出生的那一日了……”

    抬眼看着方铮,皇上面色渐渐严肃,喘息也愈见剧烈:“方铮……该叮嘱你的,朕以前就跟你说了不少,朕亦不再多言,朕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皇上您说。”

    皇上脸色忽然泛出几分红润,连精神气色都好了许多。

    “你为我皇家冒过不少险,立过不少功劳,我皇家不会亏待于你,必会给你无上的荣耀和地位,但是……方铮,朕希望这天下永远是我周家的天下,你答应朕,不要做那祸国的权臣,否则……天不容你!”

    皇上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目光似烈火般,灼灼盯着方铮。

    方铮心头一凉,随即点了点头,泣道:“皇上,您放心,我必会尽心辅佐无病,他日功成名就,我自会辞官,我与无病既是一生的君臣,也是一生的朋友,不离不弃,有始有终。”

    听到方铮的保证,皇上似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下来,长长叹息道:“那就好,方铮,无病性子懦弱,朝堂之内,便靠你尽心辅佐了,希望你们百年之后,能在史书上留下君臣相得一生的佳话。”

    仿佛卸下了心头的重担一般,皇上缓缓闭上了眼,呼吸愈见急促,胸膛起伏不定,痰音在喉间嘶嘶作响,脸上红润之色渐渐褪去,面色又重新变得苍白。

    方铮见状心头一沉,再也忍不住,抓着皇上的手哭了起来。

    “方……方铮……别哭……你以前经常……逗得朕发笑,朕……朕命你现在讲个笑话给朕听,要好笑的,要朕从未听过的……”

    弥留之际,皇上握着方铮的手,虚弱的笑道。

    方铮忍住心头悲痛,擦了擦眼泪,弯下身子,凑在皇上耳边,用非常低的声音道:“皇上,微臣有件事告诉你,这件事微臣对谁都没讲过,您就当笑话听吧……”

    “快……快讲来。”

    “其实……微臣是穿越来的,微臣来自千年之后的世界,千年之后,世界变化很大,在那个世界里,飞机满天飞,汽车满地跑,比咱们骑马快多啦,楼房也比现在高,几百层的都有,相隔千里的人,只要拨几个号码,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还有……那个世界满大街的美女都只穿着超短裙,露出白皙嫩滑的大腿,稍微弯弯腰,就能看到她们的屁股蛋子……”

    皇上忽然睁开眼,有些惊讶的望着方铮,随即放声大笑,好象方铮说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两行浑浊的眼泪悄悄滑落眼角,笑声愈来愈弱,最后皇上闭上眼,声息全无。

    方铮泪流满面,站起身,在床榻前朝皇上默默跪拜下去。寝宫内,昏暗的烛光摇晃了几下,宫内侍立着的御医,太监和宫女皆默默跪下。

    皇宫的钟楼响起了钟声,一下又一下,悠扬回荡在皇宫上空,经久不息。

    皇宫内,巡弋的禁军士兵,来回走动的太监宫女,还有站在寝宫外的文武大臣,听到悠扬的钟声,尽皆一楞,随即所有人都明白过来,默默朝寝宫方向跪下,匍匐于地,叩拜不起。

    华朝建武皇帝,于建武十三年春,驾崩。

    -----------以下不算字数------------

    有个事说一下,前天发的章节有个小错误,看了书评,一位术业有专攻的同学给我指出来了,原来人在那个的时候发出的呻吟声不是“一库一库”,而是“一带,一带……”

    我深深为自己的无知和纯洁感到羞愧。

第二百九十章 泰王回京

    近一月来,皇上沉疴愈重,所以对于皇上的驾崩,朝堂礼部和宫里的司礼监,内官监都已有所准备,皇上驾崩后,礼部的官员和宫里的太监们便有条不紊的开始行动起来。

    在宫里搭设灵堂,布置宫闱,为皇上净身,给朝臣准备丧服等等。

    方铮刚走出寝宫殿门,便见温森红着眼眶,捧着一件白色丧服,一言不发的替他穿戴起来,最后在腰间为他扎好了孝带白绫。

    方铮深吸了口气,逝者已矣,现在所做的这些只不过走个过场,演给活人看的,唯一令他稍稍心安的是,皇上毕竟走得很安详,算是了无遗憾了吧。

    “太子呢?”方铮左右四顾,没发现胖子的身影,只有一群大臣穿着丧服,跪在寝宫前的回廊下,哭得抢天呼地,悲伤欲绝。

    “皇上驾崩之时,太子便哭得晕了过去,御医诊治后醒过来了,接着就被一群礼部官员接到景阳宫,安排部署大丧之礼。”温森恭声回道。

    “长平呢?”

    “公主殿下悲痛无比,太子担心她伤着肚里的孩子,便强令宫里的太监把她送回大人府上了。”

    方铮点点头,这样也好,生前尽了孝道,就不必在皇上死后去凑合那劳什子大丧之礼,折腾得活人难受,死人也不安宁。

    宫内的禁军士兵甲胄之外也披了一层白纱,宫闱的灯笼,花草,树丛,甚至包括宫殿的屋顶,皆以白纱覆盖其上,整个皇宫大内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愁云惨雾之中。

    所有的大臣跪在寝宫前大哭特哭,内官监的太监们进进出出,忙着为皇上洁体更衣,抬入灵柩。不多时,一群和尚道士打扮的人,从北宫门次第入宫,在寝宫前的广场上,开始搭建法坛灵台,为皇上超度。

    方铮叹了口气,古人对礼仪尤为看重,特别是皇帝驾崩,更是操办得隆重豪奢,只是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皇上活着的时候你们没让他省过心,死了还搅得他不得安宁,瞧着那些大臣们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方铮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涌出一种可笑的感觉。

    感觉袖子被人拉了拉,方铮回头,却见长乐小公主正抱着她那件无敌的法宝募捐箱,仰着胖乎乎的小脸,正眼泪巴巴的瞧着自己。

    方铮心中一疼,弯下腰抱起了小公主,左右环顾,怒道:“哪个奴才照看的小公主?怎么让她到这里来了?”

    方铮乃先皇重臣,又与新皇相交莫逆,而且还是公主的驸马,世袭的侯爵,可以想象得到,新皇登基,他必将成为新朝的辅国之臣,权柄愈重。

    所以方铮一发怒,跟在小公主身后的太监宫女皆吓得战战兢兢跪了下来,讷讷不敢发一语。

    “姐夫,姐夫……父皇他,他怎么了?”小公主胖嘟嘟的小手抹着眼泪,小脸布满了伤心。

    方铮望着她,心中满是疼惜,从长平的口中,他知道,长乐是后宫丽妃所出,丽妃在生她的时候难产,生下她之后便死了,所以皇上对她一直非常宠溺,连满朝文武大臣都很喜欢这个才五岁大的小公主,以至于当初小公主抱着募捐箱在庄严肃穆的金銮殿朝方铮讨钱,满朝的大臣和言官们也都不予计较,反而一脸宠溺的由着她在金銮殿胡闹。

    如今皇上也驾崩了,小小的孩子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虽说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可地位的尊贵又怎能弥补亲情的缺失?

    “小公主,你父皇他……他很累,所以他想睡个长长的觉,也许会睡很多年……”方铮强忍着悲痛,轻声道。

    “父皇是因为没钱才累得想睡觉的吗?”长乐再精灵古怪,也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子,对生与死的概念很模糊,直觉的认为父皇可能因为缺钱才累坏了。

    咬着嘴唇想了一下,长乐拍了拍手中的募捐箱,大方的道:“我把钱都送给父皇,父皇就会醒了,对吗?“

    方铮苦笑,叹气道:“不对,再多的钱,你父皇都醒不来了……”

    长乐小脸霎时布满了失望,清澈的大眼蓄满了泪水:“原来钱也不是什么都能买到的……”

    方铮笑了笑:“是啊,钱不是万能的,所以,小公主,你不如把钱都给我吧,我帮你保管。”

    长乐立马警觉的将募捐箱紧紧抱在怀里,大眼睛防备的盯着方铮:“你想骗小孩子的钱?”

    方铮张口结舌:“不……不是,我没那意思……”

    长乐目光满是指责:“你不但骗小孩子的钱,还想狡辩……”

    “…………”

    这小家伙为何遇到跟钱有关的事,就变得如此精明厉害?

    方铮陪着小公主笑闹了一阵,小公主心情好了许多,父皇的驾崩,对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来说,实在很难体会到多少悲痛,方铮逗了她一会儿,她便咯咯直笑,最后方铮命太监宫女将她送到方府,与长平做伴,姐妹俩待在一起,这样比较令人放心。

    望着大群的太监宫女诚惶诚恐的簇拥着长乐而去,方铮忍不住叹息,他打算大丧之后跟胖子好好谈谈,把长乐从深宫里接到方府去住,虽然这样于礼制不合,但总比一个小女孩躲在冰冷无人关怀的宫殿里强得多,方家有爹娘,还有长平嫣然她们,相信一定会把小公主照顾得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礼部官员簇拥着胖子出来了,灵堂已经搭设好,正堂定在金銮殿的正殿内。胖子神情恍惚,眼中的泪水已干,站在寝宫广场前,像个木偶似的,任由太监们给他穿上了孝服,瞧见方铮,胖子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暖意,朝方铮点了点头,方铮也远远的朝他笑了笑。两位患难与共的朋友,此时无声胜有声,眼神交会间,安慰和劝导的言语都已不必要了。

    大丧之礼很繁琐,胖子身着孝服,神情木然的任由礼部官员摆弄,跪在灵堂前,叫他哭便哭,叫他磕头便磕头,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尽皆入灵堂参拜皇上牌位,然后像上朝时那样,分品阶跪在皇上灵柩两旁,为皇上守灵。

    方铮身为二品大臣,又是皇上的女婿,必须跟着大臣们一块跪在灵堂内,一声又一声的哭灵,不过跟给皇上送终时不同的是,方铮这会儿是纯粹的假哭了。人死如灯灭,此时此地哭得再伤心,皇上也不会感受得到,所谓丧葬之礼,完全就是演给大臣们看,演给天下人看的一场戏,方铮自是不会像在寝宫时那么悲伤。

    “哇呜呜呜呜……老温啊,呜呜,弄点儿水给我喝,我嗓子有点哑……”方铮边哭边吩咐身后跪着的温森。

    “哇呜呜呜……大人,这会儿属下上哪给你找水去?呜呜,言官们都盯着呢,呜呜,属下一起身,他们肯定会参属下个粉身碎骨……呜呜。”温森哭得也没见多真心。

    “哇呜呜呜……太他妈没人性了!这帮言官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呜呜,老温啊,这事儿完了后,叫兄弟们搜集几个言官的罪证,揪几个斯文败类出来……呜呜,还让不让人活了,连水都不准喝……”

    “大人放心,呜呜,属下一定会令兄弟们仔细追查,呜呜,属下就不信这些言官都干净……”温森哭得咬牙切齿。

    一言一答之间,俩缺德的特务头子为了喝水这点小事,将不怀好意的目光盯上了灵堂内哭得呼天抢地的言官们,

    正在这时,一道人影飞快的冲进灵堂,隔着数十步远便扑通一声跪在金砖地板上,一路向着皇上的灵柩跪行,爬到灵柩前,不顾一切的抱着灵柩大哭特哭,哭得凄惨落魄,令人肝肠寸断。

    守灵的众大臣见到此人哭状,仿佛被他调动起了悲伤哀痛的情绪一般,整个灵堂又是一片声浪滔天的痛哭声。

    方铮和温森跪在一旁更是哭得声嘶力竭,双手还不停的使劲捶打着地面,瞧这两人的模样,似乎一口气喘不上来就会晕过去似的。

    “哇呜呜呜……抱着灵柩哭的那家伙是谁呀?哭得如此伤心,跟他亲爹死了似的……”方铮边哭边小声的跟温森嘀咕道。

    “呜呜……大人,确实是他亲爹死了啊……呜呜,您难道不认识他吗?他是泰王殿下呀,看样子刚刚赶回京城的……”

    “啊?还真是他亲爹呀……哎呀!”方铮一楞,赶紧跪行到灵柩前,凝目望去,果然是泰王,他正趴在灵柩上,哭得两眼红肿,涕泪交加。

    “三皇兄,节哀啊!”胖子也走到泰王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声音哽咽的安慰道。

    “皇弟,我来迟一步啊!”泰王转身抱着胖子大哭道:“没能见到父皇最后一面,我不孝啊!父皇!你为何走得如此匆忙,连儿臣最后一眼都来不及看,儿臣心中之悔,如巨浪滔天,此时此情,何其痛也!”

    方铮凑在一边,大哭道:“泰王殿下保重身子,皇上驾崩,举国悲痛,一代明君圣帝,就此辞世殡天,此乃国之不幸也,泰王殿下,呜呜,微臣之痛,不下于殿下啊!”

    泰王转头一瞧,见方铮跪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顿时愈发悲痛,转身又抱住了方铮,大哭道:“方大人有心了,父皇在天之灵,若知方大人乃如此忠臣,父皇必欣慰含笑矣……”

    方铮闻言嘴一张,紧紧抱住泰王,两人在灵堂正中抱头嚎啕痛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伤痛悲哀之情,令满朝文武大臣心生感动和敬意。先帝重用的臣子,果然是忠心耿耿,先帝没看错人啊。

    只有胖子深知方铮性子,见方铮嚎啕大哭,肥肥的面孔不由抽搐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回到为先帝守灵的正位,由得方铮自由发挥。

    良久,司礼监的太监上前来,好不容易将悲痛欲绝的二人给劝了下去,太监搀扶着泰王下去更换孝服,方铮则抹着眼泪回到朝班之中,仍在不住的抽噎哽咽。

    “呜呜,大人请节哀,保重身子啊!呜呜……咦?大人,您手上拿的何物?”温森哭哭啼啼的望着方铮手上的一块绿色的玉佩,好奇的问道。

    方铮抹着眼泪悲痛难抑,闻言低头朝手上看了一眼,然后悲声泣道:“……呜呜,这好象是泰王殿下腰上佩带的玉佩……呜呜。”

    “泰王的玉佩为何在您的手上?”温森疑惑道。

    “呜呜……我怎么知道?他抱着我哭,我也抱着他哭……呜呜,这不是顺手嘛,我就给取下来了……”

    温森满头黑线,满灵堂哭得凄惨落魄,您居然还有闲心顺手牵羊偷泰王的玉佩,大人真是个人才啊……

    温森不由为这灵堂内的满朝文武担心,各位大臣伤心痛哭之余,只怕还得提起几分精神,兼顾着防火防盗,大人们辛苦呐……

    “大人……要不,您还是给还回去吧……泰王若发现玉佩不见,那就不太妙了……”温森擦着汗苦笑道。

    方铮哭声一顿,睁着哭得红肿的眼睛死死瞪着温森,目光如同看见了杀父仇人。

    “呃……是您的,这玉佩本来就是您的,无主之物,当有德者居之……”温森立马识趣的改口。

    方铮化愤怒为欣慰,面色不改的将玉佩收入怀中,随即嘴角一撇,双手使劲捶着金砖地板,又开始嚎啕大哭:“皇上啊!您走得何其匆忙,微臣悲痛欲绝,生不如死,皇上!魂兮,归来!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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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侧殿内,司礼监的太监正在为泰王更换孝服。

    “咦?本王的玉佩哪去了?”泰王摸了摸腰间,诧异道。

    泰王的随从奇道:“王爷,刚才您进殿之前,小的还亲眼见它挂在您的腰间呀……”

    “对呀,为何本王一出殿门就不见了?”

    “小的帮您去找找。”

    “不必找了。”泰王略略一想,便知究竟,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刚一见面就摸了本王的玉佩,方铮啊方铮,你可真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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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殓之日,丧葬礼节的各种程序都在按照礼部和宫内司礼监的安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金銮殿的侧殿朝房内,方铮坐在太师椅上喘气歇息,先皇逝世,对方铮来说,本是一件悲痛的事情,可礼部官员的丧葬大礼这么一排,规定太子和官员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拜,简直就像一出打扰死人,折腾活人的闹剧,弄得方铮悲痛的心情全无,机械麻木的任由摆布。

    这会儿方铮哭得累了,于是退出了灵堂,坐在朝房内,两眼楞楞的盯着窗外白衣素裹的宫殿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些大臣三三两两出现在方铮面前,恭维话马屁话说了一箩筐。现在满朝文武任谁都知道,太子登基后,必将重用这位昔日的同窗兼患难布衣之交,那时方铮的权势和官位必将比现在更高更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不一定,端看新皇怎样安排了,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比现在小。此时不拍方大人的马屁,更待何时?

