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真实的谎言
有了前车之鉴,左少阳本该吸取教训的,可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左贵老爹用的药没效果,眼睁睁看着病人病重甚至死去。而直接出手医治,病患及家属又不信任自己的医术,不愿意让自己治疗,两难之下,只能选择暗中帮忙,现在事情揭穿了,必须有个说法。
这个说法左少阳早在第一次暗中更换用药之后便想好了,还是上次那个老铃医的借口最适合,当下低着头道:“爹,是我暗中换了药,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算完了?你知不知道,用错药是要死人的!”
旁边茴香大着胆子嘟哝了一句:“弟弟换药,不是救了人了吗?”
左贵愣了一下,他刚才火气全冲着儿子偷换药材的事情去了,为这个而暴怒,此刻茴香提起,这才把注意力又回到了结果上来,沉声道:“先前治那死胎不下,还有老槐村的那位小少爷的病,都是你暗中偷换了药?”
“嗯……,对不起,爹,当时事情紧急,我没来得及跟你商量,私自换了药,是我的错。”
梁氏见左贵还铁青着脸,也大着胆子劝慰道:“老爷,忠儿都认错了,你就消消气吧。”
左贵没理她,对左少阳道:“你更换这些药的方子,从哪里来的?”
“是……,是上次那老铃医给我看的医书上的。”
“你不是说上面的方子都忘光了吗?”
“没有,好多方子我都记下来了。”
左贵心头一喜:“哦?那你为何先前说忘了?”
“我以为那老铃医是骗我的,方子是假的,生怕你用了出错,所以想暗中试一试,没想到还挺有效。”
左贵这下高兴了,浑然已经把刚才左少阳偷换用药侵犯自己权威的事情给忘了,急道:“你都记住了些什么方子?说给我听听。”
左少阳忙道:“我写下来吧,您老慢慢看。”
“好好,这两天你把记着的方子都写下来给我,呵呵,我就说那老铃医肯定是个仙人嘛,要不然,如何用方如神呢?”
梁氏和茴香见老爷子笑了,也很高兴,唯独左少阳没这么乐观,——医书跟医术是两码事,纵然有好的医书,也不一定就有高明的医术。要不然,现代社会里这么多医书,想要什么医书没有啊?怎么高明的中医还是凤毛麟角呢。中医是个系统的学科,必须经过系统的学习,长期的实践,灵活辩证,随证用方。而不是靠几张方剂就能成为名医神医的。
所以,父亲的医术要想切实提高,是需要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的,而不是看了自己写的几张药方就能做到的。
茴香听了老爹的话,喜道:“有了这些仙方,还愁我们药铺生意不好吗?那咱们就不用搬家了?”
一提到这件事,左贵心情顿时暗淡了下来,叹了口气,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或许那药方没有想象那么好,有管用的,也有不管用的。谁知道呢,再说了,纵然有好的药方,也得会用啊,会用了,也得有病人来登门求医啊,就这几天了,如何来得及?唉,还是先打主意准备搬家,过了年,接着走村串寨当铃医吧。”
茴香道:“爹学会了弟弟写的仙方,咱们贵芝堂肯定会东山再起的!”
左贵高兴过了,又恢复了冷静,想了想,叹道:“就不知这些仙方,我等凡人能否学得会。”这时,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左贵道:“起更了,关门吃饭吧!”
左少阳把门关了,进厨房帮着拿碗筷,一眼看见墙边的一对水桶,猛然想起上午挑水时,小妹说了她下午在河边洗衣物,让自己下午把衣服给她拿去,她帮着洗。结果下午遇到那急症,就把这茬给忘了。说不定小妹这会儿还在河边等自己。
他弹簧一般跳起来,撒腿就跑,梁氏急声问:“干嘛去?”
“去河边!”
“这黑灯瞎火的去河边做什么?”
这句话让左少阳脑袋顿时清醒了,是啊,现在都天黑了,又是寒冬腊月的,小妹还在河边等着做什么?又不是情人约会不见不散,只不过是感激自己给了方子医治好她嫂子奶胀耐受的小毛病,才说帮自己洗衣服的。想到这,左少阳又讪讪回来了,见茴香也瞪眼瞧着自己,便随口找了个解释:“没什么,我想去看看有没有人挑水,好去挑水,白天人太多了。算了,天黑了,明早再去。嘿嘿”
茴香瞪眼瞧他,道:“挑水?水缸差不多是满的了,明天还能不能接着住都不好说,还费那劲挑水做什么?有力气没地方使吗?”
左少阳想想也是,回来拿了碗筷,一家人坐下吃饭。
吃完饭,梁氏对茴香道:“明天就大年三十了,你这几天老往娘家跑,家里都没照应,这大年三十的就在家照顾吧,就别过来了,反正过来也帮不到什么忙。”
茴香道:“没事,这几天租房子的事揪心,我呆家里也呆不住,得过来瞧瞧,等这件事定了再说,侯普也说让我过来帮忙的。他衙门的事走不开,说了正月过来拜年再说。”
梁氏叹了口气:“唉!侯普这孩子就是厚道,你找了他,也算找到好人家了。”
“也是,”茴香有几分得意,“我已经跟他说了,他外头熟人多,让他帮着找找看,哪有便宜合适的方子可以出租。门面房我们租不了了,先找个住的再说。”
“是啊,”梁氏叹了口气,道:“先找个地过年就行了。房租便宜的,别的也没啥讲究。”
“放心,我已经跟他说了,他这几天都在找呢,找了好几处,都觉得房租太贵了,看看还有没有更合适的。明天再定。”
说着话,晚饭吃完了,茴香帮着把碗洗了,收拾好屋子,便准备回去。
左少阳道:“姐,你等等。”说罢,钻进柜台后,把药柜拎过来,往里装药材饮片和炮制好的丸散剂。装满之后,又找来一个布袋继续装。
左贵、梁氏和茴香见他忙着装药材,都很奇怪,茴香道:“你装这么多药做什么?”
左少阳头也不回:“为以后做准备啊,我觉得那赵三娘不用寄希望于她了,她心肠硬的很,不会同意缓缴房租的。往后要靠当铃医巡诊治病了,给人看病没药材怎么行?特别是铃医。那赵三娘说了,要我们把药材都留下冲抵部分房租,药材都留下了,我们还看什么病?我把这些常用药留一部分下来,姐,你运回家去藏着,我们以后用得着,反正赵三娘她也不知道我们家现在有多少药材。我们能行医才能赚钱,赚了钱才能还她。算着也没占她便宜。”
茴香一听,道:“这话有理,我帮你装吧。”
“不用,我一个人装就行了,我就怕装乱了,这些饮片乱了不好分。你就准备推车就行了。”
茴香答应了,忙去准备推车。
梁氏和左贵在一旁瞧着,都想这让赵三娘知道了不好,但是转念一想也对,没有药材,连当铃医巡医的本钱都没有,那就麻烦了,相互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也都没说啥。
左少阳很快把常用药都留了一部分,装好之后,茴香已经从对面杂货铺借了手推车,看外面街上没人,跟做贼似地遮遮掩掩把装药的布袋放上推车。梁氏又拿来一块布兜头盖着,用细绳捆好。
茴香将推车挎绳挂在脖子上,两手抓住车把,推着就走。
左少阳道:“姐,我帮你推吧?”
“不用!”茴香头也不回,麻利地推着小车走远了。
第45章 汤头歌
左少阳研了果仁汁喂了小松鼠。挑着油灯开始写方。
他先把老爹的手抄本拿出来,这些都是《名医别录》、《伤寒论》等唐朝以前医书上的方剂,其中夹杂着一些唐朝以前《素问》、《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伤寒论》上的条文,但有很多缺漏和错误,这些经典上的重要条文左少阳都烂熟于胸,但是,一般的条文,和其中的很多方剂,特别是一些不常用的方剂,却是记不得的,便只是把自己记得的内容修改添加上去补全了。
其实这些内容,这之前都有,只是,那时候印刷术不行,不能大范围推广,所以只有少数医者手中才有这样齐全的版本。其他的都是些零散的手抄本。
他很不习惯用毛笔,又要写繁体,所以写得很慢,补齐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手也冻僵了,只得搁笔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左少阳就醒来,一骨碌爬了起来,瞧见枕头边小松鼠的窝里,小松鼠已经醒了,正趴在那仰着小脑袋瞧着自己,眼睛滴溜溜转着,嘴边的胡须轻轻抖动。
“黄球!你醒了?”左少阳伸手捧起小松鼠,放进怀里,从梯子下来,顾不得梳理头发,便小心把门开了,从厨房提了水桶急步出门,飞快地跑到了河边。
他气喘吁吁站在台阶上,下面水井处一个人都没有,四处张望,以往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也都不见了,整个河岸上空荡荡的就他站在那,挑着一对空水桶。
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年夜饭,谁还会在除夕来挑水呢?也只有自己,自己其实也不是来挑水的,家里水缸的水差不多是满的,足够用到正月初三以后了。自己挑着水桶大清早来河边,也是为了等小妹来,好做个解释。
他慢腾腾下了台阶,来到井边,用葫芦瓢打水,慢慢的水桶还是被灌满了,小妹还是没有来,也没瞧见其他人来挑水,倒是有几个过路的好奇地瞧着他。
左少阳也不管,只顾探头张望着,只希望见到小妹,和她解释一下,免得人家一番好意自己给辜负了不好。
他怀里的小松鼠似乎也在帮着着急,从怀里探出头来,被寒冬的寒风一吹,又忙缩回去,只是用小眼睛往外探望。
左少阳差不多等了小半个时辰,按照往常,小妹和那少妇已经早就来挑水了。现在还不来,估计今天是不会来的了。
左少阳有些沮丧,想着母亲也该起床了,再不能等下去,要不然母亲还以为自己失踪了呢,只得懒洋洋地挑着一挑水回家。
梁氏见他回来,没好气道:“你咋除夕跑去挑水呀?叫花子还有个三十夜,叫花子年三十也不去要饭的,你这……,唉,快把水桶放下吧!”
左少阳闷头把水倒进了水缸,把水桶放了,一声不吭要去开药铺的门。
梁氏道:“不用开了,今儿个是大年三十,我不都说了嘛,叫花子……”
“也有三十夜!——我不开就是了,”左少阳接话道,把门又关上,“那今天我们做什么?”
“收拾收拾,准备摆天地桌祭祖,换桃符,贴窗花,准备年夜饭啊……,”想想还不知道这年在哪里过,又叹了口气:“唉!还是先不急,等等看,中午三娘来了,再和她说说,看能不能再缓缓,要不行,我们还得搬家呢。也不知你姐找到房子了没。唉!”
左少阳道:“那我开一扇门透透亮,行不?”
“别开门了,把窗户拉开就行了!”
他们药铺三开间的门,两边还有两扇窗户,门上也有窗户,其实房间已经比较亮了,只是古代窗户都有很复杂的窗棂,这本身就挡去了一部分光线了,加之窗户都是用白纸糊上的,透光性远比不上玻璃,所以尽管窗户比较多,但房间里还是比较昏暗的。
左少阳只得过去将两边的窗户都推开了,堂屋里便亮堂了起来,亮堂是亮堂了,可屋外的寒风往里一灌,又是冷飕飕的。好在左少阳穿越过来这几天,吃的苦已经让他习惯了。
现在空闲了,左少阳把头发解开,拿着梳子梳头发,梳好之后开始学着挽发髻,可是头天觉得小妹帮自己挽发髻很轻松的,自己挽却还是十分的费劲。
梁氏瞧得叹气:“忠儿,你咋连头发都不会挽了?让娘来吧!”梁氏从他手里接过梳子,教他如何挽发髻,一边说一边实践,左少阳终于学会了如何自己挽发髻了,学会的时候,手都抬酸了,心想就冲这一点,还是现代社会好,留个寸头,连梳子都省了,多省心。
挽好发髻戴好幞头,又没事干了。老爹已经起床了,洗漱之后,端着梁氏泡的茶,虽然店门不开,他还是习惯性地坐在那张长条桌子后面,闷着头喝茶。
左少阳把头晚上修改过的医书放在他面前:“爹,这是那老铃医说的,你手抄本上的遗漏和错处。我都补齐休整了”
“哦?”左贵拿过来翻了翻,很是惊讶,“这是那老铃医说的?”
“是,他问我都看了什么医书,我就把你给我的医书拿去给他瞧了,他指出了好多错处和遗漏,我都记下来了。”
“嗯,待为父慢慢看看。”
“好,我再接着写。”
“啊?你只看了一天,就记住了这么多?”
左少阳楞了一下,先前说了,那老铃医只教了自己一天,先前补充的内容已经相当多了,算起来差不多一天都学不完的,便讪讪道:“其实,那老铃医暗中教我了大半年才走的。”
“是吗?”左贵又惊又喜,“嗯,你有此机缘,当真你的福气!那快写吧。就写药方就行了,别的为父也没那记性背了。”
“哦,”左少阳暗自叹息,光背药方是学不好医术的,需要系统学习相关理论才行,不过,老爹都这岁数了,又没有受过现代教育,跟他讲《中医基础理论》、《中医诊断学》等等基础学科,他只怕听不懂。还是直接从药方着手,倒也简介明快,便道:“那老铃医教了我一首药方歌诀,我写给你看。”
“歌诀啊?好啊。”歌诀好背,也容易记。
左少阳先喂了小松鼠吃果仁汁之后,便提笔开始写《汤头歌》。
《汤头歌》是清朝名医汪昂编撰的一本医书。选录中医常用方剂三百余个方,分为补益、发表、攻里、涌吐等二十类。以七言歌诀的形式加以归纳和概括。并于每方附有简要注释,便于初学习诵。后来成为中医入门必背篇目。这歌诀左少阳是烂熟于胸的。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忙着路上行人明显少了很多,都在家里准备祭祖、年夜饭啥的,小孩们夹着炮竹烟花,手里拿着吃食,三五成群说笑着过去。过年总是孩子最开心的时候。
这歌诀比较长,一直写到中午才写完。
交给老爹左贵之后,左贵看了一会,频频点头:“很不错,嗯,这歌诀博大精深,用方精到,够为父背诵研究的了。先就写这些吧,为父吃透了再说。”把书揣进怀里。此刻他可没心思看医书。
左少阳搁了笔,趴在窗户口看街上景色。
过了一会,茴香急急忙忙的来了,不用问,只瞧二老忧伤的眼神,就知道钱没凑齐。说道:“爹,侯普这几天找的几家出租房子的,西城门边那家相对要便宜一些,只是偏僻了一点。若不行,我们就搬到那去暂住,行吗?”
