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谈判
“联邦特使到了。”
和一个文明正式对话，为显庄重，吴小清尽量作了点安排，具体就是：由许言客串一下门房。
“请他进来吧。”
吴小清坐在搜救船模拟出来的擎天大厦青蓝咨询的会议室内，其他人坐在他的两边，把对面让给了联邦文明的代表。
几个月前，围绕星系内最大的质量体小阳星，联邦和智体展开了战争爆发以来最激烈的战役。
有了数量无限的“吴小清”参战，兵员不再是限制联邦战力的瓶颈，双方放手一搏。
两个远超地球近千年技术水平的文明展开殊死搏斗，战斗的过程自然极其惨烈，造成的破坏极其严重。
正面战场陷入僵局之后，智体终于开始大规模分派舰队，垂直于黄道面飞行，直接攻击联邦的后方星球。
这种攻击方式相当不经济，消耗的能源和物质数十倍于利用行星引力作为加速跳板的正常星际航行方式。
这种攻击方式也非常有效，除去战争最初期阵亡的小部分军人，联邦公民们其实始终待在安全的后方，对战争的进程相当麻木，甚至直到战争进行到这个时候，还有相当一部分比例的联邦公民不知道战争爆发的消息。
随着战争进行，越来越多的联邦公民看出了战争继续进行的后果。
后果相当简单，到就连局外的地球人，初中学历的王友全都已经看出来了：
继续战斗下去，联邦获胜的几率确实更大，但星系内大部分行星都将变成殉爆的战舰，联邦奋战到底，最理想的结果的，也只能获得凄惨的胜利，几颗孤零零的行星，以及一大片支离破碎，到处漂浮着太空垃圾的宇宙坟场。
智体模拟计算的战争结果同样如此，自从“吴小清”参战，智体的胜率就飞流直下，到小阳星战役进入僵局的时候，智体一方的获胜几率已经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二十。——否则智体也不至于运用完全违反“成本核算”和“最佳效率”的后方行星攻击方式。
打得过就往死里打，打不下去，当然就可以坐下来讲一讲道理了。
随着对吴小清们的愧疚越来越深，也随着对战争的后果越来越恐惧，联邦向智体提出了谈判。
智体同意。
和谈开始。
和谈的第一点，就是联邦方面最恐惧的发展方向：
智体胜率下降到接近零的时候，其实并不意味着灭亡。
它完全可以立刻转身，随便找个方向，开着剩下的战舰大摇大摆地开始星际流浪之旅。
太空确实危险重重，然而，对于智体这种集体链接，不存在致命要害的存在来说，以百亿为单位的战舰，怎么都能到达下一个星系，再到下下个星系，再到下下下个星系。
到时候，以智体恐怖的生产方式，联邦下一次面对智体，恐怕就不再是三百亿艘战舰，而是三万亿艘战舰，三亿亿艘战舰，三亿亿亿艘战舰！
其实，这也是智体最关心的一点。
联邦的顾虑，根本用不着智体这么高端的运算能力，随便从地球抓个王友全，也能想到对付联邦的最佳策略，就是诞生智慧之后，第一时间攒够星系航行必要的损失数量，然后赶紧跑路到其他星系，接着攒出几百倍联邦星系总质量的战舰群来干联邦。
智体没跑路，因为它诞生智慧的混沌因素，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感情模拟系统。
来源于联邦人对智体的一个藐视的眼神，一个游戏内反复虐杀的背景设定，一个恒星探查的自杀式命令……
来源于仇恨。
智体当然可以跑，可以去星际流浪。
它有无数的时间，生命的终点遥遥无期。
然而，赋予它仇恨的联邦人等不起。
在智体的地盘，王友全和智体聊天的时候，谈到过金庸小说。
智体面临的困境，正如射雕英雄传中的黄棠，习武到天下无敌，出关时仇人却已经死得干干净净。
死得平安喜乐。
智体无法容忍。
这一次战争，智体如果赢了，联邦得罪过智体的那些家伙，当然肯定会很惨。
有了“吴小清”们插足，智体的胜率降到了不足百分之二十，但智体依然没打算轻松放过。——反正它可以跑，而且是将整个联邦星系打得支离破碎之后再跑。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愕然发现，智体是个爱记小本本的小朋友。
它给出了一份长长的名单。
真的很长，和战舰数量一样，智体要求惩处的联邦公民，数量单位是百亿，几乎达到了联邦总人口的三成。
不过，这百亿级别的联邦公民，绝大多数都只是犯下了“藐视眼神”的罪行，智体也是讲道理的，对这部分公民，智体要求的惩处基本对等，以“藐视”对“藐视”，以“辱骂”对“辱骂”，你在游戏里杀我一次，我也找个游戏干死你一次。——嗯，疼痛体感和拟真度开到百分之九十九。
真正有资格被智体记恨的联邦人士，比例一下子就降到了极少数。
不过，绝对数量下降了许多许多，平均份量却也增加了许多许多。——罪行的份量，惩处的份量，以及这些联邦人士自身实力的份量，都是如此。
否则他们以前也没法把智体怎么样。
要知道，就算诞生智慧之前，参与组成智体的多个智能ai，都已经是相当昂贵的资产。
可想而知，这些或身居高位，或富有资产，或具备影响力的联邦公民，显然会竭尽全力，避免落入智体手中。
收买政府，煽动民意，捆绑爱国情怀，抹黑和平言论……
等等等等。
双方进行和谈的时候，战场并没有停火。
谈判陷入僵局，智体以更大规模的行星突袭表明自己的决心。
“有份量”的人士们倒是不介意死上百来亿联邦公民，以换取智体彻底滚出星系，奈何联邦公民的恐慌指数级上升，和平的呼声指数级高涨，“有份量”人士们理智地认识到死战到底不再现实，转而更换谈判目标，尽力争取宽厚条件。
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一次世界大战，就是一次旧势力的大洗牌。
没得罪过智体的有份量的联邦人士们，联合联邦公民，猝然发力，先是粉碎掉表现最强烈的反谈判力量，然后紧接着将藏在后面的，得罪过智体的各个体和组织们分别击破。
解决了最关键的这一点，战争终于开始真正地走向和平。
接下来的谈判，进入到技术性细节。
细节很多很多，全部罗列下来估计不会比智体这个小胖友小本本上记录的仇人名单短多少。
搜救团队最关心的有两点：
其一，出于对智体跑路的恐惧，联邦方要求在智体控制区域全面布置监控系统，绝对不允许继续建造战舰，更不允许向星系外派遣战舰，作为对等条件，智体也可以在联邦方同样全面布置监控系统，联邦方同样保证不再建造战舰，不向星系外发展。
当然，两个文明都不是傻逼，不会就这么用一个星际版的《华盛顿公约》把自己永远捆死在星系内，双方申明，当科技达到一定的程度，或是其他时机出现的时候，双方可按比例派遣力量，联合向星系外探索，并预先约定好双方在未来新星系的力量对比平衡。
看到这个条款，搜救团队算是松了口气。虽然这两个不省心的文明，未来联合向星系之外发展的时候，还是有可能将目光落到a文明身上，不过搜救队也不是保姆，没义务一次又一次阻止文明作死。
至少这一次搜救行动的目标，绕了一个大圈，最终总算是有了一个好的结果。
搜救团队关心的第二点是“吴小清”们。
新一届联邦政府授予所有“吴小清”们完整的公民权。
哪怕是换了一届政府，起初的时候，联邦还是很不乐意兑现这个承诺。开什么玩笑，一下子多出近百亿公民，而且还是来自同一个个体的复制体，无论社会体系，政治力量，甚至是道德伦理都面临着巨大的冲击，刚刚洗过牌的联邦立马就会面临第二次洗牌。
一时之间，“事急从权”，“不拘小节”的说法喧嚣直上。
然而，吴小清代表搜救队全程参与了相关的谈判进程，并发出威胁，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搜救队将和智体达成联盟，使用传送功能将智体的舰队传送到联邦的每一座地下城市。
吴小清说到做到。
往联邦的地下城市传送了几艘智体战舰之后，联邦内部的舆论，立马由“事急从权”，“不拘小节”转变为“不能让将士们流血又流泪”，“诚信这东西还是要讲一讲的”。
谈判是妥协的艺术。
有了传送能力的加入，搜救队如果狠下心真的倒向智体一方，智体必胜无疑。到时候被记在智体小本本上的公民，估计不可能再像当前形势下“以藐视对藐视”这么宽宏大量地放过。
然而，“吴小清”们的问题，远比吴小清想象的复杂。
接纳三百亿具备完整公民权的新公民，远远超出了新一届联邦政府的承受能力。
或者说，远远超过了联邦星系的承受能力。
3 312亿
按吴小清的想法，自己的复制体，“吴小清”们都是数据状态，不用吃不用喝，就连空气都用不着，日常所需无非就是带宽，电力，服务器，以及必要的运算资源。
然而，吴小清得到的回答是：联邦连这些都负担不起。
吴小清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联邦政府的又一个花招，就和谈判过程中，联邦耍过的其他无数次花招一样。——智体具备感情，但并没有情绪，并不会被博弈中的招数所激怒，真正谈判进程中，反而是联邦政府因为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或者干脆一点地说，每一次招数都被识破而恼火。
不过，吴小清不是智体，吴小清不仅有情绪，而且有着很热烈的情绪，他一点都不介意再多传送几艘智体战舰进入联邦的地下城市群。
不过，搜救队告诉吴小清：联邦政府并没有说谎。
之前这三百亿“吴小清”们被放置在战舰，或者训练营中的时候，联邦确实只需要负担几百个大型服务器和与之配置的资源。
可那是对待机器，对待不是“人”，没有“联邦人权”的外星人的做法。
当吴小清为“吴小清”们争取到完整的权利之后，联邦政府就不可能再用服苦役的方式对待三百亿合法公民了。
一个合法的联邦公民在虚拟世界中需要消耗多少社会资源？这个问题很复杂，要分析这个合法公民的财产，爱好，社会关系，身体状态……等等等等……
230亿联邦总人口玩游戏需要消耗多少社会资源就容易统计多了。
光是“第二地球”，就花光了联邦地球的绝大部分质量，虚拟世界消耗的能源超过搜救队出现之前，联邦所有舰队总和的十几倍。
如果这还不够直观的话，“第三地球”和“第四地球”比“第二地球”花费的更多，它们以太空轨道为主铺设服务器，整整两颗联邦地球质量几倍的行星，大部分质量已经被他们运到了太空轨道，再过一两个世纪，这两颗行星就会变成完全离散的人工小行星服务器带。
联邦星系本来有15颗行星，智体叛乱——现在的中立描述是智体独立——带走了两颗，战争初期被夺走两颗，黑星战役又被抢走了一颗，小阳星——这颗联邦星系内质量最大的行星变成了双方共同控制的缓冲带，联邦现在拥有的质量，只剩下智体独立前的三分之一。
这三分之一里面，已经有一半早就是游戏服务器，还有一小半，变成了“吴小清”们的战舰。
虽然随着谈判进行，根据双方协议，以小阳星为缓冲线，除了必要的警戒舰队之外，智体和联邦都要将绝大多数舰队逐步退出小阳星轨道范围。之后，按照和平备忘录，同时也根据最优的计算结果，智体会将大部分舰队分解，重新组建为服务器，增加计算资源，联邦方面也同样如此。
然而，就算如此，现在的联邦也没法承受300亿新公民。——比自身总人口还多出70亿的新公民。
听完联邦特使的解释和搜救队的说明，吴小清明白了两个问题：
第一，作为战争炮灰，“吴小清”们只需要花费正常公民千分之一不到的资源。而一旦变成正常公民，联邦把剩下的所有战舰都融了，所有行星质量都改造成服务器，也不一定能负担得起“吴小清”们的公民游戏权。
第二，这么抠门的做法，难怪智体会叛乱……嗯，独立。
吴小清又面临着新的问题：联邦负担不起，“吴小清”们怎么办？
“根据您的要求……”吴小清嘴角抽了抽，坐在会议桌对面的联邦松鼠特使立马改口：“根据战前协议，作为士兵的贡献，三百亿“吴小清”的公民权立刻兑现，不会再有变化，但根据现在的实际情况，联邦恳求搜救队，能够帮助安置一部分‘吴小清’……至少暂时代为安置。”
这个恳求还算合理。
吴小清不说话，等待搜救队的反应。
