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葬阵(二)
“万流风!”
眼看着那紫衣人阔步走近,所有人无分正魔,心思都沉到了谷底。这时候他们若还猜不出所谓七曜宝藏是出于邪派算计的话,那就真是白混了这么多年。
万流风的视线从众人面上扫过,嘴角含笑,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浩辰罡,秦言,歌行烈,成刚,玉寒烟,贺连山……很好,很好,这一辈正魔两道的翘首人物,基本上都在这里聚齐了!诸位,能在这里见到你们,我心里真是高兴啊!”
浩辰罡冷冷盯着他。他一手撑着石壁,另一只手握拳,做出防备的姿势,但身体却有些力不从心,不由自主地发颤。
这一对并称于世的杰出年轻人,终于第一次在没有长辈的情形下见面,同时兼有魔门首席、次席作陪,称得上是一件震动江湖的盛事,可惜没料到的是在如此情形下发生。眼下,就算所有的高手合力,也不可能是万流风的对手。
万流风摇头叹道:“浩兄,你不必如此紧张,我不会第一个出手对付你的。在此之前,我还要找一位老朋友叙叙感情呢!”他目光移向秦言,轻轻一笑,“秦兄,近来可好?”
“好!很好!”秦言干笑道,“兄台就是传说中的邪派首席弟子万流风吧,小弟久仰大名,早就想一睹万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比人们说的还要英俊潇洒……”
“秦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咱两个那时候结下的交情,你可抵赖不了。”万流风道,“以前在清微居见面时,我还只是怀疑。后来听说秦兄你在岑关岭上出了事,我特意去战斗的现场查探了一番,结果可以肯定,当初那个人肯定是你。秦兄,咱俩故人相见,应该好好叙一叙别情,你却装作不认识一样,真叫我失望呢!”
秦言这时候知道抵赖也没有用,无奈地牵了牵嘴角,道:“万兄,其实我也盼望着跟你重逢,却没料到是在如今这般情形下。世事无常,可谓如此啊!对了,你刚刚从外面过来,今天天气应该不错吧?”
万流风哈哈大笑:“秦兄,你终于承认了!这半年来我找得你好苦!外面乌云蔽日,暴雨倾盆,是难得一见的大好天气。在这样的日子下我俩相见,看来大概是天意吧!”
“不是天意,而是人心。万兄,你一路赶过来,真是辛苦了,早上吃饭了没?”
“没吃。”万流风摩挲拳掌,一步步走近了,“秦兄,除了这些琐事,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有的!万兄,像你这样的人物,花这么多工夫找到我,应该是想和我公平一战的吧?来来来,咱两到外面去打个痛快——”
“不必了。”万流风没等秦言说完,就猛地一拳砸过来。秦言抬臂一挡,身躯顿如被战车撞一下,高高掀起,横飞出去,一路碰翻了数人,最后嵌入石壁之中。
万流风冷冷注视着他沿途留下的狼藉痕迹,摇头道:“哎呀,真是狼狈啊!秦兄,如果就这样像条狗一样死去,恐怕不符合你的身份呢,你自己也不会甘心吧?”
秦言从石壁碎屑内坐起来,惨笑道:“死都是一种结果,过程并不重要。”
“难得你有此觉悟……”万流风说着,突然眉头一挑,纵步奔出,左掌抬起,直往歌行烈胸口撞去。歌行烈勉强提剑,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剑刃上,霎时便承受了万钧之力。歌行烈身躯猛地一震,鼻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半边身子陷入麻痹。
万流风左掌力道未尽,右掌紧随着拍出。只闻劲风激涌,刮得歌行烈脸庞火辣辣生痛。歌行烈仓促变招,举起左边胳膊挡了一下,就被打得凌空飞起,稻草人一般摔了出去。
“行烈哥!”游夏菡惊叫,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咬牙挺直膝盖,勉强走出半步就一头栽倒在地。
“居然能挡住我两招,你比他还更强一点。”万流风看着歌行烈撞入石墙中,背负起双手,气定神闲地道,“不过,想要偷袭我,还是差了一些。浩兄,你说是不是?”
浩辰罡无奈点头:“是。”
万流风嘴角勾起一个残酷笑容:“那么你呢,我很好奇,一直以来你都跟我齐名,现在你又能接我几招?”
“三招半。”浩辰罡沉声回答。
万流风嘿然道:“那咱们就试一试。若你猜错了,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最后一字出口,人已挟着狂风呼啸而至,拳头在浩辰罡视野中不住放大,转瞬便抵到了面前。
歌行烈从碎石堆中爬起来,衣衫破烂,七窍流血,身上还沾满了淤泥,半点不复当初邪魅霸道的气度。
他的样子比秦言还要凄惨。
秦言第一次看见歌行烈如此狼狈的模样。以往两三次交锋,歌行烈就算输了,也未曾消去那一股傲气。但在被万流风两掌打到尘泥中的现在,歌行烈是如论如何也傲不起来了。
秦言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歌行烈的模样固然凄惨,可自己又比他强到哪儿去?眼下浩辰罡也要被殴打,秦言可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心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等万流风玩够了,大家的下场都好不到哪儿去。
“砰!”前方传来巨大的响动,万流风跟浩辰罡交上手了。仅仅一招,秦言就清晰地听到了某人骨骼破裂的声响。
接着“轰”的一震,是第二招。
浩辰罡的右臂也被折断了。
真是难为浩辰罡,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死撑着不肯倒地,挺起身子硬接万流风第三招。
秦言心中暗暗哀叹。浩辰罡这性子,未免太强硬了些,为了一点颜面,就非要死扛到底,连性命都不顾了。若是他也像自己一样示弱,挨第一招的时候就被打飞出去,受的伤肯定要比现在轻多了。
这种宁折不弯,就是所谓第一流的性情?我看,还不如本少爷来的机灵呢!
不过,秦言一想到最后都还是免不了一死的局面,心中就只剩下无尽的悲凉。性情再好,也救不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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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7章 葬阵(三)
第三招,浩辰罡还是没倒。
万流风面上再无笑容,狞声道:“三招已过,我看你怎么算最后半招!”
忻仙看着浩辰罡依旧挺直的背影,口中低低一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早就想过了自己这种人可能会迎来的无数个悲惨下场,然而独独没料到浩辰罡竟会死在自己之前。
这样一个最凄惨最悲凉的结局,她却没有算出来。
“大师兄!”贺连山凄声疾喊,恨不得以身代之。
玉寒烟幽幽一叹,盯住站在浩辰罡不远处的小竹的背影。‘不要去!’她心中默念。
歌行烈摇摇晃晃地扶剑站起。他两眼圆睁,露出从未有过的愤怒狰狞的表情,忽然回过头看了秦言一眼,左臂猛力一挥,一个白玉小鼎骨碌碌朝秦言脚边滚过来。
“交给你了。”歌行烈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秦言的眉梢跳动了一下。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波动从神玉鼎中传递过来。
‘为什么以前拿到神玉鼎时没有这种感觉?歌行烈对神玉鼎做了什么?’
不过眼下就算歌行烈存了害人的心思,秦言也没有任何力气躲避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神玉鼎滚过来,贴上自己脚跟。“咚!”一声幻觉般的响动,他好像落到了泉水里,身体陷入一片无比舒适的温暖包围中。
他顺着轻缓的水流漂动,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惬意,一身的痛楚刹那间尽数消失。他稳住心神,任凭水流中的点点温暖力量渗入他身体,随他体内残存的灵气在周身游走。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全部伤势都在缓慢治愈。秦言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血脉越来越通畅,胸口处也被一大团暖洋洋的气息包围着。鼎中力量源源不绝地传递进来,直到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几乎充满了盎然生机,旧伤新伤彻底痊愈。他仍然不满足,竭力往体内吸纳力量,连经脉胀痛都不愿顾及。直到灵力火种终于被引燃,开始焚烧自我,将那未知的不可掌控的命运,都置于一片滔天的熊熊火海中。
“舍生诀”。以力为炭,以身为炉。
唯有如此撕心裂肺的烧灼之痛,才能让他在二衰大道之力的压制下,昂起自己的头颅。
他缓缓站起来,面色赤红,汗如雨下。在迎上歌行烈复杂的眼神时,他轻轻笑了。
歌师弟,这一次算你聪明。什么妖魔鬼怪、陷阱诡计,看本少爷都给你一脚踹翻!
浩辰罡又挨了一脚。
他上身弯折成恐怖的角度,看上去脊椎都快被踢断,但两腿依旧像钉子一样紧紧钉在地上,死活不肯倒下。
“浩兄,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这一道大餐物超所值,当得起回味。往后每年今日,我都会怀念你的……”万流风扬起拳头,要给浩辰罡补上最后一击。但他说着说着,笑容忽然僵在了脸色,顶着背后那股漫天盖地的惊人杀气,慢慢转过身来。
苍茫剑意铺散开来,笼罩住地穴里整个封闭的空间,辚辚剑气汇成一座大山横亘在万流风心头。
万流风的衣衫受杀气所激,猎猎振动。
他盯着大步走来的秦言,惊奇道:“你怎么……”
秦言微微一笑:“万兄,这里还有一道价值千金的名菜,不过你要付得起价钱才行!”
他一抬手,深沉、冷傲的剑气嗤地射出,直奔万流风面目、咽喉、心脏、下阴各大要害。
万流风双臂疾摆,将所有刺来的剑气一一挡下。
秦言略微皱眉。剑气射出去后,就受到灾祸符咒的压制,寸寸消弭,到达万流风身前时,威力便所剩无几了。不然,按照秦言的预想,至少应该逼得万流风手忙脚乱才对。
既然隔空剑气不行,那就近身好了!
他脚下一跺,身形掠起,朝万流风奔去。
速度像一阵风似的,在旁人眼中看来已是极快,但秦言却失望的很。他发现“舍生诀”的效果没有想象中明显,力量增长远不如之前几次,大概随着他修为精进、达到天元境界之后,“舍生诀”的效力就越来越弱了。眼下即使施展了这种禁术,仍无法超越二衰境界,移动之时发觉步伐依然沉重无比,双脚被地上灾祸力量束缚住了,无法超脱。
行动时,大半的灵力都要用来对抗八祸葬世大阵的压制之力,差不多仅能以“瀚血”来对付万流风,优势并不大,不知道能不能成。
思忖间,万流风那种带着疑虑表情的脸已经近在咫尺。秦言压下杂念,抡起右手,毫无花哨的一记直拳狠狠砸过去。
万流风两臂护在胸前。
“轰——”
一袭紫衣像被重锤击打的石子,横飞数十丈,贯穿了好几面墙壁,掀起大片烟尘后仍传来一路震击地面、岩石的撞响声。
这一拳的力量,若换成一具钢铁傀儡来挨的话,直接就在空中化为了齑粉。
陆地神仙的一击,不是凡物能够承受的,凡人、凡铁都不行。
但万流风不是凡人。他的气息并没有丝毫减弱,只在凝滞了一瞬后,就进一步膨胀开来,如地狱中的红莲,烈火中越烧越艳。
冰冷、残酷、血腥、暴戾的黑暗雾气,渗透了烟尘,向四方蔓延扩散。
象征“杀戮”、“灾祸”、“死亡”的道种符文,按照一种更加激昂振奋的韵律在空中流转移动起来。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道,现在终于能完全确认了,光义县中的那人,的的确确是你。”万流风的声音隔着两三座墙壁响起,带着一种妖异的颤鸣,像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阴煞味道。
秦言冷笑:“还在怀念当初被打得屁滚尿流的感觉?”
“那是我出道以来第一败,当然值得纪念。不过,如今看来,你也是使用了短时间爆发功力的秘术,赢得并不光彩。”
“输的人更不光彩!”
“输家的确不光彩,所以,今天我会光明正大地赢回来!”
