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较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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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沉着一张小脸儿,轻轻步入场中。今儿小丫头是提足了精气神,仍然一个砸拳亮掌的起式,最后浑身一颤,各处骨节都活动到了,噼噼啪啪的就是一阵儿轻响。侧脸对着那浪人。下巴半扬着,眼神里这下就透出野丫头的本性来了,里面意思都能读出来:“你来,你来,非打你一个王八不翻盖不可!”
那浪人阴沉着脸,缓缓步子交错向前划半圆,试探着一步步逼近。
徐一凡在旁边瞧着,总觉着有点不踏实。悄悄的问身边儿章渝:“老章,你瞧着……”
章渝不动声色,只要在徐一凡身边,他就恭谨得无可挑剔:“杜少奶奶幼功极好,老爷又对她爱惜……她的功架子在这个岁数,已经是出色的了……那东洋日本子,别看沉马步,下盘其实不稳,杜少奶奶摆出的是北地小擒拿手的功架,几下就能扯晕了他……”
那浪人还在缓缓逼近,杜鹃却仍然一动不动。章渝缓缓摇头,轻轻道:“东洋日本子的架式,似乎是借了我们中华腰马合一的功架,想借着爆发力一击致敌。您看他腰寸着劲儿呢!这种雕虫小技,还想赢?”
这样的现场解说,到哪儿找去?徐一凡看得是兴致勃勃。章渝这种大高手这样笃定,他对杜鹃小丫头也完全放了心。
眼看着那浪人逼近,两人都是一凝。突然就听那浪人吐气开声儿,一声暴喝撕心裂肺。果然腰间寸着的劲道全部发出,带动全身,狠狠的直扑杜鹃中关,这个速度,这个爆发力,让打架白痴徐一凡一下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这可真有个吓人的样儿!
杜鹃却是微微的撤了半步,这时机,打闪纫针,间不容发。伸手就叼住了那浪人的胳膊,指头就扣在肘部关节上面,借着那浪人的一冲之力。小丫头咬着牙齿拧着细细的眉毛,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死命的一扯一卸!
喀喇喀喇两声脆响,杜鹃已经松手,一个轻盈的半转身,斜斜的跳出***。那浪人已经跌跌撞撞,横扑了出去。杜鹃再给他膝盖弯处补了一脚:“给小姑奶奶躺下吧!”
夸查一声,那浪人已经半跪在地。才一瞬间,他已经满头满脸豆大的冷汗汗珠,却死死的咬住牙齿不叫出来,脸上肌肉扭曲得极是狞恶。再看他右臂,已经软软垂了下来,肩膀处,肘部都松了,刚才喀喇喀喇两声,是杜鹃借力,一瞬间就摘了他两处关节!
这丫头,下手可真不容情!徐一凡瞪大了眼睛,看着杜鹃扬着小脸儿得意的站在一边,心下没来由的一个寒颤,要是自己这个怪大叔哪天没忍住一用强,小丫头随手反抗一下……
在徐一凡背后,楚万里已经一声怪声怪气的叫好出口,还加倍响亮。本来一直按礼沉默跪坐观战的那些天佑侠团的浪人们几个都忍不住跳了起来,顿时就有两人冲出,将那个一直死死忍住疼痛的家伙扶了回去。
杜鹃得意洋洋的瞧着他们,徐一凡也看头山满脸色。这特务头子,居然还是不动声色。几个浪人对望一眼,一个看见来更敦实一些儿的缓缓走了出来。他的和服穿得一丝不苟,上场之前,将脚上木屐轻轻踢掉,光着脚丫子就走进场中,同样微微沉腰,双手交错一前一后伸出,摆了一个捕虎也似的架子出来,只是盯着杜鹃。
章渝在徐一凡身后突然吸了口气:“这也是拿关节的好手儿,老爷,让少奶奶下来,我上!”
徐一凡神色一紧,还没来得及开口扬声,杜鹃已经合身扑了上去。两手招呼,直盯着那浪人的肩膀关节抓去!
扑的一声儿轻响,杜鹃双手已经搭上他的肩膀关节,那浪人身子一拗。快似闪电的伸手反拿。转瞬间四支胳膊就交错在一处,都在互相叫劲儿。男人本力较大,这一僵住,杜鹃脸色就白了下来,一下咬着了嘴唇。那浪人动作极快,一个靠腰进步,接着就要脚下一缠。动作干净利落之极。
这真正的动手搏斗,再没有两人打上几十个回合的道理。抢着先手就是主动。徐一凡还没来得及提起心来担心,那浪人劲道发处,杜鹃已经立足不稳,已经一个半转身给那浪人勾倒!她身子腾空无法借力,那浪人却能己劲儿借劲儿一起发作,喀喇一声轻响,已经将杜鹃扔了出去。就看见杜鹃的身子一个翻滚,沾地就起。起来就按着了自己右边儿的肩膀!一张俏脸,已经煞白。嘴唇都快咬破了。她右边肩膀软软垂着,一看就是给那浪人依样画葫芦,同样摘了关节!
观战浪人,哄的一声叫好。徐一凡捏着拳头,发现头山满的目光也不期然的投来过来。却也只能淡淡一笑。
章渝轻轻哼了一声儿,一掸袍角,迈步下场,先来到杜鹃身边,抓住她胳膊,一抖一送。轻轻一声脆响,就将骨节送进了肩窝。这一下疼得杜鹃都快晕了过去,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却也死死忍住。小丫头就一个心思,这个时候不能替徐一凡丢人!
章渝冷冷道:“习武之人,切忌心浮气躁,杜麒麟没有教过你?这次就是一个教训!”
他气度俨然,谈到武功上面的事儿,这徇徇谨谨的管事,就是一副大家风范!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杜鹃,也只能低着头听他教训。
章渝训了一句话,就转身朝那还卓然端立的浪人走去。不动声色的招呼道:“喂,我来拿你的胳膊了,当心着!”
说着就按照和杜鹃一模一样的架式,缓缓伸手去拿他肩膀关节。动作也不见得很快。对面浪人脸色青气儿一闪,还是等着他手才搭上,就暴喝一声。双臂同样反缠了过来。章渝也不动,等那浪人一叫劲儿。却觉得拿住的那胳膊外软内刚,几乎无处使力!他动作极快,同样进步欺身,用缠技跌章渝下盘。这简单的动作,这浪人做起来还是刚猛迅捷,不知道千锤百炼的修行了多久。
章渝吐气扬声,明显是借着呼吸之力叫上了内劲儿。身子向前一拱,肩膀一靠。硬碰硬的和那浪人撞上。只用了形意崩拳半个架子。就听见章渝一声喊:“走吧!”那浪人被这形意内家大高手叫出的内劲儿,整个身子和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七八步远!
徐一凡忍不住都要站起,史书记载,清末民初那些形意内家好手儿,一个架式能将人轰出去十数步的场面,竟然活生生的就在他面前!武侠迷的热血,同样也在沸腾!
轰隆一声,那浪人已经跌进了自己的人堆。他忍痛的劲道,比刚才那家伙差了许多。当下就是一声儿惨叫出口。旁边伙伴去扶他,发现他两边胳膊都软软的垂下来了。章渝借着一支胳膊缠住他两只手,在崩拳劲道一发的同时快收快放,替杜鹃报足了仇。一下摘下了他两边儿的关节!
头山满缓缓的站了起来,徐一凡也笑吟吟的瞧着他。头山满神色变化了一下儿,最后的微笑居然还是中正平和:“徐大人手下藏龙卧虎,咱们输了。”
底下浪人们,一片粗重的喘息声音,一个个眼睛都红了。死死的瞧着徐一凡一行人。李云纵,楚万里,杜鹃还有章渝,也毫不示弱的朝他们对视。
徐一凡哈哈一笑:“玩笑,都是玩笑。今日高会,真是快哉!头山先生,他日到了我国,一定要来啊,兄弟也稍稍尽点地主之谊。”说罢起身拱手,摇摇摆摆的带着人潇洒作别而去。
浪人们呼吸越来越重,死死的盯着徐一凡的背影。他刚才有意无意,将那张东亚病夫的纸条儿,就丢在了道场!
所有人都在看着头山满的脸色,这大特务头子,却只是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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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玄洋道场,徐一凡吸了口冬夜的凉气。摇头微笑,今儿一会,爽是爽够了。到了最后,玄洋社头山满一直的忍让,让他的反复试探,倒也落了空。
看来这帮小鬼子,在背后对他这个人物用的心思,也比他想象的深啊……要是头山满即席翻脸。说不定他还能感觉踏实一些儿。
不过……管***。和小日本儿撇清了关系,也是一桩快事。远交近攻,这是借力原则。日本人逼在朝鲜门口,还想利用他们的力道。那就是不懂地缘政治学的傻子。起家时候儿的这点资本,还是要靠自己一点一滴经营最可靠。有了核心,才能谈得到借力扩张呢。
日本鬼子想怎么对付他,将来接着就是。这样的做派传出去,对他的未来的计划,也有好处,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儿啦……
他看看身边儿的杜鹃,女孩子脸色还是煞白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那是疼出的泪水还没干。颇有点儿灰头丧气的样儿。徐一凡微笑道:“还疼么?老爷今儿晚上帮你搽药酒。”
杜鹃一听,顿时脸红,还变结巴了:“不……不……不疼……”
徐一凡微微一笑,仰头向天,突然大喊一声:“陈真,这下我可替你出气儿了!”
身后四人面面相觑,陈真是谁?楚万里鬼鬼祟祟的跟在一身轻松的徐一凡身后,悄声儿的对李云纵道:“这下可又闯出名声了,玄洋社在我朝和俄国老毛子那儿都名声极臭,他这样上门踢馆,传回去,京里的大佬面上不说,心里还不乐开了花儿?”
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徐一凡听见。徐一凡回头微笑着看看自己这个鬼头鬼脑,心思灵醒的手下,微笑道:“此间事情已了,咱们……也该奔南洋了。日本,咱们算是走马观花儿的看了看,你们可得抱稳了心思,这将是……不,这就是来日大敌!”
日本的冬日夜空当中,这声音传得极远,飘飘渺渺,直上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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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的叮当响连饭都快没得吃的杜牧,突然喜从天降,得到了一个不但能让让吃饱了饭,还能有大把的银子去妓院把mm的小书僮,这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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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变数
昨日醉酒高卧,抱歉抱歉。也算是休息了一天儿吧。连公告都没发,惭愧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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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八九三年,湖南的残冬尤未消逝。天气是南方特有的那种湿冷,一点寒意,似乎要浸入骨子里面。
在浏阳的宜山书社里面,一个青年却光头未戴帽子,守着红泥火炉,悠然自得的翘着腿坐着,一会儿看看火炉上面的火焰,一会儿又看看手头的书卷。炉上热着一壶新茶,茶香馥郁,在他所处的斗室里面浮动。
书社还远远没有到开讲堂的时候儿。周围安静得只听见茶水在炉上翻花儿吐泡的声音。小小斗室,仿佛自成天地,安闲清静到了极处。
门外残雪未消,那青年突然放下书卷,侧耳听听,就听见了脚步声咯吱咯吱踩着雪地的声音。他顿顿,分辨了一下,忽然展颜笑道:“松甫,佛尘,可是你们两位恶客?快进来吧!”
门外就传来两个声气不同的呵呵大笑儿的声音。门帘一掀,就见两个长衫人走了进来,雪地里面一路过来,两人身上都是雪泥,脸上冻得红通通的。一进门就用力跺脚,一个矮些儿的穿着是有十四个铁帽的山鞋,这一跺脚,就听见咣咣作响,几乎将炉子上面儿的茶壶震了下来。
那青年直笑:“我的书房,招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真是斯文劫数!松甫,你穿这鞋子做什么?”
那矮个子一脸英气,身边那个高一些儿的,脸上锐气似乎还要足一些。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道:“复生,我们可没你这么好命。给奉旨发回看管,就在书院高卧。整日读书写文章,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我们劳碌命,要四下奔走的,不穿这鞋子,还穿缎靴么?这鬼天气,叫你怎么爬得了山,走得了路!”
室中煮茶读书的青年,正是京华风波之后。一路递解回家的谭嗣同。他本湘中世家子弟,到了湖南,谁还给他委屈受了。就是满清朝廷,也不过将他送回去就算完。清朝气数到了这会子,连祖宗杀伐决断的气度都没有了。僵化的官僚体系以为将麻烦推出北京就算万事大吉,谁还有那个耐烦心看这谭嗣同是不是真给看管着老实过日子。有这功夫,当管的地方官不如多捞点银子,多抽点儿大烟。
冒雪前来拜访谭嗣同的,是他两个好友,一个叫毕永年,一个叫唐才常,都是秀才拔贡之类的小功名。在湖南大儒刘人熙座下求学的时候。三人都是倜傥任侠之辈,当真是一见如故。谭嗣同四下游历的时候,这两人也无心科举,奔波江湖不知道为什么。回乡之后,谭嗣同意外发现这两个好友也回家度岁,几次倾谈下来,竟然隐隐发现他们奔走江湖数年,已经一身江湖气息,这些年,都全国各地——尤其是在南方,联络会党来着!
谭嗣同自从京华上书以来,已经是名动天下。在老清流四子逐渐沉沦之后。简直被当作了后起清流的领军人物。这两位好兄弟,这些日子就在不断和他拜访往来攀谈,话里语里,似乎就在反复试探诱惑,请谭嗣同出来做一番大事业!
矮个子的毕永年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去抓茶壶,一下烫着了手。吸溜着凉气儿喊痛。高一些儿的唐才常笑道:“该!你这毛猴子脾气不知道从哪儿沾来的。没得让复生兄笑话!”
毕永年嘻嘻一笑:“还不是跟王漱芳王大龙头往还了一些日子,你要不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反而让他们瞧不起。这么些年下来,你瞧瞧我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点儿书生习气?”
谭嗣同只是含笑不语。王漱芳是长江中游会党各山堂的大龙头。属于洪门一脉。当年立山头的时候儿就和几千宾客同时摔碗,赌下咒来:“同心破满,一力反清。”
不过这些南方洪门会党,都是当年洪杨乱前的三点会、添弟会的余脉。江湖集合,陆续作乱,也不过随起随灭。而且还很有些打家劫舍的名声儿。确切的说,从来没有被满清当局当作心腹大患。
对两位好友想和他一样寻找出路,他是很明白的。但是联络这些江湖会党,却非他的心愿。
看着谭嗣同只是微笑不语,唐才常和毕永年对望了一眼。脸上神色都互相变了一下儿。这老兄,当年在乡的时候也是飞扬激烈的人物。现在名动天下的回来,又有这么一番境遇,以为当自更气度激烈了一些儿。没想到却沉静许多,探来探去,竟然摸不清楚心思!
唐才常只有在他的小小斗室里面四下看看,突然看到挂着的一条条幅,上面一行字儿“出门一笑仰天去,我辈岂是蓬篙人。”落款陌生,是康南海三字儿的款。
唐才常笑道:“这字儿俗!复生兄,怎么把这条幅挂起来了?”
谭嗣同只是笑:“这是南方一个慕名的朋友特特寄来的,这字儿嘛……实在有些那个。那朋友自己也嘲笑自己,说吾目有神,吾腕有鬼。不过信中所说,都是些至理。我向慕这位朋友,就将这条幅挂起来了。”
“康南海……康南海?”毕永年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笑问道:“复生兄倾心的朋友,那自然不凡,他是什么识见?”
谭嗣同轻轻一笑:“得其人而辅之,变法维新,为圣君致天下大同!”
毕永年微微摇头:“怪不得复生兄要写大同书了……和这位南海老兄当真是谈得来……这其人,到底是谁?如此残破的局面,就算朝廷振作,就有可为么?这到底要维新,还是鼎革,这其间应该好好儿的思量一下啊……”
谭嗣同脸色一变,唐才常也瞪了毕永年一眼。这毛猴子,就是沉不住气!
正想转脸解释,就见谭嗣同抬手笑道:“佛尘,不用说了。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可是我总是想,这国家是不能大乱的。比如元气衰微已极的人,周围一群饿狼环视。下以猛药,可就要先倒下了。药力和病攻伐做一团,这人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周围饿狼可就扑上来了。咱们是朋友之交,但是各人的心思,却勉强不来。各看各人走的路数吧!反正咱们都明白,到了要变化的时候儿了。各人尽各人的心力就是。”
对面两人都静了下来,谭嗣同却神采飞扬。拍着手中书卷:“这些日子,我反复都在读徐大人的欧游心影录,又有心得……各国维新,无不有人反复鼓吹。在普鲁士为各大学,在日本为各志士。鼓吹之下,风潮起之,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谭某心愿已定,就要去做这个鼓吹的工作!”
对面两人对望一眼,又异口同声的问道:“怎么做?”
谭嗣同一笑:“在上海租界,新开了一家儿报馆,聘请我去当主笔。这报馆背后,是我一个熟悉的人暗中主持,全力赞助这个鼓吹事宜。过几日我就附舟而下,去做这个呐喊破闷的事儿去了。两位老兄人各有志,我也不敢强求一路。不过两位老兄,也还是要给我这个试试的机会才是啊……”
话说到此地,毕唐二人都是拿得起放得下,江湖上面跑了好些年的人物了。当下也知道不能强求。都站起来拱手笑道:“那就祝谭兄一帆风顺了。咱们之间,彼此心照。看看那条路才是对的吧……”
谭嗣同笑笑,目光当中神采飞扬,也笑着站起拱手:“请!十年之后,自当请君试观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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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远和来远在日本检查,花了三五日的功夫。两船机器都还算好,连船坞都不用进。只是一点小修小补,补煤补水的功夫儿。
两船官佐弁兵,因为丁汝昌的一纸电报,不得下船,多是叫苦连天。不过丘管带等高级一些的官佐,自然也有他们的门路。
只有邓世昌,稳居自己的官舱之内。看书写大字,要不就是在甲板上散步逗狗。等着开航的日子。
日本玄洋社那次找过徐一凡之后,就再没有了动静。徐一凡带着杜鹃他们这些日子在长崎四处闲逛,悠闲得很。他那日大闹玄洋社,名声儿不知道怎么也传了出来,多半是因为楚万里那个大嘴巴。这上门砸场子成功的事情,不要说长崎中华街的百姓了,就连领事馆的工作人员,见着徐一凡或者他的随员,都要偷偷的高挑一下大拇哥儿。
只苦了许领事,将徐一凡这些情况,都要整理汇报给国内的北洋衙门。还整天担心这二百五又会在日本闹出什么事情来,让他不好擦屁股。天天就是祈祷两条兵船快点检修完毕,早点放南洋。好卸了这个干系。
各人各怀心思当中,日子倒也过得飞快。转眼两船的行期已定,第二天就要放船了。
这日中午,许大领事又站在领事馆窗户前面,不住的看着领事馆入口,焦急的等着那二杆子回来。
他不时的还搓着手:“这怎么处?这怎么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看见几辆东洋车停在了领事馆门口。挂着布条幌子的日本车夫将大包小包儿的搬下来。徐一凡和杜鹃章渝,还有爱跟着瞧热闹的楚万里从车子上面跳了下来。
许大领事顿时飞也似的从楼上跑了下来,举着一张水底线路传来的抄报纸:“徐大人,徐大人!泗水那边有电报过来!”
徐一凡才下了车,陪女孩子逛街可是一个苦活儿。杜鹃这山野出来的野丫头,到了这风物迥然的异国,
那逛起街来更是双目发光。正巧他也想细细观察一下这个时空日本的大众民族气质,和当时社会风貌。只有陪着她,几天下来,除了大包小包儿多了不少,人也累得腰酸背痛。
正在琢磨回领事馆高卧一下,收拾行李反正不是我大老爷的事儿。才下车却就看见这看着他总是勉强微笑应酬的领事跑得比什么都快的赶了过来。
当下忙上前迎接笑道:“许大人,又有什么事情了?”
许景阳话也顾不上说,忙不迭的将抄报纸递了过来。徐一凡接过一看,这脸可也沉了下来。
“咨长崎领事许道,兰印爪哇泗水一带,因华校增设事宜,已激动当地土著。兰印当局,也有旁观心思。此间局面颇紧,宣抚筹饷委员徐道,似可毋庸来此。此报已转呈总理衙门,存照南洋北洋衙门。特急电飞咨,顺拜年安。”
许景阳抄报及时交到徐一凡手中,心里已经一块大石头落地。这有了台阶下来。这一趟钦差筹饷,估计也让徐一凡赔得够呛,现在日本也看来,东洋景也开了,在玄洋社二百五也耍了,这下还不就坡下驴,收拾收拾回家?
他却没留意到对面徐一凡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阴郁得似乎要滴水。似乎想到了什么惨痛的事情一样。半晌之后,才听见徐一凡淡淡道:“许大人,我是钦差,这事儿,泗水领事管不到我头上,北洋南洋大臣也是一般的。章渝,杜鹃,收拾好行李,明天我们准时上船。”
“徐大人!”许景阳一脸的不解。
徐一凡只是淡淡一笑:“南洋,我还非去不可了!”
第十九章 抵达
第二更了,今儿赔罪到底。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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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的海面,和渤海黄海比起来,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海水蓝得如一张闪闪发亮的毯子,一层层的涌浪滚动,就象这层蓝毯在缓缓起伏。阳光一照,满眼都是光芒闪动。空气中出来的是潮热的空气,极目向四下望去,仿佛视线可以穷尽到无限的远处。
一处处小岛点缀在两条铁甲军舰的航道上面,每座小岛都是丛林葱绿,沙滩洁白。生机仿佛都要从当中溢出来。偶尔有一条老式的帆船从航道边经过,那船帆就如满蓬的白云。站在舰桥上面,一整天看着这样的南海景色,似乎都不觉得厌倦。
水手们多是历次都放船过南洋的,徐一凡带的学兵们却多是北人。每天都兴高采烈的在甲板上面做军体操,对着远处指指点点。赶都赶不回舱面里面。杜鹃女孩子不能抛头露面,每天都眼巴巴的在房舱的小舷窗口朝外看,每次徐一凡回房舱,她看着徐一凡就是一脸哀怨,可怜巴巴儿的。浑忘了她作为一个女孩子能上兵船,已经是她这个小美女天大的面子了。陈洛施现在还在北京吹着冷风,数着手指等徐一凡来下聘呢。
整个钦差团里,大概就是徐一凡没有太多的心情,欣赏这南海美景了。
他整天就在研读现在能搞到手儿的南洋的资料,要不就和曾经到过南洋的水手聊天,要不就是和邓世昌攀谈,更多的时候儿在发呆。全在转悠去南洋如何行事的心思。
眼前壮丽的南海景色,竟然没有半分,能进入他的心思。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压力。纵然自信如他,都有些沉重。
邓世昌还是一如既往的,在船上就威严庄重死板,天天盯着水手船员们工作操练。徐一凡想他的心思,邓世昌也不多招惹应酬他。似乎是抱定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宗旨。
徐一凡这次直抵泗水,冲着的就是在当时荷兰所属的爪哇殖民地上。那里的华人聚居区最为广大,华人人口也最多。后来在南洋开枝散叶的各大家族,几乎都是从爪哇分出去的。竹网龙堂,在这个年代,就是以爪哇为根本。在后来进入了二十世纪,才逐渐的在南洋范围内向北移动。
爪哇一带,自从荷兰人不得已在百年前解除了华人定居的禁令之后,百年繁衍生息,在这个时候,正是南洋华人最多最强的地方。他们辐射出去的力量,几乎掌握了南洋殖民地经济的大部分。在白人殖民当局的警惕,在当地土著的敌视当中。低调的,但是顽强的生存着。以华人天赋的勤奋忍耐,在夹缝当中发展壮大。
正因为这百年的历史,所以这个爪哇的华人社团根本,比起后起的那些南洋殖民地的华人社团。更加保守,更加内敛。后世的同盟会在南洋筹款,只是在大马,新加坡,印度支那一带打转。很少有能真正触及到竹网龙堂内部,得到他们支持的时候儿!
这个保守内敛的华人团体,拥有庞大的资产,极大的影响力。但是正因为这种历代主事者的保守,才让殖民当局连同下层的土著,慢慢的采用各种手段分化治之。随着一场场的屠杀,一场场的骚动。龙堂的各家族逐渐星散,归化当地,或者被强行拆分。细数徐一凡那个时空的南洋世家,哪个没有一点龙堂的影子?比如说新加坡拥资900亿美元的淡马锡国家控股集团,就是从爪哇分化出来的李家一部分。
随着1965年的苏哈托泗水大屠杀,30万华人横尸,不少有影响力的社团整个被灭绝。美国势力几乎同期介入印度支那,龙堂社团的总负责人被投入监狱,引渡到美国之后判处了二百七十五年的徒刑。竹网龙堂,作为南洋华人的整体组织,才真正寿终正寝。
真是可惜了那些数百年前背井离乡,以一双手经营起这么大一份家当,几乎将环南洋变成华人势力圈的游子们的数百年的血泪!
徐一凡站在舰桥上面,目光悠远,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儿。
邓世昌正好脚步沉沉的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全是汗珠,但是五云褂大帽子仍然是一丝不苟。看着徐一凡叹气,不动声色的就转开了眼睛。
徐一凡突然问道:“正卿兄,你久放南洋,又是广东人。(前面读者书评指出笔误,恕不一一感谢)对南洋的华人,你怎么看?”
邓世昌慢慢转过脸来,打量了若有所思的徐一凡一眼,慢慢道:“华人,到哪里都是华人。这血里的东西,大多数人改不掉的……每次兵船抵港,当地同胞招待那是热情没有话儿说的……他们都盼着我朝来的兵船更大更强,可是十来年过去。当初第一次抵埠的时候热闹欢腾还在眼前,现在却还是这些船……”
他的脸色也沉郁了一下,摸着望远镜,似乎想结束这个话题。
徐一凡摇摇头,又摇摇头,轻轻自语:“……他们不是没法儿打动啊,只是我们自己却越来越不争气,多热心的汉子血也得冷吧……到底要怎么,才能给他们这点儿希望呢?”
听着他的自语,邓世昌脸色一动。沉默了一下,拿起望远镜向远处望去,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嘴里的话语却是冷冷的:“爪哇华人之富,也是我亲眼所见。人富了,心思就多了一些,也硬一些,总想着保家保命。南洋筹款的人我见着多了,爪哇那里就没有筹到什么多的。拿着空白官照去,换了不过十来万银子出来。传清兄,所以这次……你还是不要抱什么希望才是!”
徐一凡摇头笑笑,并不在意他语调的冷硬。相处这么些日子,邓世昌的脾气他早就习惯。没这么点性格,他就不是邓世昌了。只有轻轻转开话题:“这次去泗水,正卿兄准备停几天?”
邓世昌算算,看看他:“在长崎也接到电报了,水师衙门说那里有点紧张,能少停就少停一些。煤舱和淡水全都空了。加媒加水也要两三天……最多停四五天,也就放船走了。”
他突然温和的笑笑,这等笑容,在他脸上极其难得见到:“一路同行,得益良多。大人和那些人,还是不一样的,这些日子,我又看了您的书一遍……大人在日本踢玄洋社的馆,我也听说了。所以才装作没看见传清兄带女眷上船。这样的事儿,估计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邓世昌果然知道杜鹃的事儿……徐一凡顿时背上就有了点儿冷汗,勉强冲他笑笑,转头仍然自语:“紧张?紧张……这爪哇土著,还有荷兰当局,看华人一直警惕着呢。我倒是要瞧瞧,有多么紧张来着?难道再来一次红河溪?”
邓世昌一怔:“什么红河溪?”
徐一凡看着远方海面:“大概一百来年前吧,咱们还是乾隆纯皇帝的时候,荷兰殖民当局和当地土著,在爪哇马达维亚一带,一口气杀了一万多华人,丢尸水中。溪瀑为之一红。是为红河溪惨案,得知这个消息。两广衙门上奏,纯皇帝批的大概是……天朝弃民,背弃祖宗庐墓,遭此报纯属咎由自取,天朝概不闻问……这百多年,这样的小暴乱,小骚动也未曾断绝过,正卿兄难道不知道?”
听着徐一凡讥诮的说着国朝纯皇帝的处置,邓世昌没有立即爆发说他大逆不道。反而一下捏住了望远镜:“南洋华人一直和当地紧张我是知道,但平日还算相安。红河溪……恨不我邓世昌生于当日,率致远抵于港内!一百年下来,怎么没人说?为什么没人说?”
那些当道满人,会计较这些才就怪了。谁会在意这一万来条性命?
徐一凡看着邓世昌,眼神儿诚恳:“正卿兄,兄弟筹款都是小事。值此紧张关头……咱们谁也不知道紧张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儿,兄弟这个宣抚委员的名头,才是要紧的!咱们是血脉相连啊!所以兄弟在这里拜求,致远来远,能在泗水一带多停几日,真理正义,只在大炮射程之内,拜求拜求!”
邓世昌只是沉默不语,握着望远镜的大手,却是青筋毕露。
此时此境,南海风物,都再也入不了舰桥两人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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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九年二月二十五日,爪哇第二大城市泗水正北,丹戎佩拉克港。
致远来远两条兵船,卷起了雪白的浪花,缓缓的驶进港内。这里的水面不像长崎港口水道那样狭窄崎岖,水道宽阔。以致来两舰进港,都不需要引水船。
两条船上都站满了水手,这些青布包头的壮汉,都在船头。他们也多少听见了一些风声儿,说爪哇局势不稳。都想看看自己同胞在这里,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水手们当中,还夹杂着穿新式制服的徐一凡随员,都一个个面色沉重的打量着眼前景物。
徐一凡和邓世昌,都站在罗经舰桥里面,举着望远镜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泗水港就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水蓝沙白,著名的当年郑和留下的郑和清真寺几经整修,已经宏伟壮丽,伫立在一大堆杂乱的当地建筑当中。巨大的洋葱型宝顶反射着耀眼的金光,似乎就在诉说当初这位航海家的遗泽。当地建筑多是竹木混制,别有一番风味。更有一些完全传统式的中国宅院点缀其中,比起周围那些当地建筑,这些宅院更显得严整富贵。港口的建筑就全是白色的小楼,典型的欧洲殖民地风味,反射着临近赤道的阳光,显得异常的清洁。
泗水周围都是水稻田,南洋一季三熟甚至四熟,在大陆还是冰封雪飘的天气,这里的稻田却是翻涌着金黄色的稻浪。一眼望不到头,橡胶园,种植园,香料园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可见此处的繁华富庶。更要紧的是,这里的农庄,百分之七八十都是被华人所控制。
在这一片图画般的风物当中,远处的布拉莫火山巍然耸立,俯视着眼前的大海稻田城市。
海面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渔船,蛋民渔户的小船密密麻麻,多是张挂着白帆。正是临近午饭的时候,炊烟在各船上袅袅而起。夹杂着鱼露特有的那种味道,充斥在港口左近的海面上。
南洋风物,果然别有一番景象。
在这风物之下,港口周围似乎一切都还正常,苦力水手各色人等往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儿,远远的飘了过来。
只是往日每次兵船抵埠,都有放鞭炮,舞狮的队伍再也不见了踪影。周围那些爪哇的渔户,也再不挤上来兜售土产。连那些斗笠下面,漆黑面孔上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看起来都有些阴冷。
港口当中,两条比起致来两舰还要陈旧些儿的荷兰铁甲巡洋舰正在变换锚地。穿着殖民地热带水兵服的荷兰海军水手趴在栏杆上面,都看着致远特意没有罩上炮衣的二百一十毫米克虏伯大炮。这两条荷兰的铁甲巡洋舰,看来这些日子是要在锚地陪伴致远和来远组成的编队了。
徐一凡只是静静的瞧着这一切,邓世昌在他旁边突然道:“看见没有?曹领事他们已经在码头了。好家伙,多少洋兵陪着!”
说着就是一指,徐一凡的目光也转了过去。果然看见码头上面有着已经很熟悉的大清官服,几个挂着朝珠戴着补子大帽子的官儿正在那里频频的擦着脸上的热汗。几个高大的白人军官在旁边陪着,还有穿礼服的。一队洋兵戴着有白遮阳后罩的平顶军帽,懒洋洋的在周围站着。
徐一凡冷笑:“好啊,奥兰冶的旗帜高高飘扬……正卿兄。你们五门大炮朝这里一搁。荷兰人果然上心了。眼看这次,不是什么好场面来着!”
