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节老夫人发怒
第015节老夫人发怒
詹妈妈领着蔷薇斜坐在东次间的炕上,低声问她老子、娘最近可好。
蔷薇的爹是账房的管事,姓莫,为人老实又细心,十几年兢兢业业,从小小账簿做到了账房的总管事;她娘在厨房做二等管事婆子,活络热情,她男人又体面,厨房上上下下都买她的账。
蔷薇见詹妈妈声音很轻,亦压低了嗓子,柔声说都好,劳妈妈挂念等语。
正说着话儿,外间的小丫鬟撩起帘子,低声喊了声“世子夫人来了”,詹妈妈忙下炕,亲自迎接。
来的不仅仅是世子夫人,还是九小姐薛东瑗。
詹妈妈屈膝给两人行礼,东瑗就扶起詹妈妈。见屋内静悄悄的,她的声音更加柔和婉约:“父亲和母亲在祖母跟前说话?”
詹妈妈就轻微颔首,然后请世子夫人和东瑗炕上坐,亲自拉过板墙西边立着的墨绿色掐金丝折枝海棠靠背给二人。
宝绿吩咐小丫鬟上茶。
东瑗和荣氏静静喝茶,都侧耳听内室的动静。
“……媳妇没有……媳妇只是想风风光光回娘家,不丢薛家的脸……”倏然,听到噗通一声膝盖清脆跪在内室的地面上,杨氏的哭声透过厚厚毡帘,传了出来。
宝巾、宝绿彼此对视一眼,忙招呼服侍的大小丫鬟全部退出去,只余世子夫人荣氏和东瑗在东次间,詹妈妈在旁边服侍。
“起来吧!”老夫人的声音遽然拔高,外面听得一清二楚,“我说了一句,你就又哭又磕头,倘若伤了,建衡伯夫人还以为我这个老太婆虐待儿媳!”
东瑗、荣氏和詹妈妈都听得一头雾水。
而后又有杨氏抽噎的哭声。
“娘……”薛子明声音带着祈求。
他刚刚开口,叫了一声娘,老夫人立马盖住他的话头:“小五,娘怀胎十月把你抚养成人,你偏袒屋里人,娘不怪你。可咱们母子总有些情分吧。你倒是说说,娘的孙女刚刚殁了,你媳妇作为嫡母,衣着华贵,娘说了句怎么穿得这样隆重,她就又哭又磕头。小五,今日你在场,你说说,娘这句话说重了没有,值得她这样小心害怕吗?”
这话听在耳里,十分悲凉,亦十分惊心。
提起薛东婉,老夫人都没有说五爷“你的女儿”,而是说“娘的孙女”,她很伤心吧?
老夫人字字严厉,是在指责五爷没有人伦。他的女儿刚刚去世,妻子衣着华美,好似庆祝般,他亦不计较,没有做父亲的仁爱;娘亲刚刚说了他媳妇一句,他立马开口维护,没有做儿子的孝顺。
不孝不仁的人,在这个时空是被人唾弃的。
五年来,家里也发生了些大大小小的事,可东瑗第一次听到老夫人说这么刻薄的话!
那么,薛东婉的死,十有**跟杨氏有关。想到这些,东瑗的手便紧紧攥住了靠背的一角,紫色的浓郁流苏从她指缝间倾泻,越发显得青葱十指修长莹润,却单薄无力。
东瑗的心像被针扎般的疼痛,好不容易深埋起来的伤痛又忍不住浮起。她恨的,恨杨氏贪心不足,薛东婉谨言慎行,丝毫不触犯她和薛东琳的利益,还是被她害死。
老夫人的话,薛子明自然亦听得明白,他脸色大变,立马跪下:“娘……”
别的话再也不敢说了,只听见重重的磕头声。
突然,一声清脆瓷器崩裂,茶盏砸向了地面,老夫人的嗓音又拔高了一成:“磕头做什么!娘又说了你什么,吓得你磕头!”
空气凝滞,屋里屋外的人全部凝神屏息,荣氏、东瑗和詹妈妈都呼吸都轻盈,不敢用力喘气。
“小五啊,你们兄弟五人,你的子嗣最多。少则贵重,多而贫贱,大约你是不在乎的吧?”好半晌,老夫人的声音又锋利又凄凉。
荣氏和詹妈妈听了,都眼眸微黯。
东瑗的泪珠就禁不住滚落下来,她银齿陷入樱红唇瓣里,压抑着哭声。
“娘!”薛子明声音带着哭腔,又是重重的磕头,“儿子错了!”
“娘,都是媳妇的错,都是媳妇的错!”杨氏亦高声啼哭,凄婉哀痛,“您不要怪五爷,是媳妇没有管好后宅,没有照顾好婉姐儿……娘,您别生气,也别怪五爷,都是媳妇的错!”
“起来吧,都起来吧!”老夫人没有丝毫的松懈,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小五媳妇,你不是要回建衡伯府?宝巾……”
听到老夫人喊宝巾,詹妈妈立马撩帘入内。
“你差人去告诉葛总管,拿着老侯爷的帖子,让建衡伯府来接人!”老夫人见进来的是詹妈妈,亦不计较,吩咐她道。
詹妈妈愣住,微带诧异望着老夫人。
媳妇回娘家,最常见的有两种情况会通知娘家会派人来接:第一个是新婚三朝回门;第二个则是犯了大错被休弃!
可五夫人这种情况,老夫人又没有说休弃她,却让建衡伯府来接,到底算怎么回事?
“你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老夫人望着詹妈妈,声音更加严厉低沉。
荣氏见情况有些失控,立马进了室内,瞧着薛子明夫妻都跪在老夫人炕前,地上茶水四溅,五爷的衣襟被茶水染透,一片狼藉,她微微叹气。
“起来吧,你们都起来。”荣氏搀扶杨氏,又给薛子明使眼色,然后冲詹妈妈努嘴,“还不快去差人去找葛总管?”
詹妈妈回神,终于明白过来,给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福了福身子,退了出来。
“娘,您昨晚没睡好,我帮着送送五弟妹,您歇会吧?”荣氏笑盈盈的,把杨氏和薛子明都拉了起来,然后冲毡帘外面喊,“宝巾、宝绿,进来服侍老夫人歇息。”
东瑗在外间听到,立马出去喊了宝巾和宝绿进来。
荣氏拉着满身狼狈的杨氏和薛子明出来,正好被东瑗碰了罩面。
杨氏看到东瑗,眼眸有狠戾闪过,薛子明却没有顾上瞧她。荣氏给她使眼色,让她进去一起服侍老夫人。
东瑗瞧着杨氏满身金光熠熠,便明白了最开始老夫人为何发怒了。她给他们几个胡乱福了福身子,就随着宝巾宝绿进了内室。
荣氏陪着杨氏和薛子明去了他们的锦禄阁。
杨氏就拉着她的手,呜呜的哭诉她的委屈。
荣氏只是听着,用台面上的话安慰着她。
两柱香的功夫,薛子明身边的小厮福泉进来禀告:“五爷,葛总管说马车备好了,让问夫人什么时候启程。”
薛子明微愣:“不等建衡伯府来接吗?”
荣氏佯怒瞪他:“你啊,真是个书呆子!娘气头上的话,你们还当真?没事啊五弟妹,娘倘若真的生气,可是一句话都不说。她老人家既然发火了,这事就过去了。你别多想,回去住些日子。二十三之前,我一准派人去接你,你安心吧!”
腊月二十三开始祭灶神,便正式开始了新年。出了嫁的闺女不能留在娘家过年的,腊月二十三必须回婆家。
听到荣氏的话,杨氏这才微微放心,她抽噎着说了句多谢大嫂,叫碧桃、碧柳拿了她的包袱,回了建衡伯府。
荣氏送她到穿堂前,才折身回老夫人的荣德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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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节放丫鬟
第016节放丫鬟
东瑗进了内室,幽郁梅香飘渺袭人。墙角摆的还是上次那盘红梅,深棕色虬枝梢头,血梅盛绽,傲视酷寒。
宝巾带着两个小丫鬟打扫地上的碎瓷,青石砖地面被茶水泅开了一朵淡墨花,别样妩媚。
宝绿重新拿了只骨瓷描金的茶盏,给老夫人沏茶。
老夫人阖眼,依偎着织锦点翠万寿无疆引枕,神情很疲惫。她穿了色孔雀蓝海屋添筹纹交领长袄,玄青色八宝奔兔暗地织金福裙,鬓角斜插一支沉香木嵌珠翠碧玺簪,额头带着镀金点翠嵌雪米珠蝙蝠纹喜字遮眉勒,阖眼时,脸色很苍白,珠玉绫罗亦不能遮掩她的虚弱苍老。
东瑗仔细瞧着,才发现老夫人的鬓角露出几缕雪丝,好似一夜间蹦出来的,更添老态龙钟。见祖母这样,又想起了薛东婉,东瑗眼睫湿濡。
宝绿沏好了茶,放在老夫人面前的炕几上,柔声道:“老夫人,您喝茶……”
老夫人微微睁眼,就看见了穿着藕荷色缠枝梅花纹交领长袄的东瑗,眸光顿时柔和下来,笑容亲切:“瑗姐儿来了?来,坐到祖母身边……”
东瑗依言,坐到老夫人身边。
“祖母,您是不是从昨夜就没睡?您瞧着没什么精神……”东瑗担忧问老夫人,眼睛被晶莹泪珠浸润,越发秾丽妩媚,眼神有夺人心魄的华采。
老夫人瞧着就心中喜欢,脸上笑容添了一分,淡然颔首:“祖母年纪大了,难得才有个好觉。躺着也睡不踏实,还耽误了晚上的瞌睡,索性懒得睡……”然后又问东瑗中午吃了什么。
东瑗一一说了。
老夫人又问她怎么过来了,现在不是晨昏定省的时辰。
东瑗强撑起甜腻可爱的笑容:“我去了大伯母的元丰阁。大伯母说来看看祖母,我就跟着一块儿来了。”
“去了元丰阁啊?”老夫人被她的笑感染,亦笑起来。
其实彼此心中都明白,婉姐儿去了,她们却要装作若无其事,笑着总比垮着脸强些。
东瑗嗯了一声,又笑道:“想着快过年了,大伯母事情多,明年开春更加忙络,我屋里有些事,提前和她说说,免得临时给大伯母忙中添乱。”
老夫人表情比刚刚松弛了不少,笑容自然了几分,问她什么事。
“橘红和橘香两位姐姐的事……”东瑗道,“橘红姐姐都满十八了,橘香姐姐明年二月也满十八,咱们家的规矩,该放出去了。两位姐姐是祖母赏的,原应先问过祖母的,可我思忖着家里是大伯母当家,还是先禀了她,再来告诉您。大伯母也说,问问您的意思,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老夫人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郁,甚至有些意外惊喜。
这孩子居然跟她想到了一块儿。
“是这个理儿……”老夫人笑道,“咱们家可没有把丫鬟们留成老姑娘的规矩,十八岁是可以放了的。”
按照现行的法令与道德,家里的丫鬟二十五岁之前必须都放出去配人。盛京很多簪缨望族为了显示德昭鸿天,丫鬟到了十八岁就开始放出去,很少会把人真的留到二十五岁。
“你大伯母怎么说?”老夫人又笑着问东瑗。
东瑗正要回答,东次间伺候的宝巾便朝内室喊了声“世子夫人来了”,说罢,亲自替荣氏撩起毡帘。
荣氏见老夫人不似刚刚的清冷严厉,恢复了往常的和蔼慈祥,笑容越发从容温柔,给老夫人福身行礼。
老夫人让她炕上坐,宝绿就给她上了茶。
“我和瑗姐儿正说你呢,你就来了……”老夫人笑容慈爱,看不出半点伤心。
可荣氏知道,老夫人一生大风大浪,最能承得住气。不管表面多么平静,婉姐儿的死,老夫人还是万分悲痛的,否则也不会那样对杨氏了。
她尽量说着开心的事,哄老夫人开怀些。
“您和瑗姐儿背后编排我什么来着?”荣氏笑语嫣然,斜坐在老夫人对面。
老夫人笑起来,把东瑗告诉她的话,说给荣氏听。又问荣氏,准备怎么处理橘红和橘香的事情。
“是娘赏给瑗姐儿的,瑗姐儿跑去问我怎么放出去,我倒是为难了。娘屋里的人,我可不敢做主,就带着瑗姐儿讨娘示下……”荣氏笑着说罢,看了眼薛东瑗,心中感叹这小姑娘的聪慧。
管家的对牌在荣氏手里,哪怕是老夫人做了决定,最后还是要通过荣氏执行。直接去告诉了荣氏,尊重了她这个当家的;丫鬟拿的是老夫人屋里的月例,荣氏肯定会尊重老夫人,来讨老夫人的意思。
最后拿主意的,还是老夫人,跟薛东瑗直接告诉老夫人没有区别。
可薛东瑗这样一绕弯,就给了荣氏尊敬和体面,不得罪荣氏。
荣氏不由又打量东瑗一眼,她讨老夫人喜欢,也是她应得的。荣氏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如此面面俱到的精明。
“这个家是你当的,怎么你不能做主?”老夫人呵呵笑,眉宇间少了方才的煞气。
荣氏顺势道:“那娘就疼我一回,帮我拿个主意吧!”
东瑗抿唇笑。
老夫人也笑,她略微沉吟,却转眸望着东瑗:“瑗姐儿,你可有好主意?”
若是平常,东瑗是绝对不会出头的。可这件事关乎橘红橘香的未来,她不能再放任不管。这两个丫鬟像姐姐一般忠心陪伴她这五年,东瑗对她们是有感情的。
“我开始想着两位姐姐要放出去,我跟罗妈妈也商量了下。两位姐姐从祖母屋里到我屋里,原是委屈的,尽心尽职服侍我这么多年,我也想她们有个好前程。罗妈妈说,她大伯家有两个双胞胎侄儿,在咱们家庄子上的,明年满十九,都没有说亲……”东瑗一边说,一边揣摩老夫人和荣氏的表情,见她们没有蹙眉,就知道自己说的不差,胆子也大了些,越说越顺,“罗妈妈的男人也在庄子上,她说,要是两位姐姐能嫁到他们家,她也想出去,让她的女儿进府来见见世面……”
荣氏听着东瑗的话,一开始有些狐惑:嫁到庄子里,算什么好前程?
然后又突然明白过来,将来可以从庄子上选陪房!