万流风的声音渐渐接近,烟尘后墙壁的窟窿里显出他的轮廓,缓步走出。
他整个身形已经沐浴在一团幽暗光焰之中,周身黑炎浓如实质,在他身后凝聚出了一个高大漆黑的魔鬼身影,流淌着同样黑暗的光焰,头角峥嵘,健壮魁梧,紧随他的一举一动,如同一个怪异剪影,却有小半部分与他本体交融。
第618章 葬阵(四)
万流风的面容被幽暗光焰笼罩,眼眸赤红,里面杀意无尽,透骨冰冷。
“还是这副鬼模样!”秦言撇嘴讥笑,“来来来,就在这八祸葬世大阵下,小爷陪你‘光明正大’地打上一场,叫你心服口服!”
他足踏微步,身影比万流风还诡异几分,忽隐忽现,宛若幽灵,飞快朝万流风接近。
万流风在原地顿住,目光一绽之下气势凝如海潮风浪一般铺盖过来。由于八祸葬世大阵的加成,他此时的威势,比施展了“舍生诀”的秦言更加强盛。仅站着不动,就若一尊统御地狱深处的魔王,凶煞滔天,如渊如狱。
他眼看着秦言逼近,眼缝中突然迸出灰暗的色泽,凝声喝道:“暗!”
整片空间霎时黯淡下来。万流风周旁突兀出现无数魔神的身影,每一个的威势都与他身后那尊魔王不相上下,各自拥有一副穷凶极恶的样貌,有牛首人身的、双臂持钩的、盘踞如蟒的、遍身骨刺的、三首八臂的……但见黑雾连绵,恶浪相接,遍地死气惨惨的模样,与地狱无异。
秦言如鬼魅般扑去的身影在万流风面前停顿了一下,注视前边一头三首八臂、耸立如山的狰狞大鬼,面上露出奇异神色,低低道了声:“八臂狂魔?……”身形随即化为模糊的虚像,在争先恐后涌现的黑雾中闪烁不定,左右折射下最终飘到半空,方避开了这些气焰嚣张的魔神法相。
“你召来这么多魔头的幻影,真正听你使唤的又有几个?”秦言在空中轻笑。
万流风闷不作声,趁他无立足之地,举掌便攻。看似轻飘飘的掌力,若挨上了便知苦痛。
秦言一脚踢在他手掌上,身形飘忽,一闪落下,与万流风战至一处。掌风涌动,拳劲磅礴,更有恶魔呼啸,秽浪翻天,附近的明暗光影也因为两人过快的挪移而显得扭曲起来。
万流风倾注己心最强战意,两臂掌风与附身魔王的配合达到了极致,依然没能突破秦言的防御。两人交手上万招,万流风没能在秦言身上留下一点伤口。这还是在八祸葬世大阵的压制下。
真是令人心颤的武技!
他忽然感应到秦言气机的变化,心知不好:“要来了!”与秦言硬碰一掌,借着强大的冲力往后翻越,浑身肌肉紧绷,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当初秦言打败他的那三拳,他可是铭记在心,不敢片刻或忘!
三拳即将重现。
最兴奋、最紧张的这一刻,他已等待多时了!
秦言一步踏来,跨越两丈距离,极为缓慢地伸出一只拳头,轻轻巧巧地递到万流风面前。
‘就是这种感觉!’简单,朴实,没有花哨,却似塞天充地,叫人避无可避,只剩下面对毁灭力量时的由衷恐惧。
万流风早就期待这一刻,然而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心中那股惊恐、悸动之感,仍牵动着他的神魂。
他转脸,倾身,挥掌。
只见那只拳头在眼前急剧放大,一袭铺天盖地的黑暗自眼帘前铺挂下来,令整个世界都黯淡一片。黑暗本是他最喜欢的颜色,他习惯于在黑暗中孤独行走、隐藏自己、偷袭敌人,然而这一刻所见的黑暗,却让他感到透彻心骨的恐惧。
魔魂低吼,与他融为一体,拳掌相撞。
“轰——”
万流风如遭重击,连退三步。
秦言眼神如刀,下一拳紧接着砸过来,直取胸口。
万流风双臂推出,苦练多日的成果终于体现出来,以一团柔劲化解了大部分力道,但其中蕴含的恐怖威力仍让他恍惚中只觉得地动山摇。
下一刻他迅速清醒过来,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秦言抢进一步,冷冽目光中缓缓递出第三拳。万流风同样缓慢地抬手,迎向秦言已堆叠至顶点、超越了灾祸大阵封锁、完全凌驾于他之上的气势。肉掌抵住拳锋,摧毁一切的力量传递到万流风手腕,两臂顷刻间失去了知觉。全身骨骼发出急促的悲鸣,万流风耳边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天地一片漆黑,耳畔电闪雷鸣。刹那间他被置身于一个古老的帝国,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这是他当日没能够接下、侥幸逃脱了的第三拳。
无数个不寐之夜,苦苦思索的第三拳。
甘心屈奉那西域番僧,就为此刻的第三拳。
敌人气势越堆越盛,直至视野尽被遮天黑幕覆盖。万流风闭上双眼,黑暗中一线光明穿过,震动魂魄。他不惊不怒,咧嘴长笑:“我来接这第三拳!”
就是这种光芒!他眼中爆射出万钧雷霆。
一百五十七日,今又重逢!
黑幕中只听见沉闷的肉体交击声,空气被两人极度凝聚的劲气震荡得像隔了水幕似的扭曲起来。
一瞬之后,万流风飘然后退。第三拳,挡住了!
他退到未曾散尽的烟尘中,好整以暇:“我不会两次都栽在同一招下。这三拳,你不用再使了!”
秦言重重喘了一口气。““流云柔水”……你见到了那番僧?”
烟尘中看不清万流风神情,“我以藏经阁秘籍交换,向他请教了半月。说起来,听说你在岑关岭上出了事,我还以为用不上这一招了呢!”
秦言嘿嘿笑起来:“即使用上这招,你以为就行了吗?”不待万流风回答,他又提拳攻上。
三拳之后又三拳。
第一拳遮天蔽日,群狼呼号,万兽震恐。
第二拳塞天充地,席卷而来,自舍退路。
第三拳亡国灭运,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连续三拳,气势催生至更强劲的顶点,一浪叠过一浪,掌劲凶猛地轰下来,一波一波的气劲席卷震荡,破碎的石块四面溅射。他化身为洪荒之兽,翻腾巨浪,吞吐波涛。
万流风身上的魔相化为柔和的屏障。绵延掌势,息息相生。若情丝,若烟云,编织成网,缠绵不绝。
方圆百米完全沦为秦言肆虐的战场,洞壁、岩石这等脆弱的屏障无法造成半点阻碍,两道人影在石中横冲直撞,穿行无阻,直打得地动山摇,声声破碎。
第619章 葬阵(五)
层层柔劲被刚猛的拳势逼开,复又纠缠上去,卸去秦言的拳力。万流风一退再退,秦言紧逼不舍,更威猛的一拳朝着他心脏位置狠狠砸下。
拳破罗网,罗网又生。
万流风的身形翩然淡去,又在秦言化掌为拳猛击过来的时候如水中倒影一样涣散闪避。秦言拳上带血,砸到空气中,犹未失去平衡,右肘悍然朝旁击出。万流风的身形自虚空中出现,颤了一颤。
三拳已尽,秦言脸上冷意迸现:“那你再试试这一拳!”他说的是拳,真正攻过来的却是腿,挟风雷之声,如大枪横抽过来的鞭腿。
万流风不可躲,不可闪,举掌相迎。
掌势如潮,暗红色风暴迎上飞腾的巨兽,两股巨力悍然相撞,将周围空间都裹入能量激流之中,血光遮断了视野。巨兽乘风破浪而来,生生从风暴中劈开一道通路,挟万钧之势狠狠砸向波浪后的天穹。
万流风浑身剧震,颓然撤掌,踉踉跄跄地往后跌退十余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秦言冷笑:“第四拳就挡不住了?还有第五拳呢!”追赶上来。
拳锋刮面,万流风气力已滞,胸腔内如雷轰鸣,眼看这一拳再也抵挡不住,只得弃了那繁复的柔巧招式,挥臂横在胸前一挡。秦言的拳头砸中他左手,一声闷响之后,千钧力道齐涌而至,左肩以下的部位尽数麻木。秦言的残余劲力窜入他体内,浑身上下顿化为战场,酸痛麻木之感遍布全身。
他倒跌而出,震塌了两面墙壁,打个滚翻身爬起,口鼻、眼眶缓缓渗出鲜血。
秦言遥望着他:“这一拳滋味如何?”
万流风按住胸膛,平复气血,身后恶魔虚影再度凝实,沉声道:“这一拳叫什么名字?”
“它叫……破日。”
“破日,破日!”万流风重复了两遍,缓缓道,“这种拳,我最多还能承受三下。不过,你还有力气使出三次吗?”
“我还能使出两次,把你打掉大半条命,也就够了。对了,你的那位老不死的师尊没有过来吧?”
“他在流苏园,参加盟主大会。”
“也就是说,负责这座八祸葬世大阵的就你一个喽?”
“不错。”
“那我就放心了……”秦言说着,目中透出凛然之色,沉喝道,“浩辰罡,告诉我支柱的位置!”
万流风本已做好迎接下一击的准备,却见秦言没有动手,一怔之后,又听浩辰罡朗声说道:“离火位,三十七丈八尺三寸,直高四十八丈六尺七寸!”
秦言身形一动,如虚影般闪烁来到南边洞壁前,伸拳蓄势,两个刹那之后,势达巅峰,空中风雷声伴着隐隐的狼嚎,沉甸甸的血红色重重按在了石壁上。刹时间地动山摇,所有人站立不稳,轰鸣声绵延远去。片刻后,离此地五十余丈外的某样东西砰然破碎,洞中的灾祸符文凝滞了一瞬间,随后消散了许多。
这一拳的威力,直达五十余丈外的地面,破坏了葬世大阵的完美结构,令灾祸的压制作用顿时下降不少。人们的身体好像没那么沉重了,勉强能直起身子。
“下一个!”
“震雷位,五十三丈六尺三寸,高六十丈八尺八寸!”
两声极快的交谈后,秦言出现在另一道墙壁前,再度一拳击出。
好似巨龙翻身,天崩地坼。人们身体又为之一轻,眼见空中飘浮的密密麻麻的灾祸符咒运行得有些紊乱了。
“兑泽位,六十七丈二尺五寸,高七十一丈一尺四寸!”
秦言正欲迈步,忽见万流风嘿然一笑,身形倏动,狂傲的杀气瞬间攀升至极致,拳影带动一抹幽光朝着玉寒烟等人冲去。没有蓄力,没有声势,就是无限杀机中一抹黑光,其中凶险唯有正面迎对的玉寒烟才能体会到。她毫不怀疑,自己不消被这一拳打中,只要挨了一点劲风,就得香消玉损。
“呯!”秦言闪身横拦在万流风之前,身子向下微沉,两掌交错稳稳接住这记重拳,并顺势扣住万流风的拳端,直扭他腕部。万流风狞笑,随着他的力道旋转了半圈,右边手刀向他臂膀砍去。秦言横臂招架,万流风趁机偷出左拳。
两人战在一起,秦言拳拳刚猛,万流风在拳劲中若零落之叶上下起伏,却始终不被击中。秦言连连追打,拳影纵横,却始终差之毫厘,且无法将之甩开。因为只要他一有离开的想法,万流风就将矛头对准人群,逼得他不得不救。
秦言内里暗暗叫遭。刚才那毁去支柱的那两拳耗了他不少力量,如今最多还能使出一次破日之拳,但已杀不了万流风了。等到气力耗尽,还是免不了一死。
这时浩辰罡出声道:“坎水位,两丈二尺八寸!”