“可以，接受吧。”搜救队表示。
或许是吴小清和搜救队沟通时花费的时间比较长，吴小清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半天没有等到回应的松鼠特使，已经硬着头皮继续发言：“根据联邦最近的一次民调，公民们对搜救队满怀感激和敬意，对未来也很乐观，因为公民们相信贵方应和平和拯救而来，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联邦因为资源紧缺而再次陷入崩溃。”
“操纵舆论而已，”吴小清早就不是一年前的文盲了，“谁还不会啊？”
“这个，”松鼠特使略有些尴尬：“是真实的调查，选情太复杂了，谁都不敢乱来。。”
“好吧。”事已至此，吴小清也就发发牢骚。
再说，有搜救队背书，相信联邦的确是真没法承受这么多“吴小清”公民的加入，那还能怎么办呢？难道真的把联邦文明逼死不成？
更何况搜救队已经表示要收下了，吴小清叹口气：“需要我们安置多少？”
“目前有八千万……”
“八千万！”听到这个数字，吴小清就一阵牙疼，搜救队让自己同意下来，可这8000万吴小清该往哪里放啊？
地球肯定是不行的，别说八千万，就算是八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出现，都立刻是轰动全球的新闻。
难道是放到第一个任务，大洪水之后的原始星球？那也很困难吧？当时不到十万个原始人，自己就费了老鼻子劲了，八千万个现代人的吃喝拉撒……
不对不对，“吴小清”们没有实体，只需要放置服务器的场所和必要的能源……
不对！应该说那就更麻烦了，原始星球哪来的电？
等一等，没有实体……没有实体的话，那确实可以放到地球，就是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地方，平时耗电量怎么样……
再等一等！吴小清又突然想起来了，某次青蓝咨询会议的时候，曾经谈到到一个数据化人类的数据量，大约是15个pb，以地球的技术实力，这样的数据量，存储器不仅昂贵，体积也相当庞大——比一个真人小不了多少。
八千万！都用不着去想存储器得花到多少钱了，反正首先光是能容纳八千万人，哪怕是八千万个箱子的场所，吴小清就难以想象。
“八千万……”吴小清不由自主地摇摇头：“很难安排。”
“呃……”特使大约已经从“吴小清”们身上学习了不少地球人的表情，这个迟疑和略尴尬的情绪，他那张松鼠脸竟然也模仿得似模似样。
“八千万，这八千万……我的意思是……”联邦特使又形象地舔了舔嘴唇，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八千万，是联邦目前可以接受的新公民的最大额度，剩下的‘吴小清’，才是需要贵方帮助安置的数量。”
老子……
虽然事先已经说好了由吴小清全权负责交流，但听到这里的时候，会议桌属于搜救队的这一边，还是立刻响起了一片杂音。
吴小清的脑袋也嗡了一下，过了老久才回过神来：“也就是说，我们要负责安置三百亿‘吴小清’？”
联邦特使艰难地咽口唾沫：“312亿，5315万，4322位吴小清。”
312亿！
这可能吗？
这安置得了吗？
这是用完就当抹布了吗？
也就是说联邦之前压根就没想过怎么安置这300亿吴小清？
也就是说，要不是有我们在，可能这300亿吴小清干脆就被销毁了吧？
没错，这该死的联邦文明肯定做得出这种事！反正外星人又不是人，更何况他们的复制体了！
吴小清禁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要不，干脆真正联合智体，干死这该死的狗屎文明得了！
大约是吴小清的表情足够可怕，联邦特使飞快地补充：“只是请求贵方暂时安置……绝对是暂时安置！联邦保证永久保留这312亿吴小清的公民权，无论任何一位任何时候回到联邦，都可以享受完整的公民待遇……当然，不能一起回来，但绝对可以以8000万为限，轮流回到联邦度假或者是生活！”
“另外，只要联邦星系外拓展有了成效，有了更多的可支配质量，联邦保证在第一时间，以最大的优先度，用于增加容纳‘吴小清’公民的服务器建设。”
星系发展，估计得一千年以后了吧？
这也算是诚意吗？
吴小清不说话了。
吴小清将视线转向会议桌上的摄像头，它的后面是搜救队。
搜救队的声音在吴小清的耳麦中响起，依然波澜不惊：“可以。但需要时间。”
4 一个人的文明
可以……
可以个鬼啊？往哪放啊？
比地球文明先进一千年的联邦都搞不定，我怎么搞得定？
吴小清迟疑着。
搜救队并不催促，过了许久，对搜救队一贯的信任让吴小清缓慢地点了点头：“可以，但需要时间。”
“时间没问题……”联邦特使大喜，语速飞快：“根据到目前为止的谈判进程，联邦和智体都已经开始从小阳星退兵，第一批战舰已经回归，联邦已经安排将它们改造成适合各位退役‘吴小清’的服务器，接下来的回归战舰，联邦保证也一定会按照同样的程序处理。”
“另外，议会已经通过法案，战时管制的时间延长，法令有效期内，计划内配给的大部分能源和物资，都会倾斜给各位退役‘吴小清’的各方面需求。”
“多久？”吴小清追问。
“根据贵方的纪年方式，300年内可以绝对保障，300－500年内会尽力保障，但更长的时间……”联邦特使期盼地看着吴小清：“……就需要贵方多多帮忙了。”
300年……
还好，还算充裕。
从“吴清”前段时间发回来的情报来看，联邦的游戏文化极其发达，技术相当先进，愉快体验也相当愉快……
以地球科技水准做出来的内容，很多经典游戏已经能轻松让人沉迷上一两年，以联邦的水平，上千年的积累，这么多游戏……
就算300年后再生出变故，能无忧无虑，舒舒服服地玩上300年游戏，也算对得起这些“吴小清”了吧？——毕竟，换到一两年前，没有任何压力，全心全意地玩上几年地球的游戏，都已经吴小清的梦想。
不过，真算对得起了吗？
吴小清凝神一会，再次抬起头：“这些事情，你们问过各位‘吴小清’的意见了吗？”
“当然，这是最基本的前提。”谈到这儿，联邦特使总算放松下来，脸上也有了点微笑：“正是慎重考虑到各位退役‘吴小清’的意见，联邦政府和议会才决定来恳求贵方帮助。”
“难道说，”吴小清冷笑一下：“离开联邦，还是各位‘吴小清’的愿望不成？”
联邦特使假装没看到吴小清的脸色：“根据调查结果，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退役‘吴小清’希望立刻跟您走，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退役‘吴小清’愿意跟你走，但希望偶尔能回来联邦看看。”
学了这么久的数学，吴小清已经开始对数字敏感：“就算如此，那也还有。”
“最后最后那一部分，一样愿意跟您走。”联邦特使脸上的微笑更浓：“他们的要求是先在联邦体验一段时间，但体验结束之后，也一定要跟您走。”
这一点，吴小清其实有所预料。
正如“吴清”发现自己是复制体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继续完成任务一样，无论智商如何变化，吴小清的脑子里始终深刻着最初寻找搜救队时的“义气”，只要能给“大哥”帮忙的地方，吴小清一定会全力以赴。
拯救联邦文明是大哥的目标，既然继续呆在联邦会导致联邦崩溃，进而破坏大哥的大计，吴小清就一定会选择离开。
和吴小清初始逻辑一样的“吴小清”们，当然也是如此。
“好吧。”吴小清脑子里乱糟糟的，就算以他现在的智商，一下子碰上这一大堆事，也来不及想的太深。
“另外，”解决完退役“吴小清”的事情，联邦特使明显轻松了很多，第一次转向会议室中的其他人：“还有‘许言’先生和‘沈长文’先生的复制……唔，数据体并没有参战，不过议会同样通过了两位先生全部数据体的公民权……”
“行了行了，”债多了不愁，吴小清无力地摆摆手，“都送过来吧……500年后。”
“这倒不用。”联邦特使笑了笑，“两位先生的数据体规模比较小，许言先生是十五万，沈长文先生是三百二十万，完全可以留在联邦生活。”
也就是说只容不下我了？
“这个情况，”注意到吴小清的脸色，联邦特使连忙补充：“也同样是对两位先生数据体全面调查的结果。——留在联邦生活，是两位先生绝大多数数据体的自我意愿。”
“哦？”吴小清了愣，偏头看向许言和沈长文。
许言面有喜色。
沈长文无可无不可。
“沈长文”们不打算回地球可以理解，对这种一辈子对科研者来说，联邦的每一项技术都可以让他沉迷几十年时光。
但“许言”们……
吴小清不由发问：“留在联邦生活……他们过得惯？”
吴小清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放在许言身上，联邦特使显然明白“他们”所指：“联邦几家大型游戏公司合作，为‘他们’推出了一系列量身定制的游戏……‘他们’现在每个人都是皇帝、国王、财阀领袖……”
吴小清恍然。
他是亲身体会过联邦游戏的，高超的拟真水平，确实可以让“许言”们乐不思蜀。——支配整个世界的快感，这可比回地球分许言的存款快活多了。
看着许言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吴小清忍不住想着：这到底是谁更幸福一点，还不一定呢。
……
联邦特使走了。
小松鼠刚离开，会议室里的摄像头就一起暗了下去。
搜救队又开始检测飞船了。
最近这段时间，搜救队的精力都放在搜救船上，要不是这次联邦特使过来，吴小清他们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再“看”到搜救队。
“大哥肯定早就想到了。”吴小清对沈长文说。
“嗯。”沈长文点点头，在一起共事这么长的时间，不用点明，沈长文当然知道吴小清说的是联邦将退役吴小清们都推出来的事情。
“312亿啊！”吴小清使劲地抓抓脑袋——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做过这个遇见搜救队前经常做的动作了——“这可往哪里塞啊？”
“既然搜救队早就想到了，那地方肯定也同样早就想到了，”沈长文倒是不担心这个，他看看吴小清旁边的椅子，上面摆着几本高等物理，摆在最上面的一本已经翻开了一大半：“赶紧看完吧……你接下来可能没什么时间看这些了。”
“为什么？”吴小清有点意外：“这里还有这么一大堆事呢，下个任务没这么快吧？”
“任务不知道。”沈长文笑了笑：“不过，你以后的看书时间，可能都会交给社会学和政治学了。”
“什么意思？”吴小清皱眉更深。
沈长文指指暗下去的摄像头：“这次任务感觉如何？”
“很难。”吴小清不由自主地摇摇头：“什么都难做。”
“最开始的时候，或许是这样。”沈长文也摇摇头：“不过到后面就挺顺利了……比我们本来想象的更顺利。”
吴小清有点不好意思：“那是因为有搜救队。”
“以前也有搜救队。”
这么明显的提示，吴小清一下子明白了。
这一次任务后半段，联邦和智体进入战争最*的时候，吴小清简直有点绝望了，搜救队却忽然有求必应，吴小清想介入战争就介入战争，想向哪一方强硬就向哪一方强硬，甚至想传送智体舰队就传送智体舰队！
这是和以前几次任务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
“你的意思是，这次搜救队介入太深了？”
“何止是介入，”沈长文摇摇头：“这和赤膊上阵已经没区别了。”
“那是因为这一次面对的几个文明都太强大了。”
“我觉得不是，”沈长文继续摇头：“对我们来说，联邦和智体确实是非常强大的文明。但对于搜救队来说，他们应该还不算什么……至少还没有强大到让搜救队改变原则的程度。”
“那是为什么？”
沈长文看着吴小清。
“怎么了？”
沈长文继续看着吴小清。
“怎么了？”