有了陪房的身份,自然就不同了。薛东瑗这般精明谨慎的人,除非是浑不楞的婆婆,否则都会满意她;又是天成的娇媚模样,丈夫对她不会太差,她的陪房,说不定将来真的是锦绣前程。
荣氏心中不免又对这个侄女增了一点份量。
老夫人却眼眸微闪望着东瑗,表情很莫名其妙。
荣氏微愣,难得东瑗的主意,老夫人不赞同?
须臾,才听到老夫人呵呵的笑声。
这笑声,是从心底发出来的满意,开怀又得意。
荣氏心中大定,看来瑗姐儿说的,正中老夫人的心思。她就抢先表态:“娘,咱们瑗姐儿跟在您身边,行事说话学了几分娘的风骨。我听着这主意很不错,您觉得呢?”
“行啊,你也觉得不错,就照瑗姐儿说的办吧。”老夫人笑呵呵把东瑗搂在怀里,笑着对荣氏道,“这孩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都知道!”
荣氏虽不解,仍附和着笑。
“瑗姐儿大了,罗妈妈想出去,就让她出去吧。”老夫人又道,“等她出去,就让她闺女到瑗姐儿屋里服侍。”
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对荣氏和东瑗道:“我看了一个好孩子,准备给瑗姐儿使,等明年橘香橘红放出去了,她屋子里不至于乱套。”
然后喊詹妈妈,让她把蔷薇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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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节赠送
第017节赠送
詹妈妈见老夫人还能想起蔷薇,猜测五爷夫妻带来的风暴大约过去了,心中甚喜,忙叮嘱蔷薇几句,就领了她进内室。
东瑗和世子夫人荣氏的目光都落在蔷薇身上。
十四五岁的年纪,天成的白皙肌肤,小巧一张鹅蛋脸,眼波胜秋水,樱唇赛桃蕊,粉腮若烟霞,贝齿似银镀,薛家的小姐都无几人能及她的容貌。
她规规矩矩给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东瑗磕头,行了大礼。
詹妈妈拉起她,世子夫人就哎哟一声,啧啧称赞:“这孩子,也只能给瑗姐儿使。模样如此标致,除了瑗姐儿,旁的主子都要被她比下去……”
东瑗抿唇笑,蔷薇的确长得漂亮,是很正统的美人,不似她,太过于妖娆。
可世子夫人这般说辞,也太抬举她。
东瑗细细观察她的反应,是恃色而骄的懵懂还是谦和谨慎的内敛。
就见蔷薇眸露惶恐,世子夫人的话音一落,她复噗通跪下:“夫人抬爱了,蔷薇愧不敢当!家里的主子们是千金贵体,皇天眷顾,十个蔷薇百个蔷薇都不及一分。”
她没有反驳世子夫人说她漂亮的话,只是说自己福薄,比不得小姐们。这个时代,女孩子的身份地位远远比容貌重要百倍。就算漂亮,天生的奴才命,又怎能和小姐们比?
蔷薇有此见识,不妄自尊大目无主上,老夫人微微颔首。她呵呵笑起来,让詹妈妈搀扶起蔷薇。
世子夫人也笑:“这丫头,也太小心了些……”
东瑗却眼眸微闪。
听到蔷薇一番话,她有点不想要这个丫鬟。
倘若她忠诚,就是百般玲珑剔透的得力干将;倘若她心存杂念,又这样漂亮,在薛家还好,将来带到夫家去,被丈夫看中了,东瑗肯定要费一番心力才能收拾她。
而她真的危机四伏,不想连身边的丫鬟都要斗。
她宁愿要橘红橘香那种或单纯可爱或木讷老实的丫鬟。
可瞧着老夫人的笑意,东瑗知道,这个丫鬟她必须收下,老夫人很喜欢蔷薇。
老夫人是这个年代的正统思维,她的认知东瑗亦能明白:这个年代的仆人有奴性的,轻易不会背叛主子。他们忠诚本分,只求主子荣华富贵,他们鸡犬升天。倘若主子真的失势,才可能会有欺主恶仆。
想着,东瑗忍不住又打量蔷薇。
相由心生,这般清湛眼眸的女孩子,应该心无恶念吧?假如她忠心耿耿,自己亦多个帮手,往后的路更加顺畅,她亦轻松不少,不是很好吗?
如此自我安慰,东瑗唇角微翘,露出淡淡笑意。
“……我屋里,还有叫‘薇’字的孩子没有?”老夫人笑盈盈问詹妈妈和宝巾、宝绿,“‘薇’字好,薇者,菜也,古诗云采薇而食。多放几个叫‘薇’的小丫鬟在瑗姐儿身边,瑗姐儿将来衣食无忧。”
东瑗忍不住笑,古时人喜欢在各种字眼上讨吉利,一点都不假,连老夫人这般杀伐果断的人,都信这些。
世子夫人荣氏和詹妈妈、宝巾、宝绿也笑。
宝绿想了想,笑道:“厨房有个叫玖薇的,最得刑妈妈喜欢。”
宝绿说的厨房,并不是薛家的大厨房,而是老夫人屋里的小厨房。刑妈妈就是老夫人屋里小厨房的管事妈妈。
老夫人也不顾及刑妈妈了,让宝绿去叫了来。
须臾,宝绿就带进来一个穿着红绫袄、青石色棉裤的粗使丫鬟。她瞧着身量不足,十二三岁的模样,怯生生的望了望屋子的众人,又连忙垂首,不及蔷薇的玲珑,她显得很笨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宝绿让她给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九小姐磕头。
她就慌忙跪下磕了,实心实意的,额头磕的有些红。
一屋子人被她的窘态逗得哈哈大笑,连东瑗都忍俊不禁。可想起上次见她穿着厚重木屐,拎着大半桶水,却落足无声,东瑗的笑意又微敛。
“你就是玖薇?”老夫人慈祥问她。
玖薇又慌忙跪下,急急道是。
老夫人又笑。
宝绿扶起她,笑道:“别怕,老夫人是菩萨心肠,又不是要罚你,站着好好回话。”
玖薇点头如捣蒜,模样憨厚傻气,又惹得老夫人一回笑。
“她力气很大,一个人顶三个人的活儿,厨房里总是抢着做事,刑妈妈可宝贝她了。来前刑妈妈还担心她是惹事了,一个劲问我老夫人找玖薇做什么,担心极了……”宝绿见老夫人很喜欢玖薇的样子,就替她说起好话来。
“是个勤快的!”老夫人止住笑,叫玖薇到跟前来,左右仔细打量她,然后对世子夫人荣氏道,“你瞧瞧这孩子,天庭盖饱满,将来是有福的。只是玖薇……咱们瑗姐儿排行第九,改个字才好……”
却又拿不住改什么,一时间犹豫起来。
世子夫人荣氏知道老夫人喜欢吉利的字眼,就笑道:“娘,白薇、紫薇都是不错的名字……”
老夫人略微沉吟,笑道:“那叫紫薇吧。紫者,紫气东来,正合咱们瑗姐儿的名字。”
紫气东来,是吉祥的征兆。
世子夫人荣氏最先想到亦是紫薇,也想到了紫气东来。可紫色非正色,不仅仅有“紫气东来”,还有“恶紫夺朱”,是以下犯上的意思。
倘若这孩子将来老实还好,要是有什么变故,再有人嚼舌根,老夫人就要把罪责推到荣氏头上。
荣氏不敢直说,只得寻了白薇二字凑数,让老夫人选。
老夫人很满意,笑道:“蔷薇到瑗姐儿屋里贴身服侍,紫薇先学几年规矩,再到瑗姐儿房里吧。”
就是说,蔷薇是做二等丫鬟,紫薇仍是粗使丫鬟。
东瑗忙起来,给老夫人行礼道谢。
宝绿就领了她们俩出去,介绍给东瑗的大丫鬟橘红:“都是老夫人赏给九小姐的。”
然后说了蔷薇和紫薇分别是什么等制。
橘红一听,顿时面露喜色,却有微带怅然。
她所喜的,是九小姐的主意老夫人同意了;所愁的,是要暂时离开小姐了,心中失落。
见宝绿还在,她敛了心绪,对蔷薇和紫薇道:“我回去吩咐一声,让她们备好屋子,酉初二刻再来接两位姐姐。”
老夫人屋里的,她都叫姐姐。
蔷薇和紫薇道谢,各自回了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搬到薛东瑗屋里。
内室里,世子夫人跟老夫人道:“您屋里要不要添几个人?我屋里好几个机灵的丫鬟,要不要先拨过来给您使?”
“不用,不用!”老夫人笑道,“你看看我这满屋子的人,不缺服侍的。”
老夫人屋里的定制丫鬟比世子夫人屋里多二十人,赏给孩子们几个,的确不短人手。世子夫人就笑:“那等明年三月,家里放出去一批,再买些孩子进来,挑几个机灵的给您。”
老夫人笑着道好。
外间的丫鬟说老侯爷回来了,然后撩起毡帘,老侯爷走了进来,东瑗和世子夫人荣氏忙起身,给老侯爷行礼。
老夫人亦起身行礼。
老侯爷让她们都坐,但眉梢噙着不虞。
东瑗和荣氏借口屋里有事,都起身告辞。
老夫人看得出老侯爷不快,就没有留东瑗和荣氏,让宝巾、宝绿送她们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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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节不争
第018节不争
东瑗出了荣德阁,在竹林青石小径上同世子夫人行礼辞行,便带着橘红回了拾翠馆。
荣氏却忍不住矗立远眺,望着那抹石青色背影愣神。
她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鬟花忍笑道:“夫人,您瞧什么呢?”
荣氏回神,眼眸的光泽意味深长:“五年了,老夫人赏了多少好东西给瑗姐儿?可是你瞧她,一件石青色灰鼠裘披风穿了五年;只要不出门,从来不施脂粉,头上总是那支金莲花开一点油簪子……”
花忍不明所以,只得笑道:“九小姐长得漂亮,素淡妆扮也好看……”
荣氏感叹:“是真的漂亮。从前觉得太妖冶了,如今瞧着,聪明又漂亮,她应该有个更好的前程。”
花忍便更加不明了,又不敢深问,只得搀扶着荣氏,陪着笑。
没走几步,远远瞧见数名丫鬟婆子簇拥着两名华丽身影往荣德阁来。
穿着五彩缂丝缠枝石榴花蕊吐娇纹披风的明妍少女,搀扶着穿宝蓝色添香稠如意云头褙袄的四旬妇人,脚步轻柔往老夫人这边来。
是二房守寡的冯氏和十七岁的五姑娘薛东蓉。
身后跟着她们各自的丫鬟、婆子。
看到荣氏,二夫人冯氏和五小姐薛东蓉纷纷行礼,荣氏忙还礼。
“刚刚在娘那里陪坐,屋里还有点事,就先回了。”世子夫人荣氏笑着跟她们寒暄几句,便错身而去。
二夫人冯氏和薛东蓉到了荣德阁,小丫鬟忙给她们撩起毡帘,给她们行礼,然后无声冲她们摆摆手,指了指里面。
二夫人和薛东蓉明白,轻手轻脚进了东次间。
宝巾、宝绿和詹妈妈都在东次间,内室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三人屈膝给二夫人母女行礼后,詹妈妈笑着对冯氏道:“二夫人,侯爷和老夫人说话,怕一时半会说不完。您要不先回去,迟了天暗下来,路结冻不好走。”
她的声音极轻,说话时不停冲内室使眼色。
二夫人和薛东蓉自然明白。
二夫人脸色微黯,正欲说什么,薛东蓉拉住了她的胳膊,抢先一步道:“我们就先回去了,明早再来给祖母问安。”
詹妈妈恭声道是。
二夫人便不再多言,转身要出去。
詹妈妈亲自替她穿了木屐。宝绿、宝巾忙服侍薛东蓉穿了木屐,亲自送她们母女出门。
出了荣德阁,二夫人便让丫鬟们远远跟着,只由薛东蓉搀扶着她。
“蓉姐儿,你说,侯爷和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二夫人声音轻如蚊蚋,“上次我们来,明明听到内室侯爷和瑗姐儿的笑声,詹妈妈挡着不让进,说侯爷病了;今日你大伯母和瑗姐儿刚走,又不让咱们进。这是专门针对咱们母女的吗?”
薛东蓉搀扶着母亲,笑容恬静:“娘,您想多了,凑巧而已。”
“你这孩子,心怎么如此大!”二夫人的声音不由微高,“你父亲不在,咱们孤儿寡母,生死都在旁人手里。侯爷和老夫人在还好说,将来侯爷殁了,谁管咱们娘们死活?”
“娘!”薛东蓉压低了嗓音,“祖父身体健朗,您别再说这种话,叫人听到,平添口舌。”
二夫人也后悔自己的失言,忙打住不提。
“娘,我知道您替女儿担心。”薛东蓉见二夫人脸色依旧微沉,笑着宽慰她,“祖母向来心中有数,哪怕……哪怕真的换瑗姐儿进宫,祖母亦会弥补耽误女儿这些年的光阴,替女儿寻门好姻亲……”
母女二人向来不隐瞒什么。
薛东蓉的婚事,她自己是清楚的。
她留下来这些年,二夫人跟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提过数次,对方虽未明言,却言语间暗示二夫人,薛东蓉的前程不可限量。
二夫人心中就隐约明白。可是没有准信,她不放心,好几次追问世子夫人,世子夫人总是不肯明说。
去年端午节的后几天,世子夫人陪老夫人进宫谢恩,回来跟二夫人话家常,二夫人又提起蓉姐儿的婚事,世子夫人禁不住她磨,就道:“前日我陪娘进宫,贵妃娘娘还说起,从前家里姐妹,大些的都出阁了,余下那些小的她都太不记得,唯独记得蓉姐儿,问蓉姐儿好不好。你啊,守着女儿过几年贴心日子吧,要是哪日荣华富贵了,再见面,三拜九叩,唯有君臣,哪有母女啊?”
二夫人听了,眼角直跳,心终于放了下来。
薛东蓉是要留到元昌四年选秀的。
明年五月,便是选秀的日子。
可最近老侯爷和老夫人不太正常,好似躲着她们母女;又有老夫人极度宠爱瑗姐儿在先,二夫人心中便不安。
昨夜桃慵馆出事,二夫人亦被丫鬟吵醒,跑来看了。可等她到的时候,人都散了,她一头雾水。
今早又听说把薛东婉送去了靖远庵修养,她就更加糊涂了。再三思量,二夫人没有告诉薛东蓉,就打发薛东蓉身边最机灵的银杏来老夫人屋里探听情况。
薛东蓉十岁那年一场大病,二夫人就把女儿接到自己的和宁阁照料。老夫人怜悯她守寡不易,让人扩建了和宁阁,在旁边多添了四间耳房、四间抱厦,让她们母女相依。
母女俩住在一起,丫鬟都是彼此共用的。薛东蓉身边的银杏比二夫人身边的丫鬟都机灵,有什么难办的事,二夫人就吩咐她去做。
后来薛东蓉知晓后,皱眉说这件事不应该,老夫人只怕不想旁人知道,二夫人就心有戚戚焉。
现在来请安,老侯爷和老夫人是不是因为今早的事恼了,还以为是薛东蓉派人来的?