左贵和梁氏互瞧了一眼,一齐长叹一声,缓缓点头。
梁氏和茴香开始收拾东西,药材不能带走,也就没什么更多的可以收拾
第46章 买方子
眼看就要到正午时分了,左少阳正瞧街景出神,忽听有人叫自己:“小郎中!小郎中请开门啊!”这声音不是赵三娘的,而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声音还比较熟。
左少阳忙瞧去,只见自家药铺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矮胖男子,脑门油亮油亮的,穿着一身印着铜钱花纹的夹袄,满脸堆笑正冲自己拱手致意。正是前日老槐村儿子病了,左少阳和父亲替他救治的那个矮胖土财主。那财主身后跟着一个中年人,脸上也有笑意,只是那笑意显得很是有些装腔作势。这人也认识,却是惠民堂的二掌柜。上次只给左少阳出十文钱买麝香的那位。
左少阳很是奇怪,见他们那笑脸,应该不是孩子病情出现变化,或许有事而来,莫非是要送钱来的?那财主说了,如果治好了孩子的病,另有重谢,想到着心中一阵狂喜,若能再给个二三千文,就能暂时渡过难关了!
左少阳急忙应了一声,跑过去把门打开,同时对长条桌后的左贵老爹道:“爹,老槐村那财主老爷来了!”
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胖财主迈步进来,拱手作揖,对长条桌后的左贵满脸堆笑道:“左郎中,恭喜发财!财源滚滚,大吉大利!”
他嘴里一连串的吉祥话,这是过年人人见面要说的,不过一般都是春节后才说,这胖财主除夕见面就说,也说明他心情很是愉快。
左贵忙起身回礼,也说了些吉祥话,瞧了二掌柜一眼,都是同城同行,自然认得,忙拱手招呼。那二掌柜也拱手答礼,却没说话。
左少阳忙端来两把椅子放在长条桌旁边,左贵招呼二人坐下,梁氏泡了两盏茶过来。
胖财主道:“左郎中,鄙人除夕冒昧登门,是特意来拜谢郎中救命之恩的。多谢老郎中神妙医术,解救了小儿危难。听惠民堂倪大夫说,小儿从那么老远的地方送来,又是痰涎壅盛急惊风这样的危症,换做旁人,铁定死在半道上了,多亏左郎中你们父子,才保全小儿一条性命。多谢多谢!”
左贵忙客套了两句。
胖财主从怀里取出钱袋,打里面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是官府定制的一两马蹄形成银。胖财主陪笑道:“这是一点心意,料表谢意,还请左郎中您笑纳。”
左贵忙把银锭推了回去:“不不,嗯……,这个……,老爷贵姓?”
胖财主忙欠身道:“鄙姓贾。”
“哦,贾老爷,先前在贵村,已经受领了一笔不菲的诊金,已经绰绰有余,要再受领,实在有愧。”
“左郎中言重了,听倪大夫说,小儿这条命就是郎中你给救的,若不是及时醒神化痰,小儿就没命了,鄙人虽有妻妾五个,但命中注定少子,所以人到中年,膝下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没了,我贾家可就要绝后了。所以,郎中之恩,恩同再造,理当重谢,些许酬金,已令鄙人汗颜,若左郎中执意不收,当是嫌少,那鄙人回头再筹钱送来就是。”
说罢,贾财主装出有些生气的样子,板着胖脸呼呼吹着胡子。
左贵这才谢过,把银子收了。
贾财主又是满脸欢笑:“经惠民堂倪大夫精心调制,小儿已经大好,可以回家了,鄙人还要急着带小儿家人回老槐村准备过年呢。惠民堂二掌柜还有事与郎中商议,鄙人就不打扰了,就此告辞了!”说罢起身作揖,迈步出门。
左贵起身要送,左少阳道:“爹,你陪二掌柜说话,我去送贾老爷。”
左少阳陪着贾财主出到门外,贾财主道:“小郎中请留步,告辞!”
“贾老爷稍等。”左少阳从怀里取出两枚紫雪药丸递了过去,“如果令郎再出现高热急惊风,可以给他服一丸,然后送来急救。这药丸可以让他退热醒神开窍。如果他又像上次那样痰涎壅盛,孩子惊风之下无力咳痰,痰涎遏阻呼吸,出现严重窒息症状的话,你就用拿一颗巴豆用针刺几个眼,然后用线穿好,让孩子吞下,再扯出来,如此反复几次,就能咳痰了。就像上次在路上,我爹做的那样。”
贾财主皱了皱眉,勉强一笑,道:“惠民堂倪大夫说,小儿的病已经治好了,不会再犯的啊。这……,用不着吧?”
左少阳道:“小儿急惊风的原因很多,好些病都能引发急惊风,这急惊风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好完全了,再说,这次这个病治好了不等于别的病不会再引发高热,同样还会急惊风的。你们老槐村缺医少药,离城又远,病发来不及送治,留着这药丸,有备无患。”
贾财主一听有理,忙接过那药丸,小心地揣在怀里,拱手道:“多谢小郎中了。告辞。”
送走贾财主后,左少阳回到药铺,就听见惠民堂二掌柜的道:“左郎中,今日是除夕,我也不想耽误时间,直截了当说了吧,我们大掌柜的对贵堂治疗贾家小少爷开窍醒神的药有兴趣,出价九百文,请你们转让给我们惠民堂。左郎中意下如何?”
左贵愣了一下,回头瞧了一眼左少阳,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药方已经被儿子偷梁换柱了,这方子只有儿子才知道。
左少阳自然很高兴,可是九百文觉得少了点,忙道:“二掌柜的,能不能再加一点,九百文太少了点。”
二掌柜哼了一声:“左少爷,说实话,照我的想法,是不想出资买这方子的,我惠民堂就从来没向别人买过方子,没得折损了我惠民堂的名声,只是我大哥,也就是我们大掌柜,说了,这方子放在你们贵芝堂一年难得用一次,可惜了了,放在我们惠民堂,才能发挥作用,能让更多的病患得救。所以才让我来问问,一口价就这数,若左郎中觉得贵了,我拍屁股走人就是。”
左贵听他这话,前面还行,后面虽然说的是事实,却怎么都不中听,不禁眉头一皱。
左少阳听着二掌柜的话,也很郁闷,但老爹在说话,自己也不好插嘴。只能闷头听着。
二掌柜的见左贵不吭气,脸上笑容消失了,淡淡道:“我听说,贵堂最近有些拮据,房东逼债,急需钱用,要不然,左少爷也不会三番五次到我们惠民堂要卖药材,卖方子了……”
左贵更是奇怪,心想自己药铺里的药材都是普通的常用药材,虽然价钱比惠民堂便宜,也值不了什么钱。左少阳能把什么药材拿去卖呢?而且还卖方子,应该就是那老铃医教的方子了。侧脸瞧了左少阳一眼。
左少阳忙道:“爹,我卖的药材是上次在千仞山,姐给我的钱从佩兰姑娘那买的麝香,九文钱,因为想着家里要钱用,所以拿去准备卖了给他们,但他们出价太低了,没卖成。药还在我这呢。”
左贵挥挥手不理这茬,对二掌柜道:“贵堂真心要买我这药方?”
二掌柜摇摇头:“适才我已经说过了,买这方子纯粹是觉得这方子在你们这糟蹋了,再说了,我们大掌柜的为人乐善好施,喜欢帮助有难之人,听说贵堂有了麻烦,所以差我过来问问,左郎中,行不行的给句话,你们贵芝堂闲着没事不要紧,我们惠民堂可忙得很,耽误不起的呀!”
刚才贾财主酬谢的诊金是一两银子,现在惠民堂出价九百文,总共一千九百文,与中午赵三娘来收债的数额相差两百文。上次剩下的钱加上这两天赚的钱,凑起来也就差不多够了。就算对方不让价,左少阳也有心把方子卖给对方,以救燃眉之急,可是,听对方这话,盛气凌人,目空一切,仿佛是一种施舍似的,让人着实不舒服,左少阳心头有些火起。
第47章 笤帚伺候
二掌柜却没瞧他,只望着左贵,左贵听了二掌柜这话,也是着实不舒服,皱着眉捋着胡须沉吟不语。
二掌柜拍拍手,冷哼一声:“左郎中,有句话叫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哟。现在是我亲自上门求购,你要是不卖,等我走了,你们再后悔来找我们要卖,买不买且不说,这价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左少阳听得冒火,腾的一下站起来,正要说话,忽听得门外有人叫道:“左郎中在家吗?”
听声音便知道,是房东赵三娘来了!
偏巧是这时候来,左少阳憋着气答应了一声,跑过去开了门一瞧,果然是赵三娘,手里捧着个吃食零嘴,不过不是山楂了,换成了炒瓜子了。她身后还跟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
赵三娘瞧了一眼左少阳,冷冷道:“你爹呢?”
一见这架势,左少阳不禁心头有气,也冷冷回了句:“在屋里。”
赵三娘带着那大汉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赵三娘手里嗑着瓜子,瞧见旁边的二掌柜,立即换了个笑脸:“哎哟,是惠民堂的二掌柜啊,你咋到贵芝堂来了?是来瞧病的吗?啊呸呸,瞧我乱说什么啊,二掌柜你们惠民堂不就是药铺医馆吗?而且赫赫有名的,如何会到贵芝堂瞧病。呵呵呵”
“那可不是。”二掌柜哼了一声,大刺刺说了句,上下打量了一下赵三娘,又瞧见他身后站着的的那个一脸横肉的大汉,嗤的一声笑了,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三娘啊,呵呵呵,这可巧了,刚才我们还说到你呢。”
“说我?”赵三娘奇道,“说我什么来着?”
二掌柜斜了左贵一眼:“听说贵芝堂欠了你们房租债务一大笔,却赖着没给,是吗?”
赵三娘是个大嘴巴,这件事她是逢人就说,就想表现一下自己大仁大义,也想借着人家讥笑左贵他们,从而给他们增加压力,尽早交房租。所以很多人都知道这事,二掌柜开药铺的,病人来来往往很多,自然也就听说这件事了。
赵三娘扭了扭肥屁股,翻着白眼道:“那可不,不仅欠了我好几千文,而且,这些年的房钱一文没交!”
梁氏陪笑道:“三娘,我们这些年来的房租,一大半我们都陆陆续续交了的,交完了还欠九两。这几天又交了两次,共三千九百文。现在只欠五千一百文了。而且您已经说了,允许我们两次交的,年三十交二千一百文,正月十五交三千文的。”
“是,一点没错。”赵三娘点点头,伸出一只白白胖胖的手道:“今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两千一百文,拿来吧!”
左贵将桌上那一锭一两的银子拿起来,递给赵三娘:“三娘,这是一两银子,时间太短了,剩下是再筹不到钱了,能不能再缓缓日子?”
“不行!”赵三娘断然道,“先前就已经把话撂在这了,大年三十,必须将两千一百文交齐了,不然自己个走人!既然交不起,就别怪三娘我翻脸无情了。是你们自己个走呢?还是我让人帮你们搬?我这表哥是个粗人,搬东西倒是有膀子力气,只是眼神不好,把东西摔着了碰着了,可不能怨我们!”
她身后那大汉往前跨了一步,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一脸横肉抖着,恶狠狠瞪着左贵一家人。
左贵摇头叹了口气,对梁氏道:“罢了,我们搬吧!”
左少阳也毫无办法,交不上房租,欠人家债拖了这么久,人家房东收回房子那也是天经地义的,垂头丧气准备回房收拾东西。
“且慢!”二掌柜的笑道,那笑容里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愉悦,“左郎中,我再提议一次,把方子卖给我们惠民堂,你就有九百文钱了,再凑合凑合当个破棉袄啥的,老着脸跟人借上一点,两百文也就有了,这剩下的一千一百文不就交上了吗?如何啊?”
左少阳怒道:“你们这是乘人之危!”
“哼,你们可以不卖啊!”二掌柜好整以暇抖了抖衣袍下摆。“搞清楚了,左郎中,我们惠民堂这可是好心,给你送到嘴边的大肥肉你都不吃?你想吃什么?嘿嘿,我真要拍屁股走了,你们喝西北风去吧你!”
赵三娘奇道:“你们惠民堂要买他们的方子?”
“是呀,啊不是,谁买他们方子了!”二掌柜的梗着脖子道:“我们大掌柜那是名医,长安城里给王爷大臣瞧过病的!我们惠民堂用得着跟他贵芝堂买方子?”
“那你刚才说的啥意思?”
“我们大掌柜的心眼好,看他们可怜,开个药铺医馆,欠一屁股债,连房租都交不起,大年三十的要被扫地出门,都是同行行医的嘛,有心帮衬他们一把,又不好白白施舍银钱,这才找了个事由说买他们方子,出的价也够他们交你前面这部分的房租了,他们倒好,拿架子蹬鼻子上脸要高价!嫌我们出的少了!”
二掌柜越说越得意,歪着脸指手画脚道:“三娘,你也瞧见了,他们这是有钱赚也不赚的,照我看,他们这是看你三娘心软好说话,存心要赖你的帐!啧啧,这样的人活该扫地出门喝西北风去!——算了,我也懒得说了,左郎中,我出的就这价,方子卖不卖,一句话,我可没空在这跟你磨牙!”
左贵慢慢起身,盯着二掌柜的缓缓道:“这方子卖给你本来也无妨,但你……,你欺人太甚!‘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老朽这把老骨头只要还能动弹,能走村串寨行医治病,就赚钱养家糊口,且不说膝下还有孝子,就算老朽喝西北风横死街头,也不劳尊驾挂心!”