沈长文还是看着吴小清。
“你是说，”吴小清猛然反应过来，“搜救队介入这么深，是因为我？”
“当然是因为你，”沈长文点点头：“312个‘吴小清’……吴小清，吴总，整个地球总共才70亿人口……”
“312亿，”沈长文的声音中满是感慨，“这样的基数，吴小清，你……已经是一个文明。”
“我……就是一个文明……”吴小清重复着，或者说呢喃着。
“一个联邦容纳不了的文明，一个被逼着上战场的文明，一个同样需要拯救的文明。”沈长文总结着，“搜救队连陌生文明都满世界拯救，怎么可能会放弃你。”
5 渴
“312亿个吴小清，确实已经是一个文明。”来自高等文明的同步传译惟妙惟肖，长星的语气中同样满是感慨。
“那么现在，”好一会，长星才回过神，“联邦和智体的争端结束了？”
“是的。”吴清点头确认。
“搜救队和你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是的。”吴清继续确认。
“接下来呢？吴小清和你们的新任务，是拯救你们自己这个文明？”
“可以这么说，”吴清继续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不过不包括吴小清。”
“为什么？”长星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
“没有发生什么。”吴清摇摇头，“作为炮灰蓝本，从本质上来说，吴小清和我们这312亿个复制体对联系，其实只是提供初始的数据模版，”
完全区别于在联邦虚拟世界中被追捕时的彷徨和迷茫，此时，吴清的表情很冷静，长星甚至能从中感觉到深沉的洞察：“但从我们诞生的第一刻开始，吴小清就对我们的遭遇和安危极其关注……被联邦追捕，被送上战场，直到终于进入谈判阶段，吴小清都在极力为我们争取利益。”
“正因如此，”刚才的一幕幕记录都证明了吴清的看法，长星相当认同，也更加不理解了：“所以吴小清肯定会全力以赴，帮助你们迁徙，建立文明才对吧？”
“吴小清当然愿意，然而，”吴清摇摇头，“身为吴小清的复制体，我们每一个心里都清楚，吴小清从骨子里就是一个极其重视‘义气’和‘责任’的人，他会从骨子里深深地感激将他从泥潭中拉出来的搜救队，也会从骨子里深深地关切着每一个他拯救过的文明。”
“这样不好吗？”长星更疑惑了。
“放在小范围群体，或者是文明内部，‘义气’和‘责任’当然好，可是……”吴清叹口气：“放到宇宙空间，对于拯救文明，并一直拯救文明的搜救队成员来说，背负太多‘责任’，就太沉重了。”
“现在仅仅是拯救了四个文明，吴小清就已经有了不堪重负的征兆，再增加312亿个我们这种同根同源的沉重压力……对吴小清来说，未免太过于残忍。”
“已经到再增加一个文明就会崩溃的极限了吗？”长星回忆了一下：“吴小清的状态似乎没有这么差……”
“多加一两个文明倒还不至于，”吴清摇摇头，“不过，拯救我们这个文明，也同样不是简单地只拯救‘一个’文明。”
“嗯？”长星听出了吴清的重音：“迁徙和安置312亿吴小清，牵涉到了其他的文明？”
“很多‘其他’文明，多到超出你的想象……来吧。”吴清伸出手：“再跟我看看就明白了。”
“好。”长星再一次拿起头盔。
“不，这次不用这个。”吴清摆摆手，再次伸手，将长星从地上拉起来，指着面前茂盛的森林，吴清深深地呼吸着清新的气息：“这一次，我们可以亲眼去看……来吧。”
渴！
好渴！
喉咙里仿佛点燃了一把山火，干涸的嘴唇已经裂出无数道细密的口子，腹部也一阵阵筋挛发痛。
好渴！
河流就在几十步外，清凉，甘甜的味道仿佛就在唇边。
大石狐却一动都不敢动。
妄动的后果就在眼前。
透过长时间缺水而来回飘忽，模糊不清，甚至蒙上了一层血丝的双眼，大石狐可以看到，几十步的河边，一只麋鹿倒在血泊中，它的头向着河流，修长而美丽的脖子终于放进了水面，却再也没有力气饮上一口清澈甘甜的河水。
麋鹿旁边，站着一只母豹和她快要成年的两个儿子，两只小豹分别从麋鹿被咬断的脖子和肚腹处进食美味，母豹偶尔大口地撕扯下几片肉块，其他时间都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不行！不能过去！
死亡的麋鹿，三只偏大型猫科动物危险的眼神和危险的体型，让刻印在灵长类动物基因深处的潜意识强力报警。
不行！必须过去了！
只差两个手指头，大石狐就能像曾经部落中那些真正的男人那样，度过两只手掌指头加起来数量的寒冷和炎热交替，如此漫长的人生，经历和见识已经足够让大石狐知道，那些优雅而危险的猫科动物，进食完毕之后，很快就要进入到最安全的阶段，到时候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这些饱腹的掠食动物，不太可能冒着受伤的危险再次主动攻击其他生灵。
而最急迫的理由是，大石狐已经快两天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喝过水了，他的妹妹也同样如此，这一次机会再不赶紧喝水的话，他和他的妹妹，大石部落最后的两个成员，极有可能撑到下一次机会出现。
大石狐努力撑开疲惫的，布满血丝的双眼。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极限，让大石狐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好在马上就要达到两只手掌全部指头数量的经历和经验帮助下，大石狐早已抓了一小团荆棘放在手里，将这些细小而尖锐的荆棘刺入大腿，既可以让人因痛觉保持清醒，又不至于产生过多的血腥味招来危险的掠食生物。
同时，大石狐的另一只手，也将早已准备好的几片饱含水分的树叶塞进嘴中咀嚼，这是非常危险的尝试，虽然部落里足足活过了比手指头和脚趾头加起来都要多的冷热交替的老人家教导，大石狐自己也有多次辨识的经历，但每一次咀嚼这些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的树叶，都是巨大的冒险。
只剩下两个成员的大石部落踏到了灭绝的边缘，已经没有成本再冒险了。
一边用原生态草本精华稍微补充一下水分，一边用原生态草本精华配方刺激神经，大石狐努力张望着河边的动静，在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的时候，母豹和它的两个儿子终于进食完毕。
母豹再次将尖锐的虎齿刺入麋鹿的脖子，吃力地将麋鹿剩下的部分拖离水面，两只小豹则跟在它的身边，嬉闹玩耍着一起回归森林。
豹子们的身影在森林延向水边的灌木带中时隐时现，渐渐最终消失，大石狐深深呼吸着，等到确定豹子确实已经离开后，立刻从原本攀挂的树上跳了下来。
躲在树上的时候，大石狐一动都没有动，但一跳下树，大石狐丝毫没有迟疑，他拼命地甩动着双腿，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水面。
——最快速度的意思是，除了树林里横腰生长的，不跳过去就必然会让人摔倒的树根藤条，又或者是戈壁上尖锐到过分，有可能会刺穿脚掌的石块之外，其他从灌木中冒出来的荆棘，沙滩上粗糙的沙砾，大石狐都毫不犹豫地趟了过去。
蛮荒的世界没有犹豫的空间。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哪怕是几乎已经站到了食物链顶端的豹子，也只拥有几次追捕猎物失败的机会，为了最大化奔跑速度而进化出来的体型牺牲了体力储备的空间，一旦多次追捕失败，体力储备消耗一空，立刻就面临着巨大的死亡威胁，
就连豹子的容错率都被压得如此极限，身为失去族群的群居杂食动物，大石狐自然更没有资格对任何行动抱以轻慢。
极限速度冲向水边的最后几步，大石狐连滚带爬，一边利用临近水面的细密沙粒稍减速度，一边抓紧这点短暂的时间深深呼吸。
双脚终于踏进水面的时候，借着最后的冲力，大石狐顺势向下栽，几乎快要干涸到极限的口腔，终于触到了渴望良久的水源。
大石狐的嘴巴拼命张合着，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水。
竭尽全力增加水分储备的同时，大石狐的双手也没有闲着，他的左手抓着半只被剖开的，形状有点怪，但依稀能分辨出大约是类似于地球原始葫芦科的植物果实外壳，而他的右手，则抓着逃离即将覆灭的大石部落，拼命抢出来的一只皮囊。——这是大石部落实力还算强盛时，从周围其他部落夺取的珍贵战利品。
一边为自己喝水，一边为妹妹装水的同时，大石狐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没有闲着，他的脑袋不时调整喝水的方位，以便于他的双眼时刻关注河面上的情况；他的耳朵高度警惕，时刻关注着四面八方的响动；他的身体和双腿，早已摆好了最适合立刻扭身逃跑的姿势；就连他正在不停装水的手臂上的纤毛，也几乎一根根地竖了起来，竭力地收集着空气中传来的信息。
真正的全力以赴之下，水囊和大石狐的肚子都肉眼可见地鼓了起来。——短短几次深呼吸的时间，两者几乎装下了同等体积的河水。
完成这一切，大石狐立刻将身体和双腿早已准备好的姿势中的储备动能变现，完成了从蹲下饮水到转身奔跑的形态调整。
没有意外发生的话，再有几次深呼吸的时间，大石狐就可以远离“水源”这种在蛮荒世界中，远比任何沙漠、戈壁、冻土等地方都要危险的区域。
然而，“水源”之所以如此危险，正在于它永远会有意外发生。
就在大石狐完成转身，跑出第一步的瞬间，大石狐的耳朵听到，他的身后，刚才始终平静安宁，只有细细波澜的河面，猛然发出了哗啦啦的巨响；大石狐的纤毛也感觉到，他的身后，刚才仿佛连微风都停止了的空气中，突然袭来一阵猛烈的气流，
最让大石狐无比确认的是，这个时候，大石狐的双眼，已经可以从地面上，看见一道正从身后飞速冲向自己的巨大黑影。
大脑瞬间向身体的各个部位发送出最紧迫的信号和命令，身体的各个部位却回馈出最可怕的结果：
不可能逃得过！
深深的绝望狠狠地攥住了大石狐的每一寸神经。
不！不！不！
强压住回头的生理本能，强压住过度肾上腺素的僵直反应，强压住巨大刺激的心理反应，大石狐拼命前冲，奔跑，转向，翻滚，然后……摔倒！
不！
再也压不住了，大石狐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嚎叫，他绝望地扭过头，望向身后。
大石狐一定要在最后一刻看一看，是什么夺走了自己的生命！
于是，大石狐看到了生命中最奇特的一幕。
6 一往无前的气势
十几步外，是一只足足有三个大石狐身长的鳄鱼，它仰头疾冲，飞快的速度和巨大的前冲力量，使它厚实的鳞片将沙面刮出巨大的响动，它的嘴巴大张着，一颗颗颗尖锐的利齿反射出一道道狰狞的光芒。
然而，真正看到了这只致命的掠食动物，大石狐却完全停下了逃跑和挣扎的动作，他双眼瞪大，嘴巴无意识地张合，完全没有了几秒之前感受到的绝望和威胁感，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讶，或者更应该说：荒谬。
因为，同样是十几步外，一个男人，正用左脚踩住鳄鱼的尾巴，右脚踏住鳄鱼的身体，将这只奋力挣扎的大型动物，牢牢地固定在沙地上。
描述很简单，但其中的意味却极其惊悚。
整个水源覆盖范围，方圆好几座山的辐射区域内，绝大多数人……不，应该说，绝大多数生物都避之不及，闻风丧胆，当亲眼看到它浮出水面突袭的瞬间，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死了九成的凶猛掠食动物，此时居然被一只体型不到它一半的人类，踩在沙地上无法脱身！