要是因此耽误了她的婚事……
二夫人越想越怕,反手紧紧攥住了女儿的手:“蓉姐儿,你可别糊涂,过了年你都十八了,门当户对的婚姻难寻了,极可能是给人做继室,娘舍不得,你可是侯门千金!再说,进宫了,有朝一日你做了皇贵妃,薛府上下都要给你叩首行礼,这才是你应得的前程!”
薛东蓉的手微颤,心口似万箭齐攒的疼。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好去处,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极其尊贵,可谁又想到一朝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悲凉?
就算圣宠永存,可皇宫是血肉模糊的战场。为了活下来,没有姊妹情,没有母女情,没有夫妻情,只有争斗,只剩下无声的谋算,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连睡梦都不得安生。
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
不,她不进宫!
可母亲盼的不是薛东蓉给她带来什么,而是盼薛东蓉能一生富贵,这份真心实意的母爱,她又怎么泼母亲的冷水?
“天快黑了……”她搀扶二夫人,脚步不由加快,“娘,您放心吧,祖母不会让瑗姐儿进宫的。只要瑗姐儿进宫,得了圣宠,那些文臣定要把当年韩家的事翻出来。参瑗姐儿一本佞妃祸水,她命不长久!祖母肯定想到了,她舍不得的……”
二夫人听了,不由大喜,拍着薛东蓉的手:“我怎么忘了这茬?那个韩氏,倒是替咱们母女做了件益事呢……等你进宫成了皇妃,娘要烧些纸钱给她。”
薛东蓉听着母亲不着边际的话,有些啼笑皆非。可总算把母亲的不安安抚下来,她微微舒了口气。
这一世,她誓死不进宫!
薛东蓉的目光不由望向拾翠馆的方向,拳头微攥,长得那么美丽的薛东瑗,既然上天赐予她美貌,就让她去皇宫受圣恩,将来母仪天下吧!那些虚荣,她薛东蓉再也不要了!
韩家的事,皇族想掩饰都来不及,那些文臣看似个个直言不讳,铮铮铁骨,却最懂帝王心。谁敢提当年韩氏女的事,谁便是死罪,什么韩氏成为薛东瑗进宫的障碍,只是薛东蓉哄二夫人的。
“瑗姐儿,你要谢谢我,我再也不同你争那个机会了,再也不羡慕……不嫉妒你的一切了。”薛东蓉想着,脸上的笑容越发恬静淡雅,她搀扶着体态丰腴的母亲,一步步轻盈回了和宁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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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节契阔
第019节契阔
薛老侯爷在外院听世子薛子侑说了薛东婉的事,大发雷霆。
今日他的老友,世袭第三代二等奉国将军杜国公爷来访,薛老侯爷原本打算在外院吃了晚饭再回内院。世子的小厮去找他,他留下杜国公,在外书房见了世子爷,两人说了几句,薛老侯爷就拍案而起,直径回了荣德阁。
“给我查,查不出个缘由,五房谁都别活!”老侯爷跟老夫人确定了薛东婉是上吊自尽,顿时将茶盏拂在地上,一手扶着炕几一角,捏得手背青筋暴突。
老夫人沉默不语,她了解老侯爷的脾气,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火上添油,任由他把情绪宣泄出来,再劝不迟。
好半天,老侯爷扶住炕几的手不再打颤,脸颊的雷霆怒意亦隐去四五成,他有些哀痛阖眼,试图平复自己的暴怒。
老夫人把自己手边的汝窑茶浮雕蝙蝠纹盏递给他。
清冽暖茶入口,唇齿间留着铁观音的浓香,那微甘似苦的茶水浸润五脏六腑,让人莫名的心田宁静,老侯爷才算真正平静了几分。
“我做主,这件事瞒下来,只有大房和五房知道。”老夫人声音似冬日梅树梢头雪,看似安静平和,实则暗噙蚀骨寒意,“先假称婉姐儿被厉鬼缠身,半夜袭扰姝姐儿。送去靖远庵,让葛总管帮着料理她的后事。等过半年,再说她病逝,我再替她开丧,请佛僧、道士为她超度,不枉她托身在薛府十四年……”
说道最后,她越说越慢,生怕自己声音带着哽咽,重新勾起老侯爷的愤怒与哀痛。
老侯爷听了老夫人的话,半晌不语。
“不查?”他倏然回眸,紧紧盯着老夫人。
迎上老侯爷锋利的眼眸,老夫人表情平静里带着坚持:“不查!好好的姑娘家,无故寻死?总会牵扯出家里的一些人和事!咱们镇显侯府,除了二房的蓉姐儿,剩下待嫁的姑娘,都是五房的。只要查,就难免走漏风声。一旦有风声,人言可畏又可恨,对五房其他姑娘都不好。婉姐儿上有瑗姐儿,下有姝姐儿、琳姐儿、妍姐儿、娴姐儿……”
老侯爷却听出一些话音,他脸色复又阴沉,问老夫人:“你知道婉姐儿的死因?”
老夫人定定望着他:“侯爷,妾身替您管内宅将近四十五年,您见过妾身什么时候错杀一个,什么时候错放一位?侯爷放心,妾身都记在心里,婉姐儿不会枉殁的!”
老侯爷听着,长长叹了口气。
“要惩戒一番!”他严厉道,“咱们府里,再也不能发现婉姐儿这样的惨事!”
老夫人道是。
内宅的事,老夫人比老侯爷清楚,而且这么多年,老夫人是怎样的性格,老侯爷一清二楚,他很放心把内宅全权托付给她。
既然老夫人说她心中有数,老侯爷这才消迩亲自追究之心。
可哀痛还是难以遏制,那是个活生生的生命,是他的孙女!他微微阖眼,眼角的皱纹凝聚,显得苍老。
家族的繁昌与凋零,衡量标准之一就是人口的众寡。尚未及笄便陨殁,是不幸的预兆。
老侯爷既心疼婉姐儿,亦担忧家族。
最近朝廷如此不安分,他有种惊涛骇浪里陷行的恐惧与疲惫。
第二日,老夫人递了名帖进宫,为腊八节的赏赐谢恩。
腊月十三,宫里有了回话,太后娘娘腊月十八辰初三刻召见镇显侯夫人一品诰命詹氏、镇显侯世子嫡妻三品淑人荣氏。
又言薛皇贵妃娘娘恭谨仁厚,拥篲却行,如今天下符瑞并臻,皇恩浩荡,特准薛府嫡出小姐进宫,圆皇贵妃姊妹情分。
换句话说,皇贵妃娘娘想见家里的姊妹了,如今江山休徵祥瑞,天下太平盛世,太后特赦,昭显皇恩浩荡,体谅皇贵妃娘娘思念亲人心切,准许薛家嫡女进宫朝见。
这是几朝都没有的规矩!
老夫人接了懿旨,打发了传旨太监,让小厮去外院大门口等着老侯爷和世子爷下朝。
她则和世子夫人默默坐在东次间,各自手里捧着暖手炉,表情微带不安。
任何改变,总叫人摸不着头脑,心中惶恐。
虽然能猜到什么,可总是内宅妇人,不如男人们消息准确,只有见到老侯爷和世子爷,老夫人才会安心。
腊月十三这天的早上,东瑗并不知禁宫传下懿旨之事。她拾翠馆亦发生了一件事,便是橘香和罗妈妈今日出去。
离薛东婉自尽已经过去五天,薛府的谣言越发沸腾。
桃慵馆已经落钥,说闹鬼,十小姐被恶鬼缠身,送去了靖远庵;十一小姐被十小姐吓着了,如今老夫人养在身边,歇在老夫人的暖阁。
十小姐的丫鬟、婆子全部送去了庄子上。
十一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芙蓉留下来,管事金妈妈和另一个大丫鬟茜草、众位粗使丫鬟、婆子,也一并送到了田庄。
众人不能从桃慵馆打听到什么,亦不敢去老夫人的荣德阁打听情况,纷纷借口来东瑗的拾翠馆,她这里离桃慵馆最近。
东瑗原本打算腊月二十三让罗妈妈和橘香先出去。
橘红沉稳些,留到蔷薇熟悉了她屋里的情况,再从粗使丫鬟中提拔一个二等屋里服侍的,再送她走。
而后东瑗才知道,杨氏丢下满屋子的事,回了建衡伯府。
这下,谣言越发张狂,说什么五夫人穿着陪嫁的衣裳回娘家,是老夫人撵她走的。
十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就传得越来越扑朔迷离,倘若不震慑屋里的大小丫鬟、婆子,只怕从拾翠馆说出什么来,世子夫人怪责,连累了她辛苦替橘红、橘香和罗妈妈算计好的前程。
东瑗只得提前送橘香和罗妈妈走。
“小姐……”橘香拎着自己的包袱,泪如雨下般给东瑗磕头,她娘就领了她先回去。
橘香的娘是厨房的一等管事妈妈,她老子原先在号房听差,总是喝酒误事,就免了他的差事,让他儿子到号房听差。
橘香的哥哥像她娘,会钻营,人又勤快机灵,没过几年就从号房调到了买办上,如今在薛府买办做个小管事,她嫂子在浣衣房,亦是个小小管事妈妈。
橘香娘是厨房的一等管事妈妈,有些见识,东瑗先找了她,暗示几句,又赏了一根金托点翠嵌红宝石簪和一根如意云绿玛瑙金鬓花簪给橘香,她便都明白,领橘香回去的时候,脸上没有怨怼。
罗妈妈则拉着东瑗的手,一个劲说瑗姐儿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别叫人欺负了,说得橘红和东瑗都眼泪簌簌。
东瑗赏了她一对银镀金点仙人乘风嵌珠翠碧玺簪,她推辞不肯要。
橘红劝道:“妈妈拿着,要不然小姐心里怎么过得去?”
罗妈妈抽噎着抹泪,只得收下东瑗赏赐的一对簪子,起身给她行礼,也出了拾翠馆。
罗妈妈和橘香辞行的时候,蔷薇知道她们契阔之际,自有知心话说,她是新来的,在跟前不方便,就借口上次问老夫人屋里的丫鬟要鞋样子没拿,远远避开了。
罗妈妈和橘香一走,橘红又严厉叮嘱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倘若胡乱嚼舌根,桃慵馆众人的下场便是她们的下场。
拾翠馆的丫鬟婆子们人人自危,再也不敢多言。
罗妈妈和橘香出去、老夫人赏了两个丫鬟给九小姐的事不胫而走,从此,也再无人上门打听桃慵馆的事。
晚上东瑗去给老夫人问安。
世子夫人荣氏和二夫人冯氏、五小姐薛东蓉已经围着老夫人坐下,满屋子珠围翠绕,欢声笑语。
见东瑗进来,老夫人笑盈盈望着她:“瑗姐儿总是最早来,今日倒是迟了……”很高兴的样子。
东瑗含笑给众人行了礼,说了今日橘香和罗妈妈出去,她给她们送行,屋子里的事又要重新安排一番等等,所以来晚了。
世子夫人先一步拉过东瑗,搂在怀里:“怪不得眼眶红红的,还以为受了谁的欺负,没事就好。瑗姐儿,咱们腊月十八进宫……”
东瑗微怔,咱们?
哪个咱们?
这个咱们,也包括她?她可是未出阁的小姐,没有封号的,怎么能进宫?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块玉佩,背后有些凉意,眼眸不由自主望向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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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节进宫
第020节进宫
老夫人见世子夫人揽过东瑗,正含笑望着她们,眼眸里没有探究与怀疑,唯有慈祥的溺爱和真心的喜悦。
二夫人也喜上眉梢。
薛东蓉一如既往笑容轻浅淡雅,似一朵傲世独立的雪莲,清冷中难掩贵族小姐的矜贵。
东瑗微微松了口气,跟她的玉佩没有关系。而且瞧着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二夫人的表情,应该是好事。
她心中微定,笑着问世子夫人:“大伯母,腊月十八要进宫吗,我也去?还有谁?”
斜长妖娆的眸子微闪,比墨色宝石还要闪耀,随着她的愉悦,笑意便在眼梢堆积,叠锦流云般的华丽绚烂,让世子夫人和二夫人瞧着都微愣。
老夫人笑意微深。
“贵妃娘娘嫁到太子府那年,蓉姐儿未满六岁,瑗姐儿不足三岁,琳姐儿尚在襁褓,这么些年,贵妃娘娘甚想念你们,想瞧瞧如今都长成什么模样了……”老夫人笑道,“盛世繁昌,休徵祥瑞,太后娘娘特赦皇后娘娘、盛贵妃娘娘和咱们家贵妃娘娘的家里姊妹都进宫瞧瞧,让娘娘们圆姊妹情分……”
薛东婧今年二十六岁,她未满十四岁进太子府,如今都十几年了。
想见家里姊妹是假的,太后娘娘想看看萧家、盛家和薛家即将送进宫的嫡女是原因之一吧?
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原因,要违背祖宗的规矩,招她们没有封号的未出阁姑娘进宫?
东瑗想不出来,此刻亦没有功夫深想,她快速敛了情绪,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盈盈道:“我赶上了好时候!总是听家里的妈妈们说贵妃娘娘是何等风姿,我却不太记得,如今终于能见到了……”
正说着,三夫人蒋氏也来给老夫人问安。
见屋子里笑语嫣然,便问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在说什么,这样高兴。三夫人蒋氏性格直率,向来有什么就说什么,却也懂得分寸,老夫人最喜欢她的爽朗。
世子夫人又笑着把太后特赦薛家几位嫡小姐腊月十八陪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进宫的事说了一遍。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恩宠!”三夫人高兴起来,便坐到老夫人身边,“咱们家贵妃娘娘在太后和皇上面前,真是极大的体面。”
这话说的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很高兴。
世子夫人犹自谦虚:“不仅仅是咱们家,盛家和萧家的嫡小姐们也去……”
“说不定是为了咱们家应景!”三夫人笑道,“大嫂,您真是好福气,生了大小姐是皇贵妃,二小姐是单国公世子夫人,嫁过去才一年便生了单国公府的嫡长孙……”
世子夫人荣氏生了薛府的大小姐薛东婧和二小姐薛东喻,两个女儿都嫁的比其他房头的姐妹们好。
想起这些,世子夫人脸上的笑意就更加浓了。
“都是托祖宗庇佑的福,也是托爹娘的福…….”世子夫人笑道。
老夫人就笑三夫人:“怎么,你女儿嫁得不好?”