邓世昌并没有回答。舰桥外面脚步声蹬蹬作响,转眼就看见李云纵一身戎装整齐的走了进来,平胸就是一个军礼。虽然满脸大汗,但是军姿一丝不苟:“大人,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第二十章 泗水
已经一万二千字放出,昨天的应该补上了。新书一个月,也二十来万字。这量应该不算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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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声的汽笛长鸣声中,伴随的是哗愣愣的下锚,还有喊着号子抛缆的声音。岸上几个驻泗水的清朝商务领事,都阴沉着脸为难的看着满船的那些精壮汉子。这次水手们却不像上次在长崎一样,急着等下船了。都抱着膀子等着看什么热闹一样。
周围的那些金发碧眼,个子高得吓人的荷兰殖民地官员,还有洋兵们脸色一个个都不见得很好。这个时期,两艘铁甲巡洋舰来访。怎么说着都是让爪哇殖民地当局堵心的事儿。
可是现在又偏偏没有让这些兵船不来的法子。北洋水师巡曳南洋,各个港口停靠加媒,那是惯例。荷兰又不和清国开仗,要是不让他们兵船停靠。不是说明殖民地当局对这个城市治安失去掌控能力了么?爪哇临近南洋最繁忙的水道,还控制着巽它海峡,不要闹得商船都不敢停泊了。
所以在场准备迎接的华洋土著人等,都有志一同,煤水补给全部准备好,苦力加倍,赶紧检修装完东西,打发他们走人!
那些泗水清朝领事比他们还闹心,放洋的领事,都是等着混资历。捞个通晓洋务能员的名义回去等升迁,等补缺的。要不就坐着捞点通商往来的钱。最怕麻烦不过,有什么涉外的交涉。要不充耳不闻,要不就是往下瞒,往上推。半点干系也是不肯担着的。
兵船还也罢了,手里捏着北洋衙门来的电报呢,可以约束他们一下儿。偏偏船上还有一个据说二百五出名的,北洋管不着的钦差宣抚筹饷委员在!
这么个关头,他出了什么岔子,或者干脆他惹出什么乱子出来。可都不是好玩儿的……不过好在和洋人有所谅解。这些洋大人给面子,也一块儿出面敷衍,准备好吃好喝的招待一番,最后请他走路就算完了。
总之,码头上等着的人物,个个儿的心情都不怎么样。
这边两条船还没下锚抛缆完毕,港务的检查船就吐着黑烟嘟嘟的靠了过来。加煤船也在朝这里赶。一堆堆的当地苦力,打着赤膊,露出猴瘦猴瘦的漆黑小身板儿,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那些混血的工头管事儿夹着棒子狐假虎威的巡视,等着招呼就一拥而上的装货。
正都瞪大眼睛的时候,就看着致远的前桅上面突然升起了信号旗帜,几个负责港务的洋人一瞧,脸色就变得加倍难看。
致远主机故障!
不懂旗号的清朝领事满身大汗的看着洋人那儿一阵骚动,也狐疑的四下看着。突然蓬啪蓬啪两声儿,致远甲板上升起两声炮。警戒的洋兵一阵紧张,带队军官都按着指挥刀了。有的洋兵肩上的步枪都摘了下来。就看见候补知府衔泗水商务总领事曹天恩忙不迭的拉着通译朝荷兰东爪哇省总督代表范.德坦恩中校解释:“这是……这是钦差委员仪仗。钦派交涉官员,到了地头,必须仪仗整齐,以示郑重邦交之道……放的不是洋枪,是抬炮!空的,是空着的。只有药没有弹子……”
他满头大汗的在那里指手画脚的解释,越解释反而越乱。通事也翻不出抬炮出来,憋得脸儿铁青。那位德坦恩中校更是脸色阴沉,怎么摊上他这么个差使?
足有一米九十的纯雅利安人种,金发碧眼的中校瞧了瞧面前那个一脸烟容的矮小领事。只是轻蔑的哼了哼,摸摸自己已经汗湿的白手套儿。
殖民地的气候,果然有损欧洲人的健康……
果然几声抬炮响声过后,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个翎顶辉煌的年轻官员沿着跳板走下来。致远舰的管带邓世昌也戴着他记名提督的红顶子,按着佩刀跟在那官员后面。
到了出使的地方,一切礼仪以钦差为尊,哪怕邓世昌已经是从一品的武官官衔也不能超在他前面儿。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年轻官员的身上。
一身官服,穿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有点儿别扭。顶子也是红的。但是怎么也没有往日那些钦差大官儿的庄重模样,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气儿。笑吟吟的和身边的两个年轻军官在说着什么。满清捐例大开之后,这二十多岁的红顶子不是没有。反正官衔最高捐到四品道台,加捐一个二品顶戴正好能红了顶子。但是二十来岁,成为汉人特旨道台,现在又是钦差委员的,那是绝无仅有!
几个领事官儿对望一眼,都在暗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转眼一个个又僵了脸,等等,不对!
洋人们的脸色也一个比一个难看,几个领事僵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位钦差的随员戈什哈的队伍,竟然足足有几十号人!而且这些人都是洋式军服整齐,步履矫捷,从两条军舰上面源源而下,竟然是一个小型军队的样子!
徐一凡站在队伍当中,心里有数,现在他这个随员队伍,可比长崎又庞大了一些儿。致远不少水兵也换上了他徐道台队伍的军服,变成了他的随员!
他和邓世昌早就暗中议定,以致远机器出毛病为由头,在泗水多赖几天儿,看看风色。当当徐一凡的后盾。致远不少水兵充入他的随员队伍当中,以壮声威。不管现在泗水局势是什么样儿的,至少要让这个宣抚委员,在声势上为他们帮一把手!
邓世昌他们能做到的,也只有那么多了。至于另一条船的管带丘宝仁,不是这次编队的指挥官,他也只有装聋作哑来着。徐一凡也从来没指望他能担上什么干系。
队伍沉默的涌了下船,徐一凡笑吟吟的在面前立定。瞧也不瞧那些洋人。直冲着几个面色尴尬的领事而去,笑吟吟的远远就拱手施礼。
虽然他是钦差委员,不是钦差大臣,不能代天受礼。不过单论起班子来,泗水总领事曹天恩都差了他一班儿。顿时看徐一凡先行礼,曹天恩一行忙不迭的疾行过来,瘪着手儿就是打了一个千,站起来又拱手:“大人一路来辛苦了!”
徐一凡呵呵笑得温和:“不辛苦不辛苦,替皇上做事儿嘛,谈得到什么辛苦?到了贵地,还望几位老哥招呼照应。不知道几位老哥,将兄弟安置在哪儿啊?”
曹天恩看看那些脸色难看的荷兰人,又看看他的队伍,一帮经过三四年军官养成训练的武备学员,在码头上自然排得刀一样的笔直整齐。这些日子来,这些武备学员眼界大开,周游各国不说。没事儿徐一凡就给他们讲讲军学课程,比起那些洋教官说的。当初也算军迷的徐一凡说得倒也是别开生面。他们也没少给徐一凡争面子,现在他们可是走到哪儿,都被看作那个徐二百五的人!
曹天恩脸上的汗更多更急,早上起来,就吞了两个熟泡儿顶瘾。现下一紧张,觉得瘾头都要提早犯了的样子。忙不迭的微笑:“大人的行馆,卑府自然是安顿停当,少停就连总督先生,都要在公馆宴请大人……只是卑府没有料到,大人的随员这么……嘿嘿,这么壮观,卑府不知道……”
徐一凡微笑:“我是钦差委员不是?我的随员算不算使节身份儿?难道他们就不能踏足这些地界儿吗?老哥的话儿,未免太没有道理。”
正在叙话间,就见德坦恩中小大步的走了过来,直冲着徐一凡而来。不等徐一凡示意,李云纵已经跨步而出,一下就拦在德坦恩的身前!一个白军服,一个黄军服,顿时眼神就对在了一处。德坦恩虽然高大,但是李云纵体型轻捷剽悍,丝毫也不让这金发军官的气势站了上风去。一个强硬的手势比出,鼻子里面还哼了一声儿,意思很明白,离咱们大人远着点儿!
德坦恩一僵,他后面两个副官手已经按到了指挥刀上面。徐一凡头也不回的和曹天恩寒暄着,可怜的曹领事看着这边儿的小插曲,忙一个快步蹦过去:“这是东爪哇省总督代表范军门!徐大人,不要误会,不要误会!”
徐一凡头还是不回,哼了一声:“云纵,放他过来!”
李云纵一声冷笑,撤步回去,站回队伍当中,楚万里悄没声儿的竖起大拇指:“到了爪哇的头彩,恭喜!”
德坦恩气得胸脯直起伏,快步走近,哇啦哇啦的用荷兰语一阵嚷嚷。徐一凡慢慢的转身过去,仰着头看着这大汉。别说,这人体树荫底下,还够阴凉不是……
领事馆的通事小声儿翻译:“范军门说了,这么大的随员队伍,而且都是军人身份,不合规矩,大人只允许带六个人进入泗水……”
徐一凡笑笑,显得随和已极:“好哇!我还想少给曹领事他们添麻烦呢。这么多人在泗水人吃马嚼的,非得吃穷我不可…………邓大人?”
邓世昌板着一张脸,要笑不笑的样子,听着徐一凡招呼,忙答应了一声儿:“标下在!”
徐一凡朝他笑道:“我是钦差委员不是?致远是朝廷的兵船不是?”
“回大人的话儿,是!”
“那成,咱们继续回兵船,吃朝廷的饭,省些嚼裹儿。什么时候我的差使办完,什么时候致远来远离开泗水……邓大人,这个道理说不说得通?”
邓世昌咬着牙齿忍着,大声的道:“回大人的话儿,说得通!”
跟着这个二百五唱双簧,果然够爽!
通事原原本本的照译了过去,几个低层一些儿的领事官员干脆就低下了头,不是别的,忍笑!
德坦恩僵在那儿,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微微发抖。从来没见过坚持体制体面的清朝官员,是这种做派!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是翻脸好,还是忍气儿好?一旦翻脸,不用说眼前这个笑得很可恶的家伙,死也会赖在船上不走。他外交使节的身份,没有硬赶的道理。但是放着致远和来远两条铁甲巡洋舰在这里强留下来,还有几百个武装齐全的中国水兵……
荷兰王国,在这儿不过才有“戈尔德兰”、“哈艾”两条七十年代下水,不过一千八百五十吨的老铁甲巡防军舰。虽然他不相信致远来远敢在威廉敏娜女皇陛下的领土上面开火。但是毕竟是一件麻烦事情啊……
看着那些站得笔直的精壮之士,中校下定了决心。这些事情,还是让总督大人操心吧!
不管是华人,还是土著猴子,看起来都一样可恶!
他板着的脸终于松动了下来,挤出来的笑容和哭差不多,缓缓的敬了一个礼。伸出右手:“委员阁下,欢迎您来到泗水。总督大人已经在官邸设宴,希望能和您倾谈一下。也希望您能喜欢这座城市。”
徐一凡笑着和他拉拉手儿:“唉,这就对了嘛。我这些随员呢?”
德坦恩苦笑一声,比了个手势,意思全部放行。徐一凡笑笑:“好,兄弟这就赴总督大人的宴会去!”
第二十一章 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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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街道,有着殖民地港口城市特有的那种拥挤喧嚣和活力。
到处都是济济涌涌的各种肤色的人物,穿着白色夏季制服的各国水手,都歪戴着帽子,在街头上面横冲直撞。白人或者混血的警察,穿着短裤,打着白色绑腿,也懒洋洋的四下晃荡。空气当中飘动的是水果混杂在一起的甜香,还有牛奶的味道。到处都是打着赤膊的当地人。当地男子,腰里面多半都配着一把巴冷刀,寒光闪闪的。
周围街道,满满的都是各种店铺,看看招牌幌子,多是华文荷兰文并行。但是大多数都已经大门深锁,似乎在畏惧些着什么。当地的土著青年猬集在一个个已经关门的店铺门口,蹲坐在那里,互相传递着手上的烟卷儿,低声的也不知道在用鸟叫一般的土语谈论些什么。
街上还有两处华校,在土著人阴冷的目光当中,依然从里面传来了稚嫩而又琅琅的读书声音:“尧之土,舜之壤,禹之封,其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极多的土著人猬集在门口左近,只有两三个殖民地警察懒洋洋的在门口打量着他们。除了这些警察,就是一些穿着唐装,系着练功布带的华人年轻人,排成一排站在门口和他们对视。
在这个充满水果和牛奶甜香味道的热带城市里,气氛却紧张得一触即发也似。
突然满街蹲着坐着走着的人们疑惑的抬起头来,大家似乎都感觉到了地面传来了脚步整齐敲击的声音。轰轰的从远处响起,然后越来越近。连最无精打采的白人巡官都躺在阳椅上推高了白色的椰木壳遮阳帽。
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间人们就看见一群黄皮肤青年,穿着整洁新式的军装,虽然个个都被赤道的阳光晒得满头大汗,年轻的脸上红通通的。但是脚步都是高高抬起,整齐落下,德国式军操的鹅步走得整齐无比,轰隆隆的卷动过来。走在队伍前面的,正是李云纵,他的眼神加倍的冰冷,腰板笔直,似乎就是在向周围的土著们无声的示威一般。脸上身上的汗已经将衣襟完全湿透,可是却不稍稍搽拭,脚步仍然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几十双马靴溅起的尘土,将队伍完全笼罩。
无人出声,无人喘息。躺在凉椅上的荷兰巡官下意识的跳了起来,一下站得笔直!
队伍当中,就是徐一凡。这个时候,作为钦差,还得穿着宽袍大袖,是让他觉得最为不爽的事情。
以两条配有大炮的铁甲巡洋舰为后盾,他才能这么嚣张的拉着随员队伍。齐步走在泗水的街道上面儿!
公理正义,的确就是只在大炮射程之类。
猬集在华校门口的土著青年,那些阴沉古怪的目光对视一下,似乎搞明白了来的是哪方面的队伍。不约而同的慢慢散去,但是那仇恨阴冷的目光,却仍然投了过来。聚集在华校门口的唐装青年们,先是一怔,然后看明白了他们的肤色,还有徐一凡那身熟悉的清朝官员的服装,这年轻钦差委员刻意摆出的那个趾高气昂的架式。顿时哄了一声就欢呼起来!
“是咱们的人!是咱们的兵!”
一家家华人店铺,小心的先摘下一扇板门,探出个脑袋出来。看看四周,然后飞也似的进去报信。不一会儿就板门齐摘。那些也已经晒得漆黑,多是南人相貌的华人老板和老板都跑了出来,都无声的看着这支小小的队伍。他们不像那些华校门口的青年那样兴高采烈得有些肆无忌惮,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们。
原来在华校门口懒洋洋的警察们都忙碌了起来,在那里拉起了人手的警戒线,隔绝那些青年冲过去。白人、混血、土著的警察们也没人说话。都有些发傻,怎么这里跑出来了一支清朝队伍?
整条街道,竟然是比刚才还要安静,除了一些华人青年的小小欢呼声音,就是军靴整齐的脚步声。曹天恩领事和德坦恩中校跟在队伍的后面,看着这个做派。一个是心下惶恐,一个可就是脸色加倍的阴沉起来。
徐一凡只是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华人青年,又看看那些沉默打量的华人老板们。他们在异乡,辛辛苦苦的传承着民族文化,白手起家的经营起这么一份家业。华人在哪里,都没有忘记了他们的根,可是祖国却离他们太远。不管是从距离还是心理……所以他们沉默,他们忍让,他们观望。也许总有一天,这些会完全改变过来!
他站在队伍当中,瞧也不瞧那些土著瘦猴儿,只是微笑着向四周默默看着的华人们拱手抱拳行礼。笑得和蔼无比。随员们只是笔直的冲前走,展示着这小小队伍的威容。只有他在和周围的同胞们用眼神儿交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华人老板终于肃然的抱拳长揖回礼。默默的,但是完全是中式的礼节。周围站在店铺门口的那些华人们,几乎是不约而同一般,男的抱拳长揖下去。粗手大脚,早早给岁月风霜摧磨的那些客家相貌的女子,也都裣衽行礼下来。长久不做这样的礼节,虽然有点儿生疏,但是都认真无比。
“尧之土,舜之壤,禹之封……”孩子们的书声,在这一刻远远飘来,就是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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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人人都是满头大汗。徐一凡坚持和他的随员队伍步行示威。看得周围同行的那些荷兰人一肚子鸟气。偏偏两艘铁甲大船堵在港口,只能忍气指望早点送神。
就连曹天恩领事,也走得几乎快晕过去。长袍马褂的,加上烟瘾好像也提前来了。一张脸简直是青灰的颜色。看着前面终于到了东爪哇省总督的白色官邸。看着庭院那一片椰子林还有托抢立正的荷兰卫兵。欢喜得眼前几乎冒金星。
怪不得北洋大人们这么爽快的奏调这家伙出来筹饷宣抚,原来都是省得这二百五在眼前啊。真真是玩儿死个人,没见过钦差委员不坐车马,这样入城的……
荷兰王国东爪哇省总督,穿着白色的礼服,佩着绶带宝星,和几个随员笑吟吟的站在门口等候迎接。致远来远两条铁甲船带着钦差在这个时候儿抵达泗水,荷兰作为欧洲小国。觉得的就是麻烦,打定的就是客客气气,赶紧送神的主意。
但是看着眼前走得尘土飞扬,好大的一支随员队伍。这五十多岁,多年养尊处优已经发福的老贵族就眼睛直了,这是什么做派?
等等队伍临近面前,一直走在前面的李云纵一扬手,顿时啪的一声儿。几十人顿重重顿足停步。一下鸦雀无声,稍停有顷,队伍一下又是哗的分开。就看见徐一凡已经满脸又是灰又是汗,笑吟吟的就走了出来。拱手抱拳,开口居然是德语:“总督大人等候迎接,当真是愧不敢当,本使是大清国的钦差宣抚委员,涉外照会俱全,在此恭祝清荷两国友好源远流长,恭祝威廉敏娜女皇陛下身体健康,也恭祝大人安好。”
说罢微一摆手,楚万里已经捧着代表他钦差委员身份的总理衙门颁发的交涉照会直挺挺的上前。
德语几乎就是荷兰人的第二母语,徐一凡的德语还算流利。总督大人如何不懂。只是小小的吃了一惊。他走出土著仆役打着的遮阳伞阴影里。客气的躬身回了一礼,双手接过照会。笑得是阳光灿烂,老头子还一口上好的白牙:“鄙人代表女皇陛下,接受贵委员的问候。委员阁下,一路还算顺风?鄙人是女皇陛下东爪哇省总督范.楚克勋爵。特地设宴,为阁下接风洗尘,请。”
看着两人撇开通事交流,徐一凡还亲热的和楚克勋爵拉手儿。曹天恩他们都在后面儿翻白眼儿,这二百五干什么事儿都是各别。撇开通事交谈,这天朝体制何在?
反观徐一凡身边那些随员,都早就是见怪不怪了。
楚克侧身伸手肃客,徐一凡也笑吟吟的跟着他入内。曹领事他们对望一眼。跟着那脸色难看的德坦恩副官也走了进去。徐一凡的随员,自然有总督府的管事另外安排招待。
一进总督府,就是好大一片草坪。土著花匠正在浇水。这种热带地方,这样的草坪,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保养!
放眼过去,庭院轩敞,建筑整洁。椰林点缀在草坪四周。一把把色彩纷呈的阳伞四下里张开,服装整齐的各种肤色的绅士仕女,都在草坪上肃立等候。一张张餐台已经搭好。戴着白色高帽儿的厨师挺胸凸肚的站着。捧着鸡尾酒盘,穿着白色上衣,打着赤脚的土著的仆欧也背着手儿,微微弯着腰等候。看见他们进来,顿时就是一阵掌声,隐隐还有洋女人特有的那种吸气儿的笑声。
阳光灿烂,树动草绿,仕女缤纷,好一派热带殖民地的欧式社交风情画儿!
徐一凡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么大一个总督宅邸。服侍的下人,竟然全部都是当地土著,一个华人都没有!
楚克总督头前引路,矜持的领着徐一凡他们一路过去。站着的人物当中有白有黄有黑,还真有不少洋女人。打着小花伞,戴着丝织镂空的手套,穿着丝绸的长裙,缀着流苏的扇子掩住嘴。蓝眼睛都在打量这年轻的过分的清朝钦差委员。看着他一脸又是汗又是灰的样子,都在扇子后面偷笑。
徐一凡倒也不介意,我还嫌你们这些大洋马身上的味道呢!他笑吟吟的只是左顾右盼的打量。满座当中,洋人还是多数,只有寥寥几个穿着长衫,佩戴着殖民地当局颁发的绶带宝星的华人点缀其中。看着徐一凡眼神儿投过来,都赶紧的转了过去。只有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人,和他对望了一眼。眼神一碰,那中年人依旧不动声色。
出奇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个中年人身边,居然有个半老徐娘,金发碧眼的欧洲娘们儿挽着他的胳膊!周围的洋女人,好像都远远的避开了这个半老徐娘。那女人细瞧起来颇为端庄,守着那个华人中年,眼神当中的幸福,当真是掩也掩不住。
稍稍一怔的功夫儿,楚克就已经以无可挑剔的礼貌在向徐一凡介绍今天前来的客人。无非都是殖民地当局的法官,高级警官,税务官员,港务官员,商务领事……等到介绍到那几个华人,都是泗水当地的绅董。在殖民地当局的摆设顾问机构当中有个聊备一格儿的地位。有的人看着洋大人就是一脸亲热的模样,有的人还有一份矜持,却也自觉的不朝洋人堆里凑。不论表现如何,洋人对他们总有一种避之的感觉。
对着这些同胞,徐一凡都笑得亲热。只有等楚克介绍到了那个挎着洋老婆的中年华人男子他才留上了心思。
“这位就是泗水当地华人商务联合会副会长,李大雄李先生……李先生的父亲李万年绅士,是华人商务联合会的会长,也是泗水德高望重的人物。今天身体有恙,就派李先生出席欢迎阁下了……”
李大雄微笑着想伸手过来拉手,徐一凡却只是淡淡一笑,抱了抱拳:“爪哇李家?在国内久已经久闻大名了。兄弟这次差使,还望李老哥大力帮衬。”
李大雄微笑也收回手抱拳还礼,他的洋夫人也浅笑着蹲身下来行礼。
“家父早有交代,这个不劳大人费神。往日筹饷委员往来爪哇,鄙商会都是竭力帮衬。这次大人钦差身份,少不得也要加倍。不知道大人所求,是二十万两,还是三十万?鄙商会都包了。”
李大雄一口官话,竟然是绝无南地口音。神色也是淡淡的,开口居然就是拒人千里的味道!
楚克含笑在侧看着两个人交谈。也不知道这老头是不是懂华文。
徐一凡呵呵一笑:“先吃饭,先吃饭!这么一路过来,走也走饿了我。吃饭皇帝大……”他朝着楚克微笑,楚克也微笑示意开席,一个白人厨师摇响了手铃。一直在礼貌观礼等着介绍的人群顿时活动了起来。纷纷的涌向餐台。
银制的餐盘打开,当地闻名的牛奶沙爹,牛奶冰制品。欧洲式的冷鸡胸肉,德国烤猪手,酸菜香肠……都满满当当的送上。一杯杯香槟,起泡酒,威士忌,白兰地,荷兰水都流水价的从仆役手中取下。楚克举着一杯香槟微笑向徐一凡致意。徐一凡也是笑眯眯的,李大雄携着他的夫人,淡淡的站在一侧。有一点没一点的浅缀着口味清淡的马格丽特酒。
徐一凡从人群当中慢慢晃出来,走到李大雄身边微笑:“李老兄,除了筹饷,兄弟还有一个宣抚的名义呢!你可能说说,一路过来,我看到华校门口那种局面,街道华商闭户的场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二十二章 由来
一凡问得突然,脸上却是笑眯眯的。李大雄脸色一I行若无事。只是握紧了自己手中酒杯。
看着徐一凡在这边,托着盘子的曹天恩就赶紧跟了过来。这领事担足了心思,连烟瘾都强撑着了。拼命在吃油油的德国猪手顶住。生怕这二百五在总督宴会闹出什么笑话儿出来。赶过来就听见了徐一凡半截儿的问话。顿时脸上表情就有些僵住。
几个人沉默在那里,徐一凡的眼神只是在李大雄脸上打转。李大雄咬着牙齿,并不说话儿。徐一凡慢悠悠的道:“我知道你们李家是望族,前前后后的顾虑良多。想用几个钱打发我这个恶客走路……你摸摸自己胸口,问问良心。以前是怕没人管,你们忍了。现在有人管,你们又在想些什么?忍让到了最后,你还想来一个红河溪么?”
李大雄脸色又是一变,仍然没有说话。正僵持的时候儿,楚克带着德坦恩已经赶紧晃了过来。楚克眼神一扫,李大雄身边的洋妇赶紧拉了他一下儿。李大雄咬着牙齿微笑:“大人,我们是商人,筹饷的事情,请尽管放心。其他的,在下实在什么也都不知道。还请见谅。”
曹天恩偷偷的在后面扯徐一凡的手肘:“大人………”楚克在身边微笑:“阁下,这泗水牛奶沙爹,感觉如何?在欧洲是没有这样地风味。只怕阁下也觉得新鲜吧?”
李大雄已经悄悄的鞠躬离开,徐一凡回头冲着楚克微笑:“嗯,牛奶不错,就是里面儿的小牛肉,不知道是不是火候不到。怎么尝出血的味道出来了?”
他笑着拱拱手,对曹天恩道:“曹老哥,麻烦贵属,就安排兄弟的随员吧。今天一路劳顿。总督大人又盛情招待,实在是心领。兄弟得去歇歇了。哪天借着贵馆,我也设宴招待一下总督大人。”
楚克僵在那儿,扯着嘴唇保持风度微笑。一路过来,就早已看徐一凡不顺眼的副官德坦恩中校,看着徐一凡那随随便便的样子。手中的酒杯就差点儿要摔过来。
徐一凡抱拳拱手,用德语一声告辞。又礼数周全地鞠躬。转身就走。楚克微笑还礼,又示意副官替自己送客。
直到一行人去远,看着德坦恩中校回返,楚克一直冷冷的站在那里。表情冷峻。
“总督大人,要不要将他们的领事馆监视起来?”
“两条巡洋舰在这里,我们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了……希望这次不会发生太多的事情吧。殖民地的公职生涯,真是减少人们寿命的好地方……”
~~~~~~~~~~~~~~~~~~~~~~~~~~~~~~~~~~~~~~~~在回领事馆地路上,徐一凡就再没有摆那个步行的谱了。和曹天恩挤在一辆漂亮的双轮马车上面。曹领事的随员早悄悄的递上两个烟泡儿过来。曹天恩趁着徐一凡眼神左顾右盼,袖子掩着一口吞了。直着脖子咽了下去。顿时就出了一口长气。
几十名随员默默的跟在马车后面,在洋兵洋警察的护送下直奔领事馆。街道上面聚集的土著青年一转眼就少了许多。不少华人店铺也悄悄的拆了半边门板,看看四下风色。
徐一凡目光四顾。总算将头掉了回来,看着曹天恩微笑:“曹大人喜欢摆弄这个玩意儿?”
曹天恩苦笑:“其实没有瘾,只是摆弄着好玩儿罢了……”这二杆子的眼睛还真毒!
徐一凡点点头,笑道:“这泗水如此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李大雄,又是哪般人物?”
曹天恩只是苦笑:“大人,这个您就不要管了吧。李家已经开口出到三十万两银子,哪任来筹饷地委员。也没有这样的面子。您大可以风风光光地办完差使了。”
只要离开洋人的地盘,不用担心徐一凡惹事之后。曹天恩就不怎么惧这个钦差道台了。铁打地领事衙门流水的钦差……一旦回国。谁管他东你西。
徐一凡冷笑笑:“好,老哥既然藏着掖着,我也不多问。反正我是钦差宣抚委员,有着正式的照会来着。我就摆开仪仗,四下访去。洋鬼子还能拦着我不成?惹动交涉,全是你老哥的干系。”
这就是赤裸裸的耍无赖威胁了,曹天恩想甩袖子翻脸。但是又没这个道理。毕竟体制在这儿,徐一凡是钦差啊!真给他惹出什么事情来,负责当地交涉的领事衙门还不是要顶缸?谁把这个家伙推到自己这儿来的?
骑马跟在车子左右的楚万里低头忍笑。他听到了全部对话儿,徐一凡这个不按牌理出牌地家伙让整个僵化的官僚体系吃了不少哑巴亏。计较吧,不知道怎么应付,不计较吧,又没办法。出道到现在,几乎无往而不利。只是现在耍耍痞子腔能应付,将来上位,位高权重之后,还能这么挥洒自如么?
他在马背上面直起腰,瞧瞧自己肩左肩右地兄弟李云纵,他却是骑在马上,面无表情。标准军人的模样儿。
车中曹天恩长叹一声,终于源源本本的将事情道来。
华人社团,一直以来在办华校上面和殖民地当局和土著有着太多的纠纷。华人社团,也的确掌握了南洋大部分的资源财富。殖民地当局一直希望将这个善于创造财富的团体当作可以随时挤榨的奶牛。从来就不希望华人社团过于强大。包括华人凝聚力极强的教育传统也是如此。为了平衡当地的统治。殖民地当局从来不肯拨款给予设。华人就自筹资金,每次为华校劝捐,虽然被华I华人的第二种个人所得税。但是从来没有短缺过,只有加倍的份儿。荷兰方面,还要在每年春季审核华校资格的时候卡脖子。不看你到底是不是经费短缺,而是死死的把握着一定的比例,到了底线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砍私立华校的名额,不许再开设。
不仅仅如此,在当地行政,公务,警察等等方面。除了白人殖民者占据绝大部分重要岗位之外,其余剩下的,基本都留给当地土著。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有这个教育程度,有这个能力。竭尽所能的压制住华人社团。
这些年来,随着清朝国门渐开。爪哇上华人数目骤增。特别在几十年前洪杨之乱扰乱南方的时候,大量华人迁徙南洋。人口增加,就要有更多的华校。华人们对教育的重视,是其他大部分民族所难以想象的。
但是新设华校,却是被僵硬的荷兰殖民当局所不允许。
既然如此,只有偷偷私设。
过去几十年当中,一批批“不合法”的华校雨后春笋一般的悄然出现。培养出一批批知道自己根在那里,说中文,行中国礼节,同样勤劳善良的后代出来。
当地土著一直眼红华人的经济成就。他们整天嚼着槟榔,喝着牛奶冰沙。懒洋洋的躺在各处晒太阳地时候。华人们在稻田。在种植园,在橡胶林,在小工厂里拼命工作。在和气的做着买卖,在拼命的节省家产。他们却认为是华人挤占了他们的地位,剥夺了他们的财富。而白人,却有意无意的在鼓动这一点!
对于这些私设的华校,土著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黄皮肤的孩子一代代地培养出来。就会继续繁衍开来。直到布满整个南洋的土地!
激进的土著居民渐渐的组织起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不断的冲击这些私设地华校。殴打学生老师,焚烧校舍。零零星星就未曾断绝。而荷兰人则认为这是未经注册在案的非法场所,绝对不加管理!
要是放在过去,善良的华人们也许就忍气吞声儿了。但是随着洪杨之乱后迁来的大量移民。其中很有些是造清朝的反失败了的南方洪门,添弟会。甚至太平天国的余脉。这些血气方刚的移民结合起来,组成秘密会党。也得到了当地华人世家的暗中支持。开始也有了一些举动来以暴制暴。绣网龙堂于焉在南洋渐渐成型。
对于这样的组合,殖民地当局和土著是有志一同地担心。华人已经这么聪明能干了,再抱团组织起来,那还得了?
近些年来,针对华人社团的举动越来越激烈。前些日子泗水四家华校私设,当即被成千土著暴徒带着巴冷刀冲进去,杀人放火,死伤数十!
华人陈情抗议,东爪哇省总督居然不加受理!