二掌柜被左贵一顿抢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把二郎腿一翘,掸了掸衣袍,悻悻道:“真是给脸不要脸。不过也值,这趟来,能瞧见贵芝堂如何倒闭,也算不虚此行!——这药铺治病救人的,都能给你们开倒闭了,你们还真本事,哈哈哈”
茴香铁青着脸,上前一步,指着二掌柜尖着嗓子厉声道:“滚!滚出去!”
二掌柜吓了一跳,往后一让,没留神失去平衡,差点从椅子上跌倒,踉跄几步这才站稳,神情颇为狼狈,整了整衣冠,冷笑道:“你凭什么赶我走?哼!搞清楚,你们已经被房东赵三娘扫地出门了,这里已经不是你们贵芝堂了。哈哈,对了,你们这两天不是扛着幡子走街串巷摇铃铛当铃医吗?听说还在瓦市摆摊子瞧病来着。这会子咋还不摇铃铛挣钱去……?”
茴香一回身,从门后抄起左少阳拿来扫雪的长条扫帚,劈头盖脸朝着二掌柜拍去。
二掌柜吓得抱着脑袋逃出门外,到底慢了几步,后背挨了几笤帚。涨红着脸站在街对面,喘着粗气指着茴香,想骂街又顾及形象,只是语无伦次说道:“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眼见茴香抡着笤帚冲了出来,吓得二掌柜的扭头就跑,不留神一脚踩在路边积雪踩成的冰溜上,摔了个狗啃泥,头上帽子也飞了,脚下一只鞋也没了,引得围观的众人哈哈大笑。
听着茴香叫骂着冲来,二掌柜的哪顾得上拣鞋子帽子,爬起来抱头鼠窜,好在他手脚还算便利,挨了几笤帚之后,终于抱着脑袋跑走了。
茴香站在街口叉着腰指着二掌柜的背影骂了一通,这才提着扫帚回到店里。
第48章 意外的延期
梁氏和左贵父子已经将行李包裹都拿出来了,左贵黯然对赵三娘道:“三娘,我们就带了随身衣服,别的都没带,留着抵房钱吧。多谢你这些年来的关照,欠你不少房租没还上,真是不好意思,还欠你四千一百文,我会想方设法筹了还你的。”说罢,转头望望自己苦心经营的药铺,长叹一声,低着头迈步要往外走。
“等等!”赵三娘瞧着他们一家子,又瞧了瞧他们手里的小包裹,也环顾了一下昏暗的药铺,跟着也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好歹也租给你们这么些年了,说句公道话,你们交房钱也是尽了力的,再说了,我还真不想在我这铺子里开油盐店啥的,脏得很,我就喜欢你们这药香。看你们一下子真够可怜的。谁叫我三娘心眼好呢,这样吧,我再让让步,这剩下的四千一百文房钱,正月十五你们一并交!如何啊?”
左贵一家心里真舍不得这药铺,这凝聚着他们的心血,千方百计想保留下来,无奈天不如人愿,到头来还是要被扫地出门,药材招牌啥都没有,不可能再换个地方开药铺,走村串寨当铃医那是不得已的无奈之举。今后这日子该如何过,左贵心情灰暗之极。
没想到,临了要走的时候,陡然听到赵三娘愿意给他们再宽限半个月,如同倾盆暴雨中看见了一抹晴空!都情不自禁一声欢呼。尽管只宽限了十五天,但有希望终必没希望的好。
左贵激动地花白胡须乱抖,连连作揖道:“多谢!多谢三娘!我们一定尽快筹钱。”
梁氏和茴香也很激动,眼见赵三娘带着人来的,显然不是虚张声势,是真准备赶他们走的,想不通为什么临了才突然变了主意,心中十分感激。
左少阳更是喜出望外,有时间就有机会,半个月好好想想办法,赚个五两银子应该还是有希望的。乐呵呵咧着嘴对赵三娘道:“三婶,谢谢你,——嗑瓜子好,瓜子不象山楂,再怎么磕也不伤胃。嘿嘿。”
赵三娘笑盈盈瞅了他一眼,对连连作揖感谢的左贵等人摆摆手道:“行了,不过,我们丑话还是说在前头,债不过年,这是规矩,我这已经拖到过年最后一天了,再不能拖,正月十五之前得把剩下的四千一百文房钱筹齐了给我,一文都不能拖了。否则,我们正月十五还得翻脸的。”
左贵嘿嘿笑道:“那是,三娘已经宽限这么多了,那天再筹不到钱,我们也没话说,不劳三娘开口,我们自己个走人就是。”
“行,就这话!我走了,你们也赶紧预备着过年吧!多多发财啊!”说罢福了一礼,扭着腰肢嗑着瓜子出门走了。
那一脸横肉的大汉不明白赵三娘怎么突然转性了,瞧了左贵他们一眼,忙转身跟着跑出药铺,紧赶几步追上,陪着笑问:“三娘,说得好好的,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赶他们走的。你咋突然就变了呢?”
赵三娘斜了他一下,扔了个瓜子进嘴里,嘎巴一声磕开,瓜子仁弹掉在舌尖,扑的一声,把瓜子壳吐出,有几分得意地笑道:“你懂什么!我问你,刚才那惠民堂的二掌柜干什么来了?”
“嗯,买贵芝堂的方子啊。”
“这不结了!你想想,惠民堂,那是多大的门面,长安城里给王爷都瞧过病的。整个合州府药铺医馆里,他自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你啥时候听说过他们惠民堂跟人买过药方来着?今天居然跑来贵芝堂买方子,嘿嘿,别听他二掌柜说得人模狗样的,说到底也是来求人家卖方子给他,只不过趁人之危想杀价,说话又满嘴喷粪难听之极,把人给惹恼了,两下这才翻脸的。”
横肉大汉一拍脑门:“照啊!难不成这贵芝堂真有要紧的秘方?”
“废话!贵芝堂这方子要是不要紧,惠民堂会拉下第一医馆的架子,不怕丢份子上门来求购?”
“可是末了也没卖成啊?还是没换成钱嘛!”
“你懂个屁!就知道钱。”赵三娘冲他脸上吐了个瓜子壳,“一张方子卖了就没了,那能卖几个钱?靠这方子赚钱,那才是赚不完的钱!”
横肉大汉是赵三娘的表哥,姓屠,练了点拳脚,据说练有铁头功,所以人送外号“屠铁头”。是个混混,平素帮人家收债看赌场啥的,赵三娘叫他这次来帮着收债,是给了钱的,所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他自然不敢在赵三娘面前摆表哥的架子。这会儿甚至都不敢把脸上的瓜子壳拿下来,任由他贴在脸颊上,陪着笑道:“听三娘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就明白了,我瞧那左贵还是鬼精鬼精的,故意引这惠民堂的来买,好借机让人知道他有宝贝药方,这不是个好招牌吗?”
“那是,你想想,这才几天,他们就凑了五千文交来了,我暗地里一扫听,他们还治了一个死胎不下的产妇,那产妇连惠民堂都没治好呢!今儿个,惠民堂二掌柜就跑来买药方来了,这不明摆着吗,所以啊,贵芝堂还是有本事藏着的呢!”
“这我就不明白了,真要有本事,他咋这么些年连房租都交不上呢?”
“说你傻你马上就流鼻涕!”赵三娘又啐了一口,道“这人啊,有走运的时候就有背的时候,走了霉运,再有本事也难翻身,一旦时来运转,咸鱼也有翻身时!懂不懂啊?瞧着吧,到了正月十五,这房钱一准能交齐了!往后啊,贵芝堂的生意一准会好起来!我的房租就不用发愁了。”
“嗯,还是三娘主意高!我瞧这家人实诚,交房租也是费劲老力了的,不比别的人家,尽耍心眼子。”
“正是。”赵三娘左右瞧瞧,压低了声音道:“你回头就四处里散播消息去,就说惠民堂治不好的病,都让贵芝堂给治好了,惠民堂的二掌柜还巴巴地跑去贵芝堂,出高价苦苦哀求买人家贵芝堂的方子,可人家死活不卖,二掌柜的只得灰溜溜走了。”
屠铁头奇道:“惠民堂出的不算高价啊,而且说话很难听……”
“你这笨蛋!”赵三娘抬脚踢了屠铁头肥臀一脚,“你张嘴巴是做什么的?就不会编嘛!”
“是是。”屠铁头忙揉着屁股嘿嘿笑道。“三娘放心,这事我拿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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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芝堂里。一家人正兴奋地议论着为什么三娘会改主意。说了好一会,也想不通。
梁氏笑道:“行了,不管怎样,还有十五天的时间筹钱,先把年过了再说!”
“对对!”茴香道,“娘,能用多少钱过年呀?”
梁氏瞧了一眼丈夫左贵,道:“这得你爹说了算。”
左贵道:“家里倒还有两百多文钱,我们答应了给正月十五凑钱交房租的,这钱不能动。”瞧见她们脸上尽是失望,左贵想了想,又道:“不过这年嘛还是要过的,这样好了,拿一百文过年,如何?”
茴香噘着嘴道:“爹,一百文能做啥啊?现在吃的东西那么贵,一个猪头就要一百文了,哪还有钱置办别的!
梁氏轻叹一声道:“能省就省一点了。桃符是要换的,家里还有些红纸,剪了窗花贴上,有些喜庆就行了,爆竹嘛,还是要买几个的,大年初一放着祛邪招财。你们俩都成人了,这过年的新衣裳和压岁钱就省了。就买些米面、几刀猪肉,一壶酒,过年的,先用来祭祖,然后一部分做年夜饭,剩下的备着大年初二亲家来拜年大发回礼吧。”
第49章 对联
茴香道:“只能这样了。娘,我陪你去采办吧?”
“不用,有忠儿陪我就行了,这还有半天的时间,怎么都来得及的。你也该回去准备年夜饭了,一家人都等着你的吧。”
茴香眼见娘家的危急暂时度过了,心中稍安,道:“那好,我先帮着剪一些窗花贴上,然后就回去。大年初二我们来给二老拜年。”
茴香剪窗花,梁氏带着左少阳出门采办年货。因为是除夕,好多商铺都关门准备过年了,绕了大半个城,才把需要的买齐了。也就三刀肉,分别是猪肉、牛肉和羊肉,而且这三刀肉,薄得跟的跟菜刀差不多了,举起来都能透过光去。这是为了象征用三牲祭祖了,要不然,梁氏也不会下狠心买肉的。
除了三刀肉,他们还买了一小袋黑面,一葫芦烧酒,几块年糕,一颗大罗卜。还有一对红烛,一些香、纸钱和几个爆竹。还有两块桃木板桃符,也就是现在的春联,不过只在上面画了两位门神的象,下面是空白的。
桃符是古代用来给门户镇邪的物件,后来人们为图省事该用桃木板,上写“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或者画上二神的图像,挂在门上,祈福消祸。桃符发展到五代,人们在过春节是开始在桃符上写一些对偶联语吉祥话,代替了神荼和郁垒的名字。发展到宋朝,便成了现在的春联了。
贵芝堂以前的左右两块桃符上分别写的吉祥联语是“竹爆平安,春迎新岁。”是写在桃木板上的,自然不能再用。唐宋以前的桃符都是年年要换的,有王安石脍炙人口的《除日》一诗为证:“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人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回到家,茴香已经把煎好的窗花贴在了窗户上,然后回去了。
左贵也已经把供桌摆好,祖宗牌位都请出来摆好了,古代家家户户都有供桌的,一般都设置在进门大堂正中位置。平时供奉天地君亲师,过节用来祭祖,不过祭祖用的供桌要比平时的大得多。只是,药铺里大堂是用来诊病的,所以供桌要小很多,设在柜台边上。除夕和大年初一药铺是不开门营业的(急症除外),所以可以摆大的供桌。尽管祭祖的东西很少,但这架势还是要亮的。
梁氏忙着准备供奉食物和年夜饭的时候,左贵让左少阳把药铺门外的桃符拿了下来。准备换上新的。新的桃符是要写上吉祥联语的,左少阳将新的桃木板放在长条桌子上。左贵老爹一边研墨一边思考如何写,墨研好了也没想好,随口问旁边左少阳道:“你说,今年写什么好?”
左少阳对春联没什么研究,不过,学中医的平时看书到记得一些中医方面的对联,想了想,遂意背了一副:
“寒霜过处有亲人,不论生地熟地。
春风来时尽著花,但闻藿香木香。”
左贵捋着胡须回念了一遍,摇头道:“不通不通!”
“哪里不通了?”
左贵道:“这生地黄熟地黄是什么意思?”
“就是生的地黄和熟的地黄啊。”
“熟地黄?谁告诉你把地黄炒熟了可以药用?”
左少阳一拍脑门,想起来了,熟地黄是一百多年以后中唐时期《本草拾遗》才记载作为药材使用的。在唐初之前,地黄只有一种,就是生地黄,《神农本草经》称为干地黄。难怪老爹不知道,讪讪道:“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嘿嘿。对联嘛,不用太较真的。”
“什么不用较真,学医不较真,会治死人的!”
左少阳听左贵上纲上线了,不敢再争辩,道:“那我再重想一个就是。嗯……,有了:
桃仁杏仁君子仁,仁心救人,
天仙凤仙威灵仙,仙方济世。”
念完这副对联,左少阳有几分得意,这对联是用了六味药连成的,其中桃仁就是核桃仁,杏仁中药上叫苦杏仁,君子仁是指的驱虫药“使君子”的果实,而“天仙”中药正名叫“莨菪”,凤仙就是凤仙草。用六味药组成对联,而且能切中悬壶济世,仁心救人的医者最高境界,堪称妙联,只可惜不是自己想出来的。
他正得意,忽然瞧见左贵老爹疑惑地瞧着他,愣了一下,莫非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心头默想一遍,顿时不停叫苦,核桃仁和使君子仁作为药材,都是在宋朝之后才出现的,唐初并没有作为药材使用。而凤仙草作为药物使用,更是在明朝之后的事情。难怪老爹乖乖地瞧着自己,忙笑道:“错了错了,这个不好,我再想想……”
左贵道:“你都搞不清哪些是药哪些是花,真是半桶水响叮当,唉!别用中药组对了,你先把中药搞清楚之后再说。”
“哦,那我想个别的吧。”
“嗯。”左贵尽管嘴上教训左少阳,心里还是有些惊诧,以前儿子别说出口联句了,连上下押韵都没弄明白,刚才儿子连说了两个联句,尽管其中颇有不通之处,但至少对仗还算工整押韵,尤其是能用中药联句,这么短时间里连续想出两个联句,也算得上才思敏捷了,心中暗自欣喜。提着笔等他慢慢想,也不催他。
他却不知这些对联都是左少阳平时看书记下来的,不是自己想的,所以才如此才思敏捷。左少阳摸着下巴把肚子里记得的中医对联快速过了一遍,终于想到一个对子,还算适合,轻咳一声,道:“
只愿世上人莫病,
哪怕架上药生尘。”
“好!”左贵禁不住赞了一句:“这联句好,听着似乎太俗,却是俗中见雅,难得的是其中悲悯苍生的高风医德。呵呵,只是,用这对子写在我们家药铺上,好象太那个什么了……,嘿嘿”
左少阳笑道:“爹,我到觉得这是你的真实写照,你老人家宅心仁厚,宁可感受清贫,也不弄虚作假,骗人钱财。这对子正是恰如其分。”
左少阳这几句马匹拍得左贵老爹很是受用,捋着胡须微笑:“这样,你来写这付联句好了!”