三房的嫡女薛府六小姐薛东瑶嫁给世袭第二代二等辅国将军现任礼部尚书的鸿嘉伯甄家长子,今年六月成亲的,如今已有四个月身孕。甄家世子对薛东瑶温柔体贴,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薛东瑶每次回娘家,粉腮娇嫩,明眸溢彩,一副小女儿的幸福模样,蒋氏和老太太瞧着都放心与喜欢。
前几日蒋氏正为爱女得偿所愿喜怀麟儿去庙里还愿,见婆婆提起,她朗声大笑起来:“也是托祖宗的保佑,托爹娘的福,嫁得好,嫁得好!”
东瑗等人亦被她的笑声感染,皆笑起来。
“谁嫁得好?”众人哄堂大笑时,没有听到丫鬟的通禀,四夫人沈氏便走了进来。她在帘外就听到三夫人说嫁得好……
众人起身跟她见礼,她一一回礼,再给老夫人请安行礼,才挨着二夫人,坐在临炕边的一排檀木朱漆铺着弹墨点翠重锦椅袱的太师椅上。
世子夫人就笑着跟她解释:“三弟妹说女儿嫁给好,托祖宗洪福!”
四夫人还是不太懂。
世子夫人又把腊月十八进宫的事说了一遍,喜得四夫人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真是祖宗保佑,皇天眷顾,咱们家姑娘都能去见见世面……”
东瑗心中好笑,这算什么见世面?她们还能像旅游一样,去御花园四处逛逛不成?
四老爷是庶出的,沈氏亦是庶出,她自己没有女儿,四房两个庶女已嫁,什么儿女婚事,跟她没有关系,她不过应景说几句客气话罢了。
正说笑着,小厨房管事的刑妈妈来禀:“大爷遣赤芍送了三只野山鸡、两只野兔来,说今日和同僚们去西山狩猎分得的,自己不敢用,拿来孝敬侯爷和老夫人……”
大爷,是指东瑗的大堂兄、世子夫人荣氏的长子薛华胜。
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世子夫人身上。
世子夫人荣氏便唇角微挑,与有荣焉。
老夫人就呵呵笑起来,“胜哥儿向来孝顺……”吩咐刑妈妈:“炖得烂烂的,晚饭就上这个。”然后对满屋子媳妇和孙女笑道,“你们娘们今儿都在这里吃饭。”
然后想起什么,复又喊了宝巾、宝绿、紫鸢、绿浮进来。
“宝巾去请了大奶奶来,把瑞姐儿和嘉哥儿都抱来;宝绿和紫鸢去五房请了琳姐儿、逸哥儿、妍姐儿、娴姐儿都来,让他们的乳娘都跟着,穿得严实些,仔细天寒地冻的冻着。”老夫人一一吩咐,又对一旁的绿浮道,“你去外院,跟侯爷的小厮防风说一句,晚上我请诸位夫人和姑娘少爷们吃野味,让侯爷外头吃,叫外头的厨房做几样侯爷爱吃的。”
大奶奶,便是大爷薛华胜的嫡妻杭氏,瑞姐儿和嘉哥儿都薛华胜的嫡子女。
几个丫鬟纷纷恭声应是,退了出去,须臾,荣德阁便更加拥挤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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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三宫里下的懿旨,准萧国公府国公夫人、皇后娘娘的生母一品诰命国公夫人,及皇后娘娘的嫡出姊妹腊月十六进宫谢恩;盛家是十七,薛家排到了十八。
这件事没过两天,便在京都簪缨望族间传开了。
住在建衡伯府的杨氏听了,顿时心花怒放,令丫鬟碧桃、碧柳收拾包袱,她要回镇显侯府,替琳姐儿打扮一番,叮嘱几句。
她自己则兴致冲冲去跟建衡伯夫人辞行。
“你哪里都不许去!”杨老夫人听到杨氏说回去,立马阴沉了脸,厉声呵斥道,“镇显侯府不派人来接,你就安心给我住着!”
“娘!”杨氏立马急起来,“这个时候还顾我什么体面?我不回去,那些懒货不知道怎么蹉跎我的琳姐儿。娘,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好机会!要是被太后娘娘看中了,咱们琳姐儿将来便是皇贵妃啊!”
“你给我老老实实住着,哪里都不许去!”杨老夫人的脸越发沉了,声音锋锐,“等着镇显侯府派人来接!”
杨氏听着,眼眸里就有了怨怼,怎么关键时刻,一向疼爱自己的娘亲,居然不替她和琳姐儿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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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节诉委屈
第021节诉委屈
杨氏眼里的怨恨,杨老夫人瞧得一清二楚,她的脸色越发阴沉:自己一生未叫人说句不是,偏偏生出个愚笨的女儿。
人不怕愚笨,可怕愚笨却不自知。
杨氏便是这种自作聪明的愚笨人。
腊月初九,杨氏带着两个丫鬟就跑回了娘家,一见到杨老夫人,就失声痛哭,哽咽着说了一大堆。
她声音带着哭腔,吐字混沌,杨老夫人没有听清,只得柔声安慰着幺女。
等她安静下来,杨老夫人遣了屋里服侍的,东次间只剩下她们母女,杨老夫人才开口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杨氏被婆婆骂了一顿,满心的委屈发泄完了,人精神不少,亦愤然:“还不是那个老太婆……”
老太婆,自然是说她的婆婆薛侯爷夫人了。杨老夫人微骇,声音严厉道:“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说话还不长进!”
然后顿了顿,柔和了几分问杨氏,“你婆婆给你气受?”
“可不是!”杨氏一想到薛老夫人那怒火滔天,一茶盏砸在地上,明着是要砸五爷,却差点砸中了她,她就心中委屈与恼怒。她在娘家可是父母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掌心怕丢的明珠,一辈子没挨过一根手指头,差点就被薛家那老太婆给打了……
要是那茶盏偏一点,真的砸到杨氏身上,她一辈子的体面可就没了!
杨氏竹筒倒豆子般,把老夫人故意拂茶盏想砸她,一股脑儿说的了杨老夫人听。
杨老夫人和薛老夫人都出身京都望族,幼年就相识,虽不是和睦姊妹,却是知己知彼;后又嫁入等同簪缨世家,常有来往;而后建衡伯为了讨好镇显侯,把爱女嫁给镇显侯的幺子做继室,两人成了儿女亲家,更加清楚彼此的底线。
杨老夫人很清楚薛老夫人的秉性,无缘无故的,薛老夫人那张菩萨嘴脸是不会轻易撕破的,只怕是女儿犯了大错,才惹得薛老夫人起了打骂之心。
“你老实说个缘故!”杨老夫人沉声道,眼眸精明盯着女儿,“你婆婆可不是那种不着三四的女人,不会一时气不顺就用茶盏砸儿媳妇!”
杨氏被母亲一说,顿时气焰短了三分;又被母亲这精明的眸光一照,有些无处遁形,半晌期期艾艾:“就……就是何姨娘生的那个女儿,排行第十的,叫婉姐儿,她……她昨夜殁了!”
杨老夫人面皮微麻,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又有薛老夫人用茶盏砸她在后,只怕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握住碧玺念珠的手微顿,杨老夫人气有些顺不过来:“你……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一听这话,杨氏什么都顾不得,狠声叫嚷起来,“娘,旁人怎么说我,我不在乎,您可是我亲娘,您也怀疑女儿?”
说罢,附在织金重锦引枕上,呜呜哭了起来。
杨老夫人不理她,独自阖眼,转动手里的碧玺佛珠,轻轻翕动唇角,念起佛来。
半晌,杨氏不再啼哭,一边用帕子抹泪,一边用眼角瞟着母亲。
杨老夫人终于停止念经,微微睁开眼,微微浑浊的眸子却异常锋利:“娘亲不怀疑自己的女儿,可娘亲了解自己的女儿和亲家夫人。倘若跟你无关,你婆婆不会想用茶盏砸你!说吧,娘还能帮你想想法子,挽回些体面……”
杨氏无法,知道母亲和婆婆一样的精明,根本就糊弄不了,只得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当年瑗姐儿可是帮老夫人抄一本佛经,从此就得了老夫人的喜欢。婉姐儿呢,居然起了这样的贼心思,她放着我和五爷的年鞋不做,先替老夫人和老侯爷做了两双鞋。她打量我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已经满了十四,该说亲了,怕我亏待她,想走老夫人的路子!
她要是也成功了,得了老夫人的欢喜,老夫人不让我插手她的事,那我在屋里人面前,还有什么威信?娘,我们房头还有三个庶女,她们要是看着眼馋,都学样,我在薛家成了什么?
当初瑗姐儿我是没留心,让她得手了,婉姐儿可没那么容易!我听五爷说,萧国府想和我们家结亲。可萧国府的公子中,只有那位嗜妻杀妾的五公子没了原配,侯爷想从家里的庶女里寻一个嫁过去做五奶奶。
我借着这件事,让碧桃去桃慵馆,暗示了婉姐儿和姝姐儿,就是让她们规矩些!昨日在老夫人屋里喝粥,老夫人冲婉姐儿笑了好几回,婉姐儿就得意起来。我把她留下来,故意说起萧国府的事,只是敲打她。
哪里晓得,她那么没用,居然晚上就上吊了!她死就死吧,还把自己的首饰分给姝姐儿,跟姝姐儿叹气,感叹什么‘要是我殁了多好啊!我反正是个无用的人,不能为家族增彩,你们都比我聪慧漂亮。要是我殁了,祖母有了警惕,就会像对九姐姐那样,疼爱你和庶妹们,让你和妍姐儿、娴姐儿都有个好前程,母亲就管不着你们,你们也不用担心嫁给什么瘟神厉鬼了!’
娘,她的意思,分明就是说我害死了她,我逼死了她!可是娘,她的婚事,老侯爷没有点头,五爷没有点头,是我能做主的吗?我吓唬她罢了!
姝姐儿那个小贱人,婉姐儿这些没有边际的话,她听听就算了,可是她居然当着大嫂把这话说了一遍,又当着婆婆说了一遍!大嫂转给我听,那眼神真叫人难堪。
我在薛家已经无容身之处了!娘亲,女儿的命好苦!房里的人,自从瑗姐儿造反,就没一个安生的!妍姐儿和娴姐儿年纪小,姝姐儿那小贱人是个小滑头,最不好拿捏。
好容易婉姐儿是个软柿子,我想着借她开头,敲打姝姐儿和众人一番,结果她……”
话音未落,杨氏面颊湿濡,越说越伤心,用帕子掩面哭起来。
当年母亲也是这些收拾屋子里的庶姐妹和众姨娘的,个个服服帖帖,从来不敢闹幺蛾子,怎么到了她这样,事情就样样不顺?
“娘,明日我要去庙里拜佛,求菩萨保佑我改改运!我嫁到薛家,就没有一天气顺的!”杨氏哽咽说道,用余光瞟母亲。
却发现疼爱她的母亲,脸上没有那种心疼的怜惜,而是阴沉着,隐藏了失望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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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节缘由
第022节缘由
半天,杨老夫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和管事妈妈,替杨氏收拾好屋子,又道:“别多想。女儿似做官,媳妇似耕牛,既然是回了娘家,你就享几天清福,什么都别操心。”
杨氏见母亲对薛东婉的事什么都不说,心中微微不安,却也不敢问,跟着丫鬟婆子下去休息。
躺在锦被里,她越想婉姐儿殁的种种,越发觉得自己不曾做错一点。
偏偏却要受这等委屈,杨氏越想越恨!
可能是昨夜未睡,今日又哭了好几场,她有些乏了,很快便意识朦胧,进入睡梦中。见杨氏睡熟了,身边服侍的都退了出去。
杨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秦妈妈就把碧桃叫了去,说老夫人有事问她。
碧桃心口发紧,眼皮直跳,不安的预感在她四肢百骸里蔓延着。她虽然不是杨家的陪嫁丫鬟,可她听闻过杨老夫人的手段,对下人严厉苛刻,在她跟前说话行事一点都不能错。
当初可是碧桃奉命去桃慵馆挑事,把萧家五公子要娶薛家庶女做继室告诉了十小姐和十一小姐的。
如今事情闹大了,杨老夫人不会迁怒她吧?
杨氏非说薛东婉的死,她自己没有关系。可拿着萧五少爷吓唬那个一向没有见识的十小姐,的确太狠了。
满京华谁人不知萧五公子?
就连内宅的丫鬟婆子,都听说过他的风流韵事。他原本是小妾生的,却比萧国公其他儿子都聪颖,萧国公最是喜欢他,所以他性格嚣张放肆。萧国公为了替他谋个前程,自己门生做监考官的时候,让他去参加乡试。
结果,萧五公子在千娇苑逗留了三天,错过了乡试。
千娇苑是京城第一名妓|院。
不仅仅如此,他还连着折磨,把千娇苑的当红花魁红袖姑娘弄到房里,三天没出来。红袖姑娘原本卖艺不卖身,老鸨觊觎萧五公子的白银数万两,又忌惮萧国公府的势力,就把红袖姑娘给了他。
红袖姑娘初经人事,又是花蕊般娇柔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萧五公子这等风月老手的折磨。三天后,她居然死在萧五公子身下。
这千娇苑背后,靠得是兴平王的势力,是兴平王最疼爱侧妃的胞兄开的场子。
兴平王是大行皇帝的堂兄弟,却比胞兄弟还得大行皇帝的喜欢。新皇还是太子的时候,兴平王也多次帮衬他,出钱出力替他谋取皇位,他又不干涉朝政。这种王爷,当权者最喜欢,所以两代皇帝都偏护兴平王。
可比起萧五公子,这位兴平王更加荒淫跋扈。
弄死了千娇苑的花魁,千娇苑有兴平王撑腰,非要萧五公子黄金一万两。
萧国公气得把萧五公子大打一顿,听说三个月下不了床。
最后元昌帝本人出面,兴平王才算作罢,不要这笔黄金,却叫人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
那年,萧五公子刚满十五岁。
这件事,好几年都是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前年的时候,萧国公夫人偶然的机会,看中了翰林院掌院学士费兴本的第三女,想为萧五公子聘了费三小姐。
庶子聘嫡女,任何人家都不愿意。况且那个庶子,是被京城望族、坊间笑话了好几年的萧五公子,费家更加不愿了。
无奈费兴本只是个五品学士,而萧国公是当朝一品大员,皇后娘娘的生父,当朝太傅,一手遮天的权势。
屈于萧国公的淫威,费三小姐嫁了萧五公子。
可是新婚之夜,萧五公子居然要费三小姐和五个歌姬同床侍寝。费三小姐原本就不愿出嫁,又是书香世家的门庭长大,最懂礼义廉耻。如此荒唐的要求,她羞愤难当,一头撞死在新房。
萧五公子的名声就越来越臭。
后来又有说人说杀妾,却没有确凿证据。鉴于他之前的那些事,杀妾不足为奇。
这样的男子,哪怕他是皇子龙孙,薛老侯爷都不可能把孙女嫁过去的。这可不是委屈不委屈的问题,而是关乎薛家的颜面!