华人社团秘密会商。各个华校都自发地组起了护校队伍。土著居民也在殖民地当局的变相纵容下逐渐串联集合。眼下虽然平静,也不过是暴风雨前地宁静……
看着曹天恩一脸苦相。恨不得变只鸵鸟一般不想搭理这些烦心的事儿。徐一凡的火儿就不打一处的往外冒。到了最后终于平了平气儿,冷冷道:“曹大人。难道您就不办办交涉?帮自己同胞一把?”
曹天恩瞪大了眼睛,似乎觉得自己听到的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交涉?为这个事情?卑府的前数任不是没有去电总理衙门,希望授权交涉。可是朝廷的意思,这是人家地内务啊!这些华人早就不是天朝子民,我们凭什么管,拿什么管?谁让他们放洋,丢了祖宗庐墓到这里吃苦来着……”
徐一凡的眼神越来越冷,看起来火似乎都要窜脑门了。曹天恩咽了一口吐沫。不安地收住了声音。
徐一凡最后也只是无奈的笑笑,如果这些官吏能指望得上。自己这么处心积虑的又为了什么?反正在这里受着朝不保夕威胁的,一个旗人也没有!
他压住了火儿,勉强笑了一下,又问:“这李大雄,又是什么人物?”
曹天恩耸耸肩膀,看来久跟洋鬼子打交道,也学会了他们一点儿习惯:“不是什么人物。”
“什么?”徐一凡讶然,那李大雄的气度不凡,还挎着一个洋老婆,居然在这个官油子领事口中,不是什么人物?
说起八卦,曹天恩就来了精神,比手画脚的道:“谁不知道泗水乃至爪哇。李黄郑沉陈四家儿?其中尤其又是以李家为首,分支无数。每次李家‘有木堂’族会,真是满满当当几千人。这些南洋佬,有钱得邪门儿!风潮再大,也刮不到李家头上,他们几方面都联络着呢!华人社团,他们捐款捐地,开学校,设祠堂,给护校的那些拳会的爷们儿送钱。土著居民那儿,每年拿出多少白花花的银洋钱给他们散食物,散衣服。洋人面前,他们是总商会会长,泗水的大绅董,顾问局有席位儿……这李大雄,不过是李家现任族长老爷子的二儿子。娶了个洋媳妇儿——听说还是破鞋!您说说,娶了洋破鞋,这还是什么要紧人物?不过是李家老爷子用来应付洋人的联络人罢了。按照规矩,他们这一枝儿都不能上本宗族谱,不能进老祖坟的,还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了?
别看在总督席上他有个站脚的地方儿,不过是个洋人和李家之间往儿的人。他说商会包给大人筹三十万的饷,那就是I大人对这样的人,别太在意了……不过说起来,洋婆中华男子生下来的丫头,倒是漂亮得出奇。长得不好形容儿,虽然看着总觉得别扭,可那皮肤白得……“
徐一凡赶紧咳嗽一声儿,曹天恩这才反应过来住口。尴尬的笑笑。乖乖的闭口不说话。这水,比自己想得要深许多啊……这些华人世家,是将来筹饷的主力。可是都已经根深蒂固。方方面面都在联络,以为稳如泰山。怎么样都不会倒下。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地位越高,财富越多,背后是个孱弱保守的国家,那么他们就是一直居于火山口之上!一夫倡乱,千夫应之。殷鉴不远,就在夏后之世!
他恨恨的一拍车辕,吓了曹天恩一跳。车窗席帘一掀。却是李云纵警惕的在低头探问:“大人,什么事情?”
徐一凡闭着眼睛想想,断然道:“云纵,给我备贴,当晚送到这里世家李家去。说我明日拜访,妈妈的,老子非要探探这些八风吹不动的家伙是怎么想的不可!”
李云纵低声应是,放下车窗席帘。同车曹天恩早就和菩萨一样闭眼合目,不闻不问。他算彻底想开了,这事儿他管不了。拿这二百五更没办法,只能希望到时候少惹出一点乱子,那就是阿弥佗佛……
车中才安静一瞬间,车队前面突然又骚动起来。还传来护卫队伍外围洋兵警察地呼喝声音。曹天恩吓得身子一抖:“土人闹事了?在洋人面前?”
徐一凡没理他。推开洋式马车车厢的侧门就朝前看。就看见两个华人青年突然拼命的挤到了道中,操着很不标准的官话开口嚷嚷:“钦差大人,我们要陈情!”
洋兵警察拼命的用枪托把他们朝外推,周围土著警察也用警棍兜头盖脸的打。打得他们只是抱头。还在拼命的喊:“钦差大人,我们要陈情!”
徐一凡还没来得及使颜色,李云纵已经跳下马赶了过去,后面跟着七八个学兵。用力的将打得最凶地土著警察推开。当地人的小身板儿,几乎被李云纵扔了出去!洋兵们七十汹汹的又用枪托将他们挡住。学兵们也不是吃素的。跟着徐一凡走上风惯了。满脑子都是徐一凡灌输的军官的荣誉精神。顿时就对上,有地人就要扯武装带。李云纵冲在最前面,一把就扶住了两个青年。他动作突然一顿,扬起手来,几个学兵顿时停住。随着他的手势缓缓后退。嘴里可都是低声的国骂。
骚动的学兵队伍随着李云纵的动作也安静了下来,都看着他们这个最冷漠寡言。内心其实也最飞扬激烈的戈什哈队长。这也是徐一凡的规矩,下级必须要对上级有服从精神。李云纵不让他们动,他们也只有忍着!
洋兵们站了上风,得意洋洋的将那两个打得鼻青脸肿的华人青年推了回去。土著警察戴着藤壳帽子狐假虎威的站在他们身边起哄。李云纵板着一张脸退了回来。徐一凡靠着车门瞥了一眼自己这个手下,低声轻松地问:“什么变故?”
李云纵默不作声的替他关上车门,瞧瞧地就将一个纸卷递到徐一凡手心当中。
哼,要不是刚才这点突变,李云纵非和洋兵打起来不可。当军人要是没有这点血性,那就不要在他手下混了。
徐一凡满意的看了他手下一眼,坐了回去。手里地纸卷湿湿的。也不知道是那两个华人青年的血还是汗。
他们冒死送上这么一份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民冒死泣血。吁求天朝大人援手!洋人土著,于爪哇之地。视我华人为可欺之辈。凌辱之。摧侮之,殴打之,屠杀之,焚烧之。爪哇华人华工血汗,不可胜数。即便作育后代念念不忘天朝故国之华校,亦有暴徒摧折之!我华民何辜,我华童何辜?我华人青年,结合一处。决然抗暴保家。然僻处异地,手无寸铁。纵满腔热血,其奈得洋人支撑之土著暴徒何?
大人携两大铁甲兵船而来,随员整饬,部伍森然。又有钦差交涉宣抚之名义。小民等愿筹款项,购大人兵船所载之军械。胸中一口气在,当于此等暴徒,居心叵测之洋人周旋到底。万望大人施恩体察!
今夜十时,仆等将于领事馆侧,引大人前往拜见。一众流离赤子,满腔血诚。当奉于大人面前。万望大人念及我等天朝飘零孤雏。施恩拯之水火!“
一张纸条儿,摊在徐一凡下榻的泗水领事馆寓内桌上。纸条儿上的字迹密密麻麻,也颇为潦草。看来也是草草书就。仓皇沉郁悲愤之气,尽在这短短语句当中。
徐一凡笑笑,看着在室内坐着面面相觑的几人:“你们怎么看?别人可向咱们求援来了。咱们两条兵船赖在泗水不走,进城又是如此做派,别人可是指望上咱们了。这晚上要求一会,咱们去是不去?”
说是众人,不过就是李云纵和楚万里。章渝徐一凡对他有点儿警惕,这种场合,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超过管家本分的话儿。干脆就打发他在外面守着这场密议。小丫头杜鹃不懂这些儿,还是在一侧忙忙碌碌的帮着徐一凡整理行李。泗水这么热地天儿,让小丫头一下穿得单薄起来,到了地方又不用装男人了。换上女装,解了那些缠胸的带子。忙得满脸都是细细地汗珠,稍一动作,发育得过分良好的少女颤巍巍的。似乎就是在尽情的报复过去那些日子胸I可惜这点香艳情思,徐一凡现在半点心情也是欠奉。看了当作没看,满心都是泗水当前局势在脑海当中转来转去的。
李云纵目不斜视,只是看着徐一凡。
楚万里东瞧西瞧,目光甚至在杜鹃那儿溜了一下。吹了一声儿长长的口哨,做了一个揉成一团扔掉的手势。
徐一凡微笑:“怎么?不想理这个?”
楚万里笑道:“就看大人怎么想了。筹饷筹饷,还不是指望那些世家大族。咱们要是顺着他们的毛来,这些日子在泗水,帮着他们将底下这风潮暂时平息住。再借着兵船拿着洋人点儿。两头显摆威风,估计三十万还有多的。百万之数,也未必不能落到手中。一百万也够干一点儿事情了,现在这个,咱们管不了,也管不来……要是大人看得更远一些,我听大人的。”
李云纵也缓缓摇头:“我听大人的,不过这晚上密会。有点儿戏,太危险……可是,如果是我,我要帮他们。”
杜鹃听着他们议论,只是瞪大了眼睛默默做事。
这个楚万里,是个中国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讲究绝对的利益,才不计较毁誉手段。真正的心思,藏得可深着呢。这狐狸……
徐一凡瞧瞧他又瞧瞧李云纵。够忠心!他在心里又赞许了一句。而且还够热血!外表得冷漠,不过是他用来应对他不喜欢地这个社会罢了。
他敲着纸条儿,似笑非笑:“第一,做什么决定,都要搜集足够的资料,才能应对。这儿不去看看,那儿不去听听,怎么搜集足够的资料来判断?世家咱们要去。洋人要打交道,这些热血的华人游子,咱们也要听听他们的心思。才会有一个全局的判断,这样决定事情,庶几可以少点儿错误……其次呢,咱们将来是要成军的。你们想想,这军队,必然要为某种信念而战。这也是这支军队的原则和底线,要不然,还是练一支淮军般地新军出来。打仗没饷钱不动,冲锋要悬红挂赏,败了就一涌而溃……你说说,咱们练了新军,要为什么而战?”
楚万里和李云纵都不说话,脸色都严肃得很。
徐一凡冷冷道:“无他。就是就是为了咱们这个民族的利益而战!什么事情是保卫咱们这个民族利益的,你们就要为这个事情效死。而且心甘情愿!漂流在外面儿的游子就不是咱们民族的了。他们出事情,咱们能不管?我就是要借着这个事变。在成军之前,在这远离国土的地方,在这成千上万同族同胞受到威胁磨难地当儿,粹练你们这位未来的骨干一下儿。合格的,我带着,不合格的,回家!爷不养着!”
李云纵顿时肃然起立,大声应是!就连楚万里也站了起来。脸上大有佩服的神色,默默直是点头。
徐一凡笑笑。松下绷着的表情。摆手道:“别那么紧张,晚上到时候。云纵你带着学兵遮住领事馆人的耳目,顺便掩护我潜出去,和周围监视的洋兵闹事也好,打架也好。老子才不管你,可着你出气儿去,吃亏了我回来还要打板子。万里和我,带着我那贵管,咱们一道儿去探探。就这么安排了吧!”
两人顿时平胸行礼应是,快步的退了出去,楚万里还贴心的将房门掩上。徐一凡才吐一口大气儿想放松下来。就看见杜鹃凑到他面前:“爷,您晚上要出去?听楚大哥和李大哥地意思,有危险?不成,我得陪着!”
徐一凡心思动得太多,现在脑子晕沉沉的。看着清丽小萝莉撅着嘴站在他面前。七个担心八个不情愿地样子。顿时松快了许多。
伸手就去拉她的小手,笑道:“小双儿担心相公了?准备跟着去冒险?”
杜鹃一听顿时摔开徐一凡地手:“谁是双儿?又是哪家姑娘?”
这没读过书的野丫头哪里知道金庸大神双儿和韦爵爷的典故?想想现在情况倒也类似。自己也是大清道台了,还挂着钦差。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废柴都周旋到国外来了。身边是个美丽单纯,手脚比自己强太多的小丫头……
想到这儿,徐一凡忍不住就是噗哧一乐。满腹心事,在这一刻扔到了九霄云外。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当真是王道啊……
他又牵着杜鹃的手,用力一拉,顿时将女孩子拉到怀里。小女孩子看着徐一凡难得亲热的举动,羞答答的坐了下来。热带天气,本来就催人情欲。徐大老爷顿时不规矩起来。小丫头也是半推半就,捂着小脸羞不可抑。
才道貌岸然训过手下话儿地徐一凡摇身变成大尾巴狼,这也的确是排解压力地方法。这么多事儿堆在他头上,徐一凡还能游刃有余挺到现在,当真也是奇迹啦。
“好大……好大……吃什么的?”
“痒……什么也没吃……”
“乖,小妹妹张开嘴……”
“咬……咬到舌头了!”
一声惨叫,顿时响彻领事馆内外。外面的章渝疑惑的侧侧耳朵,就当没听见。
第二十三章 拉钩
夜色如漆,海上吹来的潮湿海风徐徐吹来。让白天火炉也似的泗水,顿时显得清凉许多。
南洋的月色,看起来都是明净柔和的。整个城市仿佛就在这依山傍海的美景当中沉沉的睡去。
派来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荷兰那些高大的洋兵们懒洋洋的聚在一处,拄着步枪低声的在那儿谈笑。有的干脆靠着领事馆外面儿的椰子树下睡着了。矮小的土著警察不敢凑到洋兵们身边,自成自的***,互相交换着手里的槟榔,加点石灰水就开始大嚼。
使馆里面儿静悄悄的,曹领事正在烟床上面抽了个五迷三道的,恨不得把白天的担惊受怕全给补回来。李云纵站在小二楼的底下,一群学兵们早就眼巴巴的看着他们队长:“李大人,咱们还不出去?”
李云纵掏出一小瓶酒,漱了漱口,又在脖子上面拍拍。递给弟兄们照做一圈儿。一拍他们肩膀:“走!打起来谁也别认怂!”
底下有人偷笑:“跟着徐大人,这兵当得爽快!给人笑小二百五,咱也认了!”
李云纵扯扯嘴角就当笑了,带头走了出去。一出领事馆门口,他一向严谨的脚步,顿时就变得歪歪斜斜。后面跟出来的学兵们,想笑不敢笑,跟着装疯卖傻。一群人酒气冲天的就朝是反应过来了。嘟嘟的吹起了铜哨,学兵们打得兴起,捡起什么东西都砸。顿时在领事馆这儿闹得不可收拾。四周警戒地洋兵,忙不迭的赶过来增援。都挥拳捋袖子地准备打架。
趁着周围的人闪空,三条黑影悄没声儿的一溜烟的跑进了领事馆侧的椰林。
才一进去没多久,三人的视线还没适应椰林里的微弱光线,就有两条人影翻了出来:“徐大人?”
徐一凡平了平气儿,自己体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废柴,一阵子小跑就气喘吁吁。他就带了楚万里和章渝两人。章渝大高手,可以保护他安全。楚万里遇事能和他商量主意。这样的冒险团队组合,恰恰正好。杜鹃他强留在领事馆里面了。小女孩子还是不要凑这个热闹好。外面的事儿。少让屋里女人知道。要不是杜鹃小丫头不解风情,居然咬了他的舌头觉得歉疚,估计也没那么容易摆平。
气息好容易喘匀实了,他才定睛打量眼前这两个人。两人都戴着割胶工人常用的草帽,月色投下来。两个人都抬起头来,一个高些儿,是个目如朗星的青年。相当英俊,也是满脸初生牛犊地稚气。另外一个在月色下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如星海倒映。俏脸在这夜色下竟然清艳得不可方物,竟然是自己穿越前后的时代,都生平所未见地绝色!
月光洒下,她草帽下垂着的头发泛着点点异色。这女孩子,居然还是货真价实混血的!
那青年拱手抱拳躬身,轻声道:“徐大人,小民叫李星,这是我妹子李璇。代表爪哇数万华人青年迎候大人。多谢大人冒险枉顾!”
徐一凡摇摇脑袋,现在不是惊艳的时候儿。女孩子咬着嘴唇,静静的站在一边,听着她哥哥说话。那种神态,连章渝这阴沉汉子,都打量了两眼,别说楚万里了。徐一凡却能硬忍着不看。
外面打得热闹,一时半会儿估计洋人注意不到这儿来。他拉起李星。打量着这个青年,华侨子弟,自有一种视野开阔,教育完善,自信自强的气度。这和国内男儿,又是另外一种不同的风范。也许他们更单纯一些儿……
徐一凡欣赏的打量打量他,微笑道:“传信让我来会,商量想购械抵抗。是不是都是你的主意?这爪哇华侨青年集合,到底又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谁号召起来的?”
李星为难的笑笑,朝妹子那里看了一眼。低头道:“这都是我妹子的主意……”
徐一凡一讶,转头就看那个叫做李璇的绝色女孩子。就看见她咬着嘴唇,皱眉道:“这里是说话儿的地方么?大人,哥哥,咱们赶紧去祠堂里面和大家会合吧,到了那儿,大家就什么都明白啦。”
她说的官话儿咬腔拿字儿的,虽然生硬。但是又别有一番韵味儿。指挥起哥哥来一点不带客气的。徐一凡笑笑,摆摆手:“头前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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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同样也有其他的人也是心事重重。
闻名整个爪哇。甚至整个南洋社会。以有木堂为家族堂号地泗水李家宅院。在离城区中心不远的一处海滩旁边。独享着好大一片洁白的沙滩。
爪哇数百万亩的农庄、种植园、胶林。上百条船的捕鱼船队,几十处特产货栈,甚至商号银行,都是这李家的产业。富贵之处,可以敌国。
中西合璧的宅院里面,安安静静的。只有护院们偶尔响起的巡视脚步声儿,或者远处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在西面一处跨院儿里面,却立着一座二层完全洋式地小洋楼。墙面爬着一些绿色的热带植物,和周围地中式建筑比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但是看着这小楼远远偏离堂屋的地理位置。也能知道这里主人在家族地地位如何了。
二层小楼的一间静室里面儿。今天在总督宴会上面露了一小脸李大雄。他穿着西式的睡袍,握着挂在胸口的十字架。对着挂在墙上的耶稣受难十字架喃喃的在祈祷什么。
门吱呀一响,他穿着睡衣的洋夫人也走了进来。虽然有了点年纪。可以看出这女人年轻地时候很有些风韵。哪怕现在一头金发盘在脑后,露出细长的脖颈出来,都看着有些动人。
她微笑道:“主教导我们,尊奉他只在心里,不要崇敬他的偶像,不要崇敬那些自称神的人……亲爱的,你怎么还不休息?”
她的华语。也相当流利。李大雄勉强一笑,站了起来。轻轻地吻了吻夫人的面颊,柔声道:“我这就去休息。”
他夫人看着他:“阿星和阿璇呢?”
李大雄勉强一笑:“小孩子贪玩儿,不知道去哪里玩儿去了。别担心他们。都那么大的人了,懂得自己照顾自己地。”
他夫人只是皱眉:“现下这么乱,他们两个……我真是怕啊……老爷没有派人保护他们么?”
李大雄苦笑:“我又不是长房的。我儿子女儿没那么金贵。父亲怎么会专门派人保护呢?特别是阿璇那丫头,老爷子看着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巴不得早死早好……就是把阿星过继过来。也是委屈了这孩子。跟着我,将来分不到什么东西。”
他夫人靠着他,闭上了眼睛:“都是怪我,你娶了我这么一个洋人……”
李大雄笑笑,搂紧了自己的夫人:“这不挺好?我信了基督,守着你,什么都够了。”
“可是原本你是有机会继承有木堂的啊…………”
李大雄神色一僵,并不说话儿。怀里女人叹了一口气:“只要平平安安就好,我们的生活,已经比欧洲许多破落贵族要好许多了…………”
李大雄还是不说话,只是在她金发上面亲了一下。表情很是温柔:“你值得更好的。”
女人只是在悠悠叹息:“什么时候,白人,这些土著人,还有华人能亲如一家就好了。看着土著人的巴冷刀,我害怕,看着同为白人那些轻蔑的眼神儿,我也害怕。看着华人那些青年们仇恨的眼睛,我同样害怕…………”
李大雄微笑:“别担心了,不管在欧洲还是在亚洲,这都不是女人担心的事儿。你就相信你丈夫就是了……阿星阿璇回来,我让管家给他们准备吃的。”
女人抬起眼睛看他,难得的认真:“我不管外面怎么闹,我只要阿星阿璇没有事情!”李大雄只是神色一变,然后含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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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漆黑的道路上面行行复行行,不知道穿过了多少种植园的沟沟坎坎。才远远的看到一个破败的祠堂,不知道是哪个华人家族原来的遗物。看来已经荒废了许久。
里面一点***闪动,隐隐似乎有人影憧憧。
章渝在背后的呼吸又变得缓慢悠长,楚万里倒是和徐一凡一样喘得和大狼狗一般。前面两个青年走得飞快。月色下,混血小丫头李璇的身影,都如一场最美丽地梦境一般。
这李星看起来不混血啊,怎么和这小美妞是兄妹?徐一凡蹙着眉头,一路就是想着这个问题。对于要见一群华侨热血青年,他倒是不担心,这好忽悠。
眼看得到了祠堂门口,李星轻轻一击掌。顿时半掩着的破门一下就开了。跳出两三个青年,有的穿着唐装,有的居然穿着洋人式样的白衬衣。没看清情况就问:“徐大人来了么?”
这种秘密工作的纪律性。真是不忍卒睹啊。徐一凡都有捂着眼睛的冲动。心里面长叹了一声儿,大步走到前面。尽力的让自己别再喘粗气儿了。拱手抱拳笑道:“我就是这次钦差委员徐一凡,各位见召。不知道有什么见教没有?”
青年们对望一眼,他们虽然做了计划,但是没想到一个活生生的钦差委员,大清道台就这么笑吟吟的站在了面前!故乡在这些远离家乡,受着传统教育长大地华侨青年心目中是无比的美好,再加上是一个故国地大官儿,这还了得?
几个人僵在那里。不知道该行什么礼节。徐一凡倒是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们。都是结实健壮地青年,看他们的眼神举止,都受过良好的教育。这样的青年,那真是难得的人才啊!特别对于背后那个死气沉沉的大清帝国来说!
还是李璇轻轻哼了一声,这些人才反应过来。捧凤凰一样的将徐一凡忙不迭地迎了进去。蓬的一声,不知道谁擦亮了马灯。顿时这个祠堂里面就明亮许多。
祠堂的匾还挂着,依稀可辨是“有巍堂”的堂号。供着的祖宗牌位都已经清空。只有墙壁还是给香火熏得黑黑的。空荡荡地祠堂里面,高高低低的站着几十号华侨青年。都大睁着眼睛看着徐一凡。像是委屈的孩子终于看到了母亲一样。
徐一凡潇潇洒洒地拱了拱手儿,没人想起来回礼。还是李星和徐一凡好歹算是一路同行,撑得住些儿,被妹子一拉之后。才站出来大声道:“徐大人,我们泗水华侨青年的精华,基本都在这儿了!有的是留过洋的,有的一身好功夫,还有割胶的工人。但是多是本地华校毕业的。大家都是有热血,有志气,有担待的好汉子……”李璇咳嗽一声儿。李星忙不迭的加上一句:……还有巾帼英雄!大家这些年为了护校,为了不受欺负,带着其他青年,和洋人和土著走狗没少打交道,不少兄长身上还有巴冷刀的伤疤!咱们给洋人陈情,给曹领事陈情,没人理咱们,咱们就是赤手空拳的和他们干!”
一席话儿说得不少青年眼圈都红了。想起这些日子来受的委屈就胸口起伏。看着徐一凡的眼神儿,可就加倍孺慕了一些儿。
都是一些在外乡给欺负的祖国的孩子啊……这些孩子就盼着他们血缘所系的那个祖国能在背后关照他们,支撑他们,想着他们。哪怕他们大多数一生都没有踏上过祖国的土地。
幸好这次,自己来了。
徐一凡只是微笑,突然脑海当中又冒出一个念头。不是说本地这些护校的队伍,秘密的地下结合,还有大量的会党人物参与么?看眼前,这华侨青年集合都是些极单纯极热血的知识青年为主的团体。基本没看到什么有江湖气的人物……难道还是两个不同的组织?
李星顿了一下:“大人这次来,带着两条铁甲兵船,我们都在码头上面看见了。比荷兰人的新,比荷兰人的大!炮管子也更粗!兵船上肯定还载着军火。大人把这些军火卖给咱们。要是那些家伙再冲咱们的华校,咱们就和他们干!”
徐一凡只是微笑不语,李星一顿。李璇却在旁边儿接口。看来这两兄妹来头肯定不大寻常,隐隐就是这群青年的主心骨。
“别担心咱们没钱,咱们能筹出来!只是没地方买去。一条洋枪要多少钱?一百两?二百两?您说吧!咱们拿得出来!爪哇几十万华人,受欺负受狠了,咱们发动募捐,谁不会捐款?只要大人能支持我们!”
看着这绝美的混血小妞挺着胸脯竖着细细的眉毛,用好听的声音在那里陈词。徐一凡就觉着有点儿古怪。忍不住就看了一眼她淡金色的秀发。和他那个时代,女孩子染过头发差不多,只是更纯更亮。李璇退了一步,按着自己头发,咬着嘴唇,恨恨的道:“我是华人!”
徐一凡笑着摊摊手,外面儿门一响,楚万里走了进来:“禀大人,周围没有埋伏。这些壮士连哨岗都没一个,章管事在外面守着了。”
一群亲年不少人就红了脸。
徐一凡看着他们,尤其是看着李璇。
“你们有这个心思,那是很好……只是你们想明白没有?为什么洋人走到哪个地界儿。不管土著人再多,都不受欺负?”
一群华侨青年静静的听着,徐一凡神色无比的诚恳,一副交心的模样儿:“……只因为他们背后,站着的是一个个强大的国家!一个英国兵在阿富汗被割了耳朵,就有一队人拖着大炮去报复……现在诸君不满,愤郁,酝酿反抗。我很赞同诸君身上华夏男儿……女子的热血未消!可是当背后祖国孱弱的时候,你们这样的反抗,真的能达到你们心目当中的目的么?”
他气度俨然,楚万里配合的负手笔直的站在他背后。
“这次我带着两条兵船而来,你们就看到了指望。洋人也多了一些儿忌惮。要是我下次赶来,带的是十条兵船,军人也更多上十倍。那时洋人还敢这样看你们么?你们还怕受欺负么?祖国虽然远在万里,但是却是你们这些游子唯一的依靠!”
“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跟着我去让祖国变得更加强大起来,我也只能给你们这个承诺!你们可以回去考虑考虑,我动身还有些日子。你们也知道怎么联络上我,到时候愿意和我一起上路的,我竭诚欢迎!”
话语说完,祠堂里一片静悄悄的。这些青年是冒险来指望这位大人来帮忙,这年轻而又风度迥异的大人,却说了这么一番热血沸腾,让他们要消化好半天的话儿!
寂静当中,只有李璇的声音响了起来:“大人,您说得很有道理,只是眼前这个局势,到底怎么应对?”
徐一凡叹口气,这小美妞还真是不好忽悠!
他定定的看着女孩子的俏脸,几乎都要望进那一泓湖水里面,认真的道:“我在这里,就是要竭力周旋的。既然我是宣抚委员,就不能弃这里几十万同胞不管!但是现在具体情况我还不了解,还要在打探,分析,决断……但是有一句话儿。只要你们这些青年抱成团儿,有我作为后盾,就没人能欺负到你们的头上!”
这总算是他今天说出的第一句实在话儿。周围青年听着这句承诺,几乎都要欢呼起来!
李璇习惯性的咬着嘴唇,都快泛出血丝了。清亮的眼神瞟着徐一凡。
“你不骗人?”
身边的李星顿时投来了对妹子责难的眼光,徐一凡漏夜到此。在他们如此冒昧的邀约下还热情的和他们对话。在哪任清朝领事,往来的官员身上,都没有碰到过!更别说他身边的官兵随员如此英武,而他的话又那么鼓劲儿动听了。
李璇却只是认真的瞧着徐一凡。那种倔强而美艳的神态,杜鹃有七分可拟。但是却少了这女孩子眸子当中的灵气。
徐一凡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声,伸出个小拇指出来:“不信,那咱们拉钩。”
李璇看看他手指,再看看他,突然浅浅一笑,说不出的慧黠动人:“拉就拉。”
第二十四章激荡--第二十五章暴雨将临
不知道是南海的气候好,还是才风涛波动,踏上陆地之后觉得安适。或者是单纯看到一个绝色小美女,让徐一凡觉得心情舒爽。昨夜和那些华人青年密会之后溜回来的徐一凡一夜好眠,睡醒之后,竟然不知道东方既白。浑身软绵绵的,觉得异常的舒服。听见他屋子里面的响动,睡在卧室外间的杜鹃已经推门走了进来,手里已经端着了热腾腾的青盐税。小丫头眼圈红红的,不知道昨夜,翻来覆去的想什么心思。
说起来,传统教育下长大的女孩子。饶是马贼堆里长大的杜鹃,也绝对是以男人为天。照顾起来当真无微不至。这个小丫头忍着一路的极度晕船还处处服侍着他。想到自个儿昨天晚上偷眼看那个李璇大小姐的模样,徐一凡忍不住难得的有点儿惭愧起来。
杜鹃将青盐水递在他手中,又低头将他的靴子拿出来,小心的掸掸。正眼儿都不大敢看徐一凡一眼。杜鹃身子发育得最是撩人,可是偏偏儿也是最害羞的。就连洛施都比她大胆一些儿。羞怯时往往在徐一凡怀里缩成一团,怪大叔想下手儿都有心理阴影。
他忍着没开口调笑什么,再让杜鹃想起咬他舌头的事情,这小丫头今天又别过好了。没想到杜鹃摆弄了一阵靴子,突然勇敢的抬起头来:“下次我嘴张得大大的。再不咬你了!”
徐一凡一怔,将笑容死死收住,严肃的点头:“嗯。下次我再好好的教你……”
看着杜鹃小脸慢慢变红,外间门又是一响,徐一凡起身穿起靴子,就穿着白色地中衣问道:“谁啊,进来!”
脚步声响动,眼看就是楚万里和李云纵这两个哼哈二将进门儿。
昨天一架打得曹领事都从烟床上千辛万苦起来,四下拉架。总算让洋兵警察们的警戒范围向外扩了五六百米,不再鼻子顶鼻子了。领事馆外,学兵们也放起了自己的哨位。就是这样,才能安全的将徐一凡接应回来。没人知道他溜出去的事儿。
这一架看来将李云纵打爽了。脸上青肿起好大一块。但是板着的脸松动了一些儿。楚万里还是那个笑嘻嘻的样子,两人军服整齐的走了进来。啪的就是平胸一个军礼。
楚万里先说话儿:“大人,等会我就去码头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徐一凡点点头:“就把泗水市内市外,所看到地真实情况和邓大人他们说了。请他们多多忍耐一会儿,现在水兵大队上街,只怕激化矛盾……咱们求的就是,给泗水华商心目当中留下一个印象,就是因为咱们在,这些土著才不敢闹事。激化起来。变数很难控制啊……”
楚万里笑笑:“得令!咱们不就是绷着这个架子么……标下明白。”说罢转身就去,李云纵却是将手里拿着地一堆抄报纸递了过来。
“大人,国内咱们练兵衙门的唐委员,还有詹委员,从水线发来地电报。已经追到泗水来了,请您过目。”
徐一凡拿在手上正准备瞧。就听见领事馆外突然传来了人声鼎沸的声响儿。一下又坐了起来:“什么事儿?”