秦言心中一动,这么近的位置,莫非……抽个破绽寻机一看,正是浩辰罡自身所在的位置。
‘这小子难道有什么破敌之策,待本少爷过去看一看。’
他抱着这个念头,气势愈发狂暴汹涌,狠一记直探万流风咽喉。
万流风双手开而复合,化作流云柔劲缠上秦言的手腕。喧腾霸烈的力量,尽汇于那点轻灵流动的柔光中,翩然倒转,将其引向一旁,击入空处。
秦言冷哼一声,全身气息突然消沉下去。虚空中忽然透出一道灿烂之极却又紧紧凝成束的光芒,像从阳光中借来的一般耀眼,又有一种脱离了同伴只此一击的孤寂。“孤光”,这是秦言最初的光芒,一反之前霸气冲天的气势。他全身的力量都沉了下去,唯有这道光芒依然闪耀。
面对这前所未见的一招,翩然如梦的淡薄云雾开始患得患失,一反飘渺之态,凝结成厚厚的铅云作为阻挡,秦言最初的光芒也无法射穿那层阴霾。但他一只莹白的右手稳稳抵住万流风双掌,消弭了一切冲势,并顺势将其扣住,凝固更甚坚铁。
“跟我一起过来吧!”
全力勃发,万流风就算与附身魔魂合二为一,却也拼不过这股蛮横霸道的力量,被拖曳着向旁移去。
坎水位,两丈二尺八寸。
那处有人,名为浩辰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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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章 葬阵(六)
秦言周身流溢着青色的符篆,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将大片漆黑的灾祸符咒层层格开。
当他身上那片如火炉般燃烧的青色灵力光芒洒在浩辰罡身上时,浩辰罡便好像霎时从重伤垂死的边境活了过来,挺躯一步,投入青光之内,与秦言贴着身子并肩而行,且旋身一记重肘,狠狠砸在万流风魔魂背心。
万流风身形剧颤,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拼命挣脱了秦言的手臂,忙不迭往后退去。
浩辰罡这出乎意料的一击,给万流风带来的创伤比秦言之前那么多记拳头还要沉重。
正派、魔门的两位最顶尖的高手,在危境逼迫之下,终于暂时抛下前嫌旧怨,第一次联手御敌。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心头都泛起复杂奇异的感觉。
万流风自知不妙,想退。秦言如跗骨之蛆一样跟了过去。浩辰罡更如秦言的影子一般,紧随他身旁,步伐韵调都与他几乎一致,这令秦言感到无比意外和惊讶。两人的拳意气机都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共鸣着,虽是第一次联手,却好像共生的兄弟、配合了许多年一般。
两道人影追上万流风,分头从左右夹攻而上,随而又合拢,刹时与万流风交手数百击,在他身上留下无数印痕。
双拳难敌四手。万流风虽有魔魂附身,但也只是辅助,无法分身对敌,一双手臂根本顾不过来,在正魔两派最顶尖弟子的联手进攻下只勉强护住了致命部位,其他的都让附体魔魂硬抗了。
他好不容易寻出一个空隙,嘶声喝道:“动手!”
就见地面隆隆作响,数不清的尸骸、妖鬼破土而出,向人群扑去。
秦言、浩辰罡只得舍了万流风,回身救援。
两人闪入人群中,飞快穿行,所过处随手一击就将那些本就不该出现在人间的鬼魂重新打入地狱。但数不清的成千上万的鬼物接连不断地涌出,秦言两人固然神速,但也手忙脚乱,脱不开身。
浩辰罡必须借助秦言撑开的青符护罩才能发挥实力,所以要紧跟秦言,一步也不能离开。而土地里层不出穷的妖魔鬼怪,大抵是地元等级,对寻常江湖人士来说算是十分可怕的怪物,但在两位天元宗师而言都只是弹指可灭的蝼蚁。两人合在一处,颇有浪费战力的嫌疑,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一一摆平这些小鬼物,脱身不得。
“他想用骷髅海耗死我们!”秦言喊道,“浩兄,你会不会伤鬼不伤人的大范围攻击法术?”
“会。但我的力量传出不去。”浩辰罡说着做了演示。他往前挥掌,推出一道莹白色光波,然而前进不到两尺,就被空中盘旋的黑暗符文吸吮吞噬一空,半点残渣不剩。
“他娘的……”秦言心头焦躁,恨不得只带着玉寒烟逃出去,不管其他人死活。
但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浩辰罡这些人的帮衬,自己和玉寒烟走不了多远就会被万流风赶上来诛杀。而且,对于场中其他人,他也不是没有感情……
除开秦言和浩辰罡二人,场中就只有小竹还有行动能力。但她的竹木剑刺在鬼魅身上没有多大效果,即使一剑削去鬼物脑袋,也还能看到无头尸怪张牙舞爪扑来,更何况有些鬼物本来就是没有脑袋的……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依靠身法自保而已。
没办法,只能动用妖剑“叶上秋露”了。
秦言深吸一口气:“浩兄,我要拔剑了,你守好心神!”
浩辰罡应诺。
那把岑关岭上名震天下的绝世妖剑,众目睽睽之下被秦言反手拔出。
附近飘浮的阴气、飞扬的泥尘、游动的漆黑符文,都在一股横空出世的妖异力量面前静止了一瞬,千鬼哭叫的喧哗场面霎时归于死一般的寂静,这死寂之感直透心灵,仿佛要把魂魄也冻结。
一瞬之后,更大更喧杂的妖异声响又将整个空间注满,男人女人老人孩童的声音皆在其中,贪嗔痴恨爱恶欲之情绪灌入所有人心头。
那是无数死在妖剑下的亡魂,它们自灰暗朦胧的剑气光晕之后涌出,浮现各种惊恐扭曲的表情,聚成如诉如泣的凄冷风声。凝聚于其中的恶念,竟不比这八祸葬世大阵逊色分毫。
剑气所蔓及的地方,连周围诡异的色彩也黯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蒙蒙的色调。
‘不愧是绝世的妖剑!’人们惊骇之余,心头都浮起这样的想法。
他们很少有人知道,不久之前,“叶上秋露”还拥有着明亮如一泓秋水般的光华,流光潋滟,论卖相丝毫不比青冥、湛卢等流传千古的名剑差了。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通体散发出一股阴暗得如同遭受诅咒的气息。
那时候,如果单把“叶上秋露”拿出来看,人人都会说这是一把宝剑、神剑,而非众生恐惧的妖剑。
但妖剑就是妖剑,无论外表怎样澄澈明亮,它内里都隐藏着如同黑暗深渊般的魔性。一旦魔性被激发,就连持剑之主也阻挡不住它对生灵、对血肉的贪婪和渴望。
“叶上秋露”的魔性被激发,是缘于乌木镇鬼宅中被“银钩追魂”震伤剑鞘的那一回。那时它就暴露出反噬其主的意图,被秦言以强横剑意压下。之后,秦言就再也没有拔出过它,一直以青冥、湛卢等剑替代。
他也意想不到,曾经的神兵利器会变成如此陌生的模样。这或许是“叶上秋露”被封鞘中不见天日的愤怨吧!
然而在此危急关头,唯有“叶上秋露”是他最后的倚仗了!
这八祸葬世大阵中,所有的兵器都变得有万斤之重,根本无法御使。独独秦言背后的“叶上秋露”还是原来的分量,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此时来不及多想,妖剑就不得不出了!
秋露剑上,光华幽幽闪烁,灰暗色彩吞吐不定,向剑主诉说着它的愤怒、它的委屈、它的渴望。
秦言伸手拭过剑锋,任厉芒割破手指,鲜血滴滴洒落在剑身上,如染白绸,画成朵朵红梅。
‘以我血染你身,助我成事!’他心中默念祷文。
一抹灰暗的色泽渐渐占据了剑身,浓郁的死亡气息从中喷薄而出,一圈圈银灰色的光晕笼罩了周围数十米土地,也漫上所有人的面庞。
第621章 葬阵(七)
剑中一种充斥着暴戾的气息,载着源自太古洪荒的杀戮毁灭之念,让所有生命都由衷地感到颤栗。
秦言不敢再让此剑饮血,左手执剑,一脚踏碎一颗刚从土里冒出来的尸鬼头颅,问道:“下一根支柱在哪?”
“艮山位,八十丈二尺五寸,高七十三丈二尺一寸!”
“好!剩下的一并说了!”
秦言说话的同时,右手戟指,“叶上秋露”化为一道幽光射出,眨眼间刺穿百丈土层,来到八祸葬世阵的那根支柱前,一剑劈下,十里地上草木岩石尽化齑粉。
“艮山位,九十九丈六尺七寸,高九十三丈五尺三寸!”
“乾天位,一百一十三丈一尺一寸,高一百零二丈六尺二寸!”
……
短短两个呼吸的工夫,八祸葬世大阵的二十一根支柱尽数毁去,地底密道中漫天漆黑符文消散一空。
人们身上重担终于卸去,纷纷吐出浊气,调息恢复。
秦言也放下心头大石,正要御法收回阵眼里的飞剑,突然心头如有一片阴云闪过,胸中好像被塞进了一团秽恶污浊的脏东西,烦闷欲吐。这感觉一闪而过,很快消失,然而刹那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失去了对“叶上秋露”的感应!
这让他惊异得几乎不能自持。
何人使神通隔断他的“御器术”、劫走了“叶上秋露”?
亦或是妖剑吞噬八祸葬世大阵的阴魂元核之后,魔性又增,背主叛逃?
如果是后者还好,若属前者,就说明又有新的强敌出现,那可真是个糟糕透了的消息!
“师弟,有事?”玉寒烟看他脸色不太对劲,低声问道。
“一个错觉而已。”秦言摇摇头,不愿让她担忧。就算新的敌人出现,也由自己扛着,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两个人一起死罢了。
玉寒烟注视他,眼神清冽,笑意微微:“你是否觉得我帮不上忙,就故意藏着不说?我这人,没啥别的愿望,就是想明明白白地死,不要做个糊涂鬼……”
“不会的,真要死了,我在黄泉路上再与你细细道来。”
玉寒烟咬了咬唇,眼波流灿:“你还是不肯说?”
“我说。”秦言对上她眼神,很快就败下阵来。
人们休整片刻,恢复了一些力气,纷纷猜测邪派众人是不是已经被惊走了。刚才秦言那一手御剑毁阵,真可谓是仙人手段,跟传说中千里取人头的剑仙也相去不远。邪派诸人诡计不成,应该早散得一干二净了才对。
秦言却一刻不曾放松警惕。他感觉不到万流风等人的气息,但也不敢断言他们已经离去。记得那道士手中有一颗唤作“众生珠”的东西,是能瞒过天人耳目的。
“舍生诀”能够维持的时间所剩不多,渐渐要将体内灵力焚烧殆尽。不过秦言达到天人境界以来,藉与天地沟通,对力量、道法的感悟更深一层,也掌握了一些“舍生诀”的奥妙。他现在懂得怎样将看似舍命一搏的火种维持在一种平衡而旺盛的阶段,又有天地灵气的补充,不至于短短一刻钟就偃旗息鼓。
但维持这种状态,是需要以消耗身体潜能为代价的,而且亦有着自己的极限。如果万流风迟迟不露面,秦言终究是要从这种状态下脱离出来。
陆潇湘开始埋怨这地方鬼气森森,嚷着要赶紧出去。柳宛筠以秘术稳住了慕城雪和林沐瑶的伤势,两女勉强能被人搀扶着行走了,人们都赞成马上离开。
“这家伙怎么办?”忻仙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矮瘦侏儒问道。
成刚冷然一笑:“砍掉四肢,带回门内逼他吐出修炼秘籍,然后慢慢折磨!”他被这么一个矮子打得无力还手,心头早就憋了一口火气。
歌行烈赞同道:“好主意。”
他一步跨到侏儒身前,持起紫炎朝他手臂斩下。
这时候,忽见眼际泛起刺目亮光,一道雷光横扫过来,伴随着毕玄妖异的嗓音:“诸位且慢动手,这个人万万杀不得——”
歌行烈眯起眼,手中剑下坠之势不减,狠狠砍在侏儒右肩上。而浩辰罡也于此时上前一步,掌间泛起一片乳白色光芒,将雷光威力尽数挡下。
“噼啪”的雷音颤响中,夹杂着一声铿锵的锐鸣。
歌行烈骇然低头,这一剑竟无功而返!
