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拒绝
萧宣钦和薛东蓉给薛家众人行礼。
他两人,萧宣钦宿醉未醒,脚步微踉;薛东蓉冷淡漠然,置身事外。与东瑗回门时的喧闹不同,气氛诡异的冰冷。
婆子拿了蒲团,让萧宣钦和薛东蓉跪下给老侯爷和老夫人磕头。
老侯爷却猛然站起身,冷哼一声出了大堂。
冰冷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老夫人亦颤颤巍巍站起身,扶着丫鬟宝巾的手走了出去。
二夫人禁不住掩面而泣,四姑娘薛东婷忙起身去安慰母亲。一个穿着天蓝色宝稠直裰的男子亦上前劝二夫人。
他是东瑗的三堂兄薛华轩,二夫人的亲生儿子。因为胞妹薛东蓉成亲,他特意从边远的四|川赶了回来。
看到这等场景,他的脸铁青。
世子爷叹了口气,也跟着老侯爷出去。
世子夫人只得跟上前去服侍老夫人。
正堂内嘈嘈切切,有人叹气,有人嗤笑,有人同情劝二夫人,有人扶起跪着的薛东蓉。
在乱杂中,萧宣钦缓缓附身,对着刚才薛老侯爷和老夫人坐的正席磕了三个头,次次落地有声。
东瑗的目光就投向了他。
从背后看去,他的背影有种相似感。时常跟盛修颐去给盛夫人请安,东瑗总是走在盛修颐背后,有时会不经意间看到他的背影。
萧宣钦的背影和盛修颐有几分相似。
老侯爷和老夫人都走了,薛东蓉也起身了,他还是对着薛老侯爷和老夫人的位置磕了头。
看一个人的操守,主要视其所为与所不为。
明知三日回门,倘若心里明白些,都会藏拙。哪怕再荒唐,都不会在昨夜彻夜寻欢。
明明老侯爷和老夫人已经走了,将他冷落,他依旧做出了孙女婿对长辈的敬重。
看到萧宣钦磕头。薛家有人白眼,有人嗤笑,东瑗心里却有丝异样。
这个五姐夫,是故意的吧?他做出这副荒唐的姿态。是为了什么?
给薛老侯爷看吗?
东瑗的三堂兄薛华轩若有所思。
薛东蓉回门这顿饭,吃得很压抑。
晌午的天气又酷热起来。
吃了饭,大家也懒得看戏。这次的客人,都是薛家嫁出去的女儿,天气炎热难耐,大家都回了各自母亲房里乘凉。
东瑗想着老夫人和老侯爷在生气,想去陪老夫人说笑。宽慰宽慰老人家。她先去给五老爷和五夫人请安后,才带着蔷薇去了老夫人的荣德阁。
青帏小油车在荣德阁门口停下,婆子端了小杌子,蔷薇先下来,然后扶了东瑗下车。
小丫鬟禀九姑奶奶瞧老夫人来了,詹妈妈就迎了出来,念叨:“这么热的天儿,九姑奶奶又是双身子的人。怎么四处跑?前头不坐席吗?”
东瑗笑了笑:“前头的席撤了,听戏的芳榭又热,大家就散了。”
詹妈妈淡笑。请东瑗进东次间坐,让小丫鬟给东瑗上茶,然后指了指内室,让东瑗说话的声音轻些。
东瑗知道老夫人和老侯爷在内室说话,就微微颔首。
荣德阁的东次间搁了冰,比外面凉快多了。可东瑗和蔷薇是刚刚进门的,还是不停拭汗。
詹妈妈拿着雪色团扇替东瑗打风。
蔷薇上前,低声道:“妈妈,让奴婢来。”
詹妈妈没有同蔷薇争,把扇子给了她。然后压低声音对东瑗笑:“九姑奶奶,蔷薇这孩子越长越好…….”
蔷薇就微微红了脸。
东瑗却好似听出了些弦外之音。
她怀了身子,她的滕妾又不得盛修颐的喜欢。不想让其他姨娘在她怀孕时钻空,该安排通房了。
詹妈妈不会是这个意思吧?
倘若詹妈妈是这个意思,也是老夫人透了口风。当初东瑗嫁到盛家去,她们就是想让蔷薇做滕妾的。
“蔷薇模样是越来越好。”东瑗轻声笑道。
詹妈妈看了眼东瑗。没有再说什么。
丫鬟撩起毡帘,老侯爷从内室走了出来,脸上已是一片淡然,没有了在正堂时的盛怒。
蔷薇搀扶东瑗下炕,给他行礼。
老侯爷看到她,笑了笑:“前头散席了?”
东瑗道是。
“陪你祖母坐坐,天凉了些再回去。”老侯爷叮嘱道,转身出了荣德阁。
东瑗和詹妈妈进了内室。
老夫人冲东瑗招手。
东瑗就坐到她身边。
“这样热的天儿,不该过来的,动了胎气怎么好?”老夫人摩挲着她,笑容慈祥。
“不碍事的,坐车过来,走了几步路而已。”东瑗笑。
老夫人就问她最近几日可有不适等等,又道:“早些告诉你婆婆,让她派个懂生产的妈妈在你身边。”
“罗妈妈生养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她就比管生产的妈妈还要懂。”东瑗笑道。
老夫人哦了声,想起了什么,向詹妈妈询问罗妈妈的事:“当年大奶奶生瑞姐儿,是不是她去照顾大***?”
詹妈妈笑:“可不是?您说她生了三个孩子,从来没病没灾的,是个会照顾人的,就把她派去照顾大奶奶。还想让她做瑞姐儿的乳娘呢。”
老夫人恍然大悟般,呵呵笑道:“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
罗妈妈派给东瑗之前,差点做了薛府嫡长孙女的乳娘?
东瑗错愕。
给薛府嫡长孙女做乳娘,那是极高的荣耀;从老夫人屋里出去,给六年前的东瑗做管事妈妈,等于贬职。
这是天与地的差别。
那时的罗妈妈并不能预见东瑗未来会受宠啊,她怎么会愿意呢?
一个是薛府嫡长孙女的乳娘,应该是薛府下一代里较尊贵的乳娘了,是光耀的前程;一个是不受宠的嫡女的管事妈妈,前途未卜。
一般人都会选择前者吧?
罗妈妈从未在东瑗面前露出过不满,对东瑗尽心尽力。
倘若不是今日老夫人提起,东瑗压根就不知晓从前那么回事。
东瑗准备问是怎么回事,老夫人已经叹气道:“……她跪在我面前,说没有福分做大小姐的乳娘,哭哭啼啼的。问她什么,又说不出来,是个老实的。后来留了两年,才给了瑗姐儿。”
詹妈妈点头,笑道:“老夫人还是这样的好记性。”
罗妈妈自己不愿意去?
“为何不愿意啊?”东瑗问,“给瑞姐儿做乳娘,不是好事吗?”
詹妈妈抢在老夫人前头,笑道:“可不是,当时众人皆说是好事,偏她不愿。九姑奶奶,这是您和罗妈妈的缘分。”
看来是不能说了。
东瑗就笑笑没有再问。
在老夫人处坐了一下午。
中途世子夫人带着二姐薛东喻来给老夫人请安。宝巾出去说老夫人身子不利爽,九姑奶奶陪着呢,让世子夫人和二姑奶奶先回去。
后来大约是世子夫人去通知了众人,再也没有来给老夫人辞行的。
而老夫人也只字不提五小姐薛东蓉和五姑爷萧宣钦。
东瑗自然也不敢提。
落日西沉,透过院里高大树木投下斑斑树影,深绿浓翠掩映着荣德阁。墙上自鸣钟响起,已经申正。
老夫人知道东瑗也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不能回去晚了,就叫詹妈妈送东瑗和蔷薇出去。
临走的时候,老夫人赏了蔷薇一支掐金丝镂空金簪,叮嘱她好好服侍东瑗。
蔷薇接了,谢过老夫人后,跟着东瑗出了荣德阁。
回盛昌侯府的马车上,东瑗问蔷薇:“你可知晓罗妈妈当年为何不给瑞姐儿做乳娘啊?”
她还是念着这件事,反而把老夫人对蔷薇事情的暗示搁在脑后。
东瑗不会安排蔷薇侍寝。
因为就算她怀了孕,盛修颐的妾室也无机可乘。盛修颐的妾室,邵紫檀在他身边十几年,陶氏六七年,范氏两年。倘若他喜欢谁,早就宠上了,儿女也早有了。
她和盛修颐不是新婚夫妻。
再说,在她诞下麟儿之前,盛修颐都不一定能从西北回来……
甚至可能回不来…….
她忙打出念头,不敢往深处想。
蔷薇见东瑗问她罗妈妈那件事,就笑道:“奶奶,瑞小姐都快八岁。给她选乳娘也是八年前的事。那时我才七八岁,在老夫人院里管烧茶水的差事,哪里能知晓罗妈妈为何不给瑞小姐做乳娘的事?您不如回去问问罗妈妈。”
东瑗听了失笑,她的确舍近求远了。
蔷薇顿了顿,对东瑗道:“奶奶,三少爷从四|川回来了……”
东瑗不解望着她。
蔷薇有些不好意思:“奶奶兴许忘了,我曾经跟奶奶提过,我大哥是二房的三少爷跟前服侍的,后举家跟三少爷去了四|川。我瞧着三少爷回来了,我大哥大约也回了盛京。奶奶,我想跟您告一日假,明日回去瞧瞧兄嫂,好些年不见面了。”
东瑗笑道:“行啊,你明日就去,住一晚再回来。”
蔷薇摇头,笑道:“奶奶有了身子,满院子只有我知晓,旁人服侍不周,我回去也住得不安心。我早上回去,下午就回来。”
东瑗忍不住笑:“你安心回去兄妹团聚,我还有罗妈妈和橘红橘香呢……”
蔷薇见东瑗说的很诚恳,是她莫大的恩典,就不再推辞,给东瑗道谢。
第120节元昌帝的怒
回到盛昌侯府,已是黄昏,金灿灿的斜照似锦缎洒满了元阳阁门前的青石小径。东瑗和蔷薇回来,盛夫人问她吃过晚饭没有。
东瑗笑:“还没有,不怎么饿,没什么胃口。”
盛夫人笑道:“天热,我也没什么胃口,叫厨房做了莲米粥,你就在我这里吃些再回去。”
东瑗忙道谢,在盛夫人的院子里吃了晚饭才回了静摄院。
洗了澡,换了干净轻薄的中衣,东瑗斜倚在临窗的大炕上看盛修颐留下来的那本《六韬》。
罗妈妈进来,东瑗放下书,让丫鬟们都下去,只留罗妈妈,笑道:“您今夜陪着我。”
罗妈妈摸了摸她散开的青丝,像小时候一样怜惜望着她:“好好,妈妈陪瑗姐儿睡。”
丫鬟们不再跟前,罗妈妈就叫她瑗姐儿,跟在娘家时一样。
罗妈妈又问东瑗今日五姑奶奶回门,可有趣事。
东瑗把萧宣钦的事说了一遍。
罗妈妈神色微黯:“五小姐当初真是魔怔了。寻死觅活嫁这么个人。瑗姐儿,你说是不是报应?人在做,天在看,做一点儿违心事,老天爷都记账呢。”
东瑗笑了笑。
罗妈妈替薛东蓉感叹了一回,想起了什么,犹豫片刻才问:“五小姐出阁……不晓得三少爷回来不曾……”
三少爷,是指东瑗的三堂兄薛华轩。
罗妈妈怎么好好的问起他?
“回来了。蔷薇的大哥是跟在三哥身边的。听说这次也回了盛京。蔷薇明日请了半日假。”东瑗笑道,“妈妈,您怎么问三哥?”
罗妈妈笑容勉强:“五小姐是三少爷的胞妹。就想起来问问……”
东瑗想起今日祖母说,罗妈妈原本是服侍大奶奶生产的,而后也看好了她,想让她做嫡长孙女薛华瑞的乳娘。
而罗妈妈推辞了。
“妈妈,您当初为何不想给瑞姐儿做乳娘?”东瑗径直问道。
罗妈妈大骇,惊愕拉着东瑗的手:“谁和你说起过这件事?”
东瑗眼底有了些许涟漪,道:“是祖母……妈妈。我可能有了身子……”
她话未说完,罗妈妈骇然情绪猛然一转,由惊愕转为大喜道:“瑗姐儿,你有了身子?”
说着,往东瑗身上瞧。
东瑗颔首,把薛府请的那位太医的诊断告诉了罗妈妈。
罗妈妈双手合十,连连念阿弥陀佛:“祖宗保佑,菩萨保佑。”然后又问,“你和夫人说了吗?”
东瑗摇头。
罗妈妈脸上的喜色就轻了几分:“……瑗姐儿。你这些日子总是和蔷薇悄悄说话。妈妈也没问。怎么不和夫人说你有了身子的事?这不是大喜事?”
倘若把盛家子嗣诡异的单薄告诉罗妈妈,不过是多一个人替她担心罢了。罗妈妈虽在盛家生活,可能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盛家为何子嗣稀少。
而且罗妈妈善良糯软。帮不上什么忙,东瑗决定不说,就道:“三日前才诊断出来……我想再过一个月。胎位稳了才告诉夫人。免得早早说了,夫人以为我讨赏呢。”
罗妈妈眉头就蹙了蹙。
她大约是觉得东瑗太谨慎,却也没有再反驳她。
“……祖母想让我告诉夫人,请夫人在我身边放个懂生产的妈妈。我说您就很懂,祖母和詹妈妈才说起当年让您伺候大嫂的话来。”东瑗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妈妈。您为何……”
“瑗姐儿!”罗妈妈重重捏了捏东瑗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事不是妈妈不肯说……你也知道,咱们家几代同堂,几房住在偌大的院子里,总有些不好的事。看在眼里了,就烂在心里……你别再问这话了。”
罗妈妈在大嫂房里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事?
东瑗心口跳了跳。
罗妈妈先问了三少爷薛华轩,而后东瑗说起大嫂杭氏,她的表情瞬间骇然。
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东瑗隐隐猜测着,就不想再知道了。她笑了笑:“我以后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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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热的夏季似流火般,也挨不住秋风萧杀,转眼就到了秋高蟹肥桂花黄的八月底。
盛修颐走了五十来天,才到了西北大营。
而东瑗去给盛夫人早上请安的时候吐了出来,被盛夫人和康妈妈看出了破绽,知晓她已经有了身孕。
东瑗也不再隐瞒,把自己怀了身子的事告诉了盛夫人,心里却忐忑难安。
她想知道盛昌侯是什么态度。
后来有一天昏定时碰到了盛昌侯。
他没有东瑗想象中的冷脸,难得温和对她道:“倘若不适,隔三日来请安一次就好。好好诞下孙儿,就是对我们极大的孝顺。”
他的语气和表情没有丝毫的做作,像是很高兴。
东瑗进门就有了身子,这不仅仅是她的福气,也是整个盛家子嗣旺盛的标志。盛昌侯的欢喜不像是假的。
那么盛家子嗣单薄的原因……
不会真的就是天然的吧?
这个念头一起,东瑗就觉得不靠谱。盛家那么多人,怎么就那么倒霉,除了盛修颐的孩子,就只有二奶奶葛氏有个七岁的女儿。
其他人怎么会天生不能生育?
东瑗想着,就下定决心要查查此事。她一开始以为是盛昌侯,而现在……她对自己的判断有了几分不确定。
盛昌侯的林大姨娘闹了一场送去田庄,没过两个月就病死了。盛夫人告诉东瑗的时候,语气里有几分怅然:“她们两个。比你二弟妹还要小一岁,长得又好看,总没有孩子。心里不踏实的。侯爷一日日老了,她们总怕颐哥儿将来会怠慢她们,最近开始寻事了。把林大姨娘送走,也是想二姨娘能安分些…….谁知道,侯爷还是怕她们不安分……大姨娘不像二姨娘聪明,心地却是好的……”
盛夫人的意思,虽然很隐晦。东瑗听得出是说盛昌侯弄死了林大姨娘,只是为了震慑林二姨娘。要么没有子嗣的活在盛家;倘若起了要子嗣的歪念,就是个死。
东瑗没说什么,忍不住想她公公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嫁过来这段日子看得出,盛夫人虽是和软性子,盛昌侯对她却是尊敬的,有着平常人家少年夫妻老来伴的相亲相敬。
这一点,让东瑗对盛昌侯有些改观。他不是个宠妾的人,对盛夫人也不错。
也许自己一开始第一印象不好。就整个否定了盛昌侯。觉得他没有可取之处。
盛昌侯房里的两位林姨娘没有子嗣,东瑗已经能从盛昌侯杀林大姨娘中确定是他做的。
可是二爷盛修海、两位叔伯家里的兄弟也没有子嗣,真的跟盛昌侯有直接关系吗?
想着。东瑗就拿出三百两银子,让蔷薇偷偷去了兑了现银。
她想用钱买通盛家的人,弄清楚各房没有子嗣的原因。
再也不能耽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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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秋宫里给皇亲国戚家里赏了吃食。盛夫人进宫谢恩的时候。把东瑗进门就怀了身子告诉了盛贵妃娘娘。
盛贵妃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元昌帝。
从盛贵妃娘娘的宫里出来,元昌帝回到御书房,就把书案上一块水晶镇纸狠狠砸在地上。
总管太监娄友德和御书房服侍的一群大小太监见皇帝发火,全都噗通跪下,瑟瑟发抖,生怕触了霉头。
“他居然敢。他居然敢!”娄友德听到书案上的砚台又被砸到地上,元昌帝的声音愤怒如雷。反复恨声说“他居然敢”。
太监们都将头磕在地上,不敢吭声。
谁居然敢?
“……朕都做得那么明显,他居然装傻,他竟敢……”元昌帝愤怒蹂躏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书籍、奏折。
等他安静下来,御书房满屋狼藉。
娄友德并十几个小太监依旧跪着,没人敢开口说求皇上息怒。
元昌帝坐在椅上,手捏住椅子扶手,铁青的脸色好半晌都无法回转。
娄友德不知旁的小太监感觉如何,他的腿都跪麻了。墙上的自鸣钟响起,娄友德知道元昌帝沉默已经半个时辰了。
他只得壮着胆子低声问:“陛下……”
“娄友德,文靖长公主的驸马是哪一日做寿的?”元昌帝问答,声音里有了几分迫切。
娄友德忙道:“今年的四月二十八,陛下。”
“四月二十……四月二十八……”元昌帝倏然站起身子,声音里有难掩的笑意,反复踱步,倏然道,“……刺得好。”
娄友德一头雾水,可是他听到元昌帝说“刺得好”,就想起那日元昌帝从文靖长公主府回来,胳膊上被什么东西刺得鲜血淋漓。
四月二十八是文靖长公主驸马的寿诞。
那么四月二十,是什么日子?