“我?”左少阳吓了一跳,他只是在小学的时候写过毛笔字,这书法简直没法看的。
“嗯,你想的你来写,为父看看你书法有点长劲没有。”左贵把手中毛笔递给了左少阳。
左少阳硬着头皮答应了,接过毛笔,轻轻在砚台上舔了舔笔尖,提着笔瞧着面前的桃木板,这可是母亲花钱买回来的,就这么两块,写坏了,可就没有了。自己这一落笔,可就没得挽回的。苦笑道:“爹,要不,我先在纸上写,写完之后您看可以,我再往桃符上写,行吗?”
左贵捋着胡须瞧了他一眼:“也行。”
左少阳忙取来一张包药的纸,放在长条案上,镇纸压住,悬腕提笔,一笔一划费力地写了起来。
刚写了两个字,耳边就听到左贵呵斥道:“行了!你写的什么玩意?鸡爪狗爬似的?你以前字虽然难看,却还不会如此糟糕,现在怎么回事?嗯?”
左少阳提着笔垂着头不敢接腔。
左贵一把抢过笔,冷哼了一声:“越学越没长劲!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一边训斥着,一边提笔在桃木板上写下这副对子。把毛笔一搁,对左少阳冷声道:“还傻站在那做什么?瞧热闹吗?还不赶紧把桃符挂上?”
“哦。”左少阳架着板凳,把两个桃符挂在了大门两边,后退几步,看看方正,虽然作弊套用现代的对联,应付了老爹的考察,可这毛笔字又让左贵老爹大失所望,挨了一顿训斥,心想古代毛笔字那可是必修课,看来自己得尽快把这一课补上。
第50章 门第
他们爷俩在凑桃符对联的时候,梁氏在准备祭祖和年夜饭。她把三刀猪、牛、羊肉用白水煮了,分别摆在盘子里插上红筷子,放在供桌上,蒸了一锅黑面馍馍也放在供桌上,年夜饭的馍馍就不加桑白皮了。把年糕也摆上。完了之后,摆上红烛点燃,把纸钱三张一叠折好放在供桌前,又摆了三杯小酒杯。在供桌旁边的凳子上放了一木盆的清水,供桌前摆了三个稻草蒲团。
准备好之后,一家人各自回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出来,左贵手里还拿着一张祭祖祝文,领着妻儿,站在供桌的蒲团前,左贵在前,梁氏和左少阳在后分列左右。
左贵将手上的祝文放在蒲团前,回位站好,轻咳一声,道:“祭祖开始!”踱步走到供桌旁,把手伸进木盆,仔细清洗,完毕,甩掉手上水珠,走到供桌前,将三炷香拿起,凑到红烛上点燃,摔灭了,两手捧着,后退两步,站在供桌前,恭恭敬敬作揖,然后上步将香插在香炉里,青烟袅袅,屋里飘荡着好闻的香味。
左贵又端起供桌上的酒壶,把三个杯子都斟满了,端起一个来,双手捧着,朗声道:“请列祖列宗饮酒!”
说罢,杯子微斜,将杯中酒一条线洒在供桌前。然后将杯子放回原位,后退两步,拱手,转身回到蒲团后,掸了掸衣袍,朗声道:“跪!”领头跪在蒲团上,梁氏也跟着跪倒。
左少阳刚才就在想自己要不要跪倒磕头,在现代社会,他还没给人下个跪,到古代,这跪拜大礼就算不见皇上,平时民众生活也很多时候都会遇到,这不就遇到了吗?虽然没有跪拜的习惯,可想着自己穿越过来,借用了人家左家儿子的身体复活,也就是左家的人了,祭奠左家先祖,那当然要跪拜的。所以,左少阳也跟着母亲跪倒。
左贵将蒲团前面的祝文拿了起来,清了清喉咙,朗声念道:“时维,贞观元年除夕,祭之良辰也,致祭孝男左贵,携孝媳梁氏,孝孙左忠,叩:谨具香烛炬帛,三牲酒醴时馐清酌,一切不典之仪,致修祭于故显考左公讳寿老大人及列祖列宗之灵前。泣以文曰:呜呼!……”
接下来,左贵摇头晃脑吟哦起祝文来,这祝文骈四俪六,对仗工整,声律铿锵,只是左少阳没听懂几句。也不知是老爹抄来的,还是自己个写的。
好容易吟哦完毕,左贵拖长声音道:“哀哉——,尚飨——,三叩首!”
一家人这才跟着左贵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祭完祖,梁氏从厨房端出矮矮的圆形餐桌,摆了三个板凳,将供桌上的黑面馍馍和年糕放在方桌上放餐桌上,又把供桌上的两杯酒拿下来也在餐桌上放好。这才将供桌上那三刀肉收进厨房,两刀收起来,把剩下那刀猪肉切成丝,下锅炒香,把一个大萝卜也切了丝,下锅炒熟,撒上葱花,起锅码在盘里断了出来,笑盈盈道:“你们爷俩这些天辛苦了,好好过个年,给你们炒了个下酒菜!”
左少阳从穿越过来就没闻到过肉香,此刻见了,禁不住咕咚咽了一声口水,尽管盘子里一多半都是萝卜,肉丝都找不到,还是提了筷子要去夹,梁氏爱怜地轻轻打了他手一下:“等等!你个小馋猫!你爹动了筷才能吃,没规矩!”
现代社会哪家还守这规矩呀,左少阳也从没这概念,所以老记不住,忙把筷子搁下,咕咚又咽了一声口水,瞧着左贵道:“爹!吃饭吧!”
“慌什么!”左贵瞅了他一眼,“你娘还没坐下了,——你都这么大了,啥时候才懂些规矩啊?”
“哦。”左少阳对梁氏道:“娘,你赶紧坐下吃啊。”
“你们先吃着,别等凉了不好吃!”梁氏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我再给你们打个青菜汤!”
左少阳道:“我们等你,这年夜饭要一起吃的!”
左贵捋着胡须点点头:“嗯,这还差不多。去,给你列祖列宗上柱香吧!”
左少阳忙起身,来到供桌前,学着老爹左贵的样子,去了一炷香,在香烛上点燃,恭恭敬敬作揖,大声念叨道:“列祖列宗在上,希望你们来年能继续保佑爹娘福寿安康,保佑我们贵芝堂开门纳财,日子红红火火。”开药铺医馆是不能说保佑生意兴隆的,说发财就行了,这个规矩左少阳倒是知道。鞠躬之后,将香烛插好。
他还不想马上回餐桌,免得看见吃的咽口水,背着手细瞧供桌上一个个列着的牌位。又拿果仁汁喂小松鼠,逗它玩。直到听到母亲梁氏叫他吃饭了,这才回身走到矮矮的餐桌前坐在板凳上。
左贵举起一杯酒道:“来,为我们家来年一切顺心,喝一杯!”
“喝!”左少阳忙端了酒杯,瞧见母亲梁氏面前的没有酒,忙道:“爹,给娘也喝一杯吧?娘一年来忙里忙外的操心,也辛苦了。”
梁氏听着儿子这话,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忙吸了吸鼻子,道:“娘不会吃酒的!”
古人管喝酒叫吃酒,左少阳听着很有些新奇,只是自己却不习惯这么说。道:“娘,大过年的,不会喝也喝一点呗!”
左贵瞧了她一眼:“忠儿难得有这孝心,你就吃一杯好了。”
“就是!”左少阳跑道供桌前,把那祭祖空下的酒杯拿了过来,斟了一杯酒,放在梁氏面前,“娘,天冷,喝一杯暖暖身子解解乏!”
“哎!”梁氏答应了,端起酒杯。三人跟着左少阳一起向左贵致意,左贵和左少阳都是一口饮干,梁氏只浅浅咂了一小口。
左少阳道:“娘,你咋不喝干呢?这头一杯酒是我们家团圆酒,那是要喝干的,这才圆圆满满。”
梁氏乐了:“那好!娘吃了这杯酒!”端起酒杯,慢慢地饮干了,她很少喝酒,这一杯下去,喉咙火辣辣的,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左少阳赶紧拿起母亲碗上的筷子夹了一夹菜送到母亲嘴边:“娘,快!吃口菜压压酒!”
梁氏张嘴把菜吃了,不停咀嚼着,拿起围裙角抹了抹眼泪。
左贵呵呵乐了,瞪眼瞧着左少阳,道:“你这孩子,看把你娘灌的。”转头对梁氏道:“行了,斟一杯你自己慢慢喝!”
左少阳忙给母亲把酒杯斟满。吃了几夹菜,喝了几杯酒,感到有些熏熏然了,大着胆子问老爹左贵道:“爹,刚才我看牌位,又听你年祝文,好象爷爷叫左寿,是吗?”
“嗯!”左贵也有些熏了,端着酒杯抬眼望向牌位,“说起你爷爷,令人可惊可叹,我们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啊,早年间你太祖爷爷,曾当过辰州功曹!”
说起先祖荣耀,左贵脸上神采奕奕,咂了一口酒,扭头对左少阳道:“你可知道功曹是什么官?”
左少阳摇摇头。
“功曹是州刺史的主要佐官,正八品呢!是由朝廷吏部直接委任的哟!啧啧,在家乡说起来可是响当当的人物!记得为父小时候,在家乡那也是很荣光的!”
左少阳心想,正八品,都说七品县令,那正八品应该相当于副县级干部吧,大小也算个官了。难怪老爹弹起来眉飞色舞的。问道:“那后来呢?”
“唉!隋末大乱,群雄四起,你太祖爷爷这官也就当到了头,回乡之后郁郁而终。你爷爷也是寒窗苦读之人,本想考个功名的,只是连连战乱,哪里还有读书人的出路啊。因家道中落,你爷爷不得已改而从医。”
原来左家爷爷是半路出家的,不过古代很多这种情况,读书不成,改而学医,禁不住问道:“原来我们家也是书香门第啊,难怪刚才我看我们左家先祖的牌位,发现都有名有字,对了爹,我咋怎么没有字啊?”
第51章 讨媳妇
古代成年男子的姓名一般由三部分组成,姓、名、字,当然,还有一些有学问的,还取有号。比如诸葛亮,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号卧龙。姓名中的字是用来给外人称呼的,称呼对方字或者号,是一种尊重。一般成*人之后才取。
左贵听左少阳问起这件事,苦笑道:“唉,这件事怪为父,这些年药铺不景气,爹也没顾得上这些,好,既然你今天提起了,那就给你取个字好了。”
左少阳忙道:“我想到了一个字,不知道能不能用?”
“说来听听?”
“少阳经的‘少阳’!”
“少阳?嗯,少阳离太阳之表,又未入阳明之里,介乎半表半里之间,以此为字,倒也合乎中庸,也显不卑不亢之态。好,就用这做你的字好了!”
左少阳大喜,他引入这个话题,就是想把自己的名字在古代能用得上,一听老爹同意了,十分欣喜,举起酒杯道:“多谢父亲!我敬父亲一杯!”
“好!”左贵微笑举杯干了。
左少阳给左贵斟酒,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爹,爷爷奶奶还在吗?”
“都死了,兵匪流寇血洗村子,全村都被杀光了,当时为父正好外出采购药材,侥幸逃得性命,——咦,这些以前都跟你说过啊,记不得了吗?”
关于爷爷的事情,姐姐茴香没跟左少阳说过,现代社会年轻人也很少问及爷爷一代人的事情,所以左少阳随口问了一句。见做左贵老爹奇怪地望着自己,有些心虚,讪讪道:“我……,我上次摔下山崖撞到了脑子之后,好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梁氏和左贵夫妻互视了一眼,都是面有忧色。
梁氏对左贵道:“要不,给忠儿找个媳妇成家吧?说不定成了亲,冲了喜,孩子的病就能好起来呢。”
“成家?”左贵轻叹一声道,“家徒四壁,哪来的钱说媒求亲啊?”
梁氏道:“听侯普说,年初的时候,朝廷下文说了,男子二十,女子十五,尚未婚配,家穷无钱自行聘娶的,由官府安排成亲。要不,去衙门给孩子登记一个?只是这是官府操办的婚配,是不管门户般配的,抽到谁就是谁,万一找了个比我们家更苦更穷的,那反倒害了忠儿了。”
唐太宗李世民逼老爹李渊退位,当了皇帝之后,眼看年年战乱,使全国人口锐减,劳动力奇缺,百姓十分穷苦,很多贫困家庭根本无力娶妻嫁女,而且女多于男,很多适龄女子由于家贫根本找不到婆家。唐太宗便下诏天下,由官府出面安排这些无钱聘娶家庭的成年男女配对,并由官府衙门出钱给双方按照简易程序的“六礼”进行婚配。程序上,是先由希望官府出钱帮着聘娶的人家到衙门登记,积攒一定人数后,由官府抽签配对,然后举办类似于现代集体婚礼的成亲仪式。李世民搞得这种由朝廷牵线搭桥主持婚配也是中国历史上一段佳话,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当时劳动力奇缺的问题。
左贵板着脸喝叱道:“你都想的啥主意?我们家用得着去衙门登记抽签找媳妇?