李云纵和他对望一眼,顿时立在一边,等着徐一凡手忙脚乱的穿好行装。拱卫着他大步的走出了领事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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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事馆外。一群华人正朝这里行来。多是长衫马褂,穿着故土的服装。岁数都已经不小,有的都是白发苍苍。这些人物不管模样如何,有的人肤色黧黑如同老农。但是都自有一种书卷气在。当先几个岁数最大地,都捧着香烛,举过头顶,神色严肃的行来。队伍也越来越大,后面黑压压的还不知道有多少,自有一种庄重肃穆之气。
爪哇的土著远远的跟在后面看着,也是越聚集越多。这些土著人的眼神儿很难形容,似乎就有一种天生地阴冷残暴,说不出的让人不舒服。
这支华人队伍也没有理他们,只是前行。洋兵们互相看看,不知道有没有在清朝领事馆前面拦住这华人团体的道理。土著警察已经按着藤壳帽子飞奔过去,挥舞警棍就要驱逐。
门口放哨巡视地学兵跑得比他们还要快,当先一个高大健壮的北方汉子大吼如雷:“住手!这是咱们清朝的领事馆门口,你们想干什么?”
昨天那一架,估计这高大汉子威风八面,一声儿大吼,居然将那些警察镇住。当先的华人老者们看也不看那些狗腿子土著警察一眼,只是静静前行。
徐一凡出来看到的,正是这么一幕。他已经官服整齐,俨然钦差气派。看着当先以身子护住那些老者,怒目而视警察洋兵的那个学兵高大汉子。低声问身边的李云纵:“这个……叫张旭州是吧?怎么样?”
李云纵只是简单低语:“猛将。”徐一凡微微摇头:“还有担待,有血性。”
说罢就神色一肃,站在那儿静静的等候这支华人队伍近前。
几个老者走到了面前,举着香烛已经深深的打躬下去。有的人身形已经相当龙钟,但是这礼节儿还是做得一丝不苟:“大人,救救华校!这是我们这些炎黄子孙的根哪!”
这些都是一生数十年,都在土著人的白眼甚至暴行中,在洋人殖民当局的压迫下,在辛苦奔走筹款,在守着华夏道统传承,在一代代的教导游子后代,自己的根在哪里。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地华校教师员工!
几十年中,他们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波,多少次辛辛苦苦募集资金创建起来的华校被强行关闭,被土著暴徒冲砸。但是他们还是守着这一点华夏文明的种子,撒遍了南洋大地。
从十九世纪末开始,随着华人顽强的将自己的影响在南洋越扩越大。殖民当局和当地土著对华校的压迫越来越深。直到挤迫得他们无法生存。华校的存在,已经成了南洋华土洋三方一个最根本的矛盾之一。这样压迫挤兑,发展到高潮,就是南洋龙堂最后的终结的象征,就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新加坡地中正中学的强行关闭!
那一场惨案。英国,大马。甚至还有CIA以高压水龙,以催泪弹。以步枪对付手无寸铁地华校师生,捕走了南洋龙堂的骨干。
这些当然都是后来地事儿了,但是华校的灾难,却是从徐一凡踏足的这个时空开始。
按照曹天恩昨天的话儿里,就在他抵达泗水之前,已经有十七家华校在短期内被冲砸,数十人死伤。甚至包括才入学的花童。老师们为了保护学生,挺身而出,死的伤的更占多数。
面前地这些老人,有的明显一看就知道善良得一辈子不会和人拌嘴争论。只是想将心中的学问传授给下一代,让他们可以做人立身。现在一看,有的人脸上尤带伤痕!
正是这种暴行。才让泗水现在跟一个火药桶仿佛。随着徐一凡和兵船的到来才暂时冷却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是华人地忍让,到了这个关口,也是差不多到了底线了。
徐一凡的高调到来。两条兵船泊在港口。这全新的做派,还有这位钦差大人在洋人酒宴上拂袖而去地姿态,让华人们口口相传,似乎又看到了希望。虽然远处的祖国一次次的伤了这些游子的心,冷了这些游子的血。可是到了这紧张的时候,游子们还是想着的是依靠自己的国家!
看着老人们一个个肃然长揖,徐一凡赶紧的奔向前去,一个个的将他们搀起来:“老先生,我当不得啊!当不得啊!倒是应该是我这个后生小辈该给你们磕头作揖才是。感谢你们这么万难的情况下,还坚持着自己中国人和老师的本分!”
一个老者抬头起来,已经是老泪纵横:“大人,我们华校可怜啊!就像没娘的孩子,空空荡荡的没有依靠。咱们是有良心,华校也从来没有缺过钱。可是良心和钱能顶什么用?别人有刀子,有枪杆子!大人带着兵船过来,又是宣抚南洋的委员,难道不能和洋人交涉一下,给咱们华校一条活路?是咱们华人,养活整个南洋啊!我们也从来不和别人争什么,一切都是咱们一颗汗珠摔成八瓣儿辛辛苦苦干出来的!”
望着这些华校老师沉默的队伍,徐一凡无语。以满清的积弱,纵然是他个人的高调,借助着局势凑巧,暂时出了一点风头。但是真正事到如此,他有的办法却也不多。他的目的是来筹饷,是为了打造自己的势力出来。在还没有实力的当儿,现在又能派什么用场?兵船不是他的,学兵随员不过数十人。对面却是整整一个爪哇荷兰殖民当局,和数十万仇视华人的土著!
李云纵站在他身边,胸膛只是起伏。这种场面,曹天恩领事干脆就没露面。他只是按着发烫的脑门儿,最后只能勉强一笑:“老先生,国家弱啊……想挽回这个气运,只有想法儿让国家强起来。我到南洋,就是筹饷为国家练新军,想强国的方儿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几个老先生就已经异口同声的拍胸脯:“大人,我们也看到了兵船的好处,大人筹饷,我们四下为大人去求!就当给华校筹募学费了。这爪哇几十万华人,也不在意多交第三份税!只要这个当儿,大人不要丢下我们,和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同胞站在一块儿!”
话到此地,徐一凡还能说什么?他只有默然的点头,大声道:“我不走!前些日子被难的华校,我也会一家家儿的去宣慰。和洋人那里,我也尽力去交涉!大家劝导华人。都抱起团来,这个时候就一个保家保校地心思。还要请大家转告四下华人,背后的国家强了,大家这些南洋游子才能站直腰板儿。我和大家守在一处,这筹饷的事情,徐某人也拜托诸位父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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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爪哇省的总督府内,现下也是一片的沉默气氛。
一份份的报告传过来,都是汇报徐一凡在领事馆会见一波波的华人社团的。看着文字描述,现在领事馆那里,似乎就成了那些华人陈情聚集的地方儿了。
楚克勋爵坐在躺椅上面。老头子把玩着一杯加冰加苏打的威士忌,听着碎冰块在玻璃杯里面轻轻碰撞地声音。只是并不说话。
围着他一圈儿,都是军服笔挺的殖民地守卫部队地军官。警察局的高级警官。无一例外全是白人。他地副官德坦恩中校站在他的躺椅边上,已经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大家都是满脑门子的大汗,屋子里面空气实在太沉闷了。
德坦恩轻轻的做了一个手势,早就无声在旁边侍立的土著仆役,悄声没息的走到窗前,将四下的地遮阳百叶窗完全敞开。一阵海风吹进,顿时让所有人都精神一爽。
楚克沉吟着道:“各位绅士,你们怎么看?”
一个高级警官夹着他的木壳凉帽坐得笔直:“不能再让他呆下去了!下午他就已经开始宣慰那些华校,华人们热情得和要疯了一样。这样的情绪,并不利于女皇陛下对这片土地的统治!”
“……那个辫子国度,居然也出现了这样一个官僚。当真是让人想不到。我们都以为,他会拜访一下华人世家,拿着一些钱走路。谁管他是不是把钱揣到自己腰包里面。”
“当局已经忍让。但是不能无限制的忍让下去。文明世界的威信,不能再这么损失下去了!”
“我们应该稍稍放松一下对那些土著猴子地压制了……平衡木的另一头随着这个钦差的到来,已经向华人那边沉。为了维持秩序,必须也要让那些土著猴子有所表示……”
底下地意见看来无限趋向一至,楚克总督却总是沉吟不语。等着众人都看着他,他才轻声嘟囔道:“那两条清国的巡洋舰呢?”
德坦恩中校早就忍不住了,大声的道:“他们永远也不敢向白人的军舰开火!”
楚克轻声道:“作为总督,我祈求的是替女皇陛下统治的领土平安无事。奥兰冶的旗帜永远在这里飘扬……并不希望看到太多流血的事件发生。不管是土著人,还是华人,必要的时候都是我们需要警惕的对象。让他们一直保持这样的对立,就是我们统治的原则……各位绅士的意见,我认为还是有相当的道理。也许我们的确该有所表示了……中校,替我约见曹领事,将这位麻烦制造者的事情,也有必要让清国的高层知道一下我们的意见……”
德坦恩兴冲冲的行礼转身就走。楚克坐直了身子,正色的看着满座的殖民地高层:“各位,可以回去布置了。吓吓他们,但是不要太过火!这次行动的前后布置,都要汇报到总督府,等候我签字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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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忙着禁自己宣慰责任,荷兰总督府秘密商议如何化解现在局面的同时。泗水李家的大宅子正堂当中,也有密会在进行着。
李家如此气象,这正堂也是极其不凡。空间宽阔,铺着的都是用在兵船上的柚木甲板,足能隔绝当地浓重的湿气。几个南海沉香木的香炉焚着香料,烟气儿袅袅上升。大堂陈设是完全中式,可是又按照西法开着百叶窗,没有传统中式厅堂的阴暗。
李家二代的那些子女们,都坐在各自座位上面面面相觑。李大雄比较各别。穿着一身洋装,闭着眼睛在那儿养神。同辈的李大仁,李大义。李大信,李大智几个兄弟,都是中式袍褂,满身的富贵气息,他们多是李家各处生意地负责人物。在这个一个传统世家,掌握了生意的财权,就比单单只是替李家奔走联络,出头露面,还信洋教,娶洋婆子的李大雄地位高上了不少。要不是因为这次事关洋人土著和华校的矛盾。李大雄也许连这个家族核心的会议都赶不上呢。
家族几个兄弟都在低声的谈论着什么。也没人多看李大雄一眼。正低低议论当中,就听见里间儿咳嗽一声。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连李大雄也赶紧睁开了眼睛。
就看见堂中一个老人慢慢跺了出来。典型客家人的相貌,眼窝深深的。虽然胡子白了,但是看起来还是精干得很。扫视自己儿子们,眼神当中有说不出的严厉。一个丫鬟替他捧着银水烟袋,还有一个拿着椅垫。看老人要坐下,赶紧就将那椅垫铺在红木的太师椅上面。
“父亲大人……”底下问候地声音响成一片。儿子们的神色都恭谨无比。
这老人正是泗水李家地家主,将李家发展到如此富可敌国的地步儿。南洋李黄郑陈四大家联合宗堂地总族长。同时也是荷兰东爪哇省绅董局的董事,跺一跺脚儿,南洋华人社会都要乱颤的李远富。
爪哇华人,几乎没有不看他老爷子眼神儿行事的。
他坐下来,淡淡的扫视了儿子们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到底是谁提议要开宗堂大会的啊?”
大儿子李大仁陪着小心:“父亲。这不是大家都不摸底么。都担心着呢。华校给砸了十七家,华人青年都在底下秘密联合着。很有些咱们四家地子弟。其他三家,都来问咱们李家拿什么主意了……还有个钦差委员在这儿。闹的动静不小。要给他筹多少钱打发他,也是一个事儿,这些事情咱们拿不了主意,只有禀报父亲,最好开宗堂大会,大家商量一下儿。”
李大仁话一出口,底下人的声音就纷纷附和成一团。现在这个局面,哪怕这些人物,心思都提着呢。
李远富瞧了他们一眼,伸手拿过水烟袋,却不凑纸吹,重重哼了一声:“都是怕天下不乱还是怎么?这么些年也过来了,非要跟着那些小孩子一起和洋人对着干怎么?和气才是生财,这是李家的根本!这么大家当闹散了,你们去哪里要饭去?都是混!还要开什么宗堂大会!”
他拿着纸吹点着李大仁:“查查,查查,我们李家哪个子弟和那些家伙混在一起想闹事儿了……办华校,咱们没少捐钱。从来都是大份儿,但是别顶着干啊!洋人要关,就关好了,咱们再开不就是了?总之一句话,别凑这个热闹!”
李大仁偷偷瞧了李大雄一眼,老爷子眼神儿也转了过去:“是不是你家的阿星阿璇?特别是阿璇那丫头,招蜂引蝶的让四家小子都跟着她乱转。进不了祖坟地女鬼子!”
李大雄身子一颤,只是淡淡回答:“儿子不知道,回去就问问。”
“问个屁!”老爷子在儿子们面前威严从不掩饰:“赶紧再去帐房支钱,动用公项,给洋人上下打点去。只求约束那些土著一些,华校的事情,咱们是绝不插手!明白了没有?”
李大雄点头应是,李远富还在发作:“让你外出联络,大笔的钱经手。不是让你联络那些乌七八糟地人的,咱们就是花钱买个平安。连会党听说你也很有些来往,想干什么?”
李大雄只是低头:“都是儿子的不是。”他又抬头看着老爷子:“那个钦差委员,我们怎么打发?现在他似乎都成了泗水华人靠山一样。”
老头子叹息一声:“靠山又怎么样?国内一封电报,就得灰溜溜回去……见得太多了。这样的事儿包。不能多留在泗水。不然别有用心的一蛊惑,那些孩子还不知道做什么呢……一百万之内,你拿主意,花钱买平安吧……”
“是……”李大雄的声音,只是静静的。
~~~~~~~~~~~~~~~~~~泗水的天空,依然蓝得让人似乎能融化其中。热带的阳光洒下,照得地面都似乎在冒烟儿一般。
在泗水培智华校之内,人群拥挤,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擦一下脸上的汗水。大家都扬着头,一张张热切的脸庞都看着人群当中,站在箱子上面的徐一凡。
学兵们同样满身满脸的大汗,有的站在徐一凡身边,有的站在这学校外面。维持着秩序,瞪着那些在学校外面蹲着坐着的大堆大堆的土著。
里面每响起一阵鼓掌的声音,那些土著青年就不约而同的大声起哄。有的还拔出了巴冷刀,用力的在地面上,在椰子树上敲击。刀锋在阳光的映射之下,耀眼生光。
这几天来,徐一凡就在一个个华校演讲,宣抚。他只是要让这些盼望他能支撑他们这些游子的华侨们理解。大清至少还有一个徐一凡,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而且也将竭尽所能,让他们背后的祖国变得强大起来,直到能让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扬眉吐气!
至少在之前,他们还要忍耐,不能激化太多的矛盾。大家要抱成一团,不要在分什么族什么堂,什么省籍。站在一处,顶住这最后的关头,等着国家强盛起来。现在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全力的支持国内的自强运动。练新军,建工厂,造更多的铁甲船出来。这样才能更好的维护他们的利益!
不能说他地演讲没有效果,每到一处华校,到处赶来的华侨就将他的队伍围得水泄不通。为他每一句话儿鼓掌叫好。威武的学兵队伍让这些华侨们大开眼界。摸着他们的军服热泪盈眶。因为徐一凡的钦差宣抚委员身份,荷兰殖民地当局也不得不派军队警察维持秩序。虽然每一次捣乱的土著都更多,但是都还好没有闹出什么事情出来。
设在领事馆的筹饷处,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华人。带着现钱,银行的本票,甚至金银饰物赶来,为这个在危急时候儿能站在他们中间地天朝钦差徐大人尽点儿心力。楚万里留在领事馆就办收兑的事情。本来徐一凡带了大批地空白官照,封典,追赠,功牌过来。一开始楚万里还带着几个人看多少钱就换什么样的实收。结果那些华侨往往丢了钱就走。名字都不留一个。楚万里到了后来也懒得这些废话了,每天就只是点头微笑。然后行礼送人离开。一天下来,比到处奔忙地徐一凡还要累得腰酸背痛。
几天下来粗粗一算。已经筹到了五六十万两关平银两的现金。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这已经是远远超过了以前如过江之鲫的那么多筹饷委员的成绩。而徐一凡只不过做了走到他们中间去,大声的宣传鼓动吹嘘的事情而已!满清官场地颛愚和不作为,哪怕是在这件事情上面,也足可以表露无遗。
曹天恩领事一边儿看着这么多钱眼热,一边儿又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打转。心里只是念叨着,这么多,该收手儿了吧?回去够有面子的啦!想着荷兰人背后和他打的招呼。脊背上面就冒冷汗,这二百五要是真惹动什么交涉出来,那他的责任可也跑不了!发到总理衙门,还有南北洋衙门地水电报,怎么还没回来?朝里那些大人真是,办事儿的效率。连他曹天恩都不如!他虽然大烟抽得不少,可是毕竟久办交涉,知道在这地面儿。洋人和土著看不得华人民气沸腾,别看现在这个样儿热火朝天的,不过是暴风雨前地宁静罢了。一出了事儿,那就是什么也当不住!
周围人等的心思,徐一凡也顾及不了。他只是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儿罢了。有些事儿,是不能太计较利害得失的。看着自己同胞这个样儿,你还不去宣抚,不去安慰,不去给他们点儿希望,那还成什么人了!
至于那些本来目标的筹款大户,那些南洋世家,现在人家沉得住气。他也分不开身,大家就这么熬膘着吧,到时候看谁耗得过谁。自己在下面越结这些华侨基层的心,将来掀起的风潮就会越发的剧烈。到时候有你们求上门儿的时候儿……
这些就是他现在心里转着的心思,这个时刻,嘴上却还是对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慷慨陈词:“华校风波一天儿不平息,兄弟一天儿绝不离开南洋!总要和洋人交涉到底,还咱们一个公道!可是……”
他话锋一转,才露出兴高采烈表情的那些华侨们就听着他换了更掏心窝子的口气:“……我能站在这儿和大家说话儿,外面没有人进来砸场子。凭的是什么?凭的是国家给的钦差身份儿,凭的是两条大兵船。国家弱,兵不强。有个钦差过来,洋人也得客客气气的办交涉。不能欺负太过分了,面子得要过去。要是国家强呢?要是兵船多呢?那洋人还敢斜着眼睛看你们,卡着你们脖子么?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儿。国家强了,才有大家的地位!南洋是大家一手一脚建设出来的,凭什么要踩在咱们头上?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儿?”
哗的就是一阵掌声响起,在徐一凡站着的箱子前面儿,是几个参与组织起来护校的青年,李星也在他们当中。当即就振臂高呼:“咱们要支持徐大人把国家变强!”几个青年同声振臂高呼,底下华侨听众,还都不习惯这个礼节儿。呆呆的不知道跟着喊好还是不跟着。
热血青年,放到哪儿,都是一个模样儿。
可是这种天真单纯,也是最难得的。
徐一凡满身大汗,嗓子嘶哑的从箱子上面跳下来。底下习惯了老礼节儿的华侨们不会喊口号儿,都纷纷作揖下来。顿时就是一片风吹浪倒地壮观景象。这种场景徐一凡也早有经验,就是笑得加倍客气,作揖得比他们还要深。这一做派,不少老人就是热泪盈眶:“还是咱们国家的大人好啊……”
远处响起了歌儿的声音,就看见一群华人青年手挽着手挺着胸膛在门口的一群群土著青年面前经过。毕竟是侨地,风气开通许多。还有些女学生在其中,只是穿得严实,不敢和那些男青年走在一块儿罢了。估计又是哪个男校或者女校的学生,来敦请徐一凡去宣抚的。
李云纵带着几个学兵就迎了上去,徐一凡眼快。一边和几个老先生寒暄。一边一眼儿就看见了混血小美女李璇也在其中,浅笑盈盈。眼中波光闪动,就有如泗水外海碧蓝清澈的海水一般。绝色走到哪儿。都是大家注目的焦点。连不少懒洋洋的洋兵们都直起了腰,看傻了眼睛。她前后左右都有华人青年唱着歌儿,在她面前,这些家伙胸脯子干脆比谁挺得都高。
这个女孩子,这种中西合璧的美艳,和少女地风情。在这一刻,绝对是这座海滨城市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叮当一声儿。不知道是哪个土著瘦猴儿手中地巴冷刀落在了地上。
徐一凡看着李璇也觉得眩目,接着就是眼神儿一错。李云纵也悄悄的在他身后道:“邓大人!”
果然在这些华人青年队伍之侧,几个便装人物,跟在后面儿。当先一个高大结实,不是邓世昌又是谁?他习惯性地按着腰间,似乎还在扶着他的指挥刀。只是皱着眉头儿看着周围的情况,看着华人土著壁垒分明对峙的景象。不时又看看那些朝气蓬勃的青年,微微点头。
还有几个白人警官和洋兵。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不知道是保护还是监视来着。
邓世昌和徐一凡的一对,顿时就是相视一笑儿。徐一凡分开众人,大步地迎接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邓世昌的胳膊:“正卿兄,你怎么来了?”
邓世昌回头看了看跟着他们的人,李云纵灵醒,带着一队学兵顿时上来将他们隔开。对着那些家伙儿怒目而视。
“还不是来看看传清兄的威风?大人麾下楚君已经往来传信,这里情况邓某都知道了。怒发冲冠啊!我堂堂大清,也只有徐大人敢轻身而入险地,一处处宣抚安慰我被难同胞!敢以一身正气,压服这些不逞之徒!”
徐一凡苦笑,看来邓世昌激动得很呢。自己也就是赶鸭子上架。
“这话儿就不比说了,正卿兄怎么下船来了?有什么变故不成?”
邓世昌脸色沉重,,轻轻摇头:“今天港内又赶来了一条荷兰炮船。加上两艘铁甲快船,数量已经超过咱们编队了。加上港口也多了不少洋兵,如临大敌一般。我实在放心不下啊……传清兄是钦差委员,不是钦差大臣的体制,可以入住洋人的公廨。而且随员又都没有武器。万一变起……”
徐一凡也只有苦笑:“我怎么能不知道兄弟就在火山口儿上?难道就丢下这些同胞不管么?洋人还是不敢把我怎么样地。有我在这儿,大概也能镇住他们一点儿,丢了个钦差委员,对洋人来说,也不是好交代的……”
邓世昌笑容越来越苦涩:“只怕朝廷也不愿意让大人多呆啊,曹领事已经给国内去了电报。朝中北洋大佬的意思,只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地做派,兄弟已经见得够够的了。一纸电文过来,大人是走还是不走?就连来远的丘管带,现下也是闹着要放船。我硬说机器没好,不能出发,才压下来的。只怕……拖不了多久啊。”
徐一凡自然知道邓世昌心头压力,心下也有些沉重。以前自己都算一路顺风,到了南洋,种种桩桩牵绊在一处,偏偏又不能丢手就走。看着这些侨胞们热情期盼的脸,他难道能够弃他们不顾?
如果来到这个时代只是为了随波沉浮,这个清,还不如不篡……
侨胞下层之心。这些日子奔忙已经初步掌握,至少自己这个徐大人说出话儿来,还不会没人听。下面就是应该笼络那些儿世家上层了,如果自己能作为清国钦差的第三方,在华人和洋人之间寻求一个妥协,也许就是解决的办法儿。可是自己却偏偏没有可以和洋人订约地授权……只是宣慰筹饷的名义儿而已,要是自己擅自妄为,只怕自个儿二百五的名声儿再大,回去也得掉了脑袋……可是诱惑也是如此之大,在天赐一般的这么一个风潮当中。自己来到南洋,一下就成了侨胞们瞩目的人物儿。要是能够顺利平息这一切。他在南洋的声望,将超过任何大清人物。只要在这里派员留守办事。南洋这个巨大稳定的筹饷财源,还有受过良好现代教育的青年,将源源不断的接济他未来的事业。
他咬咬牙齿:“邓大人再候我几天!我这就去拜访李家,看看能不能借着这个虚火儿,在华洋之间,把事情压下来!这出头地椽子,说不得也要做了……我也给总理衙门和北洋去电!”
邓世昌肃然起敬。拱手就是一揖:“传清兄伟男子!邓某实不如也!这几天顶着天大的干系,邓某也候着大人,致来两船,就是大人地后盾!”
这真的是赶鸭子上架啊,经历这场淬火,也许就是自己从此一飞冲天。名动天下。也许就是一败涂地,不可复起……时不我待,他这场南洋风潮。自己注定是躲不过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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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那里倾谈,侨胞们似乎也知道徐大人有什么重要的事商议。大太阳底下,都在静静的候着。那些最为精力充沛的华人青年们也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散开。
李璇悄悄的走到张大嘴巴仰慕的看着徐一凡一举一动地李星身边儿,拧了自己哥哥一下:“看傻了啊?”
李星吸口凉气儿:“痛痛痛痛!”又不好和妹子发脾气,低声解释:“瞧瞧徐大人的风采,真是咱们华人一流的人物。到哪儿一席话儿都说得风生水起,大家心头都是热烘烘的。瞧他那些随员,听说都是徐大人一手训练出来的学兵,瞧那做派……我们在南洋,哪里能看到这样的英雄人物?妹子,我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跟着徐大人回去,做救国地事业!”
李璇一笑,精致到了极处的脸颊上就是一个浅浅的酒窝儿:“你会什么?”
李星理直气壮:“机器我懂,做生意我也懂,身体又棒,家族打小儿地培养。我在徐大人身边儿,做个帐房总没什么问题吧?上阵打仗,我也不怕。”
李璇撇撇小嘴,眼神一转,身边几个一直偷眼瞧过来的青年就是一种晕眩的感觉。她轻轻的道:“我觉着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爹说啦。咱们这次做得挺好,就是要坚持下去,他支持咱们。绝不向这些土著低头……爹还说,很欣慰你有这样的志气儿呢。比其他堂哥表哥强。”
李星激动得脸涨得通红,只是用力点头。李璇又推推他:“我走啦!爹说爷爷发我的脾气呢,这些日子要我老实在家呆着……不过说不定,我一不小心就溜出来了。你可不许大嘴巴哦!”她又瞧了瞧徐一凡,再看看李星:“光会说好听的话儿,又有什么用?连杆枪都不敢卖给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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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事馆内,楚万里和李云纵守在徐一凡寓所的门口,都不敢离开半步。徐一凡白天一路宣抚回来之后,就守在房间里面儿写东西。
李云纵沉默的站得笔直,楚万里却是一溜三道弯儿的站姿,在那里眉飞色舞的和李云纵低声吹嘘:“我现在才知道,洋婆子和咱们中华男子生出来的丫头,那个叫倾国倾城啊!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儿,反正一见着了,魂儿就不是自个儿的了。什么时候咱们也整个洋婆子啥的?我就不明白了,这世上还有骡子比马还漂亮的道理?”
门轻轻一响,楚万里赶紧住嘴。却是杜鹃端着一砚台地废墨出来。
楚万里笑道:“杜姑娘。大人还没写完东西来着?”
杜鹃在徐一凡面前羞怯,对陌生人却大有野性。自己也觉着是小主母一个了。楚万里嬉皮笑脸的样子,总觉着有点儿不适应。轻轻哼了一声儿:“我哪儿知道?你自己问老爷去!”
说着就下楼去了,楚万里吐吐舌头。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徐一凡的声气儿:“都进来!”
两人对望一眼,推门走了进去,就看见徐一凡在那里揉着自己的腕子。徐一凡先将一叠稿子递给了楚万里:“去致远那儿,让邓大人带着你,在港口水电报房,一字儿一字儿的发清楚了。一份给北洋,同时转报总理衙门的。一份是转发给咱们练兵衙门唐委员的……”
楚万里还是笑:“这么多!一个字儿快两毫子的洋。又得掏多少腰包儿?”
徐一凡拿自己这个手下也没办法,大事儿楚万里灵醒着呢。绝不让他担心。可是小事儿总有点儿嬉皮笑脸。他胎里带出来的脾气,有时真怀疑那份诛杀旗人的折子。其实是李云纵写地。但是潜意识里,他还是高看楚万里的灵活一眼。这僵化地官僚体系里面,出这么个人才,真是运气。
他没好气的看了楚万里一眼:“多地那份是发给唐委员的!一字儿一字儿盯着,别发错了!”
楚万里扫了一眼:“像是一篇文章啊……”徐一凡点点头,疲倦的朝椅背上面一靠:“唐绍仪来电报了,报馆已经在上海办了起来。这篇文章。就当是开篇吧。不知道我特特请的那位主笔,会把这篇文章润色成什么样儿?我现在,可是要借重他清流的名声儿来着……”
楚万里神色淡淡的:“是不是学洋人借重舆论的法子?”
徐一凡讶异地看着他,这小子还真不白给!他点点头:“就是要让大清识字儿的人,都知道这里发生的是什么事儿!”
楚万里一笑,平胸行了一个军礼就要出门。突然回头又道:“大人,是不是咱们也准备点儿军械,存在领事馆里?致远上面有水兵用的洋枪。我觉着咱们还是备上几十杆为好……”
徐一凡心里一动:“运得进来么?”
楚万里笑笑:“交给我吧!包不给那些傻洋人知道!”
他夸下海口,徐一凡居然也相信,笑骂道:“滚蛋!”楚万里领命滚蛋而去。
李云纵却一直站得笔直,一直不动声色的听着。仿佛徐一凡随时一个命令给他,他就随时豁出命去做。
徐一凡交给他一份拜帖:“送给泗水有木堂李家,我明日前去拜访,给他们陈说厉害。顺便化缘来着……不要多事,不要生事,可明白了?”
李云纵行礼接过拜帖,转身就走。到了门口,突然也转身过来,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大人,您决定冒难处理此事,属下衷心敬佩。咱们学兵弟兄,也无一不是愿意追随大人效死。咱们觉得,跟着大人,也许真的是不一样儿地。”
徐一凡一怔,微笑道:“难道你曾经怀疑过我么?”
李云纵想了想,静静的道:“从来没有。”
棋子都是布下去了啊,不知道随后的一切,会不会如自己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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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座夜色渐渐笼罩地南洋城市的另外一边。德坦恩中校提着手杖,快步的走进了泗水警察局当中。
一位白人高级警官早就在等候着他,两人只是一拉手,并不寒暄,就奔里面而去。
看着总督副官到来,经过的警察都是敬礼。那些土著的警员看见洋大人经过。都是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的屏息立正。
而这些儿,德坦恩中校正眼儿也没看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的一直走到一处房间之内,那高级警官当先进去。顿时屋子里面几个人都跟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等候两位洋大人都是当地土著,个个头发脏兮兮的卷着,打着赤脚。恭敬了看着他们。
德坦恩迈进来一步,又赶紧退了出去,掏出一张手绢儿捂住鼻子才再度入内。听着那白人警官介绍:“这有码头土著工人的领袖,还有城区扒手头子,甚至还有爪哇土著轻步兵部队的人选……”听着介绍到了土著轻步兵,一个壮实一些的家伙赶紧站得笔直。
德坦恩在手绢儿后面皱着眉头:“都准备好了?几天之后的事情,不会耽误吧?我要随时向总督大人汇报的!”
白人警官笑笑:“阁下,这不过是一场土著和华人之间最普通的骚乱罢了。我们会随时监视他们的动向,不会造成太大影响的。”
德坦恩厌恶的摆了摆手儿:“不要监视,不要控制!”
白人警官一怔。德坦恩冷冷的道:“你难道没有听过那个家伙在华人当中的煽动么?每经过一天,也许将来华人就要难控制一天。总督大人的意见,不要控制。引起最大的骚乱,让华人明白,他们谁也指望不上,只有服从我们的统治!这是赋予我们白人的天赋权力!”
第二十六章 南洋青年会
光绪十九年,三月一日。天气依然晴朗。
徐一凡坐在马车里,支着额头,心思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马车里面,只有一个强打精神的曹天恩曹领事,这些日子徐一凡在这儿上窜下跳,曹领事提心吊胆之余,只有将鸦片烟抽得更多。加倍的晚上不睡,早上不起。今儿徐一凡要拜访有木堂李家。他没法儿只能跟着,坐在徐一凡对面儿,只是一阵阵儿的按捺着自己的哈欠。不时的掐自己一下儿大腿肉,好打起点儿精神来。
车窗外面,章渝控驭着马车。这管家,除了阴沉和来历模糊,心思难测之外。实在是一个万能的管事儿。对他,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十八人组成的学兵钦差委员仪仗队伍,森然的在马车左右。都骑着车马行租来的走马。顶着大太阳还保持着军容。到南洋这些日子,这些学兵们也是成了千万侨胞瞩目的中心,这种荣誉感和自豪感,甚至是作为民族武力对自己同胞的守护责任感,都是异乎寻常的高涨。
他们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严格,也互相之间以徐大人的新式军官团自诩。对这些基本班底儿的磨练,也是徐一凡坚持在南洋风潮当中挺下去的重要原因之一。
只是这场风潮,到底将到什么地方儿为止?