他努力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四月二十到底是什么日子。
“才八天,谁说得清?”娄友德听到元昌帝带着笑意的声音,便抬头看去,只看到年轻皇上脸上有种异样的神采。
好似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般。
倏然回来就暴怒,又突然欣喜。能让元昌帝情绪变化如此异常的,除了萧太傅,娄友德想不出别的事。
可是元昌帝方才说“他居然敢”,又说“四月二十”,到底是怎么回事?
“起来吧。”元昌帝沉声道,“把这里收拾干净了。今日的事,要是太后听得半点风声,你们全部死罪。”
第121节来客(1)
盛修颐走后的第四个月,东瑗的肚子渐渐显露。
她一开始晨吐得很厉害,不过几日就消停了。
盛夫人夸她肚子里的孩子听话,还跟东瑗说她曾经怀孕的辛苦:“……我当年怀贵妃娘娘的时候,吐了整整七个月,贵妃娘娘诞下后,我整个人瘦得不成形。后来怀颐哥儿的时候也吐了好几个月,怀海哥儿的时候也不好受。真没有一次像你怀相这样好的……”
然后又对东瑗道,“颐哥儿不在身边,你不用怕。当年娘怀三个孩子的时候,侯爷都在外出征……”
东瑗却注意到,盛夫人说她怀三个孩子,没有提盛家今年五月进宫的嫡女盛修琪。
三小姐盛修琪难道不是盛夫人生的?
“有娘呢,我不怕。”东瑗心念转过,不敢多问,忙笑着搭讪。
康妈妈用青花描金瓷碟端了掰成瓣的甜香橘进来,请盛夫人和东瑗吃橘子。
东瑗不爱其味,勉强吃了一块,就不再吃了。
盛夫人也不太爱,吃了一块,让康妈妈端下去赏屋里服侍的丫鬟们吃。
康妈妈就笑着起身,把碟子又端了下去。
东瑗和盛夫人在东次间聊天,盛夫人的丫鬟香薷在一旁服侍。
康妈妈端了橘子下去后,半晌不见回来。须臾,东瑗就听到院子里有丫鬟的声音。
康妈妈再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她立在一旁。给盛夫人使了个眼色。
盛夫人看在眼里,知道康妈妈有事,就对东瑗道:“你先回屋去吧……”
东瑗道是,起身下炕。
香薷上前跪下给她穿鞋,康妈妈又喊了蔷薇进来。
出元阳阁的时候,东瑗瞧见了一个穿着紫色短褥的丫鬟站在屋檐下,跟盛夫人的大丫鬟香橼说着什么。
东瑗好似从未见过那丫鬟。不免又看了她一眼。
那丫鬟就乖顺屈膝给东瑗行礼。
东瑗笑了笑,带着蔷薇转身就走了。
元阳阁的内室里,康妈妈低声跟盛夫人耳语着什么。
盛夫人脸色瞬间大变。不由自主攥紧了康妈妈的手:“……他来做什么?侯爷说过,不准他踏入盛京的……”
“程氏不行了……”康妈妈低声道,“咽不下气。断粮好几日,反复念着海哥儿和琪姐儿,死不得,也活不得。”
盛夫人神态里有分悲悯:“她一生都这么可怜……”
“是啊,辰哥儿见他娘这样,看不下去。只得亲自上京来求侯爷,让他带胞弟胞妹回去见他娘最后一面。”康妈妈低声道,“人现在门房那里呢。夫人,您拿个主意,总不能把人搁在门房吧?”
“我能有什么主意?”盛夫人听到程氏不行了。眼里不由有泪,叹气道,“当年说好的,海哥儿和琪姐儿养作我的孩子,程氏亲口同意的。侯爷不可能让海哥儿再回徽州去;琪姐儿还进宫了。也去不成。我要是做主让辰哥儿进来,侯爷又该骂我……”
这倒是实情。
盛昌侯是不可能让盛修海和盛修琪再回徽州的。
况且盛修琪进宫了,不可能再回去。
“……那怎么办?不能总让辰哥儿等在门房吧?他长得像咱们家的人,要是那些刁钻的奴才看出什么,嚼出什么舌根子……”康妈妈越想越怕,声音更加低了下去。
“领到沐哥儿院里去。”好半晌。盛夫人左思右想,决定道,“派个人去宫门口等着,等换了班,快寻沐哥儿回来,让他先见见辰哥儿。他们兄弟有话好说。要是侯爷发怒要打杀辰哥儿,沐哥儿还能拦一拦…….我是拦不住侯爷的…….”
康妈妈嗳了声,见盛夫人脸色苍白,眼里有泪,就让香橼进来伺候。
她快步去了外院。
***
东瑗和蔷薇回了静摄院,罗妈妈带着橘红、橘香正在晒被。
见东瑗进来,罗妈妈就笑:“今日是个吉日,把屋里的衣裳被子都拿出来晾晾。奶奶先屋里坐……”
东瑗没有进屋,而是转身坐在院里的藤椅上,看着她们晒被,还笑嘻嘻道:“我也晒晒日头……”
静摄院的墙角有两株虬枝繁茂的桂花树,此刻正是满园浓郁馥郁。东瑗很喜欢,瞧着微风下簌簌飘落的软香碎蕊,心情很舒畅。
蔷薇没有阻拦东瑗,只是转身进屋,拿了软垫和薄裘给她盖着,生怕她受了凉。
见东瑗瞧着桂花飘落出神,蔷薇就笑着问她:“奶奶,咱们要不要做些桂花糕尝尝?今年的桂花开得好……”
“好哇。”东瑗回眸,高兴道。
橘香听到了,就放着被子不晾,挤到东瑗跟前,讨好看着东瑗:“奶奶,我上树去摘桂花吧?”
东瑗噗嗤笑起来。
罗妈妈也笑,摇头道:“多大人了,跟孩子似的,摔下来怎么好?想做桂花糕,让个手脚灵活的小丫头去摘,你老老实实的吧。”
橘香忙站起来,活了活手腕:“妈妈,我就是那手脚灵活的。”
说的满院子丫鬟婆子哈哈大笑。
东瑗也笑得不行。
最后,还是橘香领着小丫鬟摘了满满两提篮桂花。
罗妈妈做的糕点最好,她去净手揉面,橘红和橘香便在一旁帮忙。
一个时辰左右,桂花糕做好了。
东瑗尝了一口,甜香又不腻,好克化。
“给夫人和二奶奶、表小姐、三爷都送些吧。”东瑗笑着纷纷蔷薇,“寻了食盒来装。”
蔷薇道是。
等蔷薇寻了四个食盒过来,罗妈妈帮着分了。
蔷薇拿着给盛夫人送去。夭桃给二奶奶送去,寻芳给表小姐秦奕送去,碧秋给外院的三爷盛修沐送。
片刻,蔷薇、夭桃、寻芳都回来了。
盛夫人很高兴,赏了蔷薇一对手镯。
表小姐秦奕赏了寻芳一个八分的银锞子。
二奶奶也打赏了寻芳几个钱。
只有给三爷送桂花糕的碧秋一直没有回来。
“碧秋去了这半天。可不得了,失足落水了不成?”橘香笑道。
盛家处处都是池塘。
碧秋和寻芳从前都在盛夫人的元阳阁当差。听到橘香问,寻芳就笑着解释:“碧秋和三爷院里的画琴从来总是一处儿顽。后来三爷从西北大营回来。在外院住下,夫人就把画琴、画扇都遣去服侍三爷。大约是画琴绊住说话呢。奶奶,我寻寻她去。”
东瑗摇头。笑道:“咱们这儿又没事,她难得出去一趟,逛逛不碍事的。”
寻芳应是。
话音刚落。碧秋就回来了,手里拎着同样的食盒。
她笑着把食盒打开,是一碟子芙蓉酥饼。
她跟东瑗说道:“……我刚去的时候,三爷不在,有个陌生的男子坐在屋里,夫人身边的康妈妈居然陪着。我不认得是谁,准备放下东西就走,正好三爷回来了。问我何事,我照直说了,三爷就让我略等等。然后进屋陪那男子说话呢。我等了半晌,画琴才端了这个出来,说是三爷昨日买的,味道还好,让送给夫人和奶奶们尝尝。正好我去了。就让我带回来,三爷不派人送过来了…..”
然后又从袖底掏了两个银锞子给东瑗:“三爷赏的……”
东瑗的心思却不再这酥饼上,只是好奇康妈妈陪个陌生男子坐在三爷屋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碧秋掏出银锞子,东瑗笑道:“三爷赏你的,你收着就是。”
碧秋屈膝道是。
东瑗留下酥饼。还剩下些桂花糕,罗妈妈让橘香拿下去分给丫婆子们都尝尝鲜。
日后偏西,罗妈妈让丫鬟们帮着收被子、衣裳。
东瑗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只觉得身子乏得紧,蔷薇拿着美人捶轻轻帮她敲腿。
“蔷薇,你说,是不是世子爷从西北派人回来了?”东瑗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在三爷屋里,盛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康妈妈还陪着,很怪异。
难道是盛修颐出了事,特意避开东瑗?
她想着,后背就僵直起来。
蔷薇被她吓一跳,忙扶下她躺着,笑道:“奶奶多心了。倘若是世子爷有了消息回来,夫人定会叫了您去的。”
东瑗知道这是安慰的话,一直惴惴不安等着。
下午姨娘们和孩子们给东瑗请安。
“母亲,祖父回来了,在屋里骂人。”盛乐钰爬在东瑗的耳边,跟她低语。
东瑗又想起盛修沐屋里的那个男子,心猛然一跳。
盛乐钰虽是跟东瑗耳语,声音却不小,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几个姨娘们都侧耳倾听。
盛乐芸就忙要上前抱盛乐钰,低声对东瑗道:“母亲,钰哥儿不懂事……”
东瑗笑了笑,对盛乐芸道:“没事,没事。”顺势把盛乐钰搂住。
蔷薇在一旁瞧着心惊,生怕盛乐钰不小心打到了东瑗的肚子。
东瑗笑道对四位姨娘道:“我有些乏了,你们都忙去吧,孩子们陪陪我就好。”
没有听到盛昌侯发火的后文,好似话说了一半咽下去,几个姨娘心里又不太舒服,可有不敢违逆东瑗,起身告辞了。
特别是薛江晚,表情很明显。
等姨娘们一走,东瑗让盛乐郝、盛乐芸也坐到她身边,然后问盛乐钰:“钰哥儿想要考状元郎,做博学国士,可是?”
盛乐钰忙点头。
东瑗就笑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抬眸问盛乐郝:“郝哥儿跟着先生念书,你告诉母亲和弟弟,如何能成为国家栋梁?”
第122节来客(2)
盛乐郝有些惊讶。
他看到东瑗眼里的温柔,语气很真诚,想了想,才轻声道:“先生说,修身养性,克己复礼。国士当有风骨,居有所亲,富有所与,达有所举,穷有所不为,贫有所不取。先修身,而后才是立言、立德、立功。”
东瑗眼眸的潋滟笑意越发浓郁,道:“对,国士当有风骨,而君子何以克己?”
盛乐郝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嫡母想说什么,声音越发从容,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盛乐钰和盛乐芸见哥哥出口成章,都微带羡慕看着他。
盛乐郝说完,看了眼盛乐钰。
盛乐钰就扬起粉嘟嘟的小脸问:“大哥,钰哥儿也要去念书……”
东瑗笑道:“钰哥儿明年就要去外院念书了,到时跟大哥一样的好学问。你可知道方才大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盛乐钰很老实的摇摇头,缠着东瑗的胳膊,往她身上攀,甜甜笑着问:“母亲,钰哥儿没有念书,听不懂……”
东瑗笑,把非礼勿视等句子用白话粗略解释了一遍。
然后问盛乐钰:“钰哥儿说说,是什么意思?”
盛乐钰还是一头雾水。
一旁的盛乐芸试探着道:“钰哥儿,你方才偷听祖父发火,非君子所为。那样不好……”
盛乐钰猛然睁大了眼睛,求证般望着东瑗。
东瑗就轻轻颔首,夸盛乐芸说得对。
盛乐芸有些别扭的表情就舒了舒,垂首淡笑。
“那……”盛乐钰慌乱起来“那我是不是不能做状元郎了?”
说着,快要哭出来。
东瑗忍不住笑起来。
盛乐郝和盛乐芸也被盛乐钰的表情逗乐了,兄妹二人抿唇。
东瑗将他搂住,笑着道:“钰哥儿只是听了一次,下次改了就好。这次没关系……”
盛乐钰忙问:“那我以后不再偷听旁人说话。我是不是还能做状元郎?”语气很急迫。
东瑗很肯定的颔首:“是啊。”
盛乐钰却好似不怎么相信,扭头去看盛乐郝。
盛乐郝忍着笑:“钰哥儿以后听母亲的话,孝顺母亲,不偷听旁人说话。长大了就是状元郎。”
盛乐钰这才放心,点头如捣蒜:“我不再听旁人说话,我孝顺母亲。”
一旁的蔷薇见盛乐钰攀在东瑗身上,一直提心吊胆,此刻才敢上前抱盛乐钰,笑道:“二少爷,奶奶累了。奴婢抱您下来,好吗?”
盛乐钰忙说好,就着蔷薇手下来。
东瑗眼底有了些倦意,就让他们三人各自回屋。
兄妹三人从静摄院出来,跟着盛乐郝的小厮烟雨就迎了上来。
盛乐芸和盛乐钰住在内院,各自有奶娘跟着。
同盛乐钰和盛乐芸告别,盛乐郝带着小厮烟雨往外院去。
盛乐钰在背后喊他大哥。
“大哥,我去你院子里玩儿。”盛乐钰甩开盛乐芸的手。迈着小步跑向盛乐郝。
他不等盛乐郝答应,就牵了盛乐郝的手拉他走。
跟着盛乐钰的乳娘苏妈妈忙上前,半蹲下身子对盛乐钰道:“二少爷。您要去外院玩,也应该先禀了夫人。要不然,夫人该担心了。”
盛乐芸也劝:“钰哥儿,大哥要念书,我们改日再去。”
盛乐钰却不依,缠着盛乐郝的胳膊,将头往盛乐郝身上藏:“我要去大哥的院子,我要跟大哥念书……”
他年纪尚小,不知念书的辛苦,只是见盛乐郝出口成章。艳羡不已。
盛乐郝哭笑不得。
苏妈妈、盛乐芸和盛乐芸的乳娘戴妈妈都在旁边劝,盛乐钰就是不依不饶。
盛乐郝只得道:“……我领了他去给祖母问安,再问问祖母吧。”
盛乐芸却眉头蹙了蹙,拦住盛乐郝:“大哥,祖父提早回了内院,在元阳阁呢。方才我和二弟去请安的时候。香薷没让我们进去……”
就是说,盛昌侯和盛夫人有私密话说,旁人不能去打扰。
盛乐钰又粘得紧,盛乐郝没法子,只得带了他去。
盛乐芸一向对年幼的盛乐钰多有照顾,便也跟着去了。
于是盛乐芸和盛乐钰两人的乳娘、丫鬟全部跟着,一行人一起去了盛乐郝的院子。
孩子们走后,东瑗努力平复的心情又涌动起来。
是不是盛修颐出了事?
碧秋回来说的那个陌生男子,是不是盛修颐派回来的人?
想着,心就火烧火燎起来,恨不能立马去盛夫人的元阳阁问问情况。
可是刚刚盛乐钰说,盛昌侯在元阳阁,而且在发火。况且康妈妈跟盛夫人禀告情况的时候,给盛夫人使眼色把东瑗支开。
不想让她知道的意思。
盛昌侯还在火头上,东瑗不想去触霉头。
她斜倚着弹墨重锦大引枕,阖眼假寐。
蔷薇以为她累了,就给她搭了件薄裘,怕她着凉。
东瑗也懒得睁眼,独自想着心事。
自鸣钟响起,蔷薇喊她起身,去给盛夫人请安。
换了件月白色折枝海棠纹褙子,东瑗扶着蔷薇的手,有一个小丫鬟跟着她们,去了盛夫人的元阳阁。
她进屋,看到满屋子的人。
盛昌侯脸紧绷着,神色很不好看;盛夫人努力陪着笑;三爷盛修沐坐在沿炕一排的太师椅上。
他的上首,坐在一个穿青石色茧绸直裰的男子。
东瑗心里一动,是碧秋回来说的那人吗?
难道真是盛修颐派回来的人……
她脚步突然虚了一下。
她给盛夫人和盛昌侯行礼,然后给三爷行礼。
三爷还礼,就指着那青衣男子对东瑗道:“大嫂,这是老家的大堂兄,今天才从徽州来。”
是徽州老家来的人?
东瑗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就缓缓落下去,不是盛修颐的坏消息就好。
她也来不及打量那位大堂兄,就屈膝给他行礼。
这位大堂兄给东瑗还礼。
落座的时候,东瑗看了他一眼。眉宇间和盛昌侯好似有两三分相似,只是面容带苦。看不出探亲的喜悦。
等东瑗落座,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谁都不说话。
盛夫人只好没话找话,说下午东瑗送来的桂huā糕很好吃。很合胃口,问她是怎么做的。
东瑗笑道:“院里的桂huā开了,就摘了新鲜的。罗妈妈做的,她做了一手好糕点。”
盛夫人笑道:“我年纪大了,也爱些这般好克化的糕点。回头让罗妈妈教教我这边的厨子……”
东瑗道是。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盛夫人只好又道:“阿瑗,你先回去吧。天黑了路上不好走。你又是双身子的人。”
东瑗感觉到了这个“堂兄”的不同寻常,气氛压抑得她难受。不是盛修颐的坏消息,她的心放了下来,也不愿意多待。
盛夫人开口让她先回去,她巴不得,忙起身给盛昌侯和盛夫人、三爷和大堂兄行礼,退了出去。
盛家在老家的人?