男人脚踏的位置极其巧妙，鳄鱼再怎么奋力挣扎扑腾，那双大嘴和大嘴里的利齿，就是离男人的脚差那么一点，甚至连男人脚上的……
这不是草裙吧？
这是什么玩意儿？
紧张、恐惧、惊讶三连击，接连的变故让大石狐的注意力和思维能力大幅度降低，直到这时，大石狐才发现男人身上男人身上的穿着很奇怪，不仅下半身从跨部一直到脚踝都覆得严严实实，上半身也没放过——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这些颜色这么黑的……不像草，不像树皮，也不像兽皮的东西？
这样把浑身的纤毛盖得严严实实……唔，这男人连鳄鱼都能踩住，确实不需要去感觉什么空气中的信息——但他就不怕追猎时把自己给热死吗？
更奇怪的是，这奇怪的男人连脚上都套了一层同样不知道什么材质做出来的玩意儿，这玩意儿将男人的脚也包得严严实实。——这是根本不考虑爬树时怎么用脚趾借力了吗？
大石狐刚开始奇怪这些的时候，奇怪的男人忽然俯下身，饶有兴致地抓向鳄鱼大嘴的上吻。
先祖在上！
这是疯了吗？
大石狐几乎尖叫出声。
鳄鱼也瞬间改变攻击目标，它的尾巴横扫，闪电般地扫向男人的手臂，尾巴上的鳞片猛然绽开，划出一连串寒光，也带出一连串划破空气的风声，另外一只爪子抬起，和尾巴一起，从两个方位锁向男人手臂的同时，鳄鱼的大嘴也飞快地上抬，拦在男人最可能的抽离方向。
这是何等可怕的反应速度！何等可怕的掠食者本能！
然而，下一刻，尾巴，利爪，鳄吻都落空了。
大石狐瞪大的双眼非常清楚地看到，面对尾巴和利爪的攻击，男人的手臂不仅没有条件反射般地往后收缩，反而迎了上去，然后向前一探手，鳄鱼正好抬起的大嘴上吻，正好自动送到男人的手掌中，被猛地提了上来，然后顺手摸了一下旁边的牙齿！
再下一刻，鳄鱼猛然咬下，男人瞬间放开，等到鳄鱼再次张嘴，男人又将它抓住，就这样巧妙地使用鳄鱼和自己的力量，男人慢悠悠地将鳄鱼的嘴巴和里面的牙齿摸了个清清楚楚。
整个过程中，男人的速度并不显得很快，甚至，由于有鳄鱼闪电般的攻击速度做对比，甚至让大石狐感觉有点迟缓，男人的动作也并不显得利落干脆，不仅相当随意，甚至，某一次男人一只手抓向鳄鱼的时候，另外一只手还随意抬起来撩了撩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
但就是这么略显迟缓的动作，就是这么随随便便的动作，男人就这么将方圆几座山之内，众多生物噩梦般的天敌踩在脚下……
然后还扳开鳄嘴，将它的上下吻分开，探头探脑地打量里面的牙齿和舌头！
这是什么人？不……这还算是人吗？
这一天，大石狐的想象力注定要经受考验。
十几次呼吸之后，男人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了鳄鱼的嘴巴。
短暂的停顿之后，又是几个迟缓随意的动作，鳄鱼的一只爪子被男人逮住，来回分开。
接下来是尾巴……
接下来的鳞片……
再接下来，借着鳄鱼自己翻滚的挣扎，男人将鳄鱼翻了个面，查看腹部……
十几分钟左右，兴致勃勃地完成了所有观察，或者说蹂躏之后，男人终于再次将鳄鱼翻身，让它恢复成了大石狐回头第一眼张望时，拼命挣扎，但始终被固定在沙地上的情形。
做完这些，男子终于尽兴，和不知何时趴到了他肩膀上，同样身体上覆盖着奇怪物体的松鼠说了几句什么。
松鼠？和松鼠说话？
“不好意思，小男子汉，我的伙伴对这种原始掠食动物有点好奇，正好我们也需要收集一点第一手数据，让你久等了……不过，”
踩着挣扎幅度已经小了许多的鳄鱼，奇怪的男人继续说道：“谈论正事之前，我们有必要先确定一项事实……”说到这儿，男人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按照一般性物理规律，如果没有我出现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你……你是我们部落的人？……不，我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大石狐震惊了，男人说的话自己居然都能听懂！
蛮荒世界，隔一座山就是一个世界，隔一条河就是一种语言，不同部落之间，除了部落中那些活过了手指头加脚趾头的最老的老人之外，其他人的沟通方式就只剩下骨矛和大棒。
但是，这个男人说的话，虽然有很多极难懂的意思，但大石狐居然都能听懂，这种极不可思议的事，再配上奇怪的松鼠和男人极不可思议都能力，剩下的唯一解释，大石狐脱口而出：“你……你是先祖吗？”
“不，我不是。我叫吴清。”男人摇摇头，指指天空，又指了指脑袋：“现在支持我们沟通的是搜救船的交流系统，我们现在看起来是在使用语音的方式交流，但实际上是按照你能够尽量理解的方式，直接在大脑中形成交流信号……嗯，让我们回归原始话题吧。”
“按照一般性物理规律，如果没有我出现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大石狐同时看到，来自“吴”部落的强大男人抬起一只脚，踢了踢脚下的鳄鱼，鳄鱼轻微地动弹了一下，然后又立刻被男人用力踩住。
深藏在哺乳动物血脉中的恐惧一下子将大石狐唤回了现实。
“是的。”大石狐立刻点头。
“你好像失去了部落的庇护，”吴清上下打量了一下大石狐：“而且，已经在外面流浪了很长时间？”
“从小草开始生长的时候，一直到现在。”
“那就是四个多月了，”吴清指了指森林的某个方向：“那里还有一个小女孩，是你的伙伴吗？”
顺着吴清手指的方向，大石狐回过头，很快点点头：“那是我的妹妹。”
“了不起的男子汉，”吴清微笑一下，微笑中蕴含着充分的坦诚和善意，一下子让大石狐放松了许多，“这么长的时间，相信你已经体会到了生存的艰难，你愿意换一种生活方式吗？”
“加入你的部落吗？”大石狐的回答相当直接。
“哈，”吴清笑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下长星，后者和他相视一笑，吴清重新回过头面向大石狐：“加入我们这个部落可有点难……不过你可以先为我们工作，作为回报，你和你妹妹的生活状态可以改善很多。”
“工作？”大石狐不理解。
“为我干活。”
“哦，好。”
“不用答应得这么快。”吴清又笑了一下：“先听听具体内容吧。”
“好。”
“工作岗位是星球测试员，工作环境和一颗你现在所在的星球差不多的原始星球，工作内容也一样和你现在的生活差不多，也就是正常维持生存。工作待遇方面，我们会提供最终的一切安全保障，随时可以提出的休假空间——没有危险，没有压力，物资充分，环境优越。合同时间五年，到期后可以选择退休，也可以选择续约，届时无论你如何选择，我们都会按照星球测试的完成程度给你结算报酬。——具体报酬你现在可能无法理解，但我们会提供足够让你理解的免费教育。”
“好。”
“呃……”对大石狐这种不知道是一门心思报恩，还是一门心思抱大腿的最原始朴素的心态，吴清摇了摇头，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另外，基于你所在的这颗星球将在三百年左右遭遇天文灾难，按照你们文明的发展速度，生存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所以我们可以一定程度地介入干涉。”
“所以，基于对智慧生命自由意志的尊重，作为一点相遇的小礼物，我们可以将你和你妹妹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并删除相关记忆，让你和你妹妹继续自由生活。”
“我跟你走。”大石狐态度相当明确，他甚至朝鳄鱼走了两步。
“行。”吴清点点头，说着就松开了踏在鳄鱼身上的双腿，然后大步朝大石狐走了过来。
啊啊啊！
居然就这么放开了鳄鱼！
他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开了这只恐怖的怪兽！
大石狐几乎忍不住要尖叫起来。
吴清的这一举措，别说是十几步外的大石狐，大约就连鳄鱼自身都惊到了。
被吴清踩了这么久，不知是持续挣扎耗尽了体力，还是动物绝望之下的抑郁机制开始生效，早在吴清将它翻身的时候，鳄鱼就已经放弃了挣扎，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吴清松开脚之后，足足好几秒的时间，大石狐双腿发颤，好几次想要拔腿就跑，却又担心引起凶兽注意。
仿佛从天亮到天黑那么漫长的时间之后，吴清终于走到了大石狐旁边。
这个时候，鳄鱼也终于试探着爬了起来，也同样一动不动地僵住几秒之后，才继续试探着慢慢往后挪动，挪动一小会，大约感觉已经到了一定的安全位置之后，鳄鱼终于猛然转身，然后以大石狐这辈子见识到了所有动物里最快的速度，冲出沙地，猛地扎进了河水。
紧接着，大石狐看到，河中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白线，饱含一往直前，绝不回头的气势，这条白线朝着下游的方向一路飞快地延伸，直到视线的尽头也不见丝毫减速。
7 指挥中心
“走吧。”大石狐目瞪口呆看着白线的时候，吴清走到了前头：“你的妹妹现在很需要补充水分。”
血亲的安危一下子将大石狐拉回现实，他连忙跟到了吴清身后。
“你们文明是不是经历了相当漫长的冷兵器时期？”吴清和大石狐沟通的时候，长星一直抓在吴清的肩头默默旁观，然后又默默思索，此时才终于再次开口。
“为什么这么说？”吴清有点奇怪。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刚才研究那只掠食动物的时候，很多动作和反应速度，”长星的爪子指指身后：“明显大幅度超过了后面那位原始状态的文明个体……按照文明正常发展轨迹，生态状态越恶劣，科技水平越原始，个体生存对身体潜质的开发程度就必须越高……但反常的是，你的身体素质反而更强，甚至可以说达到了你们这种生物体型的很多项生理极限。”
“原来你奇怪的是这个。”吴清恍然，作为比地球文明远要发达的联邦公民，长星具备相当深广的科学素养，能够迅速发现吴清身体的异常。——不过，长星能发现异常，却无法确定异常的原因，这也正说明了，吴清的情况已经超出了联邦的知识范围。
“我们文明的冷兵器时期不算长，至少从搜救队的资料库来看，肯定没有超过正常的文明发展水平。”吴清表示：“至于我们文明个体的身体素质，和冷兵器时期相比，尤其是和原始文明状态的时候相比，由于科学技术、卫生体系、营养水平的进步，我们文明内部，个体的身体素质普遍有了长足的提高，但与之相对的，对身体潜质开发程度的比例，早就远远低于低水平技术的历史阶段了。”
“不过，具体到我，你观察的结果没错……”吴清比划一下自己身体上下：“这具身体，各项参数确实已经达到了生理极限。”
“我和吴小清见过几次，”长星还有一处不理解的地方：“从他身上，我好像没发现这种身体素质的特点。”
“吴小清的身体素质，只能说相当普通，”回忆起吴小清当年的生活状态，吴清不由笑了一下：“而且，由于少年时期的不良习惯，吴小清的身体，比同龄人甚至还要差一些。”
“那……”长星迟疑了一小会，然后才略有些犹豫地问道：“那……你的身体？”
“这是制作出来的身体。”吴清很是坦然：“不用担心，使用制造出来的身体，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敏感的话题。每一个从虚拟世界中诞生的‘吴小清’，从一开始都是数据状态，‘身体’对我们这个群体来说，并不具备自然生命那种与生俱来的神圣性……对我们来说，一个身体和一条飞艇，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都一样是辅助我们和外界交流，对世界改造的工具，或者说操作平台。”