    打发走了一批前来拍马屁的官员,方铮心中冷笑连连,老子就等胖子登基,然后便辞官告老,你们这帮马屁精这会儿来拍我的马屁有什么用?

    朝房刚清静下来,门外帘子一掀,又有一名官员踏步而入。

    方铮叹了口气,这他妈没完没了了,你们去拍胖子马屁不是直接得多?干嘛非围着我转?

    “这位大人,你放心,新皇面前我会为你美言的,你还是让我清静一下吧……”方铮头都没回的道。

    “哼!方大人,本官可不是来拍你马屁的!”进来的官员重重一哼。

    方铮愕然回头,却见来人正是户部尚书杜松君。

    “哟,杜尚书,您亲自来朝房……休息啊?”方铮堆上满脸笑容,热情的打着招呼。

    杜松君瞪了他一眼,然后又是重重一哼:“方大人客气了,本官特意找你来的。”

    方铮眨眨眼,笑道:“下官何德何能,敢劳动杜尚书亲自找我?有事您扯着嗓子叫唤一声,下官立马就出现在您面前了……”

    “哼!只怕本官叫唤不动你吧,方大人,既然你我同殿为臣,本官有事就直说了。”杜松君盯着方铮,道:“先皇在世时,曾经有过旨意,命大人将查抄太子府的脏银全部上缴国库,本官掌管国库,却不见大人有任何动作,请问方大人,您这是何意?”

    方铮愕然睁大了眼:“杜尚书,您是不是记错了?下官不是交了吗?查抄太子府所得,下官已经命人全部上缴了国库,一文钱都没少啊。”

    杜松君面孔急促的抽搐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愤怒,沉声道:“方大人,说话办事可要凭良心啊,你上缴国库的银子本官查点了一下,居然只有区区五十万两,方大人,你在戏弄本官不成?”

    方铮吓了一跳:“杜尚书,您可别给下官扣这么大的帽子,下官哪敢戏弄您呢?真真实实的,下官确实全部上缴国库了啊……”

    “那为何只有区区五十万两?”

    “这个嘛……”方铮转着眼珠子道:“它为何只有五十万两呢……”

    杜松君神情一凝:“对呀,为何只有五十万两?”

    “因为……它本来就只有五十万两。”

    杜松君:“…………”

第二百九十一章 封赏之争(上)

    杜松君现在有点晕眩的感觉。

    从本意来说,他是非常不愿意得罪方铮的,抛开他在先帝新皇面前得宠的事实不说,他本人也不是个轻易能招惹的善茬儿,杜松君的儿子杜宣只是在茶楼追赶了他一阵,就被他敲去了好几万两银子,这会儿杜松君要想从方铮手里讨钱,其难度比虎口夺食低不了多少。

    可这事儿再难办也得办呀,国库日渐空虚,眼看着马上要给先皇修陵墓,又要给新皇操办登基大典,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得花银子?礼部和工部的尚书侍郎们这两天追在他身后,跟一群叫花子讨食似的,弄得他已快崩溃了。

    新皇登基后,循惯例还得大赦天下,减免钱粮赋税,国库眼看又没了进项,现在杜尚书的两眼可就只盯着太子府的那点儿家产,希望充入国库后好歹能顶个一年半载。

    可是……为何偏偏方铮这个家伙带兵抄了太子府?进了他嘴里的东西,还掏得出来吗?

    “方大人,你就当可怜一下本官,把太子府的财物都交上来吧,前太子豢养私兵谋反,八万多人他都养得起,本官可不信他府里只有区区五十万两银子。”杜尚书的态度忽然一变,语气带着无奈和可怜。

    方铮翻了翻白眼,翘起了二郎腿,悠悠道:“杜尚书,你也知道前太子养八万人不容易,他家又不是开金矿的,就算有钱,也都扔进了豢养私兵那个无底洞里,从他府里只找出五十万两银子,实在是很合理,很符合逻辑……”

    方铮说着朝杜松君咧嘴笑了笑:“……银子,我一文不少的交上去了,至于下官派兵丁帮太子府打扫卫生的辛苦费,下官体谅尚书大人的难处,就暂时不找你要了,以后再说,嘿嘿……”

    杜松君闻言身形一阵摇晃,整个人如同被敲了一记闷棍似的,脑中嗡嗡作响,半晌没回过神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找这家伙要钱简直难如登天,七弯八拐一番话说完,现在反倒变成我欠他钱了,我找谁说理去呀……

    “呜——”杜松君面孔不住的抽搐,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杜尚书,你怎么了?啊!你哭了?”方铮吓坏了,老头儿好歹也是二品户部堂官,怎的心理如此脆弱?

    抖抖索索指着方铮,杜松君脸色铁青,浑身打摆子似的,语气无限愤懑:“方铮,你……你太欺负人了!……等着!你给我等着!”

    说完杜松君狠狠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铮咂摸着嘴,嘶——这话怎么有点儿耳熟?分明像个吃了亏的小流氓撂狠话,回去搬救兵的口气,老头儿当官以前是不是在街上混过?如今他离开了江湖,江湖上却仍有他的传说?

    方铮盯着杜松君的背影冷笑数声,进了老子嘴里的东西,是那么容易掏的?老子辛辛苦苦赚两个血汗钱容易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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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一群太监和各部官员簇拥着胖子过来,胖子掀开朝房的门帘跨进门,其余各人则老实的守在门口。胖子的神情有些郁郁,看了方铮一眼,未语先叹气。

    方铮瞟了瞟他:“快办登基大典了吧?”

    胖子点点头:“明日小殓之后,礼部尚书会在金銮殿颁父皇遗诏,然后我就正式即位了。”

    方铮叹了口气:“以后我见了你,就得磕头了,唉……”

    胖子笑了:“没人的时候你不用磕头,咱俩还是照旧,我能当上这个皇帝,大半是你的功劳。咱俩之间,先论朋友,再论君臣。”

    “你来这儿是找我有事儿?”

    胖子点头,朝着方铮嘿嘿笑道:“方兄,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方铮面孔抽搐了一下,举凡胖子说这话,就表示两个都是坏消息,区别是坏和更坏。

    深吸了口气,方铮提高了心理承受能力,勇敢的道:“先听坏的。”

    “坏的嘛……”胖子小眼珠子转了转,接着朝他一伸手:“给钱!”

    方铮大惊,往后一退:“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你这不是讹诈我吗?”

    “杜松君刚才跑我这里告状了,说你欺负他,你也是,人家老头五十多岁了,你何苦把他气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我看着都不落忍了。”

    “我哪知道他是个那么容易受伤的老男人……”

    “杜尚书说了,他那户部尚书没法当,若你不把钱还回去,他就辞官不做了,爱谁当谁当去。”

    方铮睁大了眼:“没那么严重吧?不就气了他两句嘛,瞧他那小气劲儿……”

    胖子叹了口气,瞧着方铮的目光显得可怜巴巴的:“方兄,你知道我华朝一年入国库的税赋是多少吗?”

    “不知道。”

    胖子可怜兮兮伸出五根手指:“一千万两白银。”

    “这么少?”方铮眨了眨眼,“我方家一年赚的银子估计也差不多这个数了……”

    胖子擦了擦汗,无限幽怨的叹了口气:“所以说,我是个穷皇帝呀!现在马上要修父皇的陵墓,而我的登基大典一省再省,少说也得一百万两银子,可是目前国库所余不足二百万两,其中还要给军队发兵饷,给官员发俸禄,铺路修堤盖庙,哪样不得花钱?”

    瞄了方铮一眼,胖子故意重重叹了一口气:“总而言之,穷啊!”

    方铮狠狠一拍大腿:“抄家去呀!”

    “抄……抄谁的家?”胖子两眼发直。

    “谁是贪官就去抄谁的家,抄来的家产全部充入国库,不就有钱了么?”方铮笑眯眯的出着坏主意:“……我觉得户部尚书杜松君很可疑,要不要我帮你查查他?”

    胖子翻了翻白眼,你抄家抄上瘾了怎么着?我刚登基就忙着抄大臣的家,以后我这皇帝还怎么当?再说了,全华朝若论贪官,有谁比你更贪?

    “方兄,我还是直说了吧,太子府那笔财物……”

    胖子话还没说完,方铮猛的一激灵,身子往后一退,防备的盯着胖子:“我的!”

    “啊?”胖子傻眼了,这分明是要充入国库的脏银,怎么就成你的了?

    “话……话不能这么说,你也知道目前国库空虚,而太子府的那笔财物呢……”

    “我的!”方铮加重了语气,再次强调。

    “你……你的?”胖子嘴角一撇,快哭出来了,万分幽怨的瞧了方铮一眼,嘴唇嗫嚅几下,终于叹气道:“好吧,你的,都是你的,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说完胖子失魂落魄的转身往外走去。

    “哎,回来回来。”方铮叫住了他。

    亲热的勾着胖子的肩膀,方铮笑道:“我的就是你的,跟我客气什么嘛,刚才我逗你呢,放心,你当皇帝我不能让你丢了面子,太子府的财物都在我家库房里,赶明儿你派人去清点入库吧,我估计全换成银子的话,少说也有一千万两,胖子,你发了,白捞了国库一年的赋税……”

    胖子拉住方铮的袖子抹着满肥脸的眼泪,感激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没义气的,呜呜,你是不知道哇,这两天为了银子的事儿,把我给愁的,杜松君三天两头跑我这儿哭穷,我又抹不开面子跟你张嘴,呜呜……难为死我了!”

    方铮温和的抚着胖子的头顶,顺便不着痕迹的抽回了衣袖,温声道:“傻孩子,有困难就跟我直说,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跟我说嘛,咱俩谁跟谁?你当了皇帝,我能不给你挣面子吗?银子虽是个好东西,可它再多也抵不过咱俩的交情啊……哎,你刚才的坏消息是找我要钱,嗯,果然是个坏消息,那好消息是什么?”

    说到好消息,胖子精神一振,满是泪痕的肥脸散发出奕奕光采,兴奋道:“好消息肯定能让你笑开了花,呵呵……”

    “是什么?”方铮两眼一亮,莫非这死胖子良心发现,打算送我十个八个绝色美女?

    “男人一辈子无非追求个升官发财,这财嘛……你暂时发不了了,所以,我打算登基之后升你的官儿……”

    “升……升官儿?”这回轮到方铮傻眼了。

    胖子高兴的点点头:“吏部尚书之位悬置已久,我打算任命你为吏部尚书,啧啧,六部之首,主管天下官员调迁考绩,方兄,恭喜啦……”

    方铮:“…………”

    “瞧这孩子,高兴得说不出话了……”胖子一脸温情拍着方铮的肩膀:“敞开了好好高兴几天,然后准备走马上任吧!你方家出了一位当朝尚书,光宗耀祖,多好,我都替你高兴……”

    胖子转身就走了,边走还边摇头晃脑的感慨:“君圣臣贤,天下清明,盛世之象也,舒坦,太舒坦了……”

    方铮两眼发直的盯着胖子的背影,良久,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死胖子,老子这会儿正忙着构思辞官奏折,你居然还升我的官儿,你存心的吧?回家长平若知道我又升官儿了,还不得活活把我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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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葬之礼进行得忙而有序,成服之后,礼部尚书杨笃清命皇宫钟楼敲响钟声,召集京中四品以上文武大臣齐聚金銮殿,大臣们按早朝的朝班排好之后,杨笃清请出了先皇留下的遗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声宣读出来,于是在众臣三请,胖子三辞之后,胖子终于“盛情难却”的穿上了明黄五爪金龙袍,戴上了金色翼龙冠,坐上了那张象征着天下至尊的皇帝龙椅。

    群臣身穿朝服,头戴梁冠,手执芴板,隆重而恭敬的向新皇三跪九拜,山呼万岁。

    努力保持着皇帝该有的威严表情,胖子强抑住内心的激动之情,曾经他只打算做一个太平盛世的逍遥王爷,像方铮那样,以吃喝玩乐为毕生的唯一目标,世事难料,曾几何时,他竟然一步一步靠近了朝堂,走进了权力的中心,甚至于今日竟名正言顺的坐上了皇帝的龙椅,回想往日种种,胖子此刻如坠云雾,就像在做着一场令人不敢置信的美梦。

    望着金殿之下,文武大臣毕恭毕敬向他行着跪拜之礼,胖子忽然觉得,权力抓在手里的感觉,竟是如此的美妙与满足,难怪古往今来,无数人为了得到这个东西,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权力的妙处,也许只有在得到它以后,才能细细品位得出来。

    坐在象征天下共主的龙椅上,坦然接受朝臣膜拜,手握天下权柄,这种驾凌众生的感觉,又岂是当年一个默默无名的逍遥王爷所能比拟的?

    胖子不禁将目光投向金殿靠近殿门的龙柱旁,方铮站班的老位置,见方铮正懒洋洋,意兴阑珊的打了个呵欠,还百无聊赖的咂摸咂摸嘴。仿佛感觉到胖子的目光,方铮抬头朝他挤了挤眼,然后做了个鬼脸。

    胖子见他这副怪模样,不由轻轻弯了弯嘴角,刚被权力的宝座弄得神智有些晕眩的他,在看到方铮后,顿时脑中一清,嘴角浮上几分温暖的笑意,连目光也分外柔和起来。

    朋友的意义,不仅仅是同享福,共患难,更重要在于,当自己迷失的时候,只消一眼对视,便能很快找回自己。

    新皇登基之后,依礼制,当与群臣一同商议先皇谥号,经三殿大学士,以及翰林院,六部官员共同商议,总结先皇在位时所行功德和作为,终于定下先皇谥号为“武帝”。

    刚疆直理曰武,刚无欲,强不屈。怀忠恕,正曲直。

    克定祸乱曰武,以兵征,故能定。

    综观先皇一生,于政事上作为不多,但几次发兵平定各地民乱及大臣谋反,而且在其治期间,采纳方铮之策,退突厥虎狼之师,更逼使征战百年的突厥国与其签下永不侵犯的条约,使华朝百姓免于兵灾祸乱,使深受征战之苦的华朝百姓军民有了喘息之机,此功之大,不亚开疆辟土,因其皆与武事相关,故群臣一致请奏,将先皇的谥号定为“武帝”,以彰其功,留于史册。

    谥号既定,接下来便是新皇颁旨,大赦天下囚徒,除谋反之罪不赦之外,余者皆可减免。然后便是封赏群臣,就是给先皇留下老臣子加官晋爵,以示新皇恩德。

    登基大典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朝堂众臣都是熟知礼制的,该到什么程序就走什么程序,皇帝宝座下,礼部尚书杨笃清一条条的念着圣旨,而底下的众臣,则在该呼万岁的时候呼万岁,该称颂吾皇英明的时候便称颂吾皇英明。一切都照足了程序走,没出半点岔子。

    杨笃清暗暗擦了把汗,封赏群臣,这是最后一个程序了,新皇的登基大典终于在他的主持下,无惊无险,完成得完美之极。

    杨笃清高兴得太早了。

    他忘了,群臣之中埋着方铮这么一颗不定时炸弹,能顺利得了吗?他啥事不给你来个轰轰烈烈?

    当杨笃清念道:“……世袭一等忠勇侯,京城守备将军方铮,加爵世袭一等忠国公,增食邑一千户,赏黄金一千两,丝帛二百匹,另实授吏部尚书职,领正二品衔。”时,意外发生了。

    话未落音,底下群臣便“嗡”的一声,议论开了。新皇这道旨意,是不是封赏过重?不少大臣张了张嘴,但考虑到此乃新皇的登基大典,不能失仪,于是又紧紧闭上了嘴,不过大臣们脸上都现出不满的神色。

    按说方铮立下的功劳不小,以献退突厥之策跻身朝班,然后又数次救圣驾,平叛乱,听说连平前太子之乱亦是由他定计施行,所以他的加官晋爵倒是在众臣的意料之中,对于新皇将他的爵位封至国公,众人也无话可说,毕竟人家立下的功劳在那儿摆着。

    可将他加官至吏部尚书,这就未免有点儿太离谱了。

    吏部是什么?是朝堂六部排在首位的衙门,主管着华朝所有的官员升迁平调贬谪等一系列重任,换句话说,吏部的尚书,简直可以算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朝堂第一权臣了。

    综观华朝立国百余年来的臣子,有哪位能在不满二十岁的年纪便坐上吏部堂官的位置?绝无仅有啊!你一个御赐同进士出身的毛头小子,纵然立下了泼天的功劳,又何德何能坐这个位置?新皇这道旨意,未免太过任人唯亲了,此举将这朝堂上的一干老臣置于何地?