除了康妈妈,家里的佣人全都是上京后买的。想打听也打听不出来。且事不关己,东瑗就脚步微缓,回了静摄院。
盛修颐走了这么久。只有一封书信。
从此就音信全无。
次日吃了早饭再去给盛夫人请安,闲聊时东瑗就问起那位大堂兄来做什么。
“辰哥儿上京办些私事,顺便过府来瞧瞧我们。”盛夫人笑着对东瑗道“大伯走了好些年,徽州离京都又远,他们平常不怎么来。”
东瑗笑了笑。
她听到盛夫人叫那位大堂兄为辰哥儿,推测他的全名应该叫盛修辰。
盛昌侯盛文晖有两个亲弟弟,二叔父叫盛文明,在京都做个小吏;三叔父盛文清,是个斯文的读书人。不曾入仕,都住在京都,离盛昌侯府不远。
没听说盛文晖还有大哥。
“我都没听说过徽州还有个大伯……”东瑗见盛夫人说起大伯家神色就微微黯了黯,不敢深问,只得随便寒暄一句,准备寻个话头把这话岔过去。
盛夫人却说:“大伯是侯爷的庶兄。没了十几年。他子嗣单薄,只有个辰哥儿在你大伯母跟前伺候。你大伯母姓程,是徽州当地人,不肯离乡,所以没跟我们上京都来。留在老家看守宅子。”
东瑗哦了声。
日子平静里过了两个月,盛京进入了冬月。
冬月初九这日,东瑗在案几的书上画了个圈。
盛修颐西北之行已经整整五个月。倘若事情办妥,他现在开始启程回京,也许能赶上东瑗孩子出世。
她已经七个月的身子了。
倘若不能,便要错过了。
这日的天气阴霾得骇人,黑云四压,寒风似刀子般割在脸上。
天气转冷后,盛夫人让她每日有空就去元阳阁坐坐,免了早晚请安。怕天黑路滑,她伤了身子。
东瑗也应允了。不管刮风下雨,每日巳初都要去盛夫人那里坐坐。
盛夫人嗔怪她。
她就说闷得慌,想和娘说说话。她很坚持,盛夫人也由着她,只是吩咐多派几个丫鬟婆子陪着。
冬月初九这日去了元阳阁,盛夫人正在叮嘱两个小丫鬟收拾包袱。
“娘,爹爹要出门吗?”东瑗给盛夫人行礼后,看到炕上的包袱里裹着男式的裘袄,就问盛夫人。
盛夫人神色哀婉:“不是,沐哥儿要出门。你徽州的大伯母没了。颐哥儿和侯爷都不能回去,让沐哥儿回去送送她。”
三爷盛修沐有差事的。
而二爷盛修海上次因为袁家小姐的事被打了一顿后,一直“卧床”差事不做了,赋闲在家。
“二爷也去吗?”东瑗问。
盛夫人微顿,叹了口气才道:“海哥儿受了些风寒,不能赶路,才让沐哥儿去的。”
第123节子嗣单薄缘由(1)
盛夫人带着丫鬟们收拾好包袱,片刻盛修沐便进来了。
外面风很大,他穿着灰鼠缂丝风氅,还是冻得嘴唇紫乌。
他进了门,骤然感觉放了防寒帘布的东次间温暖如春,笑呵呵褪了风氅交给一旁的丫鬟,给盛夫人和东瑗行礼。
东瑗挺着大肚子,微微屈膝还礼。
盛夫人就把搁在炕上的盘螭铜手炉递给他:“我的儿,快暖和暖和。”然后感叹,“今年冷得特别早……”
盛修沐直笑,接过铜手炉送回盛夫人手里,将自己宽大结实的手裹着盛夫人的手:“娘,我不冷,您捧着暖和暖和……”
盛夫人的笑容就溢满了眼角。
丫鬟端了热茶来,盛修沐不顾东瑗在场,毫无形象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
胃里暖和了,身子就暖和。
听说他十五岁去了西北大营,在那里历练了三年才回盛京。回京后,一直御前行走。
给天子做伴当,将来会有锦绣的前程。
盛夫人对小儿子的事最满意。
只是他的婚事令盛夫人不太高兴。
皇上把萧家七小姐萧舞倾赐婚给盛修沐,是今年正月里的事。
可盛昌侯说,按照徽州老家的规矩,一门一年之内不能娶两房媳妇,今年办了盛修颐的婚事,就把三爷盛修沐的婚期定在明年三月间。
盛修沐都快二十了,还是孤身一人。
尚未娶妻,又不能先纳妾。盛夫人看着他房里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心就疼了起来。
“你爹爹替你告了几日的假?”盛夫人问盛修沐。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儿子的手摩挲。顺势又把铜手炉塞到了他手里。
东瑗坐在他们对面的炕上,含笑听着。
“娘。我自己告假的。”盛修沐觉得盛夫人把他当小孩子,就顺势用撒娇的口吻逗盛夫人开心,“您还当我在朝中凡事依仗爹爹?孩儿长大了,娘……”
盛夫人直笑,眼睛却有些湿润,喃喃道:“沐哥儿也长大了,你们兄弟姊妹都长大了。”
盛修沐见盛夫人善感起来,不敢再说这等煽情的话,笑道:“娘,我明日就去徽州。您想要徽州的什么东西?我给您带回来。”
盛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湿濡。笑了笑道:“都不拘的。每年徽州那边庄子里都送东西来,娘倒是没什么想得紧的……”顿了顿,又道,“娘和你大伯母二十几年未见,你替娘在她灵前多磕几个头。”
说起那位大嫂。盛夫人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悲悯。
她一向善良,东瑗不曾多想。
盛修沐道是。
末初刚过,盛昌侯也从衙门里回来。
大家纷纷起身给他行礼。
他坐下后,问盛修沐:“明日清早赶路,谁跟着你去?”
盛修沐就把跟着的下人名字说给盛昌侯听。
盛昌侯听了直颔首,道:“先不说这些。有件喜事,方才内侍传出音儿,贵妃娘娘诞下了一位皇子……”
盛夫人一听,大喜。哎唷一声:“已经诞下了?”
盛贵妃娘娘的产期就在这几日,盛夫人一直知晓,但是没有想到是今日。
盛昌侯眼睛里也噙着笑:“刚刚诞下,内侍就连忙禀了我。我想着你总是记挂此事,就回来告诉你一声。一会儿大约就有喜讯传来。”
盛夫人喜不自禁。
盛修沐也欢喜,又懊恼:“我不该今日告假的。倘若我在宫里。陛下肯定赏我的恩典去瞧瞧贵妃娘娘。”
东瑗也跟着笑。
盛贵妃娘娘又诞下了位皇子。
元昌帝只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太后总念叨说龙脉单薄,这回盛贵妃诞下皇子,元昌帝和太后都应该很欢喜吧?
东瑗仿佛看到了一丝明朗的局势。
只要朝中局势稳定下来,她也能获得一次喘息的机会。
盛家的富贵又要更上一层了。
黄昏酉正左右,宫里有内侍来盛家,把盛贵妃娘娘诞下皇四子、母子平安的话告诉了盛家。
盛家开宗祠,祭祀祖宗。
入了夜,盛昌侯在大门口燃放了二十八响鞭炮。
第二日,京都簪缨望族都知晓盛贵妃娘娘诞下了皇四子。
洗三朝那日,盛夫人换了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进宫去朝贺。
东瑗没有封号,是不能进宫的,她待在家里看着罗妈妈和橘红、橘香给她未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
天气依旧阴沉寒冷,静摄院的东次间垂了厚厚的防寒帘幕,两个铜鼎燃着银炭,将暖流源源不断送出东次间的角落里。
西北墙角一盆文竹青翠欲滴。
蔷薇从外面进来,一身的雪珠。
东瑗和罗妈妈、橘红、橘香都微愣,笑着问她:“外头落雪呢?”
蔷薇失笑:“落了半日,你们居然不知道?”
她们几个人一直在说笑,真的不曾留意到是否落雪了。
蔷薇看了东瑗一眼,好似有话跟她说,低声道:“奶奶……”
东瑗会意,笑着起身带蔷薇进了内室。
橘香在外面吐舌头,悄悄跟橘红和罗妈妈道:“蔷薇又跟奶奶咬耳朵,她们时常偷偷说悄悄话儿。我听听她们说什么……”
说罢,便要蹑手蹑脚跟过去,贴着毡帘要听。
橘红就高声道:“奶奶,橘香在帘外呢。”
橘香忙跑了回来,按住橘红要打。
东瑗撩起毡帘,笑道:“橘香,你敢偷听我们说话,我就把你的大庄打发回田庄去,不叫他在京都伺候。”
橘香脸刷的红了,气得直跺脚。
橘红和罗妈妈笑得不行,拉了橘香坐下,不准她再去偷听。
“奶奶。是二房和三房孩子的事。”东瑗折回内室,蔷薇低声告诉她。
二房是说盛昌侯的二弟盛文明。
三房是盛昌侯的三弟盛文清。
东瑗进门就听说两位叔叔家有四位兄弟。却都没有孩子,所以叫蔷薇先去打听到底为何。
她不由心中一动。
东瑗过府大半年了,盛昌侯夫人的两位妯娌只来过几次。
东瑗也只见过几位堂弟媳妇两次,根本就分不清她们。
两位叔叔家的四个堂弟年纪相差都不大。
她两个月前给了蔷薇三百两银子去买通关系打听这些事,蔷薇好似是第一次回来给她准信。
因为蔷薇办事仔细,东瑗知道她是想打听清楚了再说,怕零零碎碎的告诉东瑗,让东瑗担心。
“二房的四爷。”蔷薇从大的开始说起,“他只比咱们府里的三爷小一个月。四奶奶过门两年了,他只在四奶奶屋里歇了几夜。四爷有个很疼爱的姨娘。去年殁了。四爷就时常一个人歇在书房。如今越来越不好,身子都愁虚了,所以四奶奶和另外一个姨娘都没有子嗣。”
东瑗有些瞠目。
二房的四爷居然是这么个人。
任何人都有恋爱的权利,爱谁任凭他们的心。爱人死去了,从此生无可恋。也不算新闻。
倘若是后世,十九岁正是迷惘多情的年纪,四爷这样,东瑗也觉得是人之常情。
她没有更多的感叹。
“三房的五爷、六爷是双生子,去年正月里五爷娶亲,二月里六爷娶亲。”蔷薇又道,“三老爷明知一年一门不能娶俩,却非要双喜临门,把两位爷的婚事一前一后办了。五爷从前爱骑马。有次摔下来,左腿到现在都不太利落……他们府里的人说……”
提起五爷,蔷薇脸有些红,嗫嗫嚅嚅半晌,才声如蚊蚋:“二房的下人说,五奶奶其实是个活寡妇……”
就是说。五爷从马上摔下来,不仅仅是摔断了腿,还弄伤了他的命根子,他的性|能力不行。
所以五爷房里没有孩子。
这也太倒霉了。
“那六爷呢?”东瑗问。
“六爷的大姨娘怀了六月的身孕……”蔷薇提起六爷,终于露出几分轻快,“六奶奶肚子没动静,大姨娘不敢说,直到两个月前肚子渐渐凸起来,三夫人才发现,如今好生养着她呢。”
嫡妻没有怀孕之前,自然不会让妾室有身子。
可嫡妻进门快两年还不见动静,下面的姨娘们难免蠢蠢欲动。大姨娘可能就是六奶奶手下的漏网之鱼。
东瑗也松了一口气。
总算有个正常的。
“三房的庶长子,大约会跟我肚子里的孩子差不多的日子出来吧?”东瑗问。
蔷薇点头。
“二房的七爷才十五岁,去年年末娶亲的,七奶奶今年四月里方及笄呢。七奶奶生得很单薄。七爷夫妻感情倒是好,只是七奶奶身子骨弱,小日子不稳,不太好生养,大约还要等几年才有子嗣的。七爷没有姨娘。”蔷薇道。
如此一说,盛家二房和三房没有子嗣的原因就弄清楚了。
并不是某个人在背后操纵啊!
东瑗想起自己盛昌侯的误会,心里有丝惭愧。她的公公虽然是个政客,同时也是个长辈。
也许他也盼望家里多几个孩子吧?
东瑗怀孕这么久,一直也很安稳,没有谁下手害她。除了她和蔷薇防的比较严之外,也许是盛昌侯对孩子喜欢的态度,震慑了其他有想法的人吧?
盛昌侯喜欢东瑗肚子里的孩子,倘若孩子有事,只怕下手的人鸡飞蛋打,落不到好下场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二爷房里呢?”东瑗问,“四爷、五爷、六爷和七爷都年轻,二爷和二奶奶成亲可是快十年了,还有两位姨娘,怎么这些年只有蕙姐儿一个人?”
第124节子嗣单薄缘由(2)
蔷薇依旧低着声音,反问东瑗:“奶奶,其实您也能猜到二爷房里为何只有蕙姐儿一人吧?”
东瑗微愣。她嫁进门半年多,对二奶奶葛氏的脾气已经有些了解。
东瑗是镇显侯府的嫡女,又是御赐的柔嘉郡主。虽然空有郡主的名号,没有封地与府邸,可总归是圣旨上所说的“同亲王女”。
在盛家,她是世子爷盛修颐的嫡妻,虽是续弦,却也比二爷盛修海的嫡妻葛氏尊贵。
倘若葛氏有点见识,绝对不会给东瑗找茬。
可是从东瑗进门第一天开始,葛氏就不停寻事。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关痛痒。
后来东瑗打听,方知晓盛夫人从前管家,总是带着二奶奶葛氏,让她帮衬一把。
东瑗进门后,二奶奶似乎是很怕东瑗占了她的位置。
她却忘记了,东瑗才是宗族长媳,是盛昌侯府世子爷的嫡妻,未来的盛昌侯夫人。
盛昌侯府,管家的大权迟早是东瑗的。
二***担心与挑衅,毫无意义,只会令她在婆婆面前失了贤惠。
而二奶奶担心的事尚未发生,东瑗就怀了身孕。
这样,盛夫人更加不可能让东瑗取代二奶奶帮衬管家了。
二奶奶这才消停些,对东瑗也少了那份刻薄。
她这样害怕失去地位,这样见识浅陋,怎会在她自己生下儿子之前让妾室怀孕呢?
东瑗听到蔷薇的反问,就换了种问法:“二奶奶为何只有蕙姐儿一人?”
蔷薇道:“二奶奶从前身子不好,生蕙姐儿的时候吃了大亏,只差血崩而亡。如今还偶尔吃药呢。太医说。三五年之内不能有孩子,否则大人孩子都不容易保住。可是快十年了。二奶奶还是不见动静。”
想了想,又道“二爷的傅姨娘生过一个小姐,八个月天折了;徐姨娘怀过身子,四个月就小产了……”
东瑗骇然,问蔷薇:“侯爷和夫人都不管?”
这样的事,应该可以猜测到是谁下手吧?
“二爷是通房生的,养在夫人名下。二爷自小就不得侯爷喜欢。夫人虽慈善,到底二爷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喜欢是有的。心里真正的疼爱怕是浅些。将来侯爷百年后。二奶奶和二爷是要分出去单过的。侯爷都不管,夫人岂是那管事的性子?”蔷薇缓缓道。
说的东瑗沉默不语。
上次盛修海与建昭侯府旁枝的小姐袁璞瑛的事,至今没有听到后话。东瑗也不敢贸然去打听。
可是因这件事,她对盛修海的印象不太好。
想起成妇礼上第一次见面时,二爷那阴寒的眸子。东瑗对他就更加保留几分。
内宅里生活,自己都是火中取栗,明哲保身才是最关键的。
从蔷薇说的这几件事看,盛家子嗣单薄,至少跟盛昌侯没有明显的关系,她的孩子已经六个多月了,心也该放下来了。
主仆二人在内室说了半晌的话,罗妈妈估摸着她们也说完了,就高声在帘外道:“奶奶。午膳的时辰了……”
东瑗笑了笑,跟蔷薇从内室出来。
橘香犹自不甘心,当着东瑗的面笑拉着蔷薇:“这半日,你跟奶奶说啥了?也说给我们听听……”
蔷薇想了想,面容带着淡笑:“奶奶让我去打听点事,我回奶奶呢。”
东瑗不解看着蔷薇。
罗妈妈和橘红有些惊诧。
橘香也微愣。她不过是调皮性子。随口问着有趣,哪里是真的想知道东瑗的秘密?
“……奶奶让我去打听哪个庙里的求子观音灵验。”蔷薇继续道“说橘香姐姐嫁到罗姐夫好几个月了,肚子不见动静,奶奶替橘香姐姐着急……”
东瑗等人终于听出蔷薇的打趣之意,皆掩唇失笑。
橘香也反应过来,脸先红透了,追着蔷薇要打:“作死的小蹄子,拿姐姐消遣!”
蔷薇往罗妈妈身后躲,也笑得喘气:“好姐姐,我错了,您饶了我这回……”
橘香哪里肯依?
橘红和罗妈妈又是拦又是劝又是笑,几个人闹作一团。
屋里服侍的大丫鬟天桃、寻芳和碧秋见她们几个笑闹,也禁不住微笑起来。
东瑗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
橘红和橘香出嫁在她之前,也快半年了啊。
橘香和橘红的男人虽然也在盛府当差,却都是小差事,级别低,只能住在下人们集体住的倒座里。
只有做到管事,才能分到一处小院,夫妻同住。
橘红和橘香的男人都是单独住在下人房里,有时也回东瑗陪嫁的宅子住。而橘红和橘香就住在东瑗这里。
因为她们皆有差事,每个月也就出去两次,和彼此的丈夫团聚。
光阴瞬息,东瑗都来不及留意,橘香和橘红已经出嫁好几个月了。不能总叫他们夫妻分离,这样太不人道。
想着,她就暗暗下了决心。
橘香和蔷薇还在笑闹,罗妈妈已经抽身,吩咐小丫鬟们去端了饭菜进来,伺候东瑗用膳。
吃了午饭,东瑗让她们几个都下去歇会儿,只留罗妈妈和蔷薇在跟前说话。
“不如暂时免了橘红和橘香在差事,让她们只在我跟前走动,陪着说笑。”东瑗询问罗妈妈和蔷薇的意见“今日蔷薇提醒了我,橘红和橘香出嫁都快半年多,总不能叫他们年轻夫妻聚少离多吧?”