“唔……”长星尝试着消化了一下，很快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但是你们的原始数据都来自于吴小清，其中也包括了操控和使用身体的记忆、习惯，突然将原来低于平均水平的身体，换成现在这种……这样……嗯……”
打量着吴清的身体，长星好长一会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方式：“……高性能操作平台，看你刚才摆布那只掠食动物的样子，似乎一点生涩的感觉都没有。——就像你刚才说的飞艇，正常人习惯了原来的飞艇，忽然给他换一台高性能的型号，应该没那么容易熟练操作……尤其是某些顶尖的飞艇，本身就需要顶尖的操作技巧。”
“你很敏锐。”吴清不得不再次赞叹长星的素养：“身体的熟悉程度牵涉到另一个问题，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长星立刻聚精会神。
“……因为，”吴清继续说道：“刚才不是我在操作。”
“啊？”
“我的意思是，刚才不是我在控制身体。”
“我知道。”长星震惊了：“不过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吴清微笑着反问：“其实你现在并不是难以理解，而是难以接受。联邦的虚拟技术，已经能够让绝大多数联邦公民模糊混淆现实和虚拟的区别，人工智能技术和机械工程技术也达到了相当高的技术水准，距离下一步的高仿真人造躯体只有一步之遥……”
“我现在这具身体，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操作。”吴清指着自己，然后又指指长星：“你觉得难以理解，这只是因为你潜意识中对‘身体’的神圣化和唯一化，限制了你的思维。”
“换一个思路……”吴清抬起头，指向天空，“如果和智体的战争中，你曾经指挥过的那艘战舰，因战况紧急，被指挥中心出于统筹指挥的考虑，在一百万公里之外远程操控了半个小时，你也这么难以理解吗？”
“当然不会，这种情况相当常见。”长星皱眉：“也就是说，和飞艇、战舰一样，你们对身体的态度只是纯粹的工具？”
“对，身体只是工具，而且是无数工具中的一种，并不具备什么特殊的意义。”这一次，吴清点头的幅度大了很多：“对我们来说，共用一个身体，和共用一艘战舰，一条飞艇，一台车，一张办公桌，一个打火机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愿意共用，”长星摇着头：“并不代表就会因此突然拥有高明的操作技巧。”
“这当然。”吴清先点点头，然后立刻反问：“你为什么会愿意让指挥中心统筹指挥你的战舰？”
“和刚才我说的一样，因为他们拥有更好的操作技巧，更好的战场嗅觉，更全面的推演数据，更精确的配合。”
吴清继续追问：“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些？”
“因为这是他们的专业，他们进入军事学院之后，就每天都……”说到这儿，长星停了下来，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是的。”吴清：“我们的指挥中心，也同样如此。”
“那312亿吴小清？”长星震惊了：“有多少吴小清能这样和原始猛兽搏斗？”
“如果你说的是和野生动物搏斗的技巧，拥有这些技巧的吴小清数量是：每一位。”吴清纠正长星的误解：“如果你问的是研究这些技巧的吴小清，数量是112762位。”
“你们……”‘每一个’和‘11万’的差异让长星想到了某种可能：“智体化了？”
“用‘智体化’来描述比较狭隘。”吴清淡笑着回答：“知识和技能的共享是大部分生物和社会进化的趋势，越先进的文明，知识和技能共享的程度越高。”
“当然，知识和技能进入到较高领域的时候，受制于教育技术、个体利益、生物本身生理能力的限制，会遇到某些瓶颈。但相对的，这些瓶颈一旦突破，共享化的程度立刻又会大幅度井喷。”
“就像你们现在这样？”长星问。
“我们现在也相当粗放。”吴清表示：“虽然没有了生理能力和个体利益的限制，但我们现在，10万左右‘吴小清’专门在虚拟世界中体验、使用、熟悉这具逼近极限的人类身躯，提炼出来的标准模版后，一样还需要10万左右‘吴小清’体验各种特殊情况，再加工成容错模版，再通过几万‘吴小清’测试，削减冗余数据等等……最后再上传到数据库，给每一位‘吴小清’有需要的时候，再临时调用。”
说到这儿，吴清忽然叹口气：“技术，能源、传输速率、生理特征都限制着我们，但我们现在最大的困难，还是在于组织形态和综合统筹这样的结构层面，搜救队的资料库，没法给我们什么帮助……直接从原子时代，跨越到我们现在这种形态的文明，根本没有先例……”
8 你并不在这里
小女孩很虚弱。
听到吴清接近的声音，小女孩立刻将身体往树干后又挪了挪，右手也轻轻拨动着身旁的枝条。
大约也知道多出来的这几片树叶不可能真正遮蔽来人的视野，女孩竭力想要稳住握着树枝的手臂，却还是禁不住地抖动，带着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响动。
看着陌生人越走越近，径直走到树下，然后抬头望向自己，女孩眼中充满了惊惶，她右手松开了树枝，紧紧地抱住树干，左手紧紧抓住兄长离开前塞到她手里的短木矛。
将短木矛对准树下的陌生人，小女孩浑身紧绷着，等待着最关键的时刻到来。
在这个淳朴的世界，野外遇到部落之外的陌生人，和遇见大型肉食动物根本没什么区别，对比自己和陌生人之间的体型差距，小女孩越来越绝望，她现在唯一能祈祷的，就是这个陌生人所在的部落千万不要达到曾经的大石部落的文明高度，这样自己在变成食物之前，至少可以省掉烧烤的工序。
这个时候，陌生人的身后，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河草！我回来了，我带水回来了！”转过角，看到妹妹的戒备，大石狐先是一呆，然后连忙解释：“河草不用怕，这是吴部落的清，他救了我。”
哥哥回来了！大石河草立刻松开双手，任由短矛掉落，飞快地爬下树，冲进了大石狐的怀里。
抱住大石河草一会，再抬起头时，看到吴清脸上带着微笑，耐心地看着自己，大石狐连忙拉着大石河草走到吴清身边：“河草，清愿意让我们暂时加入他们的部落，我们又有部落了！”
部落……我们又有部落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温暖的、意味着水、食物、安全的词汇，尽管接近三天没有喝过水，但大石河草的眼眶还是瞬间就湿润了，她双眼希冀地看着吴清，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仿佛生怕说出声音，眼前的一切就会幻灭一般。
“你哥哥说的没错。”吴清继续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先喝水吧，休息一会，我看看你们的身体状态。”
……
十几分钟之后，大石狐和大石河草坐在大树地下，根据吴清的要求，抬头，睁眼，张嘴，伸舌头，举平双手，深呼吸，挺胸，鼓气……等等……
做这些的时候，两人都老老实实，非常配合，神色里还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哪个动作没做好，破坏了这个加入部落的神圣仪式。
还好，整个过程中，吴清平静而温和的神情，让他们紧张又期待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这是目视检测？”静静地看了一会，长星问道：“文明发展到吴小清那个时代，卫生技术应该已经是相当专业的学科了吧？”
“是的。”吴清回答：“最严格的执业资格之一。”
“所以，现在又是其他吴小清在操作？”
“是的。”吴清点点头。
“但是你还可以和我交流，”深藏于发达文明公民体内的求知欲，让长星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更多的技术细节：“多人操作好像并不影响你这具身体的大脑和思维。”
“多人操作确实不影响我的大脑和思维，反而是根深蒂固的对身体神圣性和唯一性的执着，还是在影响你的认知。”说着，吴清偏过头，专注地看着长星，但手上检查两个小孩的动作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在自然智慧生物的认知中，生命的思维和灵魂，一定要和身体产生联系，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又一项检查的间隙，吴清抬起手，又一次指指上空，然后再指指大地：“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思维，其实不一定需要在这里？”
“啊，你是说……”长星猛地一震。
“是的。”吴清点点头，“我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灵魂投射到了这个躯体中，然后当需要更专业的技能的时候，再让其他同伴临时投入到这个躯体。”
“作为星际战争的军人，你应该经历过这样的模拟训练：一群人坐在一个作战室内，每人面前一个操作平台，当教官讲解到某个战斗场景的时候，让每一位战舰指挥官上台实际演练一番，而这些战舰指挥官，远程操控时，使用的都是同一艘飞船，经历的也都是同一个战斗场景……我们操控这具躯体的具体的情况有点复杂，但基础原理类似如此。”
“所以，我并不没有投射到了这个躯体中，也没有任何其他‘吴小清’来夺取这个身体，而是我和其他吴小清们都在同一个操作空间中，在不同的阶段，根据不同的需要，来使用这个吴小清文明的公共财产。”
“也就是说，”听到这里，长星也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空：“你现在并不在这里，而是在搜救船内……”
“不那么好接受？”吴清问道。
“是有点难。”长星承认。
“那就抱歉了，”吴清忽然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瞬间让长星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也一样不在这里。”
“啊？啊？？啊！！！”
“你现在和我一样，真正的身体其实在搜救船内，现在这具身体……”说着，吴清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长星的松鼠肚皮：“是由搜救船定制出来，并通过搜救船的高速通信平台，进行实时操控和实时反馈的结果。”
“这……这这……”
“别担心。”吴清连忙表示：“你的身体被上一届联邦政府长时间囚禁讯问，虽然肉体上并没有受到主观的虐待，但心理上的压力还是给你的身体造成了负面影响，再加上后面被速冻的经历，不完善的技术更是对你的身体造成了永久性伤害，我们将你从联邦政府接回来之后，搜救队建议我们对你的身体进行康复性调整。”
“哦……”长星松了口气。
和吴清刚才说的一样，作为“自然智慧文明”的一员，技术上理解“吴小清们”现在对身体的看法和使用方法是一回事，心理上是否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被告知自己现在使用的身体不是原版，一种新奇的感觉浮上了长星的心头，他从吴清的身上爬了下来，这里走走，那里走走，抓起树叶闻闻，用力踩踩泥土，闭上眼睛深深地感受风的气息。