    几位言官眉头一竖,便待出班抗辩,华朝不以言获罪,所以他们也不怕皇上怪罪。

    谁知言官们还没来得及出班,底下的一个角落里便传来一声大喊:“啊!我不干!”

    众臣大哗,循声望去,却见方铮急得满头大汗,跌跌撞撞抢出班来,跪在金殿正中,神情颇为悲愤。

    见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方铮急忙冷静下来,大声道:“禀皇上,微臣近来年事过高,体力不济,且百病缠身,总而言之,微臣快挂了,所以微臣请皇上收回成命,并准许微臣告老辞官。”

    这番瞎话顿时引来满朝文武大臣的鄙夷。

    你编瞎话也编得像个样子才行吧?你还不满二十岁,就“年事过高”,还“百病缠身”,还“告老”?瞎话都编得这么无耻,怎能让你坐上吏部堂官的位置?

    众臣心中愈发坚定了抗辩阻挠的决心。不过见方铮颇有自知之明的主动站出来请辞,他们倒也乐得不去做那恶人,由着方铮去胡闹。

    坐在龙椅上的胖子听到方铮这番鬼话,却“噗嗤”一声喷了口口水,刚待放声大笑,随即猛然想起场合不对,急忙板住了脸,面孔抽搐着沉声道:“哦?百病缠身说话还这么中气十足,我……咳,朕觉得方爱卿完全还可以为国继续鞠躬尽瘁嘛……”

    方铮闻言一张嘴便待继续请辞,不料这时御史台中丞郑儒站出班来,先回头使劲瞪了方铮一眼,接着跪禀道:“禀皇上,老臣赞同方大人告……那个,……辞官。吏部尚书一职乃朝堂之利害位置,方铮此人浮躁轻佻,且于德行多有亏守之处,素来风评不佳,老臣以为,方大人实在不宜担当此职,请皇上收回成命。”

    郑儒当初在朝堂上弹劾前太子时,方铮跳出来反对过他,老头儿有点记仇,这会儿见方铮居然被新皇任命为吏部尚书,老头儿站不住了,赶紧跳出来反对。

    胖子闻言一楞,接着眉头皱起,脸上现出不悦之色。

    方铮与他是同窗,更是患难之交,二人是朋友,更亲如兄弟,方铮驳他的面子这没什么,可你一糟老头儿跳出来瞎起什么哄?我要封方铮的官儿,关你何事?莫非你仗着老臣资格,想故意给新皇一个下马威?

    胖子还没发话,有人不高兴了。

    “哎哎,郑大人,说什么呢?大把年纪了,会说人话吗?谁说我风评不佳?我德行哪里有亏守之处?我怎么就不能当吏部尚书了?皇上英明,任命我为吏部尚书,正是皇上慧眼识人,说明我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你凭什么说我不能当这吏部尚书?一五一十讲清楚啊,不然我在皇上面前告你个毁谤大臣之罪……咳咳,抄你的家!”

第二百九十三章 凶险的暗袭

    方铮对泰王的到来感到很欣然,自从去年潘文远谋反,泰王离京后便一直没再回来,他对泰王印象不错,至少比其他几位王爷要强得多。

    一个王爷能够安守本分,不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这已十分难得。称王图霸,夺嫡篡位,这样的野心从泰王身上仿佛一点都看不出。

    泰王仍旧是那个泰王,一脸温和无害的笑容,一身淡泊无争的气质,使人坐在他身边都能产生一种恬静怡然的感觉,仿佛面前坐的不是皇室贵胄的王爷,而是一位久离红尘的得道高僧。

    方铮觉得跟泰王待在一起很舒服,这种舒服的感觉直接反映到他的表情。

    此刻方铮满脸堆笑,望着泰王轻笑道:“王爷今日莅临寒舍,可是有事赐教?”

    泰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淡笑道:“非也,非也,多日不见方兄,小弟实是想念,前日因在父皇灵堂,所以不能把臂交谈,故而小弟今日登门,与方兄叙叙旧。方兄,小弟来得不是时候?”

    方铮瞟了一眼后院忙得热火朝天的户部官员,不由恨恨的咬了咬牙,强笑道:“殿下客气了,你来得非常是时候,待会儿如果户部那帮家伙敢偷我家东西,还请殿下帮我痛扁之……”

    “啊?”泰王犹疑的望了望身后,吞着口水艰难的道:“这个……不好吧?小弟不习武艺,再说如今四皇弟即位,我也不能在京城胡作非为,令他脸上无光呀……”

    方铮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这怎能叫胡作非为呢?你瞧那帮户部官员,多嚣张,成群结队跑我家来搬东西,还有没有王法?天理公道何在?”

    泰王笑吟吟瞧了他一眼,没搭话。

    方铮趁平乱之机私自领兵查抄太子府,这事儿已闹得满京城都知道,所以泰王对方铮这番明显企图混淆视听的说法不置一辞。

    偷眼瞧了瞧泰王,方铮试探道:“要不,殿下您来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泰王苦笑:“区区身外之物,方兄何必如此计较?你家已是华朝首富,要那么多银子何用?”

    听听,与世无争的人说话就是轻巧,你游山玩水,遍览天下难道不花钱吗?

    方铮堆起憨厚的笑容,呵呵笑道:“殿下此言差矣,谁会嫌自己钱多呢?就如同在下的长相一样,虽然在下已长得很英俊了,可仍希望再英俊一点,生活有了追求才能快乐嘛……”

    看着泰王有些怔忪的神色,方铮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殿下回京,是打算长住,还是停留些日子就走?”

    泰王展颜笑道:“小弟这次回京奔丧,如今先皇大丧之礼已毕,四皇弟又已登基为帝,小弟了无牵挂,打算过几日便离京,往北而去……”

    泰王似有无限感慨的叹息一声,道:“我华朝地大物博,灵山名水无以数计,终其一生也未必能一一游遍,小弟心中实是抱憾,所以要趁有生之年,尽力游览一番,如此也不枉此生来世一遭。”

    方铮点点头,明白了,这家伙搁前世,一定是个驴友,爱好户外旅游露营的那种,很阳光,也很傻。至少方铮很不理解这类人的行为,为了看那点风景,成天把自己弄得跟个叫花子似的,一没美食,二没美女,背着个破袋子满世界转悠,真不知他们饥肠辘辘之时,面对波澜壮阔的名山大水还怎生发出慷慨激昂的感叹。

    “殿下常年游览名山大川,风吹日晒的,皮肤竟还如此白皙鲜嫩,实在让在下心生羡慕啊。”方铮瞅着泰王白白的脸庞,真心夸赞道。

    泰王一楞,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随即笑道:“小弟天生如此,没办法,总想晒出点阳刚之气,可惜这副皮囊不争气,一直这么白皙,小弟也苦恼得紧。”

    方铮深有同感的点点头,爱怜无限的抚上自己的俊脸,叹息道:“是啊,生得再英俊总有自己的苦恼,像你我这般面貌俊俏风流之人,无论怎么掩饰,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般,闪闪发亮,唉,你说那些长得丑的人还怎么活?真同情他们啊……”

    泰王擦汗:“…………”

    今日泰王跟我聊天有点不投机呀……

    方铮决定再次跳过这个话题。

    拍了拍大腿,方铮感慨道:“殿下要离京,在下不日也要离京,咱俩估计都凑到一块去了。”

    泰王闻言终于有了兴趣,抬眼道:“哦?方兄离京所为何事?”

    “还不是胖子……咳咳,皇上,皇上给我派了件差事,要我下江南一趟。”

    “下江南干嘛?”泰王疑惑道,随即醒然,忙道:“小弟好象问了不该问的事,恕罪,恕罪……”

    方铮摆手笑道:“我与殿下一见如故,没什么该不该的,皇上这次派我下江南,乃是为了江南六府倾吞国库税银一案,此案牵涉的人和事太多太杂,而且事过一年,不少证据都已不见或被人为的湮灭,必须要派钦差下去追查,或有收获。”

    泰王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复杂神色,随即恢复平静,笑道:“如此说来,方兄倒有可能与小弟一同出京了,小弟不知有没有与方兄同游的缘分?”

    方铮大喜,亲热的勾着泰王的肩膀笑道:“有,当然有。在下从未去过江南,届时还望殿下为在下做一回导游……”

    泰王爽快的笑道:“那有何难?小弟一定会带方兄看遍江南诸景,此时盛春,江南正是春暖花开之时,烟雨,薄雾,有诗云:烟波江上使人愁……”

    方铮不悦的打断泰王的话:“谁跟你说这个呀?不是山就是水,破景儿有啥好看的?”

    泰王两眼发直的看着方铮,吃吃道:“那……那你要看什么?”

    方铮色色一笑,挑了挑眉毛,露出个是男人都懂的表情:“江南之美,最美在风情婉约的女子,良家妇女嘛,我自己去找,至于青楼妓馆,便靠殿下为我引路了,让我领略一下‘玉人何处教吹箫’的销魂滋味……嘿嘿。”

    泰王恶寒,擦着额头上继往开来的汗,结巴道:“小弟……小弟对此道,不……不是很熟……”

    不熟?方铮上下打量着泰王,连青楼妓馆都不熟,还是男人吗?这家伙莫非不举?

    泰王无辜的看着方铮,对方铮不怀好意的目光感到很悲愤。

    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今日与他交谈,怎么总找不着状态?共同语言很少啊。方铮对这个问题有点苦恼。

    二人举目对望,视线所及,急忙不约而同的举起手中茶碗,异口同声干笑道:“喝茶,喝茶……”

    …………

    …………

    前厅气氛正尴尬间,回廊外一道小小的身影飞奔而来,胖乎乎的小手高高举着,另一只手还吃力的抱着个大箱子,嘴里奶声奶气大喊道:“泰王哥哥,泰王哥哥……”

    厅内二人同时松了口气,泰王面色一喜,下意识的弯下腰,将那道小小的人影抱在怀里,哈哈笑着亲了她脸颊几下。

    来人正是长乐小公主,先皇大丧之时,宫中人多事杂,方铮便令人将她送到自己府上,与长平作伴,姐妹俩互相有个照应。

    “泰王哥哥,你来看我的吗?”小公主很是高兴,清澈的大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看得出她与泰王感情很好。

    泰王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宠溺的笑道:“是呀,皇兄好久没见着宝儿了,很想念你。宝儿,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跟皇兄说,皇兄都满足你。”

    小公主高兴得眉飞色舞,重重的拍了拍身边的大箱子,两眼发亮道:“不用了,折现吧。”

    泰王与方铮满头黑线:“…………”

    转过头,小公主望向方铮,目光顿时化欣喜为鄙夷,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指着方铮不屑的道:“败家子,败家子!”

    方铮脸一黑,不悦道:“喂,好好说话啊,我哪里败家了?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不跟你计较,老实告诉你,像你这年纪的小屁孩,我已狠狠教训好几十个了……”

    小公主威武不能屈,皱着小鼻子,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家的钱被别人搬了几大车了,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不是败家子是什么?”

    方铮心头一酸,眼泪都下来了:“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你那皇帝哥哥下了圣旨……”

    抹了抹眼泪,方铮委屈道:“……老子抄太子府多辛苦,临了连个跑腿费都没有,我找谁说理去?”

    小公主得意洋洋的仰起胖乎乎的小脸,小手一翻一转,变戏法似的冒出几颗硕大的南海东珠,在阳光下闪耀着动人心弦的幽光。

    “这……这是……”方铮惊讶的盯着她手上的东珠,一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小公主不知从哪学来方铮得意忘形的仰天大笑,奶声奶气笑了几声后,忽然觉得这样的笑容实在不太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于是收起笑容,瞧着方铮轻蔑的哼了一声:“笨!有句诗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方铮和泰王两眼发直:“这……这句诗跟你手上的东珠有何关系?”

    小公主笑得格外天真:“……用在这里,就叫‘墙里搬钱,墙外我在笑’……”

    方铮与泰王惊异的对视一眼,一齐心悦诚服点头。

    明白了,小家伙趁着户部官员在府内清点财物,自己跑到外面的马车上往回偷东西。

    这家伙无耻的德性颇有我当年的神韵呀。

    方铮奇怪的是,这句诗是谁教她的?居然被她应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欣慰的抱起小公主,方铮满脸感激的亲了亲她的脸颊:“你太让人省心了,来,把东珠还给我吧……”

    小公主哼了哼,小手又是一翻一转,只听得咚咚几声闷响,几颗价值不菲的东珠立即落入了她的大箱子中,带着一脸满足的表情,小公主舒服的叹了口气,蹒跚的往厅外走去,脚步轻盈,神情鬼祟,估计想溜到府门外再干一票……

    前厅内。

    “泰王殿下,您最近有空吗?把小公主接你府上去住吧……”方铮哭丧着脸道。

    “啊?这个……小弟近日很忙,嗯,很忙,那个,小弟告辞了,告辞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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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方铮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满腔郁闷的沉睡于梦乡。

    长平怀了孩子,方铮本想与她睡在一起,好好陪陪她,可惜小公主抱着个破箱子闯进了卧房,非要跟她姐姐睡,丝毫不解风情的将他这个姐夫挤出了门外。

    卧房大门在长平歉然的眼神中飞快的关上,反锁,落闩,门窗之处布下捕兽夹子,诸葛弩,和七步断魂针……

    方铮勃然大怒,抬脚欲破门而入,想想还是算了,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回头欲找嫣然和凤姐,想与她们销魂一番,结果下人告之,嫣然和凤姐在方家商号的总铺查点帐目,长平怀孕,方家商号的运营重任便完全落到她俩的肩上,小绿也帮着她们在打下手,今晚都不回来了。

    无限郁闷的方铮只好抱着枕头,独自睡去。

    老婆还是太少了啊!睡着之前,方铮心酸的叹息,身为杰出的穿越人士,他感到由衷的羞愧。

    三更梆子敲响,方铮翻了个身,香甜的打着呼噜。

    这时,红木床榻的帏幔之外,忽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怪声,声音轻细得几不可闻。

    声音虽细小,却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大门和木窗格子缝隙处,蠕蠕爬进了数十条小指般粗细的淡红色长虫,这些看似软绵绵的长虫,如同喘息般在地上游动,仿佛有人指引一般,方向一致的朝方铮所睡的床榻游来。

    这些长虫并不是蛇,它们长约尺许,头呈三角,周身肉红色,看起来异常丑恶,每一条的脊背上竟然都生着一付透明的薄翼,那些悉悉索索如同喘息的声音,是它们在运动着脊背上的薄翼所发出。

    方铮浑然未觉,睡梦中满不自在的翻了个身,无意识的抓了抓鼻子,嘟嚷了几句梦话。

    长虫离方铮的床榻越来越近,它们的眼睛如绿豆大小,碧光闪闪,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阴邪和恶毒意味。纵是不知道这些长虫的名字及来历,可任何人一眼见到都能明白,被它们咬上一口,绝对会死得不能再死,神仙都救不活。

    不得不说,方铮是个幸运的家伙,其幸运的程度……很不好形容。

    情势危急万分,长虫离他愈近,悉悉索索的声音也愈来愈大,眼看方大少爷的生命即将消逝在这个不应该出现的年代,这时,方铮醒了。

    醒得很及时,多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使他锻炼出比常人更加敏锐的危机意识,前一秒还沉睡在梦乡的他,忽然就被那阵听起来令人很不舒服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所惊醒了。

    此时此刻,他的房里不应该出现这种声音。反常即意味着危险!