蔷薇抿唇笑了笑:“奶奶,咱们院里人够使唤。只是橘香和橘红姐姐不常在跟前,奶奶要清冷些。您舍得吗?”
这是大实话。
院里的丫鬟,没有哪个像橘香那般开朗。少了橘香常在跟前,的确会少很多的欢乐。
除了蔷薇和罗妈妈,就是橘红和橘香让东瑗有种家人的亲密感。
罗妈妈笑道:“奶奶说的在理。也该让他们夫妻多聚聚。”然后又笑道“况且是在***宅子里住着。无事也能来府里陪您。”
东瑗笑道:“不是还有蔷薇和妈妈您吗?”
就算是商量定下了。
东瑗中午略微睡了会儿,下午的雪下得更大了,扯絮般,把小径、虬枝、屋檐染上银装。
东瑗起床后,喊了橘红和橘香进来,把自己的意思说给她们听。
橘红和橘香知晓东瑗的用意后,都红了脸。
“等他做了管事,府里分了院子,自然就能住在一处。”橘红也羞赧,低声道。“我服侍奶奶吧。世子爷不在家。奶奶又怀着小少爷。蔷薇是尽心的,可她也只有一双手、一双目,做不到看不见的事,我也能帮衬着些。让橘香先去吧……”
橘香也忙道:“我也等小少爷落地,世子爷回来了再出去。”
东瑗就笑:“又不是以后不进来了。况且宅子里住着。每日也能进府走动……”
橘香有些犹豫。
橘红很坚持。
“橘香去年便嫁了,橘红今年三月才嫁的。”罗妈妈见橘红一副不放心东瑗的模样,最后道“奶奶,橘香先出去,橘红再等半年吧。”
“是啊奶奶,我再等半年。”橘红忙接口“况且在府里,又不是终年不见。奶奶一个月还准我们出去两日的……”
说着。她的脸又红了起来。
最后,只得先让橘香去跟她公公婆婆一起住在宅子里,橘红依旧留在东瑗身边。
雪越下越大,院里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
姨娘们和孩子们冒雪来给东瑗请安。
略微坐了坐,东瑗就打发他们回去了。
东瑗打听盛夫人回了府,穿着银灰色鼠皮斗篷。由蔷薇和寻芳两人搀扶着,去给盛夫人请安。
盛夫人也回府不久,正在东次间捧着暖炉和康妈妈说话。
听到小丫鬟禀告说大奶奶来了,康妈妈忙迎了出来。
“落这么大的雪,地上滑得站不住脚。”盛夫人脸落下来,嗔怪道“你倘若失了足,叫娘如何是好?以后有雪的日子就不要过来,不是早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吗?”
然后喊了寻芳和蔷薇进来“下次你们也记着,雨天、雪天就拦着你们奶奶。要是有了闪失,你们有几个脑袋?”
蔷薇和寻芳忙跪下了磕头道是。
东瑗就笑着拉盛夫人的手:“娘,您别气。媳妇是想着,您今日进宫见了贵妃娘娘和四皇子,想过来问问您娘娘和四皇子好不好。”
盛夫人转气为笑,还是念叨几句她不该冒失前来,让蔷薇和寻芳起身,才道:“好着呢,好着呢。四皇子重七斤三两……”
说着,脸上满是笑。
“娘娘也好。”盛夫人继续道“一点亏都没吃,一个半时辰就顺利诞下四皇子,比三皇子的时候容易多了。我进去瞧她,气色很好。”
东瑗也高兴含笑。
“阿瑗,薛淑妃娘娘也有了身子呢。”盛夫人又笑道“淑妃娘娘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四皇子洗三朝她也来了。还问了很多你的事呢。”
薛东姝的封号是三品淑妃。
她也有了孩子啊。
“真的?”东瑗笑“她还好吗?”
盛夫人呵呵笑道:“好着呢。淑妃娘娘人好,太后和皇上都喜欢着她呢。”
盛贵妃娘娘刚刚诞下四皇子,薛东姝也怀了龙种,东瑗笑笑没有再多的评价。
盛夫人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东瑗看不明白。她不想胡乱说话,踩中盛夫人的不悦之处。
这一夜,盛昌侯彻夜未归。
次日早起,地上厚厚一层雪,还上了冻,东瑗就没有去给盛夫人请安。
还是让蔷薇代她去说了声。
“奶奶,皇后娘娘薨了。”蔷薇回来的时候,对东瑗道。
第125节礼物
皇后娘娘薨了?
东瑗微愣,问蔷薇:“听谁说的?”
“夫人告诉我的。”蔷薇道,“宫里已经降旨报丧,皇后娘娘今日辰正一刻小殓,停灵在庭掖北门的携芳宫,内外命妇明日开始辰初入宫,哭丧七日。夫人说,让我们给奶奶多备几件防寒的衣裳……”
就是真事了。
盛贵妃娘娘刚刚诞下四皇子,尚未足月,皇后娘娘就崩了。
东瑗静静坐在炕上,声音没有惋惜与哀痛,反而带了几分欣慰:“世子爷快要回来了……”
他成功了吧?
西北大事未定的话,皇家是不敢动皇后娘娘的。如今大约是西北兵权旁落,皇上要打萧家一个措手不及。
可能西北也有消息传回来,只是盛昌侯不准内眷干涉朝政,割断了盛修颐的消息,不让东瑗和盛夫人知晓,怕她们胡乱担心。
如今终于大功告成,东瑗的心也落地了。
东瑗犹记去年腊月进宫见过的那名女子,她穿着皇后的朝服,表情肃穆坐在太后娘娘身边,端着母仪天下的架子。
如今已是一缕芳魂泊天涯。
东瑗起身,让蔷薇服侍她换了件素净的月白色交领长袄。
元昌五年冬月十三日,皇后萧氏崩,辍朝五日,服缟素,日七奠,内外会集服布素,朝夕哭灵七日。百日内缟素。百日释服后,二十七月内素服。诣几筵,冠摘缨。葬皇陵,谥曰和瑞皇后。
东瑗吃了午饭,休息片刻。让丫鬟去告诉姨娘们,免了今日的请安。
“你去跟外院的管事说,我要一顶软轿。”东瑗对大丫鬟寻芳道,“抬轿的粗使婆子要两个,回头我会亲自禀告夫人的。”
寻芳知道东瑗这是要去给盛夫人请安。
落雪天路滑,盛夫人不准东瑗走过去。怕她动了胎气。如今坐轿过去,倒是无妨。
寻芳忙道是,出门穿了木屐子,就带着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去了。
外院的管事听说是大奶奶要软轿和抬轿的粗使婆子,二话没说,寻了顶轻软的软轿。又打发两个身体高大强壮的婆子过来。
东瑗就由蔷薇和寻芳陪同,坐轿去了盛夫人的元阳阁。
盛夫人见她来,忙吩咐丫鬟替她褪了斗篷。又叫上滚烫的茶来。
婆媳坐下,盛夫人又怪她不听话,挺着大肚子冒雪而来。
一旁伺候的蔷薇就忙把软轿的事说给盛夫人听。
盛夫人这才笑:“原是的。我也想着给你弄抬轿子进来,只是怕你多心,以为我做婆婆的刻薄,想着法儿非逼得媳妇晨昏定省立规矩……”
东瑗忙笑道:“我要是如此不知好歹,娘也白疼我的。”
盛夫人眼角的笑犹胜。
东瑗见盛夫人没有怪罪。就道:“娘,我原不比旁人精贵些。弄抬轿子进内宅,也是想着不让您担心我走雪路。还能时常能来陪陪您。可各房没有这个定例,等我过了这段日子,依旧送回去。两个粗使的婆子,就从我房里出月例吧。等天气好些了,依旧叫她们回各自的差事。她们如今的差事,从我院里选两个婆子顶了……”
东瑗一边说,盛夫人和康妈妈都笑出来。
等她说完,盛夫人拉了她的手:“你这孩子,难道家里用不起你这抬轿子?借着你这风头,娘也做做好人,给你二弟妹和奕姐儿也送一抬。下雪天过来确实不便宜。”
然后对康妈妈道,“回头叫小丫鬟去告诉林久福,咱们府里以后就定下这规矩吧。雨雪天就派婆子们进来抬轿。”
东瑗忙给盛夫人道谢,又很不好意道:“我擅自做主,让府里又多了项开销……”
“不值什么。”盛夫人笑容慈祥,“你也是想着来给娘请安,又怕娘担心你走路不慎。冲着这份孝心,这点开销算什么呢?”
东瑗又道了谢。
婆媳俩说着话儿,话题就自然转到了明日哭丧上。
“你瞧瞧这雪,明日是停不了的。”盛夫人眉心有了几分愁苦,“你也快七个月的身子,娘真怕你……”
怕东瑗受凉动了胎气,却又觉得提起说这等不吉利的话,好似诅咒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我多穿些。娘,我的身子一直很好,您不用担心。”东瑗安慰着盛夫人,又问她,“爹爹明日也要哭丧去吧?”
盛夫人道是:“可不是……”
两人说着话,都是围绕雪天打转,盛夫人只字不提萧皇后的死,只说明日的哭丧。
皇后娘娘崩了,生了两个儿子的盛贵妃娘娘就有机会母仪天下,盛夫人心里未尝不喜欢。
可不能说出来,甚至不能表露一点,否则就会连累盛贵妃娘娘和盛家。
东瑗自然不会去引她。
正说着,外院的小丫鬟跑来说,镇显侯府的世子爷夫人来给盛夫人请安了。
盛夫人哎哟一声,回眸笑着对东瑗道:“下这么大的雪,你大伯母怎么来了?”然后吩咐康妈妈,“快带了人去接。”
康妈妈道是,带着香橼和一个小丫鬟去接东瑗的大伯母荣氏。
两盏茶的功夫,院子里有笑声。
丫鬟们就忙扶东瑗和盛夫人下炕,去外间迎了镇显侯世子爷夫人荣氏。
康妈妈亲手撩起毡帘,荣氏满面是笑走了进来,看到迎出来的盛夫人和东瑗,斗篷都来不及脱,屈膝给盛夫人行礼:“亲家夫人,给您请安了。”
盛夫人跟荣氏年纪相仿,虽品级比她高,却是儿女亲家,丝毫不敢拿大,平礼还了荣氏:“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来了?”
东瑗也屈膝给世子夫人行礼。
元阳阁的丫鬟们忙服侍荣氏褪了斗篷,脱了木屐,盛夫人携了她进了东次间,吩咐丫鬟上滚滚的热茶来。
盛夫人迎着世子夫人荣氏炕上坐,东瑗陪坐在下首,荣氏淡笑道:“明日不是要给和瑞皇后哭丧?地上积了这么厚的雪,我们家老祖宗怕您冻了膝盖,叫我给您送东西来了……”
说着,喊了她一起来的丫鬟花忍把东西拿上来。
穿着葱绿色绫袄的丫鬟花忍就把一个墨绿色的包袱交到世子夫人荣氏的手里。
荣氏摊开包袱,是两对灰褐色的皮草护膝。荣氏嘴里只说给盛夫人送东西,可是送了两副,明眼人都明白是薛老祖宗怕东瑗冻着,特意叫荣氏送来的。
又不能绕开盛夫人,索性拿了两套。
瞧着这皮毛莹莹闪光,一看就知道东西很贵重。
盛夫人很感激:“老祖宗太客气了,我们怎么受得起?平日里我都没好东西孝敬老祖宗,还收老祖宗的东西。再说,大雪天劳您跑这一趟,我心里就更加不落忍了。”
荣氏呵呵笑道:“亲家夫人客气了。您别怪我们府里多事才好。”然后拿了护膝给盛夫人瞧,“倘若是普通的东西,也不会巴巴跑这一趟。这是海貂皮做的,滴水不透,比山里的皮毛都好。”
盛夫人这才目露惊诧,用手摸了摸,的确跟山里的皮毛不同,很滑溜。
荣氏又解释道:“我们家三老爷在南宛国游学,不知是什么造化,居然做了那国主的师傅,教那国主些咱们中原的诗词。知晓盛京冬日寒冷,三爷从南宛国宫里拿了这个,前几日才送到盛京。”
盛夫人这回不敢收了,推辞道:“老祖宗年纪大些,这个应给老祖宗的,我怎能收下?”
想着又觉得不妥,人家送这个来,分明不是为了给盛夫人的,而是给东瑗的。
盛夫人正想怎么改改这话,留下一副给东瑗,世子夫人荣氏已经笑道:“您瞧,这大雪天我来一趟,您叫我又带回去?老祖宗还不骂我办事不利?您放心吧,总共送了三副来,老祖宗留着呢。”
三副,大约是镇显侯和老夫人一人一副,另外一副或许是给薛家什么要人的。
倘若是平日里,盛夫人也就顺势收下了。东西虽然很珍贵,盛家也是还得起的。
可恰逢国丧,这东西大有用处。
薛东瑗头胎怀子,薛家是怕东瑗冻着了落下病根,又怕只给东瑗送、不给盛夫人送,盛夫人对媳妇和薛家有意见。
这点情理,盛夫人会怎会不明白?
她接了下来,对荣氏道:“您回去替我给老祖宗磕头。”然后拿出一副,另一副依旧用荣氏带来的包袱裹着,推到荣氏面前,笑道,“我是用不着的,阿瑗身怀六甲,我替她留了一副。这一副,您替我带回去给老侯爷。我和侯爷是晚辈,老侯爷是长辈,自然先孝敬老侯爷。”
荣氏推了再推,盛夫人很坚持,荣氏只得收下。
盛夫人又把留下的那副当着荣氏的面给东瑗:“你收着,明日就戴它。娘正愁明日你冻着,这下放心了。”
东瑗推辞:“媳妇不敢受。怎能媳妇戴着这东西,叫爹娘受冻?”
盛夫人笑:“家里有山里的皮草护膝,虽不及这个滴水不浸,却也是暖和的。你安心收下,来日诞下个大胖孙子,就是对爹娘极大的孝顺了。”
再推辞下去,显得很虚伪,东瑗脸微红,感觉接了,让蔷薇收着。
荣氏在一旁瞧着,微微颔首。
第126节归期(1)
世子夫人荣氏给东瑗松了护膝,在盛家吃了午饭,又冒雪回镇显侯府。
盛夫人和东瑗也踩着厚厚积雪,一直送到垂花门前。
世子夫人回了薛府,刚到大门口时,见一队车马停顿,几个穿着蓑衣的婆子撑着伞,扶一位穿孔雀蓝缂丝斗篷的四旬妇人下车。
身后跟着两个石青色缂丝风氅的年轻男子。
世子夫人定睛瞧了瞧,见他们高马敞车,随行的都是强壮的脚力,像是从外地赶路而来。
瞧了再瞧,依旧不太记得是谁。
停了马车,婆子和花忍搀扶世子夫人下了马车。
门房上的人忙迎上来,给世子夫人撑伞。
停在世子夫人前面马车里下来的人就都回眸看。
门房的小厮见他们车马华丽,也上前恭敬问:“哪里来的贵客?”
来客里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正要答话,那四旬妇人却看着世子夫人出神,此刻哎哟一声:“您是世子夫人吧?”
荣氏微愣,越看这妇人越觉得眼熟,可现成的人就是想不起到底是谁,只得由丫鬟搀扶着走进些。
那妇人迎了几步,笑道:“多年不见,您还是这样的好气色。”
笑起来,右边脸颊有个小小梨涡,一脸的慈祥和蔼。
电光火石间,世子夫人猛然想起,惊愕道:“您......您是韩家大太太?”
那妇人颔首:“正是妾身。给您请安了。”
说着,冲世子夫人福了福身子。
世子夫人忙上前搀扶了她:“大舅母什么时候进京的?”
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世子夫人就换了称呼。
这妇人是当年韩尚书的大儿媳妇,东瑗生母韩氏的大嫂。他们家早年就搬回来韩尚书的桑梓安庆府。时过境迁,音容暗换,世子夫人一时间真没有想到是韩家的人来了。
“快里头请,快里头请!”世子夫人笑,也顾不上多问,“里头说话,怎么站在雪地里?”
韩大太太笑着道是又喊了两个年轻的公子上前给世子夫人请安。
“这是老大乃宏,这是老三乃华……”韩大太太把两个年轻的公子介绍给世子夫人认识。
世子夫人笑着应了。见他们的车马随从,就知道他们是从安庆府刚刚进京的,世子夫人一手挽着韩大太太,一边吩咐管事把韩家的车门从侧门牵进去,好生款待韩家的随从。
自己则领着韩大太太和两位少爷去了老夫人的荣德阁。
老夫人年纪大些,应说记性不如世子夫人,却一眼认出了韩大太太韩大太太感激得眼里有泪,忙要跪下给老夫人磕头。
薛老夫人让丫鬟们扶住,不让她跪下。
韩大太太就让她的两个儿子给老夫人磕头。
两个年轻的少爷磕了头。
薛老夫人很欢喜让他们在沿炕一排的太师椅上坐了。
韩大太太就笑着跟老夫人说起进京的缘由来:“......瑗姐儿出阁时,老太太不太好,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怕老太太撑不过,家里的人寸步不敢离,所以只派了仆妇给瑗姐儿送礼。
后老太太竟大好了,又念叨着此事,说瑗姐儿是三娘留下唯一的血骨,韩家再落魄,也不能这样轻怠了瑗姐儿,让我们妯娌亲自走一趟盛京给瑗姐儿送些妆奁来。
挨着就是秋闱,老太太又说,不如等乃宏、乃华兄弟过了试再说。倘若中举进京参加春闱,我就陪着同来,打理着他们的吃食。
祖宗保佑,他们兄弟皆过了乡试。我们都来不及宴请亲邻,就急急上京了,赶着给瑗姐儿送妆奁。哪里想到,今年这样早雪,在衮州就遇上了冒雪拖延到今日才到……”
听说是给东瑗送嫁妆来的薛老夫人也想起了死去的韩氏,一阵心酸。
又听说韩家两位少爷皆中举又是高兴。
“两位哥儿都是少年进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薛老夫人笑着让丫鬟去取状元及第的彩头来赏两位少爷。
韩乃宏今年二十三,而三少爷韩乃华才十五岁。
这样年轻的举人,薛老夫人稀罕不已,让韩乃宏和韩乃华兄弟上前,坐到她身边的炕上。
“娶亲了不曾?”薛老夫人问韩家三少爷韩乃华。
韩大太太就忙代答:“老太太说学业要紧,还不曾定人家呢。”然后想了想,又道,“老夫人有好人家,替我们乃华说说,就是他极大的福气了。”
韩家原本退出朝廷,直到新帝五年才送孩子进学,大约也是想重返京都世家,争取些官爵。
韩乃华未定亲,一来是为了不让他分心念书;其二,恐怕也有些瞧不上安庆府小地方出身的女儿,想着聘门盛京的望族千金吧?