要是薛家女嫁给了萧五公子,旁人会说薛老侯爷怕了萧国公,卖女求荣,薛老侯爷一世的英名何在?
满京城的人也要看薛府的笑话了。
倘若说这天朝谁敢跟萧国公对抗,只怕只有这位三朝元勋的镇显侯了。
说薛家的庶女会嫁给萧五公子,只有十小姐这等没有见识的内宅闺秀会信。当时碧桃去桃慵馆说的时候,十小姐目露惶恐,十一小姐则垂眸喝茶。
十一小姐最狡猾,她心中比谁都清楚,却什么都不说,活脱脱一个九小姐!
碧桃这样想着,惶惶不安跟着秦妈妈去了杨老夫人的院子。
杨老夫人坐在炕上,手里转动着一串碧玺佛珠,嘴唇翕动着,并不睁眼看碧桃。
秦妈妈等人退了出去,只留碧桃在东次间。
明明垂了防寒帘幕,烧了暖铜鼎,屋子里温暖如春,可穿着绫袄的碧桃只觉得面颊、手心、后背全是凉的,额头甚至有凉汗冒出。
杨老夫人一直不语,碧桃就这样站了半个时辰,一步都不敢动,脚心站得发疼。
杨老夫人手微顿,终于停止了念经,猛然睁开眼,盯着碧桃,吓得碧桃一个激灵,连退了两步。
“大胆的奴才,跪下!”杨老夫人的声音不高,却透出威严凛冽,碧桃膝盖一弯,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碧桃身子微颤,一个劲磕头:“碧桃该死,碧桃该死……”
“为何该死?”杨老夫人不怒自威。
“碧桃……碧桃没有帮衬夫人照顾好十小姐,碧桃……”碧桃支支吾吾,半晌不知道捡那句话说好,眼泪并着冷汗,湿了脸颊,她越发觉得寒冷了。
“我问你,你们夫人今日的衣裳首饰,谁帮着挑的?”杨老夫人又是长长的沉默,半晌才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碧桃的心一直提着,半分都不敢走神,听到这话,想都不想立马道:“是夫人自己选的。她说,府里出了事,旁人自然要揣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说瞒下去,她穿得又华贵回娘家小住,旁人一定以为,没有出事,十小姐真的只是送到了庙里静养……”
杨老夫人听了这话,又是一阵默然,让碧桃起来,说了几句仔细服侍好你们夫人,就叫了秦妈妈送碧桃出去。
等碧桃一走,杨老夫人才一掌拍在炕几上,震得茶盏叮当:“她啊,迟早要被自己害死,总是这样自作聪明!”
杨老夫人让人去打听薛府的动静,没过几天,果然听到谣言说杨氏穿的那么华丽,是被老夫人撵走的。
杨老夫人没有告诉杨氏,怕她再次犯浑,越发做出不堪的事,自己却气得心口疼。
到了今日,听说薛侯府老夫人、世子夫人和嫡女们要进宫觐见太后,杨氏居然吵闹着要自己回去。
杨老夫人觉得再也不能任由她,顿时就冷笑:“你要回去也成。以后在薛府受了什么委屈,都别往娘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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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节挨打
第023节挨打
杨氏听着杨老夫人的话,心中堵了一口气,起身下了炕,双眸噙泪望着母亲:“娘,女儿要是不回去,琳姐儿怎么办?她年纪最小,又有老夫人喜欢瑗姐儿,二嫂教导蓉姐儿,我的琳姐儿就是两眼一抹黑……娘疼我,我也疼琳姐儿……我回去了,娘就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杨老夫人听着这些话,克制了多年的火爆脾气都被杨氏勾了起来,额头青筋暴突,手里那串碧玺佛珠捏得咯咯作响。手边汝窑青花瓷茶盏盛着滚滚热茶,杨老夫人再也忍不住,随手就捧起茶盏,砸在杨氏身上。
茶盏砸在右边肋下,杨氏惊呼着,滚茶就落在手背,她痛得哎哟大叫。
屋里服侍的是秦妈妈,杨老夫人最得力的。她顿时用帕子撩去杨氏手里的浮叶,忙喊丫鬟拿药油来。
“不用!”杨氏带着哭腔大吼,“我回去,我再也不再你们杨家受气了!”
现在成“你们杨家”了!
秦妈妈了解老夫人的脾气,见她胸腔起伏,眼皮低沉,就知道那口气还没有顺过来,忙拦了杨氏,声音微低道:“五娘,快给老夫人陪不是……母女俩还成仇吗?”
杨氏的闺名叫芷菱,家里姊妹中排行第五,儿时在家老夫人和伯爷唤她作“五娘”。秦妈妈又是杨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从小服侍杨老夫人的,情分不同于旁人,她在杨氏面前,向来亲热,没人的时候亦唤杨氏为五娘。
此刻秦妈妈这样一叫,是希望她们母女都想起从前的母慈子孝,别争锋相对了。
杨氏的手背被滚滚热茶烫着,火辣辣的疼。她又想起在薛家的那些委屈,婆婆没有砸中的那盏茶,居然被自己的母亲砸中了。
她一辈子都没有受过最近这么多的气。
视她如珍宝的母亲,居然当着秦妈妈的面,用茶盏砸她!
这个年代,女儿对母亲是恭敬的,鲜有女儿会反驳母亲,更别提同母亲争吵了。
杨芷菱却敢!
她从小娇生惯养,是杨老夫人唯一的嫡女,又在族里姐妹中排行最小,为了在庶女、姨娘和仆妇们面前给她树威,哪怕她错了,杨老夫人都要替她撑着面子,为她遮掩,一来怕伯爷责骂她,让女儿伤心;二来怕庶女和姨娘、仆妇们看她的笑话。
她的五娘可是贵胄千金,怎能被这些下等人看扁?
杨老夫人只会事后私下里教育她一通,杨芷菱总是立马点头,很乖巧的模样。
可等她渐渐长大,杨老夫人发觉,她犯了错,却从来不知错。倘若说她,她认错特别干脆,可就是口头上的空话,下次依旧会犯。
建衡伯有五个姨娘,三个庶子、四个庶女,这些人个个都精明,杨老夫人为了平衡内宅,为了把这些人全部捏在掌心,分散了精力,忽视了杨芷菱的问题,也是存了一丝侥幸,认为她年纪大些,这些问题便不复存在。
等她意识到严重性,杨芷菱已经十三岁,再也改不过来了!
而后,杨老夫人也决心好好整治她的脾气,可她要说亲了。
她十五岁就嫁到薛家,杨老夫人想教育她,再也来不及。
杨老夫人听着她说“你们杨家”,手指捏得更加紧了,霍然站起身,指着杨氏的脸:“好,好!我们杨家给了你气受!你现在就回去,回去瞧瞧,薛府会如何对你!”
杨芷菱气得眼泪簌簌,脑袋一片咆哮怒火,哪里还听得出杨老夫人的话外之意,挣扎着秦妈妈的手要走。
秦妈妈抱着杨芷菱,又哀求杨老夫人:“老夫人,五娘可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懂事说错话,您都不体谅她,还有谁体谅她?老夫人,这个时候您别跟孩子计较!”
一句话,打中了七寸,杨老夫人的怒火好似被一盆冰水全部熄灭。
她的女儿,她都不能原谅她口无遮拦,别人就更加不会了!想着薛府那样说她的宝贝女儿,心又抽搐般疼起来。
她慢慢坐回了炕上,阖眼念佛。
秦妈妈见老夫人念经,便知道怒火已经压抑住了;她又抱紧了杨芷菱,柔声劝慰:“五娘,普天之下,除了你娘亲还有谁真心疼惜你?你疼惜琳姐儿,你娘亲不爱护你么?老夫人不让你回去,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且安静些,听听老夫人的话吧,只当是你的孝顺!”
杨芷菱听着这话,亦想起母亲那些年的溺爱与包容,虽然手背还火烧火燎的,心中却退了几分怨恨,眼眸湿濡对秦妈妈道:“疼得紧……”
秦妈妈知道她也劝下了,心中微松,喊了丫鬟拿药油来。
她亲自替杨芷菱摸了药油,还好茶水并不是真的沸腾着,手背只是有些发红,没有起水泡,亦没有肿。
秦妈妈又喊了丫鬟把碎瓷扫去,然后重新上了热茶,又叫人去吩咐碧桃、碧柳拿了件湖水色挑线裙子给杨芷菱换上,重新把她扶到炕上坐了,才轻轻退到一旁。
杨老夫人念了半晌佛,才停下来,把手里的碧玺念珠轻轻搁在炕几上,端起热茶,微微啜了一口,茶水的雾气缭绕中,杨老夫人的目光带着晦涩,对杨芷菱道:“你可知薛府如今是怎样的光景?”
杨芷菱正埋头喝茶,听到母亲问话,才抬眸,有些茫然。
杨老夫人又是叹气,很失望的样子。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冒冒失失回了娘家,还不知道派个丫鬟回去打听消息,她这个女儿啊……
老夫人只得把薛府关于杨氏是被薛老夫人赶出府的谣言,一一告诉了杨芷菱。
杨芷菱听了,顿时又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这些狗奴才,我回去打烂他们的嘴!”
杨老夫人亦不再计较她这些混账话,只是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你是五房的嫡母,没有你,五房怎么过年?安心等着薛府来接,让他们低声下气求你回去!你别忘了,你身后还有建衡伯府,咱们家的女儿,可不是他们薛家没有缘故就敢休弃的!”
杨氏一愣,瞬间又踌躇起来,她还是不放心琳姐儿。
杨老夫人瞧得分明,道:“你放心,进宫关乎整个薛家的体面,你婆婆会好好教导琳姐儿的!”
杨氏明白过来,这才松了口气,有些恹恹的颔首,算是同意了杨老夫人的话,等薛府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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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节装病
第024节装病
转瞬间便是腊月十八。早晨卯初一刻,橘红和蔷薇便叫醒东瑗,打水服侍她漱口洗脸更衣。
东瑗抹了青盐在牙齿上,初醒的懵懂令她动作缓慢而笨拙,缓缓漱了口;又接过蔷薇递过来的帕子洗脸,微热的巾帕贴上肌肤,暖流在面颊徜徉,似唤醒了她的瞌睡,东瑗精神不少。
橘红为她挑了衣衫,然后和蔷薇帮她更衣。
银红色绣折枝海棠百蝶闹春的褙袄,湖水色如意云头八宝金织襕裙,衬托东瑗眸光潋滟,肌肤胜雪,斗室内光线顿时被她的华采逼退得黯淡了三分。
蔷薇微愣,见她鸦鬟微散间便天成娇媚,忍不住惊呼:“九小姐,您长得可真好看……”
一语说的东瑗神色微凛。
橘红忙给蔷薇使眼色。
蔷薇又是一愣,却明白东瑗和橘红的意思:九小姐不喜欢旁人说她漂亮。这让她有些不解,漂亮不好吗?多少女人穷尽一生,追求不过是姿容瑰丽,博取旁人眼球的艳羡。
既然东瑗不喜,蔷薇亦不再多言,转身去拿了她的五彩缂丝石青银鼠披风出来,又把上次老夫人赏的盘螭暖玉手炉寻出来,换了银炭。
橘红便喊了梳头的妈妈,替东瑗梳头。
梳头的万妈妈帮她梳了元宝髻,高髻上插了四朵金地点翠掐金丝嵌粉红米珠的珠花。元宝髻中间,则带了一支蝶穿白玉兰花簪:顶花用白玉做成白玉兰花瓣,用大红宝石做成花蕊;四周数只金蝶嬉戏,蝶身点缀了各色宝石,蝶须镶嵌了白色米珠,左右两只金蝶口中各衔一排璎珞,垂珠两串,红蓝宝石做缀角,直抵额头。
缠枝莲纹浮雕蝙蝠玻璃镜中,东瑗望着稚嫩白皙却谲艳妩媚的脸,猛地将这只画龙点睛的碟穿白玉兰花簪摘下来,有些不悦道:“不要这个,戴着累!”
万妈妈却忙按住她的手,笑嘻嘻道:“好小姐,您别着急摘!”
橘红亦忙道:“小姐,这个是世子夫人昨日送来的,就是想着您今日戴。这个多好看啊,华贵大气,最衬您的容貌。您别拂了世子夫人的好意…….”
蔷薇见橘红开口了,亦帮着劝。
东瑗的手便松开,任由万妈妈重新帮她带好。
她能如何?
她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憔悴些,故意饿了两天,可昨晚老夫人叫宝巾送了内造的胭脂水粉,还叮嘱橘红和蔷薇,今日的妆容要厚重,否则便是失礼;世子夫人叫人送了头面,她是躲不开了。
她本就年幼,又要涂脂抹粉,哪里还能因为饿了两天就憔悴失色?
烛火下的玻璃镜泛出昏黄光芒,她能瞧见自己这张倾城秾丽的脸。这上挑的眼角,更添了天然的妖娆风流,只要淡笑都似故意勾人魂魄。
她知道,很多老妇人不喜欢这等容貌,觉得太过于狐媚像,不安分。可东瑗不敢侥幸,万一太后喜欢呢?
毕竟她们是进宫为妃,非为后!
替皇帝选妃,就是替皇帝纳妾,美艳自然是最重要的。
况且**森严,她又是重臣之家的嫡女,非戏子乐工之流,又能不安分道哪里去?
她的背景和教育决定了她不会甘于下|流。
可这些担心,有什么用?