    迷迷糊糊又带着几分警觉的睁开眼,昏暗的油灯下,一幅令他毛骨悚然,多年后想起仍忍不住想呕吐尿裤子的情景,出现在他眼前。

    数十条丑恶狰狞的长虫,四面向他游来,脊背上的薄翼震震作响,绿豆大的眼珠散发出妖异邪恶的光芒,忽然,两条尺余长的长虫在地上稍微一翻一扭,随即脊背上的薄翼展开,如脱弦的箭矢一般,朝方铮激射而来,方铮甚至能看到它们在半空中张开了嘴,露出两排细小尖锐的利齿。

    方铮来不及产生惊恐的情绪,便下意识的将身下一个软皮枕头拿起,挡在身前,长虫飞快的撞到了枕头上,“嘶嘶”怪叫着,像一根铁锥般深深钻了进去,乳白色的软皮枕头刹那间便变成了乌黑,还隐隐散发出一股闻之欲呕的腥臭味。

    方铮心头一跳,急忙扔掉枕头,左手一扫,将床前案几上的油灯碰翻,火苗落在轻纱床幔上,顿时剧烈燃烧起来,火势很快便将整张床榻笼罩,如同一个保护罩,地上游动的长虫立马顿住,在火圈之外游移涌动,妖异的目光仍盯着床榻上的方铮,仿佛数十头择机而嗜的野兽般,一旦有了机会便会毫不犹豫的冲过火圈,狠狠咬上方铮的脖子。

    方铮头皮发麻,双眼惊恐的注视着离他数尺之远的长虫,今生他经历过不少次死里逃生,那都是明刀明枪的,不得不说,唯有这一次,他觉得最为凶险和惊悚。此刻他浑身凉飕飕的,一层细细的冷汗从他毛细血孔里沁出,很快布满全身。

    伸手扯过精美的绣花被褥,凑在火圈上点燃,方铮将这条燃烧着的被褥小心的搁在床沿,形成了一条他与长虫的隔离带,随即他一脚踢开床沿后一扇不怎么常开启的木窗,小心的观察了一下,确定窗外没有危险,这才一钻身窜了出去,落在窗下花坛的泥土中。

    落下之后,方铮丝毫不作停留,立马撒丫子跑了起来,夜里寒风一吹,他觉得身上有点冷,这时他才感觉到后怕,顿时一边跑一边扯开喉咙惊恐的大叫起来。

    “快来人呀!还他妈睡什么睡!老子有危险,赶紧保护我!”

    “你们这帮懒惰的混蛋,平时叫你们好好打扫卫生你们不听,现在养出的蜈蚣比蛇还大,而且几十条,老子被它们咬死做鬼也饶不了你们!”

    卧房的火光和方铮的大叫声立马引来了方府下人和侍卫们,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方铮仍在一边跑一边跳,嘴里还发出嗬嗬的怪叫声。

    众人傻眼了。

    “少爷这是在……裸奔?”一名下人不明所以,举着火把吃吃的道。

    “不错,确实在裸奔。”另一名下人肯定的点了点头。

    “少爷不但在深更半夜裸奔,而且还放火烧了房子。”第三名下人简洁的下了结论。

    “少爷疯了!”

    一名丫鬟羞意满脸的捂着面孔,透过手指缝隙偷窥。

    “呀!少爷的身材真好……”

    “他下面那根东西是什么?丑死了……”

    “…………”

    “…………”

第二百九十四章 推测

    方铮仍在满府的奔跑,他觉得很冷,但再冷也敌不过内心的恐惧。

    他这辈子遇到过很多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但他从有过像此刻这般恐惧的程度,一想到卧房里那些长着薄翼在地上翻滚扭动的长虫,他就浑身布满了鸡皮疙瘩,甚至有一种恶心欲呕的感觉。

    方府的下人和侍卫们当然不知道方大少爷刚刚经过一次凶险至极的死里逃生,见他光着身子满府的飞奔,口中不时发出“哇,啊”的怪叫,众人不明所以,纷纷高举着火把,看着方铮像个疯子似的乱窜。

    “这……这也太不像话了。”一名侍卫喃喃道。他对方铮的这种行为艺术很不可理解。

    “这是方大人第三次烧自己房子了吧?”另一名侍卫饶有兴致的统计方铮败家的次数。

    “你们这群混蛋看够了没有?”长平抱着小公主,俏面含霜出现侍卫们中间。

    “公主殿下。”众侍卫急忙行礼。

    “看够了就赶紧把那混蛋拦下来,让他穿上衣服。”长平恨恨的盯了一眼仍光着屁股在发疯般奔跑跳跃的方铮,满脸羞愤,无地自容。

    众侍卫一惊,急忙领命向方铮跑去。

    “这个不要脸的混蛋,大半夜光着屁股满府乱跑,他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长平气得银牙都快咬碎了。

    方铮小院的火势越来越大,长平早在方铮怪叫之时便起床抱着小公主跑了出来,方铮裸奔的这一幕让她羞愤得情愿在屋里被烧死,也比看着自己夫君光着屁股丢脸强上许多。

    众人清醒之后,急忙分成两队,一队去追赶正裸奔得欢快的方铮,另一队则开始忙着灭火。

    良久,方铮像打橄榄球似的,终于被侍卫狠狠扑倒在地,并强制性的给他裹上了一件长袍。

    当方铮被送到长平身边时,他面色苍白,冷汗如雨,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如同受到天大的惊吓。

    “大半夜点火烧自己房子,然后光着身子四处乱跑,很好玩吗?”长平咬牙狠狠捶了他一拳。

    方铮哆哆嗦嗦指着火势正旺的房子,语无伦次道:“那里……好多好多……这么大的,那么长的,会飞……还咬人……”

    “混蛋!你到底在说什么?”

    定了定神,方铮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伸手抱着长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凄厉,闻之心酸,仿佛尝尽了人世间的所有苦楚一般,充满了苍凉和无助。

    长平下意识反手搂住方铮,在他背上摩挲抚拍,俏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

    良久,方铮才幽幽叹息一声,哽咽道:“老婆啊……呜呜,京城很危险啊,咱们搬家吧……”

    “…………”

    “老婆,我好象有点冷啊……”

    “废话!光着屁股乱跑,能不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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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蝎子蛇,产于蛮荒之地南疆,当地人用百步蛇与金尾蝎置于紫砂罐内,垫上玉凤草,在冬雪之际**而生的玩意儿……”

    小院废墟中,温森凑近一条长虫的尸体,皱着眉解释道:“此物不但见物就钻,噬骨吸血,更能飞翔于空,毒得可以让石头变成粉糜……”

    方铮,长平以及方府的众侍卫站在废墟中,听着温森的解释,众人不由浑身生起一股寒意,看着摊满一地被烧死或熏死的长虫尸体,以各种奇异的姿势扭曲着,其丑恶阴邪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

    方铮面色如土,嘴唇情不自禁的哆嗦了几下,然后嘴角一瘪,好象又快哭出来了。

    温森抬眼疑惑的看着方铮:“用这种方法欲置人死地,实在太过歹毒,大人,你最近是否得罪了什么厉害的角色?”

    方铮浑身一颤,尖声道:“厉害角色?哈哈,笑话!这世上还有哪个厉害角色敢惹我?得罪我的人都他妈死得干干净净了,这世上我哪还有敌人?”

    话虽说得很狂妄,可语气中的惊惧之意非常明显。

    若非仇家,谁会用这种歹毒的法子害他?若说没有敌人,这话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

    温森沉着脸,神情分外凝重:“大人,别开玩笑了,你还是仔细想想吧,此事非比寻常,对方这次要不了你的命,必有下一次,大人不得不小心提防啊。”

    方铮闻言浑身又哆嗦了几下,面色愈见苍白,冷汗一滴一滴的冒了出来,直至遍布整张脸。

    谁要害我?我得罪谁了?我跟他有什么仇恨,非得用如此歹毒的方法置我于死地?

    方铮仿佛看见这个敌人正躲在阴暗处,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嘴角露出阴冷恶毒的笑容,就像一条剧毒的毒蛇,匍在草丛中盯上了一只又肥又傻的兔子。

    很明显,方铮就是那只又肥又傻的兔子。

    这种感觉让方铮遍体生寒,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他甚至比摊在地上的这些蝎子蛇更令人恐惧和惊悚。方铮现在很害怕,脑子里乱成一团,两眼茫然的盯着已被烧成废墟,散发着浓烈焦臭味道的屋子,思绪在恐惧和惊疑中反复煎熬,挣扎。

    长平见到方铮的模样,不由心疼的蹙着眉头,小手轻轻握住了方铮,轻声道:“莫非是潘党余孽?或者是太子余孽?”

    从步入朝堂到如今,方铮真正得罪的只有这两人,潘文远死了,太子也死了,可不能否认,他们生前势力庞大,有那么几个死忠的余孽为死去的主子报仇,实在很合理。

    温森看了看表情迷茫惊惧的方铮,点头道:“公主殿下所言有理,此二人已死,可余孽并未完全清除,完全有可能是他们挟仇报复。”

    长平闻言秀眉一竖,冷声道:“他们不要命了?漏网之鱼逃过一命已经谢天谢地,居然还有胆子来报仇?”

    温森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方铮,皱眉道:“还有一个可能,不知大人有否察觉……”

    “什么可能?”

    “大人,你可还记得当初被人绑票一事?那个幕后主使属下一直未能找出,派赴扬州的兄弟已经去了三拨,可至今仍无半点线索,大人,属下觉得大人今日之险,或许跟那幕后主使之人有关,虽不知那人与大人有何仇恨,可他欲置大人于死地是肯定的……”

    “查!彻底的追查!”良久,方铮嘴里迸出几个字,虽面色仍然惊惧,可表情已镇定了许多。

    “把影子全都派出去,集中在京城和扬州,这种蝎子蛇既是南疆所产,那就重点搜索在京城和扬州活动的南疆人,从这个上面找线索,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揪出那个幕后主使!”方铮平静而冷漠的道。

    “是,大人。”温森抱拳应命。

    长平神情凝重道:“咱们府上必须加派侍卫,日夜巡逻,戒备更须严密,一家人住在这里,伤到谁害到谁都不好,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侍卫轮番巡逻,夫君,你是京城守备将军,再从城防军营里调些士兵警戒府外,如此或许万无一失。”

    方铮想了想,点头应了,叫过一个侍卫,命他去军营传令。

    诸事安排妥当,天也快亮了,长平掩着小嘴打了个呵欠,笑道:“夫君这把火一烧,咱们都只好去睡后院的厢房了……”

    方铮这时也渐渐消了恐惧心理,闻言笑道:“没办法,我若不点这把火,你的老公现在就变成死老公了……”

    长平眼角一瞥,扫了一眼地上恶心丑陋的蝎子蛇尸体,嫌恶的皱了皱秀眉,展颜笑道:“夫君烧房子的手法愈见娴熟了,这回烧自己的房子那叫一个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本事端的了得。……不过夫君这次烧房子烧得好,幸亏夫君反应快,若被这些丑东西咬上一口,对咱们方家来说,可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说着长平俏脸白了一下,大眼盯着面前被烧得干干净净的废墟,满是余悸。

    方铮被长平一夸,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腼腆的摆了摆身子,忸怩道:“烧得不好,瞎烧……下回若有机会,我会泼上点桐油,那样烧起来,才叫一个酣畅淋漓……你别太夸我了,我做得还很不够……”

    抬眼瞄见长平脸色有些发青,方铮神情惴惴:“……你刚才是在夸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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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府半夜着火,烧了府内一套院子,这事很快便传遍了全城,当晚火光冲天,映得夜空如同白昼,不少官员和百姓都在家里看见了,想瞒也瞒不住。

    第二天早朝之后,胖子将方铮叫进了御书房,详细询问因由。

    “如此说来,这是有人要害你啊……”胖子摸着肥肥的下巴沉吟,登基日久,可惜他仍缺少了几分皇帝的威严,身子倒是愈显发福,圆溜溜的肥手摸着下巴,显得有点可笑,方铮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像灌篮高手里面的安西教练。

    “胖子,拜托你说点有营养,能够提神醒脑的话行吗?”书房内只有他们二人,方铮不必跟他太客气,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若不是要害我,莫非他是给我来送外卖的?”

    胖子一窒,尴尬的笑了笑,随即肥脸板了下来,短小圆润的胖手在半空狠狠的一挥舞,大声道:“查!一定要狠狠的查!查个水落石出,瓜熟蒂落……”

    方铮两眼一亮,夸赞道:“当了皇帝果然不同以往,瞧这成语用得,啧啧……”

    胖子眉开眼笑的谦虚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我已尽量让自己不再那么莫测高深……”

    方铮:“…………”

    笑闹了几句,胖子正色道:“此事甚是凶险,幸好你运气不错,这才躲过一劫,不过对方这次没能害死你,保不准还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

    方铮俊脸一垮,哭丧道:“打住!我有那么招人恨么我?还让不让人活了?”

    胖子沉吟道:“你和你家人不能有失,午间我再给你府上加派一批大内侍卫,另外再拨十几位禁宫高手给你,他们在宫里享用供奉,身手非常不错,让他们守在你府里,想必安全很多。”

    方铮望着胖子,心里一阵感动,这才是朋友啊,同享福,共患难,一直守望相助,哪怕他已贵为帝王,对朋友仍保持着那颗忠义之心,肝胆相照,毫无保留。

    感激的握了握胖子的手,方铮眼泪都快下来了。

    “高手都给了我,那你呢?谁来给你守皇宫?”

    胖子笑得很憨厚:“没关系,我还有更高的高手,和一群土狗,皇宫万无一失。”

    “…………”

    如今的高手这么廉价?

    胖子思索了一下,皱眉问道:“发生了这事儿,你可有怀疑的人选?平日里你得罪过什么人吗?”

    方铮摇头:“毫无头绪,我以前得罪的人太多了,不过绝大部分都死了,比如潘文远,太子等等……”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要害你的人,也许并非是因为你得罪过他,而是由于你的存在,挡了他的路,给他的某个阴谋造成了阻碍,所以他必须要除掉你,才能将他的阴谋继续进行……”

    方铮神情一凝,点头道:“嗯,很有可能……”

    思路一开,胖子脸上散发出睿智的光芒,继续顺着思路推敲下去。

    “你是先皇看重的臣子,又与我是同窗布衣之交,我登基后你必然比以前更加有权有势,如今算是朝中第一人,想想看,如此显赫的位置,会对什么人造成威胁,而逼得他不得不用这种歹毒的方法来除掉你?除掉你对他有何好处呢?”

    胖子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道理,于是他感到颇为兴奋,他觉得自己跟“圣明”二字靠上了边,不由兴致勃勃的继续道:“……身在朝堂,所分所合,所喜所恨者,皆为‘权势’二字,你的存在,必是对他的地位产生了威胁或不安,所以他必须置你于死地,才能让他得到更高更大的权势,如此说来,你若死了,对谁最有好处呢?”

    胖子目光灼灼的盯着方铮,为自己这番非常合理的推测所沾沾自喜,最后居然还抛出了一个悬念,等方铮来解开。

    方铮偏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是朝中第一权臣,权势自然极大,若你的推测正确,我确实挡了某人的路,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胖子面色一喜:“你有答案了?快说快说,谁最可疑?”

    方铮叹了口气,指了指胖子,苦笑道:“你。”

    胖子一楞,接着吓得浑身肥肉一哆嗦,结巴道:“你你你……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了?”

    方铮叹气道:“臣子权势太大,就会直接威胁到皇帝的地位,朝堂上便出现君弱臣强的局面,试问哪个皇帝不恨得牙痒痒,必欲将此臣子除之而后快?”

    胖子小眼睛瞪得老大,想了一会儿,不由苦笑道:“我的嫌疑果然最大,推来推去居然把我自己给绕进去了……”

    方铮拍着胖子的肩笑道:“不过你放心,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的。别忘了,我根本就不愿做这权臣,是你自己死皮赖脸硬要塞给我的……”

    “那当然,我对你挖心掏肺的,你若怀疑我,你还是人吗?”

    胖子随即叹了口气,神色显得很沮丧:“看来我只能做个无为的皇帝,办案推敲的事儿,以后还是尽量别干了,糊涂皇帝审糊涂案,史书将来还不定怎么埋汰我呢……”

    方铮笑眯眯的夸道:“皇上圣明!”