要知道他剑上力道,足以切碎天元宗师的护体罡气,更能销金断玉,锋利无匹。但在矮小侏儒的右肩上,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黑印,连皮外伤也称不上。
这厮莫不是货真价实的金刚不坏之身?
歌行烈不信邪,又一剑刺出。这一剑他已出了十分力道,剑锋指向侏儒脐下三寸的隐处。一般人就算练了护体外功,这里也十分脆弱,十有八九是罩门所在之处。
“叮!”凌厉的剑气闪过,布块尽碎,然而那侏儒身上依然只多了一道焦黑的印记,连一层表皮都未被划破。
倒是在场的众多女眷看到了不该看的丑陋东西,各个面色泛红,赶紧移开目光。
侏儒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好像快要醒来。
“不好,快退!”浩辰罡沉喝道。
歌行烈心头生出警兆,将紫炎剑一竖,正挡住侏儒由下而上的一记膝踢,身体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后退两步,倒抽一口冷气——
这具丑陋矮小的身体里面,竟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力量!
当然,以他的修为尚不至于抵挡不住,更多的只是意外。然而,接下来出现的几道人影,却叫他生出独门难支之感,不由再退两步,与秦言、浩辰罡并肩而立,方抵御住对方交织而来的霸道杀气。
毕玄负手大步而来,环顾众人一眼,妖美的面容上漾起阵阵冷意,凛然道:
“本座说过了,不要对这人动手。他皮燥肉厚,脾气也不是很好,发起疯来可是六亲不认。你们这些小辈,为何就不听劝告呢?”
万流风紧随在他侧后,目视身上青光依然未散的秦言,面露不解之色:“秦兄,我听说你这“舍生诀”至多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按理说早该散了,可你怎么……”
“废话忒多!受死!”秦言好不容易等到这些缩头乌龟主动露面,怎容万流风再啰嗦下去。他上前一步,汲起地上青冥剑,本欲挥剑攻去,然而瞥见中年剑士手中弯曲虬折的桃花枝,又鬼使神差地忆起地宫之主顾雪峰的剑之大道,胸中忽然横生出一股无匹剑气,涌在喉间,不吐不快。
万般念头化作一股意念,他右臂一振,青冥剑指向穹顶,朗声喝道,“诸位,借剑一用!”
身后人们还未明白他一句“借剑”是怎么回事,就发觉手中兵器被一股无形大力牵引、欲脱手而飞。
‘怎么回事,他手中不是有剑吗?’
江湖中人视兵器如性命,未弄明白缘由之前,本能地不愿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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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2章 葬阵(八)
就见秦言再挥右臂,戟指向前,口中大吼道:“剑起——”
人们顿觉与自己争夺武器的力量变得无比巨大,引动整条手臂都颤抖起来。像小竹、白浪这种修为弱点的,更是整个人被带着往前拖去。
秦言借剑却不见响应,心中不由大怒。若不是憋着一口真元,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他自己从来不把武器当回事,当然不理解这些人以身养剑的执着。何况,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御使二十柄剑对敌吗?除了疯子,没人会这么干吧!
倒是不远处的侏儒从浑噩中清醒过来,认出了这个把他打得昏迷的大仇人,当即眼珠泛红,怪叫着朝他扑过来。
秦言冷哼一声,左手轻轻探出,拦住侏儒挥来的双爪。他此时灵力遍布虚空,对周遭气机感知得一清二楚,抓起侏儒的手臂,轻描淡写地一旋一送,就将对方的冲力返送回去。
侏儒空有一身怪力,被他左手一拉,就觉得身体不听使唤,两脚不由自主地离地,腾云驾雾般朝万流风、毕玄等人摔去。
此时玉寒烟已反应过来,第一个松手,任由掌中“破殇剑”被秦言吸纳过去,同时替他出声喊道:“都松手!”
除了歌行烈,人们陆续松手。
破殇剑、天龙剑、黄昏剑、青冥剑、白霜剑、烟云剑、竹木剑、青纹匕首……十余柄神兵在秦言头顶排列,半空一片明朗,皆是晶莹璀璨的剑气,在这幽暗的地底深处散发出美丽而危险的光晕。
松手的人们看到自己的武器汇入那一片璀璨剑气之中,不由都有些痴怔。
“他想干什么?好像没听说过谁能同时御使十几柄剑一起对敌的吧?”
“莫非是要把这么多剑一股脑儿抛给对面?”
玉寒烟看着前方剑气和人影,眸中泛起点点晶莹,喃喃道:“师父,你真该见他一面……”
这时候万流风刚刚以巧劲接住撞过来的侏儒,一抬眼看到如此不属于凡间的胜景,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面色大变:“不好……快退!”
然而已经迟了,悬于半空的剑阵飞坠而下,迅疾如电。毕玄撑起雷光盾,中年剑士手横桃花枝,矮小侏儒刚刚站稳身躯,唯有来不及施法的道士绝望地抬头,在他垂死绝望的眼瞳中,剑气排空的场景凝固成最后的影像。。
寒锋炸裂,幽影顺着剑气飞坠,邪派五人霎时都埋没在那一片惊天动地的冰光剑影之中。
万流风向前走了一步,他身后的那具魔魂虚影也跨了一大步,两人融为一体,仿佛是穿了一具遍布疾刺的黑色盔甲,不闪不避地向坠来的剑雨中迎过去。
就像一尊魔神,在走向末日降临前的陨石雨。
他的身躯一瞬间好像变得极大,顶天立地,脚下影子也迅疾拉长,令地面陷入一片黑暗中,正与那天空中射下来的冰光错离成明显的两界。
这是他的法,吞天灭地,视万物如蝼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末日吞天诀!”有人惊呼。
当先的破殇、天龙、黄昏三剑撞入那团幽深的黑暗中,顿时就被黑暗吸纳,锋芒尽失。随即青冥、白霜、烟云又三剑紧随袭来,黑暗的泥潭无法容纳如此多锐气,像是阴霾的夜幕被雷霆斩开,漆黑斑点如布片般纷碎。又两柄剑接踵而至,万流风法咒被破,唯有以双臂挡在身前,咬牙硬撑住了这波攻击。
他一个人挡下了八剑,称得上是傲视群雄了。但还有另外七柄不知名的剑从他头顶掠过,拖着摇曳的尾光扫向后方四人。
毕玄的雷盾抵住了一柄剑,中年剑士用桃花枝挑开两柄,侏儒被一柄竹木剑撞翻在地。剩下三柄,尽数朝手捏符篆的道士袭去。
道士默诵施法,以一具稻草傀儡代替真身,自个儿在地上狼狈一滚,想要往黑暗里退去。然而秦言早就盯着他了。就在他身影乍动的时刻,受他气机牵引的秦言寻到了这一丝破绽,三柄长剑轰然坠下,从后背刺入,锋锐无匹的剑气撕开一幕血雨。
道士仍未死,只剩下半边身躯,仍惨嚎着拼命朝后方爬去。秦言瞳中厉芒闪过,三把长剑从前、上、右三个不同的方位斩落,将道士剩下身体切割成六块,骨碌碌滚下来,总算不动了。
“听说你们邪派的人擅长操尸控傀,不知道人被砍成七份以后,还能不能拼装起来凑合着用一用呢?”秦言的冷笑声在死寂空间里幽幽传开。
看似已经消耗了大半体力的万流风奋力推开两柄剑,抬起头闷哼一声:“你马上就会知道!”身影一闪,竟笔直朝秦言本体冲撞过来。
秦言眼瞳骤然缩紧。屈指一勾,十五柄剑从地上弹起,如箭般反射回来,流星赶月似的追逐着万流风的身影。但万流风冲刺的速度实在太快,他的身影在秦言眼中不住放大,转瞬就到了面前。后面那些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
“砰!”
秦言双臂抬起,交错护在胸前,硬挨了万流风一记重锤,身躯借这股力离地而起,飘然后退。
万流风赶上来,一招快似一招,逼得他专心招架。这一分神,对于十五柄剑的操纵便弱了许多,只凭惯性让它们朝这边射来。
经过万流风这一轮猛冲猛撞,“舍生诀”还能维持的时间所剩无几。秦言想要以“御器术”制造出最大战果,就不得不暂避万流风的锋芒,施展柔巧招式与他周旋。
十五柄剑终于赶到,秦言倾身一跃,融入那一团清寒凛冽的剑光中,“御器术”再度发挥到极致,十五柄剑同时发出清吟,剑气共鸣之下,寒芒更盛,附近空气中已开始凝结朵朵霜花。
万流风自知势头不妙,埋头便跑。忽见眼际一闪,却是浩辰罡飘然而来,一掌堂而皇之地击向他天庭。“洞玄经”的威力不容小觑,万流风仓促一挡,整个身子都在原地僵住了一瞬。浩辰罡功成身退,万流风回首望时,眼前已是铺天盖地泻下来的霜寒剑雨。
第623章 葬阵(九)
剑罡如暴雨倾泻,迅疾之声如霹雳雷鸣。被困在当中的那道魔影狂躁地四面冲撞,在漫天罩下的无数剑罡中穿梭闪避。
秦言的“御器术”再辅以“剑气留痕”,凝练而成的剑诀不同于俗世的万箭齐发,而是排列成精妙的剑阵,将敌人牢牢锁定在狭小的空间中,周身十二方位面面俱到,没有任何空隙,任何一剑都具备宗师级剑客全力出手的力量。
剑气越积越多,密密麻麻,封死了所有的出路。万流风无处可躲,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乎秦言预料的举动——
他抱头蹲下了!
这种如同无助少女被欺凌时无可奈何的姿势让秦言心中涌起荒谬之感,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一招不是那么简单的。
万流风抱头蹲下后,他周身的魔影盔甲也缩为一团,整个人变成了一个矮小的圆球,但覆于其上的漆黑暗影却是愈发幽深了。青冥剑、破殇剑等神兵斩上去,竟溅起大串火星,像是砍在了天外陨铁上一般。
照此情形,如果一剑两剑不行,那么再多剑也没用。这一种看起来十分狼狈可笑的招式,却让秦言一时束手无策了。
“秦师兄!”歌行烈沉声道,“如果一剑不行,那就出一千剑,一万剑!”
秦言不吭声,懒得理他。
他屈指一弹,十五柄剑缓缓升到空中,剑鸣声此起彼伏,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共振。他见万流风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从密集的剑气中出来,心中忽然一动。
与其徒劳地砍上一万剑,不如来一记狠的!
他昂起头,大喝一声:“结!”
反手一捏剑诀,十五柄剑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铿铿铿地拼接在一起,在半空中聚成一把近十米长的冰晶巨剑,森森杀气从中透出来,比原先何止浓郁了十倍。
秦言五指一攥,便好像有一尊无形巨人握住了这柄大得夸张的巨剑,凶悍无比地朝剑阵中那团黑影当头劈下。
“嘿嘿,乖乖投胎转世去吧!”
一声厉喝后,被封锁在剑阵中的万流风似乎感觉到了死亡临头,黑暗幽光微微颤抖起来。
秦言昂着头,眼皮突然一跳,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尘土、冰花不再飘动,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似乎陷入到一幅静止的画面中,无法动弹分毫,连劈下来的那柄巨剑也在空中定格。晶莹的剑面上,好像突然泛起了炽烈的光芒。
这感觉十分不好,他很不喜欢。
以往与人激战,都是天地俱静,唯有他一人能动。然而此时此刻,他自己也成了别人行动中的背景,拼尽吃奶的力气,也只能转过了半个头。
‘这是什么……好烫的感觉……’
背后头顶好像突然多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太阳,光明从视野尽头横扫过来,将一切吞噬。
空空茫茫,一瞬间世间只剩下了一种色彩。
‘原来任何东西纯粹到了极致都会令人恐惧,连光明也是一样……’秦言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意识渐渐模糊了。
“小——”这时候浩辰罡的提醒才喊到一半,秦言已没有机会听到了,“——心!”