在徐一凡记忆当中,历史当中并没有记载着一八九三年,在南洋爪哇一带有着规模巨大的骚乱爆发。小小的暴动,那是常事儿。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他也有信心能平下来。毕竟他还有一个可以用作交涉地头衔,有两艘铁甲大舰的全力支撑。
如果一切如他所料,在这样的风潮中极力表现,那么他就反而能借着自己一直出力宣抚,甚至往来交涉的姿态。获取南洋的民心,甚至这些巨大世家也说不定能转换态度,全力支撑他这么一个能出力维护他们整体利益的钦差委员。
只是,历史已经改变了啊……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卷动了不少人的命运。改变了不少历史事实。至少1893年谭嗣同本来还应该安安稳稳继续他读书游幕的生涯。清朝不会委一个二百五道台宣抚南洋,致远来远,已经应该在到新加坡的海路上!
这南洋的风潮。也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呢?
这是他思前想后,推定自己一路作为来。唯一担心,也唯一觉得不在全盘掌握当中地事儿!
只是。多想也无益啦。他刻意的重重甩甩脑袋,眼光投向了车窗之外。车子已经出了泗水地市区,直奔郊外。到处都是稻浪翻滚的水田,戴着斗笠地农夫们在田间穿梭,就像金黄色的海面上缓缓而过的圆形小船。更远处是密密的胶林,满眼之处,都是各种各样饱满到了极处的颜色。向另一边望去。又是碧蓝的泗水海面,海鸥上下盘旋,一艘艘小小的船影由小变大,拖出地烟气儿点缀着澄碧的天幕上。这些船将这里丰富的自然资源还有出产输送到世界各地。橡胶,铜矿,银矿。稻米,热带海产……成千上万的商船在这里经过,数十万勤劳的华人在这里发家致富。这里实在是一个太过于富饶的地方。这里本来应该按照地缘政治。成为大陆巨大帝国地势力圈。可是在后世,偏偏又成为了扼住大陆国家咽喉的岛群!
这些儿,应该是要得到改变的。至少让南洋地华人和大陆更加紧密的联系在一处,成为命运的共同体。这就是他现在正在做,也必须做好的事儿!
车马队伍,远远的已经看到了有木堂李宅的深远宅院。几乎将一个月牙状海滩完全占满。海滩外面,还用水泥浇铸了两条侧交的私家防波堤。这中式的宅院,深广得都看不清楚全貌,只是觉得黑压压的一片儿。院子当中最醒目的就是一个高大的钟楼。到了夜间,估计还能起警戒瞭望的作用。一条宽敞的便道,蜿蜒着直通向宅子的大门。道中还横着三座牌坊,第一座牌坊上面几个鎏金大字儿“南洋孝义第”落款儿居然是前淮军重臣,李鸿章心腹,已经故去的做到过两江总督,南洋大臣的刘铭传!
李家富贵,仅仅看这牌坊,就已经知道一二。牌坊入口,早就有一堆人衣帽整齐的恭候。看着这些人物,人人都穿着补服,凉帽上面的顶子,不是红的就是碧蓝的。都是在朝廷捐有官衔儿。一个舞狮队伍,白衣招扎,架着狮头也在那儿候着。班锣班鼓上了清漆,阳光一照,耀眼生光。大串大串的鞭炮挂在叉杆上面儿。粗粗的香头拿着下人手上,就等着点燃。
徐一凡车马队伍才出现在他们眼前,顿时一声儿令下。锣鼓敲打起来,鞭炮也噼里啪啦的炸响。狮子生猛的舞了起来,门口恭候着的人们。都堆笑拱起了手。
到了李家这种地方,迎接的人光看顶子也有道台的班儿。徐一凡一点儿也不拿大。远远儿的就下了马车,堆笑拱手一路迎了过来。就见一个中年人快步的从人堆当中走出,一个长揖到地:“在下李家长子李大仁,代表父亲和四宗堂数万父老,恭迎钦差委员徐大人!”
徐一凡赶紧将他搀乎起来,瞧瞧这位李大仁,顶子是红的。面相也很憨厚,眼神儿里也透出一丝精明。像是一家长子那个气度。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请不动那位李老爷子来迎接一下儿……他不动声色的只是微笑:“老哥,咱们正是同班,还弄这个礼儿来干什么?我这是晚辈来拜门儿,当得起这仪式么?走,里面儿说话儿!”
徐一凡出人意料的和蔼让李大仁顿时大起好感,但是虽然捐着了大清的道台。这些南洋世家子弟。对于官场揖让进退儿也实在不精通。他们这些南洋世家子弟,都是打小儿就送到店铺锻炼,有地还要去割胶种田。一边干活儿一边读书,没有国内世家子弟那些浮华气象。当下也只是憨憨一笑,肃然揖客。
鞭炮齐鸣当中,几个穿着短衫的汉子,早抬过来肩舆。请徐一凡曹天恩上了二人抬,一路前行。
南洋世家的富贵,国内官宦门第都很难追及!这是徐一凡一路看过来的心理。国内世家,少有三代。因为宦场风吹草动。往往就是一家败落。而且培养子弟,也是想书香传家。至少耕读不废。就算当官儿积攒了一些造孽钱。后代不善经营,就是很快败落。而南洋世家。多是七八代,上百年的积累下来!培养子弟,也少有一门心思让他们进官场的打算,都是踏踏实实的做生意,积累产业。这样下来,这李家气象,就是绝对的惊人!
一路上徐一凡都有点儿目迷五彩。各色各样风格的建筑,在不同的庭院里一处套着一处。草坪星星点点,各种各样地奇花异草镶嵌其中,穿着白色热带服装,戴着斗笠的工友到处都是,正不知道有多少。各处宅子里面人头闪动。都是服务地下人。除了这些,当时这个年代,所有的。所能想到地洋玩意儿也到处都是。连花园小径,都有专门的铸铁煤气灯柱照耀。
百年世家,名不虚传。
一路来到了大堂之前,大堂四周,都是白色的百叶窗。几个丫头在擦着窗棂。两人才下了肩舆,就看见两个下女扶着一个老者出来。正是李家家主李远富。他今儿也是一身清朝官场打扮,顶着红顶子,后面儿还有一根翠生生的双眼花翎。宛然就是一副大官儿气象。看着徐一凡那他们落地,顿时在门口就是一个长揖。老头子大概这辈子也没笑得这个客气过。
“恭迎母国钦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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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徐一凡拜会李家的时候儿,一群华侨青年也聚集在培智学校当中。学校的大讲堂窗户都关上了,大讲堂里面儿又闷又热。几盏马灯挂着,更增添了这里面儿的温度。
比气温还要高地,是聚集在这里面儿的华侨青年们的热情。
一个个青年走上讲台,慷慨陈词。其中有世家受过良好教育的子弟,也有一边割胶种田,一边读书的清寒子弟,有小店员,有成年在海上的青年水手儿。还有些才和家族迁到南洋未久,说话做派都和这里土生华侨不同地青年。
大家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话题儿。有徐大人还有致来两大兵船给他们撑腰。是不是做一些事儿,来发泄他们过去日子受的欺负委屈!游行示威都是可以考虑的方式。有地激进胆大一些儿的,更是提议武装起来,建立自卫团!
任何时候,青年们的热血都是澎湃,有时候儿也显着盲目一些儿的。
不过也是因为有太久太久的时间,没有这么一个人物深入到他们当中,支持他们,宣慰他们,给他们指出一条道路。
南洋华人的自强道路,必须依靠着祖国的强大!
李星在沸腾的声音当中,脸涨得通红的走上讲台,开口声儿就是极大:“咱们就是要团结起来,要组织起来。象徐大人说着的那样,尽咱们自个儿的心力。将南洋局面维持好,尽力支援国内,让国家也变强起来!”
底下轰的一声儿,都是在拍拳打掌的热闹。李星妹子李璇也偷偷儿的溜了出来,和几个女伴坐在后面。虽然不少青年的目光不住的向这里投过来。看着李璇也香汗滴滴的小脸儿。但是对这样光彩照人的天使,这些华人青年似乎都有个默契。既然自个儿没这个底气儿去追求,大家就谁都不要去亵渎了这天使。大家都瞧着就好。
所以李璇和几个女伴坐在这儿,倒也安静得很。离那些汗臭味道远了不少。她拿着手绢儿擦汗,看着自己这个过继来的哥哥捏着拳头激动。嘟着小嘴在那儿思量:“那年轻的大官儿。怎么又那么个本事?不过跑了几个地方,哥哥他们就跟快疯着了似地。我瞧着,也没什么出奇哪?”
李星才不知道他妹子的心思,在上面神色严肃的一字字儿的道:“我决定了,徐大人走。我也跟着走。去做一番大事业!徐大人在这儿期间,我们都要将爪哇整个的华人社会团结起来,从此大家心望一处使,劲儿朝一处用!咱们不能再是分散在各个华校的护校队了。咱们青年,首先要捏在一处!要保华校,要强国。咱们必须要跟一个人一样!南洋华社的未来。还不是瞧着咱们年轻人?我提议,咱们结拜!立个誓言。命也能豁出去!愿意干的,从此就是兄弟。不愿意干的,请走!”
底下一片叫好的声音,也有人不满地扯开了嗓门儿:“还是说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干吧!结拜起来,立了咱们青年的堂口。结果还是耗子一样儿地等着人家欺负上门儿,那有什么用!”
李星冲着喊过来的声音也吼了回去:“咱们当然要干!华社青年联合起来。游行示威,向爪哇省总督陈情,递上请愿书。开放华校禁令。惩治以前地暴徒凶手。这几天就组织起来!咱们华社青年组合的名义我都想好了,就叫南洋兄弟会!大家一个头磕在地上,从今天开始,立刻的将这游行筹备起来。示威,陈情,顺带宣传募捐。一块儿上,大家有这个胆子没有?”
在座儿的都是年轻人,如何没有这个胆子?叫好儿的声音都快将讲堂顶子掀开了。一叠儿的声音都是。马上就干!
纷乱当中,就听见一个女孩子好听的声音响起来:“干嘛叫兄弟会?哥哥,你瞧不起女人!为什么咱们就不能参加?”
大家地目光都转了过去,看到的正是李璇气鼓鼓的站了起来。这么好玩的事儿,少了她那还了得!
女孩子盈盈在那儿一站,就听见不少人不自禁的倒抽凉气儿的声音。今天与会不少青年,是没有见过这位李家小姐地。进来就忙着热烈的讨论,也没有朝后面张望。眼下就看见这个容颜如雪一般清丽的美女站在那儿,嘟着嘴带着三分委屈和李星撒娇似地抱怨。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还有不骨头酥了半截儿的?
李星为难的涨红着脸,李大雄明理开通。在李家大佬们都不支持的情况下,放他们小辈参加这个护校的运动。可是也有交代,别让这个妹子参与得太多,毕竟是女孩子家。可是这个妹子古灵精怪,她要干什么,李星可是远非她的敌手。
只是这次,热血青年们是抱着满脑子热血奉献的心思准备大闹一场儿。怎么能让这妹子也卷进来?
他还没有说话,不少巴不得李璇在他们队伍当中,可以多瞧着两眼的青年们就纷纷附和:“就叫南洋青年会!和基督教的青年会一个道理,当然是有女孩子参加了!”
李星左顾右盼,就看没人支持着自个儿。想摆出哥哥的威风吼回去。就看着那些妹子仰慕者的眼神儿投过来很有些儿不善。
他郁闷的一摆手:“同意设立南洋青年会,参与护校游行陈情,准备投身归国强国事业的人,都举手!”
李璇朝哥哥挤挤眼睛,笑得小酒窝儿就在脸颊上面飞舞。轻轻的挽了挽一头光滑的秀发,抿着嘴唇儿坐了下来,看着美人笑颦初绽。大几百号人都看呆了,这种无处不在,自然表露的美艳,实在是最动人心魄的。
一时间,李星的号召,人人都忘记了举手儿。直到李星咳嗽一声儿,大家才缓过神儿来,个个都是热血沸腾。
激烈的游行,青年的组合,强国的梦想,还有伟大的事业,更加上队伍当中还有李璇这样美丽的女孩子,还有什么能超过这些最能打动这些本来就是天真热情的南洋青年的?
顿时手臂举起如林:“我加入南洋青年会!”
李星激动得眼眶都湿润了:“咱们做好准备,走上街头,让那些白人土著。看看咱们华社的威力!这次,祖国是站在咱们这边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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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对于筹饷事宜,老朽向来是赞助到底地。大人要筹多少?三十万?五十万?只要给一个数字,四堂联合的宗会,都定然全部包了。至于其他,不是老头子这个荒僻之乡的人所能与闻。”
李远富的神情淡淡的,还抽上了水烟。
徐一凡却是说不出的郁闷。以为自己一番卖力宣慰,这么多的话语说出去。能让这些世家也如南洋青年一般明白了解。能支撑他们的,能帮助他们的。只有远方那个祖国。具体到人头上面,就是他徐一凡徐大人一人而已!
从南洋排华的历史。讲到现在地风潮。说到自己带铁甲兵船来访,才让局势松动缓和。土著和洋人殖民当局不敢太过逼迫。可是李远富就是油盐不进,只是打算拿几十万银子打发他走路!
换了其他人,几十万两落袋平安,还不要高兴疯了。可是他要的绝不止是这点儿,他要地是整个南洋社会,以后源源不断的接济,成为他心中绝大计划地支撑!
曹天恩的眼神儿向别处飘去。估计对老头子的话是深得其心。这个麻烦,是越早走越***好…………
徐一凡撑着脑门,忽悠这些世家,果然是不那么容易啊。不过,他还是想努力一下儿。
“李老先生,你问问自己内心。还是不是华人?华人在南洋筚路蓝缕,一路的艰辛我都和您说了,您也亲身经历了这么些年。难道还不明白?大家在为华人地位拼力抗争。可是洋人连一个华校传承咱们文明的根都是不给哪!这次我也不仅仅是为着筹饷。是想将华人社会联合起来,在这件事儿上和洋人争上一争,交涉一番。您也看见的,祖国钦使过来,洋人就要客气应对。毕竟咱们代表地是一个国家!而您和这个国家是血脉相连!您自己得好好想想,我顶着这么大风险,周旋其中,到底是为了谁!”
一席话儿说下,李远富顿时站起。又重重坐下来。身边伺候的几个儿子见老爷子作色,都是变了脸色,揣揣的看着两人之间紧绷的场面。
“国家?国家?多少人过来,只是打着咱们手里的钱的主意。恨不得将咱们这点儿身家刮干净。华社坚持到如今,国家什么时候又闻问过了?真到了景儿地时候,您是钦差委员,洋人还是得客客气气的送您上兵船。咱们却还得在这里赢扛着!有本事,你就一直让兵船守在这儿!只怕整个大清,也没人有这个担待吧!是咱们在这儿活着,而不是大清朝!”
老头子在南洋华社一言九鼎,徐一凡质询的话儿,是真地将他激怒了。对于徐一凡这些日子的宣慰,老头子也只是觉得在激化矛盾。今儿本来是想拿钱来打发这位上门拜访的钦差委员,价钱也不是不可以商量。谁知道徐一凡压根儿不和他说钱的事情,却只是口口声声的说要将华社团结起来!
这不是忽视他老爷子在南洋权威,撬他的墙角来着?对于徐一凡一路宣慰,搅动人心的举动,老爷子也觉得极是不爽。一语不合,竟然拍案而起。
“送客!”
斯时斯境,徐一凡也只有苦笑。要做通这些世家的工作,果然不是光靠忽悠才能成。需要长久的沟通联络。只是自己在南洋这样招摇,到底总理衙门还有北洋衙门,会给他多长时间呢?
老爷子干脆拂袖而去,徐一凡也只有拱手告辞。在李大仁歉意的笑容当中一路送了出来,徐一凡的脸色都难看得很。曹天恩乖巧的一句话儿都不说,装着没有看见徐一凡的脸色。
这真是第一次感觉到,事情的发展,不在自己掌握当中啊…………种种桩桩,自己要逆天行事,改变这个时代,到底还要经历多少场的无奈?
徐一凡在马车里面只是咬紧了牙齿。无论如何,走上了这条道路,自己都要坚持下去,有法子的,一定是有法子的!
队伍突然一顿,停了下来。徐一凡从自己思绪当中挣脱出来,推开车么望外看去。就看见一个穿着洋服,提着文明棍的人。安步当车,笑吟吟的朝这里走来。
正是李大雄。
这位人物,根据资料不过是李家不大重要,只是负责沟通联络洋人的儿子。这次道左相逢,又是为了什么?
第二十七章 即将到来的碰撞
天津北洋衙门。
一日的辕期下来,李鸿章见了一天的客人,又打叠着精神在签押房里面看着关于胶澳教案的公事,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花。几层皮垫在身下,都觉着腰骨酸痛。地龙的火热滚滚的烧着,但是寒意还是一股股的袭在身上。
年岁真的是大了啊……三千里外觅封侯。现在看来,什么雄心,到了这个岁数,都是一场笑话儿。
为这破屋子,真真是忙得够了,也看得烦了。可是北洋的局面,一生的心血,还得支撑下去不是……
正按着已经老花的眼睛出神儿的时候儿,就听见签押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儿响动。李鸿章还没来得及发问是谁,就看见门口戈什哈将帘子一掀,杨士骧和张佩纶双双的迈步进来。走得急切了,在门口两人险些儿撞着。
“中堂,中堂,您瞧瞧,又是那二百五惹出的花样儿!”
听着杨士骧的声音,李鸿章眉毛一挑,不怒反而笑了起来:“拿来瞧瞧!这位爷,可比我光瞧着那些公事儿精彩!”
杨士骧只是叹气儿,将手里一叠抄报纸递了过来:“在日本踢馆闹事儿,到了南洋。又是鼓动华侨风潮。荷兰的爪哇省总督都电报北京的荷兰领事馆,和总理衙门交涉了。泗水领事是南洋大臣那里放出去的,刘坤一打电报过来,问咱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北洋怎么插手到南洋去了?而且致远兵船说是机器坏了,也一直赖在泗水……总理衙门那些王大臣。估计都在皱眉毛叹气,背后骂那二百五呢……”
李鸿章反而是眉飞色舞的,拿过那叠抄报纸来津津有味的看着。纸上抄报笔记潦草,估计才把码子翻过来就赶紧送上。一头看一头笑:“我们哪能管那个家伙?他是钦差特旨练兵地道台,不归咱们北洋节制嘛。告诉刘坤一,要打官司找总理衙门打去……啧啧啧,精彩,当真精彩。盛兵而入泗水,总督宴会上面儿拂袖而去,随员和洋兵斗殴。一处处宣慰华校,结好华社青年……看来不是咱们一个人对他头疼嘛。处处都能搅起风雨。这就叫本事!你们说说北洋诸公,谁能及得起他那担待?”
听着李鸿章的话儿。张佩纶就是一笑,却并不说话儿。杨士骧却在发急:“中堂,这不叫担待,这叫缺心眼儿!现下大家是都不乐意好鞋踩这臭狗屎,才由着他嚣张。真要冲他动手儿,这还不是一捏就死?”
李鸿章呵呵一笑,问张佩纶道:“幼樵。你怎么看?”
张佩纶只是浅笑,多年磨砺,他风度已经极是沉静,敲着膝盖沉吟:“光是荷兰的话,估计总理衙门也是不大在意的。上面儿其实谁不心里对这些洋人恶心着?有人出来恶心恶心他们,估计上面儿也是乐观其成。又不是英吉利法兰西,荷兰小小国度。咱们法国都打了,还怕他们不成?只是这殖民地的事儿。向来是欧洲列强的禁脔。总理衙门估计不痛不痒的申饬一下徐道,让他赶紧归国,也就完了。咱们也就是两条兵船在那里担着干系,不碍的。”
杨士骧一跺脚:“幼樵,怎么你也这么说着?兵船是咱们北洋的,出点儿什么事情,那就不得了!”
张佩纶淡笑:“为着一个荷兰小国,咱们钦差委员就灰溜溜的回来,兵船拔腿就走。要是传出去,天下清誉,到底是骂谁来着?那二百五可一点儿责任都不会有!”
“天下清誉派什么用场?谁又会传出去?”
张佩纶摇头微笑:“我就干过清流,太知道这清誉地好处了……至于传不传得出去。要是我是那徐道,相必就是有自己的后手儿安排。在海外替国朝宣威,这好处名声儿他也知道……”
李鸿章只是含笑听着自己女婿说话儿。不表赞成,也不表否认。态度很是有点兴味盎然地样儿。张佩纶笑道:“他的事儿且不去说他,眼下南洋地风潮所惹动的交涉,还是小事儿。咱们这就屈服压力,上到总理衙门,下到咱们北洋,都不能那么轻易低头。荷兰人不过表个态度罢了。有那个二百五在,替北洋分谤,有什么不好?咱们还可以细细观他的格局度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中堂已老,不见后起,要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物能收拾收拾破屋子,有什么不好?”
杨士骧犹自跌足,还没来得及说话儿。李鸿章已经笑道:“好啦好啦,咱们且先不去管他。静静等着就罢了,他能做出什么捅破天的事情出来?不过是个没兵没勇,凭着一副做派和一张利口的狂书生罢了……在南洋翻不了天地。我这么就把兵船撤走,反而给骂死。莲房,就这样吧,总理衙门现在在模糊肉头着,咱们也猫着。不顶这个缸,由着他闹去。笑话儿了,咱们还怕起荷兰来了不成?”
杨士骧跺脚长叹:“这二百五天不怕地不怕,我真的怕他把天给捅破,到时候,咱们哭都来不及!一堆白鼠当中,突有黑鼠。这叫事务反常即为妖,中堂,咱们走着瞧吧!”
说着一拱手,杨士骧转身就出去了。
李鸿章和张佩纶互相看看,都是一笑儿。
“幼樵,怎么看?”
“中堂,您裱这破屋子,恐怕也是裱糊够了。有个愣头青出来,咱们就看看这反常能反常到什么模样儿吧。反正,我是很好奇呢……”
李鸿章疲倦的一笑:“累啊,太累了啊,幼樵。看着他百无忌惮,我是真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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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天空下,在大清上海法国租界额尔非斯路上一处石库门房子前。穿着绿色号衣地电报局邮差。也拉响了石库门房子地手铃。
这石库门房子挂着大清时报的招牌,字迹犹新,红漆未干。怕是才挂上没多久的新幌子。
房门一下打开了,邮差操着上海土白:“侬家谭先生格南洋电报,交钱收报来格。”应门地工友忙不迭的上楼招呼主人下楼。不一会儿,谭嗣同神清气爽的就走了下来。
他神色极佳,头皮剃得发青,伸着懒腰,摆着董家拳的架子一路走下来。口中还在笑道:“何方恶客,清晨电召。这十里洋场,寻一个清静好梦都难!”
徐一凡临行之前。谆谆嘱咐唐绍仪在上海租界成立报馆,特特的让唐绍仪将谭嗣同请来当这个报馆的主笔!
湖湘名士。顿时高居沪上,挂起了大清时报地招牌。谭嗣同现在隐然清流后起之秀的身份。又打定了要起着振聋发聩地作用出来。铁了心要一鸣惊人。虽然唐绍仪对他要钱要物的要求是有求必应,但是第一份报纸还远远没有办出来。谭嗣同也一直在苦心寻找,到底什么样地时闻才能让这个大清时报一炮打响!
等他走到门前,看着那邮差手里厚厚一叠的抄报纸。他都忍不住吓了一跳,现在的电报费价格奇昂,这么一叠电报过来。该得花多少钱来着。打电报过来的人,真是拿着电报传文章了!
邮差摘下帽子行礼:“谭先生格?翻报送报一共八十七块六毫洋。拿电报发文章,阿拉也是第一次见。大阔老!”谭嗣同笑笑,回头招呼:“拿钱给邮差!”
说着接过抄报纸过来,当时就看住了。一目十行的将那叠纸翻得哗啦啦直响。手下工友正在一五一十的给邮差数大洋,就听见他一拍大腿:“好!好!好!徐兄果然给谭某传来了一篇好文章。这大清时报,从今天就开张!就要让大家知道,海外还有什么样的一群游子在。他们又受地是什么委屈!”
声音之大,让工友手一抖,哗啦一声,白晃晃的鹰洋撒了一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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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咯吱两声儿,两个箱子给撬开了。楚万里笑吟吟的看着徐一凡,屋子里面就他还有章渝,杜鹃,还有那个徐一凡看中,认为值得重用的北方汉子张旭州。
大家面面相觑,楚万里真的把枪从致远舰上面搞来了!邓世昌也担着血海一样的干系,支撑着徐一凡宣慰南洋地举动!
一只箱子里面装着的是乌黑诤亮的毛瑟八八式步枪,圆头子弹在箱子底下铺得满满当当地。李鸿章武装北洋水师的确是不遗余力,普鲁士德意志才生产不久的新式洋枪,都武装到了水兵的手上。还有一只箱子,里面儿都是手枪。六轮子手枪一支支的架着,底下也是一层儿手枪子弹。这几十把家伙,还有数百发子弹,楚万里就这么搞来了。
这些日子,楚万里坐着徐一凡的钦差马车,没事儿就去码头采买水果和水产,说是供钦差大臣享用。外交用的车马,谁来查他?偶尔有洋兵和土著警察疑心,远远儿的过来瞅瞅,这小子胆子包着身子。敢上去东拉西扯,语言不通的和人家攀交情,一点儿没有做贼心虚的情怯。
他这个做派,人家也不疑心了,还和他今天天气哈哈哈的扯一会子。三两天下来,十来条步枪,十来支手枪,就这么秘密的到了泗水领事馆里面儿。至于曹天恩,徐一凡不去找他麻烦就好了,他还来管着徐一凡的事儿?
大家看着这些枪械,当学兵的不用说。见到家伙脸笑得跟烂柿子一样。空着手和洋兵还有土著警察脸对着脸儿,大家虽然不怯。但是心里总有点儿虚着。眼下局势又是如此,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乱子,有家伙在手上。总是应付自如一些儿。
除了他们。就看见杜鹃伸手就摘起一把六轮子手枪,啪的一打转轮。听着哗愣愣的机件儿转动地声音。小女孩子一脸老手的样儿看着听着,又捏了一把子弹,猛的一抖一停,已经定住了轮子,手影一动,已经将六发子弹塞了进去。扳扳机头。老气横秋的点头道:“花旗国的柯家转轮手炮,好家伙!膛线都新着呢!爷,有这家伙,看谁近得了你的身!”
徐一凡给杜鹃做派吓得一身白毛汗。这些日子杜鹃温柔可人,差点儿忘记她是马贼堆里面长大的丫头了!他看着枪弹。不想碰这些玩意儿。什么时候儿到了他要拿枪,那就是歇菜了。
他摇头苦笑:“万里搞来了。这是很好。咱们也是有备无患,能不用这玩意儿,就是别用…………现在看似一切平安,我总觉着有些不对……”
和李大雄道左相逢,他的话儿,却是让徐一凡担上了好大心思。他本来想着的是稳定住局势,借着这个风潮。两头交涉。一面收华人社团之心,一面不要惹出什么乱子出来。毕竟身单势孤的在这儿。就算这次没有完全拉拢世家,但是已经筹到了相当银饷,拉拢了不少南洋人才。只要这里局势不变,以后还是可以来继续做工作地。南洋筹饷,同盟会做了几十年。才有数千万的收入。他只是来了一次,没有奇迹发生,就想一步登天。那也未免太不现实了。有了好地开头儿,不怕没有好的将来!
但是李大雄却在道旁,只是静静地和徐一凡说了一席话:“徐大人,南洋世家,求的就是平安。您对家父说破了嘴,也是无用……不来一场风潮狠狠的震醒他们。他们是不会支持您的意见的……”
徐一凡当时的反应就是讶异:“李先生为何做此之谈?”
李大雄只是淡淡一笑:“不是每个人,都是只想在洋人手下做孙子的。看着家父他们只是在积累财产,李某人和洋人交道,也有机会查查爪哇地资料。当华人富到了一定的程度,洋人必然操持宰割一番。华校禁设,只是由头。咱们华人再不抱团儿起来抗争,只怕将来身亡无地,所有积累的家资。都是要交到洋人和土著的口中……”
徐一凡更加的讶异:“李先生为何做如此之谈?您说得是很有道理,也是可以游说贵长上一番的啊!”
李大雄摇头苦笑:“没有用地,整个家族,也许只有我穿梭在洋人和华社当中。知道洋人对我们的成见之深,和咱们对洋人的怨气之沉。要不是大人抵达泗水,借着兵船让洋人忌惮。而且竖起旗帜站在咱们这一边儿,没人知道。洋人也是忌惮着咱们地力量的。要是国家更强一些儿,该对我们多好来着?”
徐一凡当时沉住了气:“李先生,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大雄微笑:“没有大人到来,也许我们还想不着那么多。可是大人偏偏让咱们看到了咱们华社的力量之所在。团结起来,洋人和土著也不是不怕咱们的。在李家当了这么多年的乖儿子,也是够了。是时候儿,让父亲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存在了……一切多谢大人,让咱们看明白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根之所在。”
说罢一揖,当时就飘飘洒洒的去远。徐一凡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都有些傻了。自己到底将南洋本来的历史,变成什么样儿了?
此时此刻,别人都在翻弄枪械,他却呆呆的站在那儿,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些什么。
事态,好像真的有些失控了。
门吱呀一响,却是李云纵推门进来。楚万里微笑:“云纵,过来挑家伙!”
李云纵只是看了那些枪械一眼,走到徐一凡身边:“大人,华校那些青年,我去瞧了一圈儿,都安静得很。跟华社老人,也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些李大雄的消息。都说他和李家是落落寡合,娶了个洋太太,穿行洋人之间,大家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儿。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徐一凡挠着头,当真是苦恼万分。抓不着局势发展的方向,虽然一切平静。但是让他心中更加的不安。
此时此地,他也只有勉强道:“街上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李云纵皱眉,沉吟道:“平静得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连往日到处闲晃的土著都少了许多。学生们这些日子劳累,大人又不去宣慰。也少了许多,基本没看见什么熟悉的面孔。一切都正常……”
徐一凡眼袋深深的,那是这些日子心思用得过多所致。最后也只是摇摇头,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做的,也都尽力。下面只有静观其变。还不如留着点儿心思,将一切变故,想法变成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他猛的一拍手:“今天晚上,大家都睡个好觉,我总觉着,来日就有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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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一凡苦恼的同时,新鲜出炉的南洋青年会骨干们,正兴奋的群集一堂。
因为都是南洋子弟,哪怕结义的仪式,都有些儿了会党的风采。
当中供着的关公塑像,在一片香烟缭绕之后。人人都端起酒碗。李星站在最前面儿。兴奋得满脸通红,端起酒碗大声道:“明日即是我们南洋青年会第一次的行动,诸君努力!让洋人和土著,看看我们华人青年的决心!我们要大声歌唱,大声抗议,将我们的全部要求,都转达给爪哇殖民当局,让他们知道。咱们再也不可欺负!”
“干!”
一群青年,一个个都豪气的饮尽碗中酒,然后全都奋力的将碗摔碎。
“从此咱们就是兄弟!”
一张张的脸上,全是兴奋激动的神色。这些赤手空拳的青年,对自己的信心却是无比的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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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爪哇省的总督府。
楚克总督坐在躺椅之上,脸色沉沉的看着手中的电报。
整个兰印的最高殖民当局接到了荷兰驻华领事馆的电报。北京的总理衙门一如既往的对他们接到的交涉推诿而难以做出决断,谁也不愿意顶这个缸。
兰印当局授权东爪哇省,可以进行必要的行动,引起一场恰到好处的敲打华人的举动。将这个讨厌的钦差委员逐出泗水。在骚乱发生之后,可以指责他为这场骚乱的挑起者。必要时使用武力,将他驱逐出境。
楚克放下老花眼睛,朝后面招招手。
德坦恩大步的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背后。
老头子并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我授权给你,正式开始吧。就在明天。的确也该敲打一下这些华人了……”
德坦恩僵硬的行了一个礼:“需不需要控制规模?”