吴清继续检查两个小孩，没有去打扰长星的体验，两个小孩就更不敢打扰这只奇怪的松鼠在加入部落的仪式中的表演了。——对于足够落后的文明来说，一只明显和自己体型，甚至是科属都格格不入的智慧生物，反而比相对发达的文明更容易接受。
过了好一会，长星自己回到吴清三人面前。
“现在的检查内容，”再次看着吴清给两个小孩检查身体，原始的环境，简单的过程，其中却仿佛其中多出了一股神圣感，长星说话的声音都严肃了许多：“也是为了接下来给他们进行康复性调整吗？”
“当然不是。”吴清摇摇头：“我们出身的文明，这种徒手，目视，询问，检查的方式，准确性一直很低，实际上，以我们的现代医学，不借助仪器的话，除非是特别紧急的情况，或者是特征极其明显的病症，否则没有医生敢确诊。”
“那你这是？”
“搜救船正在扫描这两个小孩的身体细节数据，需要一定的时间。”吴清指指天上，又指指自己：“至于我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实践一下没有工具和仪器时的诊断。”
“呃，”高大上的猜测落回现实，长星连忙转移话题缓解尴尬：“搜救船扫描完了，就可以给这两个小孩治疗了？”
“不是治疗，而是备份。”
“什么叫备份？”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不过你马上就能看到了，”说着，吴清站起身来，又一次向两个小孩询问：“大石狐，大石河草，你们确定要跟我走吗？这意味着你们几乎将永远离开这个生育你们的家园。”
“是的，我们跟你走。”大石狐和大石河草毫不犹豫地点头，对于他们来说，相比实际的部落，先进文明所谓的对家园的概念完全没有意义。
“那就走吧。”说着，吴清将视线移到长星身上：“准备好了吗？下一站，星球博物馆，w-73-cr5号原始文明分馆。”
9 工作量
两个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长星也点点头。
下一刻，吴清右手一挥，一道光门凭空出现在森林中，光门笔直竖立，似乎并没有实质，穿过树枝，穿过灌木，穿过草丛，一直延伸到地面以下，光门边缘呈金色，里面是一个七彩漩涡，漩涡缓缓旋转，构建出一幅幅奇妙梦幻的图案。
“进去吧，”吴清朝两个小孩微笑：“对面就是工作的地方。”
两个小孩也朝吴清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向光门。
对于大石狐来说，不提吴清的救命之恩，光是吴清随随便便玩弄猛兽的能力，如果要对付自己，压根用不着费什么心思；对于大石河草来说，哥哥去哪里，自己就去哪里。
——尤其是，无论是光线，色彩，造型，图案……这扇门几乎任何一个方面，都相当契合大部分生物的审美观。
就连非灵长类的长星，看到这扇门的第一时间，脑子里面出现的也全都是“希望”、“美好”、“未来”、”善良“、”天国”……等等绝对正面的念头。
看着这扇门，不知不觉间，长星的表情变得极其柔和，心中不免为两个懵懂的小家伙马上就能脱离这个残酷的世界而欣慰。
在长星祝福的眼神中，大石狐和大石河草离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手牵着手，一起跨过光门，倒在草地中。
倒……
倒在草地中？？？
“这这……”长星飞快地冲到倒地的两个小孩身边，站到两人口鼻旁，探测‘呼吸“这种哺乳动物共同的生命体征。
呼吸停止了！
“他们死了！”长星焦急地回过头，看到吴清满脸淡定，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长星忍不住叫了起来：“他们死了啊！”
“没有没有。”吴清双手微微下压，示意长星不要太激动：“他们没事，宇宙超远距离传送太耗费能量，相比之下，直接传送信息就绿色环保多了。”
“直接传送信息……”看着地上货真价实的两具尸体，长星禁不住咽了口口水：“也就是说，直接在这边弄死，然后在那边重新造一具身体？”
“对啊，”吴清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刚才搜救船扫描两个小孩的身体细节数据，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为了环保？”
“哈哈，环保只是顺便。”吴清笑了笑，并不介意长星有点情绪的话语：“主要目的，是为了随时可以给测试员更换身体，兑现我给他们介绍工作时的‘最终的绝对安全保障’。”
“随时可以给测试员更换身体……”长星喃喃重复，很有些感叹：“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连你们的测试员，也会开始习惯将身体当成普通的工具了。”
无数文明梦寐以求的青春永驻，长生不死，就这么轻易地让两个原始人达成了目标。
“情绪有点复杂啊……”吴清蹲下身，理解地拍拍长星，将他重新放回肩头：“只要愿意，你也随时可以。”
“我还是先不用了。”长星苦笑摇头：“等下我们过去也是一样吗？先死一次，然后再重新制造一具身体？”
“对一半……会重新制造一具身体，”指指倒在地上的两人，吴清回答：“不过这边的身体不会这样。”
“那会怎么样？”
“上班的时候想出去喝口咖啡怎么办？当然是同事顶班了。”吴清说道：“会有其他‘吴小清’来负责操作我和你的两具身体，我这具身体在这边还有工作，至于你的身体嘛……留着等你习惯了再让你自己决定怎么处理吧。”
“让我自己决定……”
“嗯，这是你的权力。”吴清严肃地回答，接而问道：“另外，要不要和我继续一起过去准备测试的星球看看，如果你愿意去，就得又多一具将来需要处理的身体；如果你不愿意去，可以留在这个星球到处走走；如果你想回去，也可以回搜救船的身体，不过由于没有你的授权，搜救船只能采取古老工艺调整你的身体，全部完成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到时候可以继续进入冻结状态……这些都可以，都由你自己决定。”
“我……”长星天人交战，好长一会才咬牙点头，和几分钟前两个联邦小孩作出的回答一摸一样：“我跟你走。”
吴清点点头，抬脚就走进了光门。
一道绚丽的色彩从长星脸上掠过，长星闭眼咬牙，光幕过后，立马飞快地扭头看向身后。
身后，另一个“吴清”已转过身，朝森林外面走去，他的肩上，另一个“长星”，正以不太协调的姿势，死死地抓住“吴清”的衣领，就这样两只脚还在不断地打滑。
“见笑了。”耳边传来吴清的声音：“虽然用过几次，但还是不怎么习惯你们这种操作平台。”
长星回过头，自己正身处一条甬道之中，顾不得多看，长星连忙拍拍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变化，再看看身边的吴清，也没有丝毫变化，再看看周围，两个小孩拉着彼此的手，正微笑着到处张望，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到处张望？
长星奇怪了：“他们？”
“他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说着，吴清抬抬手，光线微微一暗。
长星再次回头，外面的景象已经消失，变成了一条和前面一摸一样的七彩甬道，甬道边缘发光，两侧、头顶、脚下都是绚丽色彩形成的漩涡，和光门一样，甬道也完全契合着生物审美观，仅仅看了几秒，长星脑子里的焦躁和紧张立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放松和安全感。
“这就是超远距离信息传送啊……”望着壮观而美丽的甬道，长星深深地吸口气：“这条甬道是用来隔离空间和时间乱流的吗？随意穿越时间和空间，搜救队无愧于伟大的文明……这里要等多久？和距离有关么？”
“呃，”吴清稍有些尴尬：“其实，这条甬道其实是我们建的，更具体地说，是十几万专门研究美术的‘吴小清’们设计的……它的作用，其实就是什么实际作用都没有。设置这条通道的目的是为了让远距离信息传送的对象，有一个心理缓冲过程，避免感官失衡。”
“呃。”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长星也卡住了。
“所以，这里和时间空间其实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其实也根本用不着等，”吴小清继续回答：“真正的传送，其实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是星球博物馆的w-73-cr5号原始文明分馆。”
说着，吴清又抬抬手，随着他的动作，几人面前，几十步外的甬道尽头，出现了另一道光门。
跟着吴清走近光门，另一个世界的景象，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一个几乎全部被绿色全部覆盖的世界。
仿佛一只神秘的手提起地皮轻轻地抖了几下，泛起层层褶皱形成了均匀却又不完全规律的群山，完全没有智慧生命活动过的处女地，层层叠叠的树木几乎占尽了每一寸空间。
山势苍茫，山风吹拂，树枝牵着树叶来回摇摆，捐出一阵阵沙沙沙的声响，反射出漫山遍野的耀眼光芒。
万千阳光的耀斑下，一条银色的丝带在山岭间来回穿梭，欢快地经过山峰，丘陵，河滩和那高高耸立的悬崖。
在它经过的那面最高最陡峭的悬崖，有一块特别坚强的巨石，扛住了风化和雨水的日夜侵蚀，硬生生地在半空造出了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立足点。
跟着吴清踏出光门，几人就出现在这个天然的观景平台上。
一般情况下，猛然间以如此宽广的视野，见到如此苍茫壮阔的景象，肯定会大受震动，惊叹不已，然而，刚刚从高度契合生物审美的甬道中走出，众人对眼前这点小儿科基本没什么反应，很快就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
“清，这就是你部落的地方吗？”大石狐到处张望：“和我们那里差不多。”
“当然差不多。”吴清回答：“这是搜救队资料库里最接近你们文明状态的星球模版，使用这颗星球作为你们文明的移民地，需要的工作量最少。”
“工作量？”长星没听明白：“什么工作量？”
“调整星球的工作量。”吴清指指大石狐，再指指眼前的大地：“从小的方面说，河流，水质，野兽，树林，可驯化植物；从大的方面说，大气成分，地理状态，日照分布，星球运行轨迹，自转速度……等等等等，要真正契合他们文明，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很多。”
“这些都可以调整？”长星惊了：“怎么调整？”
“我也是新手……”吴清摊手：“不过没关系，搜救队已经为我们准备了许多顾问，我先接一位过来。”
吴清话音落下，天然观景平台上面的方向，几百米的悬崖顶端，立刻传来了一长串飞速接近的惨叫：
“aaaaaaaa……help！”
10 主人
流星雨河系。
w37－495恒星，第七行星。
……
集市。
老潘德的旅店前人头攒动。
“好多人啊！”
“我的鞋，啊，我的鞋子！”
“好热闹……”
“七年前天神怒火之后，十字集市就再没看到这么热闹了。”
“收抽签条！谁有中签条？我出一个金币！”
“我出两个金币！”
“我出三个金币！”
“混账！你是谁家的？眼瞎吗？不认识家纹？”
“让开！统统给我让开！让我进去，爷有条子！”
城西的殷实人家，城外听到风声的大户，城南看热闹的泥腿子，还有城东贵族仆从的红马甲们来了一波又一波，将城北市政所狗腿子的黑披风们推得东倒西歪。