梁氏讪讪道:“那……,那也好过没有啊。”
“什么没有?等以后日子好了,正儿八经托媒给忠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善良贤惠的,这才像样。——记住了,我们左家可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这婚配千万马虎不得的!要不然,为夫将来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呀?”
左少阳大着胆子道:“爹,我的婚事,我自己找,行不?”
“啥?”左贵和梁氏一起瞪眼瞧着他,这次倒是口径出奇的一致,断然道:“不行!”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左贵将手里筷子举起来作势要敲左少阳的脑袋,“就凭我是你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还用为父教你?”
左少阳并不退让,低着头道:“我不管,反正,我想自己找。找我自己中意的!要不然我就不要!”
“你中意的?”左贵真的火了,筷子举得更高,“你要是中意一个砍柴挑粪,甚至青楼贱婢,莫非也要讨来做媳妇?”
“砍柴怎么了?砍柴不也是劳动养活自己吗?”
“你这逆子!咳咳咳……”左贵恼怒之下气机上逆,一阵猛咳。梁氏急忙过来帮他捶背,瞪眼冲着左少阳道:“你别说了!大过年的你还惹你爹生气啊?”
左少阳闷声不说了,心里打定主意,穿越过来,决不是来当封建婚姻制度牺牲品的。
梁氏瞧这儿子脸上倔强的神色,便又道:“你这孩子,你咋知道爹托媒给你说的亲事就不好了呢?你爹也不是贪图荣华的人,自然会给你选个称心如意的媳妇的嘛!”
左少阳想了想,母亲说的倒也也些道理,现代社会很多婚姻也是别人介绍认识的,然后两人相处谈着谈着就成了。就把父母的托媒说亲当成婚介,自己再相看决定,也未尝不可,便抬头道:“那……,确定人家之后,能不能先让我跟那女孩见个面,说说话?我瞧可以了再定。”
听儿子说的这孩子气的话,左贵反倒笑了,想想先前儿子说的话,很可能是脑袋摔坏的结果,便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叹息道:“忠儿,你娘说的没错,你是我们左家的独苗,香火承继全靠你了。这媳妇绝对要找个称心如意的才行,这称心如意不仅是对父母说的,自然也是对你说的,你自己也满意,爹才会托媒的。准备求亲的人家可以告诉你,但人家闺女只怕不会跟你见面的。”
这一点左少阳也想到了,道:“这个不用爹娘操心,你们只需要把那闺女的情况告诉我,我自己个去打听就行了。”
“你可不许乱来!我们家可是书香门第……”
“官宦世家!”左少阳微笑接过话道:“我知道的了!肯定不会给您丢脸,给祖宗丢脸的!——对了,要是我看上的闺女,能不能帮我托媒说呢?”
左贵把脸一扳,道:“你看上可不行,主要还得我和你娘看上!”
“就是嘛,我看上了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也看上了,就帮我托媒说亲,这行吧?”
“这个呀……”古代一般都是父母确定婚事之后,直接托媒说亲成婚。开明一点的人家,会让孩子自己相看相看,但是,由孩子自己看上,再由父母去相看托媒说亲,这种情况就很少了,所以左贵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了。
这一点梁氏反应到比左贵快,她到底心疼儿子,便道:“反正得你爹同意了才行,要是你爹瞧过也觉得可以,倒也不妨托媒说说。对吧?老爷”
先前左少阳联句反应迅,连接想出三个对联,特别是最后一个对子,颇得左贵的心,加上得知儿子遇异人传授医术,已经连续治好了几个疑难病案,所以对儿子的看法改观了不少,更坚定了他要给儿子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媳妇的想法,这一点决不让步,当下正色道:“你自己看上也罢,托媒说亲找的也罢,都得过了为父这一关!只有为父觉得可以,那才行,别的一概不作数!”
左少阳听左贵老爹这话,尽管说的很强硬,似乎在坚持父母之命的古训,但到底不禁止自己找,这就已经足够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权利。至于找到之后老爹是否会同意,那是后话了。便点头道:“哦,我知道了。”
听了他们爷俩达成一致,梁氏这才放心,笑道:“好了,赶紧吃酒吃饭吧,光顾说媳妇的事,菜都凉了,我给你们热热!”
第52章 拜年了
接下来,一家人都拣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说,酒也喝得畅快了,年夜饭是要一直吃到三更天的,然后守岁过年。可左家没钱买炭火,干坐着容易受凉,所以这顿饭吃到三更过了,也就散了,不守夜,各自回房歇息。
这是左少阳穿越过来度过的第一个春节除夕之夜,第一次谈到了自己的婚姻大事,穿越之前左少阳就不是个自视清高的人,现代社会的婚姻观念影响着整个一代人,自然也影响到了左少阳,所以他对婚姻也不十分的看重,对未来的妻子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要求,只要模样别太难看,性格脾气合得来也就行了。现代城市社会里一般人家生活也都不错了,所以家境好坏收入高低不列入他首先考虑的范围。
没想到穿越来到唐朝,婚姻父母做主,而且门当户对是第一考虑的因素,左贵老爹以太祖的八品官为荣,自诩为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可眼下家庭这情况,家徒四壁还欠了一屁股债,又有哪个官宦之家书香门第愿意将女儿嫁给自己受苦啊?所以,老爹给自己设计的婚姻宏图,只怕是个空中楼阁。看来,自己的终身大事,还得靠自己。当然,不排除药铺经营好了之后,家境宽裕了,父母托媒说上了门当户对人家的可能。
左少阳借着酒兴胡思乱想了好半天,忽又想起苗佩兰来,摸出那手帕包着的半个馍馍,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恍恍惚惚闻到那淡淡的青草香,那是苗佩兰身上才有的特异香味,不禁心头一荡,把那半个馍馍包好,垫在枕头下,这馍馍硬得跟石头一般,有些咯着脑袋,往床里挪了挪,咯不着了,这才睡了。
因为第二天是大年初一,药铺不用开门,也不用做家务,左少阳本来想睡个懒觉的,可天还没亮,便听到爆竹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把被子蒙着头也挡不住。正准备找个啥东西把耳朵眼堵住,就听见楼下母亲梁氏叫道:“忠儿,卯时了,下来放爆竹啊!”
左少阳嘟哝了一句:都多大了还放爆竹!不过,昨天母亲郑重其事买了爆竹,天还没亮又叫自己下去放,肯定不是为了好玩,而应该是过年的一种仪式。这才答应了一声,爬起来,揉着眼睛下了楼梯。
梁氏买的爆竹是最便宜的几个大炮仗,已经在门口放好了,手里拿了一根香,左贵老爹也起床了,站在那笼着手笑眯眯瞧着。
左少阳从母亲手里接过香头,出到药铺门外,抬头看看,天还没亮,地上的积雪泛出瘆人的白光,天上又开始慢慢飘落雪花了。
街道上已经有商铺在放烟花爆竹了,唐代的火药技术自然比不上现代,所以炮竹质量也不如现代,声音听着发蒙,也不脆,飞上天的焰火也不多,想必大多数穷人都没钱买这玩意糟践,买几个炮仗大年初一驱鬼祛邪也就是了。
他蹲下身,挨个点燃了门前的爆竹,然后退回屋里,就听咚咚咚连着几声爆响,炮仗炸了。
梁氏和左贵齐声道:“无病无灾,大吉大利!”左少阳也跟着说了几句吉祥话。
梁氏笑着对左少阳道:“忠儿,怎么还不给你爹拜年呢?你爹压岁钱都给你准备好了。”
“压岁钱?”左少阳有些好笑,“我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要什么压岁钱啊。”
“只要你没成家,都要给压岁钱的,这是规矩。行了,快拜年吧。”
“还有这规矩?”左少阳笑着嘟哝了一句,“磕头还是作揖啊?”
梁氏嗔道:“这孩子,新年拜年,当然是磕头了。”
“哦。”左少阳东瞧西瞧,“蒲团呢?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
左贵摆手道:“算了,你也大了,也不用老是下跪,就作揖好了。”
左少阳忙作揖拱手一拱到地:“孩儿给爹娘拜年了,恭祝二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我们贵芝堂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左贵摇头道:“我们开药铺的,日进斗金可不是件好事,还是你那对子上说的好:‘只愿世上人莫病,哪怕架上药生尘。’这样才好啊。”说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红包递给左少阳。
左少阳忙双手接过,摸了摸,一小叠,打开数了数,总共六文钱。取六六大顺的意思吧。
左贵道:“行了,天还没亮,再回去睡会吧,今儿也没啥事。累了一年了,好好歇息。”说罢,背着手慢慢踱回了屋。梁氏向左少阳挥挥手让他回屋去,然后跟着左贵进屋去了。
左少阳刚才出到门外放爆竹被寒风一吹,冷的直哆嗦,赶紧把压岁钱塞怀里,溜回屋关上门,爬上楼梯钻进被子,枕头边的小松鼠黄球已经被炮仗声给惊醒了,趴在窝里把小脑袋探出来瞧着。左少阳摸了摸它光滑的皮肤:“黄球,睡了!天还没亮,没东西吃的!”
小家伙还真听话,又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外面的爆竹声,又蜷缩着小身子,两只前爪抱着小脑袋,毛茸茸的大尾巴卷过来,象棉被一样裹住身子,又呼呼大睡起来。
左少阳迷迷糊糊的一直睡到中午,梁氏在下面叫他吃饭了,这才睡眼朦胧地抱着小松鼠的窝下了楼梯。先给小松鼠喂了吃的,然后洗漱吃饭。
吃饭的时候,左少阳问左贵老爹道:“我们明天开始巡医吗?”
“不。”左贵道,“得等你姐姐他们一下来拜年之后才行,按照往年习惯,他们拜年完了是要一起吃晚饭的,所以明天只怕来不及了,还是初二再去吧。”
“哦。”左少阳一直没见过做衙门书吏的姐夫侯普,还真想见见。
吃完饭,因为昨夜一夜飘雪,门外积雪挺厚的,人来人往已经踩成冰了,左少阳便从对面杂货店大叔那里借了一把铁锹,把冰铲了,然后用大竹扫帚把冰雪扫到一边。杂货店大叔免不了又夸左少阳勤快。
打扫完门口,左少阳左右没事,便跟父母说要出门去逛逛,穿越过来好几天了,还没好好逛逛古代的城镇。
他笼着袖,先把自家药铺四周逛了一遍,发现那天晚上走的那条小巷另一边的,是一户人家,门口还有一对石狮子,朱漆大门紧闭着,也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声音。既然门前有镇宅石狮子,看样子这家家境还是不错的,。尽管是邻居,可人家这做派架势,自然不会跟自己套近乎讲究什么远亲不如近邻的。再定睛看了看,发现那石狮子很陈旧了,一只脚还缺了个脚趾,朱漆的大门的油漆也有一些剥脱了,由此估计,家境也强不到哪里去。
他又转到药铺另一边,是一家油盐店,守店的是个老汉,坐在那跟个木头似的,左少阳跟他攀谈,说了好几句,人家也才回一句,而且脸上都没什么笑模样,搞得左少阳兴趣索然,只好笼着衣袖接着逛。
沿着厨房后面那条小巷逛下去,走到上次到过的丁字路口,才发现黑洞洞的一条巷口里,却是一座小小的寺庙。匾额上写着“清风寺”。左右无事,左少阳进去转了一圈,里面不大,倒挺干净的,泥菩萨的肩膀都脱彩了,露出了里面的泥坯,供桌上除了缭绕的长香之外,也就摆了几盘干果。没别的供品。寺庙没见到香客。只有两三个老和尚在无精打采地念经,见人进来,也不招呼。左少阳也没钱随喜,瞧了瞧,便出来了。
第53章 逛瓦市
左少阳一路接着往下逛,东南西北城挨着逛。他们这石镜县城本来就不大,所以没一个时辰便把大街小巷都逛了个遍。这一路上,见到欢天喜地的孩子放炮仗,看见穿红戴绿出来逛街的男女,但看得最多的,还是沿街乞讨的、卖儿卖女的,以及孱弱地躺在街角的流浪儿。
他知道,在贞观元年,全国很多地方兵乱未平,饥荒横行,所以百姓生活很苦,很多人流离失所。相比这些人来,他们贵芝堂面临的困难已经算是很平常的了。
逛到衙门口,门口没人,往里探探头瞧了一眼,见里面没什么人,大年初一自然是要放假的,迎门进口处竖着一块照壁,照壁上贴着大大小小的纸,有的还画有图像,心中很是好奇,想想姐夫侯普是衙门的书吏,进去瞧瞧也没什么,便迈步跨了进去。
大门里面倒有个门房,门朝着这边,里面坐着一个老头,穿着夹袍在打瞌睡,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瞧见是左少阳,笑了笑:“是左大郎啊。有事吗?”