    二人坐在御书房里又闲聊了一会儿,胖子忽然笑道:“这次你下江南责任重大,我给你推荐个帮手吧,有他帮忙,或许事情会办得更顺利。”

    “谁?”

    胖子侧头向门外喊道:“来人,宣他进来。”

    不多时,一道瘦削的身影缓缓走入御书房,他身着五品文官的朝服,头戴一顶镶红珊瑚的乌纱官帽,面容微沉,表情平淡。走进书房后,便在猩红的地毯上朝着胖子恭恭敬敬的跪下,沉声道:“微臣叩见吾皇万岁。”

    方铮一见此人,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靠!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当官儿了?”

    胖子笑道:“看来你们是老熟人了,怎么样?我给你推荐的人不错吧?”

    方铮楞了一下,接着大声道:“胖……咳,皇上,不行不行,这人我不要,他人品不好,打牌出老千,嫖妓不给钱,还经常吃霸王餐,这种人我怎能放心让他跟在身边?不要不要……”

    进来之人忍不住抬起头,苦笑道:“方兄,我跟你没这么大的仇吧?你几次在酒楼吃完饭就跑,害我结帐差点没倾家荡产,我不也没说什么嘛……”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之乱后便消失不见的萧怀远。

    胖子笑眯眯的解释道:“萧怀远的身份很特殊,打死你都想不到,原来他是……”

    方铮瞟了萧怀远一眼,懒洋洋的接道:“我知道,御前金牌卧底小密探嘛,瞧他这贼头贼脑的模样,傻子都知道了。”

    萧怀远下意识摸了摸脸,苦笑道:“我长得这么像卧底?有那么明显吗?”

第二百九十五章 睚眦必报

    萧怀远是个有趣的人,方铮与他相识,缘于两人在青楼内不期而遇,一起扒墙根听房,由此结下深厚的……友情?

    从那时起,方铮便知道此人的身份不简单,不论什么时候见到他,他都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而且他总能神神秘秘透露出一些所谓的绝密消息,太子谋反那一次,若非是他星夜密报,恐怕先皇和满朝文武大臣会死在神烈山顶。

    所以对于他的身份,方铮早就猜测过不少次,最终得出了正确的结论。——除了卧底,还有什么别的身份能更好的解释他的举动?

    御书房内,胖子扫了一眼这两个貌似互相都不怎么对付的人,笑着解释道:“方爱卿说的没错,萧怀远确实是卧底,当年先皇布置对付潘文远,几年以前便命他混入潘府,后来萧怀远努力争取了潘文远的信任,没想到潘文远实在太信任他了,结果就命他混入太子府,留意太子的一举一动,幸好如此,萧怀远及时发现了太子的实力,这才让先皇免了一场劫难,并彻底击败了太子。”

    方铮恍然,原来这家伙不但是间谍,而且还是个双面间谍,游走在潘文远和太子之间,为各自扮演着忠心耿耿的角色,厉害啊,难怪每次见他总跟个贼似的,身处他这样的环境,若被人发现了身份,很容易招惹杀身之祸,小心点是对的。

    瞧着面色平静的萧怀远,方铮心里有点佩服他,卧底这几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说忍辱负重倒也不至于,可一个人在生活里同时扮演三重角色,在先皇面前,在太子面前,在潘文远面前,用三种不同的语气和神态跟别人打交道,而且绝对不能出丝毫差错,否则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这得多大本事?方铮扪心自问,若换了他自己,绝对不可能做到,最后的结局不是被人杀了,就是自己变成了神经病。

    摸着下巴,方铮好奇的围着萧怀远转了两圈,两眼死死盯着萧怀远的脑袋,皱眉沉吟着。

    萧怀远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带着几分惊恐,颤声道:“你……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方铮继续沉吟:“如果把你脑袋劈开,看看里面的构造,不知是否与常人不同?大脑是不是分成了三份……”

    真奇怪,这家伙居然没得精神分裂症,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萧怀远大惊,跪在地上的膝盖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几步,方铮邪恶的眼神令他感到有点害怕。

    “方……方大人,如今大家同殿为臣,都是朝中同僚,你……你别乱来啊……”

    萧怀远所认识的方铮,所言所行皆出人意表,他若说想劈开自己的脑袋,最好别拿他的话当作玩笑。

    胖子凑上前笑着打圆场:“方爱卿,萧怀远如今功成而归,重回朝堂,朕将他安排进了吏部任员外郎,这次你下江南,朕便派他为钦差副使,给你做个帮手,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方铮转头,似笑非笑的瞟了萧怀远一眼:“噢——帮手啊,嘿嘿,帮手好哇,帮手不错,微臣忽然觉得,这次下江南确实很需要一个帮手,特别是像萧兄这样的帮手……嘿嘿嘿嘿。”

    方铮的奸笑声令萧怀远不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这位不着调的方大人该不会趁机整我吧?以方铮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人品来说,貌似很有可能……

    “皇上,微臣忽然觉得身子不适,想在家静心调养些日子,也许不能陪方大人下江南了,实在令人扼腕叹息……”萧怀远睁着眼睛说胡说八道,面色都不改。

    “萧大人,此招早已过时,我在先皇面前玩过无数次了,你这岂不是班门弄斧?”方铮轻蔑的笑道。

    萧怀远擦汗:“…………”

    胖子扭过头去,假装什么都看见,咳了两声,继续道:“方爱卿,诸事备妥,打算何时动身?”

    方铮懒洋洋的道:“急什么,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早泄做不了新郎官,甭管干什么事,咱们都得徐徐图之,这样才能事半功倍,高潮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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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萧怀远一同退出了御书房,方铮和萧怀远并排往宫门走去。

    萧怀远非常乖巧的侧过身子,让方铮先行,自己则隐隐落后半步,不敢稍有逾越。

    方铮停住脚步,看了他一眼。萧怀远急忙一躬身,朝他露出讨好的笑容。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两人的关系像朋友又像冤家,可如今方铮贵为当朝国公,二品重臣,深得新皇信任和器重,萧怀远既已入了朝堂官场,当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大没小了。

    方铮斜睨着他,鼻孔重重一哼,新仇旧怨一齐涌上心头。

    最让他觉得气愤的是,萧怀远这家伙不怀好意,煽动撺掇他私自领兵查抄太子府,当自己和士兵们在里面抄得热火朝天时,萧怀远这家伙却不见了踪影。结果方铮被朝中言官参劾,查抄太子府所得的银子非但一文钱没得着,反而还挨了一顿臭骂,让方大少爷又干了一回偷鸡不着反蚀把米的蠢事,这全都是拜眼前这位萧怀远所赐。

    自认为很精明的方铮,这回被萧怀远摆了一道,怎能不心生恼怒?见萧怀远一脸讨好谄媚的模样,方铮心下不由愈加讨厌了。

    这家伙一看就是个只会拍马屁的弄臣,太他妈令人恶心了!真恨不得活活掐死他,以正我朝堂之风气,净化众大臣的心灵……

    萧怀远见方铮瞧着他的神色颇为不善,自是清楚方铮心中所思所想,其实他也觉得上次查抄太子府的事情干得有点儿不厚道,于是二人刚走出皇宫西安门,行至金水桥边时,萧怀远贼兮兮的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禁军侍卫离得甚远,急忙一把扯住了方铮的袖子,作揖打拱道:“方兄,上次小弟实在对你不住,我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令方兄白忙一场,还挨了先皇的骂,这都得怪户部尚书杜松君那个老家伙……”

    眼见方铮的脸越来越沉,越来越黑,萧怀远也急了,忙陪笑道:“……当然,主要责任在小弟,这得怪我,不该撺掇你领兵抄太子府,小弟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方兄饶了小弟这一次,以后大家同朝为官,方兄又是炙手可热的朝中重臣,千万莫与小弟一般见识……”

    萧怀远苦着脸,不住的鞠躬道歉。

    方铮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笑了笑,温声道:“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呵呵,本官最近修身养性,人品和德行已较以往高出一大截,正所谓‘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本官时刻都以君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萧怀远瞧着方铮脸上阴沉的笑容,和嘴角露出的白森牙齿,在阳光下散发着幽冷的寒光,他不由心头一颤,神情愈见惊惧,浑身直哆嗦道:“方兄,你的笑容很瘆人啊,看起来特别阴森……你真原谅我了么?小弟还是很不放心,要不你还是骂我一顿,这样小弟也许会好过一点……”

    “啊?本官向来待人宽厚,从未骂过人,你的要求实在令本官很为难啊……”方铮面有难色的瞧了他一眼:“不过……既然萧兄有这个要求,而且还如此强烈,君子当成人之美,本官就勉为其难了……”

    随即方铮脸色飞快一变,笑吟吟的表情很快变得凶神恶煞,右手一抬,指着萧怀远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去你妈的!你个龟儿子忽悠老子去抄太子府,自己却不知躲到哪个老鼠洞里去了,你个狗日的,老子帮你报了仇,你就这样对待老子?害老子一文钱好处都没捞着,反而被先皇痛骂了一顿,立下的功劳也给老子抵消得干干净净,你他妈这干的叫人事儿吗?”

    脏话粗话滔滔不绝的从方铮嘴里迸出,伴随着方铮口沫横飞的唾沫星子,一齐飞溅到萧怀远脸上,萧怀远被这一连串不带重样儿的脏话骂得一楞,手一抬,下意识便待抹去脸上被溅到的口水。

    方铮愈发勃然大怒:“怎么?你丫还敢嫌弃老子的口水?”

    萧怀远一惊,急忙探手在脸上摸了摸,然后非常绅士的陪笑道:“没,抹匀……”

    方铮怒气稍霁,这家伙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当年的神韵啊,以后朝堂上又多出一个无耻之徒,想必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言官们不会老把目光盯在我一个人身上了吧?

    小心的瞄了一眼方铮,萧怀远试探道:“方兄,骂得舒坦否?原谅小弟了么?”

    “还没,老子现在很火大,恨不得一刀砍了你个王八蛋……”

    萧怀远低眉顺目:“那方兄请继续……”

    嗬,这家伙竟成了一块滚刀肉,方铮两眼一瞪,随即瞟见金水桥下深急的河水,此时二人正站在宫门外的桥边,方铮嘿嘿笑了两声,收起了愤怒的表情,拍了拍萧怀远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萧兄啊,算了,骂也骂过,我也不再计较此事,以后咱们同殿为臣,当精诚团结,为吾皇万岁分忧解愁才是,萧兄以为如何?”

    萧怀远大喜,急忙拱手道:“小弟一切唯方兄马首是瞻,今后便仰仗方兄提携照顾了……”

    “萧兄深明大义,我很欣慰啊!”

    方铮高兴的重重拍了拍萧怀远的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拍完之后,方铮的手又看似不着痕迹的往前一推……

    “扑通!”

    萧怀远站立不稳,往后一退,于是便倒头栽入了金水桥下的河水之中。

    “啊!萧兄,萧兄你怎么了?快来人,有人跳河了!”方铮站在桥上,一脸惶急。

    “啊!姓方的,你卑鄙……咕噜咕噜……方兄,好吧,咕噜咕噜……这回你算报了仇,以后咱们可真的恩怨两清了啊……咕噜咕噜……”

    瞧着守卫宫门的禁军士兵纷纷赶来,方铮状似悠闲的拍了拍手,然后像个没事人似的,负手往宫外停的马车走去。

    狗东西,得罪老子时便早该知道今日的下场!难道你没听说过老子是睚眦必报的小人吗?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生活真滴很美好啊……不错,我很欣慰……”方铮漫口吟哦,摇头晃脑的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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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府小院。

    长平的动作很快,昨晚方铮刚烧过的房子,她今日便命人叫来了工部的匠人,开始动工重建房子,原木,汉白玉,泥浆一车车的运进府里,小院内人来人往,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方铮搓着手,望着眼前欣欣向荣的工地,兴奋的感慨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多好,我又有新房子住了……”

    长平向天翻了个白眼,对这种典型的败家子论调感到很不满,不过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后,最终选择了不予理睬,怀孕两个多月,方铮说过,最好不要生气,对肚里的宝宝不好。

    温森站在一旁,低声的向方铮禀报道:“大人,影子已全部派出去了,集中在京城和扬州两地,全力寻找形迹可疑的南疆人,大人不日下江南,届时相信会有消息报来……”

    方铮点头,神色变得愤恨,咬牙切齿道:“若查出谁在背后阴老子,老子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也尝尝被蝎子蛇咬是什么滋味……”

    温森犹豫了一下,问道:“不知大人准备何时下江南?”

    “急什么?等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再启程,”方铮伸了个懒腰,舒服的叹了口气:“平灭太子谋反,我可是被皇上记了首功,我这样的大功臣想休息几天,实在是一件很合理而且很符合逻辑的事儿……”

    温森嘴唇嗫嚅了几下,忍不住开口道:“大人,不急不行了啊,属下劝您还是早点儿动身吧……”

    “为什么?”

    温森偷眼瞄了瞄站在不远处正监督施工的长平,欲言又止。

    方铮一楞,顿时心领神会,将温森领到远离长平的一处花园边,低声道:“什么事神神秘秘跟做贼似的?你就不能阳光点吗?”

    温森苦笑道:“大人,这事儿当着公主殿下的面阳光不起来啊……”

    方铮神色一凝:“莫非你搞大了哪家闺女的肚子?你个伤风败俗的东西……”

    温森擦汗:“大人,不是属下,是大人您……”

    “我怎么了?”

    温森左右四顾,然后凑到方铮耳边轻声道:“大人,按您的吩咐,属下派人去了一趟青龙山,通过观察和打听,发现那女土匪……咳咳,大人的红颜知己罗月娘已有身孕……”

    “啊?谁……谁干的?”方铮勃然大怒,瞋目裂眦道。

    温森继续擦汗:“大人,属下猜测不错的话,应该是大人您亲自干的……”

    方铮一楞,接着想起两个月前罗月娘误服春药,然后将他霸王硬上弓,莫非第一次颠鸾倒凤之后,便蓝田种玉,珠胎暗结了?

    想起上次见她脸色铁青,呕吐不止,这都是孕妇害喜的症状,如此说来,她真怀了自己的孩子?

    “哇!我又要当爹了!”

    方铮楞了楞之后,立马原地跳起老高,满脸狂喜兴奋的抓着温森的肩膀大叫道。

    想起那个倔强又带着几分柔情的女子,方铮心中顿时流过一股暖暖的热流,像一汪清泉,悄悄滋润着他的心田。

    有了身孕还死咬着牙不告诉我,这小娘们儿太不像话了,这次下江南先上青龙山看看,嗯,把她的裤子扒下来,抽她屁股……

    巨大的喜悦还来不及宣泄,温森接着又禀道:“大人,还有一事,这事儿很急……”

    方铮一楞:“还有什么事?”

    温森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声道:“昨日派驻青龙山的兄弟传来消息,那位罗月娘姑娘,好象遇到了麻烦……”

    方铮神情一凝,皱眉道:“什么麻烦?”

    “离青龙山不远,有座山叫二龙山,山上也聚着一帮土匪山贼,匪首姓杨,名叫杨顺德,不知大人可还记得?”

    方铮点点头,那个杨大当家当初撺掇罗月娘手下的兄弟叛山,还是自己力挽狂澜,这才免了她一次劫难,他怎会不记得?

    “昨日山上兄弟密报,二龙山的杨顺德纠集了四百来号土匪,气势汹汹朝青龙山杀去,现在估计已到了青龙山脚下,他们眼红青龙山下的那条官道客商繁多,于是誓要夺下青龙山的地盘,杨顺德还扬言……扬言……”

    “扬言什么?”方铮的脸色已经黑得像块煤炭了,眼中的怒火噌的一下冒起老高。

    温森小心的瞧了一眼方铮的脸色,吞了吞口水,接着道:“杨顺德扬言,他要把罗月娘给收拾了,然后抢回山上做压寨夫人,从此两山合为一山,竖他姓杨的大旗……”

    “老子日他祖宗十八代所有脸蛋漂亮身材姣好的女性先人!”方铮勃然大怒,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原地跳起老高,破口大骂道。

    “狗娘养的!敢动老子的女人,活腻味了!温森,马上调兵,老子亲自领兵灭了那狗日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 离京

    男人一辈子要担很多责任,父母,朋友,妻子,孩子,事业等等,作为男人,这些都是无法逃避的责任,没人逼你担当,可你不能不担当。

    世上有两种仇恨最为刻骨铭心,即所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两者能够相提并论,抛开男人无谓的面子尊严不说,其实就是为了告诉男人,父亲和妻子,是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同逆鳞一般,稍有触犯,便是血海深仇。

    世间两大仇恨,方铮正好遇上了一样。以他“人不犯我,我闲着没事也得犯犯人”的鲜明个性,怎能容得有人在他头上动土?以前方太岁的外号白叫的么?