秦言所经历的那漫长的煎熬,在旁人眼里看来,只是短短的一瞬。
前一个刹那,他正御剑要给予万流风最后一击,但不到一眨眼的短暂一瞬,局面顷刻变化,突有一道丈余长宽的光柱从天而降,在人们目瞪口呆之中,一刹那间吞噬了他的身躯。
“轰!”一声闷响,光芒散尽,众人再度恢复了视觉。
定睛望去,只见秦言原本立足之处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一位身披大红僧袍的和尚站在坑旁,面向众人揭下头顶斗笠,微笑着单手施礼。
空中回荡着如黄钟大吕般的洪亮佛号:“南无,大光明照如来!”
“铿铿铛铛……”悬于半空的巨剑失去了灵力操控,复散成十五柄小剑坠落。
正魔两道诸人都没回过神来。一刹那,胜局就变成了死局,当中波折,实让人如坠梦中。
“耶摩勒——”一声厉呼,玉寒烟越出人群,周身如沐月华,更似朵朵白莲盛开,却透出一股森冷的兵戈杀伐之气,如箭般向红袍僧人射去。
跌入泥土中的“破殇剑”清鸣一声,弹跳而起,落到她手中,剑华如月,顷刻刺到老僧面门之前。
万点浩淼粼光跟随于一线清寒之后,而那一线清寒又凝聚于浅淡一点,锋芒所指正是耶摩勒两眼间眉心处。
耶摩勒转了一下佛珠,递出左手食指,轻描淡写地迎上了那一点锋芒。
那一根黝黑手指所施展出的“咫尺天涯”,能够让天下所有剑客的战意都消散于一道深渊般的天堑鸿沟之中。若没有般若境界,便永远无法跨越这片雷池半步。
一指之功,足以截江断海。
然而老和尚突然皱起眉头,宝相庄严的脸色流露出一丝诧异。
“天人?”
剑气临身,寒意透骨,僧袍被剑光挟起的狂暴风声刮得猎猎作响。
一指横隔山与海,万点波光顷刻消弭,月华被幽冥吞没,唯有那一点暗淡的剑芒,在破开万重阻扰后,仍不屈不饶地朝老僧眉心刺来。
耶摩勒眼皮一跳,侧身让过玉寒烟续来的一招,向后翻去。就这一躲,他便发现无处藏身,那一点锋芒骤然铺展开来,漫天飞舞,霎时挤满了附近每一寸空间。浩然的剑气中时间仿佛有点凝滞,老和尚在剑光中飘然后退,那身红色僧袍转眼就被剑气切割得支离破碎。
跃开两丈后,番僧见还是逃不开剑气的追捕,就将手中佛珠抛出,双手合十,口诵真言:“南无善寂月音王如来!”
“轰隆隆——”
佛珠脱离他的手掌,就在半空中不断变大,眨眼工夫,就已塞天充地,隔断视野。芒耀如烈日,皓皓然普照大地,将所有人脸面都镀上一层金色。一串佛珠化作几座圆滚滚的金山,朝玉寒烟头顶倾轧下来。
玉寒烟面无表情,长剑扬起,如烟似雾的剑晕阴影渲染开去,将佛像金光挡下大半。而后,粼粼潋滟的剑气刺入金色佛光之中。
“钪——”剑上暴戾气息疯狂流转,月华劈山断峦。千层巨浪一瞬间就吞噬了大片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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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章 葬阵(十)
玉寒烟的剑气如滚雪球般愈来愈盛,万波涌动,沧海横流。
风雷贯耳,隆隆作响。
倾轧过来的佛珠被皓月剑光一粒粒斩碎,如金色雪花四散溅开,落地后金光消散,还原成普通的木栾子。
这一串佛珠,乃凝聚着耶摩勒日日修炼的莫大愿力,每日四千八百转,持之唱佛、法、僧三宝名,才有断除业力、烦恼的神通。今日为挡玉寒烟一剑,这串佛珠应劫而碎。耶摩勒望着跌入尘泥的木栾子碎片,面上露出些许惋惜之色。
“玉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玉寒烟驻足俯视身旁深不见底的坑洞,只见里面焦黑一片,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娇躯微颤,眼眶泛红,周身剑气再涨。顿有无边杀意如潮涌来,无分敌我地四面扩散,勒得人无法呼吸。
宋晴纱盯着她的背影,面上一片死灰之色,颤声道:“是天人境界!想不到秦师兄的死竟成全了她,让她一步登顶……”
“不!”苏逸远将她轻搂入怀,抚慰她心中惊颤和狂躁,柔声道,“灵力化罡,却不成阳神,剑中无道。是伪境,当不得真。她迟早还要跌下去的!”
宫云袖握着拳头,满眼泪光,低声咒骂道:“可恨,可恨……”
玉寒烟视线凝视坑洞中许久,忽而蓦然抬首,如玉俏脸上透出决然之色,脚步轻盈一动,就要闪至耶摩勒身前。
就在她足尖踮起、意欲飞身踏出之际,忽有微风从后撩起她发丝。她旋身挑起“破殇”,一朵艳丽的桃花瓣飘飘荡荡地飞来,正碰在剑刃上,轻轻一滑,便裂为平整的两半,随风零落。
这一打岔,她的脚步随之一滞,霹雳弦惊的杀气尽数转移到另一人身上,激得那人面色如土,迈过来的脚步僵在半空。
持一枝桃花的中年剑客苦涩一笑,最终还是踏出那一步,愁眉不展地道:“玉仙子,若比剑的话,还是来找我吧!”
玉寒烟将剑尖稍微向下一压,凝眸扬眉,冷喝道:“找死!”
歌行烈与成刚飞速赶来,从左右两面朝合十而立的耶摩勒夹击过去。“九环狱链”,“剑气雷音”,第一次联手合围,只为叫这来历不明的神秘老僧长眠于此。
他们心中惊惧未平。
这番僧一招就打得施展了“舍生诀”的秦言生死不知,虽是偷袭,然而如果那一招对准自己的话,谁又有把握躲得过呢?
千万不能让这和尚有机会再施展那招!
耶摩勒脑后光芒迸射,那是一圈耀如太阳般耀眼的佛轮,勾画成璀璨华莲,金色的花瓣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紫炎剑气、幽冥锁链砸过来,俱被莲瓣弹开,无损老僧分毫。
歌行烈厉喝一声,头顶显出一拳漆黑的符篆文字,浑身杀意暴涨,强撑着再此动用杀戮大道的力量。
七杀之剑连狻猊都无法承受,对上这老僧的六品莲台又该如何?
另一边,缩成一团幽光的万流风慢慢站起,凶猛轰出几拳,就要从剑气围困的牢笼中撞出来。但他突然生出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来不及多想,再一次蹲下去,缩成一团幽光。
危险的来源是浩辰罡。
他盯着残存剑阵中的那团幽光,沉下腰身,若弓弦般绷紧,拧臂,挥拳。
连浩辰罡都需要蓄势才能施展的招数,威力该强大到何等地步?
穹顶上轰然一声闷雷,周遭气机也为这一拳所惊动,刹那风声归于寂静,所有的感官与色彩都被引到了这一拳中,浩辰罡刹那间冲到剑阵之中,这一拳的威力倾泻而出。
幽光动也不动,抵死硬撑。
“轰——”
一拳砸下去,如陨星坠地,洪荒毁灭。
以幽光为中心的地面整个儿塌陷下去,巨大的裂缝向四周扩散,连墙壁也因之而裂开。沙石土块一片狼藉。
余波都有如此大声势,可知正面承受了这一拳的万流风的状况是何等惨烈。
哪怕他有魔魂附体,修为暂时提升到了接近天人第一衰的高度,也绝不会好过。
浩辰罡喘出一口粗气,忍着爆发过度后经脉中撕裂般的痛苦,强行凝聚力量,再一次挥拳。
这一拳没打出去,他突然皱紧眉头——
塌陷的地面中那团幽光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
“土行术?”他心头凛然。万流风居然还藏了这一手!
看来这位多年前就与自己齐名的邪派首席弟子,绝不仅仅是会挨打而已。他故意藏了这一招,原本是想骗秦言全力一剑,好耗尽他的体力吧!
万流风作为邪派年轻一辈第一人,其修为和心智都不在浩辰罡之下。今天本应是他大展神威的舞台。可惜,他的运气似乎有些不佳,一开始就遇上了施展“舍生诀”的秦言,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好不容易撑过去了,又没想到浩辰罡的拳头也是如此坚硬,一记重锤打得他没了脾气。原本设计的风风光光大杀四方的剧本,已经被这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篡改得面目全非……
浩辰罡凝神感应到万流风的气息从地底深处往外远去了,才轻轻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拳应该让万流风受了重伤,也算减少了一个强敌。
但是,另一边的战局好像有些不妙啊!
耶摩勒俯首低眉,口宣佛号,只听梵音高唱,在众人识海灵台中不住回荡:“令诸有情,善根不坏……”
佛咒声空茫悲切,渺然若幻,令闻者不自觉地生出悲悯心哀之感,战意大弱。
耳闻佛咒声越来越大,成刚再不敢藏私,魁梧的身躯奋力奔出,九根锁链齐舞,若翻江搅海的蛟龙,从八面迂回缠绕过去,绞上那六朵莲瓣。
九环狱链交织成炽天之网,成刚猛一缩胸腹,吐气开声:“喝————”
吼声如晴空中的一道惊雷,震天撼地,声浪汹涌扩散,狂暴凶戾的能量穿透重重山壁岩石,直撼云霄。成刚前方地面发出咔咔的碎响,蛛网状的裂纹向四面扩大。然而裂纹蔓延至耶摩勒脚下,便就此停住。好像有一座高山耸立于此,不得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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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5章 葬阵(十一)
成刚全力而发的“冥狱回音”,只让金色莲瓣上泛起片片涟漪,转眼恢复平静。
耶摩勒身躯动也不动,口中诵经声停顿了一瞬,便又继续,愈来愈洪亮,如同黄钟撞响,余音巍峨。
成刚浑身冷汗簌簌而下,剩下的力量不足以再发动如此一击。
‘这个怪物……若无其事地挨了我“冥狱回音”,竟没有半点不适。天底下还有谁能伤到这个怪物?’
歌行烈终于蓄力完毕,七个幽深神秘的杀戮符文缠绕于紫炎邪剑上,正待一剑毁去那六品莲台。这时却见那番僧倏然双目圆睁,往前踏出一步,眼望歌行烈所立之处,沉声道:“这位檀越杀孽深重,何不皈依我佛?”
歌行烈经他这充斥着佛门真言之力的一喝,就若被巨浪拍打,胸口憋闷不已,即将挥出的一剑也有所凝滞。
他压下喉中烦闷呕吐之感,打算强行劈出这七杀之剑,但见耶摩勒再踏一步,手持佛礼,盯着他缓缓道:“若不皈依,便受轮回之苦!”汹涌磅礴的佛光从他身上肆意放射而出,如骤雨般倾泻到大地上,荡起无数朵涟漪。随着他口中高声唱诵着的咒语,金色的佛光愈见浓郁,化为道道粘稠得抹不开的赤红之色,自水面上的涟漪之中凝结出妖艳的花朵,幕天席地,铺盖汹涌。
“业火红莲!”歌行烈眼瞳一缩,当机立断放弃了未及挥出的一剑,转而以那七个杀戮符文护身自保。
那血红色的曼陀罗花,正是耶摩勒神通所化的地狱红莲,象征着每个人所积累的业力。犯下杀孽越多,业力越大,一旦反噬,就将永坠阎罗,不得翻身!
那业火之力直烧魂魄,以歌行烈这般杀业,所需承受反噬之力更是无需赘言。他的护体罡气未及展开就被那片赤红之色吞没,若不是他及时以七个杀戮符文挡在身前,恐怕现在已连皮带骨地被那血色浪潮吞进去了。
成刚见势不妙,抽身欲退。然而放眼望去皆是赤浪翻涌,血腥扑鼻,所有人尽在业火之海中苦苦挣扎,哪里还有出路。
满场皆是哀嚎哭泣之声。
业火之力,是将人们平生所做恶事加以审判,直叩内心,无法逃避。犯下罪孽越深,则被这火焰烧灼得愈发痛苦。
在场诸人,无分正、魔、邪,三道,能修炼到这种地步的,哪个没做出点恶事?就算那所谓行侠仗义的正人君子,所路遇妖魔野兽,不问青红皂白拔剑便砍,自谓是斩妖除魔,但在以万物为刍狗的上苍看来,这何尝不是罪孽?