她是不是要进宫,就好像她来到这个世界一般,都不是她能掌控的,而是轮回早已为她注定了。
重新戴上了这支蝶穿白玉兰花簪,东瑗表情变得安静平和。
万妈妈见她不闹了,便拿了对赤金嵌大颗南珠的耳坠为她戴上,人立刻又添几分华贵灼目。
橘红和蔷薇帮她描眉画鬓,直到卯初三刻才弄好,由橘红搀扶着她,去了老夫人的荣德阁。
天色尚未大亮,天际一轮冰魄出碧海,悬在树梢,拾翠馆的地面似银霜镀过,处处闪着月华反映的清冷薄光。
今日进宫,是薛府喜庆之日,寅正二刻家里的仆妇们便点亮了各处的大红灯笼。
出了拾翠馆,往西走过一条斜长小径,就能看到桃慵馆庭院里的桃树虬枝,紧闭的门户异常阴森。
东瑗不由站住了脚步,目光透过高高院墙,望向桃慵馆二楼的一角,半晌不挪脚。
橘红则后背发麻,拉了拉东瑗的袖子:“小姐,咱还是快点走吧……”
东瑗回眸,没有坚持,跟着橘红继续往荣德阁去。
荣德阁虽然灯火通明,丫鬟婆子穿梭忙碌,却没有半点声响。东瑗便知道,她今日又是第一个,荣氏等人都没有到。
老夫人早已醒来,她坐在临窗大坑上吃着羊乳,头上戴了两只翠玉福寿嵌蓝宝石栖凤簪,穿着绣宝蓝色绣栖凤纹褙袄,玄青色柿子如意头纹福裙,看到东瑗,老夫人眼眸微亮,笑着对詹妈妈道:“这样一打扮,才像个样子,平日里太素了!”
夸她今日的妆容、穿戴都很适宜。
东瑗便抿唇微笑。
她总是早来,也时常在老夫人这里吃饭。
詹妈妈问她用过早饭没有,东瑗道:“还没有……厨房里又是那些东西,不想吃,祖母的小厨房做的糕点精致些……”
“馋嘴猫儿!”老夫人呵呵笑,叫詹妈妈去端了早饭给她。
东瑗吃了半碗小米粥,两个水晶饺子,便放了筷子。
丫鬟们撤了碗筷,扶她到老夫人的炕上坐下,重新上了热茶,二夫人和薛东蓉来了。
薛东蓉脱了披风,里面穿着绯色绣缠枝莲纹嵌蝙蝠纹稠面褙袄,天蓝色暗地织金福裙,梳了双刀髻,高鬟带了两朵珠花,鬓前戴着跟东瑗一模一样的蝶穿白玉兰花簪,明眸皓齿,气质淡雅幽静。
只是瞧着有些虚弱不堪。
东瑗望着她头上的花簪,一口气终于透了过来,原来世子夫人给每位进宫的姑娘都送了!
想起自己昨夜半宿难安,东瑗就觉得好笑,她还以为世子夫人和世子是看中了她……
而老夫人目光犀利敏锐,发觉了薛东蓉的不对劲,蹙眉问二夫人:“蓉姐儿瞧着气色不对,怎么回事?”
二夫人眼眸噙了湿润:“这孩子……她昨日白天就开始跑肚,挨着不好意思说。晚饭也没敢吃,哪里想到夜里起来五六次,早上脸都白了……内宅落钥,又是大半夜,她不敢说,怕我急了吵着找大夫,给爹娘添了累赘……您瞧瞧她……”
老夫人心疼拉过薛东蓉,手搁在她的额头,试了试,好似并不发热,就问她:“怎么肚子不舒服?”
“祖母,我不知道……我这些年从未出过这等事……”她唇上抹了唇蜜,却依旧有苍白感,语气亦轻柔低缓。
东瑗心中一动:自己怎么这样傻,拉肚子明明是个好招,怎就没有想到,傻傻饿了两天,毫无效果。可是薛东蓉拉了一夜,就虚脱了……
这样想着,她不禁望向薛东蓉。
她是真的跑肚,还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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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节过继
第025节过继
五小姐薛东蓉腿发软,站着说话都摇摇欲坠。
二夫人眼泪都快要落下来,既心疼女儿,亦心疼失去了进宫的好机会。
老夫人瞧着,眼眸微敛,叫詹妈妈和宝巾扶着薛东蓉去她的榻上躺着。
半盏茶的功夫,薛东蓉立马坐起来,让她的丫鬟银杏搀扶她出了内室,捂住腹部对老夫人和二夫人道:“祖母,娘,我……”
她要去净房如厕。
詹妈妈和宝巾、宝绿看得明白,忙和银杏一起,服侍她去了净房。
老夫人的脸色比刚刚又沉了几分,二夫人的眼睛里透出了绝望。
薛东蓉这样不好,是不能去宫里的。
东瑗望着东次间旁人的毡帘微晃,倏然有些异样的感觉:薛东蓉是真的运气如此不好?
或者说,如此好?
是运气还是她不想进宫而人为的?
这个年代的女子,不都是以进宫为荣吗?像薛东蓉这种,亲哥哥在四川任知府,姐姐出嫁,只有她守着寡母在薛家过日子。倘若老侯爷哪日驾鹤西去,世子爷成了新的镇显侯,她寡母的日子不会多好过吧?
若她能进宫,成了元昌帝的宠妃,再诞下皇子或者公主,薛家会厚待她母亲的。
薛东蓉怎么可能不想进宫?
要么,她是真的如此背运;要么,她真的见识不凡;亦或者,她跟东瑗一样,十几岁的身体里,藏着一个更加成熟的灵魂!
她会是哪一种?
东瑗对这个清冷贞静的堂姐,第一次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吧?
东瑗亦不想进宫,可她对宫廷的抵触,不足以她牺牲自己的身体来换取。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十分落后,一个不慎,腹泻亦能死人。
东瑗这个外来者都清楚,薛五小姐东蓉定是知道的。
假如她是故意的,那么,她真是宁死不入宫门啊!
东瑗捧起手边的茶盏轻呷小口,微微叹气。假如五姐是故意的,那么东瑗便是进宫固宠的不二人选。这个堂姐连腹泻的招数都敢使,还怕没有后手?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东瑗这样安慰着自己。
世子夫人荣氏一袭华衣进来的时候,见老夫人和二夫人脸色阴晦,而东瑗坐在炕上小口喝茶不敢吭声,她微微吃惊,问二夫人:“蓉姐儿呢?”
毡帘微动,宝巾和银杏搀扶着捂住腹部、表情痛苦的薛东蓉出来。
她的脸色比刚刚又苍白了一些,那些脂粉卡在脸上,显得很突兀。明明娇艳可人的女子,此刻却虚弱得似久病不治的人。
世子夫人大骇:“蓉姐儿,你哪里不舒服?”
一旁的银杏就把薛东蓉跑肚的事又说了一遍。
世子夫人脸色骤变:“阿弥陀佛,这个关口,你怎就跑肚?这可如何是好?”
说的二夫人再也忍不住,小声啜泣。她辛苦盼女儿能入宫门,将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可哪里想到这飞来横祸?
蓉姐儿定是得罪了哪路菩萨,才有这样的大难!
薛东蓉雪齿咬住了樱唇,痛苦的皱眉。
外面丫鬟说十二小姐来了,世子夫人朝门口望去,就看到了一袭桃红色绣折枝樱桃花纹褙袄的薛东琳走了进来。她梳了飞燕髻,低垂的鬟髻上插了四朵珠花,额前带着东瑗和薛东蓉一样的蝶穿白玉兰花簪。
如此一打扮,原来就高挑的薛东琳成熟不少,青涩褪去,显得妩媚动人。
她不解看着满屋子的人,又望着炕上痛苦蹙眉的薛东蓉,轻声:“五姐怎么了?”
世子夫人刚要回答她,薛东蓉猛然站起身,爬起来就往净房的方向跑去,鞋子都未穿。
银杏和宝巾忙提了鞋子追过去服侍。
二夫人无法抑制,呜呜放声哭起来:“娘,蓉姐儿怕是去不成了……”
薛东蓉这样,的确是没法子去了。
当初懿旨上说着薛家嫡女觐见,又没说全部的嫡女必须去。
只要去的是嫡女即可。
薛家少一个嫡女去,太后娘娘少一个挑选的对象而已。
二夫人哭成这样,薛东蓉又半盏茶的功夫跑两次净房,世子夫人一时间不敢拿主意。薛五姑娘的情况,定是不能去的,可二夫人却是很想女儿去,倘若世子夫人这个时候表态,怕二夫人将来心中有积怨。
她求助般望着老夫人。
老夫人的目光快速从薛东瑗和薛东琳的脸上滑过,看到东瑗望着净房的方向愣神了瞬间,薛东琳则暗含欣喜遮掩不住,老夫人眸光深邃果断,对詹妈妈道:“去把姝姐儿带来,我们进宫去,时辰不早了。”
世子夫人、二夫人、詹妈妈以及宝绿、紫鸢等人都面面相觑,好似不明白好夫人的意思,谁都没有动,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把十一姑娘薛东姝带来做什么,她又不是嫡女!
东瑗亦抬眸望着老夫人,不解其意。
世子夫人知道老夫人向来心思深远,她能有此安排,定是周密妥帖的。她看着难以置信的詹妈妈,出声提醒道:“妈妈,快去替姝姐儿装扮,来不及了!”
詹妈妈回神,带着宝绿和紫鸢忙去了东边的暖阁,喊醒熟睡中的薛东姝。
二夫人脸上泪痕犹存,错愕问老夫人:“娘,姝姐儿要进宫去吗?她可是婢生女!”
薛十二姑娘不由自主颔首。
老夫人眼眸变得平和慈祥,叹道:“我前日夜里梦到了韩氏,她对我说,阴司里孤寂,无儿供奉香火,又担心瑗姐儿孤立无依。缠了我半夜,非要我替瑗姐儿过继个弟弟供奉香火……”
这借口……
既知道荒唐,却无从求证。
“咱们家子嗣繁茂,小五也有了嫡子,要去过继孙儿,岂不是人笑话?”老夫人平静笑,“我就答应韩氏,把姝姐儿寄养在她名下,给瑗姐儿做伴,她才肯罢手回去。”
就是说,薛十一姑娘东姝要过继到死去的韩氏名下,成为韩氏的女儿,就是薛府的嫡女。
东瑗一直在想,老夫人会如何处理薛十姑娘东婉的死,才能让杨氏得到处罚。
如今看来,就是薛十一姑娘东姝了!
既然杨氏怕庶女们挡了薛十二东琳的路,老夫人偏要把她的庶女抬成嫡女,成为薛东琳的嫡姐!
以后,薛东琳的一切,都要先让了薛东姝!
东瑗眼睛有些湿,十妹的亡灵看着这样的结果,会不会有丝欣慰?
屋子里没人吭声。
是过继嫡女非嫡子,不牵扯家族的祭祀,与世子爷的利益不冲突,世子夫人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二夫人敏感多心,她已经猜到薛十姑娘东婉是死了,而非送去庙里静养,而老夫人抬薛东姝就是为了替薛十姑娘东婉报仇,给杨氏难堪。她的女儿生病了,怨不到姝姐儿代替她进宫去,这件事跟二房亦没有利益冲突,二夫人垂首沉默。
东瑗和薛东琳都是晚辈,更加没有话语权。
老夫人见大家都不说话,便笑道:“这件事,我和侯爷已经商量好了,原本想着等过了今日再说。现在不巧,蓉姐儿病了,我就先带了姝姐儿去给太后娘娘瞧瞧,回头再祭祀祖先,姝姐儿正式养在韩氏名下。”
就是说,老夫人想替薛东姝讨了太后娘娘的赏赐,再替她正式过继。
这样的恩宠,自然亦是为了给杨氏下马威。
东瑗想起了薛十姑娘东婉。盈盈烛火里,东瑗纤浓羽睫已经湿濡了一片。老夫人虽说把这件事压下来,却也没有让婉姐儿枉死,老夫人会替她讨回公道的!东瑗想着,偷偷用帕子摸了泪,不敢让泪珠落下来花了妆容。
银杏搀扶着薛东蓉从净房出来,詹妈妈和宝绿也搀扶着锦衣华服的薛十一姑娘东姝进了东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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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节命运
第026节命运
薛十一姑娘东姝穿了件樱桃色掐金丝宝瓶番莲纹褙袄,豆绿色八宝蝙蝠暗地织金襕裙,梳了东瑗一样的元宝髻,却没有戴珠花,戴了金地点翠双蝶戏花宝钿。用金盘丝制成两只嬉戏的金蝶,蝶翅镶嵌各色宝石,华贵辉耀,十分美丽。
她没有半缕惊讶,福身给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二夫人行礼,又给东瑗、薛东蓉和薛东琳见礼。
东瑗和薛东琳还礼。
薛东蓉则有气无力搀扶着银杏,勉强福了福身子。她对薛东姝的出现,故意露出几分意外:见她衣饰锦簇,明白她在此的目的,她要代替自己进宫了。
薛五姑娘东蓉唇角微挑,冲薛东姝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笑容虽然很淡,却是难得的绚丽。
老夫人没有留意到薛东蓉,只是叮嘱薛东姝跟着一块儿进宫,又说见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应该行什么礼,说什么话,一一仔细告诉薛东姝。
薛十一认真听着,丝毫不露惊愕。
连老夫人都诧异。
这孩子未免太沉稳了,快赶上瑗姐儿!
让薛东姝过继到韩氏名下的事,老夫人跟老侯爷提了提,也没有避开在屋里吃饭的薛东姝。当时她有些吃惊,却也没有细问。
她肯定不知道薛东蓉生病,亦不知道自己临时被替换进宫,却有这份内敛沉稳,可见心思不浅。
老夫人不免重新审视了她一回。
东瑗拉过薛东姝,笑道:“你怎么也不戴两朵花?”说罢,就要把自己头上戴的四朵掐金丝嵌红米珠珠花摘下两朵,亲手替薛东姝戴上。
古时人爱戴花。
花与华谐音,象征富贵荣华,不管是望族富贵妇人,还是坊间贫寒女子,都爱在鬓角别上几朵各种各样的花儿,除了点缀着美丽,更多是借着“华”这个吉利字眼。
老夫人见东瑗对薛十一亲热,眼角的笑意微深。
薛十一姑娘东姝便福身跟东瑗道谢。
一旁的薛十二姑娘东琳则微微蹙眉,她很不满意,自己的庶姐,一下子就成了嫡姐!又想到了母亲,要是母亲在家,只怕这件事不会这样顺利!她应该趁早去告诉母亲一声,免得这些下等人都得了意,一个个爬到她们头上去!