    面对怒火滔天的方铮,温森脸色一白,苦着脸道:“大人,你千万要冷静,不可乱了分寸啊,调兵……不是那么好调的。”

    方铮大怒,瞪着温森恶声道:“老子乃京城守备将军,麾下五万多兵马,龙武军的冯仇刀,龙襄军的韩大石都是我朋友,加起来十几万人马,灭个四百来号人的土匪窝都灭不得了吗?”

    温森苦笑道:“当然灭得,可是……我华朝任何一支兵马调动,都必须请圣旨,皇上赐下虎符,然后由兵部签发公文,这些程序一样都不能少啊,否则就有谋反嫌疑了……”

    方铮一窒,随即尖声大叫道:“我不管!妈的!这些程序走完,黄花菜都凉了,杨顺德那狗日的还不早把我老婆拿下洞房了?温森,去,赶紧拿我的腰牌,去城防军调兵,老子不管那么多,今天天黑以前一定要领兵出城!”

    温森老脸一垮,豆大的冷汗霎时冒出,面色显得愈加苍白。

    未得圣旨便私自领兵出城,这个……可是大罪呀!特别是前太子谋反之乱刚刚平息,如今皇上和满朝文武对兵马和军权正是非常敏感的时候,方大人若来这一出,就算皇上与他乃患难布衣之交,他也无法保得住方大人,朝中大臣和言官们参劾的奏章会把方铮活活淹死……

    这事儿的性质,可比未得圣旨查抄太子府严重多了。

    “大人,您冷静点……”

    温森不敢接方铮的命令,犹自苦苦相劝。

    正在这时,一个娇脆的声音传入耳中。

    “谁要领兵出城呀?”

    方铮和温森闻言脸色皆是一白。转头望去,长平正转过花园的回廊,一脸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咳咳,大人,今晚的阳光很皎洁啊……”深知公主厉害的温森,反应飞快的转移了话题。

    方铮一楞,然后望着长平娇美的俏脸,脑门的青筋暴跳了几下,接着一咬牙,怒声斥道:“什么狗屁皎洁的阳光!”

    目光直视着长平,方铮昂然道:“宓儿,今日情况紧急,我也瞒不得你了,所谓好汉做事好汉当,又所谓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人,还所谓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

    “夫君,你到底在说什么呀?”长平大眼眨了眨,满头雾水。

    深呼吸了一口气,方铮带着几分心虚,用一种豁出去的语气,道:“宓儿……罗月娘怀了我的孩子。”

    “…………”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方铮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如同虚脱般松垮下来,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蔫蔫的耷拉着脑袋,等待长平的宣判。

    温森捂着脸呻吟了一声,双腿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几步,远离这对夫妻,静静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果然,长平很快便打破了沉默。

    “你说什么?”高八调的质问声传入耳中,长平像只斗鸡般挺直了脖子,两只美丽的大眼散发出阴寒的杀气,死死盯着方铮,那眼神就像要把方铮千刀万剐了似的。

    方铮嗫嚅着嘴唇,万分心虚的低下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再次重复道:“那什么……罗月娘怀了我的孩子……”

    “你这杀千刀的混蛋!”长平楞了半晌,接着像只发威的小雌虎似的,身形暴起,冲向方铮,然后对他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

    方铮被长平打得哀哀直叫唤,却不敢还手,双手护住脑袋,嘴里大叫道:“宓儿……冷静呀,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小心肚里的孩子……”

    “老娘杀了你,然后就一头撞死,大家都别过了!”长平犹自狠狠捶打方铮,打着打着,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虽说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可从内心里说,没有谁愿意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更何况长平从小到大都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嫣然,小绿和凤姐进方家门做妾,那是长平不得已为之,毕竟方铮认识她们在自己之前,长平被她父皇娇纵惯了,若非爱极了方铮,又怎容得别的女子进门?

    可如今方铮却与那个女土匪有了私情,并且还怀上了孩子,以长平的性子,便很难接受了,方府很大,空房很多,但这并不能成为她夫君一个劲儿往家里添女人的理由。

    长平边打边哭,最后打累了,捂着脸蹲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方铮心里万分难受,与罗月娘发生感情,这种事情他也无法控制,方铮不是个喜新厌旧的人,男人的心很大,心中能同时爱好几个女人,特别是官位显赫,家财丰足的男人,有几个妾室是很正常的事,按理说来,男人娶妾甚至都不用征求正室夫人的意见。

    可方铮怕长平伤心,认真说来,几女之中,方铮对她的感情是最深的,他曾无数次感叹过,自己找了一个好老婆,好妻子,她敢爱敢恨,在方家遭难之时,用她那纤弱的双肩,一力担起家族的重任,在金銮殿里,当着满朝文武立下血誓,终其一生千里追凶复仇,其情感天动地,方铮爱她的同时,更对她多了几分敬意和感激。

    如今长平伤心了,他也同样心痛,这么好的老婆,前世敲破多少木鱼都求不来的,把她捧在手心里百般疼爱还来不及,怎忍心还去伤害她?

    蹲下身子,方铮语气也带着几分哽咽:“宓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我和月娘之间有了感情,我……我无法控制,月娘救过我的命,而且不止一次,这回太子谋反,寿王侍卫在城门下欲取我性命,她又救了我一次,宓儿,我不愿让你伤心,可我也不能对不起她……月娘说过,她身份卑贱,此生不会入我方家门楣,可如今她怀了我的孩子,我又怎能对她不闻不问?我若真是如此无情无义之人,试问你当初又怎会喜欢上我?”

    长平蹲在地上哭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狠狠擦了把眼泪,大眼通红瞪着方铮,恶声道:“她人在哪里?”

    “啊?谁?”方铮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个抢人家夫君的狐媚子,她人在哪里?”

    方铮闻言满脸苦涩的叹了口气:“月娘如今被困在青龙山上……”

    长平秀眉一皱:“困在青龙山上是什么意思?”

    温森这时急忙插言道:“公主殿下,那位罗月娘姑娘有麻烦了,另一座山头的土匪正纠集了几百人,打算攻下青龙山,把她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什么?”长平柳眉一竖,大怒道:“没王法了?敢抢方家的女人,嫌命长了吗?”

    “啊?”方铮和温森一齐傻眼。

    长平这是……气疯了吗?她这话啥意思?

    “啊什么啊?”长平狠狠瞪了方铮一眼,余怒未消的又捶了方铮一下,大声道:“你以为我是为了她?若非她肚里怀了方家的骨血,她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我方家本就人丁单薄,方家的骨肉,怎能容他落入外姓之手?”

    “夫人(公主殿下)英明神武!”方铮和温森齐声大赞。

    “还拍什么马屁!赶紧进宫去呀,向皇帝哥哥请旨,领了钦差的仪仗和圣旨,钦差代天子出巡必有亲军和士兵护送,你就顺路把那女土匪救了……还发什么楞,救人如救火,赶紧走啊!”长平怒喝道。

    “啊?哦,对对,我马上进宫去……”方铮楞过之后,立马飞快的往府外跑去。

    温森朝长平满脸崇敬的拱了拱手,叹道:“公主殿下深明大义,属下真是佩服得……”

    话未说完,长平忽然出手拔出温森腰侧的佩刀,然后狠狠朝身旁的一株墨竹劈去,雪白的刀光掠过,墨竹一分为二,切口整齐。

    “锵”长平劈过之后,又将刀插入温森腰侧的刀鞘中,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端的挥洒自如。

    “……五体投地。”温森流着冷汗,满脸惊恐的把话说完,看了看面若寒霜的长平,温森胡乱拱了拱手,急惶惶的告辞而去。

    怔怔盯着墨竹的切口,长平默默无言,嘴角浮上几分涩然的笑容。

    都说悔教夫婿觅封侯,如今夫君已贵为国公,官身显赫,其名更是声震天下,她早该有这个心理准备的,如此显赫的男人,若无几房妾室,可能么?将心比心,以己度人,换了自己是罗月娘,怀了方铮的孩子,一个未婚孤身的女子,默默承受别人讥笑嘲讽目光,死也不踏进方家一步,自己能做到么?

    罢了,老天赐下的缘分,何苦逆天行事,强行阻拦呢?只要夫君心里爱我敬我,也就够了,女人一生所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想到这里,长平悄然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脸上终于浮现出开朗明悟的笑容。那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她和夫君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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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臣叩见吾皇万岁——”方铮一头闯进御书房,也未行礼,嘴里程序化的唱喝着,两只眼睛却满屋子到处找胖子的人影。

    “哎,哎哎,找什么呢?我在这里呢。”胖子从左侧书架的帷幕后转了出来。

    抬头看了看天色,早朝已散,现在已是下午时分,方铮这会儿来干嘛?

    瞧着方铮满头大汗一脸惶急的神色,胖子奇道:“你家又着火了?”

    “啊?为什么说‘又’?”方铮一楞,接着气急败坏冲到胖子面前,紧紧抓住胖子肉肉的肩膀,伸手道:“快,快给我下圣旨……”

    “下什么圣旨?”胖子满头雾水。

    “下江南的圣旨,你不是说要我下江南办案吗?快点,赶紧下圣旨。”方铮松开手,急得满屋子乱窜。

    “你不是说不急吗?”方铮一惊一乍的模样令胖子感到很奇怪。

    “急!太急了!我一想到江南那么多贪官污吏至今逍遥法外,无数良民百姓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哀嚎,我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内心充满了痛苦……”方铮面容扭曲得很厉害,表情很狰狞。

    胖子两眼发直,讷讷道:“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真的很痛苦……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你竟是如此的爱民如子,嫉恶如仇……”

    “那当然,不然怎么叫国之栋梁呢?”方铮见胖子仍楞着一动不动,不由急得直跺脚:“别发楞啦,赶紧写圣旨吧,你再磨蹭我就不去了,我辞了官领着全家满世界转悠去……”

    “啊?哦,好好,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写圣旨。”胖子被方铮焦急的情绪感染,急忙走到书案后,展开一方黄绢,开始书写起来。

    按说下圣旨一般都是皇帝口述,由秉笔太监执笔书写,皇帝用印,最后司礼太监再将圣旨抄录留存皇宫备案,派专人捧着圣旨出宫宣读。可现在方铮急得火烧眉毛,这些程序也就尽量简化了。

    瞧着胖子伏案提笔疾书,方铮忽然冷不丁道:“……顺便调拨十万兵马护送我下江南吧。”

    “哐!”龙案上一方精美的端砚被胖子不小心给扫到了地上,墨汁溅得猩红地毯斑斑黑点。

    “十……十万兵马?护送你……下江南?”胖子懵了,这家伙莫非疯了不成?

    方铮叹气道:“世道不太平,路上很危险呀……”

    “方兄,我是派你下江南查案,不是要你挥师征讨江南啊……”胖子有点想哭,十万兵马护送,这家伙莫非想把江南七府洗劫一空?以方铮的性子,这么没溜儿的事不是干不出来。

    方铮惶急的看了看天色,不耐烦的道:“哎呀,好啦,随便派个一两万的也行,四五千也行,最重要是快,我赶时间……”

    “方兄,你到底遇着什么事了?”今天的方铮很反常,胖子不由满怀疑惑。

    方铮闻言幽幽叹了口气:“唉,一言难尽呀……”

    胖子两眼一亮,立马端坐在龙案后的椅子上,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一副听故事的表情,好整以暇的等着方铮继续说下去。

    结果……御书房内的二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

    “方兄,我等很久了……”

    方铮满头黑线:“……我说一言难尽的意思,就是这事儿没法说得清,所以不打算说了,你圣旨写完就赶紧盖印吧,我还得跑一趟兵部呢……”

    胖子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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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城太平门。

    五千人马着装整齐,衣甲鲜亮,手执长矛长刀和弓箭,挺直了胸膛齐刷刷的列队站在太平门牌坊外。这是一支精兵,胖子特意从冯仇刀的龙武军中调拨出来的,并且干脆连冯仇刀他本人都调出了军营,命他护送方铮下江南,所有人马均受钦差大臣方铮节制。

    方铮随身的数百侍卫则高举着钦差的仪仗,代表天子的黄罗伞盖,金瓜节杖和旗幡,在和暖的春风中猎猎摇摆,凛然威严之势,令人望而生畏。

    队伍最前方,一名士兵高举着一面黄底黑字的大旗,旗上绣着几个大字“代天巡狩钦差,方”。

    长平和方铮站在太平门的牌坊下,相对而望。方铮看着长平,心里满怀歉疚,讷讷道:“宓儿,你怀有身孕,我此时离京委实不该,不过我答应你,办好了这趟差事,我立马就赶回京城,我要陪着你,看着咱们的孩子出生。”

    长平淡淡一笑,眼中却噙满了泪水,轻声道:“夫君,此去江南,万事小心,皇兄已跟我说过此行的必要,等你办完了这件差事,咱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顿了顿,长平擦干了泪水,忽然哼了一声:“你与罗月娘的事儿,等你回京后我再跟你好好算帐,现在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把她救出来,她怀了你的孩子,算是咱方家的功臣,咱方家人丁单薄,她既有了方家的香火,便万不能让她有失。”

    方铮笑着点点头,伸出双臂,轻轻抱了长平一下。

    胖子一身便装凑上前,旁边亦是便装打扮的太监小心的斟满了两杯酒,胖子举着酒杯,慨然道:“方兄,此去一别,甚是想念。此所谓‘剪不断,理还乱,最销魂,是离愁’……”

    方铮惶急的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已接近黄昏,再不抓紧时间赶路,没准罗月娘此刻已落入那杨顺德的手里了。于是他不客气的打断了胖子喋喋不休的离愁别绪。

    “胖……咳,皇上,麻烦你说话的语速放快一点,我很赶时间啊,有什么话最好一口气说完,你这么胖,我对你的肺活量有信心……”

    胖子一楞,接着真的放快了语速,如同念绕口令一般,飞快的说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方兄你一路顺风我就不远送了他日功成归来我再为你接风洗尘好吧我说完了你上路吧。”

    真上道。方铮朝胖子竖了竖大拇指,然后抱拳告辞而去。

    行军的命令下达,钦差的仪仗纷纷错落摆开,前行开道的士兵刚把手中的大铜锣敲响,余音犹绕耳边,方铮便策马上去狠狠敲了他一个爆栗,怒喝道:“还摆个屁的排场啊!老子赶着去救人,这些破烂家什全都收起来,传令急行军,今晚之前赶到徐州城外!”

    数千人马急忙收起伞盖节杖幡旗,一行人匆匆忙忙急行军,举凡钦差大臣该有的礼仪排场和威严全都顾不上,数千人就像打了败仗似的,偃旗息鼓,偷偷的出城,打枪的不要,灰溜溜的往北急行,这哪像什么钦差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支刚被人追得丢盔弃甲的败军残兵呢。

    “杨顺德,老子带朝廷大军来剿灭你了,狗日的,等着受死吧!”方铮骑在马上,咬牙切齿的嘀咕着。

第二百九十七章 绝境

    数千士兵在黄昏的暮光下急行军,出了北城门,向徐州府开拔而去。大军过处,卷起一路黄烟,军容既不威严,也不算整齐,毫无半点钦差仪仗的模样,松松垮垮,跌跌撞撞,令人一看就觉得这支军队有点穷途末路,狼狈逃窜的意味。

    方铮骑在马上,颠簸得有点难受,回头看了看这支军队,心里多少有了点底气,五千人打四百个土匪,应该是十拿九稳吧?一阵箭雨射过去,估计就够那帮土匪们受的,更何况带兵的除了他这个名震天下的朝廷重臣外,冯仇刀也跟随在侧,他可是久经沙场的将军。

    眼睛四下一扫,方铮终于高兴了几分,他这次下江南,跟着他出京城的有冯仇刀,温森,甚至还有那永远板着脸,几乎没有第二种表情的杀手哥哥,如此超级梦幻组合,自己的安全问题应是万无一失的。

    “冯大哥,这次咱哥俩又搭班子了,还望大哥多多照顾小弟啊。”方铮骑在马上,笑着对冯仇刀道。

    冯仇刀脸上浮出几分笑意:“方老弟客气了,你是钦差正使,我奉皇命听你差遣,一定竭尽全力助你办好这件差事。”

    “哎,不对,我不是这意思……”方铮赶紧纠正冯仇刀这个本末倒置的想法:“我的意思是,办不办好这件差事没关系,你一定要竭尽全力保护好我的安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所以我的身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否则对我华朝千千万万百姓来说,便是天大的不幸……”

    “…………”

    冯仇刀向天翻了个白眼,没再搭理他。

    这家伙已贵为国公了,怎么还是这副德性?