所以没有人能对这种审判无动于衷。
处于耶摩勒后方的毕玄、中年剑客几人,眼看那赤红之潮不分敌我的蔓延过来,忙不迭往远处退却。幸好耶摩勒顾及慕鸿秋那点情分,刻意放慢了业火扩散的速度,放他们几人离开。
说起来,耶摩勒修成六品莲台,已是半佛之身,却无法控制这一式神通的范围,看似是合乎情理,细细思之,恐怕还是有些内情——是真的控制不了,抑或是怀着“与其大家坐地分赃,不如尽归佛爷我一人”的想法呢?
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番僧瞧着火焰中苦苦挣扎的生灵,手持佛印,宏声唱道:“众位施主,彼岸无常,不如归去!”
火海之上忽起罡风,吹过千叶千莲,红莲业火之力顺风激荡,极乐咒言的颂唱中,天地尽化为一片赤红。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咒音梵唱,业力一一展现,众生于业火煎熬中望见幻觉。
火海中有一点黑影,那是歌行烈所在之处,成为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异色。七杀道种符文环绕周身,将朵朵红莲尽数隔开。无数朵业火在他身畔绽放、爆裂,生灭中映出一个又一个小千世界众生疾苦的景象,歌行烈漠然以对,不动分毫。
另一处,浩辰罡静静站着,象征着洞玄神功的莹白色毫光在万丈波涛中忽隐忽现,若无其事地将四面涌来的压力消弭于无形。
这两人无愧于远超侪辈的名望,驻足在红莲中,万般业力皆近不了身。但他们也仅有自保之力,无法再救任何一人。
耶摩勒不紧不慢地诵咒,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先将其他人烧死在业火中,再慢慢收拾浩辰罡、歌行烈两人。
但红色世界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影。
一人飘然而来,穿白衫,持竹剑,抬手刺向他面门。
耶摩勒眉头微微一挑,随后又垂下。他的神通遍布洞穴,清楚地探知面前这女子体内灵力孱弱,在六品莲台之下根本近不了身。
破空声倏忽袭来,耶摩勒眼角出现了一道妖异的青影,空气似乎震动了一下,视野中的一切都带上了淡淡黑色。一柄并不耀眼的竹木剑轻易穿越了六品莲台,在他目瞪口呆中递到他咽喉处。
耶摩勒浑身寒毛直竖。
那一剑惊鸿一现,给他带来了东入中原以来最大的危机。
佛光层层消散,他魁梧的身躯瞬间从六品莲台上消失,再于数丈后的空地上出现,抚摸着咽喉处汩汩冒血的伤口,满脸惊骇之色。
“你是谁?为何能走入贫僧的六品莲台?”
小竹并不答话,认清他的位置后,拔步追来。
她走的是直线,迅疾如风,将红莲业火和六品莲台视为无物,径直一穿而过,好像是游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虚幻身影……不,她才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真实。
耶摩勒大袖一展,拨开她一剑,但手臂上却被撩出一道血口。他盯着紧追不舍的小竹,神色愈发惊愕。
护体佛光无效,就连刀枪不入的无漏金身也被破了。这该死的小丫头手里究竟拿的是什么法宝?难道又是封神时代的仙人遗物?
他不再硬挡小竹的攻势,施展神足通飘然闪退,用眼神死死盯住小竹手中的“宝剑”——
那是一柄看起来极为普通的竹木剑,色泽尚新,无声无色,以在世佛陀的犀利眼光看来,亦不像是神物自晦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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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6章 葬阵(十二)
耶摩勒眯起眼睛,看见剑上有一行潦草的小字:甲子年秋分,秦言赠小竹。
他的心脏猛地颤动了一下,终于想明白了。不是剑的问题,而是因为她这个人!
这小姑娘竟然是没有业力的。
佛家降伏天魔,是靠业力镇压,凡犯下恶业的,必将虔服叩首,日日诵经方能消除业力。但就算这样,耶摩勒也能将那些业力聚拢收回,一瞬间致那人于死地。
除非那人生而至善,没有犯下任何恶业。
杀鸡是恶,撵狗是恶,男女交合是恶,无由伤人是恶……
无恶的人十分罕见,只有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和尚才会产生出这种人物。这种人往往手无缚鸡之力,偏偏能无惧各种佛门神通,无业无障,若是多一点灵性的话,说不定就能修成正果。
小竹正是这样的人。她在乌木镇上每一次出手都有充分的缘由,都是别人先结下因果,然后再由她清除。她此生所修的果业只有善,没有恶。
若是寻常和尚,耶摩勒一掌打死也就罢了,偏偏小竹却练出了如此一身犀利无匹的剑术。耶摩勒难以相信这样一个高手竟然没犯下任何恶业,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若无神通作为倚仗的话,他甚至不是面前这小姑娘的对手。
失了六品莲台,护体佛光无用,甚至连无漏金身也被反馈业力的一剑破去。耶摩勒被她一阵追砍,狼狈不堪。
耶摩勒施展神通,一口气奔出老远,而后回身面对那穷追不舍的少女,手中连连捏动法印,无数道佛光铺展开来,凝聚成彷如西天极乐般的景象。
“善哉!无恶无业,正好西去成佛!”
刹时间佛光普照,宝轮飞舞,洁白莲花四面绽放,清香扑鼻,仙音渺渺。无数罗汉菩萨的身影自虚空中浮现,用极古老的咒言齐声吟唱。莲瓣纷扬洒落,扑头盖脸地朝笔直行来的小竹身上罩下去。
小竹人如狂风般冲来,不闪不避。洁白莲瓣洒在她身上,就若被无形利刃割成粉碎。她所过之处,罗汉、菩萨纷纷跌落,宝轮炸裂,佛光失色。
耶摩勒手印还未结完,小竹已来到他面前,一剑刺出,几乎洞穿了他心脏。
耶摩勒忙不迭地后闪,捂着左胸伤处,一边抽着冷气,一边爆出几句粗口。
几步之后,他再一次凭借“神足通”从小竹剑下逃脱,回身冷喝道:“无知愚妇,竟敢对我佛不敬!感激涕零吧,以你那污浊的身躯,亦将得见净土,沐浴我佛圣恩,永享极乐……”
小竹飞扑而来。
耶摩勒两眼倏地圆睁。
他的眼瞳之中,星云流转,无数小世界生而覆灭,六道轮回运转不休。
他雄躯昂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上再度恢复成一派庄严宝相。
没有业力又如何,贫僧所见所指的,就是这世间的真理。
你一介凡俗之躯,如何与整个世界对抗?
给贫僧入灭吧!
一念之后,凡俗人间瞬成净土,再容不下一丝污浊。梵音渺渺荡荡,祥云氤氲袅袅,无数佛陀的身影自虚空云端出现,各姿各态,各持各印,呈现慈悲、宁静、和蔼、凌厉、威严、愤怒等不同神态,俱都庄严无限。
诸佛唤临于世,极乐的世界侵蚀人间。
小竹的身躯凝固在半空,竹木剑已递到耶摩勒咽喉前,却无法再进逼半寸。
在这“吞天佛国”中,她体内的力量在一瞬间凝固,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轻灵澄澈的佛光,照彻虚空寰宇,哪怕她是至善之人,亦无法承受这千千万万的佛陀散发出的净世光芒。
天人之间,隔有鸿沟。
耶摩勒端坐于万佛正中,宏声高唱:“但尽妄缘,即如如佛。一念回光,便同本得。在佛不增,在凡不减,在生不垢,在佛不净,在佛不生,在生不灭……”
小竹凝望近在咫尺的佛陀的虚伪嘴脸,一行清泪流下。
佛国吞噬了现实,所有人都被笼罩其中,动弹不得。就连浩辰罡、歌行烈这般的天人宗师,也骇然发现自己与大道的感应都被这佛国隔绝在外。
虚空中经轮随之转动,一声又一声,以无上慈悲,在为生者唱起葬歌。
耶摩勒伸手一指,点在竹木剑上,剑身立即节节寸断。又一根黝黑手指抬起,朝虚浮于半空中的小竹眉心点去。
那一指临近,黄泉之门由此打开,小竹眼中的世界被幽冥吞没,只见无数形容枯槁的厉鬼顺后而来,带着勾魂夺命的气息,声声凄厉。她努力瞪大眼睛,目眦欲裂,却无法阻止自己一步步被送往幽冥之途,自脸庞滑下的一滴清泪也久久凝固,生命的最后一刻显得如此漫长。
忽有剑气近。
白烟氤氲,一剪清影若隐若现,玉寒烟素手持剑,玉容凛然,翩然若广寒之仙。
暗香侵体,剑华如月。
耶摩勒眉头一皱,掌间泛起金轮,挡住这轻盈而惊艳的一剑。他稍向后撤,瞥视那一袭嫩绿绸衫下的窈窕身影,心中疑惑霎时解开。
原来是玉碎之道。难怪以她天人伪境的实力,却能在佛国中穿行。
这一剑,已耗去她二十年寿元,而贫僧只需一抬掌就轻易挡下。
凡人有几个二十年?
况且,寿元将尽时,一剑不如一剑。她最多还能撑三息。
玉寒烟面上浑无血色,咬唇凝眉,又出一剑。
三尺清芒若晓风拂月,自佛陀相前轻轻扫过,耶摩勒再退。
凭他的修为,本不需要如此谦让,如果主动出击,说不定三拳两脚就能把玉寒烟打趴下。但他顾忌那一招传说中能够借力打力的“撼天真剑”,不愿横生波折,所以宁愿忍耐。
番僧退出这一步时,右边眼皮突然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心头生出不妥之感。那个被他一记“大光明照”砸出来的幽深坑洞中,一个沉寂的气息渐渐苏醒过来。
那个年轻人还没死?
不过,就算没死,也应该不剩下多少气了,而且又是在贫僧佛国的禁锢中,理应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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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 葬阵(十三)
耶摩勒略一分神之时,玉寒烟右腕迅疾一抖,化为暴烈的风,挟带凌厉的气势扑杀过来。皓白月光由于极速的冲刺而化为一条白线,将整座佛国都映得黯淡。耶摩勒心口一凉,那道白影的冲势仿佛已然将他贯穿。
“皇极惊仙剑”!
金色的佛陀身躯砰然炸裂,蓝衫倩影从中穿过,停留在半空,怔怔回望,才发现自己所刺中的只是一个虚影。
千钧一发之际,耶摩勒运使“神足通”躲过了这一劫。
他捂着心口,心中恼怒异常,面上却是一派慈和庄严之态:“差一点,就差一点了。玉施主,真是遗憾呐……”
他面上说得轻松,实则无比惊怒。玉寒烟这一剑虽未伤着他,却破了他佛陀法相,使得“吞天佛国”的根基开始有些不稳。浩辰罡、歌行烈发现这一迹象,同时发力挣扎起来。
玉寒烟默然不动,下唇透出一抹嫣红。
以寿元为代价的剑气,真是凌厉而快意啊!
可惜却只能到此为止了。
三剑,六十年。
她苍白的面容上已浮现出细细皱纹,三千青丝中多了几百根白发,若再挥剑,恐怕就会直接变成一个苍老的妇人,这是她无论如何不愿接受的。世上哪真有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女子?