楚克冷冷一笑:“他们想反抗,就要承担后果……不需要控制规模,我们只是冷眼旁观。就这样吧。明天,我等着你的消息。”
“是!”这一声儿,德坦恩中校答应得又干脆又爽快。
徐一凡的蝴蝶翅膀,同样的扇动了南洋。
第二十八章 最长的一天(上)
光绪十九年,三月四日。
南洋爪哇,泗水。
天色才蒙蒙放亮,街头的华人店主们就招呼着学徒下板门。市声也渐渐儿的响了起来。送水的马车哗愣愣的碾过街道。当这些店主揉着眼睛走出门儿的时候。就发现街头巷尾的各处华校,已经聚集了好些儿人,都是穿着白色衫子的青年人。
而且,都是华人。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聚集起来的。大家都在热情的谈论着,商议着,一面面旗帜都铺开了,有的青年正光着脚踩在旗帜上面,用朱砂笔写着口号。
有的领袖模样的青年人站在人群的最上面,大声的动员:“这是我们南洋青年会的第一次集体陈情游行活动,要让洋人看看咱们的团结。只要咱们华人团结在一块儿了,就什么都不用害怕!大家把女同学围在当间儿,小伙子们站在外面。只管喊咱们的口号……目标,东爪哇省的荷兰人总督府!”
底下的华人青年各色各样,有白皙一些的学生,还有脸色漆黑,胳膊粗壮的青年割胶工人。吼得最大声的那个领导模样的,有的店员都认识。这不是李家的某位小少爷么?他们怎么聚集起来的?
除了李家的少爷,黄家,郑家,陈家的那些少爷们都瞧见了不少。都穿着白衬衣,卷着袖子,分着手里的一大堆小旗帜。脸上一个个都挂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在过什么节日一样。
年轻的学徒,店员,端着水盆。拿着抹布张大嘴傻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切。读着卷动的标语上面儿的口号。
“维护华校生存,开放华校禁令!”
“华人有受教育的权力!”
“华人是爪哇繁荣的根本!”
“所有华侨,团结起来!”
店老板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想了想,默不作声的进屋,拿一挂鞭炮出来搁在树上。身边店员瞅着一个功夫,丢下手里东西就跑了过去。他们多是在华校夜校念书识字儿,艰难的学习文化的年轻人。这个时候还有按捺得住的?老板们也没有喝骂,只是看着这些年轻人背影摇摇头。
噼里啪啦鞭炮声炸响,白烟火药味儿缭绕声中。有些华校老师已经夹着布做的书笔卷儿赶过来上班。看着眼前场景。三步并作两步就赶了过去。有地围在人堆外面接旗帜标语,有的朝人堆里面挤。似乎还想和领头地青年商量什么。但是群情激愤之下,谁还理着他们。最后这些老师都摇头叹气。站在自己学生前面。还有的赶紧拔腿就四处去报信,有地去领事馆,有的去华人大宗族家。对于这些青年自发组织起来的活动,他们也是事先一点儿信都没有。突然就来了一个大的,这叫人怎么吃得住?
街头巷尾远远有一些土著看着,都蹲在那儿阴沉着脸。巴冷刀都掩了起来,还有些四下乱窜。不过没人敢靠近。铜哨声声当中,一些警察已经陆续赶了过来。夜班的没下值,白班的还没上值,寥寥的也没有几个人。一堆藤壳帽掂着警棍看看,都傻了眼,四下猬集地年轻人。何止千万!一声声汉语,混在一处,直冲云霄!
李璇也在自己过继的哥哥旁边。兴奋得小脸通红,眼睛亮闪闪的。白色衫子将她发育良好的年轻身体裹得紧紧的,只露出她最灿烂的笑容。不少青年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李璇,这一刻,除了参与这次活动地热情,就只剩下目眩神迷。他们的吼声,在这一刻都变得要更加大了起来。李星站在队伍上面,大声的吼道:“一百四十七所华校联合陈情游行,现在开始!让他们听听咱们地呼声吧!咱们再不是只会逆来顺受的团体了!”
队伍象一股洪流,顿时涌上了街道。无数华人站在街边看着。有的还加入了进去,一股股洪流从四下赶来,汇合在一处。不多的警察们就傻看着。看着这些队伍涌上了泗水的主干道士罗毕打大道,青年们的热情,似乎要将远处粼粼闪动的南洋海水都要卷动起来。
在爪哇有华人定居开始的数百年的历史当中,从来未曾有过这样的场面。过去数百年当中,一直只是被认为勤劳、忍让、温和、善良的华社团体,也第一次发出了他们作为一个流落海外的游子团体的呼声!
历史,从最细微处开始改变。
其实,这样的潮流已经酝酿百年,只是等待合适的时机将其唤醒。只要祖国一点小小的支持,唤起的就是这些游子百倍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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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丹戎佩拉克港。
随着值星官的铜哨声音,致远来远两船的水兵们都从甲板底下钻了出来。集合在前后甲板开始晨操。他们这里有举动,对面的两条荷兰老式巡洋舰的水兵们也朝这里望了过来。这些在殖民地服役的水手,看起来都懒洋洋的,倚着栏杆看着眼前这些长辫子水兵们的举动。不时还有零星的口哨声,嘲笑声响了起来。
徐一凡那里还暂时没有接到申饬的电报,因为北洋管不着他。总理衙门那些大佬,要他们商量出一个交涉眉目,处理意见来,还有得等呢。反正大清的官儿,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只要不火烧眉毛,都是装鸵鸟的货。
徐一凡那里暂时安逸了,可是北洋衙门,水师衙门,甚至朝廷的海军衙门,给这次放洋编队长邓世昌的电报却是一份接着一份。都是要他立即放船,离开泗水!
每次邓世昌的回答都是一样儿地,机器未好。无法放船。要不就是来远先走,致远还留在这儿修理。那边估计也在挠头,邓世昌远隔万里,现在还一时拿他没有法子。来远致远分开,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两条船在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约束。
最后只有一再电报往来:“……该员需实力管带两船,将备兵弁不得有一人踏足岸上。若与泗水逗留修理期间,致来两船与当局土著有一丝冲突,唯有锁拿该员严办,勿谓言之不预也!”
邓世昌就是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将致来两船留在这里,还利用编队长的身份。将电报讯息严密封锁起来。
这些日子,北洋这些水兵也明显看得出来局势紧张了起来。两条荷兰巡洋舰就未曾离开过他们左右,炮门每天总有些时候儿是大开着的。码头上几个陈旧的炮台都派驻了人。天天打着瞟远镜子朝他们两条兵船监视。港务的官员,一天来三次,问致远什么时候儿修好。
大家都隐隐约约听说,泗水华人似乎要动。每天邓世昌都皱着眉头在后甲板散步,看着他沉稳的身形。水兵们也就安静下来,天天儿在闷热的天气下守着自己兵船战位。
能为自个儿同胞撑一把腰就是一把。只要邓大人不说走。这个时候儿没人想走,倒是装出一副将机器修得热火朝天的样儿。
“邓大人,怕是拖不下去了,煤也加完了,水也加完了。什么东西都补充完了。来远一天放两三次交通船来问,机器什么时候儿好……咱们不让洋人工匠来检查。说小毛病,咱们自己就能修。可是转眼修了半拉月了,再修不好……”
说话的是致远舰地大管轮曾洪基。这是邓世昌从工匠当中提拔出来的心腹。什么事儿也不瞒着他,他也最明白邓世昌地心思。
这个早晨,他搓着手一脸为难的看着邓世昌。
邓世昌皱着黑黝黝地眉毛看着曾洪基。不过是个千总前程的手下恭谨的叉手垂头。
“咱们还能等多久?”
“机器调试一天,加锅炉水一天,再最后检修一天……三天顶头了。”
邓世昌扶着栏杆看着远处,低声自语:“难道就这么走么?”曾洪基也低声道:“大人,咱们归着北洋管哪,再抗命,大人的前程……反正难道咱们真能和洋鬼子开炮?”
邓世昌不语,半晌才低声道:“这里几十万华人……徐大人说得好。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不管?咱们兵船在这儿一天,也许他们就能多平安一天。洪基,你是没有看着那些华人百姓看着咱们的眼光!什么时候儿,才能让我大清威名,播于海外?”
曾洪基只是苦笑,他是邓世昌心腹手下,有些话儿也敢说:“大人,咱们在家里都被人欺负,更别说这些出来的人啦……咱们还能怎么着?”
邓世昌捏紧了栏杆:“处处都是这样,时时都是如此。别人能维新振作,咱们为什么就没人只手擎天?”
这话小小千总曾洪基却不敢接,只能低头。邓世昌拍着栏杆,一时也是郁郁。最后转头问曾洪基:“锅炉机器如何?”
“随时可以上足气压,除了船底没刮,跑十四节是没问题的。管保出不了事儿!”
“枪炮,弹药呢?”
“……大人,这事儿不归标下管。”
邓世昌一笑,刚才心思用得深了。他摆摆手:“去吧,随时做好生火准备。命令一下,四个钟点就要能升足气压出发,可明白了?”
“标下遵命!”邓世昌微笑地看着自己这个精干的手下,对自己的船,自己的将备弁兵,他向来是满意得很。这也是他一生心血所寄。
可是有些事情,他却是无能为力。就在曾洪基转身欲去的时候儿,邓世昌突然面色一变,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泗水城市。
“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曾洪基侧侧耳朵,仔细听着。少顷却是邓世昌地爱犬太阳拖着舌头奔了过来。太阳已经渐渐升起来,热气浮动。海面如同镶金仿佛,眼前还是水蓝山碧。邓世昌蹲下来摸摸爱犬的头,眼神儿却向远处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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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儿,徐一凡也才在公馆里醒来。
今天地行程早已安排好,既然世家对他不表支持,双方不欢而散,也只有在华人中下层当中多做功夫,拉拢人心,筹集款项,多物色几个可用青年带走。
洋人那里也要去。摆足了仪仗,和他们商谈泗水近来局势紧张地情况。这个钦差的名义。不管是不是头小帽子大,他徐大人是准备顶到底了。他已经决定。一边承诺一定稳住华社局势,不向更激烈的方向发展,一边也要洋人承诺,不能做出危害华社的事儿。
必要的时候儿,他不惜拉着虎皮做大旗,说一些武力护侨的狠话。
洋人听不听是另外一回事儿,他必须要将这个心力尽到。而且他的举动传出去。在南洋华人社团当中声望地位,又将更上一层。对于他筹款事业,也更加的有帮助。
底下随员都知道徐一凡的为难,国家实力如此,负责交涉地大佬们也是如此。让他一个钦差委员顶着钦差大臣的幌子尽力去办这些事情…………
徐一凡真地是竭尽自己的能力了。
每天心事沉沉地他,不过睡四五个小时就醒来。到了这个时代。竟然从来未曾如此心力交瘁过。哪怕是才穿越的时候,无依无靠,又遇上马贼。也没感到自己如此够呛过。
唯一安慰的事儿就是,随员们看着徐一凡的眼神儿,又多了一层敬仰。徐一凡的竭力维持泗水局面,甚至拿自己未来前程做赌注,每个人都被触动。私下里,怕也是激发了不少人决心效死的心思吧。
门吱呀一响,却是杜鹃托着水盆进来,却看见徐一凡早就穿戴起来了。正在伸腰踢腿的不知道在做第几套广播体操。正到了跳跃运动地时候儿,就看见他张牙舞爪的乱蹦一气儿。那个古怪样儿,让杜鹃顿时就是噗哧一笑,然后飞快敛住。
徐一凡回头:“敢笑老爷我?”
杜鹃别过头:“我可不敢!”
小丫头腰里面涨鼓鼓的,六轮手炮别的好好儿的。让徐一凡想去调戏她都多了几分忌惮,谁知道这丫头羞急了,会不会不由自主的给他来一下儿。
回到国内,怎么也不能让她拿枪了……
正胡思乱想地时候,又听见沉稳的敲门声音,一听就是李云纵的举动。杜鹃忙放下水盆去开房门。就见李云纵板着一张脸稳步走了进来。徐一凡正在套靴子,头也不抬地就问:“云纵,什么事儿?”
李云纵低声道:“大人,华校青年集合,已经上街游行陈情去了!有的华校老师赶来领事馆报信,我马上就来通知您,大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冬的一声儿,徐一凡已经光着脚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死死的看着李云纵:“有多少人?”
李云纵皱皱眉头:“据说有数千近万的青年集合了……全泗水华校的学生,还有各处青年,都已经行动起来。大人,我们要不要支持?”
徐一凡一脚踢开脚边靴子:“云纵,立刻给各大世家传信,万里陪着我,马上去总督衙门,一刻也不能耽搁!这也许就是泗水大乱的契机!”
李云纵僵着脸不解:“大人……这些年轻人陈情,不正是展示华社的威力么?”
徐一凡脸已经涨红:“如果这些华社背后,是一个强大的国家,那什么问题也没有。云纵,永远不要低估这些殖民者的狠毒。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我不能看着他们流血!这些牺牲,不应该由这些游子青年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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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罗毕打大道上面儿,已经浩浩荡荡的都是人群。经过这条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大道,转过去就是威咸道。然后就是临近郊外地总督府。郑和大清真寺就在士罗毕打大道上面儿。华人青年热情的队伍才走上大道,就看见已经有大批大批的土著朝着郑和清真寺集中。每个土著手上都是雪亮的巴冷刀,还有人拿着木棍,铁棍,鱼叉。有的人背着大筐大筐的石头。
跟在游行队伍左右的那些藤壳帽警察,不知道接到了什么命令,已经缓慢的后退,直到退出了士罗毕打大道。街上两旁,人群为之一空。在土著人过来的方向,已经看到有人在追打道边的华人店主。
走在前面地青年一顿。后面的队伍还在不断地涌上来。那些土著站在那儿,沉沉的看着这些热血沸腾地青年们。
在这一刻。郑和清真寺的宝顶,都似乎黯然了下来。
不断的还有土著青年从远处赶来。朝这里集合,他们明显都有领队的人物。额头上面勒着白布条,摆弄着巴冷刀走在最前面。有的看起来相当之精悍,和那些猴瘦猴瘦的土人截然不同。
标语旗帜的舞动短暂地停了下来。李星站在队伍最前面儿,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切。眼前这些眼神当中充满了仇恨的土著!
一声怪腔怪调的吼声响了起来:“清国奴!滚出爪哇去!”顿时周围响起一片土语的应和,铺天盖地。
这些华人青年,如何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既愤怒又屈辱的涨红了脸。看着满眼黑压压地暴徒。看着那些踉踉跄跄被追打的华人老板店员。还有不断涌来的那些土著。都不自觉地停住了手中的标语旗帜。
“李大哥,怎么办?”青年会的人们目光都望向了李星,在他们当中,李星心最热,也最有口才,活动能力也最强。这次行动。几乎就是他一人鼓吹出来的!
难道一次和平的陈情,换来的就是这个么?零星的石块已经投掷了过来。卷头发的那些土著雀跃的在对面大骂。李星也蓬的挨了一块。砸得眼冒金星,青年人腔子里面的热血一涌:“咱们继续前进!什么也阻挡不了咱们华社团结自强的呼声!”
周围应和的后生同时响起。青年们胳膊挽着胳膊,顶着石头继续向前。李星一擦头上的血,还是站在队伍最前面。
那些土著停住了投掷石头的手,看着对面整齐移动的长城,有些畏缩。什么时候看着这些华人青年如此团结,如此强硬了?就连那些被追打的华人店员老板也好像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大声的开始还手反抗。
就在这一刻,不知道土著队伍当中,谁尖利的呼哨了一声儿。一大群白布包头,提着寒光闪闪巴冷刀的精悍暴徒已经越众而出,直扑向一直逼来的华人队伍!
轰的一声,这些暴徒已经扑了进来。手中巴冷刀乱砍乱劈,将一面面标语扯倒。惨叫声不断的传来,但是这些华人青年们也都红了眼睛,拿起一切可以挥舞的东西拼命反抗。当这些游子真正的明白了他们根之所在,他们所争取,所维护的是一个民族的传承的时候。温和善良和平的华人子弟,也可以做到和狮子一样暴烈!
血光迸现,大堆大堆的这个时候被称为兰印土著,后世被称为印尼土著的暴徒。像是鲨鱼看到了血,同样的也涌了上来。到处都是拼死的反抗,凶狠的厮斗。没有青年愿意后退,反而都在不断的往前涌动。
郑和清真寺伫立在那儿,数百年前。当天朝上国带着文明,带着友好来到这里,留下了这座建筑,有没有想到过数百年之后。要看着他的子民,受着这样的屈辱?
士罗毕打大道,已经变成了狂暴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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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领事馆内,徐一凡用劲推开了死死拉着他的曹天恩领事。大步的走了出来,门外随员卫队已经集合,拱卫着他的马车。各种枪械,已经藏在了马车上面。
外面是大队大队的洋兵,土著警察,一脸紧张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曹天恩在背后又哭又喊:“徐大人,使不得啊!”
徐一凡却没有理他,只是望向远处,望向传来巨大声音的郑和清真寺。那里已经有火苗窜起,黑烟直上半空。所有随员的眼睛都看着他,随着他的步伐而缓缓转动。
“张开钦差仪仗,我们去救咱们的同胞!”
“喳!标下愿为大人前驱!”北方汉子张旭州大步跨出,身子站得笔直。胸膛气得也是不住起伏。
徐一凡冷冷的点头,又转头望向楚万里和李云纵,每人身后,都站着七八个学兵水兵混合的随员队伍。
“你们都带着我钦差的仪仗,一路奔李家传讯,一路奔致远来远所在的港口,务必要将现在的消息带到。不管你们采用什么样的手段!看谁阻拦!要是谁做不到,就别回来见我!”
回答他的,是两人有力的平胸军礼。
徐一凡望着远处那些如临大敌的洋兵警察,突然大声冷笑:“咱们大清,还承认双重国籍。老子这是护侨!走~!”
第二十九章 最长的一天(中)
天津北洋衙门,北洋大臣的团蟒三角节旗,有气无力的在苍黑的天幕下有一下儿没一下儿的飘动着。
除了那些戈什哈还站得笔直,当值的巡捕官儿们都偷偷儿的在滴水檐下冲盹儿。今儿不是辕期,但是偏偏李中堂又是不抽大烟儿。见天儿都起得早,当差的跟着这么一位大帅,瞌睡可是就常常不够了。
天气虽然已经是初春,但是还凉着。一阵阵寒风吹来,巡捕官儿们都偷偷的朝滩羊皮领子下面缩着脖子。
正在安静得都有些儿乏味沉闷的时候,就听见通通通的脚步声音从门外直奔进来。大家的目光都转过去,就看见杨士骧还有丁汝昌并肩大步的朝里面走,旁边是一连串请安的戈什哈,巡捕官。他们两人瞧也不瞧,脸都涨得通红。吐出的白气儿又粗又急。
起身的巡捕官都在猜测,这两位大人又怎么着了?哪里洋鬼子又来启衅了不成?
这时李鸿章也才起没多久,正在腿上盖着毯子,坐在躺椅上面,在丫鬟服侍下慢慢儿的喝着他的德国医生调制的营养品。在幕下当食客的曾国藩女婿吴永,正在对面儿给他念诗,以消晨乏。张佩纶敲着膝盖儿也听着,不过眼神儿老望外面儿瞧。不知道心思转到了哪里去。
门口通传的声音才响起,杨士骧和丁汝昌就掀帘进来。丁汝昌是军人,还规规矩矩的和李鸿章打千儿行礼。杨士骧却扬着手中一叠毛边儿格令纸:“中堂,你瞧着今儿的一份新报纸了没有?”
屋子里面几个人地目光都转了过来。李鸿章摆摆手,身后服侍的几个丫鬟顿时退了出去。他敲敲毯子上面那叠同样的纸,苦笑道:“怎么没瞧着?大清时报,新鲜出炉的在野清流第一报,不知道怎么那么大的来路,各大城市通邮通电的地方儿都分送。办这报纸,每出一份儿怎么也得亏着成千的银子。主笔就是有胆子公车上书的谭嗣同!不光咱们现在在天津瞧着,在北京,在两江,在两广。风气开通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地方中枢的大佬。兖兖清流自诩地人物,还有书生士子。都冲着他谭嗣同的名声儿在瞧着这份报纸!”
张佩纶在一旁笑道:“莲房,你这消息来着晚点儿了吧?谭大胆地报纸一出,京中士子都自发替他分送,谁还不知道?只怕现在那些清流,都在酝酿上折子呢。我也当过清流,他们什么德行再明白不过了。”
杨士骧大声道:“幼樵,那你还陪着中堂在这里坐着?”
懵懵懂懂给李鸿章念诗的那位吴永。岁数已经不小。因为是曾国藩女婿地身份才给李鸿章收在幕下养着。他不解的抬起头:“谭大胆又说什么了?”
大家都不大以这个半老书呆子为然,杨士骧更是瞧也不瞧着他。只是对着李鸿章道:“军门,谭大胆报纸上面儿,都说的是爪哇之事。爪哇现下风潮,给他一一到来。说咱们钦差委员来到,一路宣慰。侨社蜂拥为大清禁卫军事宜捐款,忱忱赤子之心天日可表。可是他们却连在海外教化圣人之学都被禁止!那位二百五钦差委员交涉不被理睬,甚至还遭到羞辱。在咱们钦差委员在爪哇期间。仍然有大量暴行发生。然我南洋大臣,本来负责南洋通商交涉事宜,却一直掩耳盗铃,根本不加理睬。报纸细数了过去几十年,数千侨社子民的伤亡。还说着了咱们纯皇帝时候死了万余侨社子民的事情!”
他说得太急,差点儿呛着,平平气又继续道:“还说咱们两条兵船在那儿,荷兰水师,严阵以待,大炮指着咱们待修的兵船。国朝水师巡曳南洋,都是各国谅解的事儿,现在却被武力威胁!国朝自强以来,哪怕和法国见仗,也是说打就打,荷兰不过欧洲一小国,现在居然敢于如此横暴。当道诸公,良心何在?
他还举着了中堂地例子!十年前秘鲁交涉华工地位事宜。当时中堂主持了交涉,当时咬死了承认万国公法当中可以自动承认华人双重国籍这个扣子,才理直气壮的将交涉办下来。爪哇侨社,按照自动承认华人双重国籍的事儿,咱们就不能坐视不顾!而上到总理衙门,下到可以办交涉的南洋北洋,全被一笔扫了进去。骂得那个难听!中堂,现在咱们撇不了关系啊,北洋水师两条兵船横在那儿,钦差委员那个活二百五又是从北洋出发,随员多是北洋武备学堂的。这个屁股,咱们不擦也得擦!”
李鸿章只是静静的听着,突然转头笑问张佩纶:“幼樵,你京里那些朋友怎么说?”
张佩纶掰掰手指:“今儿是三月初四,大清时报是三月初一分送到了北京。京里那次公车上书,清流们吃了亏,现在正憋着气呢。现在大好地机会指手画脚,说荷兰一个小国敢侮辱钦差委员,敢这个敢那个的……估计都在憋折子呢。不知道老翁他们会不会跳出来。反正京里现在挺热闹……反正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是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当初马尾前后,我不也是如此?中堂建立了北洋水师,现在清流也学了新词,说国家花了几千万银子,现在为什么不去办兵船交涉?反正给他们挂着了,就没有轻地,声势小不了!…………我就是奇怪,谭大胆没出过国门一步,爪哇在南在北都不清爽,怎们能将这里面根根底底,说得那么清爽,一下将南洋北洋都扫了进去?”
杨士骧在一旁跌足:“谭大胆还不是徐一凡从湖南礼聘出来的!他那个衙门的底细,我都知道。唐少川出钱,在租界办了这么一个报馆。谭大胆是在野清流之望,国朝二百年未有地公车上书的挑头人,这是多大声望?那活宝在爪哇差使办不下来了,就指使谭大胆发这个消息,好带着大家一块儿倒霉……二百五就是二百五,他不知道,这一下儿,把南洋北洋,甚至总理衙门都得罪了?”
李鸿章只是一笑,张佩纶也笑:“莲房。你这就见得不是了。现在朝廷对内担心,是咱们这南洋北洋尾大不掉。当初京华禁卫军风波,就是虑的这个。对外。满洲亲贵,谁不是厌恶洋人?可又只能巴结洋人。徐一凡的消息经这谭大胆生花妙笔一点缀,盛兵入泗水,涕泪抚华社,对洋人寸步不让。上面儿指不定就是一边儿担心一边儿觉得这野撒得爽快。天下清流,也莫不是如此看!”
他竖起两根手指头,娓娓道来:“徐一凡崛起于京华。所著欧游心影录已经是天下士子案头各有一本。现下无论如何,他这大水还漫不过咱们南洋北洋去,朝廷只愿意看着多一个分化平衡咱们势力的人出现!要和中堂这么根基深厚的人争斗,必须要负天下之望!谭嗣同这么替他鼓吹,这海外传奇般的经历。正是让他声望鹊起的开端!那些清流们,怕是看着了这一点。就在这几天,这折子替徐一凡叫好,说咱们南北洋颛愚的。就要流水一般朝上递!虽然他位不过是个道台,回国之后,恐怕还要升!用来牵制咱们!”
这一席话儿,满室的人都听进去了。连杨士骧都没了声音,露出深思地神态。杨士骧和徐一凡交道打得是最多,看得最多的也是徐一凡疯不疯,傻不傻地那些样子。长久这么看下来,也真把他当作二百五了。而张佩纶却是将徐一凡当作一个有着深谋远虑的对手来分析!
张佩纶神色淡淡地,只是看着他的岳父:“对内如此,只要清流一起哄,他声望不高也不可得。对洋人强硬的主儿,向来是到处叫好儿的……过去我如此,现在他如此。对外,他可是也在收心哪…………南洋富庶,我是久矣得知。但是侨社对我国朝,总是觉着遥远,他这么一番做派下来,怕不是要筹几百万银饷回来!这禁卫军,说不定他真能练起来!只要有了架子,就可以分南洋北洋的财权,而且是挂着禁卫军名号。只要拉几个旗人当幌子……中堂,南洋一行,我们都小瞧了。这家伙,国内国外都有布线,又敢轻身犯险,锐意亲为。他……其志不小哇!”
满室顿时肃然,李鸿章只是闭目静静的听着。半晌才轻轻一摇头:“一个小道台……没兵没勇,他真的能用那么深地心思?”
听着李鸿章的自语,张佩纶一笑不说话儿了。他身边的吴永,这个时候早就听傻。
李鸿章蓦的张开眼睛,精光四射:“惹动洋人,我就不相信起了衅,他还能顺顺当当收尾!还不是得灰溜溜回来。咱们只要议议,咱们该如何应对,不要让清流抓咱们太多小辫子。徐一凡将来归国,我有办法料理他……”
他眼神转了过去,看着丁汝昌:“禹廷,你和莲房过来,是不是来请罪的?为了致来两条兵船的事儿?”
丁汝昌一个千又打了下来:“中堂,标下无能,约束不了手下。让他们跟着徐道胡闹。现在向中堂请罪。”
李鸿章一笑:“请什么罪!我看两条兵船在泗水留得好,出了事儿,就是徐一凡和邓世昌胡闹,万一居然能闹出点儿什么名堂,风潮不起地回来。也是北洋水师的功劳……荷兰那点兵船,咱们还是不惧……瞧着吧各位,最后朝廷还是得让我出头,给这个徐一凡擦屁股!我倒要瞧瞧,这二百五在这关头,到底是软还是硬!”
看着李鸿章傲然的神色,张佩纶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风潮卷动起来,虽然起于青萍之末,可是最后,又会吹向何方?
大清时报,满朝清流涌动,徐一凡在南洋…………这中法战争以来死气沉沉的局面,又将向何方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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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清真寺前,已经成了另一种战场。
无数土著青年。从各处奔来,一股股的加入了战团。正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将这数千人的队伍死死围住。大声吹着口哨,喊着号子,劈头盖脸地将石块砸过来。更强悍一些儿的就挥着巴冷刀扑过来,没头没脸的到处乱砍。四下的店铺,只要有华人的就有人过去冲砸,点火。到处都传来惨叫的声音。
这场暴乱突然而起。却声势惊人!对于华人的富庶勤劳抱团早就嫉恨已久的这些土著暴徒,这时被组织得相当良好。肆无忌惮的在发泄他们的淫威!
整个士罗毕打大道上面,看不到一个洋兵警察地影子。全是这些人形禽兽在狞笑尖叫。
精壮的华人青年们死死地挡在队伍外面,用旗帜,用举起标语的木棍奋力搏斗着。有些老师也扶着眼镜冲在前面,挥舞着手里随便抓着地什么东西。每一下巴冷刀的挥舞,都在这些华人青年身上溅起血光。一个人倒下,另外一个人就补上。他们喊着不成字句的口号,拼命的护卫着队伍当中的华人女青年。
华人在爪哇。承担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殖民地当局的税收。他们用自己地勤劳,供养着这些整天晒太阳嚼槟榔的土著。这个时候换来的却是他们的白刃相加!
无数人负伤,无数人倒下。但是这个队伍还是在死死的围成***。男人们在前面抵抗,女孩子在里面捡起扔过来的石头反投掷回去。华人青年前所未有地反抗激起了这些暴徒更大的凶性,他们从士罗毕打大道向各处窜去,原先被安排的小规模骚乱现在越来越失去了控制。到处都有华人店铺被点燃。华人店主店员被追打砍杀,各种暴行一幕幕上演。
整个泗水,到处都是一片将华人杀光地喊叫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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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爪哇省总督府。楚克总督站在充满热带风情的阳台上面,凝神看着整个泗水四处升起的黑烟,还有郑和清真寺那一带爆发出来的喊杀声音。
桌上的牛奶冰沙放在银餐具里面,餐具外面,凝结出了一滴滴的水珠。
背后脚步声传来,军人式的步伐,楚克总督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德坦恩中校。
“这是一场失控的威力展示……”总督轻轻道。
德坦恩中校抿着嘴站在他的身边,不动声色:“总督大人,一切总归回到平衡的。这也是为了女王陛下领土的长治久安。反正房子烧了,华人会再建设,人杀了,他们会再生。要不了多久,泗水会重新繁荣起来。而华人将永远记住这一天。再也不敢反抗我们的统治……这次,没有我们白人参加,我们的手很干净。”
楚克淡淡一笑:“我在想着怎么和国内的殖民大臣写报告呢……”他招招手,一个土著仆欧不作声的托着盘子过来,上面放着威士忌和一瓶苏打水。毛巾盖着的,是冰桶。
“要加冰么?中校?”
德坦恩接过酒杯,轻轻晃动。楚克浅浅的抿了一口:“那位清国的钦差呢?还有他们的两条巡洋舰呢?”
德坦恩看着远处:“泗水的殖民地轻步兵营,已经在清国领事馆和丹戎佩拉克港的炮台布防,我们至少有七百到八百人在防备他们。我们的海军也开始行动了。这些拖着辫子的人,只会呆在那里,在我们的保护下等着暴乱的过去……他们没有白种人的骄傲和勇气!”
楚克又喝了一口酒,眼神茫然的向远处望去:“我们都没料到,华人这次会走上街头,才激发起了这次本来控制好规模的骚乱啊……只是一个清国官员走到他们中间……这些华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无论如何,我做的决定我承担一切后果………中校,请你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些清国官员受到土著的伤害!我只希望他们乖乖的夹着尾巴走人!”
看着德坦恩肃然领命。楚克总督却望向远方,指着远处升起地烟柱:“中校,不管如何,这副场景,还是有一种残酷的美丽,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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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的马车,只是在坚定的向前。
他穿着再正式也不过的道台服饰,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在车厢里面。却是站在车辕的车夫旁边,钦差仪仗完全张挂起来。四个学兵举着他的官衔牌。这支队伍就这么沉默的一直向前。
驾车的是章渝,这个管家也紧紧的绷着脸。身上也绷紧了,稳稳地握着马缰绳。杜鹃青衣小帽。男孩子的打扮,站在徐一凡地身后,只是按着腰间的那把藏在褂子底下地六轮手枪。
学兵们紧紧的靠在一处,拳头都捏得紧紧的。喘着粗气整齐迈步。
两百多名洋兵和警察的混杂队伍,在军官的带领下,不断的挡在他们前面。大声的不知道喊着什么,却被这些学兵们用力地挤开。什么人也不能阻挡他们的队伍。殖民地轻步兵营的士兵们举起了步枪。都上着刺刀。学兵们却用胸膛向那些刺刀撞去。让他们不得不一步步后退,阻挡的队伍才被冲开,另外一条人线又组织起来。拼命的阻拦着。
四周已经家家闭户,已经有零星的土著暴徒窜了过来。往往都追着几个头破血流地华人。每当看到这个景象,徐一凡都是在车上一摆头,几个学兵就拼命挤出。推开挡在面前的枪托。大声的向那些华人招呼:“到这里来!徐大人在这里!”