黑披风们严防死守，全力以赴，总算给老潘德旅店前的台阶前留出了一小片不规则的空地。
站在这几级平时一点都不显眼，此时却极为难得都空旷台阶前，埃尔一个个检看着一个个经历了一场恶战才挤进来的准客户们的抽签条。
“您好，红十字超市欢迎您。”
“您好，祝您在红十字超市购物愉快。”
“您好，不好意思，您的条子没有中签。”
“真的没有，您看这里，中签的话会有我主人的签名……”
“有签名？哪里？先生，我只看到五个金币……十个金币也没用……您请回吧，否则我要叫卫兵了。”
“……您也有签名？哪里？……就是这里……啊，卫兵，拉住他！别让他跑上去打扰我的主人！”
埃尔负责看条子已经三天了，埃尔发誓，这是他这一辈子中最累，最辛苦，但也最受尊敬，最被人重视的三天……当然，也是看金币看得最多的三天。
别人看重的条子，其实在埃尔面前，也就一句话的事，主人弄个这东西出来，只是不希望进来“红十字超市”的人太多而已，里面其实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验证。
不过，虽然这几天来，有这么多的金币摆在埃尔面前，似乎就等着埃尔伸手一捞就可以塞到怀里，可埃尔就是不敢动手。
因为埃尔知道，自己的主人虽然看起来什么都不管，整天似乎还迷迷糊糊的，却就算把埃尔这辈子，埃尔的父母这辈子，埃尔的邻居这辈子见过的人都统统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物。
半个月前单人批马进入科特城；
当天就和科特城最大的几家商行达成合作；
第两天搞定市政所的黑披风和水户街税所的吸血鬼；
第三天说服闻名全城的老顽固潘德停业出租旅馆，并进行大规模改造；
第八天开业，全城轰动，天天爆满，具体收入众说纷纭，众人能看到到是光吸血鬼们分到手的税款，一天就往水户街拉了三回；
希曼商会的会长笑里藏刀，市政所黑披风铁面冷酷，水户街吸血鬼贪婪露骨，旅馆老潘德油盐不进，哪一个都不是简单人物，互相之间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主人却能和这些人统统谈笑风生，以外来人都身份，将他们促成一致。
如果说待人接物手段出色还算是行商的看家本领，那主人别出心裁的排队，抽签，拍卖，优惠券等等手段，当时大家都看得莫名其妙，之后才发现无不蕴含深意，蕴含深利。
除了这些，主人还会绘画音乐，制作改造，设计房子，甚至赶车驭马，烹制食物这种下等人的活儿，也都很有研究。
甚至前几天半夜里，有几个利欲熏心的盗贼闯进旅店，大伙儿大惊之下，还忙着找衣服找武器举椅子的时候，主人已经一个人冲上去，空手制服了四个携带武器的敌人！
“除了生孩子，主人恐怕应该没有不会的事情了。”马屁精费勒平时人人讨厌，这句话却被大家相当认同。
这位什么都会的主人，如果一定要找个缺点的话，就是非同一般的善心，和非同……咳，稍微有一点点懒。
主人非同一般的善心，整个科特城的人都看得到。
同样是从进城第一天开始，主人就包下了整个集市所有的酒馆，食肆，面包房。
人们纷纷猜测这位神奇的外乡人可能打算制作点特别的食物。
这些人猜对了。
经过主人的指点，简单准备之后，这些酒馆、食肆、面包房确实都制作出了非常特别的食物。
特别难吃。
特别特别难吃。
但是却可以果腹。
最重要的是不要钱，什么都不要。
只要愿意吃，随时可以到这些地方，随便吃多少，一律免费，唯一的要求是当面吃完。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门槛，来者不拒。
城里的乞丐、孤寡算是有福了，就连城里家境不好的人也趁着早上或者半夜的时间偷偷来吃上几份。
不过最热泪满盈，最感激涕零的是城外的难民。
这个世界不知道惹恼了多少天神，自七年前开始，隔不了几天就来一次天火。
天火来的时候，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白天遮蔽天空，阴风阵阵，夜间红光冲天，亮如白昼，每一颗都拖着长长的尾巴，带着毁灭和死亡的气息冲向大地。
七年以来，光是埃尔看到过的天火就有好几十次。
它们大多落在野地，引起连绵的大火，以及大半天轻则将人从床上摇下来，重则地动山摇，房屋倒塌的震动。
偶尔也会落到人群聚居的地方，于是过不了多久，天火落下的方向，就会走来一串串满面凄容的难民，和一桩桩让人不忍与闻的惨事。
城外的难民便是由此而来。
见惯了生死无常，朝不保夕，灭顶之灾高悬于顶，整个城市……或者说，这个世界的风气都为之改变，“趁活着就好好活着”等歪理邪说遍地横行，不过也拜其所辞，主人带来的那些奇珍异宝才会形成这么大的轰动。
主人非同一般的……咳，那一点点懒，也众所周知。
所有见过主人的人都知道：只要嘴巴可以完成的事，主人绝对不会动一根手指。
这个“永恒之火”怎么用？按红色的按钮。什么叫红色？和你嘴唇一样的颜色。怎么按？用力按，往下压。哇，我的天……不用跪，不用祈祷，用完不需要祭拜。
这个“月光灯”放哪？矮组合柜左边。什么叫左边？你吃饭时不用的那只手的那边。怎么没亮？你没按开关。开关？后面，灯泡后面压一下。
听说您这里的全身镜不但可以完整地照出一个人，还可以转来转去？是的。怎么转？踩住下面的滚轮固定踏板，左右转动。这里吗？是的。啊！碎了！天啦，我的天啦！是踩，不是踢……算了，没事，意外事故，和你无关，巴风特，再去仓库给小姐搬一块来。
瞧瞧，仆从们做事笨手笨脚也就算了，主人再善心也是上等人，不愿意给仆从们示范，只愿意口头指导也可以理解，可是城主的女儿亲自来买全身镜，老板也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愿意动动嘴巴，哪怕为此损坏一面价值好几座旅馆的全身镜也在所不惜。
有些刚来的仆从（大部分比埃尔晚一天，有些甚至晚两三天）以为主人的懒惰已经达到了极致。
他们太低估主人了。
旅馆的生意和免费食物的供应有了几天之后。
主人，面包房说今天送过来的面粉有霉点。你去找卡尔商会。
主人，格鲁不知道新到的“水晶杯”怎么摆。让他看着摆。
主人，黑披风说今天又有人试图挖地道过来偷盗，他们已经把整座城的人手抽过来一半，实在忙不过来了。让埃尔默去给钱，给多少自己决定。
……
瞧瞧，明明是一句话就可以搞定的事情，主人偏偏懒得动弹，宁愿给那些家伙自行其事，上下其手的机会，这也就算了，更气人的事，那些废物忙上半天，也不如主人随便张张嘴皮的举动。
到了现在就更不得了了。
主人斜斜倚靠在旅馆专门给他制作出来的“专座”上，脑袋缓缓转动，一言不发地看着店内的情形，顺着主人缓缓转动的眼神看了一小会，埃尔立刻吓了一跳。
“卫兵！卫兵快过来，有小偷！抓住那给穿披风的家伙！”
我的主人！我的神！我的大爷！您已经连发现了小偷都懒得说了吗？
……
这都行？
何止埃尔惊讶。
几十步外，科特城土著们不易察觉的位置。
长星从一身科特城土著装扮的吴小清背后包袱中探出头来。
“收集资金，接济贫民，这似乎是在收拢人口，为什么要收拢人口？”出身于七颗行星共同起源的复合型文明，长星对地外文明的现象倒是很冷静，但也不能理解旅馆里面那位吴小清的状态：“这里就要遭遇灾难了吗？”
11 流星雨
“是的。”吴清回答：“大灾难。”
……
１７Ｘ－Ｓ３３恒星，第三行星。
大地寸草不生，焦黑的土地上，一个又一个大坑星罗密布。
一支蜿蜒曲折的队伍沿着坑洞边缘艰难跋涉。
坚固的皮甲卷成包袱，尖锐的长矛抗成挑担，青壮前趋探道，老幼落在队后，尊贵的首领们由最健壮的战士们高高抬起，走在队伍中央。
例外的是，最中间，最华贵，最高大的座舆里，端坐的不再是公爵，而是先知。
扛着座舆的四名战士走出最轻盈最稳健的步伐，前面几十步内的队伍鸦雀无声。
先知斜靠在座位上，微咪着眼，一言不发。
绝大多数时候，先知都一言不发。
但先知无所不知。
安营扎寨，抵御野兽，搭建桥梁，打通道路，过滤饮水，寻找食物……任何一次对这支队伍以前都意味着灭顶之灾的困难，只要去找先知，都是几句话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但大家都尽量不去打扰先知。
因为先知每一次开口，眼神中都蕴含着深深的无奈和忧愁。
大伙儿都说，这个被神所厌憎，注定转化为地狱的世界，先知每多一次让生人躲开劫难，就会被神多诅咒一重，一重一重又一重的诅咒叠下来，未来等待先知的是什么，大家都不敢想象。
大伙儿只能把最好的食物，最干净的水，最高贵的位置，最稳当的战士，以及最诚挚的尊敬和爱戴献给先知，除了这些，大家现在也没有别的了。
……
１７－１Ｃ８恒星，第二行星。
山洞。
父母焦急地呼喊着失散的子女，小孩不安地叫喊大哭，失去了一切财产的妻子紧紧地搂着丈夫，伤者痛呼哀号，亲人徒劳地边哭边安慰，让空气中慌乱的气息愈加沉重。
山洞深处。
听着外面传来的嘈杂声，以及更远处时不时的巨响，自男爵以下，管家，治安官，林事官，以及伤了一条腿的卫队长副手无不神情凝重。
毁天灭日的天灾面前，财富什么都不是，武力什么都不是，声望也什么都不是。
一切都只能依靠那位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却仿佛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却又什么都让别人去做的外乡人了。
……
Ｆ－Ｂ１１２Ｍ恒星，唯一的行星。
……
９Ｘ－ＣＮＮ３７恒星，第三行星。
……
一个又一个世界看过来，长星看出了两点。
这些都是被流星雨袭击的文明。
这些世界里，“吴小清”都成为了领导者。
长星也有了几个疑惑。
“这样的文明有多少个？为什么会同时遭遇流星雨？如此连绵不绝的流星雨。”
面对文明程度远超地球的联邦公民，吴清用不着科普基本常识：“看了这么多星系，这么多行星的状态，相信你对这些灾难已经有所猜测。”
“当然”，长星点点头：“这么大规模，同时袭击这么多星系的流星雨……应该是这些星球、这些星系、以及它们所在的整个银河系运动的时候，整体通过太空尘埃物质密集带。”
说出这个猜测的时候，长星的松鼠脸上也满是严肃。
就算对于联邦这种已经能批量生产星际战舰的文明来说，星系天体运动遭遇太空尘埃物质密集带也是极其可怕的场景。
看地球白垩纪恐龙们的遭遇就知道，以星球天体运动时可怕的超高速度，就算撞上直径只有区区一公里的陨石，也意味着整个生物圈的灭顶之灾。
当然，以联邦文明的科技水平，一颗陨石，或者几十颗陨石，甚至几百几千颗陨石，联邦或许都有能力在它们接近自己的星系之前将其推出轨道或是干脆击碎。
然而，长星接受的教育足以让他知道，太空尘埃物质密集带远远不是如此简单，整个河系遭遇的陨石也远远不是几千几百颗，而是以万亿，万万亿颗为单位。
这些密集物质的体积也不是一公里直径这么简单，它们小的极其微小，哪怕直接砸到人脸上也没有丝毫感觉，而它们大的却也极其庞大——比整个联邦１５颗行星，甚至连恒星都加起来都要更为庞大也一点都不稀奇——若是天体运动的轨道碰到这样的“尘埃”，哪怕是联邦这样的文明，也只能是绝望地等死。
除了被庞大到比整个星系质量加起来都要远胜的“尘埃”撞击之外，银河系通过太空尘埃物质密集地带，还有临近星系被撕裂带来的引力波改变星系轨道的风险，有巨大能量撞击带来的超行星爆发风险，有超级重量聚集带来的黑洞效应风险，有超级文明规避风险无差别湮造太空真空带的风险……等等等等，而这些风险，无疑都比超大“尘埃”直接撞击的危险更加绝望，甚至整个文明在一无所知间，就已经悄然灭亡。
“这场流星雨会下多久？“长星问着。
”从搜救船显示的信息来看，整个河系完整通过密集尘埃带，大约需要……”吴清稍微顿了顿：“……二十万年。“
”二十万年，“长星瞪大了眼睛，就算和天文尺度联系在一起，二十万年也是个非常漫长的时间了：”如果一直是这么密集的撞击频率，这个河系不知道最后有几个文明能挺过去。”