倘若韩乃华春闱过了,就是十五岁的少年进士,又是韩老尚书的嫡亲孙子。单单这两样,娶门诗礼望族的小姐不成问题。
薛老夫人想着,就痛快答应了,拉着韩的手道:“过了春闱,我就替咱们的少年进士定门好亲事韩乃华脸微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大太太听出了薛老夫人的弦外之音。
是替少年韩进士定门好姻亲,而不是韩少爷或者落第举人。
韩家离京十几年,早已人走茶凉,除非韩乃华少年进学,否则也难再入高门的。韩大太太心里明白,还是忍不住酸了酸。
说着说着,话题就绕到了国丧上。
韩大太太哎哟一声:“我们进城的时候,满城素缟.我正满心疑惑,又怕问了不吉利。原是皇后娘娘薨了......”
语气里焦急起来。
皇后崩了,那明年春季的春闱还举行不举行啊?
薛老夫人看出韩大太太的担忧,就道:“新帝首开恩科,自不会中断为国取才……”
后面的话,也不好再说了。
韩大太太是通透人,一点就通,当即明白过来,表情微微松弛。
“那我过了国丧再去盛昌侯府瞧瞧瑗姐儿。”韩大太太把话题绕过来.“她也是要进宫哭丧的吧?”
世子夫人接口笑道:“再过几日,大舅母不仅要备好瑗姐儿的妆奁,还要备好小外孙的三朝礼呢。”
韩大太太眼眸亮了亮:“瑗姐儿有喜了?”
提起这事,最高兴的是薛老夫人:“过门就有喜,已六个多月呢。”
“都是老祖宗给她的福气。”韩大太太唏嘘。
世子夫人问他们在哪里落脚。
韩大太太道:“从前老太爷在世,治了几处宅子。只是我们新来,那些看门的下人恐怕样样都不齐全。本不敢打搅,又怕老祖宗觉得我们硬气,就先打扰一日。明日打扫了宅子就搬过去。”
老夫人道:“这大雪天,就算置办齐全了也不便宜。咱们府里旁的不说.暖和的空房是有几间的,丫鬟婆子、用度一应整齐,何必再去费事?我倚老卖老,留大舅太太和两位表少爷住了。”
世子夫人也道:“是这话!大舅母安心住在我们这里,平日陪着老祖宗说笑,老祖宗跟前也热阄一时。两位表少爷就在我们家外院住着。我们家不算书香门庭,却又有几个念书的孩子,一处念书做文章,也好过兄弟俩孤灯念书。”
韩大太太道:“状元郎府里说不算书香门庭?那旁人家都不敢说念过书的。”
说的满屋子都笑。
世子夫人见韩大太太答应了,就吩咐丫鬟们去准备好客房.让韩大太太住下。
韩大太太进京,也带了丫鬟婆子,薛老夫人还是把身边的绿浮拨给她用。
下午家里的各房都听说韩家两位表少爷和韩大太太进京了.纷纷到老夫人的荣德阁来看。
韩大太太看到五夫人杨氏,虽客气着见礼,脸上的笑就轻了几分。
五夫人见到韩大太太,也不自在。
五夫人曾经如何对东瑗,韩家也是听闻过的。只是那时韩尚书已经致仕,韩家无能力替东瑗讨回公道。
对东瑗的继母,韩家都是恨的。
晚夕众人散去,韩大太太也去由丫鬟带着去了客房歇息。
世子夫人却留了下来。
她有些忧心对老夫人道:“娘.这大舅母不会把当年的事说给瑗姐儿听吧?”
老夫人不以为意.道:“韩三娘是怎样的人,咱们心里都有数的.只是小五那混子,听人挑拨就胡乱疑她。不妨事的。小五那样对瑗姐儿.你打量瑗姐儿猜不着几分?三娘磊落,瑗姐儿倘若听了闲话就疑自己的生母,也是个不值得人疼的。”
东瑗的母亲是韩家女儿中的老大。韩家却是把女儿的排行跟兄弟算在一起。
韩氏有两个哥哥,她虽是大女儿,却有个小名叫三娘。
世子夫人笑笑:“我也是怕瑗姐儿多心。倘若她多心,疑惑是咱们府里害死了三娘,只怕……”
老夫人顿了顿,沉默半晌才叹气:“三娘的确是死在薛家的。瑗姐儿倘若要怨,也没有怨错。”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老夫人心里是有些愧疚的吧?
世子夫人见老夫人感伤,忙打住不提了。
国丧七日,到了第三日终于放晴,内外命妇进宫哭丧也不用那般辛苦。
国丧第八日那天,薛老侯爷素服进了内院。遣了屋里服侍的,对老夫人道:“西北大营有了消息,萧宣孝失踪了,巡察使拿了西北大军的兵符,不过返京。天和立大功了!”
说罢,脸上有了喜色。
老夫人笑道:“侯爷,您亲手为盛家世子爷扬名,不怕将来他会成为盛家刺向咱们家的利器吗?”
第127节归期(2)
薛老侯爷微顿,片刻后才道:“举贤不避亲仇,俯仰无愧天地,对得起江山社稷,百姓黎民,足矣!”
薛老夫人听着老侯爷说的大义凛然,就哈哈大笑:“您真的没有私心?”
薛老侯爷抿唇不答,眼睛却闪烁着光芒。
老夫人忍不住笑:“您真是越老越奸诈了。”
薛老侯爷却道:“愁人之所忧,达人之所欲,成人之所求,夫人怎么说我狡诈?是盛文晖想让他的儿子出仕,亦想让其子扬名。我不过是助力而已,又不是害他……”
盛夫人忍不住笑,却又想起身在盛家的薛东瑗,心里的开心就减了五分。
“盛文晖算计失利,会不会为难我的瑗姐儿?”老夫人担忧,“咱们世代声誉,族无犯罪之男,家无再嫁之女,瑗姐儿定是一辈子要在盛家的。”
想着,薛老夫人不由又恨起太后和皇上来。
都是他们那对母子,把瑗姐儿赐婚盛修颐,让老夫人陷入两难境地。
可抱怨皇上和太后,会遭天谴的,薛老夫人也是在心里恨几句,不敢说出口来。
提起在盛家的东瑗,老侯爷也叹了口气:“倘若我们家落败,瑗姐儿断了依靠,才真正随盛家拿捏。只是咱们家赢了,盛文晖就算恨瑗姐儿,亦要敬重我们几分,表面上不敢为难她。”
战国策里说,同仇者相亲,同欲者相憎。盛文晖和薛家现在有共同的仇敌,自然是相亲的。
可他们也有共同的欲望,将来必然相争。
嫁入盛家门的薛氏女,便要学会在夹缝里求生。
这便是政治。
老侯爷和老夫人在内室说了半晌的话,盛家那边也知晓盛修颐即将回京的事。
盛昌侯告诉了盛夫人。
盛夫人转头就叫人去告诉了东瑗。
东瑗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是高兴的,忙来了元阳阁,问盛夫人:“世子爷能赶上回京过年吗?”
盛夫人笑道:“快马加鞭,或许赶得上元宵节。”
就是说,过年是赶不上了。
“世子爷此次归来,是要加官进爵的吧?”东瑗知道盛夫人心里喜欢,笑着问她。
盛夫人笑:“娘跟你一样,整日待在内宅里,哪里知晓朝廷的事?我只盼着早日见到颐哥儿,加官不加官,随缘吧。”
东瑗笑了笑。
婆媳俩欢喜说笑了一阵,外院的小厮进来说大奶奶的舅母来瞧大奶奶了。
盛夫人有些吃惊,看着东瑗。
东瑗以为是五夫人杨氏的娘家人,心里狐惑建衡伯府的人要见自己做什么,盛夫人已道:“快请进来。”
东瑗和盛夫人站在元阳阁门口迎接,是个穿着绛紫色遍地金通袖绫袄的四旬妇人,白皙肌肤,圆脸杏目,笑起来脸颊有个小小梨涡,让她看上去很慈善。
盛夫人对这个舅母的第一印象很好,觉得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东瑗却蹙了蹙眉。
建衡伯府的两位夫人她是见过的,这妇人并不是建衡伯府的人。
难道是韩家的?
想着,她又细看那妇人,那妇人就由迎接她的康妈妈和香橼等众丫鬟搀扶到了跟前。
老夫人身边的绿浮跟着伺候。
“夫人。”韩大太太给盛夫人屈膝行礼。
盛夫人看了眼东瑗,见她比自己还要疑惑,就不管了,也给这位韩大太太行礼。
东瑗听闻是舅母,虽不知身份,照样先行了礼。
绿浮尚未上前开口,韩大太太待东瑗行礼后,眼泪就簌簌落下来:“这是瑗姐儿?你和三娘长得一模一样。三娘去了这些年,我竟又见着了……”
说罢,真的动情哽咽起来。
东瑗便确定了是生母韩氏的大嫂,眼里有些涩,又给她行礼,喊了舅母。
一旁的大丫鬟们忙劝,递帕子给韩大太太。
盛夫人也劝。
一行人进了暖和的内室,丫鬟们上了茶,韩大太太依旧在打量着东瑗,又是喜欢又是叹气:“咱们家离京的时候,你还那么小,也像三娘。如今就是活脱脱三娘当年的样子了。”
说着,又忍不住落泪。
盛夫人也陪着湿了眼眶。
韩大太太止了泪,讪笑道:“夫人您瞧瞧我,一见到瑗姐儿就失了态,惹得您也跟着伤心。”
盛夫人也知道韩家的事,明白她们娘们是多年未见的,东瑗又长得像她的母亲,韩大太太动情是情理之中,就道:“哪里话?舅母来瞧阿瑗,我心里喜欢着呢。”
韩大太太半晌拭泪,又把上京的目的跟东瑗和盛夫人说了一遍,还叫身后的丫鬟端了一只檀木锦盒进来。
那锦盒比平常的首饰匣子大好几倍,丫鬟抱着很沉手,应该是不少的首饰。
韩大太太接了,搁在炕几上推给东瑗:“你大婚那些日子,你外祖母正是不好的时候,家里也没人来替你送亲。外祖母有惊无险,醒来后时时念叨这事。这是外祖母给你的添箱,切莫嫌东西轻。”
东瑗起身,又给韩大太太行礼:“多谢外祖母挂念,辛苦舅母携来。舅母替外祖母受瑗姐儿三个头。”
说着就要跪下去。
韩大太太忙拉住:“你怀着身子呢,快起来,快起来!”然后又哽咽道,“看到你都好,我回去告诉你外祖母,她老人家也宽心。”
不知道为何,东瑗听着这些话,眼角就湿了。
她出阁的时候,韩家不曾来人,她也没有抱怨过。毕竟她只是个外甥女。
如今看着这首诗匣子,心里的暖意就止不住涌上来。
彼此默默抹泪了半晌,才把初次见面的这点感动揭过去。
盛夫人听说韩家两位少爷皆中举,现在住在镇显侯府等着春闱,就道:“舅母带着两个表少爷,也到我们府里住住。”
韩大太太道:“薛家老祖宗留得诚,那里住得也便宜,多谢夫人的美意了。”又道,“我们安庆府的规矩,不能在外人家过年,所以近几日在收拾宅子,趁年前搬进去。倘若夫人和瑗姐儿不嫌弃寒舍简陋,他日去坐坐。”
看这架势,是要在盛京重新落足吗?
东瑗想着,就忙道好。
盛夫人也说好。
韩大太太在盛家吃了午饭,陪盛夫人说了半下午的话,才回了镇显侯府。
她前脚进门,东瑗和盛夫人给韩家两位少爷的贺礼就送到了。
韩大太太见盛夫人也是一派的和气,跟薛家一样不拿乔,心里也很欣慰。
回去说给老太太听,知道三娘的女儿嫁到不错的人家,还有个和气的婆婆,老太太也说高兴的。
冬月二十九那日,宜搬家,韩大太太就带着两位少爷,搬回来曾经韩尚书置办的宅子。
薛家和盛家都送了厚礼。
元昌五年腊月初八,又是一年的腊八节。早上刚刚吃过腊八粥,就听说萧太傅请求致仕,他的党羽纷纷请求罢官。
以抗议巡察使搅乱西北大营。
不成想,一向对萧太傅敬畏有加的元昌帝欣然同意了。
朝中的文武将,一下子就免了将近一半的人,朝廷瞬间就瘫痪了。
萧太傅犹自得意时,没过几日,就听闻他的长子萧宣孝的死讯。
这个消息一公布,很多投靠萧太傅的大臣便起了悔恨之心。
元昌帝知道人心动摇,再降圣旨,将请辞的官员全部官升一级,加俸两成,承诺绝不秋后算账。
这件事就一直闹到元昌六年的正月里。
正以为局势要稳,却突然发生宫变,萧太傅埋在宫里的侍卫和太监冲进了各个宫殿,砍杀妃子皇子。
薛老侯爷和盛昌侯带着一千家奴护驾。
盛昌侯的三子盛修沐有万夫不当之勇,护住了元昌帝,生擒了萧太傅。
宫里太监、宫女损伤不少,可妃子皇子公主都安全无虞。
如何处置萧太傅,便成了元昌帝再次为难之事。
而在这次动乱中,太后娘娘惊吓过度,还被砍伤了腿,从此昏昏沉沉的,有些神志不清。
而后,她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甚至说皇上不是她亲生的,而是陈淑妃生的,还说陈淑妃找她索命。
皇上日夜不解衣在太后床前侍疾。
最后,太医纷纷觐言,送太后去皇家山庄静养,宫里不适合太后居住。
六宫短短几个月内,既没了皇后,又没了太后,各宫里的娘娘纷纷行动,有巴结薛贵妃的,有巴结盛贵妃的,还有巴结薛淑妃的,一时间人心不稳。
而元昌帝好似不明白,只是偶尔去盛贵妃的宫里去的勤快些。
风向改变了,众人猜测将来母仪天下的,定是盛贵妃娘娘。
而朝廷里,萧太傅全族交押大理寺,等到审判。萧太傅的党羽太多,倘若随便就杀了他,这些党羽可能人人自危,朝中又是一番动荡。
怎么处置萧太傅和萧家,还需从长计议。
一场浩劫过后,便是花开春暖之日,三月的骄阳异样明媚。
盛修颐再次踏回盛京时,朝中文武数官在西武门迎接着他。
穿着素服、面容缓和的盛昌侯立在众人之首。
出京都时,众人皆以为他是去送死;等他再回来时,已经满朝传诵。
这期间,整整九个月,只有盛修颐知晓他经历了些什么。
东瑗和盛夫人也准备好迎接盛修颐。
跟盛夫人立在垂花门前翘首以盼的东瑗,突然觉得下腹坠痛难忍。
她扶着蔷薇的手,忍不住呻|吟着弯下了身子。
“奶奶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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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节诞子嗣
午后的春阳明妍温暖,静静洒在静摄院中一株吐蕊盛放妁桃树上,引得彩蝶蹁跹,媚花争艳。
院里的丫鬟婆子们身影密集匆忙,却个个放缓了脚步,似怕惊醒了暖暖午后思睡的雪猫。
那只猫是表小姐秦奕的,不知何时偷跑来了静摄院,居然安逸躺在藤架下眯着眼睛打盹。
一声声的惨叫从东南耳房里传来,终于打破了院落的静谧。
雪猫也猛然一惊,越墙而去。
东瑗的羊水破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阵阵的宫缩令她痛得几欲昏厥。
她在稳婆的指导下,吸气、呼气,仍然觉得剧痛难忍。
盛夫人没有进产房,只是在西次间摆了白玉观音,点了香,跪在蒲团上念经替东瑗祈祷。
一阵阵的惨叫令她心里不稳,几次念经被打断。
有个小丫鬟陪同在旁。
康妈妈和静摄院的罗妈妈、橘红、蔷薇、寻芳、碧秋、天桃全部在产房里伺候着。
初次诞子是很辛苦的,东瑗的情况已经是很好了。
稳婆一直在说大奶奶用力、吸气。
东瑗满头大汗,紧紧攥住罗妈妈的手,不停的用力。
“瑗姐儿,别怕,别怕。”罗妈妈比东瑗还要紧张,生怕她初次生产时慌了手脚,不停替她拭汗“快下来了......”
“妈妈,妈妈。”东瑗大口大口的喘气,声音沙哑神志不似以往那么清晰了“妈妈,倘若是女孩子,怎么办?”
罗妈妈安慰她:“定是个公子,瑗姐儿你放心。”
东瑗自从怀孕后,一直不曾求佛烧香,也从不避讳说起倘若是生个千金如何如何。
她是继室,盛家世子爷已经有了嫡子、庶子,不需东瑗急着为盛家添香火。哪怕她这胎是个女儿盛夫人和盛家世子爷亦不会对她轻待。
所以罗妈妈和蔷薇、橘红等人也没有过多的担心生下个女儿的,都很随缘。
此刻听东瑗这样问,几个亲近的才懊恼不已。
原来她一直在担心,只是从来不说。
康妈妈在一旁帮衬着,也微微叹了口气。
谁不盼着头胎是个公子?
“…...倘若是个女儿,长得像我……又是一生受苦的命......”东瑗一边用力,一边嘶哑着嗓子对罗妈妈道,她需要说话来保持自己的清醒“家里人总在我背后说我个狐媚子,我知道......妈妈您求菩萨,保佑我别生个女儿,别让女孩儿投胎到我身上,吃尽了一辈子的苦……”
罗妈妈就想起东瑗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女子青春美丽的好年华,她从来不敢穿颜色鲜艳的衣裳,谨慎小心过日子,到头来还惹了皇帝,莫名被赐婚,罗妈妈的眼泪就簌簌落下来。
“瑗姐儿妈妈替你求菩萨,妈妈替你求,定是个公子......”罗妈妈哽咽着说道。
蔷薇和橘红也红了眼眶。
康妈妈听着眼睛微涩。
真是各人有各人的辛苦。旁人都说这大奶奶长得好,殊不知她没有嫁进来之前,连盛夫人那么善良的人都担心她性格轻佻。
长得太艳了,也是苦。
这还是旁人能看到的苦,也许她心里的苦更多。
她是好运,投胎在原配夫人的肚里,投胎在镇显侯府那样的人家。
倘若投胎在稍微差点的人家,或者是个姨娘生的只怕是件父兄换取前程的筹码早就作为礼物送给权贵了。
这样的事太常见了。
静摄院的范姨娘,不就是兴平王送给世子爷的?