    离开京城三十余里,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首望去,却见两人两骑正朝他们飞驰而来,骑在马上向方铮不停的挥手。

    “方兄,等等我们!”隔得近些了,两人骑在马上大声喊道。

    “这两个家伙是什么人?莫非来给咱们送路费的?”方铮手搭凉棚眺望,口中喃喃自语。

    不多时,两人两骑便奔到方铮面前,二人骑在马上不停的喘着气。

    方铮这才看清,原来这二人是泰王和萧怀远。

    方铮不觉大愕,茫然道:“你们来干嘛?送行吗?”

    两人闻言,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苦涩和悲愤。

    “方兄,你不是说下江南时带我一起走的吗?”泰王脸色臭臭的,对方铮的选择性失忆表示很不满。

    “啊?我说过吗?”方铮极度茫然的眨着眼,这回不是耍赖,他是真忘了这码事了。

    泰王黯然神伤:“…………”

    方铮侧过头望着萧怀远:“……那你来干嘛?”

    萧怀远嘴唇一抖,眼泪差点没下来:“方大人,我是皇上御封的钦差副使啊,你说我来干嘛……”

    “啊?”方铮愕然,随即尴尬的笑:“嘎嘎,不好意思,本官太记挂江南的百姓,心无旁骛,所以把你给忘了……”

    萧怀远眼眶泛红,我难道如此渺小?

    新加入了两人,行军的速度仍然丝毫未减,一行人往北跑得飞快。

    跟着队伍走了一段,泰王觉察出不对了,急忙策马到方铮身边,愕道:“方兄,你不是下江南吗?这……方向不对呀。咱们应该出西城门,经太湖往西走才对,你这是往北走呀。”

    这不着调的家伙莫非没有方向感?

    方铮骑在马上气定神闲的笑道:“殿下莫急,下江南之前,我还得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何事?”

    “嗯,也没什么,灭几个土匪,然后在山里找个度假村,歇息几日……”

    “灭……土匪?度假村?”今日的方铮很高深。

    泰王楞了楞,随即干笑道:“方兄,你该不会带着这几千士兵占山为王吧?”

    方铮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慨然的拍着泰王的肩,笑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泰王殿下真是我的知己啊……”

    “真……真要占山为王?你……你不会这么离谱吧?”泰王两眼发直,对这个言行举止如同天马行空,无迹可寻的方铮,他可真是拿捏不准。

    “方兄,小弟忽然想起京中尚有重要之事未处理,呃……我还是先回去吧,方兄,恕不远送……”

    “泰王殿下,临阵脱逃可是要被扒了裤子打屁股的哦……”方铮笑得很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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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龙山寨前,两拨土匪隔着杉木做的栅门互相对峙着,地上躺着数十具尸首,栅门之外,一拨数百人的土匪正举着五花八门的兵器,站在山寨前大声的叫骂笑闹,更有那寻衅者不停的朝那扇摇摇欲坠的山门扔着石头,脸上满是得意之情。

    栅门内,青龙山的土匪们紧紧咬着牙,带着愤怒和几分畏惧的表情,透过栅门的缝隙,一言不发的看着山门外的土匪们在毫无顾忌的大声笑骂。可他们却不敢稍有动弹,因为对方的人数占优,正好是他们的一倍,若真拼个鱼死网破,可以想象失败者必然是他们自己。

    他们曾经是有血性的江湖汉子,敢打敢杀敢拼,可他们不是傻子,飞蛾扑火这种蠢事对他们来说,是非常无谓的,所谓“拎着脑袋在刀尖上混饭吃”,这句话不过是被夸大了的形容而已,青龙山的土匪们安逸太久了,早已失了当初那股无畏无惧的血勇之气。一旦杨顺德的手下突破了他们在漫山遍野布下的机关陷阱,他们便觉得自己已成了任人屠宰的羔羊,除了愤怒,竟提不起丝毫反抗的勇气,严格说来,他们只是一群被大当家照顾的小绵羊,如今狼群来到了羊圈前,小绵羊们便手足无措了。

    栅门外,杨顺德极其嚣张猖狂的声音传来:“罗月娘,你还是早早降了吧,就靠你手下那些脓包,能挡得住老子四百多号兄弟一击么?你山下那么多破烂机关陷阱都被老子破了,你以为这道破栅栏就能拦住老子了?”

    栅门内,罗月娘仍是一袭大红劲装,俏脸冷如寒霜,语如冰珠:“杨顺德,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咱们虽然都是绿林黑道,可黑道也有江湖规矩,你今日不顾道义与我开战,不怕道上弟兄耻笑么?”

    “呸!”杨顺德狠狠吐了口口水,大笑道:“老子怕个鸟!如今这年头谁他娘的还去管道上规矩?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罗月娘,你这些年江湖白混了?这会儿跟老子谈规矩?哈哈,你这青龙山大当家的位子莫非是靠耍嘴皮子才坐上去的?”

    罗月娘冷笑:“杨顺德,不过就四百来号人而已,你竟得意成这样,委实可笑!”

    那个家伙当初站在京城城楼上,当着十几万兵马,嬉笑怒骂,挥斥方遒,直视十数万人马如无物,那是何等气概,山门外的杨顺德跟他比起来,充其量也就一没见过世面的山中樵客而已。

    想到他,罗月娘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不由浮起几分温暖的笑意。他……在京城还好么?是不是仍旧一副惫懒赖皮的样子,混迹于朝堂和市井民间?占着朝中大臣们的便宜,调戏民间的良家妇女……

    山门外,杨顺德的怒吼打断了她的思绪。

    “罗月娘,你个臭娘们儿居然瞧不起我?老子若非看在你这娘们儿算是黑道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份上,早就叫兄弟们杀进去了,老子给你留了几分情面,你可别不识好歹!”

    “罗月娘,你是土匪,我也是土匪,咱们何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如你嫁给我,咱们两山合为一山,从此俩匪公匪婆竖下旗子干买卖,你青龙山下这条官道油水足,兄弟们守着它,一辈子吃穿不愁,这不挺好吗?”

    “好你娘个屁!”

    山门内,罗月娘身边的刀疤脸再也忍不住,放声大骂道:“姓杨的,山下这条官道是当初咱们二当家想出来的点子,从那以后咱们青龙山的兄弟们才有了口热食吃,你他娘的招呼都不打就想来拣现成的便宜,姓杨的,你是不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你当咱们青龙山的兄弟们都是傻子么?还他娘的打咱们大当家的主意,呸!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姥姥不亲舅子不爱的德性,你配得上咱们大当家的么?”

    杨顺德闻言大怒,嘶吼道:“罗月娘,老子看你是女流之辈,这才没让兄弟们攻进你山门,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兄弟可不是吃素长大的,再给你一个时辰考虑,识相的便打开山门,让咱们进去,以后大家就是一个锅里舀饭吃的兄弟,否则,一个时辰后,老子就要下令放火烧寨了!”

    杨顺德说完便退了几步,隔着山门数十丈远席地坐了下来,面含冷笑的盯着山门。

    他不是不想打,可他更贪婪,他垂涎罗月娘的美色,垂涎罗月娘手下二百多名生力军,更垂涎青龙山下那条富得流油的官道,他想用最小的代价得到这些,而不是逞匹夫之勇,与罗月娘拼个两败俱伤,这是他所不希望看到的。

    山门后,罗月娘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颇为落寞的走回了小院。

    一个时辰,不,就算给她一年的时间考虑,她也不会答应,青龙山是父亲留给她的基业,手下兄弟更是她肩上义无返顾的责任,而她自己,更是那个人的妻子,纵然不能进他方家的门楣,可是……却改变不了是他妻子的事实。

    想到这里,罗月娘纤手悄悄抚上了小腹,俏脸溢出几分幸福的笑容。

    我和他的孩子……将来他长大后,是像我这样喜欢舞刀弄剑,还是像他那样油嘴滑舌,四处骗女子的芳心?

    随即,罗月娘的脸色又变得沉重,一个时辰后,杨顺德便要攻进来了,今日我能保得兄弟们平安么?我与他是否还有相见之期?还有肚里的孩子,难道他连出世的缘分都没有了么?

    人世间,为何总有这些无法圆满的事情?为何老天不留给我一点时间?哪怕再见那个家伙一面,哪怕让我生下这个孩子也好啊……

    刀疤脸擦着汗跑了过来,愤愤道:“大当家的,是战是退,请当家的定夺,兄弟们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你周全!”

    “只战不退!”罗月娘收起苦涩的笑容,一脸冷凝的站起身,柳眉向上一挑,沉声道:“我罗月娘虽是女流之辈,却也不是任谁可以欺辱的!今日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不能栽了咱青龙山的名声,更不能……”

    更不能辱了方铮之妻这个名分!

    刀疤脸犹豫的望着罗月娘,嘴唇嗫嚅几下,小心道:“当家的……要不,派几个兄弟杀出条血路,下山去京城,向二当家,呃,不,向方铮方……大人求助,如何?想必方大人这点情分总还是要顾的吧?”

    罗月娘缓缓摇头,凄然一笑:“他是朝廷重臣,有官爵有身份,我们是什么?是不入流的土匪山贼!他就算有心助我们,朝廷会让他领兵救咱们这群打家劫舍的土匪么?他若如此做了,日后他在朝堂,面对皇帝和文武百官,又该如何自处?”

    轻叹了口气,罗月娘仰头望着夜空,夜空繁星点点,一颗颗星星串联起来,不知怎的,竟变成了那家伙的笑脸,笑得那般欠揍,如同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罗月娘轻轻笑了笑,笑容掩去了俏脸上的轻愁,很快,笑容消失,换成了一脸决绝。

    “今夜,也许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想他了,可怜了我们的孩儿……”两行晶莹的泪线,悄悄滑落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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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月娘,一个时辰到了,你到底降不降?给句准话吧,你若不降,老子马上踏平你这破山寨!”山门外的杨顺德似乎已渐渐失去了耐性。

    “杨顺德,废话少说,让老娘看看你的本事吧!”

    山门内,罗月娘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记住,杨顺德,你今天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来日,自然有人为老娘报仇,那种仇恨,不是你这区区的山贼土匪能够承受得了的!他会替老娘把你千刀万剐!老娘在地狱里擦亮眼睛等着看你的下场!”

    这番话如同来自地狱恶魔的诅咒,令所有人浑身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同时他们也听出罗月娘语气中的决然之意。

    杨顺德不自觉的缩了缩肩膀,接着大笑起来,笑声如夜枭般难听:“哈哈,老子被吓大的!且看那个把老子千刀万剐之人长得啥模样……兄弟们,放火,攻山!”

    一支支火把,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夺目的弧线,扔在山门的栅栏和里面的屋舍之上,很快,熊熊大火便冲天而起,火光夹杂着刺鼻的浓烟,席卷了山门内每一个神情惶然的土匪。

    “大当家的,你怀着孩子,还是赶紧退吧!我派几个兄弟护着你下山,去找二当家的,请他为我们报仇!”刀疤脸呛咳着,火光将他脸上的刀疤衬映得愈加狰狞。

    “对!大当家的,你还是下山去吧,咱们兄弟太废物,你就让咱们临死再做一回英雄好汉!让二当家的知道,咱们不是孬种!”众土匪神色惊惧,但却个个死咬着牙,努力挺直了胸膛。

    罗月娘眼眶顿时红了,含泪望着这帮平日里总坐享其成,渐渐磨平了血性的汉子,眼中终于流露出几分暖暖的温情。

    执拗的摇头,罗月娘凄声道:“我是你们当家的,你们说我会抛下你们独自逃跑吗?我罗月娘是这种人吗?这里是咱们兄弟的家,是我父亲留给咱们的基业啊!我怎能走?”

    山门外,杨顺德的笑声愈加猖狂:“放箭!给老子放箭!他娘的,小心点,别把那匪婆给老子射死了,那是你们将来的当家夫人!哈哈!”

    门内众土匪尽皆一惊,他们没料到,杨顺德手下的土匪竟然还有弓箭手,他的手下竟然成了一支小规模的军队……

    众人思量间,山门外,百余名土匪收起了刀剑,取出了负在背上的弓箭,随着号令,百余支利箭毫不留情的射向山门和栅栏,有的箭支钉在了栅栏门上,还有的透过栅栏之间的空隙,实实的射中了山门内的土匪。

    罗月娘顿时听到身边有几个兄弟闷哼一声,然后便倒了下去。

    “当家的,小心!”一道宽厚的身影忽然抢前几步,挡在了罗月娘的面前,接着便听到几声噗噗沉响,身影慢慢倒了下去。

    “胡子脸!”罗月娘瞋目裂眦,尖声厉嘶:“胡子脸!你……你这憨货!老娘要你挡什么箭?你怎么这么蠢!”

    胡子脸正是当初独自将方铮绑上山的傻大个子,此时他满嘴鲜血,无力的倒在地上,浑身不停抽搐,看着罗月娘脸上的眼泪簌簌落下,胡子脸嘴角露出他惯有的憨厚笑容,吃吃道:“当……当家的,快退吧!去找二……当家的,他是好人……”

    罗月娘死死咬着牙,泪水不停的从她脸上滑落,滴在胡子脸那张毛茸茸的面孔上。

    胡子脸的神志渐渐迷离,他感觉浑身的力气正随着鲜血慢慢流尽,弥留之际,胡子脸眼神涣散,仍在憨憨的笑:“当家的,你真漂亮……呵呵。”

    随即,胡子脸浑身剧烈的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杨顺德,你个狗娘养的!老娘跟你拼了!”

    罗月娘抄起一把钢刀,美目布满了仇恨的血丝,不顾一切的一刀劈开了山门,像个无畏无惧,慷慨赴死的女战士,挽起了一道眩目而美丽的刀光,一如夏花般绚烂璀璨。

    山门外,百余张强弓搭满了箭矢,对准了罗月娘,箭簇上散发着阴冷幽寒的冷光……

    ----------以下不算字数--------------

    很意外的发现上了首页推荐,嗯,我很高兴,所以,我决定保持我的风格,每天还是这么多字。

    另外这章插叙占了大部分,其实这段插叙是要在昨天发的,可是呢……嗯,昨天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吐,想吃点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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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脱险

    罗月娘像一头被激怒了的疯虎,挥舞着手中的钢刀,瞪着被仇恨充斥得通红的双眼,发疯般向山门外的杨顺德冲去。

    此时她忘了一切危险,绝境之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她脑海中闪过,如同在向他们作着最后的告别。她的父亲,她手下的兄弟,还有……那个令她爱入骨髓又恨入骨髓的方铮。

    人生很短暂,短暂得如同白驹过隙,芳华一弹指,刹那即逝,不到二十年的岁月,她好象一直都过得浑浑噩噩,可是在此刻,她却仿佛突然领悟了许多人生的真谛。

    小时候,她趴在父亲宽厚的背上,用稚嫩的声音问父亲:“我们为什么要抢别人呀?”