只有熟悉的人才叫自己大郎,看来这老头是熟人,左少阳胆子也大了,忙拱拱手:“新年好!没啥事,过年随便走走瞧瞧。”
“哦。那你慢慢看。”老门房又把眼闭上接着打盹。
左少阳走到照壁前仰头观瞧,发现是些判文之类的官府公文。那几张画有人像的公文,却是几张通缉罪犯的海捕文告。这倒引起了他的兴趣,可惜其他几张都被风雨浸泡烂了,字迹看不真切,唯有一张似乎是刚贴上去的,还没有坏。
他仰着脑袋仔细慢慢读了一遍,是通缉抓捕一个绰号“飞鼠”的盗贼。布告写明了,抓获归案者,赏银一百两。通风报信协助抓获者,赏银五十两。看罢不禁咋舌,一百两可就是人民币五十万元!看来这家伙犯的罪不小。细看那图上相貌,连边落腮胡,浓眉大眼,一脸横肉。心想这家伙还真够凶恶的,看样子就是个坏蛋。
出了衙门接着逛,一路逛到瓦市。
瓦市是个广场,按照摆摊设点的不同被分成几大块,比如卖菜卖肉的、卖油盐酱醋及生活小商品的、卖服装布料以及旧衣布头的、卖药材的等等、只是这天是大年初一,按惯例是不营业的,但也有不少摊位为了赚新年第一天的钱,不辞辛苦也摆摊营业。
他信步来到瓦市,看见一家米行,便进去瞧了瞧,里面米面都有,一看上面插的牌子,着实吃了一惊,黑面一斗就要两百文,而一般的糙米便是三百多文一斗,更不要说精面和精米了。唐朝一斗有十市斤多一点,算下来一市斤黑面要二十文,而一斤糙米要三十文钱才买得到。按一人每个月二十斤算,一家五口人一个月一百斤,一个月下来就要三千文,也就是人民币一万五千元。月收入要超过每月三千文(三两银子),才能吃得起比较差的糙米。
感叹一番,左少阳又去看肉菜,市场上倒也有得卖,只是价格更是高得吓人,猪肉每斤四十文,牛肉五十文,一棵大白菜,也卖到了两文钱。
这样算下来,一个五口之家,要想过上吃米饭还能吃一点肉的话,每个月的收入至少得要五千文,相当于人民币二万五千元。这样的高生活水平,一般人家哪能负担得起,难怪一般老百姓大多吃黑面加野菜了。就算小富之家,也不敢天天吃白米猪肉的。
接着往前逛,听见远处很是热闹,传来整天价的叫卖声,还有一阵阵哄笑的叫好声,走近了,见一群群人围着圈,踮脚一看。看见这些圈里各式不同,有跑江湖耍猴的,有舞刀弄棍耍把式卖艺的,有戏班子搭台唱戏的,有变戏法的等等。尽管水平都不怎么样,围观的却都瞧得津津有味。想必也是图个过年热闹罢了。
左少阳挤进变戏法的圈子里笼着袖子瞧。他正咧着嘴看着好玩,忽觉后肩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瞧,惊喜交加道:“佩兰姑娘!”
拍他肩膀的正是打柴姑娘苗佩兰。苗佩兰冲他微微一笑,招了招手,回身走开。左少阳忙跟了上去:“佩兰姑娘,今天是大年初一,你来城里玩吗?”
苗佩兰摇摇头,指了指远处卖柴火的地方:“我来卖柴的。”
“啊?大年初一也打柴卖啊?”
苗佩兰又笑了笑,从怀里摸出钱袋,把里面的钱都倒了出来,数了数,全部递到左少阳面前:“这是你们上次去我们老槐村诊病的那几家人托我带下来给你们的诊金,本来是想卖了柴再去你们药铺给你的,可巧就看见你了。一共是二十三文。”说罢,把谁家的多少钱都说了。
左少阳很是高兴,把钱接了过来:“他们咋知道你认识我呢?”
“李大哥给他们说的,昨天早上我们把李大娘送回了老槐村。你和你爹上次到村里诊病,用了药的都好了,都说你们医术高明呢。又怕你们过年急等钱用,听说我今天要下山卖柴,就托我把钱给你们捎来了。对了,我娘让我谢谢你,你们医术真高,不用药也能治好病,她身子骨已经好多了。”
“你娘是谁啊?”左少阳奇道,“我们那天看病的病人中,有你娘吗?”
“嗯,就是你爹用筷子刺破鼻子流血,病就好了那一家。”
左少阳顿时想起来了,那家是所有病患中最穷的,家徒四壁,几个孩子光屁股坐在青石板上吸吮手指的那家。病人是个瘸腿的中年妇人。忙道:“我想起来了,原来那是你们家啊。那瘸腿的妇人就是你娘?”
“嗯。”
“我见门前还有四个小孩,也就几岁大,最大的估计也不过十岁,是你弟妹?”
“是,三个弟弟一个妹妹。我是老大。”
“那你爹呢?”
“死了……,病死的。”
“哦,真对不起。”
苗佩兰涩涩一笑,道:“你们什么时候还去啊?村里人听说你们医术高,先治病治好了才给钱,都说想找你们瞧病呢。”
左少阳笑道:“明天我姐夫一家要来拜年,没空,最早只能后天了。对了,李大娘的中风怎么样了?”
李大娘就是上次到跟媳妇吵架,中风了到处求医,各药铺见他们太穷,而需要的药里又有人参这味贵重药材,怕他们付不起药费,都推脱治不好的那个老妇。左少阳用羚角钩藤汤加紫雪治疗,当时就能睁眼认人了。
苗佩兰道:“那天她服了你们的药,已经好多了,回去也能认人了,只是……”
“怎么了?”
“今天早上我下山之前,听李大哥说,李大娘又昏睡不醒了,叫也叫不醒。”
左少阳吃了一惊,按理说不该如此啊,怎么会又昏迷不醒呢?难道有什么变故不成?中风的治疗特别强调第一时间,也就是在中风之初就要准确用药,尽早用药。才能把中风的危害降到最小,半点都耽误不得。左少阳当机立断,道:“我马上回去告诉我爹,争取现在就老槐村瞧瞧!”
苗佩兰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危重,眼看左少阳脸色都变了,顿时也紧张起来,回头瞧了瞧自己的柴火一眼,点点头。
左少阳飞快地跑回了药铺,把这件事告诉了左贵。
左贵也吃了一惊:“你给那老太太用的不是老铃医教的方子吗?”
左少阳有些尴尬点点头。
“那老铃医不是……,不是……”左贵老爹本想说老铃医不是仙人吗?可转念一想,什么仙人那也是自己这样认为的,人家自己可没说过,儿子也没说过,就怪不到人家别人去。连说了两个不是,也没想到后面该说什么。
第54章 病情反复
他原来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儿子左少阳遇到的那个老铃医,应该是为仙人,至少是位医术高明的风尘隐士,他教的医术绝对是高明至极,药到病除的,所以对左少阳修改的那些医书很感兴趣的,也在认真地看,觉得说的很有道理,还开始吃力地背诵左少阳写得那《汤头歌》,没想到现在人家来人说,老铃医的方子没效!这种偶像被打破的感觉,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原先的踌躇满志也顿时去了一大半。
左少阳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只能去了才知道了,眼看老爹左贵脸上阴晴不定的,一脸的失望,不觉有些惭愧,道:“爹,咱们先去老槐村看看把?”
“嗯!”左贵点点头,既然这个病人自己接诊了,那就得负责到底,当然,没本事治好,那又另当别论,没去之前,谁也不知道是否能治。而且,他也知道中风及早治疗的紧迫性。有急症也顾不上什么大年初一不看病的,救人要紧。左少阳背上药箱,左贵拿起幡子和铃铛,和梁氏说了一声,告诉她如果病人病情危重,有可能连夜治疗,那就明天才能回来。
梁氏叮嘱他们父子要小心。左少阳也叮嘱母亲替自己喂一下小松鼠,然后父子两背着药箱快步出门,直奔西城。
来到城门口,远远看见城门边站着一个女子,正是苗佩兰。
左少阳喜道:“佩兰姑娘,你这是……?”
“我和你们一起回村。”
“那你的柴火呢?”
“托熟人帮着卖了。走吧!——把药箱给我。”
“不用,我背就行了。”
苗佩兰不由分说,卸下左少阳背上的药箱,背在背上,快步如飞往城外走去。左少阳知道,苗佩兰之所以柴火不卖了要跟他们一起回去,就是想着他们的药箱太重,爬千仞山太累,会影响速度。现在赶时间最重要,又知道她的力气比自己大得多,也就不和她争了。从老爹手里接过幡子,两人快步追上苗佩兰,往前急赶。
苗佩兰背着药箱,走得比他们两还快得多,左少阳和老爹左贵气喘吁吁在后面紧跟着才没掉队,一路不停歇,来到千仞山下。
千仞山很陡峭,许多地方都是峭壁悬崖,昨夜一场大雪已经让整座山披上了银装,看着是很漂亮,只是这冰雪路就更不好走了,到中午太阳出来一晒,冰雪部分融化,上下行人一踩,整条小路都成了烂泥。
左贵倒也习惯这种山路,知道如何走比较快而且稳当不滑倒。可左少阳自幼在城里长大,很少走过这样泥泞不堪的山路,山坡才爬了一小截,便已经连着滑倒好几次,都幸亏苗佩兰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才没摔着。
苗佩兰见这样不行,瞧见前面一丘稻田边上散落着不少稻草,便抓了一把,一边爬坡一边麻利地编着,很快编了两条稻草绳,叫住左少阳,蹲下身帮他把稻草绳绑在他脚下两只鞋的脚弓处,然后示意让他走走。左少阳不知道她这样是做什么。往上走了几步,喜道:“哎哟,这法子好,脚下不打滑了!”
用了这两根稻草绳之后,左少阳就很少滑倒了,三人的行进速度也就明显增快了,急着赶,一路不停歇,一口气爬上了千仞山顶,来到老槐村,只用了半个时辰,比上次他们父子两上山用的时间快了差不多一倍。
左少阳站在村口,喘着粗气道:“这山太高太陡了,真亏了佩兰姑娘你……”
苗佩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笑了笑,迈步进村。左少阳父子顾不得歇口气,也跟着进村了,苗佩兰带路,径直来到李大娘家。
这家比苗佩兰家强不了多少,也是家徒四壁,两间茅草房,用树皮夹成的墙壁四面漏风。苗佩兰在门口叫道:“李大哥,贵芝堂的左郎中他们来给李大娘看病来了!”
很快,木门把拉开了,那大汉惊喜交加望着他们:“左……,左郎中?你们来了?太好了,快快请进!”
左贵喘了一口气,迈步进门。只见一张木床上,躺着那老妇,盖着一床葛麻布的单被,两眼紧闭,一动不动,床边或蹲或站着几个汉子和妇人,先前那跟老太太吵架的媳妇跪在墙角,哭得眼睛都肿了。
那汉子搬过来一张圆凳放在床边,请左贵坐下。又给左少阳搬来一根,左少阳却没坐,站在老爹左贵身后瞧着。
左贵问:“老人家怎么回事?”
那汉子陪笑答道:“上次在贵堂服药之后,我娘已经苏醒了,抬回工地窝棚住了一晚,那一晚还不错的,说话也听得到,也能认人,昨天上午我们把人抬回村子,又服了两次药,晚上就不对劲了,又昏昏沉沉的不怎么认人了,我们担心,昨天半夜又给我娘服了一次药,早上起来,就更不行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一直昏睡。”
“嗯,还有别的什么症状吗?”
“别的?”那大汉一时不知道左贵指的是什么。
“两便解过吗?怎么样?”
“解过,前晚上的还行,但是昨晚上的大便是稀的。”
左贵点点头,掐开李大娘的嘴瞧了瞧舌象,左少阳忙凑上去也一起观瞧,发现舌尖偏红,舌体胖大白腻,边有齿痕。左贵又提腕诊脉,沉吟片刻,扭头瞧了左少阳一眼,淡淡地问道:“忠儿,你觉得老人家这病如何?”
要是换做以前,左贵是绝对不会征求儿子的意见的,自从得知儿子暗中曾得到一位老铃医的指点,而且自己连续几个病案的成功治疗,都是儿子偷换了用药的结果后,他对儿子便刮目相看了,只不过,今天病人病情又出先反复,叫人哭笑不得,打破了他心中的幻想,所以,问虽然问了,语气却是淡淡的。
“我先看看情况。”左少阳道。
他仔细摸脉之后,发现病人脉沉滑,沉脉主里证,滑脉主痰浊,舌苔白腻,兼有大便溏稀,应为痰证。这不稀奇,病人起病原因便是与媳妇口角,怒气伤肝,肝气化风,志火内燔,炼液成痰,痰火内蒙心主,外窜经络,所以才会中风。先前自己用羚角钩藤汤加减,加开窍醒神的“凉开三宝”之一的紫雪,清降熄风豁痰,所以神志转清,用方应该没错。为什么继续用药,神智反倒又不行了呢?
左少阳百思不得其解,心想继续羚角钩藤汤加紫雪?肯定不行,昨日用了一天,重症加重,说明有变证,不能再用了。
左少阳没想到好的治疗办法,只好苦笑着摇摇头:“爹,我……,我没想好。”
“嗯,你跟我来!”左贵起身道,低头迈步出了房门,来到门前空地上,左少阳忙跟了出来,站在他身边。左贵左右看看人离得远,这才把头凑了过去,低声问:“那老铃医没教过你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么?”