薛东蓉虚软无力,搀扶着银杏,让她把自己鬟上的蝶穿白玉兰花簪摘下来,递给薛东姝:“这是大伯母赏的,进宫时戴着喜庆,太后娘娘肯定喜欢。我去不成,这个给十一妹戴……”
这蝶穿白玉兰花簪十分华美炫目,很是名贵。
薛东姝扫了眼东瑗和十二妹薛东琳,见她们都有,又想起自己头上的宝钿是去年生辰老夫人赏的,既不及这蝶穿白玉兰花簪,却也是名贵华丽,当即把自己的金地点翠双蝶戏花宝钿摘下。
接过薛东蓉的花簪,就把宝钿递上去:“多谢五姐!我这个细钿五姐先戴着,等我回来再换给五姐。”
薛东蓉也没有力气同她客气,笑了笑。
世子夫人见人数凑齐,便把对牌给了身边的大丫鬟花忍:“你和荣妈妈赶紧给蓉姐儿请孙太医瞧瞧,等我们从宫里回来,再来看蓉姐儿。”
花忍恭声道是。
二夫人连声道谢,却掩饰不住失望的苦涩。
她要送老夫人等人出门,老夫人便道:“不必了,你留下来陪蓉姐儿吧!”
二夫人道是,目送老夫人等人出了荣德阁。
天色依旧未明,东方天际却有缕缕红霞,薛东蓉由丫鬟搀扶着,跟在二夫人身后,回和宁阁。
她望着天际的晨曦,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回到和宁阁,二夫人遣了身边的丫鬟婆子,拉着薛东蓉的手,就再也压抑不住,呜呜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为何你这样多灾多难?倘若是要遭报应,怎么不应在娘的身上,非要折磨我的孩子?”
见母亲哭,薛东蓉心头的喜悦被冲淡了几分,她柔声安慰着二夫人:“娘,您别伤心……女儿命里或者没有进宫的福气,造化者便是如此安排的。非要权越造化,是不祥之兆!”
二夫人哭得更加凶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安慰娘?娘心疼你,可怜你七岁就没了父亲,娘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只求你将来平安顺当,哪里知道,你如此多磨难?开始说亲,陈家就被抄了;好容易挨到进宫的机会,你又……”
她越发说不下去了。
薛东蓉听着这些话,勾起了往事历历在目。
当年,她是进宫了的。
她再活一世,改变了很多事。
前世时,薛十姑娘东婉没死,杨氏也没有回娘家,临到进宫的前一天,九姑娘薛东瑗突然病了,就是跑肚,拉得整个人虚脱。
那时,薛东蓉很高兴,十二妹薛东琳年纪小不说,容貌和才情、人事练达都不及她,只要除去薛东瑗这个美艳过人的对手,她就有把握稳胜。
她以为,薛东瑗是不幸的,有杨氏那个狠毒的继母。
如今,她重生了,很多事情的改变,改变了薛东瑗的性子,甚至她们姊妹几个的人生都发生了很多变故。
薛东蓉就想起了跑肚,当年薛东瑗就是这样避开进宫的。
她成功了。
跟前世不同的是,薛东姝成了嫡女,代替她进宫。薛东蓉知道自己的命运改变了,那么她重生了,是不是也连着改变了九姑娘东瑗和十一姑娘东姝的命运?
薛东蓉一开始以为,自己吃了泻药,就会和九姑娘薛东瑗互换命运。可现在十一姑娘薛东姝突然就变成了嫡女,这是前世没有的。
她们的命运,又会如何?原本笃定的薛东蓉有些不安起来。
她的喜悦里,藏了几缕担忧。
可这些话,她要是跟二夫人说了,二夫人只怕当她是鬼附身,要被气死。
二夫人哭得伤心,东蓉瞧着心疼,眼泪不禁落下来:“娘,进宫真的很好吗?”
二夫人微愣,错愕望着薛东蓉:“傻孩子,进宫当然好……”
“娘,哪里好?”东蓉盖住母亲的话,“娘若不舒服,派人去定远侯府说一声,四姐马上就回到您身边照拂;可贵妃娘娘呢,大伯母每次见到她,都要跪下磕头。母亲,女儿进宫了,倘若位及贵妃,母亲逢年过节提了名帖或者能见着女儿一面,亦是高高坐着,任由母亲屈膝下跪,三拜九叩。倘若不能,从此母女被那高高院墙阻拦,永无再见之日。”
二夫人听了,头皮有些发麻,泪落得更狠了。
她亦知道送女儿进宫的苦。
“母亲再看,二姐、四姐、六妹,她们都不是嫁皇族,却个个幸福和美。母亲,坊间有句话: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天王家。帝王之家,有多少恩义?除了君臣,哪有母子情谊、夫妻情谊?”薛东蓉说着,便想起前世的往事,胸口泣血般疼痛,忍不住失声痛呼,“女儿亦愿后身世世勿复入天王家!”
二夫人细细品着女儿的话,倏然感觉心里的失落轻了几分。
进宫真的那么好?
倘若她的蓉姐儿进宫,以后她的孩子便是皇子、公主,自己不能抱、不能逗弄,甚至见了女儿不能亲近,女儿受了委屈不能求侯爷帮着撑腰,就是等于把女儿送入一个孤零零的院墙,生死都要她一个人挣扎。
有什么好处?
她女儿的孩子或者能位及人主,亦或者命丧黄泉;她女儿却只能为家族添彩,自己要时刻警惕身边人的算计。
不,不能!她的蓉姐儿吃了太多苦,不能再受那等委屈!
为何她如今才想明白?
想到这里,二夫人拉过薛东蓉:“蓉姐儿不哭,不哭了,不进宫,咱不进宫!这是造化者的旨意,这是旨意,你不应该进宫受苦的……”
银杏进来通禀:“夫人,五小姐,荣妈妈带着孙太医来了……”
母女俩这才各自摸了眼泪,叫丫鬟打水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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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节人选
第027节人选
东瑗跟着老夫人、世子夫人、十一妹薛东姝、十二妹薛东琳进了皇宫内院。她们辰初三刻进宫,巳正一刻出宫,依旧坐着马车,回了镇显侯府。
回到家里,先到老夫人屋里略微坐了坐,又去看了薛东蓉,才各自回各自的院子。
十二姑娘薛东琳跟东瑗要同路一段,可她搀扶丫鬟锦秋,很傲气走在前头,喜气洋洋的,并不搭理东瑗。
橘红搀扶着东瑗,小步缓行,跟薛十二姑娘故意拉开了距离。
走了好一段路,东瑗一直不语,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
“小姐,您见到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了吗?”橘红有些担忧自家小姐的沉默。刚刚在老夫人屋里,小姐还有说有笑的。可出了荣德阁,和十二小姐的欢喜狂妄不同,九小姐仿佛心不在焉。
东瑗听到橘红问她,回神温软一笑:“见到了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贵妃娘娘,都见到了。”然后问橘红,“你还记得贵妃娘娘的模样吗?”
橘红摇头:“我进府的时候九岁了,贵妃娘娘已出阁。那时在太子府里,还能时常回来瞧瞧世子夫人和老夫人。可是我不在屋里服侍,远远只瞧过一次,没见着面儿……”
薛府的定制,未及笄的姑娘们屋里不安排一等丫鬟,贴身服侍的都是二等丫鬟。
当时橘红、橘香跟现在的蔷薇一样,都是老夫人屋里的二等丫鬟。
可老夫人身边,贴身服侍的是一等丫鬟,二等丫鬟只是跟在一等丫鬟身后做事,很少在屋里活动。有时一等丫鬟病了或者告假,管事妈妈会挑了机灵勤快的二等丫鬟暂时代替。
橘红和橘香当年都替过一等丫鬟当差,被老夫人看中了,后来就给了东瑗。
东瑗见橘红没有见过薛贵妃,便一边缓行,一边跟她说起贵妃娘娘的模样:“她问我话的时候,我瞧了一眼,很漂亮,跟大伯母的眼睛、鼻子、嘴巴一模一样……”
橘红瞧着她不是很抵触,亦愿意说起宫廷之事,又大胆问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的容貌,待她们是不是客气之类的话。
东瑗回想了一瞬,才笑道:“我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眼角扫了一下,就觉得衣着华贵,声音慈祥,别的都没有瞧见。”
橘红就忍不住笑:“那您白白进宫了一回!”
东瑗也笑,心中却坠了重石般,提不上气。
她们姊妹三人进宫,薛老夫人把她们的排行告诉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第一个就问:“不是有个五姑娘?”
看来皇家亦打听了薛府的事,太后娘娘中意的是五姑娘薛东蓉。
薛老夫人就忙回禀,说了五姑娘跑肚的事,太后很是遗憾,而后却再也没有提起。
古时的医疗落后,身体不好意味着没有福禄之相,亦会子嗣艰难,薛东蓉进宫前生病,足见她体弱,太后娘娘不可能再让她进宫了!
五姑娘就这样排除了!
一个多时辰的闲谈中,东瑗和十一妹薛东姝沉默谨慎,太后和皇后、贵妃娘娘问话,她们姊妹俩有些拘谨的回答了,中规中矩的,显得沉闷。
十二姑娘薛东琳却很活泼,不管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说什么,她都能妙语逗趣,说上几句,惹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笑了几回,还对老夫人说:“镇显侯夫人,您这个孙女有趣得很。”
老夫人笑着回禀,说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过誉了。
语气却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十二妹薛东琳自以为天真烂漫,可薛老夫人的不快,足见她的轻浮惹了事,太后笑得开心,可是,一定不会选她进宫的!
镇显侯是三朝元勋,又是当朝太师,他的孙女进宫,不会是婕妤、嫔之类的。从堂姐正一品的皇贵妃地位来看,薛氏女进宫,一定是封正三品以上的妃子。
十二姑娘薛东琳太过于轻佻,连老夫人瞧着都不喜,何况是太后娘娘?
薛东琳过犹不及,东瑗心中明白,她也排除了!
剩下的,就是东瑗和十一妹薛东姝。
对东瑗和薛东姝,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很冷淡,问了几句客套话,并没有多言。
可当薛老夫人说了薛东姝的身份,并且提到她过继的时候,太后娘娘笑着说不错,然后问了薛东姝几句。薛东姝答得很小心,甚至有些局促不安,太后没有不悦,反而叫她抬起脸来让她仔细瞧瞧。
东瑗也一直垂首,太后却没有仔细瞧她的兴趣。
而后,太后娘娘对身边的皇后说:“你瞧这孩子,像不像和煦?”
和煦是太后娘娘第三女的封号,如今嫁给了秦尉侯,最得太后娘娘喜欢。
皇后娘娘忙说真的有点像,薛贵妃娘娘亦帮腔。
薛老夫人便谦虚道:“和煦公主龙章凤姿,姝姐儿哪里比得了?”
太后娘娘笑了笑,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当时东瑗心中一喜,难道太后看中了十一妹?
后来,都是十二薛东琳在凑趣说话,太后娘娘再也没有单独问十一薛东姝什么,让东瑗心中不安。
若论身份,十一即将是东瑗母亲寄养的女儿,是薛府五老爷薛子明原配的嫡女,比薛东琳尊贵。
论容貌,十一和东瑗有六分相像,却有一双规矩的杏眼,比起东瑗容貌里的妖娆,她是正统的美人,更加容易入太后娘娘的眼。
东瑗应该放心,十一姑娘薛东姝身份、行事沉稳上,比十二姑娘比下去了;容貌上又端庄美丽,把妖娆的东瑗比下去了,薛东姝进宫的可能性是比她大。
可东瑗就是局促不安。
上位者的想法太难预料了,倘若太后娘娘明着对东瑗冷淡,暗地里还是想让进宫,她怎么办,还敢抗旨不遵吗?
毕竟她这个嫡女,比十一姑娘更加名正言顺。
想着,便回了拾翠馆。
蔷薇忙迎了出来,和橘红一起搀扶着东瑗,笑着对她道:“小姐,杨妈妈和金槐姐姐坐了半天,就等您回来。”
杨妈妈是五夫人杨氏屋里的管事妈妈,金槐是杨氏屋里四个一等丫鬟之一。杨氏带着碧桃、碧柳回了娘家,五房的事都杨妈妈带着两外两个大丫鬟金槐、银槐管着。
知道东瑗刚刚从宫里回来,就来找她,是怎么回事?
正常的情况下,她们不是应该去见十二姑娘薛东琳吗?
满腹狐疑,东瑗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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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节客来
第028节客来
听到外间瑶台上说话声,杨妈妈和金槐忙迎了出去,屈膝给东瑗行礼。
东瑗笑盈盈让她们起身,领着众人进了屋子。
“妈妈和金槐姐姐先坐……”东瑗去净房梳洗一番,让橘红招待杨妈妈和金槐,让蔷薇跟着去净房服侍。
蔷薇很聪慧,顿时明白了东瑗的用意,忙跟着进了净房。
褪了银红色折枝海棠百蝶闹春纹褙袄,蔷薇服侍东瑗穿了件家常的玉色缠枝莲纹交领绫袄,然后低声跟她道:“好像是老爷朋友的家眷来了,没见着夫人,想见见老夫人。”
薛子明朋友的家眷?
五房嫡母不在,内宅便是东瑗最大了。又有谣言说老夫人把五夫人赶回了娘家,杨妈妈自然不敢冒失带着人去见老夫人。
所以求到东瑗这里?
东瑗心中有了底,心情不由好了些,笑望着蔷薇:“你如今管我屋里的衣裳首饰?”
蔷薇见她笑,虽不明为何有此一问,亦知不是坏事,当即恭敬笑道:“是,橘红姐姐常提点我。”
从前橘红管着衣裳首饰,橘香管金银钱财,罗妈妈管着院子里大小丫鬟婆子,东瑗的吃食、浆洗都是罗妈妈操办。
如今罗妈妈和橘香出去了,橘红先接过原本橘香管着的金银钱财,把自己的本职交给了蔷薇。
一来是蔷薇推辞,说自己没有在屋里服侍过,不懂规矩,不敢接橘香的差事。让橘红管钱财,她接替橘红的差事,管衣裳首饰,这样哪里不懂,还能请教橘红。让她现在管钱财,两眼一抹黑。
东瑗和橘红都觉得蔷薇的思虑很对,便同意了。
第二也是东瑗和橘红都不放心把钱财给蔷薇,毕竟是新来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今瞧着蔷薇的精明,东瑗觉得,倘若她忠心耿耿,的确是个很得力的下手。她爹是账房上当差了,屋里的钱财迟早要给她管着。
“外头服侍的,有两个小丫头我瞧着喜欢,一个叫红莲,一个叫绿篱,你自己再挑一个,总共三个人,都带在身边。等明年开春橘红姐姐出去,我屋里便全部仰仗你。到时红莲和绿篱二人之间,我要提个二等的,另外两个就服侍你们两个二等的。”东瑗接过蔷薇递过来的帕子,淡淡跟她说着自己的想法。
蔷薇一愣。
就是说,九小姐屋里明年提拔一个二等丫鬟,蔷薇可以帮着看看。九小姐让她带着三个小丫鬟,除了让她帮衬着考量红莲和绿篱的秉性,还要她培养自己得力的小丫鬟。
她服侍小姐,亦不能三头六臂,亦需要得力的小丫鬟跟着她,卖命替她做事。
九小姐让她选,首先给了她优先权,那么,她是不是得到了一点九小姐的认可?