    父亲回以苦笑:“因为我们要活着。”

    那时候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甚至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懂,而此刻,当敌人的刀锋和箭簇散发着幽寒的冷光,一齐指向她时,她明白了父亲当年所说的“活着”,要费多大的力气,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这句话的背后包含了多少不为外人道的辛酸和血泪。

    罗月娘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小时候父亲教她从最基本的扎马步开始,她这辈子就注定要走上这条沿途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道路,她杀人,她越货,她做了所有土匪山贼该做的事情,事实上,她也早就准备着自己被杀的那一天,对她来说,死,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可她此刻心中却充满了遗憾和不甘。她不怕死,但她不愿怀着仇恨和遗憾而死。她手下的兄弟死在她面前,此仇尚未报还,她肚里还怀着至爱之人的骨血,孩子却无缘出生在这个世上,她眼里冒着仇恨的火花,但心里却肝肠寸断,其痛犹如万箭穿心。

    数十丈外,杨顺德那张兴奋和恐惧交织在一起的脸,看起来格外扭曲狰狞,望着发了疯般冲过来的罗月娘,和她手中挥舞着的刀光,他开始怕了,这一刻他已完全明白,这个面若桃李的绝色美人,是他这辈子永远也无法得到的,因为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壮烈眼神,漠视一切生命,包括她自己。

    “放箭!放箭射死这娘们儿!”

    既然得不到,那么就毁掉她。杨顺德对“怜香惜玉”这个词很陌生,他只知道罗月娘离他越来越近,再不下令射杀,死的可能是他自己,罗月娘一身高绝的武功一直被他深深忌惮。

    话音刚落,百余支散发着冷幽光芒的箭矢无情的离弦,向她激射而去,疾若奔雷,快若闪电,漆黑的夜空如同忽然降下一场黑色的雨,遮住了皎洁的月光。

    罗月娘的瞳孔渐渐缩得如同针尖般大人,百余支利箭已经完全挡住了她前进的步伐,无情的射向她的全身每一寸肌肤。

    她感到了绝望,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在几百名杀气腾腾,长刀利箭的土匪们面前,仍是那么的渺小,她甚至连再往前冲一寸的能力都没有。

    绝望中,她停住脚步,手一松,钢刀落到地上,俏脸浮出一丝凄美的笑容。

    别了,方铮,今生与你缘分毕竟太薄,我甚至连叫你一声“夫君”的机会都没有,多希望我们能一起看着肚里的孩子成长,出生……

    “大当家的!”

    身后,她的土匪兄弟们凄厉的大叫,声音夹杂着无限的惊恐和愤怒。

    箭矢离她越来越近,她甚至可以闻到精钢打造的箭簇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铁腥味。两尺,一尺,半尺……

    杨顺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美人死了没关系,只要有银子,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最重要的是,青龙山下的官道,还有这山上易守难攻的险要地势,从今日起,便全归他所有了,从此以后他完全可以高枕无忧的等着大秤分金,小秤分银,丝毫不担心没有进项,更不用担心官兵的围剿。

    箭矢堪堪触及罗月娘的身躯,情势万分危急,所有人都以为罗月娘已经死定的时候,忽然,罗月娘身后冒出了几道黑色的影子,这几道影子如同夺人魂魄的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挡在了罗月娘面前,迎着激射的箭矢,几人急速挥动手中的钢刀,在罗月娘身边半丈方圆之内,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刀幕,在众人惊楞的眼神下,只听到“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威胁罗月娘生命的箭矢全被这几道黑影挡开。

    罗月娘没有感觉到箭矢入体的疼痛,不由讶异的睁开了美丽的大眼。

    只见月光下,四五个身着黑色夜行衣,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同时转过头,朝她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即其中两人拉扯着她的袖子,另外几人则挡在她身前,凝神戒备对面的杨顺德突然发难,很快,几人趁着双方都在楞神的功夫,将罗月娘扯进了身后的山门,并反手取过一根粗实的木棍,顶住了摇摇欲坠的山门。

    敌我双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给惊呆了。杨顺德楞了楞,然后气急败坏的怒声大叫:“他……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个黑不溜秋的怪物从哪里冒出来的?”

    杨顺德的手下一脸迷茫的摇头,刚才大家的注意力完全放到了即将毙命的罗月娘身上,此时正是晚上,根本没人发觉这几个黑衣人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救下了她。

    而亲眼目睹罗月娘完好无损被救回来的青龙山土匪们,在山门内忽然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过惊险,他们连纵身出去营救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大当家的即将被敌人的利箭射死,心神俱裂之下,却没想到,这几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黑衣人冲到她的面前,并顺利救回了大当家的。

    短短的眨眼时间,众人体会到由彷徨绝望,再到欣喜若狂两种极端的情绪,巨大的落差令这群直爽磊落的汉子仰天大笑又泪流满面。在他们心里,大当家是他们的依靠,是他们的主心骨,老天保佑,她终于有惊无险的被人救回来了。

    众人的欢呼声中,罗月娘却一直面无表情的盯着救她回来的这几个黑衣人,她的眼中充满了疑惑,穷途末路之时,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与她和青龙山有何纠葛,为何在这个紧要关头救下了自己,他们是友是敌?

    良久,罗月娘平静的开口:“你们是什么人?若是江湖同道,烦请通个名姓,罗月娘今日若能不死,他日必有所报。”

    几个黑衣人互视一眼,随即抱刀一齐朝罗月娘行了个礼,为首的黑衣人恭声道:“罗姑娘言重了,我等隶属京城方铮方大人麾下,方大人得知罗姑娘有难,特派属下等先上山来,贴身保护罗姑娘,方大人正率军急行,想来也快到了。”

    罗月娘闻言一楞,接着胸心间充斥着巨大的喜悦和感动,两行泪水不知不觉流落俏丽的脸庞:“他……他来救我?”

    黑衣人蒙着脸,看不见他的表情,可语气却仿佛带着笑意:“是的,罗姑娘,方大人领兵五千,正连夜急行军,往青龙山开来。大人已交代我们,不能让你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否则军法处治。”

    旁边的土匪们听到了,不由又开始欢呼,刚才罗月娘被人救回,对他们来说算是老天保佑,可杨顺德的四百多号土匪还在山门外,危机仍未解决,大家的生命仍然受着强烈的威胁,听到黑衣人说的话后,土匪们这才完全放松了心情,彻底扯开了嗓子,发出兴奋的嘶嚎声,那种死里逃生后的庆幸感,令他们的情绪急需找到一个合适的发泄口。

    “二当家好样的!”

    “当了官儿还不忘本,是条汉子,我胡老三彻底服了!”

    “别他娘的胡说八道,二当家是先当的官儿,然后才做的二当家……”

    “依我说啊,咱二当家这次来救咱们,恐怕主要还是为了咱大当家的……”

    “有理有理……”

    罗月娘楞了半晌,然后缓缓蹲下身去,手捂着姣好的面容,呜呜哭泣起来,巨大的生存压力完全消失无踪后,她忽然感到一阵幸福的晕眩和虚脱。

    他来救我了,他来救我了!他……心里一直都是有我的!

    我们的孩子终于能够出生在这个世上,孩子是幸运的,他的父亲,正率领着千军万马,从滚滚风尘中杀来,救下了孩子的性命……

    想到这里,罗月娘泪如雨下,所有的委屈辛酸和仇恨,仿佛都随着晶莹的泪珠流走,再无一丝遗憾。

    杨顺德和他手下们楞楞的望着山门,听着里面土匪们一声赛过一声高亢的欢呼声,大家面面相觑,纷纷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他们瞎高兴什么呢?不就拣回条命吗?老子一下令,该死的照样还得死,用得着这么高兴吗?”杨顺德不解的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老天给了他答案。

    远远的,一阵金铁摩擦的声音,从山下遥遥传来,紧接着,整齐的脚步声,刀剑长矛的磕碰声,次第传入众人的耳中。很快,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大家互视的眼神中,传递着同一个讯息。

    军队!

    如此整齐,隐隐带着杀伐之气的声音,除了军队,根本没第二种可能。

    杨顺德得意猖狂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变成一脸惊疑不定的苍白。

    很快,他的惊疑变成了绝望。

    皎洁的月色和熊熊燃烧的火光下,一支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人数的军队,身着鲜亮的铠甲,手执长矛弓箭,踏着整齐的脚步,在离他们大约二十来丈的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然后迅速列好队伍,盾牌在外,长矛于内,弓箭搭弦,一齐对准了杨顺德和他身边惶然无措的土匪们。

    整个场景忽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众人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不同的是,杨顺德和他的手下们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一片绝望和空洞,而他们身前不远的这支军队中的士兵,眼神中流露出的却是嘲讽和冷漠,那是一种对弱者的嘲讽,对生命的冷漠。

    杨顺德只觉得手脚冰冷,豆大的汗滴从他那张丑陋的面孔流下,惊疑的眼神不断扫视着面前这支军队,心中无数个疑问,像水里的泡泡似的,不停的涌现,翻滚。

    几道争执的声音打破了眼前的沉默。

    “方兄,你救如夫人大家都能理解,可你救完以后还是赶紧下山吧,这个……落草为寇毕竟,毕竟不是王道……”这是泰王的声音。

    “是啊,方兄,不,方大人,你冲冠一怒为红颜,确实是条汉子,小弟委实佩服得紧,可你也不能太离谱了啊,救完人还不算,你莫非打算领着这五千军士在这山上住下去?这个……别忘了,咱们有皇命在身,江南还有差事没办呢……”萧怀远的声音透着几分惶急。

    “大人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大人怎么说,属下就怎么做,这句话放之四海皆准……”温森的声音明显和善多了,马屁拍得震天响。

    “吵什么吵什么!妈的!晦不晦气?老子来救我老婆,关你们什么事儿?一个个跟刨了你家祖坟似的,至于嘛……喂,闪开闪开!别拦着我,我才是钦差,明白吗?”

    “砰!”

    一声号炮响起,代表天子的黄罗盖伞,金瓜节杖和旗幡依次亮出,铜锣哐哐敲响,声音在幽静的山谷中回荡不绝。

    杨顺德打量了一眼这庞大的排场,随即嘴唇哆嗦了几下,眼泪便掉了下来,五尺高的汉子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般伤心委屈,心中满是悲愤。

    几百名土匪在一个鸟不生蛋的山窝窝里打个架而已,没招谁没惹谁的,怎么连京城的钦差都给招来了?坐在紫禁城的皇帝难道很闲吗?连这种破事儿都要管?他老人家也太看得起咱们这群土匪了吧……

    杨顺德手下的土匪们则满脸惊惧的缩成一团,面色苍白,浑身打着摆子,面对这支装备精良,杀气森然的军队,他们根本提不起丝毫反抗的勇气,似乎完全忘了刚才他们在罗月娘面前曾表现得怎样的嚣张和猖狂。

    黄罗盖伞下,一个身着二品官服,头戴乌纱的年轻男子面色惶急的走出来,使劲扒开挡在身前保护他的影子属下,嘴里嚷嚷道:“月娘,月娘,你没事吧?有没有让人占便宜?——哪个王八蛋敢欺负我老婆,谁,谁?给老子站出来!”

    杨顺德闻言腿一软,倒头栽在地上。青龙山上,除了罗月娘,还有别的女人吗?难道说罗月娘竟然与京中的钦差大臣姘上了?这……这他娘的也太扯淡了吧?

    很快他的猜想便成了现实。

    远远的,罗月娘的哽咽声从山门后传出,声音显得有些嘶哑:“我……我没事,你要小心……”

    方铮闻言大喜,一路急行军下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此时听到罗月娘的声音,终于完全放松了。随即方铮换上一脸凶相,越过众属下,朝山门前的杨顺德和他手下的土匪凝目看了两眼,左扫右瞄,那眼神就像一只狼在羊群里找最肥的羊下嘴似的,特别瘆人。

    然后方铮将手一抬,竟非常准确的指住了杨顺德,仰着鼻孔道:“懒得费劲找了,你们这群人里面,就数你长得最难看,最让人讨厌!老子不认别人,就你了!”

    杨顺德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明显,他对自己的丑陋还没有完全的认知。

    山门后,罗月娘身边的土匪们齐声大赞:“二当家的英明神武!”

    方铮见自己果然蒙中了,眉毛不由往上挑了挑,然后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狞笑道:“他娘的,敢欺负我老婆,不错不错,果然是胳膊上跑马的英雄好汉!你丫真走运,咱们这里有大约两百多种刑罚,等着你一样样去尝试,你如果死得太痛快,算老子对不起你。来人,过去把那个混蛋给老子抓过来!”

    两名影子属下应了,冲上前去,当着四百多呆若木鸡的土匪们的面,两手一伸,拎小鸡似的将浑身已吓得瘫软的杨顺德给拎了回来,二话不说便掏出绳子,将他绑得跟限制片里的小受受似的,姿势特别风骚。

    瞄了一眼剩下的四百多土匪,方铮冷笑数声,眼中闪过浓烈的杀机:“你们这群王八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来人,给老子把他们全都灭了!”

    冯仇刀闻言向前跨了一步,厉声大喝道:“弓箭手准备!放箭!”

    漫天箭雨随着冯仇刀的命令,蝗虫般向土匪们飞去,山门前土匪们的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回荡在空旷幽静的山谷之中,平添了几分令人颤栗的恐怖气息。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四百多名土匪根本连还手的勇气和机会都没有,在数量和质量占绝对优势的朝廷正规军队面前,他们连土鸡瓦狗都算不上,两轮箭雨下去,四百多名土匪的哀嚎惨叫声便消失了。——人的生命很渺小,渺小到呼吸间便失去了。

    冯仇刀一挥手,千名士兵执矛上前,开始打扫战场,遇着还能喘气的土匪,士兵们便毫不留情的将长矛刺下,直到彻底死去为止。

    整个屠杀过程非常快,快得所有人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出。眨眼间,四百多名土匪便成了躺在地上的一堆尸体。

    泰王和萧怀远站在方铮身后,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接着两人脸色一白,睁着惊恐的双眼,弯下腰开始使劲的呕吐,边吐还边指着方铮,估计想骂脏话来着,可惜一时腾不开嘴。

    方铮没管众人的反应,几个箭步冲到山门前,拍着山门大叫道:“月娘,月娘!你在哪?快把门打开!”

    山门啪的一下打开了,罗月娘眼含热泪站在方铮面前,略有些苍白的俏脸带着几分微笑,像一位迎接丈夫回家的妻子般,温暖而恬然。

    方铮的眼眶也有些湿润,这个女人脾气倔强,却总是让他魂萦梦牵,星夜百里奔袭,蒙天之幸,总算没造成遗恨千古的憾事,这便足够了,活着,比什么都强。

    伸出双手,方铮露出了微笑,轻轻走上前去,他打算将这个他爱着的女人抱在怀里,安抚她的惊慌和不安。女人在这个时候,最需要的,便是男人宽阔的胸膛。

    罗月娘上前几步,面对方铮伸开的双臂,笑吟吟的俏脸忽然一沉,两手成爪,不轻不重的使了一招小擒拿,将方铮的双手反扭到身后,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掐住了他的脖子,一路提溜着往她的闺房走去。

    “过来!老娘有事问你!”

    跟随方铮来的五千士兵大惊失色,纷纷大叫道:“保护大人!”然后端着兵器便待冲上前救人。

    冯仇刀大喝道:“全都闭嘴!原地不准动!”

    众士兵不明所以的看着冯仇刀,神色满是疑惑。

    冯仇刀气定神闲的闭上眼,嘴里喃喃道:“真是多事!别人的家务事你们去掺和什么?”

    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下,方大人一路惨叫着受制于女魔头的淫威下。

    “哎呀!放手!快放手!那么多人看着……你能给我留点儿面子吗?”

    “小娘们儿,臭娘们儿,见面就动手,一点温情都没有,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坚决离婚!孩子归你,房子归我……”

    “…………”

    “啪!”

    两人推搡着进了房,房门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狠狠的关上了。

    闺房内,罗月娘反手将方铮推到床上,床是紫檀木床,散发着几分女子特有的清香。

    “坐好,我问你……”

    话未说完,方铮神色立马开始惊惧起来,双手捂着胸,惊恐的尖声道:“你要干什么?还来?外面这么多人……”

    罗月娘秀眉皱了皱:“你说什么呢?”

    方铮脸色一垮,认命的闭上眼,屈辱的眼泪滑过眼角,然后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动作非常娴熟。

    “来吧,一回生,二回熟,只求你动作温柔一点,不要那么粗鲁……”说着方铮眼泪都掉下来了:“你一定要怜惜我啊,顶多三次……不能再多了!”

    “砰!”

    “啊——”

    “我打死你个满脑子肮脏的混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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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纨绔少爷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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