左少阳道:“他只告诉了我这种病用先前那种方子,可是,如果出现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却没告诉我。”
左贵一脸失望,摇摇头,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只能我自己想办法了。”
第55章 小少爷的命
背着手走回了房间,坐下,又诊了一会脉,瞧了瞧舌象,沉吟片刻,道:“这些天天寒地冻,老人家可能回来的路上又感受寒湿,得了阳虚水泛之证,用真武汤治治看。”
说罢,从药箱里取出纸笔,写了一付真武汤方。尽管真武汤配伍中没有桂枝,左贵老爹下方第一味药那是必用桂枝的,这一次也一样。
真武汤是温化水湿的经方,出自《伤寒论》,可以温阳利水,主要治疗水湿内停的,方中本无桂枝,但桂枝本身能利水也能通阳,加上也没关系。从舌象来看,用这真武加桂枝汤倒也还算对症。
从前面几次病案来看,左少阳知道,老爹左贵用方还是很谨慎的,太激太险的方是不用的,这次这真武汤,就算没有明显的效果,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坏处。自己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用老爹的方子试试看。
按照真武加味汤抓药之后,左少阳亲自煎药。因为老太太已昏迷不醒,无法服药,左少阳只能用鹤嘴壶给老太太慢慢灌下。汤药灌下之后,静等结果。
村里人听说上次那父子铃医大年初一来村里出诊,都很感动,有病的过来找他看病,没病的过来瞧热闹,甚至有些邻村的得到消息,也都赶来了。都围在了李大娘家门外。
那大汉在门前空地上摆了一张桌子和两个凳子,给左贵和左少阳坐着瞧病。
这些病人大多是些伤风咳嗽啥的。左贵基本上还是能对付的,看完病,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算了一下,可以收到的诊金差不多有四十文了,这让左贵很高兴。
他曾经算过成本,若每天的诊金达到三十文,就能保本,超过的话,就有得赚。不算中午左少阳拿回来的二十多文,单算下午在村里诊病,就已经够本有赚的了,若每天能有这数字,不仅房租无忧,生活也有着落了。只不过,欠的四千一百文钱要想在半个月内凑足,恐怕靠巡医是没办法的。
不过,他现在没空去为这件事担忧,现在牵挂的,是李大娘的病,他一边给其他人诊病,一边留神屋里老太太的病情,可是在里面观察的汉子每次出来,都是神情沮丧,这让左贵越来越不安了。
在帮着父亲诊病的时候,左少阳脑海里一直在琢磨这个病案,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可是想了一下午,却还是茫然不知。
苗佩兰下午上山打柴去了,苗佩兰家日子很苦,她父亲病逝,母亲瘸了腿不能正常劳动,下面三个弟弟妹妹都才几岁,一家人全靠苗佩兰种地,农闲时打柴卖过日子。
左少阳他们救治过的那土财主贾家,是老槐村唯一的地主,村里有一部分人没有地,靠的就是租佃贾家的田种地交租。苗佩兰家也是贾财主家的佃户。左贵父子刚到村子,贾财主便得到了消息,亲自前来看望,见他们忙着看病,也不好打扰,留下贾管家在一旁照应。
眼看左贵父子忙完了,贾管家这才拱手道:“左郎中,小郎中,我们老爷在家中已经备下薄酒,请两位过去小酌一杯。”
左贵拱手道:“今儿个大年初一,不好登门啊,我们就不去了,你回去替我们多谢贾老爷。”
贾管家急了,连连拱手道:“左郎中,我们老爷说了,两位不辞辛苦,大年初一还到鄙村诊病,当真辛苦,上次救治我们少爷,还没好好谢过,且不论是否初一,务必将两位请到寒舍小酌。您要不去,小的可没法交代啊。”
左贵见他说的诚恳,想着李大娘的病一直没起色,今夜恐怕是回不去了,得留下观察,若能有贾家关照,诊病会方便一些,便拱手谢过答应了。先进屋查看李大娘的病情,见李大娘已经昏迷不醒,捋着胡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待到李大娘的亲属问该怎么办事,左贵也不敢乱变方只能说再等等看。
左少阳也给老太太诊脉望舌,发现的确没有好转的迹象,不禁很是沮丧。跟着父亲随贾管家来到贾财主家。
贾家已经把酒宴摆好了,招呼左贵父子坐下。那天看见的那手拄拐杖的老丈是这胖胖的贾财主的父亲,也很热切地劝酒夹菜。
酒过三巡之后,贾财主对左贵拱手道:“今日宴请两位,有两层意思,一来是替全村老幼感谢二位不辞辛苦,大年初一到村里巡回诊病。这第二层意思嘛,是感谢小郎中昨夜救了我儿一条性命,救命之恩永不敢忘!”
左贵和左少阳很是惊诧,一起望着贾财主,左贵道:“小儿昨夜在城中,并不曾到贵村来过啊?又如何救得令郎呢?”
“是这样的,小儿昨夜再次高热急惊风,幸亏小郎中昨日给了鄙人两颗急救药丸,说一旦惊风可以救急,鄙人给小儿服用之后,果然热退了,抽搐也停了,人也好了。这不是救命之恩嘛。”贾财主端起酒杯道:“昨日小郎中给我两位药丸时,我还觉得小儿病已经治好了,这是多此一举,碍于小郎中热忱,所以收下了,不成想当晚便派上了用场,如果不是小郎中留给了我这两位药丸,只怕此刻,小儿已经……,唉!也是小儿命中得遇左郎中和小郎中两位贵人相助,这才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啊!来来,我敬二位一杯,聊表谢意!”
左贵父子一听,都暗叫侥幸,举杯谦逊了两句,干了杯中酒。
贾财主喝了酒,大腿一拍,寒着脸道:“我原以为惠民堂倪大夫医术高明,以前自己和家人生病,也去找他瞧过,吃了药也能好,不过那都是些跑肚拉稀伤风头痛的小毛病,不成想真正遇到这等重病,他竟然不灵了,给我拍胸脯说得好好的已经治好了,回到家就病发,要不是小郎中有先见之明,小儿一条小命,可就断送在他惠民堂的手里了!哼!往后啊,我只到你们贵芝堂瞧病,而且,我还要逢人就说这件事,给大家伙提个醒,别去那名声响亮,中看不中用的惠民堂看病了,没得小病治不好,大病治死了!”
左鬼干笑两声,却不搭腔,他不想给人落井下石的感觉,而且他知道,很多病患就是这样,你给他治好病了,千好万好,一旦一个病没治好,特别是很重要的病没治好,那就全盘否定你的能耐。别听此刻贾财主夸奖自己天花乱坠的,那是治好了病,要是治不好,挨骂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贾财主大骂一通惠民堂之后,陪着笑连连给左贵和左少阳敬酒,推杯换盏又喝了几大杯,贾财主满脸是笑,对左贵说道:“左郎中,小儿这病,还是贵堂的方子管用,所以,我想请左郎中再好生给小儿诊查一番,务求断了根,若把病治好了,我定有重谢!”
左贵已经喝得有些晕乎了,听这话忙拱手道:“万万不可了,替小少爷诊病,贾老爷先前赏赐的诊金,已经多出许多了,以后诊病都够了,不用再给了。”
贾财主大喜,他之所以留下管家坚持恳请左贵父子到家中喝酒吃饭,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想请左贵给儿子诊病。本来贾财主以为儿子经过惠民堂名医倪大夫大年诊治之后,已经断了病根,没想到大年三十刚回到家,晚上儿子就再次发病急惊风,若不是那天心血来潮登门拜谢,得到了小郎中两位急救药丸,只怕儿子就死了,一家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晚上关城门,进不了城,而初一按照习惯药铺医馆是不接诊的,早上起来又见儿子已经活蹦乱跳的没事了,手里还有一丸救急药丸,这才决定等一天,等到初二再进城,这一次打定主意去贵芝堂找左郎中看病了。没想到中午便听说左郎中父子来山村替李佃户家老娘看病,赶紧叫管家守着,等左贵父子忙完了,请家里来喝酒,目的就是让他们好好给儿子看看病。所以听这话,贾财主十分的高兴,忙问:“那左郎中答应给小儿治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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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留守
“这个……”左贵很有些为难,说实话,他到现在也没理顺贾家小少爷到底什么病,上次那方子是儿子左忠开的,不过,现在看来,也是治标没治本,病根没断,也不知儿子有没有进一步的手段,捋着胡须侧脸望向左少阳。
左少阳其实也半点主意都没有,他先前开的方子是针对急惊风去的,只能息风止痉退热,但真正病根并没搞清楚,不过,既然已经接手了,就没得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当下缓缓点头。
见儿子点头,左贵反倒更没了底,要是换做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教授儿子医术的那老铃医是神仙,至少也是为医术高明的江湖异人,教授的方子肯定能药到病除,想不到现在李大娘的病出现了反复,而现在又听贾财主说他儿子的病也出现了反复,两个都没有断根,不由得他不对那什么老铃医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说不定就是个骗吃骗喝的老家伙,弄了两个不知从哪里抄来的方子教给了儿子,先前能治好死胎不下的那产妇,也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现在终于露了马脚。
他心中怀疑那老铃医的身份是个骗子,但眼前的事还得想法子解决才行,人家贾财主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把惠民堂骂个狗血喷头,把自己捧上了天,现在是骑虎难下了,只能暗自把老牙一咬,强笑点点头:“行啊,等吃过饭,就给小少爷看。”
“太好了!多谢左郎中!”贾财主大喜过望,那老爷子也是喜笑颜开,爷俩忙着劝酒劝菜。
因为还要看病,左贵父子不敢多喝,酒到微熏便打住了,吃过饭,丫鬟泡上香茶,品了茶之后,这才开始给贾家小少爷瞧病。
那小少爷里面穿的很厚的锦缎夹袄,外面裹着厚厚的丝绵被,由贾财主的夫人抱着,坐在椅子上。这孩子不时咳嗽几声,声中带有痰音,鼻翼不停扇动,张着小嘴帮助呼吸,小眉毛皱着,坐在小椅子上不停扭动身子。细看神色,面灰白,嘴唇微紫。很显然,孩子还存在一定的窒息症状。
左贵问道:“你们上次去惠民堂,他们如何诊断的?又吃了什么药?”
“惠民堂的那什么倪大夫说小儿食风寒闭肺,邪陷厥阴所致急惊风,用的药我这一次记下来了,都是丸散,叫什么牛黄散和清心丸,还有一种药叫羚羊角面。同时还吃了上次吃的那个名字老长的汤药,我想想,叫什么来着?麻黄杏仁……,石膏……,石膏什么来着?”
“麻黄杏仁石膏甘草汤!”
“对对,就是这汤药。吃了之后孩子当时是好了,所以才带回来的,想不到晚上就犯病了!”
左少阳琢磨了一下惠民堂辨证和用药,辨证为风寒闭肺,邪陷厥阴似乎没什么错的,而用的药牛黄散和羚羊角面都是熄风止痉的药,而清心丸是清热解毒的,用于退高热,也能醒神开窍。而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是治疗表邪未解,邪热壅肺导致的咳嗽的的经方。倪大夫的这几种药从对症角度来看都没问题。为什么孩子的病会再次发作?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导致孩子高热的原发性疾病没有找到!
从孩子病症来看,表现为湿热郁肺证,也就是西医的小儿肺炎,而引起小儿肺炎的原因多是细菌和病毒,在缺乏现代化诊疗设备情况下,难以很快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小儿肺炎,所以,惠民堂对症下药也是常用的办法,不能说错。只是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
那又该如何治本呢?本究竟是什么呢?
左少阳一时也想不明白。
左贵提腕诊脉望舌,捋着胡须沉吟道:“这孩子身体骨有些单啊。”
“就是就是。”贾财主瞧了瞧左右,见老父坐得远,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唉,我们贾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爷爷疼他跟掌上明珠一般,别说打骂,连重话都不准说一句。把他惯坏了。让他吃一顿饭,得端着碗追在屁股后面哄上老半天,也才吃这么一小半碗,而且特偏食,不肯吃肉,菜也很少吃。所以三天两头病,稍不留意就伤风咳嗽,一病就发烧。”
“唉,孩子不能太溺爱了,这样溺爱孩子,不是爱,而是害啊,要是孩子身子骨硬一点,估计也不能病成这个样子的。”
“是是。”
左少阳道:“你把孩子的被子和衣服解开瞧瞧吧。”
那少妇面露难色,更紧地搂着儿子道:“不了吧?这天太冷了,孩子本来就受凉了,这样病情会加重的。”
贾财主也陪笑道:“是啊是啊。”
左贵道:“那就算了吧。”
“哦。”左少阳见老爹左贵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了。
左贵摸了一会脉,又沉吟了好一会,实在没辙,只能应付过关再说,瞧了一眼左少阳,道:“忠儿,还是用上回的药丸吧?”
左贵已经知道先前治好贾家小少爷的病,是因为左少阳更换了药,至于更换了什么药,还来不及问他,所以不知道,便只能这么说。
贾财主忙陪笑道:“这丸药昨天小郎中给了两枚,昨夜用了一枚,还有一枚,既然这丸药这么好,能不能多开几枚备着呢?”
左贵点头,望向左少阳:“我们带了几枚来?”
左少阳很为难,他用来替代三物白丸的紫雪丸,退热开窍醒神很是灵验,对高热引起的急惊风效果很好,现在孩子的急惊风是因为高热引起的,而高热是因为小儿肺炎,而小儿肺炎却是治了好好了犯,说明导致肺炎的原因没找到。
如果这样,那孩子的高热还会发生,而孩子一旦高热就很可能会再次急惊风,就算用紫雪丸退热熄风止痉了,却是治标不治本,因为原发疾病没有根治,又会陷入一个高热、急惊风,退热,再高热,再急惊风的恶性循环,高热对孩子本身就很危险,若找不到这引起高热的原发疾病,不仅无法根治高热急惊风,还有可能引发其他疾病出现危症甚至危及生命。
而没有辨证清楚之前胡乱用药,不仅达不到根治疾病的目的,反而会导致变证,使病情复杂化,那时候就更难治疗了。所以,左少阳在没搞清楚引起小儿肺炎的真正原因之前也不敢胡乱用药,这紫雪丹就能乱给,忙道:“我……,我没带,要不下次我带来,行吗?”
“行啊,”贾财主忙答应道,“反正我这还有一枚呢。”
贾财主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琢磨,这药丸一共吃了两次,头一天下山送进城治病之前吃了一次,症状明显好转,但孩子带回家之后病情又发作了,又吃了一次,病情又好转了。这就有些怪,不知道是没有连续用药导致病情复发还是这药本来就治标不治本。若是后者,那可能是老郎中不见兔子不撒鹰,想借机多要些诊金,不过,他偷眼看了看左贵,从这老郎中脸上也看不住有什么故意刁难的神情,所以这诊金的事暂时也不要提,最好能够把他们留一段时间,若孩子病发,倒也有个防备。
想到这里,贾财主陪着笑脸对左贵道:“左郎中,现在天色已晚,城门恐怕已经关了,两位就屈尊在寒舍留宿一夜吧,不知意下如何?”
左贵当然知道贾财主留他们住在家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孩子,就怕孩子晚上又发病,有他们两人在,心里就安稳一些。便点头道:“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贵村李大娘也病重需要随时察看,就留一晚好了。”
第57章 大毒治病
“多谢!左郎中真是个好心人!”贾财主陪笑道,“鄙人已经让人把我夫妻旁边的两间厢房收拾出来,两位就住那里如何?”
贾家小少爷才三四岁,与父母同住,贾财主安排左贵爷俩住在同一个小院里,显然也是为了儿子的病着想的。左贵拱手:“客随主便,叨扰了!”