康妈妈想着就听到稳婆欣喜的声音:“出来了,头出来了……大奶奶大奶奶,您再使劲……”
小丫鬟忙去禀告了盛夫人。
半个时辰后,耳房里传来清脆的婴儿啼哭声。
禁宫的金銮殿内,文武百官站满了殿堂,将金碧辉煌的宫殿渲染了几分热闹,不再那般清冷。
“…...御前四品带刀侍卫盛修沐,因庭掖叛乱中勤王首功,御赐正四品奉恩将军,着觐沐恩伯,世袭三代。”主管太监娄友德阴柔的嗓音在金銮殿内缓缓响起,念着给盛家第三子盛修沐的加官进爵。
佩刀环伺帝王的盛修沐缓步上前,恭敬磕头谢恩。
世袭三代的沐恩伯,这算是很高的赏赐了。
盛昌侯听着,就微微颔首。
他觉得这个奖赏是他儿子应得的,所以很欣慰。
然后娄友德又念了盛昌侯的赏赐。他现在是兵部尚书,因萧太傅作乱被擒,现如今三公中权利最大的太傅之位空闲。
于是盛尚书擢升为盛太傅。
大殿内有人的目光带着艳羡,有人带着嫉妒,有人带着巴结讨好,而刚刚从西北归来的盛修颐垂头不语,他的目光变得有几分晦涩。
而列为百官之首的太师薛镇显却眼睛越发明他的心里对另外一件事终于有了谱儿,所以忍不住高兴。
接着,就是这次清除萧太傅极其党羽中立功最大的盛修颐了。
盛文晖擢升了太傅,兵部尚书一位空闲,皇帝早就想好了让现任的兵部侍郎、薛老侯爷的门生秦伯平出任。
秦侍郎成为秦尚书后,兵部侍郎之职空闲,正好可以给盛修颐。
于是盛修颐的赏赐就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
盛昌侯对这个赏赐也很满意。
薛老侯爷就更加满意了。
皇帝对盛家父子的赏赐越多,就会相应的补偿这次清除萧太傅党羽中同样出力的薛家。
而薛家在朝廷里没有儿郎可以加官,自然会把补偿转移到内宫的娘娘和皇子身上。
当圣旨赐下的时候.盛修颐上前几步,却没有接过圣旨,只是跪着给元昌帝磕头:“陛下,小臣才疏学浅,不足以堪大任,求陛下收回成命。”
满殿大臣和元昌帝都微愣。
“小臣并无经天纬地之才,亦无匡扶社稷之功。兵部侍郎一职,当有能者居之,小臣自愧不能担重任.求陛下重罚。”盛修颐的头贴着金銮殿内的大理石地板,字字清晰。
盛昌侯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很想上前呵斥盛修颐。
这是他绝好的机会,可以在朝中平步青云,也可以成为盛昌侯的帮手,他却推辞了。
下次再想一下子从刑部的五品郎中升任到兵部三品侍郎,就没有这么好的名正言顺的机遇了。
盛昌侯气得很想踹儿子一脚。
无奈这是大殿,他什么都不敢说。
大臣中有人低声交头接耳,满殿顿时嘈嘈切切起来。
薛老侯爷看着盛修颐的背影,表情多了几分深邃与慎重,还有些许的满意。
好半晌.元昌帝才重重咳嗽。
满殿顿时静谧无声。
“既这样,赏赐盛郎中黄金八百两,良田三千亩吧。”元昌帝好似很为难的样子,语气里却有几分轻快。
用八百两黄金和三千亩良田,就换了盛修颐的三品兵部侍郎,盛昌侯气得想吐血。
盛修颐谢恩,退了下去。
盛昌侯的脸色已经铁青。
接着就议如何处置萧太傅。
主张灭族的人占了大部分。
满朝的大臣不曾投靠萧太傅的,都被萧太傅整治过,对他恨之入骨;投靠萧太傅、又被元昌帝恩泽既往不咎的,恨不能跟萧太傅划清界限。
所以都主张灭萧氏九族。
盛昌侯亦觉得应该灭了萧氏满门.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娶一个萧氏的儿媳妇进门了。
最后,元昌帝还是问一直沉默的薛太师薛镇显。
薛老侯爷步履沉稳,上前一步道:“陛下.萧氏盘桓朝野十几年,不管是愿意依附还是被迫投靠,总牵扯着朝中各方势力。一念之差祸乱庭掖,亦是他个人的冤孽。且他在朝用功有过,自当功过护抵。不如凌迟处死萧衍飞,夺其爵,没收其家产,萧氏子嗣五代不得入朝为官、不得进学.逐出京师。既恩典了萧衍飞.亦恩典其依附者,既往不咎吧。”
倘若灭了萧太傅九族.他曾经的党羽自然亦要重罚,才能服众。
就像薛老侯爷所言.他盘桓朝野十几年,不管是自愿还是慑其淫威者,举不胜数。倘若真的要处罚,不说皇帝失言,亦会朝野动荡。
薛老侯爷的话,中了很多大臣的心思。
只是他们不敢言,怕陛下以为是替萧氏说情,牵连自身。
元昌帝对这个处置方法虽不甘心,可想着满朝文武的确像薛老侯爷所言,跟萧氏皆有瓜葛。他总不能处置了满朝的人。
这样,会政局不稳的。
最后,就定了薛老侯爷的处置法子。
萧衍飞被凌迟处死,没其家产,其嫡妻、嫡子、嫡女流放千里,庶子庶女逐出京师,五代不得入朝为官、不得进学。
众人皆松了口气。
这场浩劫终于过去了吧?
下朝后,盛昌侯怒视了一眼盛修颐,快步走了出去。
盛修颐和盛修沐只得跟上去。
盛修沐有些担忧看了眼盛修颐。
“天和……”薛老侯爷在身后喊盛修颐。
盛修颐停住脚步,回头就见薛老侯爷和薛家世子爷薛子侑笑盈盈走了过来。
他忙上前行礼,尚未说话,就见娄友德跑得气喘吁吁,喊了薛老侯爷和薛子侑、盛昌侯、盛修沐和盛修颐等人,笑道:“陛下请您几位御书房说话。”
第129节明珠遗海
几个人都停住脚步,彼此对视一眼,心里猜测元昌帝让他们留下是什么缘故。
“有劳公公。”盛昌侯和镇显侯都纷纷道谢。
在娄友德的带领下,众人进了御书房。
元昌帝褪了龙袍,换了平常的绣双龙锦袍,正在伏案批阅奏折。见薛老侯爷和薛子侑、盛昌侯父子三人进来,元昌帝微微颔首,让太监给他们赐座。
几个人坐下,元昌帝指了指御书案上厚厚一摞奏折,让太监拿给盛昌侯和镇显侯看。
两位侯爷翻开瞧来,皆是皇后头七过后,众大臣参议立后和立储之事。
元昌帝站起身,对薛家和盛家的几个人笑道:“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还有大批的奏折,皆是上书早日立储立后,早固国本。薛太师和盛太傅皆是朕的肱骨大臣,朕想听听你们对立储、立后的看法。”
盛家三爷盛修沐忍不住心里想,真够为难人的,薛家肯定想立二皇子为储,薛贵妃娘娘为后;盛家自然是想立三皇子为皇储,盛贵妃娘娘为后。皇上明知两家的心思,还故意如此问。
这怎么回答?
两位侯爷也半晌不语,都在猜测元昌帝的用意,生怕说错了惹恼了皇帝。
“薛太师,您说呢?”元昌帝突然开口问。
薛老侯爷笑了笑,道:“陛下,老臣不过是太师闲职,倘若圣恩眷顾,早已致仕归隐。朝中大事,老臣岂敢胡乱圈点?盛太傅年富力强,是国之栋梁,老臣想听听盛太傅的看法。”
倚老卖老,把问题踢到盛昌侯这里。
盛昌侯心里恨薛老侯爷的狡猾,也道:“薛太师过谦。您是三朝元勋,比我等有见识。我等皆洗耳听薛太师的高见。”
相互推诿。
薛老侯爷哈哈笑起来:“什么三朝元勋。老骨头一把。不过是圣恩盛隆,才积年赖居朝堂。未来咱们圣朝,要靠盛太傅中流砥柱。您但说无妨。”
元昌帝看出了这两位老狐狸在相互推卸。便知道问不出所以然,呵呵笑起来,打断了两位侯爷的对弈:“今日留下几位。亦并不是为了此事。天和得胜回朝,朕备了家宴款待,想请薛太师陪同。”
说罢,转脸问盛修颐,“天和还没有见过四皇子吧?”
盛修颐去西北,是盛昌侯和镇显侯共同保举的。如今宫里设宴为他接风,请镇显侯和镇显侯世子爷作陪,也是情理之中的。
况且两家都是皇亲。
盛修颐连忙起身,恭敬道:“臣恭喜陛下喜得龙子,臣尚未见过四皇子。”
元昌帝笑起来。起身带着他们去熙宁宫入宴。
又吩咐娄友德:“去把四皇子抱来,给国舅爷瞧瞧。”
娄友德道是。
几个人跟着元昌帝,去了御书房西南角的熙宁宫用膳。
那里早已备了珍馐肴馔,琼浆美醪。
元昌帝居首席,依次是镇显侯、盛昌侯、沐恩伯盛修沐、薛子侑、盛修颐。坐定后。便有内侍进来服侍用膳。
四周垂着湘竹帘幕,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乐工轻坐在帘幕后。片刻便有悠扬丝竹声入耳。
酒过几巡,元昌帝似有醉意。
内侍抱了四皇子来。
盛修颐上前给襁褓里的四皇子行礼,夸他面相富贵。
元昌帝见盛修颐丝毫没有年轻人的傲气,言行谨慎小心。甚至有些胆小。他真的难以置信盛修颐可以收服西北大营的那群大老粗。
可当着盛昌侯和镇显侯的面,元昌帝又不好质疑功臣。
内侍抱着四皇子,镇显侯和盛昌侯亦纷纷上前行礼。
一圈下来,内侍又把四皇子抱了下去。
元昌帝看了眼坐在下首的盛文晖和盛修颐,将酒樽搁在案几上,笑着问道:“朕听闻柔嘉身怀六甲,小公子尚未出世吗?”
东瑗是御赐的柔嘉郡主,是同元昌帝的姊妹。所以他问起柔嘉,语气很随意,好似兄长对妹妹的关心。
盛修颐走的时候,东瑗只是猜测有了身孕,并未确诊。
看来是怀了身子。
他拿着银饰象牙著的手微微紧了紧,瞬间又松开。
而在场的其他人都心里一咯噔,怎么好好问起东瑗?元昌帝对东瑗的心思,甚至被东瑗刺伤一次,旁人可能不知道,盛昌侯和镇显侯、薛子侑、盛修颐、盛修沐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的。
盛昌侯心里起了些许戒备,却不敢不答:“回陛下,太医说郡主是这几日临盆的日子。不过孩子尚未出世。”
元昌帝的表情就微微顿了顿。
众人皆看得清楚。
薛老侯爷心头涌起些许的不安来。
薛老夫人说过,元昌帝一生没有吃过太多的亏。太后进宫八年才得了太子,先皇百般宠爱。倘若说让他不得如愿的,就是太后和萧太傅。
萧太傅尚未除去,太后就疯了。
而今萧太傅亦定罪。
那么近来让他求而不得的,只有薛氏东瑗了。
“朕……”元昌帝倏然站起身,身子有些晃,好似醉了般,娄友德忙搀扶着他。
元昌帝推开他的手,道:“朕没醉。”然后他摇摇晃晃般站立着,高声道,“朕作践六年,如今江山方才安定,窃国恶贼才除。这些年,朕的江山大权旁落,以致黎民百姓受苦。此乃为君不义。”
然后他缓步下了高阶,背着手,身子依旧微晃。
御前侍卫小心跟在他身后。
他继续道:“太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才有了朕。如今内乱使除,太后却重病。神志不清,而朕束手无策。此乃为子不孝。”
“皇后崩,尚未出服,萧家就家破人亡。虽是国法难容萧家,终归是朕愧对结发爱妻。此乃为夫不仁。”
元昌帝一边走,一边慢慢道来。
他好似在叙述自己的几大罪状。
最后,他站在盛修颐面前。顿了半晌,才道:“……明珠遗海,此乃为父不慈。”
这句话出口。在场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饶是再老练沉稳,喜怒不显于色,镇显侯爷也变了脸。
明珠遗海…….
为父不慈……
怪不得刚刚说东瑗。
盛昌侯手里的金樽就哐当一声落地。他的嘴唇都哆嗦起来。元昌帝的意思,是薛氏东瑗肚子里的孩子,是龙种,是沧海明珠。
盛昌侯的手不由自主抖动。
盛修沐心里的震惊,不比盛昌侯少。
镇显侯世子爷薛子侑手里的象牙著亦紧紧攥住。
在场众人,只是盛修颐缓慢垂首,没有人看见他的表情。
元昌帝微微扫视众人,就知道效果已经达到,他的身子又微微摇晃,高声问娄友德:“刚刚说了朕的几罪?”
娄友德上前搀扶他:“陛下。您醉了……”
元昌帝哈哈笑:“…….朕醉了?不曾醉。如今这禁宫和天下都是朕做主,是极大的喜事,朕高兴,不曾醉。古今帝王,谁曾无过?朕亦有过。”
说着。身子就微微倾斜,几个侍卫忙搀扶了他。
他就顺势闭了闭眼睛。
娄友德吩咐侍卫把元昌帝架回寝宫,对镇显侯和盛昌侯道:“两位侯爷请便。陛下醉了,奴婢伺候陛下去了。”
镇显侯和盛昌侯都愣愣坐着,半晌没有答话。
娄友德只觉得大殿内气氛凝滞得骇人,也不等他们说什么。忙退了出去。
乐工和服侍的太监们也跟着退了出去。
熙宁宫只剩下薛家和盛家的几人。
好半晌,盛昌侯才猛然站起身子,赤红的眸子盯着镇显侯:“老侯爷,您家的门风真是清廉!”
薛子侑脸色更加难看。
盛昌侯这话,分明就是怪镇显侯爷没有教导好东瑗。
“盛昌侯,郡主四月嫁到您府上,如今是三月初一。您想想清楚,再来说话。”薛子侑沉声怒道。
薛老侯爷站起身,淡然笑了笑,拦住薛子侑,道:“好了,咱们出宫吧。”
说着,他看了眼盛修颐。
此刻的盛修颐,依旧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老侯爷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就快步走了出去。
等镇显侯和薛子侑走了片刻,盛昌侯才厉声对两个儿子道:“回家!”
说罢,自己先走了出去。
盛修沐看着爹爹,又看一直垂首的盛修颐,低声道:“大哥……”
盛修颐这才抬脸,依旧是一副清冷表情,看不出他有任何的异样。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襟道:“回去吧。”
刚刚走出宫门,就有盛家的管事带着小厮,驾了马车来迎接。
“侯爷,世子爷,大奶奶生了,是位少爷。”管事高兴的上前给盛昌侯和盛修颐等人行礼,还没有恭喜三爷得了爵位,也来不及恭贺盛修颐得胜归来,就先说了大奶奶诞下位少爷的事。
抬眸间,这位管事没有见到盛昌侯父子脸上有他预料的喜悦,而是发现侯爷原本就严峻的眉目越发冷冽。
而世子爷,眉头轻轻蹙了蹙,笑容里带着清冷,道:“是吗?”
盛昌侯就狠狠剐了他一眼。
盛修颐便敛了笑意。
“回府!”盛昌侯上了马车,吩咐马夫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火气。
管事和小厮们都一头雾水。
却也知道侯爷和世子爷、三爷都不高兴。
不敢再说什么,一行人回了盛昌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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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节不见(1)
回了盛昌侯府,盛昌侯父子下了马车。
盛夫人派了丫鬟香橼在门口等盛修颐。
她原本是要亲自迎接盛修颐的,被东瑗倏然生产打断了,去了静摄院。
香橼见他们进府,跟在众管事、小厮身后给他们行礼。
盛昌侯铁青着脸,想做出和善些的表情,仍见凛冽神态。
他在人群里瞥见了盛夫人身边的香橼,就喊了她上前,问道:“怎么不在夫人身边伺候。可有何事?”
香橼忙又给他行礼,道:“大奶奶诞下了位公子,夫人陪着大奶奶呢。今日世子爷回京,三爷进爵,夫人让奴婢到门口迎迎侯爷、伯爷和世子爷。”
盛昌侯冷脸道:“知道了。你回了夫人,我和世子爷有话说,晚夕再回内院。”
香橼屈膝应是。她真的很怕在侯爷面前说话,一副冷冰模样叫人不由透出几个胆惧,大气都不敢喘。
盛昌侯转身就去了外书房。
盛家的外书房有三间,一明两暗。
两间暗书房,一间是盛修颐的,一间是盛昌侯的。
盛昌侯的暗书房是他接见清客幕僚的地方,商议机敏大事;而盛修颐的暗室,多半是他宿歇之处。
进了书房,盛昌侯就把盛修颐和盛修沐喊进了他的暗室。
推开最西北角摆着古董瓷器的槅扇子,就缓缓移动出一闪与墙壁颜色毫无差别的门。
父子三人进了暗室,门有缓缓合上。
跟着盛昌侯的小厮门口守住。
暗室后面就是盛府的一处水中亭阁,窗前种满了荷叶。临窗一张大炕,立着两对弹墨大引枕,玄墨色炕几,摆了整套的茶具。
对面一架一人高的书槅,整整齐齐码着盛昌侯的书。
书案上笔架树立。
推了窗,能看见远处的凉亭,闻到初春桃蕊的幽香。
盛昌侯早已顾不得骂盛修颐推辞三品侍郎官职之事。开门见山就说对东瑗和那孩子的处理法子:“……孩子留下来,将来总有机会送进去;那个女人,坐完月子先送到天龙寺,宫里自然会有人接她。”
盛修沐听着父亲的话。本想颔首,却见盛修颐表情清冷平常,他的赞同就保留了几分。
“大哥,你说呢?”他问盛修颐。
盛修颐沉默了良久,对盛昌侯道:“爹爹,方才我和三弟在马车上说话,三弟说皇上这些日子时常去咱们家贵妃娘娘的宫里。可是真的?”