这样地呼声,让华人们像是在迷航当中看到了灯塔一般,都跌跌撞撞的向这里涌过来。学兵们推搡开那些挡在面前的人。将他们拉进来。那些土著暴徒,看着洋兵和徐一凡的仪仗,不等学兵去追打,都是掉头就跑。
有的紧锁的店门听到了学兵的呼声,都哗啦一声打开,出来的都是华人的百姓,未语先哭:“徐大人,救救咱们华人吧!”
他行进的一路,队伍越来越大,凄惶的华人们已经不知道了方向,只知道跟着那位高高站在马车上面,容色如铁的钦差大人向前走!
阻挡的那些洋兵和警察已经满身大汗,盔歪甲斜,推搡动手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但是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他们前进的道路!面前的那些华人年轻军人,一个个眼睛里面似乎要喷出火来,拿出了浑身的气力在默默的和他们较量力气。有的人赤手去推开刺刀,满手都是鲜血,却好像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受伤了似的!
眼看跟在徐一凡后面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指挥这个分队的一个荷兰少校急得满头大汗。他们的任务就是包围警戒领事馆,但是不得开火,不得对清国钦差委员使用武力。但是这小小一支队伍沉默的向前推进,不动用武力的话,对这样坚决的行进,他们根本无法阻挡!
派去总督府报信的人已经一拨又一拨。这支华人队伍却越来越大,已经有几百人的规模。推搡交手已经越来越吃亏。眼看他们就要上士罗毕打大道。难道让他们加入那混乱的场面当中去?
徐一凡站在车上,嘴角只有冷笑。这条路上,土著暴徒只要一过来,看着洋兵在这儿,就掉头就跑。但是泗水其他地方,都是处处起火冒烟!惨叫声,悲呼声直冲云霄。让他在车上几乎都站不稳!
荷兰人还在玩弄他们用土著平衡华人的手段,只要看这泗水有限的白人都在警戒他们就能知道。不用猜也明白,还有更多的洋兵在丹戎佩拉克港口那一带防范邓世昌他们!这些洋人,将泗水其他地方完全丢给了土著暴徒!这完全是蓄意的骚乱暴动!华人青年的上街游行,不过是个引子而已,两方面凑在一起,才出现了现在这个巨大的暴乱场面。哪怕荷兰人现在,也只能以他们有限的人手,保卫重要地方,等待着骚乱的平息,这些荷兰人完全没有去驱逐那些土著暴徒的兴趣。华人青年走上街头。估计更大地激发了他们敲打华人的意思!
他一定要保护这些游子,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场面!
眼看见队伍已经越来越迫近士罗毕打大道,郑和清真寺的包金宝顶都清晰可见。那个荷兰少校派出去报信的人都灰溜溜的回来,各处都在骚乱,各处都在流血。通往总督府的路全部被堵死。但是上级的命令,又是绝不允许一个洋兵警察进入士罗毕打大道!
徐一凡的队伍前面突然一空,那些洋兵警察忠实的服从了命令,在路口停住了脚步,迅速地撤开。每个洋兵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看着那些满脸仇恨地学兵和只是冷笑的徐一凡。
从来没有看到华人如此坚决过!
下面地事情。是华人打土著,还是土著打华人。才不是他们要关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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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清真寺这里,已经到了最惨烈的时候。
李星站在队伍前面。身上头上,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处伤痕。他发疯一般舞动手中的旗帜,将一个个土著暴徒推开,但是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一个个青年捂着伤口倒下,有的被砸破头,有的被刀砍伤刺伤。一群群暴徒已经从大大小小地缺口朝里面冲,里面都是一些岁数更小的青年。还有女孩子!
李璇就在里圈的队伍当中,她们这些女孩子,将一个个受伤的青年拖进来,扯下身上的衫子给他们包扎伤口。石块雨点一般的落下,一个个男青年都用身体给他们挡着。女孩子咬着嘴唇,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眼前地人越倒下越多。还在拼命的拉着那些冲进来的土著暴徒地脚。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华校教师伤了好几处,还拼命的要站起来,挡在这些女孩子面前。却又被几把巴冷刀砍倒。几个暴徒猛的冲了过来,李璇半跪在一个伤员面前直起腰来,理理自己的头发,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些暴徒。
在这场空前的骚乱当中,她的脸上虽然又是血又是灰汗,但是这容色却仍然清丽绝伦。几个暴徒一下看呆怔住,直到几个华人青年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才反应过来,几个人厮打在一处。更多的土著涌了过来,看着这些女学生顿时就露出禽兽般的笑容。怪叫着冲过来,一个人伸手来拉李璇。却被她藏在手里的一把小刀一下插到了眼睛里面!
鲜血溅开,喷得李璇一头一脸都是。无数土著的目标都冲向这个美丽得象天使一样的混血少女。无数脏手都伸了过来。只要还能动的华人青年,也拼命朝这里涌来,保护着这场暴乱中华人最美丽的象征。
这个时候儿,谁还能救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这些狰狞的瘦皮猴手里!她可是听见了被这些土著暴徒拖走的女孩子一路的哭叫!
李璇咬着牙齿,眼神四下望去,到处都在流血,到处都是混乱。自己的哥哥还在拼命的搏斗。已经听不见她求救的声音了。
李璇笑笑,低声道:“我是华人……”拿回刀子,就抵着自己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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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了士罗毕打大道,徐一凡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无数土著暴徒,围着数千华人青年殴打伤害的场面!
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每个人都气炸了肺。一些在外圈的土著听到了车马的声音,回头一看,看到那些眼睛血红,军服笔挺的学兵们,就像看到鬼一样!有的人拿着刀朝后退,有的人拼命大声招呼。但是现场已经混乱到了如此地步,还有谁听得见?
有些胆大的土著看着这些学兵赤手空拳,试探着拿着刀更慢慢的走过来。居然也有几百人的光景。
徐一凡看着这场面,只是紧紧的咬着牙齿,抬起一只手:“全体都有,拿枪,开火!打死这帮王八操的!天塌下来,老子帮你们顶着!”
哗啦一声,他钦差马车的顶棚掀开,七八名学兵已经站起来,人人手中一支毛瑟八八式步枪!
第三十章 最长的一天(下)
“大人!大人!泗水起火苗了!烟冲起半天高!”致远的副管驾陈金平一脸惊慌的冲进了罗经舰桥当中。望远镜就挂在他的胸口,几句话说得竟然是喘息不定。
邓世昌本来坐在航海椅上面,听到这句话儿。腰板一挺就站了起来。
陈金平也是和邓世昌偷偷上过岸,看到过华校和土著之间剑拔弩张气氛的人。这些日子,致远号上面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泗水局面的紧张,都担了好大的心思。都希望致远在这里的时候儿不要出什么事情。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这场大乱,还是没有躲过去!
一处处烟柱已经起来,映衬着南海所特有的透明蓝天,竟然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码头上的人群已经骚动了起来,一个个象小蚂蚁一样到处乱跑。这些日子,华人都被隔绝于码头,不许和致远来远打交道,码头上面都是土著苦力。现在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怪叫着向泗水方向冲去!
港口不远处的山顶炮台周围也有洋兵,土著轻步兵,按着帽子冲进跑垒。滴滴答答的号声响成一团,回头再看看,来远上面的水兵也在乱纷纷的乱跑,都冲向甲板一侧,指着那冲天的火光烟柱!
两条荷兰旧式铁甲巡洋舰腾腾腾的在开始烧锅炉,黑烟有一阵没一阵的开始望外冒。他们的水兵也是满甲板乱窜,各奔各自的战位。锚链哗愣愣的开始出水,信号旗也在手忙脚乱地升起来。
陈金平握着望远镜看着邓世昌:“军门。咱们怎么办?”
邓世昌目光掉过来,看着自己的致远号。水手们谁也不敢在这个威严的军门面前喧哗,但是也都涌到了冲着泗水方向的甲板一侧,踮着脚想尽力的看远一些儿。
邓世昌一捶栏杆:“果然如徐大人所说!洋鬼子对咱们没安好心!”
陈金平举着望远镜,大声的道:“军门,来远挂起旗号,问军门如何处置!”
邓世昌眉头皱成了川字,咬着牙齿,汗珠已经滚落下来。底下不少水手和将备都扬着头,看向站在舰桥上面的邓世昌!他是这次两船的编队长!
陈金平的手指又指向两条荷兰巡洋舰方向:“洋鬼子挂旗号了。命令我船不得拔锚,不得生火。他们会保护我们的安全!军门。他们命令我们按照万国海军公法,垂低炮口。罩上炮衣!”
邓世昌汗珠加倍地滚下来,种种桩桩思量都在脑海里面绞成一团。在这个地方,如果引起了什么冲突,那么他在国内的前程就到此为止,说不定还有什么不测之祸!
可是就让自己地致远,在洋鬼子军舰面前垂低炮口?这是投降!
他死死的咬住了嘴唇,狠狠地一砸栏杆:“生火。起锚,官弁将备,各就其位。挂起旗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命令来远,按照我的指令行事。不得违背!”
陈金平冲回舰桥,对着传声筒大声的下达了命令。各战位的正目大声的传达着同样的命令。甲板上人群立即分散,各自就位。舰艏舰尾的两座主炮哗地掀掉了炮衣。在液压机构的作用下,开始缓缓转动。
来远惊慌的又挂起了旗号。
“请邓军门三思!”
邓世昌只是死死的盯着对面儿,看着冲天而起的烟柱从十几簇变成几十簇。还越来越多。有些哭喊的声音,似乎随着海风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现在徐一凡,还带着几十号随员,同样的身在不测之地啊!他曾经对自己说过,致远来远就是他这个钦差委员,是泗水数万华人百姓的泰山之靠。难道自己就忍心丢下他们?
港口之侧山头炮台地数门旧式克虏伯,阿姆斯特朗大炮已经缓缓的摇了过来。如果致远来远开足马力,这些有的还使用黑火药包的旧炮,根本不是什么威胁。但是两船升足锅炉,就要四五个小时才能跑起来。不动的兵船,对于这些陆地炮台,就是靶子!
至于对面小两号儿的荷兰铁甲巡洋舰,邓世昌还没放在眼睛里。
海蓝天碧,斯时斯境,邓世昌竟然觉得自己从来未曾遇到这么难以决断的处境。
来远的信号一次又一次的发来,陈金平握着望远镜只是看着邓世昌。看他表情,似乎是希望听到邓世昌发出熄火的命令,在另一方面,又是根本不想听到这个命令一样!
陆地上的码头前面,又是一阵骚乱。正在朝泗水港涌去的大量土著苦力,波分浪裂一般的向两边闪开,有的远处的土著,还捡起了石头朝那个方向扔过去。码头上警戒的几十名洋兵,几十个水警,都朝那个地方奔去。人头黑压压的。邓世昌的目光向那个地方转去,致远号,来远号的官兵,目光也向那个地方投了过去。
渐渐的,就看见了一面钦差节旗在涌动的人头上面飞扬。陈金平惊叫一声:“是徐大人!他从泗水逃出来了?”
邓世昌大声下令:“放舢板,水兵持桨,登岸将徐大人接出来!”
接自己国家钦差出险地,这是天经地义,不讲自明的道理。就连来远也挂起了相同的旗号:“接应徐大人!”他们的舢板也开始吊向水里。两船身强力壮的水兵都集中了起来,挎着步枪准备泛水。
这一举动,让两条荷兰兵船加倍紧张,几个洋人军官连信号旗都来不及挂,冲着全副武装的水兵声嘶力竭的大喊。虽然听不懂也知道他们的意思,单看看他们两条船桅盘上面地哈乞开斯,诺登菲。格林炮等等小口径速射武器摇过来就明白了!
这次致来两船毫不示弱,各就战位上面的水兵们同样将自己的小口径速射武器摇向荷兰兵船方向。每个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邓世昌理也不理对面荷兰兵船的威胁,只是死死的看着码头方向。洋兵警察土著围了一层又一层,吼叫的声音响成一片。这里的洋兵警察近百,他们可不像领事馆一带的数百洋兵警察那么容易退让。上面儿的命令,对于领事馆地徐一凡他们不得动用武力,甚至刺刀枪托都不行,这是毫不含糊的。所以才能让徐一凡他们轻松突破,那些洋兵警察又不得上士罗毕打大道,一下就等于向徐一凡他们敞开了大门。但是这里地警戒洋兵。却是受到严令,不得让这些华人使团人员。和港口两条清国巡洋舰会合。除了不能开枪,什么手段都可以用上!殖民当局的意思。就是要将徐一凡他们在领事馆好好儿地“保护”起来。直到让他们接受既成事实,不能保护宣慰当地华侨的所谓钦差,信用破产,也只能灰溜溜的走人!
人群越涌越多,土著们只敢扔扔石头,洋兵警察们却是用枪托,用警棍。用警察的藤壳盾牌拼命的推搡,拼命的殴打。从舰上向那个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个洋兵冲进去又被推出来。都已经厮打得满头大汗,不管他们怎么努力,他们的队伍只是在缓慢地向后退。真不知道他们阻挡的是多大一队人马。
邓世昌只是铁青着脸命令舢板快快泛水,轰轰两声。两条重载舢板溅起雪白的浪花接触水面。几十名水兵顿时拼命的开始拨桨。每条船头都有一个小武官站在头里,大声的喊着号子。双方军舰上面的水手也都瞪大了眼睛,将各自地武器死死的对着。各种口音的叫骂声你来我往。一个比一个嗓门大!空气已经绷得紧紧地。每个舰桥上面的军官,不论华洋,都是容色阴沉如铁!
码头那边,洋兵们已经退到了最后,背后就是海水。几个立足未稳的,已经被这个朝后涌动的人流推了下去。扑通扑通的那叫一个干脆。陈金平在邓世昌身边道:“徐大人定是把所有随员都调来开路了,那些汉子个顶个的是条汉子!只要徐大人到了船上,咱们就算走,也就没了干系啦!”
邓世昌却只是不说话儿,将手中的望远镜都快攥出了水来。来远舰的旗号也挂了出来:“军门,接到徐大人,我们立刻放船!”
所有人几乎都快松了一口大气儿的时候,阻挡的洋兵队伍终于轰的一下散开,让开了码头正面,噼里啪啦的又有好些人掉进了水里。这些北洋水师的官弁将备视线所及,推开这百余人枪托拳头警棍阻挡的,竟是只有小小的一支学兵和水手组成的队伍,最多不过十来个人!
每个人都已经是衣衫在推搡中扯破,满头满脸的青肿,有的人还满脸是血。一看面前无人,有的汉子几乎虚脱了过去。天知道这十几条汉子,怎么在百多人的拼命阻挡当中,用身体,用拳头,硬生生的砸除了一条血路出来!
他们簇拥着楚万里,而楚万里手中就是一面钦差节旗。圆底徐字就在南洋泗水的海风当中骄傲的飘扬。
楚万里同样满头满脸都是伤,血顺着脸庞流下来,溅红了他的衣襟。他牢牢的把着徐字钦差节旗,冲着致远来远的方向,冲着舰桥上面的邓世昌,冲着正在拼命划桨迎来的那些水兵,放声大喊。
“徐大人已深入险地,保护我同胞!楚万里奉命传信,泗水暴乱不止,徐大人绝不离开!邓大人!徐大人传话,公理正义,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吼声激越,只是在南洋的海天之间回荡。
邓世昌缓缓放下了望远镜,啪的狠狠一拍栏杆。
“传令,管轮加速生火,曾洪基三个钟点加不满气压,老子杀他祭旗!各炮上实弹,等待后命!”
陈金平手一抖,转头看去。只看见邓世昌已经咬破了嘴唇,一缕鲜血,缓缓的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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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新口径步枪一排整齐的焦脆响声响起,竟然震得这成千上万人混战地场面一静。
几个土著的小身板,几乎被这子弹打飞了起来。他们身边的人停住了脚步,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徐一凡站在车上,看着那些倒下的尸体流出的腥臭黑血。轻蔑的呸了一声。第一次下令杀人,他竟然没有半点心理不适的感觉。
既然干了,就莫要畏缩。人死鸟朝天,要做就做绝!
他跳下马车,冲着张旭州他们大喊:“还等着做什么?还不冲进去护侨?”张旭州刚才也被枪声震着了,他们学兵打过靶。却从未看见过洋枪打死人!当下听到徐一凡一骂。这汉子大吼一声,已经拔出了乌黑诤亮的六轮手枪。另一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和土著一样地巴冷刀,带头就冲了进去。底下几十条汉子。也是齐齐的发声喊,猛虎下山一般跟着张旭州向前扑!
本来迎向他们过来地数百土著哭爹喊娘的掉头就跑,给他们冲动地那些土著,回头一看刀枪闪烁。还有七八条洋枪指着,枪口冒着白烟。饶是他们智商比猴子强不了多少,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也掉头就跑。
一层冲动一层。顿时就乱作了一团。
徐一凡跳下马车,对车厢里的那七八个举着步枪,紧张得直喘粗气的学兵吩咐:“看哪里土著猴子扎堆,就来一排枪,打散了再说话儿!”
说着就一撩前襟,大步的就朝前走。杜鹃和章渝哪里敢让他亲身犯险。章渝顿时抢在了前面儿,杜鹃紧紧的贴在徐一凡身后。两人都是一枪一刀,将徐一凡护得死死的。
入眼之处。都是那些土著在抱头鼠窜,稍微有人想反抗一下,一排子弹就打了过来。现在发出惨叫的可是换成他们了。
除了这些,徐一凡看到更多地是浑身浴血,躺着坐着的那些华人青年。有的人已经昏迷过去,人事不知。有的华校老师,头发都已经斑白了,身上多少处的刀伤,尸体还死死的挡在学生面前。满地都是旗帜,都是标语,都是砖头瓦砾。学兵们冲开一层,那些头破血流地青年们看着这些军服汉子,就是热泪盈眶。
徐一凡只是高一脚低一脚的朝前走,无数华侨都看到了他身上那身醒目的官服。
“徐大人!徐大人!”
一声声带着哭腔地声音叫过来,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徐一凡也只有不住拱手回礼,不住的跟着那些学兵前行。
我的祖先!
学兵们都红了眼睛,死命的朝前冲。一开始还用枪打,子弹很快打完。后来就是刀子拼刀子。不知道有多少土著猴子给他们砍倒!他们冲开一层又一层,眼看就要快接近核心。却碰上了几十条精悍土著汉子带着的队伍。他们明显是经过训练,组织得也非常良好。刚才的施暴也让他们红了眼睛,死死的挡在了学兵们的面前,冲了两次都没冲开。外面那些土著的惨状似乎被他们挡在后面的大队土著也知道了,施暴的声音,和惨叫的声音越发的高涨了起来。
眼看着张旭州他们又冲了一次,每人都带了几处伤。踉踉跄跄的退了回来,每个人体力都是大量消耗,呼呼的喘着粗气。徐一凡冷冷的道:“怎么?想下来歇歇了?”
张旭州回头看了一眼,大声道:“愿为大人效死!”
那些土著困兽犹斗的目光朝徐一凡这里投过来,徐一凡只是哼了一声:“我朝前走了,旭州,我倒要看看有没有还挡在我面前!”说着他就举足迈步。
几十名学兵水手对望一眼,胸口都是热血上涌,跟着这位大人,死也不枉了!
张旭州已经大喊一声,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徐一凡前面的章渝,虽然一直呼吸稳定,但是手一直在微微发抖。这下也风也似的超到了张旭州的前头,这大高手玩枪也是熟练。六轮手炮啪啪啪六声连响,前面头目模样地土著暴徒,一下就是六人仰天载倒!
轰的一声,学兵队伍冲进了那些还敢顽抗的土著大队当中,不知道谁一声惨叫。张旭州用抢过来的巴冷刀,硬生生的将一个领头土著的脑袋砍掉了一半,软软的垂了下来!
这一次冲击,终于让这些顽抗的家伙丧胆,发声喊掉头就跑。泗水华人商户如此之多,犯不着和这些凶神在这里拼命!徐一凡加快了脚步。直直的大步走了进去。杜鹃小脸已经满是紧张的汗珠,几次要挡在徐一凡前面。都被他挥开。
看着徐一凡就跟着他们一块儿进来,学兵们都发了性子。吼声如雷地在两旁,在前头,替徐一凡清出了一条道儿出来。里面的华人青年本来已经绝望,不少女孩子怕受辱都在到处找刀子,看到徐一凡翎顶辉煌地走进来,顿时哭声震天。
一个土著中少见的大汉,死死地抓着一个华人少女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都不晓得松手逃跑,只是呆呆的看着徐一凡他们走近。冲在前面的张旭州一刀过去,他的脏手就撂了一支下来,血光迸现,这个时候他才晓得抱着手腕惨叫。他抓着的那个少女跌下来。软软的趴在地上,徐一凡眼神儿一动,就注意到了她那栗色地秀发。
这不是……
他忙冲了过去。杜鹃跟着,在那惨叫的土著大汉身上又补了一脚,让他离自己老爷远着点儿。徐一凡忙将怀里的女孩子翻过来,蓬乱的秀发下,一张小脸又是血又是汗,一把小刀刺偏了,在左肋那里刺了半截进去,像是被肋骨挡住了,血迹殷然。
女孩子星眸半闭,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呼吸已经微弱,衫子给扯开了半截,露出了侬纤合度的秀气锁骨。吹弹得破地如玉肌肤上满是擦伤的痕迹,不是那个李璇,还能是谁?
在他怀里,李璇微微一动,伸手想去掩自己给扯破的襟口:“滚……”
话儿才说了半截,就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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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啪地一阵枪声响过。
本来只是各怀心思打量着面前烟柱的总督和副官身子都是一抖。
楚克疑惑的又侧过耳朵,这时又是一阵枪声传来。
没错,就是步枪的声音!
楚克猛的站了起来,尽力的向远处看去,猛的又回头盯着自己副官:“是我们的人在开枪么?还是你给那些土著发了枪?”
德坦恩也是神色紧张:“我们的轻步兵还有持枪警官,都只发了很少的子弹,而且严令不得开枪啊!这是土著和华人之间的争斗,我们只是旁观者……至于那些土著,绝对不会有让他们碰枪的机会!”
看自己副官说得坚决,楚克转头。枪声还是从郑和清真寺那一带不住的传过来,虽然并不密集,但是一直都在响着。有时是一排,有时却是零星的在响动。
楚克额头青筋一跳一跳,转头大声道:“彻底失控!彻底的失败!这枪声不管从哪里来的,只会激起更大的骚乱!你立刻调人,去查,去查!去控制局面!”
德坦恩满脸的大汗,他秉承楚克的意旨,着手安排了这次“有限度的”骚乱,总督的意思就是想敲打华人,顺便将这次骚乱起因推在那个讨厌的清国钦差四下宣慰的行为上,赶这支苍蝇走人。
但是一没有料到因为华人青年的突然上街陈情,引发了土著的更大反弹。潘多拉的盒子一打开,这规模就向更大的方向扩展。泗水城市到处都是烟火就是明证。
如果仅仅是这样,对于白人殖民当局来说,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土著不敢骚扰殖民当局,公共财产半点。华人也很快会重建他们的家园,反正他们勤劳得象一群工蜂嘛!
但是二没有料到的是,现在居然有枪声响起!不管是土著有了枪,还是华人有了枪。这骚乱就很难说会向什么方向发展了。这才是最让他们恐惧的!
可是现在又如何去查?以一千多名白人控制泗水几十万华人土著,更有一大部分在丹戎佩拉克港应对两条清国军舰。就算现在总督府还控制着一支百人左右的卫队。街道都已经被暴民堵死,他们全副武装的加入,会不会加剧局势的恶化?这一百人是不是太势单力薄了,他们离开了,总督府怎么办?让中校自己一个人去骚乱现场调查,他也没那个胆子。
那里都响枪了!
本来他们就打的静等骚乱结束的主意,一些经过培训的土著领头的人,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分布其他地方的洋兵警察,都是原地待命,不得擅离。现在要调动他们,如何才能通知得到他们?
想到这些方方面面,在看着眼前总督毫不加以掩饰的怒色。中校差点就想摔手套。
这些主意,自己不过是个执行者,凭什么将屎盆子全扣到自己头上?
可是在总督面前,他也只能僵硬的双腿一并:“总督阁下,我这就去调查。但是这局面……”
两人的目光都向城区投去,从郑和清真寺开始的骚乱,已经在无限制的向着四处蔓延……那些逐渐升起的火苗烟柱,就要波及到了西面郊外,那些华人世家聚居的区域。
第三十一章 一百零五年前的炮声(上)
泗水城彻底的混乱了。
豺狼只要见血,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只会激发起他们更大的凶性。一场殖民地当局计划的,有限度的敲打华人社团的骚乱,已经扩展得到了连白人都束手无策的地步。
从士罗毕打大道,郑和清真寺前被驱散的数万土著暴徒,嗷嗷叫着四下乱窜。点燃了店铺,追打着华人,到处在宣泄他们的兽性。
这一场骚乱的规模,徐一凡没有料到。他本来不以为洋人殖民地当局,在清国钦差委员还在泗水的情况下,敢于发起这样的行动。而洋人殖民当局同样也没有料到,他们没想到华社青年走上街头,一下更加激起了土著的对抗心理!
土著暴徒们不断的会合起来,向西面涌过去。那里聚居着最富庶的华人世家,在那里抢掠,可以得到最大的好处!他们一路破坏过去,泗水已经是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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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轻轻抱起了李璇,女孩子的身子软软的垂着,一头栗色秀发铺了下来。遮住了她苍白失血的面容。徐一凡周围拱卫着的,都是满身浴血的学兵汉子,一个个握着空枪断刀,呼呼的喘着粗气。大家地目光都向四下看去。这种场景,就是对这些年轻学兵最好的一场淬火重炼。华人们扶老携幼的赶紧救治伤者,没人愿意说话儿。只是用包含屈辱的目光看着徐一凡,在目光后面的那种深沉的呼喊,让每个学兵都已经是眼圈通红。
徐一凡轻轻的拨开李璇的头发,按按她的颈侧动脉。那里还在微弱的跳动着,只是肋部地伤口,血越流越多。杜鹃咬着嘴唇站在他的身后,偷偷打量了一下李璇地面容。没有敢说话儿。
人堆里面突然爬出了一个破衣烂衫的青年,也是满头满脸地血。仓皇的四下看了一眼,眼泪顿时就夺眶而出。转眼他就看到了徐一凡怀里抱着的李璇,大喊一声:“妹子!”跌跌撞撞的就跑了过来。
奔到面前。才注意到了徐一凡。李星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大人,救救我妹子,救救咱们华人吧!”
这凄厉的喊声顿时将徐一凡惊醒,他刚才的情绪全然是自责。为什么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为什么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会在他怀里奄奄一息?他以为他钦差地身份,还有两条兵船可以暂时稳住局面,但是现实却是这样!
他的蝴蝶翅膀扇动。到底会给这个世界,这段历史带来什么?
听到了李星的声音,他浑身一震。这个时候没有多想的了,只有尽力稳住局势,拯救出更多的人。
另外,这种场面。在他的有生之年,不要再次发生!绝不!
他们让华人流血,就必须用血来回报!既然这些事情发生了。就不必后悔,还是要让事态按照自己地意志转动!
他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无数念头纷至沓来,直到交错成清晰的线条。他抬头飞快地四下望望,将怀里的李璇交给了杜鹃:“赶紧替她止血,还有救!”
杜鹃嘟着嘴唇将李璇接了过去,右手三只手指又稳又准的抓住匕首柄,一下子就将匕首拔出。靠在她怀里的李璇闷哼一声,身体扭动,杜鹃又是在她颈部一按,她就安静了下来。伤口的血才喷出来,杜鹃就已经扯下布条,单手从她肩膀部位绕下来,一下扎紧,手法熟练之极。这马贼堆里面长大的丫头虽然在徐一凡面前害羞,可是这流血受伤的场面却见得多了!
李星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的妹子,徐一凡一把扯起了他:“哪里是华人聚居最多的地方?”
李星反应了过来:“西面,在西面!各大家族都在那儿,还有许多割胶,种田的工人家眷都在那儿…………看,火柱也在由东向西的升起!”
徐一凡丢开他:“要救华人,得靠大家的力量!”李星一个踉跄站稳,看着徐一凡冷冷的抿着嘴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年轻道台钦差,身上已经又是血又是泥,官服前襟也破了一块。周围那些学兵,投向他的目光,却是全然效死的血诚。
全大清,能不能找到这么一个钦差委员,轻身犯险,带着他们来拯救自己的同胞?会走到华社当中,将他们的苦难看作是自己的苦难?
他们数千人遭遇的险境屈辱,在最绝望的关头。就是徐一凡带着学兵们,冲出一条血路将他们救下来的!
李星站直了身子:“徐大人,您一句话,该怎么办?我李星,从此就跟定您了!只有国家强了,我们才不会再受这样的屈辱!”
徐一凡板着脸微一点头,转头就向着满街零落,劫后余生的华人们大喊:“父老们,现在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救自己了!洋人是什么心思,土著是什么东西,经此一次,大家都看得分明!现在除了照料伤员的,你们带着他们向码头走!我们在那儿有两条兵船!祖国的兵船会保护你们的!其余的有胆色的好汉子,跟着我向西,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对于那些暴徒,就六个字儿!血还血,命还命!”
应和的声音潮水一般的响起,彻地连天。就连最温和的华人青年,也在看到自己同胞,自己心仪的女孩子,遭到了这种惨烈的对待之后。变成了一头头地猛兽。捡起地上的砖头瓦块,自发的站在了徐一凡的身前。一些人护住了伤员,又抬又抱的带着他们向东南面的丹戎佩拉克港走去。土著暴徒大队向西,这条路较为安全。但是哪怕是伤员,能动的都攥着一块石头在手上,再碰见暴徒,咬也要咬掉他们身上一块肉下来!
徐一凡猛的转身:“向西!”学兵们拱卫在他身后,跟着他大步的朝前,到了最后,徐一凡干脆小跑起来。学兵们哪会让他赶在前面,都簇拥了上来。再后面的就是大队大队地身上血迹斑斑的华人青年。跟着徐一凡朝前涌动。
眼见着徐一凡就上了自己马车,杜鹃抱着比自己高半个头地李璇吃力的跟了上来。徐一凡看着她将李璇在车上放平。目光微微地柔和了一下儿。站在车厢里面那些持枪学兵忙让开了一个空位出来。还把满车厢的子弹壳赶紧踢开。原因无他,这个受伤女孩子的模样儿,太圣洁得不可侵犯了。
章渝也跳上了马车,这么多人,就是他点尘不染,像是没动过手儿一样。他不动声色的将六轮手炮在腰里一插,接过马缰用力一抖。偏扯缰绳。纯用手力扯着嚼环,前后辕的四匹健马长嘶着几乎原地转圈儿过来。接着就是用力一抖缰绳,马车顿时哗啦啦的前冲,底下的人放开脚步,喘着粗气跟着一路向西而去。
徐一凡容色如铁,腮帮子紧紧地咬着。自己要拯救这个城市的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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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丹戎佩拉克港口,几十名水兵乘坐的三条舢板,才一靠岸。水兵们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上去。顿时在楚万里周围围成一圈儿。几十条毛瑟八八步枪端着,和洋兵们的武器几乎枪口碰着枪口。洋兵和警察们本来就为楚万里他们这十几个人气势所夺。天知道这些并不高大的黄种人怎么在人群当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地!