想着,蔷薇微微一笑,忙道是。
然后服侍东瑗抹了雪脂膏子。
茉莉花香的雪脂膏子,是内造的东西,专供禁宫娘娘们用的。东瑗这盒,是贵妃娘娘赏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老夫人嫌味道太重,分给了正在跟前凑趣的东瑗和五姑娘薛东蓉。
净房里徜徉着淡淡茉莉香,让东瑗心情更加好了,她的笑容顿时轻盈婉约起来。
梳洗更衣毕,蔷薇搀扶东瑗出了净房。
杨妈妈和金槐端坐在东次间炕前的锦杌上,神态毕恭毕敬。
蔷薇扶东瑗炕上坐了,便轻轻退到一旁。
东瑗请杨妈妈和金槐也炕上坐,她们极力推辞,不敢跟东瑗并坐,不似杨氏的狂妄,东瑗微微露出几分满意。
丫鬟上了茶,东瑗轻轻捧着呷了小口,才问杨妈妈何事。
杨妈妈忙恭声把事情仔细说了:“五爷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有个同窗姓袁,跟五爷交情极好。五年前候补江宁盐课司提举,带着妻儿上任江宁府,好些年没有回京。不成想袁提举身子骨不好,病了一年多,今年九月殁了。袁提举在京都有两处宅子,还有两个亲兄弟,袁太太就带着两位公子,一位小姐回京了。想着咱们五爷跟袁提举交情如昆季,就带了女儿拜访夫人。五夫人回了建衡伯府小住,五爷又吩咐让见见老夫人,奴婢想求九小姐恩典,领了她们母女过去……”
说的这样仔细,是袁太太跟她闲聊的时候,告诉她的吧?
来拜托五夫人,还非要见见老夫人,可不是因为跟五爷交情好,大约是想着借助镇显侯府的势力,多在老夫人面前走动吧?
袁太太在五爷面前说几句心酸话,又说想见见老夫人,五爷就答应让人带着去见见,倒也像薛五爷的做派。
不过,能提出见老夫人,也不是普通人家吧?
“这袁提举和建昭侯袁家有什么关系吗?”东瑗淡淡品茶,柔声问杨妈妈。
杨妈妈一愣,旋即轻笑:“是五服内的兄弟,袁提举的祖父本是幼子,没有承袭,分出建昭侯府单过,袁提举是第三代了,血脉疏远了不少。跟建昭侯府不算太亲近。”
虽不太亲近,亦是建昭侯府的血脉。
建昭侯府跟镇显侯府是通家之好,薛家旁枝有两个嫡女嫁入袁家旁枝,如今的镇显侯府跟建昭侯府的嫡系虽没有姻亲,可建昭侯袁夫人是东瑗大伯母荣氏最要好的闺蜜。
老夫人跟前年仙逝的建昭侯太夫人亦交情最好。
建昭侯府旁枝的寡媳弱女求见,老夫人应该会见的吧?
杨妈妈一下子就能说出袁太太的来历,可见她心中亦清楚这些人情来往,她知道把袁太太领到老夫人那里去,只会讨赏,不会讨罚,可她还是尊重东瑗,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五房内宅最尊贵的嫡女。
想着,东瑗复又看了杨妈妈一眼。
杨氏身边有这么精明的妈妈,她怎么还那么愚笨?
“袁太太吃中饭了没有?”东瑗问杨妈妈。
“等着见见九小姐,还没有吃……”杨妈妈笑道。
“那你请了袁太太和袁小姐来,到我这里吃饭吧。”东瑗笑容和煦对杨妈妈道,然后吩咐橘红,“你去厨房说一声,叫做几个菜端上来。”
杨妈妈和金槐忙起身道是,然后出了拾翠馆。
橘红拿了二两碎银子,去了厨房。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杨妈妈领了一个穿着杏黄色缠枝宝瓶纹褙袄的四旬妇人和一个穿着桃粉色蝙蝠闹春纹褙袄的妙龄女子进来。
东瑗知道是袁太太和袁小姐,笑盈盈起身下炕。
两人屈膝给东瑗行礼,东瑗亦还礼,拉了两人到炕上坐,又吩咐丫鬟们上茶点。
“袁太太来的不巧,母亲去了建衡伯府。”东瑗笑着对袁太太道。
她说起建衡伯府,并不说外祖家,而是直呼建衡伯府,好似故意宣扬自己是原配的嫡女,身份尊贵。
原配嫡女和继室的关系一向是如履薄冰,哪怕最好的人家,都有隔阂。袁太太先留了心,就听出了东瑗话中之意,当即不敢多提杨氏,笑着道:“回京来,理应先拜会老夫人的。只是些许年没见,怕老夫人不甚记得,劳烦九小姐引见。”
见袁太太果然没有多提杨氏,东瑗笑意更深。要是等会儿袁太太在老夫人面前一口一个五夫人,只怕老太太心中不悦。
到时袁太太不明情况,只当老夫人眼里没人,误会了就不好。
所以她自己做了恶人,先点拨一番,袁太太也是精明世故的人,顿时就听出了东瑗的话外之音。
反正她也不喜杨氏,袁太太误会她高傲也罢,跋扈也好。
“甚么劳烦?”东瑗客气笑道,“老夫人早上进宫,只怕中午要歇会儿。袁太太在我这里用了午饭,咱们说会儿话,晚些时候再过去吧。”
袁太太和袁小姐忙道谢。
说着闲话,橘红领着丫鬟们把饭菜端了上来。厨房见是九小姐要的饭菜,四荤四素做得特别精致。
袁太太也是见过世面的,已经过了饭点,还能有这样新鲜精致的佳肴,便明白这九小姐在家里很受宠,又想起她刚刚暗示自己不喜杨氏,袁太太暗暗留心。
吃了饭,彼此闲话家常,袁太太问了世子夫人和老夫人的好,却也再不提五夫人杨氏。
袁小姐跟薛家十二姑娘差不多的年纪,十三四岁,安安静静听人说话,十分贞静。
东瑗亦问了她几句,袁小姐柔声细语答了。
东瑗从袁太太口中得知了袁小姐的闺名叫璞瑛,家里称瑛姐儿,便也跟着瑛姐儿这样喊她。
还叫蔷薇拿了对赤金栖凤璎珞镯给她做见面礼。
袁太太和袁璞瑛都很不好意思,东瑗瞧着跟瑛姐儿差不多大,还给见面礼。
“原是应该母亲的。我头回替母亲待客,袁太太怕是嫌弃我不懂事,给的东西轻罢?”东瑗给得很诚心。
袁太太和袁璞瑛都有些脸红,却见东瑗的话又却不好反驳,不敢再没有推辞,瑛姐儿给东瑗福身道谢,收在怀里。
自鸣钟响起,申正时分,东瑗估摸着老夫人歇息好了,才带了袁太太和袁璞瑛去了荣德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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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节陈家
第029节陈家
东瑗领着袁太太和袁小姐去了荣德阁,老夫人正吩咐詹妈妈开箱笼拿些药材给五姑娘薛东蓉。
刚刚薛东蓉的大丫鬟银杏来回禀老夫人,五小姐吃了太医开的药,一下午无事,大约是好了,请老夫人放心。
老夫人很欢喜,便叫詹妈妈拿些补气的药材给薛东蓉送去。
见东瑗领了人来,老夫人定睛瞧了瞧,展颜笑道:“是袁三奶奶吧?”然后看了眼羞赧清秀的袁璞瑛,又笑,“这是瑛姐儿?哎哟,长成大姑娘了。”
大约从前就常常来,老夫人都还记得她们。既然从前是常客,还是要等五房的人领了才敢往老夫人跟前来,这个袁太太是个知礼谨慎的,东瑗不免淡淡挑唇微笑。
袁太太和袁小姐则忙给老夫人行礼请安。
“去南边五六年了,不成想老祖宗还记得我们。”袁太太很是感动的样子,“您老的身体还是那么健朗!”
“瞧着还好,实则不中用了!”老夫人呵呵笑,让东瑗和詹妈妈扶起袁太太和袁小姐,又请她们母女挨着炕上坐了。拉过袁小姐的手,老夫人左右打量着,对袁太太笑道:“这才几年啊,出落得这般齐整了,也比从前沉稳了不少。年纪大了,晓得害羞了。”
袁小姐双颐生烟,喃喃叫了老祖宗。
“我记得,跟我们家瑗姐儿一般大,都是辛卯年的……”老夫人说的是袁璞瑛的年纪,又不太确定,问袁太太。
袁太太忙道:“她是辛卯年九月生的。”
从前袁太太来薛家,东瑗并不受宠,那时老夫人跟前最得意的孙女是四姑娘薛东婷。见着老夫人问,袁太太并不知道东瑗具体有多大,不敢接口,只得说自己女儿的生辰。
老夫人颔首,笑道:“我们瑗姐儿是正月的,比瑛姐儿大几个月。”
略微坐了坐,袁太太亦只是过来叙叙旧情,并不是有事相求,瞧着天色将晚,亦不好留宿,便要起身回去,言改日再来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让东瑗送送,又对东瑗道:“你送袁三奶奶到穿堂,就不用过来问安了,今日也累了一整日,早早歇了吧。”
东瑗道是,领着袁太太和袁小姐出了荣德阁。
等袁太太一走,老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身边的詹妈妈道:“袁夫人好久没来了吧?你回头跟侑哥儿媳妇提提,让接了袁夫人家里坐坐。”
袁夫人,就是建昭侯府侯爷夫人。
老夫人见到建昭侯旁枝的袁三奶奶,想起袁夫人不足为奇。建昭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荣氏未嫁前便是闺中密友,如今更是来往亲密。
詹妈妈笑了笑:“回头世子夫人过来,我帮着提提。”
晚上世子夫人来问安,詹妈妈便在一旁提醒老夫人,问起了建昭侯袁夫人。
世子夫人荣氏微愣,直接笑道:“娘有什么事吩咐媳妇吗?”
“也不是让你年内请袁夫人来,我知晓你过年人来客往事儿忙,只是你心中记着这事,等过了年抽空就接袁夫人家里坐坐。”老夫人笑呵呵道。
“娘,上次她跟您提的她那个侄儿,如今还是没说亲。”世子夫人试探着问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眼世子夫人,笑盈盈没有答话。
世子夫人荣氏不敢再深说,说了会闲话,就起身告辞。
老夫人又嘱咐她去看看五姑娘薛东蓉,顺便把她下午寻出来的补药带过去。
世子夫人道是,转身出去。回去的路上,她不禁琢磨老夫人的意思,怎么从宫里回来,就突然想起见袁夫人?
上次袁夫人陈氏跟老夫人提了提她娘家侄儿,想替侄儿迎娶东瑗。
老夫人以东瑗年纪小为由推辞了。
后来老夫人跟世子夫人暗示了几句,大概的意思是嫌弃建昭侯袁夫人的娘家侄儿身份配不上东瑗。
袁夫人的娘家姓陈,祖籍陕西岆城,靠贩马起家,十分富足。后来袁夫人的父亲刻苦攻读,官拜兵部侍郎中,又嫁女建昭侯府,陈家在京都才算真正立足。
可老夫人还是瞧不上陈家的家底,除了富足,陈家发家史也太过于草莽,簪缨望族不屑。
袁夫人说替她娘家侄儿说亲薛东瑗的时候,老夫人就心中怪袁夫人轻狂。有钱就了不得?东瑗可是三朝元勋镇显侯府的嫡亲孙女,嫁到陈家去也太委屈了!
除了这件事,世子夫人想不到老夫人想见袁夫人的其他原因。
难道老夫人改了主意,同意把东瑗嫁到陈家?
世子夫人又想起今日进宫之事。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甚至薛贵妃娘娘都不太喜欢九姑娘东瑗。
世子夫人叹气,以貌取人的话,太后娘娘大约是觉得九姑娘太妖冶,这等女子放在皇帝身边,皇帝只怕芙蓉帐暖度**,从此不早朝了,耽误了朝政,成为千古罪人吧?
而皇后娘娘和薛贵妃娘娘是担心东瑗圣宠过旺,从此她们地位岌岌可危吗?
世子夫人看得出,老夫人自然看得明白。
因为进宫无望,所以想把东瑗说给袁夫人的娘家陈家?
陈家落户京都根基浅,点着脚尖想巴结京都大户,所以薛家嫡女嫁过去,陈家自然会礼遇万分,对她客气恭敬。
东瑗长得太秾艳了,嫁到其他人家,婆婆和妯娌会不会忌惮她,从此对她刻薄些?嫁到陈家,东瑗才会得到敬重?
老夫人是这样打算的吗?
了解东瑗的脾气心性后,世子夫人心中有些遗憾,像东瑗这般聪慧明理的媳妇,是婆家的福音。可人人第一印象都是她的容貌,反而不会认真思量她这个人,就否定了她是个贤妻良母!
倘若东瑗性子轻浮,怎得老夫人喜欢?
老夫人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精明强干的!
老夫人喜欢她,她的行事秉性就不会差,单单这一点,东瑗就是个值得迎娶的媳妇啊!
世子夫人想着,又是默默叹气一回,真可惜,还以为可以送她进宫去,帮衬贵妃娘娘一把!可贵妃娘娘分明不是这样想的,她也不想东瑗进宫。在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刻意冷落东瑗的时候,她并没有提携东瑗,而是故意视若不见。
东瑗嫁到陈家,是委屈了些;可婆家因为地位不及镇显侯府,从而对她刮目相看,亦是好处之一。
世子夫人想着,心中虽遗憾,却也忍不住笑一回:这下子,建昭侯陈氏要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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