盛昌侯正等着他说话,等了半晌却听到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火就冒了上来:“管好你房里的事,再说旁人!贵妃娘娘那里有我和沐哥儿。”
盛修颐心里已经有数,道:“送走她和孩子,我无异议。爹爹和薛老侯爷商议着办吧。”
说着,起身要出暗室。
盛昌侯对他这般很是不满,却听到了他同意之语。也顾不上追究,只是喊住他:“这件事,切不可让你娘知道了。”
他说的是东瑗与元昌帝珠胎暗结之事。
盛夫人很喜欢东瑗。若她知道了,定是一番伤心失望。盛昌侯不想让盛夫人太难过。
过几日送走薛氏的时候,再把实情告诉她不迟。
盛修颐道是,转身出了暗室。
盛修沐看了眼盛昌侯,干笑道:“爹爹,您再找人商议如何处置,我先出去了。”
盛昌侯心思都在如何送走东瑗上,心不在焉含混点头。
盛修沐忙跟着盛修颐的步子出去了。
他出了书房,见盛修颐正往内院去,以为盛修颐要回静摄院去看薛氏。忙上前几步拉住了他:“大哥,你要去哪?你别再惹爹爹了。”
倘若父亲听说大哥回了静摄院,怕又是一番责骂,气急攻心了。
盛修颐顿了顿,淡淡笑道:“我一走九个月,回来也该去给娘请安了。”
盛修沐就松了口气。笑道:“我陪你去。”
盛修颐点点头。
兄弟二人并肩回内院,盛修沐越想越觉得他的大哥真是奇怪。倘若是盛修沐的妻子弄出这般丑事,他定是止不住自己的怒焰。而大哥风轻云淡,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般。
他真是隐忍过人。
兄弟二人进了内院,径直去了盛夫人的元阳阁。
康妈妈和香橼都在静摄院,只留下香薷在院里看守。
见盛修颐兄弟二人前来,她忙上前行礼,笑道:“世子爷和三爷怎么来这儿了?夫人在大奶奶那里。”
然后又给盛修颐福了福身子,“奴婢恭喜世子爷喜添贵子。”
盛修颐微微笑了笑,进了盛夫人起居宴息处的东次间。
盛修沐担忧看了眼他的背影,也跟了进来。
香薷发觉两位爷不太对劲,顿时不敢再多言。她不知道盛修颐和盛修沐怎么了,索性不说话,免得多说多错,只是吩咐丫鬟给他们上茶,就垂首立在一旁伺候。
“你去和夫人禀一声,说我和世子爷在此,看看夫人何时回来。”盛修沐呷了两口热茶,对香薷道。
香薷又狐疑看了眼盛修颐和盛修沐,屈膝应是,出了东次间。
她去静摄院的路上,忍不住好奇:从前见世子爷和大奶奶如胶似漆般,现如今大奶奶替世子爷生了个大胖小子,世子爷初回盛京,知道盛夫人在静摄院,应该是正好有借口急匆匆赶回去看大奶奶才对。
怎么明知盛夫人在大奶奶那里,世子爷却坐在元阳阁悠闲喝茶?
她想着,就进了静摄院。
院里安静极了,丫鬟婆子们都敛声屏息。
盛夫人正在东次间替新出生的三少爷挑选奶娘。
几个奶娘在跟前,盛夫人看了又看,总觉得不太满意。
香薷伸了头进来,见盛夫人忙,又把头缩了回去。
却被屋里的香橼看个正着。她静悄悄撩起毡帘走了出来。
“怎么了?”香橼问道,“你不守着院子,跑来做什么?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你也不在。怕是要翻了天的。”
香薷就把盛修颐和盛修沐在元阳阁,请盛夫人回去的话,说给香橼听,又道:“应说世子爷应该回静摄院见夫人的。却……”
香橼猛然瞪了她一眼。
香薷立马不敢多言。
香橼轻戳了下她的额头,压低声音道:“还是这脾气,什么胡话都敢说!你等着,我进去禀了夫人。”
说罢,转身进了东次间。
盛夫人正在跟康妈妈说三少爷乳娘人选的事:“……似锦从前是咱们院里的,为人最是体贴小心。她既愿意进来服侍三少爷,乳汁又多。就她吧。”
康妈妈笑着道是。
似锦姓乔,从前是元阳阁的丫鬟,而后嫁给了康妈妈的内侄儿。她前不久又生了个闺女,现如今正是乳汁好的时候,康妈妈就推荐她到三少爷屋里做乳娘。
家里是夫人当家,三少爷的乳娘人选自是夫人定下。
选乔似锦给三少爷做乳娘,除了看好似锦,亦是给康妈妈体面。
盛夫人吩咐完乳娘的事。才抬眸问静静立在一旁的香橼:“谁找你?”刚刚香橼出去,她也是看见了的。
香橼就笑道:“是香薷来了。世子爷和三爷在元阳阁等您呢……”
盛夫人一听盛修颐回来了,脸上就布满了笑。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问香橼:“你去外院请安的时候,没说我在这里?”
香橼笑道:“奴婢说了。”
盛夫人就疑惑起来,喊了香薷进来,问她盛修颐和盛修沐在元阳阁做什么,又问她有没有告诉他们兄弟东瑗产子之事。
香薷道:“夫人,奴婢还给世子爷行礼道喜呢。他们喝了茶,也不见移步。而后三爷让奴婢请夫人呢。”
盛夫人听出些端倪。
似乎是有话对她说,不好来静摄院。
她起身下炕,香橼和香薷忙蹲下去服侍她穿鞋。
“你还守在这里照拂一时。倘若有什么,叫人快快禀了我。”盛夫人起身,对康妈妈叮嘱道。
罗妈妈和蔷薇正好进门,听到了盛夫人的话。
其实罗妈妈和蔷薇刚刚就在外间。香薷禀告盛夫人的话,她们也一并听在耳里。直到盛夫人要走,才进来。
“夫人。大奶奶已经无碍,三少爷被乔妈妈抱去喂奶,吃了两回,您放心吧。”罗妈妈笑着对盛夫人道。
盛夫人就笑了笑,叮嘱她们仔细服侍,只留下康妈妈,带着香橼和香薷回了元阳阁。
盛夫人一走,康妈妈就去西次间看三少爷。
蔷薇和罗妈妈进了内室看东瑗。
孩子落地后,东瑗知晓盛夫人在场,不会让孩子有事,就放心睡去。她累得脱了力,一直睡到此刻才醒。
“什么时辰了?”她问蔷薇。
“酉初二刻了,奶奶。”蔷薇回道。
就是说,快黄昏了。
她问蔷薇:“世子爷还没有到府吗?”
蔷薇和罗妈妈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答。
东瑗虽有些虚弱,却瞧得分明,追问着蔷薇:“出事了吗?”
“没有。”蔷薇躲闪着东瑗的眼神,不知怎么启齿。
罗妈妈不落忍,低声道:“瑗姐儿,世子爷回来了,却去了夫人的元阳阁。香橼和香薷都告诉世子爷您生了小少爷,也告诉了夫人在静摄院……世子爷还是和三爷去了元阳阁。”
就是说,不想回静摄院。
东瑗愣了愣。
第131节不见(2)
东瑗心里闪过些许不安,她垂眸深思了须臾,问蔷薇:“你见着世子爷了不曾?”
蔷薇不明,摇头道:“我一直在院里,奶奶……”
“你去打听打听,看看世子爷……”东瑗想了想,半晌才寻出一个贴切的词,“看看世子爷气色如何。”
她害怕是盛修颐受了重伤,才不回来,只是不让她担心。
蔷薇忙道是。
罗妈妈就坐在东瑗床边,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又道:“煨了鸡汤。喝点吧,瑗姐儿,要不然身子空的厉害。”
东瑗笑笑说好。
罗妈妈喊了小丫鬟去端鸡汤来。
外边服侍的夭桃忙应了,亲自去小厨房给东瑗端。
端进了内室,罗妈妈接在手里,夭桃就轻轻扶了东瑗,在她背后塞了个大引枕,微微踮起些身子。
罗妈妈慢慢吹得不烫嘴,一勺勺喂着东瑗。
东瑗问:“孩子呢?”
“乔妈妈抱了去,在暖阁里先住了。好着呢,小少爷吃了两回奶,睡得足足的。”罗妈妈眉眼的笑意变得浓郁又轻快,“瑗姐儿,孩子重七斤二两,胖嘟嘟的,瞧着就是福相。”
东瑗也笑,心底的郁结松了几分,问罗妈妈:“乳娘定了?她姓乔?”
罗妈妈道是,又把乔妈妈的身份来历跟东瑗说了一遍:“……瞧着那眉眼,是个敦厚的,不言不语的。从前她在夫人院里服侍,后嫁给了康妈妈的内侄儿。夫人也说她做事细致妥帖。奶奶,您都放心吧。”
怎么会放心?
乳娘再好,做母亲的都不会放心。
东瑗笑了笑:“橘红也在暖阁里陪着孩子?”
她醒来不见橘红在跟前,想着大约是在陪着三少爷。
罗妈妈道是。
两人一边说着话儿,东瑗就喝了半碗的鸡汤。
夭桃在一旁服侍,问:“奶奶,您还要喝点吗?”
罗妈妈扶东瑗躺下。笑道:“别多喝了。喝多了汤水,起身如厕也难受……”
东瑗笑起来。
顿了顿,她对夭桃道:“你去暖阁,让乔妈妈把三少爷抱来我瞧瞧。”
夭桃道是。
过了片刻。就见一个穿着暗红色芙蓉春暖褙子的妇人,抱着一个襁褓走了进来。屋子里光线有些暗淡,依旧能看见那妇人二十四五的年纪,白皙肌肤,中等身量,有些丰腴,圆圆的脸显出忠厚老实。
橘红和寻芳跟在身后。也进了内室。
罗妈妈起身,把孩子接过来。
乔似锦给东瑗磕头请安。
东瑗忙笑道,轻声道:“橘红,寻芳,快扶起来。”然后对乔似锦道,“以后三少爷就劳你费心照顾。”
乔妈妈随着橘红和寻芳的手起身,亦轻声道:“奴婢定会竭尽心力照顾好三少爷。”
大家都怕高声惊了孩子。
东瑗微微颔首。
罗妈妈把裹着银红色锦缎襁褓的婴儿搁在东瑗的枕边。
东瑗微微侧身看他,正熟睡得安详。肌肤微红,小小的脸颊看不出像谁,天庭饱满。一头浓密的乌发。
罗妈妈就柔声笑着指给东瑗瞧:“瑗姐儿,你看他,是不是大富大贵的模样?将来封王拜相,给瑗姐儿挣个诰命回来。”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看得出以后的品性与作为?
不过这样的吉利话,任何母亲都听了心里喜欢。东瑗也不例外,她听着罗妈妈的话,再瞧襁褓里熟睡的孩子,心里似灌了蜜一般的甜。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肌肤,笑容就从眼角丝丝流转。
“他长得像我。是不是?”东瑗不敢肯定,问罗妈妈。
想起她生产神志不清时说的那些话,罗妈妈眼眸黯了黯,心里涌出很多的不舍,面上却不敢表露,笑道:“像世子爷多些。夫人和康妈妈都说跟世子爷小时候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东瑗撇撇嘴。道:“嘴巴不像我?”
罗妈妈噗嗤一声笑出来,又急忙打住,怕吵了孩子,道:“像,像!儿像娘,有饭吃。”
是男孩子,长得像东瑗也不妨事。
东瑗看了又看,似看不够般。
直到她自己有些疲惫了,孩子都没有醒,睡得很安稳。罗妈妈叫乳娘把孩子抱下去。
乳娘把孩子抱去了暖阁,屋里的丫鬟们也退了出去,只留下橘红和罗妈妈。
罗妈妈又叮嘱橘红:“你还去暖阁那里服侍三少爷。”
橘红笑了笑:“康妈妈陪着呢,让我先下来吃饭。等吃好了再换她去。”
东瑗闭着眼睛,把橘红的话都听在耳里,就道:“你带着外头服侍的都去吃饭,妈妈在这里陪着我呢。”
橘红看了眼罗妈妈,问:“要不,妈妈先去吃,我陪着奶奶。”
罗妈妈正要推辞,蔷薇从外头进来。
东瑗缓缓挣了眼,笑道:“妈妈和橘红都先去吃饭,蔷薇陪我说说话儿。给蔷薇留两碗爱吃的菜。”
罗妈妈这才起身,带着橘红出了内室。
蔷薇坐在方才罗妈妈坐的锦杌上,把她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给东瑗听:“……世子爷气色很好,只是黑了,瞧着还结实了些。只是……”
“只是什么?”东瑗问。
“回府的时候,侯爷脸色很难看……”蔷薇道,“而后侯爷和世子爷、伯爷去了书房。从书房出来,世子爷和伯爷就去了元阳阁……”
“伯爷?”东瑗疑惑。
蔷薇忙解释:“咱们家三爷御封了奉恩将军,三代世袭的沐恩伯。听着陛下还赏了一座宅子,在棋儿胡同那边。”
东瑗明白过来,微微颔首,问蔷薇还有什么。
蔷薇道:“没有了。”
东瑗方才放下的心又有些紧。
“奶奶,晚夕世子爷定是要回来的。”蔷薇言不由衷安慰着东瑗。
东瑗笑笑不答话。
盛夫人带着香薷和香橼,坐轿回了元阳阁。
看到大半年未见的儿子,盛夫人眼里不禁有泪,颤声喊着:“颐哥儿。你可回来了?”
盛修颐上前一步,给盛夫人跪下:“娘,孩儿回来了!”
盛夫人忙弯腰去扶他:“快起来,快起来。好孩子!”眼泪毫无预兆落了下来,声音哽咽着,“瘦了,也黑了。颐哥儿,吃了不少苦吧?”
盛修颐搀扶着盛夫人,母子坐在炕上,他才笑道:“娘。您别哭,孩儿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盛夫人用帕子拭泪,笑起来:“娘高兴呢。”然后顾不上说别的,拉盛修颐的手,“走,快去瞧瞧阿瑗。她替你生了个大胖小子,长得像极了你小时候……”
盛修颐没有动,笑容就减了几分:“娘。回头再去瞧。您今日在那里累了一整日吧?您也是上了年纪的,倘若累坏了,我们心里怎么过得去?”
说着。盛夫人才惊觉自己的腿有些酸,的确是累了一整天。
她就笑起来:“你回来了,娘也就安心了。”
然后问盛修颐在西北的事。
盛修颐尚未回答,丫鬟进来问是否摆饭。
盛夫人喊了香橼进来:“你去瞧瞧大奶奶醒了没有?让服侍的人喂她吃点汤水……”
香橼道是。
盛夫人又问他们兄弟:“在我这里吃晚饭?”
中午就没怎么吃饱,盛修颐和盛修沐都道好。
盛夫人这才让那丫鬟去摆饭。
一边吃饭,盛修颐一边跟盛夫人说在西北的事。
一顿饭吃了半个多时辰,快到戌初了。盛夫人自己觉得疲惫得厉害,怕再奔着去静摄院,明日累病了,反而不美。
她就斜倚着临窗大炕休憩。
香橼回来禀盛夫人说大奶奶喝了碗鸡汤。看了三少爷一回,又睡了,盛夫人颔首,催盛修颐:“娘知晓你孝顺。今日是你回京第一日,也是你孩子出世的日子,你快些回静摄院。”
盛修颐看了眼盛修沐。对盛夫人道:“那让三弟给娘捶捶腿吧?”
盛修沐微愣。
盛夫人笑:“捶腿让个小丫鬟来就好了。”
盛修颐不答应:“您今日为了阿瑗和孩子累了一日,原是我应该亲自替您捶腿的。既这样,我替您捏捏背再回去。”
盛夫人呵呵笑:“好了好了,让沐哥儿替娘捶腿,你先去吧。”
盛修沐一脸的迷惘,终于露出顿悟的表情。丫鬟拿了美人捶来,他只得接在手里,口中笑道:“娘,孩儿也好久不曾孝顺您。”
盛夫人脸上的笑更甚。
盛修沐替盛夫人捶腿,盛修颐就快步出了元阳阁。
盛修沐一边陪着盛夫人,一边感叹他哥哥真是用心良苦。他哥哥一开始便知道他定会拦住劝他,不让他再回静摄院,惹爹爹伤心。
所以他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把盛修沐留在静摄院。
盛修沐敢保证,盛修颐这会子正健步如飞回静摄院呢。
想着,他就微微叹气。
真不明白哥哥的心思。那个女人都做出那么不堪的事,他还是为了她这样费心费力,自己的兄弟就要算计算计。
简直是魔怔了。
他又想起了薛氏那谲艳的脸庞,当初薛老侯爷是想把薛氏嫁给他的,而后被盛家推了。
最后阴差阳错,薛氏成了他大哥的妻子。
结果害得大哥就不太正常了。
长得美丽的女人,果然是祸害。
盛修沐想着,手里用力就重了些。
盛夫人哎哟一声,盛修沐忙住了手。
盛夫人无奈笑:“沐哥儿,你可是有心事的?”
第132节团聚1
盛修沐听着盛夫人的话,微微一愣,转而笑道:“没有啊。娘怎么这样问?”
盛夫人半坐起身子,用手指轻轻弹他的额头:“没事?那你走了半日的神,这样狠捶你娘的腿,是想弑母不成?”
盛修沐就哈哈笑起来,咳了咳:“什么都瞒不过娘。”
盛夫人追问他到底何事。
盛修沐隐去元昌帝醉酒后说“明珠遗海”那话,只说盛修颐辞去兵部三品侍郎官职,惹得盛昌侯大怒那件事。
盛夫人听着,沉吟半晌,才叹了口气:“……不怪你爹爹生气!你大哥多年荒废,满京城都说你爹爹的长子是个庸人,你当你爹爹脸上光彩?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呢。可早些年是先帝晚年,你爹爹担心先帝多疑;而后又是萧太傅闹了这些年。现今总算太平了,你大哥仍这样,你爹爹岂有不恼的?”