贾财主为了让左贵安心,特别让贾管家去一趟李大娘家,告诉他们左郎中在贾家住着,若李大娘的病情有什么变化,直接到贾府来通知就行了。然后领着左贵父子来到后院住下,吩咐伺候的丫鬟好生照料。这才告辞回屋了。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村里没有打更的,也没有宵禁之说,不知道是否起更了,左贵老爹是天黑就睡觉,天亮就起床的,所以洗洗准备睡了,左少阳不习惯这么早睡,决定出去走走,顺便再琢磨琢磨两个疑难病案该如何处理。
他让小丫鬟带自己从后院的后门出去,说了想外出散散步,也不用人跟着,独自一人慢慢在村里晃悠。
农村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特别是头一晚是除夕夜,都守夜通宵不睡,而大年初一都困了,所以很多人早早就躺下睡下了,村里静悄悄的,只是偶尔能听到几声犬吠。他一个人在静静的村里漫步,也无人打扰。
转了几圈觉得没劲,借着蒙蒙的夜光,他决定到村口老槐树下坐坐。
老槐树就在村口不远处的山岗上,有朦胧的月亮,有积雪的反光,倒也能看得见路。他踩着积雪吱吱嘎嘎响,笼着衣袖漫步走到老槐树下,月光被树挡住了,一大片阴影把他也罩在了里面。他弯腰把长条木凳上的积雪扫掉,坐在上面,望着银色灰暗的远山剪影,想着李大娘和贾家小少爷的病,尽管无人打扰,能清静思索,可琢磨半天,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就在这时,忽听得远处咯吱咯吱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沿着小路从那边过来了,左少阳吃了一惊,别是什么狼啊豹啊啥的野兽吧?他忙站了起来倒退了两步,准备撒腿往村里跑。
不过,他正准备跑的时候,忽听得声响处有人问了句:“谁?谁在树下?”
是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圆润。一听这声音,左少阳十分惊喜,叫道:“是佩兰姑娘吗?我是左忠左少阳!”
“你是……桂枝堂的小郎中?”那声音近了,很快来到了树下,果然便是苗佩兰,挑着一担柴火。
左少阳道:“是我,佩兰姑娘,天都黑了,你咋才打柴回来呀?快放下歇息吧!”
苗佩兰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柴火放在了老槐树下。低声问:“这时候你咋在这呢?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以为看见鬼了?”左少阳嘿嘿笑道。
苗佩兰也笑了,从柴火上取下一条毛巾擦了擦汗。
左少阳故意调侃笑道:“天都黑了,你才回来呀?在山上贪玩来着吧?”
苗佩兰笑了笑,没说话,透过老槐树的月光星星点点撒在她婀娜的身姿上,有一种电影特技般的效果。让左少阳不禁看得痴了。
苗佩兰感觉到左少阳在看她,略带羞涩地把身子侧了过去。左少阳也有些不好意思,掩饰地笑了笑,道:“上次我们到你家给你娘诊病,见你们家屋后有一大堆的柴火,都是你砍的吧?砍那么多柴火做什么用呢?”
“趁现在农闲,多砍些,农忙的时候就不用上山砍了。”
“哦,一天能砍几挑柴火呢?”
“四五挑吧。”
“啊?那么多啊?”左少阳赞叹道,“真是辛苦。”
“你们没回城吗?我还以为你们走了呢。”
“没呢,李大娘的病一直没有起色,贾老爷家的小少爷的病也没彻底治好,他求我爹给治治,所以就留下来了,住在他们家。”
“哦,夜深了,回去吧!”苗佩兰弯腰挑起柴火挑子往村里走,左少阳忙跟上,进村的路比较宽,两人能并着走,左少阳见她瘦小的身子挑了这么重一挑柴火,很是感叹,道:“你还是要注意别太辛苦了,你们家就你一个劳动力,你要病倒了,那一家人可就没指望了。”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
“身体好也要注意保养,不能随意透支体力!越是重体力劳动,就越要防止体力的透支!要不然,对身体的伤害就更大。这好比用药治病,所谓‘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
苗佩兰听她叽里咕噜一大串,不禁笑道:“你说的啥意思?”
“就是用毒性峻猛的药治病,病好个六分的时候就要停药,然后用饮食疗法来调理身体。但如果你要等到病完全好了才停止用药,病好一大半之后,本来不需要这么峻猛的药了,你还在用,那多余的毒性就会伤害身体……”
刚说到这里,左少阳突然站住了,嘴里喃喃道:“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十去其六……!”
他猛然想起,李大娘宿有脾虚痰湿内聚,因痰火内蒙心主,外窜经络才中风的,自己用的是羚角钩藤汤和紫雪丹,都是清降熄风豁痰的清凉方剂,特别是紫雪,更是“凉开三宝”之一,凉肝熄风药力峻猛,一剂之下,病人痰火、风阳上逆已经明显好转,病去十之六七了,按理就该停用,转用别的药力温和的药调治,自己却想除恶务尽,宜将剩勇追穷寇,继续连用了两剂峻猛寒药,结果凉遏太过,病人大便溏稀是明证。由此脾经痰湿反增,浊邪蒙蔽清窍,病人才再次昏迷不醒,!现在,必须改投辛温芳化方剂,才能力挽狂澜!
苗佩兰见他突然站住,也忙站住,回头瞧他:“怎么了?”
左少阳相通此节,不禁狂喜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治李大娘的病了!”
“真的?”苗佩兰喜道。
“嗯!我回去拿药箱,马上去李大娘家!”左少阳突然想起如果自己直接改变药方,李家肯定不相信自己这个小郎中的药方,不会同意给李大娘服用,而且也不好给父亲左贵解释,便又补充了一句:“就用我爹的药方,继续服用,应该没问题!”
“是吗?”苗佩兰有些想不通,既然继续用原方,为什么要说知道怎么治李大娘的病了,还以为想到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不过见左少阳那胸有成竹的高兴样,相信应该有办法治好李大娘的病,这就行了,忙道:“我回去放了柴火就来!”
两人进了村,分开走,左少阳急急跑回贾家,父亲已经睡下了,所以左少阳也不叫他,背了药箱,依旧从后门出来,直奔李大娘家。来到那里时,苗佩兰已经到了,不过没说两人在村头老槐树下的事,所以他们还不知道左少阳已经想到了办法治病,还以为他只是老郎中差使来瞧瞧病情如何的。忧心忡忡把他迎进门。
左少阳查看李大娘的病情,依旧昏迷不醒,他已经稳定了心神,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喜悦,问道:“药吃过了吗?”
“中午小郎中你喂服哪一次后,下午又喂服了一次,晚上的还没有吃呢。”
第58章 几粒小斑点
左贵开的真武汤是一剂分三次服,左少阳道:“只有一次的了?那今晚不够啊,病人病情危重,要连夜连服,我再抓一剂,今夜分三次服。现在先服一次,半夜再服一次,天亮的时候再服一次。”
大汉道:“好的,那下午剩下的药呢?”
“凉了,不要服了,服温热的。”左少阳生怕他们舍不得药,继续给李大娘服,便把那药罐里的汤药拿出去倒了。从药柜里抓了药,放进药罐,给那大汉。
这次用药自然不是真武汤,换成了涤痰汤增减,另加苏合香丸。涤痰汤出自明朝《奇效良方》,是治疗中风痰迷心窍证的常用方,是辛温芳化的方剂。而苏合香丸出自唐朝的《外台秘要》,它与紫雪相反,它是温开法的代表方,长于辟秽开窍,行气温中止痛,主治寒闭证。
那大汉也不疑有他,接过药马上上灶煎药。
药煎好之后,左少阳把苏合香药丸揉碎放入汤剂中,亲自用鸭嘴壶把汤药灌下,然后坐在床边,静等结果。可是一直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李大娘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昏迷不醒。左少阳心中忐忑,提腕诊脉,发现脉象并无进一步恶化的迹象,心中稍安,又把先前的思路盘算了一遍,觉得这一次辨证是没问题的,坚定了继续用药的思路。
李大娘的儿子见左少阳一直守在床榻边观察,很是感动,眼见夜深了,低声道:“小郎中,要不,您先回去歇着,如果我娘病情有什么变化,我马上跑来告诉你,好不好?”
见不到病情结果,左少阳也无心睡觉,估计心中牵挂也睡不着,摇摇头:“再等等看。不着急回去。”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屋外脚步声急,接着听到敲门声:“小郎中在吗?”
“在在!”李大娘的儿子忙过去开门,“哦,是贾管家啊,小郎中在这里呢。”
进来的正是贾财主的那老管家,一头大汉,喘着气道:“可找到你了!赶紧的,你爹叫你去呢?”
“怎么了?”左少阳忙起身问道。
“我们少爷……,又犯病了,全身抽抽,气都喘不过来了,左郎中让我们叫你回去,我们也不知道你在哪,药箱也不见了,到处找,可把你找到了,赶紧走吧!”
没等这老管家说完,左少阳已经背着药箱冲出了屋外。
左少阳跑回贾财主家,径直来到后院,见这里灯火通明,门口站着的丫鬟见他来了,喜道:“小郎中回来了!”
“小少爷在哪里?”左少阳急声问。
“在屋里呢,左郎中也在。”丫鬟指了指屋子正堂。
左少阳冲了进去,只见大堂里沾着几个丫鬟,里屋的门帘挑着,听到里面那妇人在哭着喊儿子。忙跨步进去,只见里屋炕边放着一大盆炭火,烧得旺旺的,屋里很暖和,那少妇坐在炕沿上,怀里抱着那小孩。那孩子喉间痰鸣,两眼上翻,手脚不停抽搐。贾财主和他老爹站在旁边,急得直搓手,见他进来,顿时面露喜色。
左贵老爹转头瞧他,哼了一声:“你跑哪里去了?”
“我去看李大娘的病去了,——孩子怎么了?”
少妇搂着儿子哭着只是不停摇头。贾财主哭丧着脸道:“睡到晚上,又烧起来了,很烫,我派人去叫了令尊,正在察看,小儿突然全身抽搐,喉咙里有痰又咳不出,憋得喘不过气来,令尊用老办法,巴豆掉线让孩子吞下又扯出来,小儿呼吸才略微好一点。”
“服用我们给的药丸了吗?”
“服了,刚服下。”
“应该有效的,等等看。”
过了一会,孩子热稍退,抽搐也略微减缓了,但仍然不停地咳嗽,鼻煽气促,面色灰白,嘴唇发紫,喘憋征象十分明显。
左少阳见那妇人把孩子抱得很紧,孩子本来穿得就很厚,加上包裹着厚厚的丝绵被,连小脸都遮了大半,这肯定会影响孩子的呼吸,屋里烧着一大盘炭火,十分暖和,用不着裹得这样厚,忙道:“夫人,请把孩子被子松松,这样勒着,孩子呼吸不畅。”
那少妇已经哭得昏了神,没听到左少阳的话,依旧紧紧把孩子搂在怀里,左少阳又说了一遍,她还是没听见。贾财主叱道:“小郎中让你把孩子松松开!没听见啊?”
“啊?”少妇这才仰头望向夫君。
贾财主干脆直接伸手过去抢孩子,少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抱紧孩子不放,贾财主夺不过,眼看儿子笑脸憋的发紫,心中一急,直接把手伸进丝绵被里,把儿子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抱在怀里,望向左少阳:“小郎中,这样行吗?”
左少阳见孩子已经穿的很厚,呼吸估计还是不顺畅,便上前解开小孩衣领的盘扣,两边一扯,绕着脖子理了理衣领,道:“这样才行……,咦?这是什么?”
他一眼瞧见孩子耳朵后面,有几粒玫瑰紫色的斑点,忙伸手抹了抹,擦不掉,心中不禁一动,从药箱里取出压舌板,撬开孩子的嘴往里一瞧,在孩子口腔两侧颊黏膜靠近牙齿的地方,也看见了几粒同样的斑点!
瞧见这些斑疹,左少阳心中所有的疑惑一贯而通!
这是麻疹!
也就是说,这孩子是麻疹合并小儿肺炎引发高热才导致急惊风!
麻疹是儿科最常见的传染性疾病之一,初期症状很像外感病,这孩子初时发热咳嗽,鼻流清涕,惠民堂初诊诊察不清,当成外感热病治疗,连续使用麻杏石甘汤、牛黄散、清心丸、羚羊角面,这些都是寒凉剂,而自己用的紫雪更是“凉开三宝”之一的峻猛寒凉剂!
本来,麻疹是阳毒,治法上是应该宜凉不宜热的,而麻杏石甘汤也是可以治疗麻疹未透身热烦躁疹毒内陷的,特别适用于麻疹合并肺炎热邪壅肺者,但什么事情都不能走极端,寒凉太过了,就会使毒热内闭而生变。这跟李大娘的情况相类似,麻疹发疹之初便用此寒凉猛剂,加上服用了自己的紫雪,寒凉过抑,导致热毒内闭(当然,如果当时不用紫雪退热开窍醒神,孩子只怕活不到现在)!孩子麻疹呈玫瑰色斑疹,便是疹毒不能外泄,温邪郁于肌表血分的明证!
由于孩子麻疹合并小儿肺炎导致高热不退,热不能散,热极风动便会引发急惊风抽搐,毒热入营血,逆传心包,所以孩子便神昏嗜睡,导致疹毒不能顺序外泄,而这孩子娇生惯养,体质本来就差,无力托毒外出,毒热内伏,所以合并了肺炎发生,才会喘憋呼吸困难。
原来搞了半天,导致孩子肺炎高热的罪魁祸首竟然是麻疹!
这孩子从开始到现在,都一直被厚厚的丝绵被裹着的,连小脸都遮去了一大半,麻疹最初发于耳后发际处,然后才会拓展到其他部位。由于发疹之初,就把大剂量的寒凉猛剂搞得毒热内闭,疹毒无法外泄,所以头面部等看不到麻疹。当时要这少妇把孩子被子衣服解开看看,少妇不干,不过他当时也没想到是麻疹,否则坚持检查身体其他部位,应该就能发现了。
有了这个重大发现,左少阳心情振奋,不过,现代社会由于普种麻疹育苗,麻疹病发率已经大幅降低,很少见了。所以左少阳读书的时候并不太重视这种病的治疗方法。确定是麻疹之后,心中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治疗。决定还是先看看老爹左贵有没有合适的方子再说,忙指着孩子耳后斑疹急声对左贵道:“爹!你看这是什么?”
左贵老爹站起走过来瞧了一眼,咦了一声,俯下身仔细观瞧,不禁身子一震,沉声道:“把孩子给我!”
贾财主忙把孩子递给左贵。左贵解开孩子的衣衫察看,然后跟刚才左少阳一个动作,用压舌板撬开孩子的嘴往里细看,片刻,沉声道:“是麻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