再加上这几十个全副武装,挑眉立目的水兵,他们围着的***不自觉地就更散开了一些儿。但是仍然端着枪,死死的对着他们。
码头的土著,悄没声的渐渐拔脚溜掉。码头只有这些拿枪的人对峙。
海水依然澄澈,阳光依然晴朗。但是空气当中的火药味,却是那样浓厚。似乎稍有一点响动,就是一场混战!
楚万里浑身瘫软,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要不是手里握着的钦差节旗支撑,他估计就要瘫在地上了。刚才他和自己手下弟兄们,已经将血肉当中最后一分精力都榨了出来。他都怀疑自己懒洋洋的性子,怎么能这样不要命的,冒着枪托石块,顶着多于自己人数几倍的高大洋人壮汉,冲出了这么一条路出来!
不过这样的感觉,真好。
一个水师小武官的大手一把扶住他,楚万里抬头看去。就是自己同胞的脸。在这一刻,没有比这个更让人觉得安心的了。
“好兄弟,好汉子!走,跟咱们一起上船!洋人再敢乱动,咱们的大炮也不是吃素的!”
楚万里勉力的站了起来,看也不看那些紧张得脸发青的洋兵,用力咽了一口吐沫。喉咙仍然干涩得象被刀子拉过一样:“我还要替咱们徐大人守在这儿呢……徐大人说,他要赶来!”
那小武官肃然平胸行了一个军礼:“那咱们也守在这儿!看洋鬼子敢不敢炸刺儿!”
楚万里一笑,那小武官又问:“城里是不是……”
楚万里指指烟柱:“都是在烧咱们华人的房子,杀的也是……徐大人去救人了……”
那小武官将腰里佩刀按得紧紧的,转头看看两条兵船。兵船上面的水手早就各就战位。烟囱在冒着一阵紧似一阵的烟气儿,他脸扭曲了一下:“王八操的!还好大清有这么一个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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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李家有木堂,这时已经是一片惊慌。到处都是哭叫的声音,到处都是人影窜来窜去。却不知道向哪里躲藏最好。
宅院的各处大门。已经死死地关了起来。李家几个在家的儿子穿着短衫,提着棍子满头大汗的指挥工友下人抵门。宅院当中那一个高大的望楼上面已经挤满了人,都在一脸惊惶的向东面看去。看到烟柱火苗,听到惨叫呼喊的声音,不祥的向这里传来。
李大雄也在望楼上面,他捏紧了拳头,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难道华人,注定要在爪哇遭受这样的命运么?不管怎么抗争,怎么努力,都只是这么一个下场?
宅院外面的田野里。胶林里,烟叶林里。到处都是逃难地华人百姓。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扶老携幼。披头散发地朝这里奔来。似乎李家的深宅大院,厚厚地院墙,是他们最后的庇护所一样。
李远富李老族长,就危坐在李大雄身后。他常用的太师椅,已经搬到了望楼上面。老爷子脸色铁青,老脸几乎都扭曲成一团了。
“……我就知道,咱们华人不能出头。一出头就要招报应。闹吧,闹吧……这个时候,谁还来管咱们?我们是早就寒了心啊!”
听着李远富的话儿,李大雄只有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以为,洋人经过这么些年,捞也捞够了。掠夺也掠夺够了。该讲些门面上面文明的东西了。不是又是这个自由,又是那个人权的么?周旋其中,全然地都是道貌岸然。这次清国钦差抵达。洋人也得盛情款待。那些青年人觉得是个机会,如果在这个时候,按照洋人陈情示威,和平抗议的路数。发出华人整体的声音,是不是就此能够打开一扇改变华人地位的门?
如果能达到这个目的,哪怕是这次陈情的声音,能和平地为洋人所听见。那么作为幕后的组织者和支持者,也许他在家族的地位,可以上升一些儿了吧?
但是没有想到地是,对待南洋华人,对于这么一个聪明勤劳,坚持自己文化的群体。洋人不管他们叫着什么动听的口号儿,他们对华人的态度,从未改变!
没有洋人殖民当局的放任,这些土著能闹出这样的骚动?
难道华人,真的不会再有出头的机会。现在这个时候,只有束手等待他们的暴动屠杀?而没有任何人会来拯救他们?
他握着挂在自己脖子上面的耶稣受难十字架,用力扯下,远远的丢了出去。
逃难的百姓已经涌到了李家的门口,砰砰的撞着各处的大门,李大仁就堵在门后面儿,还在声嘶力竭的指挥下人送来更多的石块大木头。
李大雄用力的拍着望楼柱子,大声的对下面喊:“放他们进来!你混蛋!咱们要死,也死在一处!”
李大仁惶急当中听到了自己这个最瞧不起的,娶了洋婆子的弟弟的声音。疑惑的抬头看看,张口也想骂。
李老爷子以绝不是他岁数的敏捷跳了起来,举起拐杖也指着李大仁:“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开门!要死也死在一处!”
老爷子一声喝骂,顿时底下的人就开始搬石头,搬木头,搬那些抵在门口的东西。还没等搬完,大门轰的一声就被冲开,百姓们哭叫着涌了进来。这下不仅仅是他们哭,连整个宅院李家的人都跟着哭了起来。
这些年大暴乱没有,小的冲突不断,所有华人,都知道这些土著对华人的残暴!李远富顿顿拐杖,看了已经痛苦得用头撞柱子的李大雄。哼了一声:“下去,我要洗澡换衣服。”
李大雄瞪大眼睛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已经老泪隐隐,却仍然威严的忍住:“谁要死,不得干干净净的去见祖宗?我看你信洋教信得连祖宗规矩都忘了!忍了一辈子,到了最后,谁想要我老命,我豁出去也给他一拐棍!”
李大雄扶着老爷子,说不出话儿来。老爷子动也不动,只是望着北面:“回不去了啊……到死了,才念着自己的根是在那儿……大雄,李家要是还有苗子留下来,就别忘了今天!”
李大雄望出去都是满眼的模糊。只是抓着李远富的胳膊。李远富冷着脸就要朝下走。突然一声焦脆地枪声,从远处飘来,接着又是一声。所有人都怔住了。荷兰人在爪哇统治严密,任何土著华人都不得持枪,抓住了就是绞死。枪声响了,难道是荷兰人觉着闹够了,开始开枪镇压,维持秩序了?
所有人目光都向东面枪声传来的地方投过去。只看到一波波的土著人从东向西,怪叫着淌过水稻田,向这块华人富豪聚居的地方冲过来。枪声似乎根本就没响起过。
哭声又响了起来,突然一个李家后生在望楼上双脚齐跳:“看!看!”
目光到处。就看见东面土路上面,土著暴徒突然纷纷的都向两边稻田里面跳去。哭爹喊娘的又滚又爬,生怕跑得慢了一些儿。
一辆马车,一辆有着泗水清朝领事馆旗帜的马车,飞也似的从暴徒人堆当中冲杀了出来!
马车车厢已经掀开,站着七八名穿着军服的学兵,赶车的同样是学兵,拼命地抖着缰绳。每个学兵手里都有枪。或长或短。都在尽力的向四下发射!枪声过处,土著暴徒纷纷走避,手中刀棍丢了一地。在数量至少过万地暴徒堆中,这辆马车显得是如此渺小,却如此的势不可挡!
车头站着一个年轻英武地军官,手里的枪子弹已经打完了。还扶着一面有着徐字的钦差节旗。迎风猎猎飘扬,他用尽平生气力在对着凄惶的华人们大喊:“徐大人派我等前来护侨!前来护侨!父老们,拿起手里家伙。和这帮家伙干啊!”
马车跑得太快,土路坎坷,经过一块大石的时候儿,猛的侧翻。健马长嘶着倒下,车厢着地,木头板片四散。华人们发出一声惊叫,而暴徒们却是在大声叫好!他们气焰顿涨,又黑压压的逼了过来。
李大雄站在望楼上面,几乎将自己拳头攥出血来了。所有人心都悬在那里,眼看着离得最近地暴徒挥着巴冷刀已经逼近了翻倒的马车。就看见那个执旗的青年军官满脸是血的跳了起来,单手挥动枪托,一下敲在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暴徒头上,蓬的一声,枪托折断,那暴徒头已经也被完全砸开了!
更多地学兵从他身后一瘸一拐的跳起,有子弹的开枪射击,没子弹地就用刺刀,用枪托,卫护着那青年军官一步步向西面冲过来。那面徐字节旗,始终不倒!
李大雄转头冲着自己父亲大喊,声音已经扭曲得不像自己的了:“是徐大人的卫队,是徐大人的卫队!徐大人冒死护侨来了!”
一向刚硬的李远富,这时老泪纵横。
刚才还在逃命的华人,有的人已经捡起石块向暴徒丢去,拼命的接应着这小小的一支队伍。但是暴徒们也红了眼睛,这里是整个泗水,整个爪哇,甚至整个南洋,最富庶的人聚居的地区,只要抢掠屠杀了这里,那什么也值得了!
他们不像在郑和清真寺那里被枪声吓退,拼命的还在朝前涌动。逃不及的华人百姓已经开始和他们厮打起来,有的人还冲向那队学兵那里。
人潮狂暴的卷动着,眼看着就要将这支小小的队伍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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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坦恩中校,带着数十名从总督卫队抽调出来的全副武装洋兵,气喘吁吁的冲上了士罗毕打大道。这里已经是满地的狼藉,还有些暴徒的尸体撂在那儿,蜷足伸腿的流了一地腥臭的黑血。烟雾火苗已经腾起半天高,灰尘飘飘洒洒落下,空荡荡的街道上面热气臭气熏人。
除了这里,似乎到处都是在混乱当中。
这场暴乱,已经彻底失控!
德坦恩握着手枪,眯着眼睛四下看着。楚克总督给他下达的命令,搜罗分散各处的轻步兵和警察,赶紧维持秩序,恢复荷兰人在这里的统治!
可是满城都变成了地狱一般的景象,刚才响了枪声的士罗毕打大道这儿却只剩下尸体。分散各处保护公共财产的轻步兵还有警察,现在鬼都找不着一个,天知道有没有土著警察跟着这场大乱趁火打劫。这维持秩序,到底从哪儿开始?
中校毕竟是受过良好教育,有一定思维能力的白人。拍着脑门就想了起来,那些土著猴子,现在肯定是朝西集中,去抢那些豪门大族去了!
他不言声的赶紧又翻身上马,白手套朝西一摆。已经给烟火呛得喘不过气儿来的这队洋兵,只好认命的跟着他踏过满地的瓦砾残骸,向西奔去。
疾驰当中,德坦恩脑子还在转,刚才这里的枪声,到底是谁干的?要是土著猴子手里有了枪…………老天,这场骚乱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程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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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泗水城西,越来越多的暴徒涌了过来,这些精瘦的黑家伙,兴奋得怪叫连声,向城西各处都有的连片毫宅冲去。
李家有木堂,郑家信义堂,黄家有田堂…………哪家不是富可敌国,是他们终日羡慕的对象!到处都有华人逃难的百姓在和他们厮打拼斗,被刚才那支小小队伍的吼声一喊。这些华人似乎就变成了暴怒的狮子。有人保护他们!有人宣布要护侨,并且拿命在那里拼!
不少人从来没听过这徐大人是谁,他们只是整天勤勤恳恳的工作。但是这个时候,徐大人却成了所有人抵抗下去的指望!
到处都是在惨烈的搏斗着,男人们用棍子,用石头。女人们用发簪,用牙齿。和这些土著暴徒纠缠在一团。而李云纵带着的那支小小队伍,就是搏斗的中心。
他们刺刀打弯了,枪托打断了,身上头上,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伤。不知道有多少双手伸过来想抢夺徐字节旗。这些徐一凡精心挑选出来的汉子们却吼声如雷,不管不顾的咬牙死斗。每个人都记着了徐一凡临行时交代的话儿:“我会来支援你们的!为了华人百姓,命也要豁上!想强国强军强种,就从今天做起!”
李云纵眼睛望出去已经是一片血色,同样拼杀得已经筋疲力尽。七八条汉子背靠着背,挤出最后一分气力白刃战斗。对于这群雄狮,土著们也畏怯了,就等着别人冲上去。挥着巴冷刀就知道怪叫。
队伍当中,突然一个学兵腿一软,李云纵一把将他扯起。这么一个空当,两把巴冷刀就劈在了李云纵背上,他用劲向前迈一步,卸了部分的劲道,只拖出两条长长的血口。但是一下没站稳,半跪了下来。身边那个被他扶着的学兵大吼着挡在了他的面前,又被一刀戳进了胳膊里面。李云纵大吼出声,跳起来挥舞着节旗一下荡开好大一个***。节旗前面的戟头划开了一个暴徒的哽嗓,捂着咽喉翻着血泡就趴了下去。
李云纵回头一看,所有自己的弟兄都已经伤痕累累,但是仍然死死的盯着那些暴徒。不少人带着的伤痕,早就应该躺下的了!
徐大人,您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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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百零五年前的炮声(中)
徐一凡现在正在朝着西面最狂暴的漩涡当中疾奔。
从领事馆借用来的钦差委员专用马车,在颠簸不平的路上起伏,已经有些快散架的样子。
一路经行,都是火焰,都是废墟,都是瓦砾。暴民的力量被释放出来之后,破坏力之强大,极其惊人!
车上的学兵们都在抓着马车车厢边缘,极力的稳住身子,顺便检点着子弹。他们从致远上面运来的子弹不过千发左右,分到每枪,也就十来排的样子。刚才郑和清真寺一战,已经打了一大半还有多。持枪学兵们自己调剂着子弹,绷紧着脸只是看着站在车辕前头的徐一凡。
车子后面跟着的是一些最强健的华人青年,数字大概也有近千。都一个个喘着粗气,死死的跟着徐一凡站得笔直的背影,每个人手中都有从暴徒手中夺来的巴冷刀或者木棍。一个跑不动了,周围的人就赶紧架着他们。
这样一场淬火重炼,得到洗礼的,不仅仅是徐一凡手下的学兵们!
章渝站在徐一凡的身边,用力的抖着马缰。这管家赶马车的技术也极其高明,无论多难走的道路,驭马的嚼环左松右抖的,都能速度不减的绕过去!
只有杜鹃,蹲在车厢里面,咬着嘴唇儿在照料李璇。学兵们自发的围在她们周围。护着这两个女孩子。杜鹃看看李璇,一会儿又看看自家老爷,心思是全系在徐一凡身上。而李璇柔软的身子就随着马车抖动而起伏,肋部被缠着地伤口,血迹不再湮大,好像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还没有醒过来。
徐一凡头根本没有回过来看一眼,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前面,看着四处。
一路两旁,都是哭叫的华人。有的已经是尸体,有的还满身是血。似乎丧失了神智一般的到处转着,想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儿。在烟火升腾的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同样的惨剧!街上的暴徒也剩下不多了,大队都在朝西赶。看到徐一凡他们这样杀气腾腾的过来,先是发呆,然后拔脚就像耗子一样地溜掉。跑不及的就给当场放倒,给华人青年手中地棍棒和巴冷刀结果了。这些从郑和清真寺前的暴乱当中脱身地华人青年,也从来没有这样噬血过!
血还血,命还命!
街头上面。一个洋兵和警察都看不见,看来他们都忠实的执行了前面儿荷兰殖民当局的命令,不要插手干涉这次针对华人的暴乱。局面乱成这样,总督府新的命令也传不到他们手中,等着这些本来应该维持治安的力量行动起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儿。
再向远处看去。隐隐都看见黑压压的暴民人头。马车再向前奔走一阵,已经出了城区,拐上了去城西地土路。入眼之处,仿佛整个泗水的土著暴徒都集中在这儿了!
这些暴徒不管不顾的四下乱奔着,向着各处大宅子涌去。但是和泗水城内不同的是,这里的每个华人,都在拼力的抵抗着!到处都是人群在厮打,在争斗,在拼命。水稻田给踩得乱七八糟,有地胶林也已经着火。尤其是在向着有木堂李家的那条主路上面儿,猬集的暴徒更多。用着他们地土语喊打喊杀,喧嚣混乱暴烈到了极点。
徐一凡向前看去,就隐约看到,在人头上面,有着他的节旗一飘一闪,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
李云纵他们被围,但是还在战斗!枪声已经听不见,看来他们已经打光了子弹。而这里的暴徒,不仅人多,而且凶顽,居然用枪都震慑不住!自己这么一支同样不大的队伍,寥寥百余发子弹,就能收拾这里的乱局了么?
这点思绪不过一闪即逝,徐一凡拍拍章渝肩膀,他会意的又加快了速度,学兵们哗的一下将枪全部举了起来。再回头一望,步行的学兵和华人青年都死死的跟在后面儿,有的一边跑还一边吐血,不过神色依然坚毅的只是瞧着他。
徐一凡单手前指:“开枪!打出一条路来!能救咱们的,只有自己!”
啪啪啪啪的枪声顿时响了,最后面还在朝前涌的暴徒顿时给打翻了几个。但是整个场面混乱到了这种地步,那些暴徒眼中全是那些唾手可得的华人世家的财富,谁还注意到了后面儿来的这支小小队伍,谁还能听到这几声微弱的枪响?
马车高速前驰,学兵们都在拼命发射。终于有些土著回头,顿时就瞪大了眼睛更朝前涌。和前面的暴徒挤成一团,一个个也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惊惶喊声。眼看马车就要冲进人堆,咬着牙齿的徐一凡眼睛一花,杜鹃已经站在他的身边,将六轮手枪递了过来:“爷,你拿着!”
徐一凡接了过来,看看杜鹃,她在剧烈颠簸的马车上面站得稳稳的,手里已经握着一把巴冷刀。小脸儿板得比他还紧张,紧紧的护着了他的侧面。
徐一凡只是看了一眼就掉过头来,一声大喊,从胸腔里面迸发出来:“打!”
轰的一声,马车冲进了人堆,四匹健马不知道踏翻了多少土著暴徒,直到耗尽了所有冲力。周围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晃动的巴冷刀。一张张扭曲的脸拼命的闪躲着马车,但是人群太密集,只有等着挨踏。马车车轮高速转动,带起血肉,直到将车轴堵塞住。整个车子随着健马翻倒向侧面倒去。章渝圆睁眼睛,用力的扯着嚼环,硬生生的将几匹马扳住!
学兵们抵近到了不能再近地地方。啪啪啪啪的将一排子弹打光。这么近的距离,一发子弹往往能洞穿几个暴徒的身体!子弹才打完,他们就已经纷纷跳车,七八把寒光闪闪的刺刀直刺出去,又挑掉几个暴徒,力气用得过大的,还将暴徒整个捅穿。就挂在刺刀上面抽搐!
徐一凡冷着一张脸,也是四下放着手枪。这次他也算身先士卒,亲身上阵了。哪怕枪法再烂,也打翻了好几个土著暴徒!杜鹃象只小母老虎一样。巴冷刀在她手里寒光闪动。不知道跺下了多少伸向车辕,想将马车推倒。将徐一凡扯下来的脏爪子!
另外一边章渝一边控马,一边也在舞动着刀子。跺得比杜鹃还要麻利。寒光掠过就是血光迸溅。同时还扯着四匹健马人立着团团乱转,硕大的马蹄也不知道踢飞了多少人!
饶是这样,土著暴徒实在太多,仍然死死的将他们围住。被人潮带着不断的挤过来。短短时间围在周围地学兵们就已经拼短了刺刀,用拳头用枪托在拼命抵抗。谁也不能伤害到徐大人半点儿!
眼看着已经是防不胜防,人人带伤。徐一凡头上都挨了一记石块儿的时候。后面喊叫声又是大起,暴徒们波分浪裂一般地被推开。带头冲进来的就是张旭州这条北方汉子!他两手都是锋利地巴冷刀。如同疯虎一般的扑进来,每一下挥动都要砍翻一两个。其余学兵水手卫护在他身边,后面跟着的是数百名的华人青年!这个时候他们都象疯了一般,红着眼睛直朝前冲,刀子劈在身上浑然不觉,只是拼力的将周围的土著暴徒砍倒。有的华人青年已经完全没有体力了。还死死地掐住一个暴徒的脖子,和他一起滚到在路边。
人群推来挤去,大堆大堆的人被挤倒。然后就是无数双脚踏过去,哼也不哼的就是一摊肉泥。这样一支队伍扑过来,道路上面的暴徒们终于动摇了,他们以为可以轻轻松松的欺辱屠杀这些华人,但是这些华人却是在和他们拼命!他们喊叫着拼命朝外推挤,更多地土著暴徒被踩倒,他们跳进路边水田,没命的朝外逃。猬集的人流终于慢慢散开,分散在更大地范围之内,想离这些家伙儿越远越好。只剩下一地的血肉狼藉。
还有七八个已经伤痕累累,衣衫破烂的学兵,依然背靠着背,瞪大了血红了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周围一切。而那面徐字节旗,依然在这个小小人堆当中飘扬!
看着终于打出了一条通路,土著们都让开了大路,转向其他方向。只剩下几千人在水田里还拿着刀子朝这里比划。徐一凡跳下车子,擦也不擦头上的血痕,大步的就朝那些屹立不倒的麾下虎贲走去。杜鹃章渝还有张旭州他们赶紧跟了上来,要挡在徐一凡左右。徐一凡却看也不看身边的人,大声的只是问:“云纵!云纵!你还在么?”
才靠近那个学兵队伍,就看见李云纵弓着腰站在那里,一手节旗,一手还扶着一个浑身已经都是血人的弟兄。看见有人过来,想也不想的就是一个踉跄,大吼一声用节旗就刺了过来!
章渝伸手想挡,那节旗却也停住了。李云纵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一切,眼睛瞪得老大,血已经完全蒙住了他的脸:“大人?大人!”
一声大人出口,周围犹自站立的学兵们顿时就有几个软倒。周围跟着徐一凡而来的学兵和青年们赶紧扶住他们。张旭州架着李云纵大声的发问:“大人,如何控制眼前局势?”
徐一凡茫然四下而望,他们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已经给无边无岸的暴徒包围起来了,来时的道路已经合上。那些暴徒虽然不敢冲前,但是却也不后退,向这里发出了不似人类的吼叫。刚才那一阵冲杀进来解围,不知道将多少暴徒变成血泥,尸体一路逶迤都是!
他们算是护住了李家有木堂的正面,但是暴徒们还是在向其他世家宅院冲击,有的已经扑到了院墙那里,嗷嗷叫着砸门。视线所及,全是暴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一凡的身上。他身子一晃,指着一直跟在他身后地李星:“你把所有伤员都带上,冲进你们李家,死死守住!所有华人青年都去!”
李星看着徐一凡从额头一直滴下来的血:“大人,这能守多久?”
徐一凡紧紧的咬着牙齿:“我看他们在大炮底下还撑不撑得住!”
李星还站着不动,徐一凡已经猛踢他一脚,大吼出声:“想跟着我,就只能听我的命令!”这一脚一下将李星踢醒,掉头就回去招呼华人青年准备收拾伤员。徐一凡回头疾走几步,跳上马车。张旭州架着李云纵紧紧跟在他身后。
徐一凡冷冷问张旭州:“还冲不冲得动?”
这个时候也亏张旭州笑得出来:“大人指向哪儿,我们就死在哪儿!”徐一凡冷笑:“好。咱们就再朝丹戎佩拉克港冲过去,调大炮轰这些王八羔子!”
学兵们顿时在徐一凡周围集合。章渝也跳上马车,稳稳的把住了缰绳。徐一凡回头一瞧,李璇身子还软软的躺在车厢上。胸口微微的起伏着,再看看身边跟上来,已经带了一点伤的杜鹃,他这时如铁的心肠也是一软,对着杜鹃道:“你带着李姑娘。还有云纵,躲到李家宅子里面去……”
杜鹃一怔,顿时就红了眼圈,嘴唇一咬:“不去!”
要是徐一凡喝骂她,甚至打她。杜鹃都打定了主意,死也不下车。这个时候。徐一凡沉默一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微笑道:“等我回来。你老爷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这样地温言软语,顿时就让杜鹃眼泪扑簌簌而落,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她看了一眼徐一凡,回头就抱起李璇,跳下了马车,这点震动让李璇微微呻吟一声,睁开星眸,茫然四顾一下,又闭了起来。被张旭州扶着的李云纵正准备交给杜鹃,李云纵靠在他身上地身体一下又绷紧,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哪里来地气力,一下就跳上马车,站在了徐一凡的身边。
身体笔直!
徐一凡看他一眼,大喝一声:“走!”
章渝一抖缰绳,因为受伤流血兴奋起来,一直躁动不安的健马顿时长嘶,轰隆隆的扯动马车,转而向西南方向。车轮转动,卷起血肉,不住打滑。看着车子转向,挡在道路后面不远处的那些土著,都纷纷变色,颤抖着后退,有的人还忙不迭的朝水田里面跳。
个个带伤地学兵们同声呐喊,跟着徐一凡的方向,又向来路冲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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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丹戎佩拉克港口,空气也紧绷到了极处。
几十人的队伍,形成圆圈拱卫着徐字节旗,钦差委员的象征。和周围百余洋兵警察们对视,枪口指着枪口,刺刀碰着刺刀。谁也不退让一步。
山上炮台的地井要塞炮已经升了起来,炮口黑森森的指着致远来远两条兵船。
在海面上,四条对峙地兵船锚链都早已经出水,锅炉升起的烟气,通过烟囱一阵紧似一阵的朝外冒。四条巡洋舰地炮口互相指着,这么近的距离,谁一炮打中,都是不得了的局面。
两国的水兵都是脸色或铁青或苍白,紧张得嘴里早就没有了吐沫。心都像是要从腔子里面蹦出来一样,只是盯着对面的目标。各种口径的实弹已经装进了炮膛。枪炮长守在传话筒旁边,都看着舰桥。一点火星,似乎就可以将这碧蓝的大海点燃!
邓世昌脸上汗珠已经有黄豆大小,挺胸站在舰桥前面,只是向西面望去。一丛丛的烟柱已经波及到了那儿。喧嚣的声音,随着烟尘隐隐向这里飘来。
陈金平站在邓世昌身边,汗水比邓世昌流得更多。浑身上下全部湿透,一会儿拿望远镜看看远处,一会儿又看看来远。只是下意识的不住跺脚:“徐大人在什么地方?这如何可了?这如何可了?”
邓世昌一句话也没有,身形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泗水西面的方向。
徐一凡。应该就在暴徒涌向的地方。大清二百余年,到了这万马齐暗地年月,这样的钦差,只有这么一个。
胸口一种莫名的火焰在邓世昌胸口涌动,烦躁得让他想抓开领口,想下令开炮!
陈金平突然又望向来远:“邓大人!来远又放一条舢板泛水,上面好像是丘管带!”
邓世昌动也不动:“他来做什么?听我致远旗号就是了,这是擅离战位!”
陈金平无奈的看看自己大人,知道没法儿跟他解释。现在他还是致远管带,回国之后。因为今天的举动,还不知道有什么不测之祸等着他呢!
他低头向着舰桥底下发令:“垂绳网。将丘大人接上来!”
来远的舢板很快划抵致远,绳网垂了下来。丘宝仁这个时候身手出奇的敏捷,一把抓住,三两下就爬了上来。几个水兵想扶着他跳下,都被他挥手推开,一溜烟的就直奔舰桥而来。
他人还没有进舰桥,就听见了他的声音:“邓大人,我们不能再顶下去了。如此举动。朝廷北洋,都有雷霆震怒啊!”
话音才落,丘宝仁已经冲了进来,脸色又青又白。身上官服已经湿得跟水里捞出来的那样。
邓世昌回头冷冷地瞅着他:“我已经挂出了备战的旗号,你身为管带,为什么擅离职守?”
丘宝仁摊着手:“邓大人。难道你真地想和洋人见仗?这是疯了哇!我们犯不着和那个二百五钦差一起发疯,咱们要听朝廷的,要听北洋地!”
邓世昌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声音象是金铁交击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来:“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编队长,朝廷和北洋还没解除我这个职位。来人哪!将丘大人看起来,因为他不尊军令,擅离职守!挂起旗号,让来远副管带陈荣游击接替职位,备战命令不改!”
两名武装值更水兵大声应是,就来扭丘宝仁双手。丘宝仁用力一推他们:“邓疯子!老子不怕死,和洋人干仗也没什么,可是这是乱命!我看你如何向中堂,向丁军门解释!”
他猛的转身,两个值更水兵呆呆的看着他,丘宝仁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啪的一声就抽了一个水兵的嘴巴。掉头就噔噔噔的下了舰桥,值更水兵捂着脸忙跟在后面。
邓世昌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丘宝仁说的话只是过耳清风一般。
陈金平看着邓世昌,在心里长叹一声。大声传令:“没听见邓军门的话么?挂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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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旗号又在致远桅杆升起的时候儿,就看见码头那里烟尘四起,一队洋兵飞也似的赶了过来,马上端坐一个肩章耀眼的家伙,正是总督副官德坦恩中校。
他们这队洋兵,一路向搜集散落在泗水各处地轻步兵和警察,一边向去最混乱的城西面恢复秩序。但是一路过去,哪里还找得到洋兵和警察的影子!暴乱到了如此规模,洋兵们都退到了各处殖民地公共建筑那里,执行保卫任务,调也调不出来。土著警察不少就脱了衣服,混进了暴徒当中,跟着施暴起来。
逼近城西一看,这几十名洋兵心都凉了,包括德坦恩中校都是脸色铁青。黑压压地土著们正是到了最狂暴的时候儿,这样还怎么镇压?他们人手也太势单力薄了一些。中校还好没吓傻,脑子比较快,想起了在丹戎佩拉克港口这里,还有数百名洋兵警察,两条军舰上面也可以抽调数百水手。顿时就掉头向这里奔来,手下们也巴不得赶紧离开西面那个鬼地方。
没想到一路跑吐血的赶过来,看到的却是清国兵船和荷兰兵船都在生火,大炮互指。码头上面清国士兵和洋兵们同样在剑拔弩张!
这时他已经顾不得这么许多了,心下已经是慌乱到了极处。暴乱已经失去控制,要是这里再爆发海战,那么这个局势将乱到了什么地步?中校连想象一下都不敢。顿时下马找到了码头上面负责灯号旗号通讯的水兵,对着两条荷兰军舰就打起了旗号,同样也是打给致远来远看的。
陈金平站在邓世昌身边,读着这些国际通用的海上信号。
“解除戒备……荷兰皇家海军绝不会向清国海军开炮……我们需要尽快维持住泗水秩序……”
这旗号还没有读完,陈金平就松了一口大气儿:“谢天谢地!这些洋人还不想将事情闹大!军门,咱们也解除戒备命令吧。您看,洋人兵船上面大炮都掉转炮口了!”
邓世昌身子一抖,几乎要软下来。重重的也出了一口大气儿:“放丘管带出来吧……咱们也掉转炮口……只是锅炉还不能熄火……现在就是徐大人了,他究竟在哪里呢?”
不光是他在担心,码头上面一直绷紧身子的楚万里也跳了起来,直直冲向在码头不住转圈,等着集合大队轻步兵和水兵的德坦恩中校。
洋兵们纷纷呼喝,将步枪指向楚万里。楚万里不管不顾的冲着德坦恩大叫:“我们徐大人呢?我们清国的钦差呢?”
他的华语没人听得懂,洋兵们只是乱骂着将枪抬得更高了。
楚万里愤然掉头,大声道:“咱们回头,将徐大人救出来!”
一声吼叫,顿时激起一片整齐的应和,不少水兵都跟着答应,准备跟着这些伤痕累累的学兵们去将徐一凡接应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码头外又传来马蹄声音和脚步杂沓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远远就看见马车驰来,车上端然而立,正是徐一凡!他脸上血迹殷然,官服也已经破了。身边掌着钦差节旗的正是李云纵。
他和死死跟在马车后面,互相扶携的学兵们。伤势之重,让人难以想象他们是这样一路奔走,杀退土著暴徒,一路转战过来的!
每个人都是衣衫破碎,有的人一边奔跑还一边呛血。但是威武凛然的气息,却不因之稍减!
徐一凡目光只是投向邓世昌,邓世昌也看到了徐一凡。两人目光相隔遥远,就这么直直撞上。邓世昌一把抓住了面前栏杆:“徐大人!”
徐一凡却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海天中的致远大吼。
“邓大人!泗水华人,将要灭顶!向西开炮!救我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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