盛修沐听着连连颔首,笑道:“还是娘有见识。”
这话,盛夫人听得出是打趣之味,又轻轻打盛修沐,自己也笑起来:“如今都是有了爵位的人,还拿你娘取笑。”
盛修沐也笑。
盛夫人又问他:“萧家的事,今日朝上定了吗?”
盛修沐才想起这个关键的没有告诉娘亲,连忙说了,又道:“……削了爵,嫡妻、嫡子、嫡女流放千里,庶子女赶出京都,五代不得入朝,不得进学。”
顿了顿,又道,“娘,舞倾县主被削了爵,他们家的七小姐也被流放千里,我和萧家的婚约就此作罢。”
盛夫人叹了口气:“作孽呢!原是好好的人家。倘若收敛几分,哪里会是这等下场?”
心里却盘算着哪里再去给盛修沐说门亲事。
他如今不再是小小四品御前行走,而是奉恩将军,是三代世袭的沐恩伯。想要一门好亲事,应该很容易的。
盛修沐道:“是薛老侯爷替他们家求情。才没有灭满族。当年陈家比萧家的罪轻多了。还不是被满门抄斩?您不用可怜他们,那是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娘。”
盛夫人颔首,又道:“……庶子女赶出京师?哎哟,薛家那个五小姐。就是你大嫂的堂姐。当初不是哭着上吊要嫁萧五郎?萧五郎是庶子哎……听说那五小姐没有爹爹,只有个寡母。如今这下场,她怕是几十年都不能回京,她那个寡母啊……”
说着。就唏嘘不已。
以己度人,倘若自己的女儿遇到此事。盛夫人怕是眼睛都要哭瞎了。由此可知,薛家二夫人定是极难过的。
盛修沐见盛夫人自己家里的事还不够欢喜,却先替旁人家担忧起来,就笑着起身替她捏肩膀:“娘,您想啊,萧家多大的罪?捡回一条命,不是流放,只是赶出京都,好多着呢。”
盛夫人想想也对,笑道:“也是这个理儿。人啊,要前头、后头都瞧瞧,方能看得透彻些。”
母子俩说了半晌的话,康妈妈从静摄院回了元阳阁。
她看到盛修沐,上前给他行礼:“奴婢给伯爷请安了!”
盛夫人就笑:“你不用这么着。他就是封了王爷,不还是咱们家的三爷?”
盛修沐也忙道是,让康妈妈以后仍叫她三爷,不用喊什么伯爷的。
康妈妈笑着应了。
“世子爷回去了,屋里服侍的都遣了出来。大奶奶院里的罗妈妈和几个大丫鬟都妥帖,又都劝我回来,我就先回了。”康妈妈解释给盛夫人听。
盛夫人笑起来,问康妈妈:“三少爷醒了吗?”
康妈妈说没有:“没有,睡得踏实着呢。”
盛夫人微微颔首,又问东瑗如何。
康妈妈说都很好。
几个人正说着话儿,盛昌侯从外院回来,一脸的肃穆。
盛夫人微愣,今日是他自己擢升、三子封爵、长子得胜回朝,又添孙子的大喜日子,他怎么一脸的不高兴?
想起,起身给他行礼。
盛昌侯让他们都免礼,自己坐在炕上,阴沉着脸。
康妈妈纷纷小丫鬟上茶,领了满屋子服侍的退了下去。
“在外院吃过晚饭么?”盛夫人能闻到他身上些许的酒香,就陪着笑脸问他。
盛昌侯虽含着怒,却不好对夫人发作,声音柔了几分:“雍宁伯来给我道喜,在外院治了酒菜,吃过了。”
盛夫人颔首,又笑着把东瑗生子的事说给盛昌侯听。
盛昌侯表情依旧不见丝毫好转,语气僵硬道:“你一直陪着?累了一整日吧?”
“哪有抱孙子还叫累的?”盛夫人笑道。
盛昌侯已经起身,喊了丫鬟们进来,对盛夫人道:“你歇下吧。我和沐哥儿有话说。”
盛夫人颔首,又问他:“今夜去林姨娘那里吧。这两日是她的日子。”
自从林大姨娘死后,家里只剩下一个林二姨娘,盛夫人原先对这两个姨娘都不太喜欢,现在却多了份怜悯。想着林二姨娘孤苦在盛家,倘若侯爷总是冷待她,迟迟早早要生变故。
所以每个月林姨娘那两日,倘若盛昌侯忘了,盛夫人会提醒他。若不愿意去,也会劝着。
盛昌侯为人跋扈,对盛夫人的话却总是能听一两句。
从年轻的时候起,盛昌侯总是念着盛夫人性子和软,心地善纯,不愿意惹了她伤心,凡事到了她跟前,总耐着性子和软些。
说也奇怪,就这样事事对她体贴几分,真的不曾留意间,就体贴了三十几年。
现在听到这话,盛昌侯道:“我和沐哥儿有话说,今夜就歇在这里。你派个人去和她说声,她的日子我记着,下个月在她那里多歇几夜。”
盛夫人只得道是。
盛昌侯就带着盛修沐去了元阳阁的小书房。
盛夫人派了香橼去亲自告诉林二姨娘,今日盛昌侯不过去,让她早早歇了。她的日子挪到了下个月。
自己则由香薷服侍着,去了净房盥沐。
等她换了件家常的葛云稠褙子,靠在东次间临窗大炕上跟康妈妈说话时,听到小书房盛昌侯的吼声。
盛夫人一惊,要起身去瞧。
康妈妈忙劝住她:“夫人,侯爷对孩子们是严厉些,却也是有轻重的。您去了,三爷和侯爷都抹不开。”
盛夫人还是担心,低声问康妈妈:“侯爷不是要打沐哥儿吧?”
康妈妈就笑:“侯爷几时动过孩子一根手指头?”话音刚落,就想起前段日子被盛昌侯打得卧床三个月的二爷盛修海,话头就顿住了。
而盛夫人满心担心盛修沐,也没有深想。
片刻,小书房就安静了下来,盛夫人才松了口气。
而在小书房里,盛修沐恭敬笔直立在父亲的书案前,大气都不敢喘。
盛昌侯坐在椅子上,胸腔起伏着,雷霆暴怒却减了一半。他责问盛修沐:“你怎么不拦住那个逆子?”
盛修沐满心委屈。
他也想拦住盛修颐的。只是他哥哥比他想的远,算计比他深。
父亲告诉他们不能让娘亲知晓薛氏的事,所以盛修颐不动声色跟着盛修沐来了元阳阁,直等盛夫人回来。
而后他就让盛修沐给盛夫人捶腿。
盛修沐能说什么?
能在娘亲不停催哥哥回静摄院的时候,放下不给娘亲捶腿,去拦哥哥?那娘亲定是要怀疑的。
娘亲有了怀疑,自然会追问。到时候父亲知道是他走了风声,又要骂他的。
家里的人,大哥是清冷却算计多,父亲是暴怒又跋扈,他既要护着哥哥不被父亲骂,又要谨记不能让娘亲知晓哥哥房里的丑事。
最后,父亲还是要骂他怎么不拦住哥哥。
倒霉的事,全落在他盛修沐身上了。
盛昌侯最恨孩子做错了事还狡辩。不管是有什么理由,错了就是错了,就要承认,推诿只会引来父亲更多的责骂。盛修沐道:“爹爹,是我错了!”
盛昌侯依旧存着一口怒气。
儿子回了媳妇房里,媳妇又是在坐月子,既要瞒着家里众人,他就不能公然派小厮去叫盛修颐出来。
而做公公的又不能进儿媳妇的房里。
想着盛修颐那不声不响的模样,盛昌侯就气得打颤。
自己一生恩怨分明,敢作敢为,偏偏生了盛修颐,像个闷葫芦,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该争取的官职,他不要;薛氏给了他那么大的羞辱,他该生气暴怒,可他一语不发,好似事不关己。
不仅仅如此,他明知父亲不让他回去看薛氏,他还使计把盛修沐这个阻劝的人拦住。
他的聪明,就用在这些小事上?
盛昌侯暴怒中,早已忘了盛修颐是如何收复西北大营,带回西北兵权,杀了盘踞西北近十年的萧宣孝的。
他只恨儿子此刻的隐忍。
在盛昌侯看来,此刻的盛修颐很怂很无能。
就算是小门小户人家,女人做了这等事,男人也会羞惭至死的吧?
薛氏和那个孩子,此刻就是梗在盛昌侯喉咙里的刺,令他坐立不安,怎么都难以忍受。他满脑子都是在盘算着怎么出这口恶气。
他明早就要去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薛老侯爷。
他们家的孙女不规矩,可容不得盛家狠心了。
孩子是要送走的,薛氏也不可能留在盛家。
第133节团聚2
盛修颐回静摄院,在外间的丫鬟秋纹忙欢喜进去禀了罗妈妈。
迷迷糊糊中,东瑗感觉有人轻轻推她,而后就是罗妈妈〖兴〗奋的声音:“奶奶,快醒醒,世子爷回来了……”
东瑗还以为是在梦中,所以犹豫着没有睁眼。
罗妈妈却起身,和屋里服侍的寻芳、碧秋给盛修颐行礼,都低声呼世世子爷万福。
听到脚步刻意放缓,却依旧透出几分男子的持重,慢慢走近了拔步床,东瑗才彻底醒了。
屋子里只在临窗炕几上搁了一盏明角灯,怕光线太重影响东瑗的睡眠。
拔步床也没有放下幔帐。东瑗说屋子里有些闷,让开半扇窗户,可罗妈妈说今日有些风,她坐月子不能吹半点风儿,就替她用黄橙橙的金钩悬了罗帐。
所以她睁开眼,借着幽暗的光线,正好看到盛修颐朝自己走来。
看不清是否黑了些,只觉得瘦了,下巴曲线越发坚毅。
东瑗心里是欢喜的,所以不顾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喊他天和,挣扎着要起身。
罗妈妈正要上前扶她,盛修颐却快步,轻轻按了按她的身子,笑道:“别动,快躺着……”
东瑗就依言躺了回去。
罗妈妈见他们夫妻这样,脸上带着浓浓的笑,带着寻芳和碧秋出了内室,轻轻替他们放下毡帘,然后对寻芳笑道:“你守在这里,别叫人去打搅了奶奶和世子爷.我瞧瞧三少爷去。”
寻芳道是,就和碧秋守在这里。
而东瑗屋里的蔷薇、橘红和天桃,都在暖阁里陪着乳娘看孩子。
盛修颐见人都出去了,坐在东瑗的床沿上,伸手抚|摸着她囡怀孕而微微丰腴的脸颊,唇边噙着笑,柔声问她:“怕不怕?”
都说女人产子是走了一遭鬼门关。
她头次生子,自然会怕吧?
东瑗却笑道:“不怕,娘一整日都在这里呢。”
盛修颐笑了笑.微微撩起她额前的碎发,似乎要把她看得真切。
东瑗觉得心里暖和起来,方才的那些揪心都缓缓放下了。
她也仲出手,想要摸盛修颐的脸。
盛修颐就微微俯身,让她够得着。
东瑗仔细描绘着他脸颊的曲线,低声道:“瘦了......”
盛修颐失笑:“没有瘦。屋里不够亮,你瞧着是瘦了。我都好,阿瑗……”
东瑗就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
盛修颐心头一跳,俯身下来,吻了她的唇。
等他松开她的时候.两人都微微喘气。盛修颐索性脱了鞋,上了她的床,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东瑗知晓他没有旁的念头,只是想抱抱她而已。倘若她今日临盆,他还想那事,也够禽兽的。
至少盛修颐不是禽兽。
她就依偎在他怀里,不顾他衣裳未脱,头发未散。
“苦了你。”盛修颐低声凑在她的面颊旁,不时亲吻了她一下“我在西北的时候.时常想着要赶在你生孩子之前回来。还是晚了……”
东瑗笑:“什么要紧!娘对我极好,照顾得细致,又有满屋子服侍的人.你不必要担心的。”
盛修颐就笑笑。
两人沉默下来。
虽不说话,心里却是甜的。
半晌,盛修颐突然道:“……阿瑗,我这次没能为你挣回诰命。皇上封了我的官,我推辞了。”
然后把兵部侍郎一事说给东瑗听。
又把盛昌侯擢升太傅,三爷盛修沐封了奉恩将军的事,说了一遍。
东瑗就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又一次把机会让给家族了。天和.你委屈吗?”
盛修颐眼睛里微热。
世间熙熙攘攘这么些人.好似真的只有她懂得他啊!
“我又有个儿子了,什么委屈!”他搂着东瑗的手紧了三分。
东瑗就笑。
慢慢的.她仍觉得精力不济,躺在他怀里又安心.就慢慢睡了。
盛修颐也不敢起身。
等东瑗再醒的时候,已经是亥正了。
盛修颐没有睡,所以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他眼眸亮晶晶的盯着她瞧,好似看不够似的。
东瑗微赧,道:“你起身吧,还没有洗漱呢。”
盛修颐又是一个轻吻落在她的面颊,才起身。
东瑗喊了外面的丫鬟进来服侍。
盛修颐没有去净房,他道:“我看看儿子去。”
说着,就转身去了暖阁。
罗妈妈等人正陪着孩子。
孩子一直在熟睡。刚刚落地虽然皱巴巴的,可在罗妈妈等人眼里,是看不够的可爱,怎么瞧都觉得是世间最好的。
盛修颐进来,几个人忙起身给他行礼。
他让她们免礼,就走到床前,见着熟睡的儿子,他眼里的笑很温和、柔情。
罗妈妈和蔷薇等人平日里见到盛修颐,他总是一副清冷模样,此刻的温柔,她们是一次见,都抿唇笑着。
哪有男人不爱自己的儿子呢?
正想着,盛修颐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孩子的面颊,非常小心的抚|摸着孩子小脸。
他的笑就溢满了整张俊逸的脸庞。
回眸时,他问罗妈妈:“三少爷是不是长得像我?”
语气里很期盼。
罗妈妈忍不住想笑,东瑗醒来第一句也是这么问的,孩子是不是像她。这么小的孩子,眉眼都没有长开,挪里看得出像谁?真够为难服侍的人,要睁眼说瞎话。
“像世子爷!”罗妈妈很肯定的说道。
反正盛夫人和康妈妈都说跟盛修颐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罗妈妈就学着说了。
盛修颐听着.越发喜欢,静静在孩子床前看了半晌。
“好好服侍三少爷。”他仔细叮嘱乳娘,才转身出去了。
红莲和绿篱服侍他沐浴,罗妈妈就顺势进了内室。
“瑗姐儿,世子爷怎么在这里盥沐?”罗妈妈见东瑗未睡,压低声音问她“你刚刚生了三少爷,还在月子里呢,不能服侍世子爷的。”
东瑗脸微红:“世子爷不是那样的人!”
罗妈妈不管盛修颐是怎样的人.该叮嘱的话自然要叮嘱。
想了想,罗妈妈又道:“我知道世子爷人好。可世子爷好,你也该劝世子爷去邵姨娘那里。你还在月子里,总是不方便,夜里不能服侍世子爷,还要他照顾你,这怎么行?”
这个年代,不管是男人或者女人,都不会把婚姻和爱情联系在一起。男人的妻妾就是为了服侍男人,让男人过得快乐。
女人只是依附于男人。
夜里起身.也是要女人服侍的。
倘若盛修颐半夜要喝水什么的,东瑗一个月子里的女人,怎么好起身?
叫丫鬟进来,总归打搅得两人都不安宁。
东瑗知道罗妈妈的心思,她也是为了东瑗好。
观念的不同,这些事没法子沟通的。
东瑗只得应了:“我回头问问世子爷。”
罗妈妈没有说让东瑗把盛修颐劝到薛江晚那里去。因为东瑗生下了儿子,薛江晚对于她就毫无作用了。
罗妈妈和东瑗都不喜欢薛江晚,现在她又失去了当初滕嫁时指望的作用,罗妈妈岂会让薛江晚得势,给东瑗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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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姨娘世子爷不喜欢的。
陶氏生了儿子.又模样好,且行为举止进退有度。虽然她规矩,可罗妈妈总觉得她叫人不放心。
家里的姨娘中.只是那个年纪大了、生了女儿又忠厚的邵紫檀令罗妈妈没有危机感。
所以她劝东瑗把盛修颐调去邵紫檀那里。
等盛修颐进来的时候,东瑗就当着罗妈妈的面问:“世子爷,您要不要今夜歇在姨娘那里?我……”
盛修颐想也没想,道:“我歇在这里了。”
然后对屋里服侍的人道“你们都歇了去。”
罗妈妈有些吃惊看了眼盛修颐,忙退了出去。等出了内室,罗妈妈脸上有了些许的笑意。
她是怕盛修颐碍于情面留在这里,所以让东瑗学做贤良.请盛修颐去姨娘那里。
倘若盛修颐真的去了.罗妈妈又该替东瑗难过了。
她像母亲一样,既想女儿在婆婆、姨娘们前面做的大度贤良.在丈夫面前温柔体贴,又想着女婿能时刻陪在女儿身边.夫妻恩爱。
东瑗劝了,盛修颐反驳了,罗妈妈的使命就达到了。
哪怕盛夫人来问,罗妈妈也有话回答,不至于让盛夫人对东瑗不满。
想着,她脸上就有了笑意。
她安排好值夜的丫鬟,就下去歇了。
次日早起,盛夫人、二奶奶葛氏、表小姐秦奕、大少爷、二少爷和大小姐、二小姐都纷纷来看东瑗。
见东瑗半坐在床上,快六岁的盛乐钰就趴在床边,担忧的问她:“母亲,您生病了吗?”
盛夫人和屋里的众人都忍不住笑。
盛乐钰被她们笑得莫名其妙-。
东瑗仲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母亲没有生病。”
“那你怎么不起来?”盛乐钰不解。
盛夫人就上前抱了他,笑道:“你母亲生了个小弟弟呢。”
盛乐钰疑惑看了看四周,问:“小弟弟在哪里?”
他疑惑的表情很懵懂无辜,惹得众人都笑。
盛修颐的嫡子盛乐郝原本对东瑗比盛夫人要亲热些,只是此刻,他静静站在后面,表情又恢复了从前的拘谨。
东瑗看着,忍不住猜测:她生了儿子,是不是有人在盛乐郝面前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