凡人百年,本还有两剑,不过那番僧死活不愿出手,“撼天真剑”没有动用之机,剩下两剑出了亦是无用。那便作罢!去休,去休,来世再逢。
耳边忽有低语:“师姐,接下来交给我吧。”
一如初见时那一句。
玉寒烟蓦地安心,缓缓阖上双眼。
她的身子从空中跌下,一只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当代魔门首席赤着上身,右手成剑,一步跨出,便来到耶摩勒身前。
“神足通!”耶摩勒眼瞳蓦然紧缩,霎时两臂护在身前,六品莲台重现,以期躲过这令他无比悚然震怖的一劫。
秦言两指探出,一股浩然无匹的剑意自灵台深处腾起。
以指为剑。
森森杀意就自那朴实的一剑中展开,没有锋利无匹的剑气,剑影非黑非白,化为一道直线,自整个佛国一串而过。
这是仙人的剑。
佛国失去了堂皇的色彩,天花、金莲、宝轮皆被那非黑非白的剑影所染,化为一片灰暗之色,仿佛重归混沌,世界只剩下黑、灰、白。
那道轻细的直线悄然穿过,不带一点声息,将整个佛国切割成破碎的两半。净土的世界迅速崩塌,罗汉、菩萨、佛陀,金光消散,莲台跌落,湮灭成齑粉,于虚空中消散,还原成混沌初开时的清浊二气。清气上升,浊气下沉,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化为两仪,还原成真实的人间。
“两仪开天”。
仙音佛影烟消云散。耶摩勒的身影跟那些跌坐入灭的佛陀们一道消失,不知生死去向。
秦言摔落下来,眼看后背即将着地,右手猛地在地面上一撑,才重新站稳。他左手抱着玉寒烟,伸出右手去扯同样从空中掉下来的小竹。
小竹被他扶住胳膊,踉跄一步后站稳,冷脸甩开他的手臂,看着玉寒烟道:“她还活着吧?”
“没死。”秦言回答。
“那和尚呢?”
“也没死,跑了。”
小竹立即露出鄙夷表情,哼了一声,向人群中走去。
她看见陆潇湘一路小跑过来,眼眶红红、泫然欲泣的样子,心头一阵温暖,露出笑脸道:“我……”
陆潇湘脚步不停地从她身边跑过,带着哭音喊道:“玉姐姐你千万不要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
小竹默默把“没事”两个字咽了回去。
邪派诸人的气息已然走远。
活下来的正魔两道的人们大多带伤,即使不带伤的,也是强弩之末。
秦言施展“舍生诀”后灵力焚烧一空,仅剩下“瀚血”,身体内腑也多处受伤,难以再维持天人境界,这时候已跌落到地元高阶的地步。
浩辰罡、歌行烈两人多次动用大道之力,所耗气力不比秦言少多少,同样不复往日威风。
三位天元宗师跌落境界,这就给其他人带来了机会。
人们想到地宫中那些如同神话般夸张的宝藏,眼神都不禁变得炙热起来。除了炙热,还夹杂着别的一些东西。这些刚才还同仇敌忾并肩作战的高手们,这会儿互相打量,盘算着旁人的斤两,已经不掩心头杀意。
成刚蹲在塌陷的石壁前,抚摸着光泽暗淡的神玉鼎,啧啧赞道:“真是个好东西。”
神玉鼎的确是好东西,可说是拯救了所有人性命。若非它将灵力借给秦言,让他有机会施展“舍生诀”毁去八祸葬世阵,恐怕所有人都已成了万流风的掌下亡魂。除开这一点,神玉鼎还另有妙用,不过成刚当然是不打算说出来的。
歌行烈见成刚拿起玉鼎,眼神不由闪烁了一下,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开口。神玉鼎的秘密,他也略知一二,但既然鼎已经到了成刚手里,要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干脆结个善缘,说不定还能合作对抗秦言。毕竟那位首席弟子,才是当下的大敌啊。
成刚拿住神玉鼎,起身环顾众人,道:“鄙人拿到这个鼎,已经心满意足。剩下的宝物你们去分吧,鄙人不会插手。”
他要坐山观虎斗。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秦言和歌行烈看去,只有这两人深入地宫拿到了宝物,若不分说明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歌行烈抢先开口道:“我在地宫里拿了三样宝物,《流光鸿蒙丹卷》、生死印和神玉鼎,神玉鼎给了成刚师弟,生死印归我,还有一幅鸿蒙丹卷,愿与诸位共享,哪位若是感兴趣的,可以找我来看。其他的宝物,大概都在秦师兄手里了吧!”
秦言微微一笑:“我手里也是三件宝物,百毒珠、琅琊镜和《九霄紫府仙法》。琅琊镜已认我为主……”他说着朝地上爬起来的乌鸦瞥去一眼,乌鸦立即会意地点头:“呱,就是这样。”它扑腾翅膀,歪歪斜斜地飞到秦言肩上,偏着头向四面打量。
秦言继续道:“《九霄紫府仙法》是师父指名要我带回圣门的功法,这个绝对不能给别人,请恕罪。最后一件百毒珠,倒是可以跟大伙儿商量商量……”
乌鸦这时嘎嘎一叫,振翅飞起,跳到不远处宫云袖身前,正落在她胸前,眨巴着小眼睛叫道:“呱!俏姑娘!”
秦言不满地瞪了它一眼。现在是瓜分赃物的关键时刻,还指望琅琊镜给自己撑场面呢,乱动什么!
第628章 分宝
宫云袖被乌鸦细小的爪子踩住,面颊微微泛红,一手将这坏鸟捻住左翅膀尖端提了起来,拖到眼前仔细打量,“小家伙,你是在夸我吗?”
乌鸦迎着她的视线,用羽毛蹭了蹭她的手指,眨着眼睛道:“本仙可不是小家伙。本仙在前秦皇宫里逍遥自在的时候,你祖宗的祖宗都还没出生呢!不过,就算以本仙历经五百年的眼光看来,姑娘你的容貌也是排的上前三的。”
“真的吗?呵呵,你还挺有眼光哩!另外两个是谁?”宫云袖将乌鸦凑的越发近了,俏美的容颜绽开笑容,乌鸦讨好地用头顶羽毛轻轻去拱她的侧颊,逗得女孩咯咯直笑。
乌鸦压低了嗓音道:“一个是前秦皇帝的姜贵妃,包括大元帅顾雪峰在内,前后有上千个男人为她而死,东鲁更是因她亡国……”它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直至微不可闻。
宫云袖本是开心地笑着,但笑容忽然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飞快地瞥了秦言一眼,维持着淡淡笑容,摇头轻声道:“哪有这么漂亮的女人,都是些市井谣传,我不相信。”
乌鸦又张嘴说了几句话。只见嘴动,未闻声音。
宫云袖眼中的神色越来越古怪,微笑的表情中多了一抹她自己也不曾觉察的惊骇,慢慢地点了点头。
她的视线徐徐飘移,先后在秦言、玉寒烟、小竹身上滑过,露出一丝复杂表情,最终转为坚定。
一人一鸟说悄悄话的时候,秦言也在面向歌行烈侃侃而谈:“……浩兄是出了大力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觉得把百毒珠给他比较合适。不过我对歌师弟你手里的《流光鸿蒙丹卷》十分感兴趣,想必你已经把里面的内容都记下来了吧,不如我俩做个交换,你把丹卷给我,我把百毒珠给你,然后你再把百毒珠送给浩兄,如何?”
歌行烈悠然一笑:“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不过我好像什么也没得到啊?”
“但你也没损失什么啊。你别告诉我,你拿到鸿蒙丹卷以后,还没去看里面的内容!”
“我看了,丹卷里的功法不合我胃口,我没兴趣。不过,我对《九霄紫府仙法》倒是很感兴趣,秦师兄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
“不可以。”秦言和蔼地笑道,“你如果真有兴趣,等我把它交给师父以后再去恳求师父,我相信师父会满足你的好奇心的。”
“但我现在就想看。”歌行烈收起笑容。
“现在真的不能看。”秦言的语气中也带上了丝丝冷意。
两人之间十步距离的地段,渐有片片雪絮飘洒而下。
柳宛筠突然出声道:“你们没人看到《医圣宝典》吗?”
“没有。”秦言和歌行烈异口同声回答。
经柳宛筠一打岔,针锋相对的森冷剑气渐渐平息。
秦言道:“我大概知道它在什么位置,刚才没时间去取,一会儿如果有空的话就给你拿来。”他朝宫云袖看去,“还有木子真的眼珠,宫师妹不是一直很想要吗?”
宫云袖对上他目光,表情有些不自然,僵硬地一笑,“哦,是啊!”
歌行烈道:“还有那些名书名画名剑,合起来值好几百万两银子,秦师兄不要说漏了。”
“哈,对哦,还有那么多值钱的东西,我差点忘了。那现在就把它们取来,大伙儿一起分了?歌师弟,这颗百毒珠你还要不要?”
“当然要!”
“那你快将丹卷给我。”
“你先把珠子拿来。”
“歌师弟,你没诚意啊!”
“秦师兄你不也一样。”
……
两人互瞪片刻,皆知这样纠缠下去没玩没了,秦言道:“这样吧,你我都挑选一人,把东西交到他们手里,再由他们进行交换,怎样?”
“好主意。”歌行烈点头答应,游夏菡会意地走到他身边。
“我们这边……”秦言回过头,视线在小竹、陆潇湘、宫云袖几人面上扫过,“我选……”
“我去吧!”宫云袖主动请缨。
小竹本已稍微迈出了右脚,见宫云袖走出,又悄悄收了回来。
宫云袖从秦言手里接过百毒珠,正要朝游夏菡走去,却听歌行烈道:“宫师妹过来可以,但你肩膀上那只鸟就不要跟着了,别把游师妹吓着。”
乌鸦怒道:“嘎,你竟敢讽刺我老人家!”
宫云袖偏头轻声道:“你先下来吧,我一个人去。”
乌鸦不情不愿地扑打翅膀落在地上,嘴里兀自骂骂咧咧。
宫云袖与游夏菡走着歪斜的路线,一步一步靠近。她们既是防备对方,也在警惕对方身后的男人,行走的过程中始终给秦言和歌行烈腾出视野。在一段小心翼翼的路途后,她们终于会面,沉默地交换了东西。
秦言的注意力始终贯注在歌行烈身上,歌行烈也是一样。直到看见两名女子平安无事地分开,倒退着往回走来,他们才各自放松了一些。
“我想起来了!”地上的乌鸦突然叫起来,扇动翅膀飞到空中,嚷道,“《医圣宝典》放在漱芳斋里,我这就去拿!”
秦言恼道:“急什么,别乱跑……”
乌鸦盘旋着往地宫方向飞去,从游夏菡头顶掠过,这时突见歌行烈手腕一抬,剑气闪过,乌鸦身上亦同时泛起黑色幽光,惨叫一声摔落,被崩掉了好几根羽毛。
歌行烈挥出一剑后立即收手,因为秦言的杀气狂烈地般朝他涌来。他轻声一哼,收剑入鞘:“秦师兄,管好你的宠物,别让它跑出来吓人。”
秦言见乌鸦没有大碍,慢慢敛去杀机,道:“它虽然调皮了些,但性命也是跟你一样宝贵的。宫师妹,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似乎被歌行烈那一剑惊得不能动弹的宫云袖回过神来,快步走回秦言身边。
随后众人再去地宫寻宝,找到了门神图、春鹿图、斗雀图等名贵书画,还有白虹、鱼肠等六把神兵。秦言、歌行烈对这些值钱的东西都不是很在意,按人数给大伙儿分了,平均两人一件,算是皆大欢喜。
柳宛筠拿到了《医圣宝典》,如愿以偿。可惜宫云袖梦寐以求的木子真眼珠却没找到,乌鸦语焉不详,说是年代久远,它也记不清了,可能是跟落魂钟一起放在另一处陵墓中,被妖族取走了。
分完宝藏,众人散伙。未拿到《九霄紫府仙法》的浩辰罡带着遗憾告辞了,歌行烈等魔门弟子也随后离去。
一场轰轰烈烈的寻宝盛事,就此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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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9章 师徒
秦言返回地面后找到了“叶上秋露”,它被金刚圈禁锢在一座残破的支柱废墟上,是耶摩勒的手笔。耶摩勒负伤遁走后,金刚圈没了法力支持,被秦言一拳砸开,拿回了妖剑。
最让秦言欣喜的,不是找到了《九霄紫府仙法》,而是一同过来的十二人中,除了离去的成刚、祝飞、罗鹰三人外,其他九人一个没少。
忻仙没有跟着浩辰罡一起走,这让秦言很意外。不过仔细一想,也是在情理之中。忻仙是那种流泪的时候也要带着笑容的人物,对于真正喜欢的人,她实在做不出死皮赖脸的事情。
她一转背,满脸惆怅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冲白浪笑道:“小子,接下来打算去哪?”
“我……还没想好。”白浪懵然道。
“你小子如果没活够的话,应该不会想不开去魔门找死吧!听说那里的人个个都是虎背熊腰,血盆巨口,大块吃人肉大碗喝人血,见面聊天也都是今天杀了多少多少人这样的话题……”
“哪有那么夸张!”白浪瞥了瞥秦言、宫云袖、陆潇湘。魔门应该都是这般美丽的少年少女吧,血狼僧挑选弟子还挺有眼光的!
忻仙摇摇头:“天真的孩子,你让我想起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罢了,你若想去,我也不拦你,反正我是不会去的。那就在这里说再见喽?”
“现在就要走了?”白浪颇有些措手不及。他本以为还能同行一段路的,没想到离别来的如此之快。
他望着少女甜美的面容,心里面不由一阵感伤。短短几日的相处,他已对这精灵古怪的女孩生出了感情,之前还不觉得,临别时才醒悟过来,自己竟如此舍不得这位便宜老师。
忻仙端详他神色,忽然眯眼一笑:“看你这样子,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啊!哪有!”白浪脑中一震,连连摇头。
“真的没有?”忻仙歪着脑袋,凑近了些许,“你再仔细想一想,一点点也没有?”
“呃……”白浪瞅着这张如同瓷娃娃一般精致的面孔,心中没来由地一荡。真的没有吗?
面对那双笑成了弯月牙的眸子,他脸色渐渐涨红,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时候恍然觉出的答案,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吧。
忻仙注视他脸上表情变化,明明已知道了答案,却作出吁一口气的样子,拍着胸口道:“没有最好。我真怕你这小子对老娘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我俩是有师徒之名的,万一发生点什么,老娘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幸好幸好,像这种禁忌、畸形的话题,以后不准再提,要记住哦!”
白浪哭丧着脸点头。本来自己是没有那样想法的,被你老人家一说,好像有点感觉了,怎么办?
心里面失落的同时,也还有些轻松。这种注定要被世人唾弃的不伦之情,还是早些扼杀在萌芽之中的好……
却又见忻仙托着下巴嘀咕:“不过仔细想一想,若能挑战一下世俗的礼法,好像也蛮有趣的样子!如果我们俩以师徒的身份,再逼着江湖上最有名望的老头子们给我们证婚,那些道学先生会是怎样的表情?嘿嘿,光想想就觉得很刺激呢!”
白浪右手捂住自己胸口,从小接受伦理纲常教育的他,已经觉得自己脆弱的小心脏不能再接受这般劲爆内容的冲击了。
忻仙瞥了瞥他,嘴角一扯,鄙夷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担心被人唾骂?少杞人忧天了,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以为我能看得上你这又蠢又笨的东西!而且咱们两个无名小卒,哪值得浪费道学先生的口水。”
白浪很想告诉她,只要她敢这么做,马上自己两人的名头就会传遍整个江湖。但他不敢开口。
“呵,看你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是个没用的家伙,比起他来……”说到此处,忻仙如梦初醒,脸色忽然一黯,纤纤玉手背在身后,慢慢收拢,好像要攥住某样东西。一直刻意压抑的情绪有些失控,无论怎样欢笑都骗不了自己。她抬起头,眺望山林另一头的景色。
杜鹃啼歇,蝴蝶梦长。
她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转过身,只留给欲言又止的白浪一个侧影。
山风吹过,女孩的秀美长发随风飘起,苍翠而华丽,仿如从童话中走来,细润飞舞的光泽映得身后山峦青空都失去了色彩。
白浪盯着她侧脸,一瞬间心动神摇。
他没看见那双哀伤的眼眸,只在心中不住念叨:‘如果她马上要走,那我……’
痴迷踟蹰间,那个念头已然变成了现实。忻仙用刻意压抑的冷漠声音说道:“我要走了。”
白浪的心随之一沉。
忻仙顿了顿,随口又加了一句:“替我给大叔带一句再见,懒得跟他告别了。你确定是要跟着他回魔门吧?”
“我……”白浪迟疑几许,突然热血冲脑,脱口道,“我不去了!”
“嗯?”忻仙转半身,露出意外的神情。
白浪对上她的目光,心中陡然生出勇气,大声道:“我不去魔门了。我跟你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忻仙盯了他半晌,嗤地一笑。
这一笑,把白浪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打了下去,低下头嗫嚅道:“不行吗?”
“你不是一直想学那开山架桥的堂皇剑道吗,怎么这会儿改了主意?事先告诉你,除了轻功身法之外,我会的就只是一些不入流的杀人术了,你确定要学?”
“杀人就杀人。反正学剑到最后也就是杀人。”
忻仙轻笑道:“难得见你开窍了一回。正好我也想起来了,你还欠我一个条件没完成,跟那姓方的小子有一场架没打呢!走吧,我再教教你这个不成器的弟子!”
白浪喜极,兴高采烈地跟上去。
“忻姑娘……”
“叫我老师!”
“忻姑娘,我们去哪?”
“说了叫我老师!”
“好吧。咱们去哪?”
“平海府流苏园。听说那里在搞一个劳什子盟主大会,咱师徒俩也去凑个热闹,看看能不能捞个盟主副盟主什么的当当。”
六日后,师徒两来到流苏园,才知道盟主大会已经结束。而白浪未曾逢面的对手、忻仙口中那个“不怎么厉害”的方秋遥,已被正道十三大派、三十六小派共同推举成为武林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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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0章告别
继忻仙、白浪之后,柳宛筠也拉着叶映如一起告辞。
“叶姑娘,你们打算去哪?”
秦言现在已经知道,叶映如并没有当上叶府主人,是她那位平日里醉卧花柳的三叔接过了家主宝位。三叔跟二叔不同,他是一位“合格”的长辈,对待叶映如十分和蔼慈祥,安排的一应事务都无可挑剔,却让叶映如自发地知道没理由再在叶府待下去。叶映如和柳宛筠离开后,三叔也没有派出任何杀手去取她性命。三叔只是让她自己领悟到,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浪迹江湖吧。”叶映如怅然微笑,“我跟着宛筠,随她行医。”
秦言转向明溪医仙:“柳姑娘有什么打算?”
“先回山上看一看吧。师父应该会对这本《医圣宝典》很有兴趣。”
“我记得你好像已经五年多没跟你师父见面了,她不会不让你进门吧?”
明溪医仙的脸色跨了下来:“我记得你好像还欠我一条命?”
“啊,这个嘛……貌似好像大概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我记不太清了。玉师姐,你记得吗?”
一旁玉寒烟抿嘴浅笑着摇头。
“宫师妹你记得吗?”
宫云袖愣了一下,也摇头。
秦言苦恼地道:“大家都记不清了,那该怎么办?不如我就把这柄价值五万两银子的白虹剑赔给你可好?”
柳宛筠冷着脸道:“你虽然是条烂命,不过好歹也值十万两银子,一把破剑就想把我打发了?”她放轻了声音,“记得保管好,别在我收债之前死了。”
秦言哈哈一笑:“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条命嘛,活个五百年应该是没啥问题的!”
“一山更比一山高,跟某些祸害比起来,你倒说不定可以算个好人,别阴沟里翻船了。”柳宛筠白了他一眼,朝叶映如道,“我在前面山坳后等你。”她知道叶映如肯定有很多话想单独对秦言说。
“不,不用。”叶映如凝眸望着秦言,扬起一个笑脸,“玉郎,保重。”不等秦言回应,就干脆利落地转身,与柳宛筠手牵着手往山外走去。
唯有柳宛筠看见,在转身后的一刹那,叶映如脸上的笑容就迅速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黯然。
脱离秦言视线后,叶映如松开牵着柳宛筠的手,一句话不说,顺着山坡纵跃而下,在拂面山风中恣意飞奔。此刻心情,就如这微浸凉风中的满山翠色,空濛无声,说不出悲喜爱恨。恍恍惚惚,又浮现那个人温柔的面庞,伴随着树梢儿枝叶在山风中颤响,玲珑声生醉人,却让她好想大哭一场。
以后再见,谁知何年何月?
那时你我身边,又伴着谁人?
泪眼朦胧看去,淡烟暮霭相遮蔽,夕阳古道无人语。正是离人情切处,风摇禾黍更凄凉。
秦言一行五人往东而行。
这一回没有再绕偏僻山道,沿着大路直走,也与很多从乌木镇散去的江湖人士擦身而过。
“有人跟着我们。”玉寒烟忽然出声。
“是耶摩勒,他还不死心。”秦言的五感受了“舍生诀”的影响,不复之前敏锐,但比起普通人还是要强上许多。在玉寒烟提醒后,他就发现了远方那股若隐若现的气息,淡淡的香火味,一闻就知道是那该死的老和尚。
他皱着眉头,朝后方远处喊道:“和尚,出来吧,我发现你了!”
正巧路上一辆马车驶来,充当车夫的公子哥向秦言瞥来疑惑的眼神。
耶摩勒没有动静。
这并不意外。地道中秦言一记“两仪开天”破去耶摩勒的佛国,剑气伤及他魂识本源,即使老僧法力高深,这伤势也不是一两日就能痊愈的。所以他只敢远远跟着秦言,却不露面。
秦言又道:“秃驴!有胆出来与我痛快一战,如此鬼鬼祟祟的,不觉愧对佛祖教诲吗!”
马车在面前停下,公子哥一脸怒容,马鞭指着秦言鼻子骂道:“臭小子少管闲事,秃驴也是你能喊的?给老子小心点!”
秦言莫名其妙,这时只见车厢布帘被拉开,一个光头尼姑探出脑袋,盯着秦言幽怨地道:“这位公子,贫尼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对贫尼口出恶言呢?”
“……”
打发走这辆马车,耶摩勒还是没冒头,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寻机偷袭。
接下来的路途,耶摩勒都是这么若即若离地吊着,并且离秦言的感知范围越来越远。若非那股被人窥视的郁闷感觉始终存在,秦言都难以知晓他是否还跟在后面。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耶摩勒恢复伤势的速度,远远比秦言要快。
他这种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的跟踪法,让秦言等人一路上都十分压抑。
秦言开始修炼《流光鸿蒙丹卷》。丹卷里有一些疗伤法门,应该能助他快速恢复到天人境界。
一场秋雨一场寒。
秦言发现附近露面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了。
这些持刀挎剑的汉子跟着自己一行人入镇、出镇、进城、出城,似乎是同路,又很小心地保持着两三里的距离,望着自己这行人的眼神混杂着敬畏和渴望。
空中飞过的信鸽、鹰隼也跟着多了起来。
在野外过夜时,玉寒烟再不用费心去寻找猎物,只等几只白鸽扑棱棱从头顶上飞过,就以“破殇剑”射下,烤着吃油水十足,相当美味。
同时也截获了鸽子上的一些密信,都是以暗号写就,看上去云里雾里。但秦言已猜的出来,自己得到《九霄紫府仙法》的消息,已经传入了江湖中。
是谁泄露出去的?
浩辰罡、歌行烈、宋晴纱、苏逸远、贺连山……嫌疑人太多了,或许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说漏了嘴,秦言懒得一个个去猜。
秦言感觉自己在别人眼中成了一个移动的宝库,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士往这方聚拢过来,从左右后三方分散包围,秦言去哪一个镇子,这些人也跟着如蝗虫过境,将客栈、酒肆、茶楼全都坐满,每时每刻虎视端端。不过这些人暂时还算克制,没有做出投毒、夜袭之类的寻死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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