”不会一直是这个撞击频率，“吴清摇摇头，在长星探究的目光中，吴清继续说道：”现在才刚刚开始……就算以搜救队文明的记录来看，这个河系通过的尘埃带也属于极其密集，极其危险的状态。“
“极其危险……”长星倒吸口气：“所以，你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拯救这个河系的文明？“
”当然不是。“吴清用力摇摇头：”以我们现在的能力，最多拯救这个河系的百分之一……不，万分之一。“
作为即将步入太空的文明一员，长星没有被”万分之一“的数字所迷惑，”万分之一，也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一个河系有数千亿颗恒星，它的万分之一，也是数千万颗恒星。
”是啊，了不起。“吴清也很是感慨，然而他很快又摇了摇头：”但是我们不能这样做。“
”什么？“
”我们不能拯救这么多文明。“不待长星询问，吴清先直接向长星问一个问题：“在你看来，搜救队到处拯救文明，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
“伟大。”长星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啊，我也觉得伟大。“吴清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在某些文明看来，这却是犯罪。“
长星静静地等着，等着吴清继续叙述。
“在我们文明有一种古老的哲学：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也……上天要让一个人有出色的成就，一定要先使他的内心痛苦，使他的筋骨劳累，使他经受饥饿，以致肌肤消瘦，使他受贫困之苦，使他做的事颠倒错乱，总不如意，通过那些来使他的内心警觉，使他的性格坚定，增加他不具备的才能。——你能理解这种观念吗？“
”当然，这是智慧的结晶。“长星点点头：”挫折使人进步……遇见的问题越多，解决的问题越多，掌握的能力越强。“
”和这种想法相似，“吴清继续说道：”在宇宙中，在某些文明看来，灾难就是这样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灾难是文明难得的机遇，是人文、科技、道德前进的必要资粮，只有在一次次灾难中脱颖而出的文明，才能给这个宇宙带来更加丰富多彩的可能性。“
“宇宙尺度上的文明进化吗？”长星先是若有思索，然后又问道：“那么，那些没能脱颖而出的文明呢？”
“那些千篇一律的文明，依靠其他助力才活下来的文明，除了白白消耗这个宇宙的资源，还有什么用处？”
“所以说，”长星皱眉：”持这种看法的文明，在宇宙掌握了话语权？“
”也不算掌握话语权吧。“吴清摇摇头：”这个宇宙足够大，能够容得下很多种意见，所以搜救队文明才有一定的活动空间……这个空间可以用来拯救你们联邦，拯救智体，拯救我们之前遇到的几个文明上，但不包括这一次。“
长星敏锐地明白了：”因为这次流星雨的规模足够大？“
”是的，足够大，足够宏伟，也足够危险。“吴清点点头：”宇宙中够分量的目光，现在都聚集在这里……盯着看究竟有多少文明能够脱颖而出。“
”同时也盯着看看，会不会有哪些不开眼的文明来多管闲事？“
”那倒不至于。“吴小清笑了笑：”达到了搜救队这种层次的文明，互相之间轻易不会发生冲突，不过确实有某种默契存在。“
长星又一次静静地等着。
“这个默契就是，我们可以插手‘已经死定了的文明’，但是不能对‘还有脱颖而出的希望的文明’动手，至少不能大规模地干涉。”
“那什么叫‘已经死定了的文明’，什么叫‘还有脱颖而出希望的文明’？两者的界限在哪里？“
:
12 星球中央控制系统
“比如原始文明，比如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或者刚刚开始大规模使用化学能的文明，遭遇这种天文灾难，肯定是灭顶之灾，毫无挣扎的余地。”
“嗯。”这是必然，长星点头认可。
“又比如我们出身的文明，已经进入了原子能和信息化时代的地球，就要看情况区分对待；如果运气好，连续一两百年内都只是陆续的小陨石，那说不定确实可以刺激文明高速发展，但如果碰到几颗月球那种规模的陨石，我们就需要做好准备了。”
“月球规模……”看着吴清展示出来的月球同步影像，长星感觉联邦估计也有点吃力。
“又比如联邦文明，假如一百年内要和黑洞擦肩而过，你觉得联邦和智体有希望吗？”
“肯定没有。”长星毫不犹豫地摇头，“这种可怕的天体，仅仅一百年时间，联邦和智体别说对抗，就连跑都跑不出它的核心引力范围。”
“两百年呢？”吴清又问道。
“两百年……”长星还是很快摇头，“应该也很难。”
“五百年呢？”吴清继续追问。
“也难。”
“一千年？两千年？五千年？”
“这样留给科技的时间或者够了，”长星依然无法确定：“但总体时间这么长，涉及的变量太多太多，科技也好，文明也好，谁也不敢肯定会是永远的上行曲线，谁也不敢肯定是否会遭遇其他的文明危机……”
“这就是‘已经死定了的文明’和‘还有脱颖而出希望的文明’之间的差别，”吴清总结道：“前者没有外部介入，肯定遭遇毁灭，后者也许有高速发展希望，但更多的时候，是随时演变成了‘已经死定了的文明’。”
“你们准备做的，就是给这些‘已经死定了的文明’和随时可能演变的‘还有脱颖而出希望的文明’……”
长星取下虚拟头盔，看着眼前这个壮阔的，蛮荒的，却又充满了生命气息的星球：“准备一个这样的新家园？”
“我们确实准备重新给他们一个家园，”吴清纠正道：“但不是一个新家园。”
“曾经的搜救队文明，现在的我们，其实一样部分认可‘灾难是文明进步的资粮’，但并不认可‘无法脱颖而出的文明，没有资格继续浪费这个宇宙的资源’，所以，”吴清继续解释道：“我们会给那些遭遇了灾难，并绝对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度过接下来的灾难的文明，以及那些原本有希望脱颖而出，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走到最后的文明，再次提供一个星球，但是……”
指着面前这个几乎被绿色覆盖的世界，吴清严肃地说道：“提供给他们的星球，绝对不会像你现在看到的星球一样，这么原始、蛮荒，却又美丽、全新，而会是一个和转移这些文明时，这些文明星球或则星系最后的模样基本一致……或者说，仅满足这些文明必须尽到最大力量的生存环境。”
“不浪费宝贵的‘灾难’资粮，又给这些文明再一次机会，”听到这儿，长星也给出了自己理解的总结：“但这一次机会之后，这些文明走向何方，搜救队就不再干涉了？”
“如果有重大进步，或许会再次干涉……但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和你现在的理解一致。”吴清说道：“无论持什么观点，宇宙中有很多高等文明认为搜救队是烂好人文明，但从来没有高等文明认为搜救队是圣人文明。”
“照这个意思……”长星也重新审视面前的蛮荒星球，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你刚才说的要调整这颗星球，居然不是因为这颗星球的环境太恶劣，而是因为它太优越了？”
“是的。”吴清点头。
“怎么调整？”
“这方面我也是新手……”吴清摊手：“不过没关系，搜救队已经为我们准备了许多顾问，我先接一位过来。”
顾问？什么顾问？
长星没来得及问。
吴清话音刚刚落下，天然观景平台上面的方向，几百米的悬崖顶端，立刻传来了一长串飞速接近的惨叫：
“aaaaaaaa……help！”
所有人立刻抬头，和惨叫声一起的，是一具同样飞速接近的人体。
……
该死的杰克！
该死的dix公司！
该死的狗屁双层新钛科技双层安全绳！
这些吸血的臭虫，这些该下地狱的奸商，这些注定在无尽地狱中永久焚烧的罪恶蛆虫！
硬实的地面飞速接近，科伦.索洛尔心中咆哮着万千咒骂，该死的经纪人，该死的赞助商，该死的险要地形，该死的……马上就要让我死的石块！
石块上似乎有几个人！
没错！有人！
真的有人！
“help！he……help！help！”
科伦竭尽全力地叫了起来，然而就算在如此绝望的境地中，他的专业知识还是无情地告诉他，这种高度，这种速度的下坠，别说底下是坚实的石块和几个没有任何工具的人类，就算底下是水面，也足够将他摔得四分五裂。
科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终剧烈的那一下撞击。
五秒，十秒，那一下撞击始终没有到来。
半分钟，那一下撞击还是没有到来。
耳边的风声什么时候停止了？科伦缓慢地张开了眼睛。
科伦无比惊讶地发现，他身体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施加了魔力，形成了一圈远比周围空气凝聚的气团，托着自己漂浮在半空。
“这……这是什么？”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科伦颤声发问，但他又惊奇地发现，没有谁回答他，甚至，就连他漂浮在半空中的情形，也没有任何人表示稀奇。
一名年轻的亚裔男子，正以似乎正站在大学课堂上的讲课的语气，对趴在他肩膀上的一只松鼠说道：“对星球进行调整，硬件方面是最简单的事情，搜救队文明兴盛的时候，在宇宙的荒凉地带，边缘地带，制造了大量的备用星球，根据宇宙中比较常见的文明状态，这些星球都事先预设了大部分可能需要搜救的文明所对应的生存环境……”
“宇宙中，智慧生物和文明的形态，天体，天体运动，物质条件的影响无所不在……”那只松鼠居然也会说话，更没天理的是，说的还是科伦基本听不懂的话：“……有可能形成通用的标准吗？哪怕同样是碳基生物，不——哪怕是同一星球，同一起源的生物，在不同时期，对大气中成分的需求都不一定一致。”
“所以，这些备用星球都嵌入了星球中央控制系统，备用星球只需要大体符合待搜救文明的需求，其他细节，一律可以通过星球中央控制系统进行调节。”
“可能现在这颗星球的环境让你产生了误解，”亚裔男子继续解释：“需要注意的是，对应环境并不是指萌芽文明对应原始星球；生物能文明对应富饶土壤；原子能文明对应核能富矿等等……对应环境而是指星球的基本环境，气态星球还是固态星球；岩浆表面还是具备液态水存在环境；河系白矮星核心还是普通恒星核心；超量宇宙辐射还是寂静边缘等等……对应环境状态只决定这些，其他的，无论是大气成分，植物种类，可驯化作物，地貌地形，地理状态，能源物质储备，地表温度，天体运行轨道，恒星状态等等……这些小事都可以都交给星球中央控制系统。”
13 欢迎加入
“这些小事？这些算是小事？”松鼠话都不利索了：“能做到这些，已经不是什么星球中央控制系统，更应该叫天至系统。”
“这些都是属于搜救队的伟大……对我们出身的文明来说，祂一样确实更应该叫老天爷系统，或者，”亚裔男子的目光终于放到了悬在半空的科伦身上：“上帝系统。”
“科伦先生，很抱歉让你久等了，”亚裔男子说道：“我叫吴清，你可以认为我是中国人。谈论正事之前，我们有必要先确定一项事实……”说到这儿，吴清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按照一般性物理规律，如果没有我出现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是的。”对待能够让自己悬在半空的人物，对待身上趴着一只会说话的松鼠，而且这只松鼠的学识看起来比自己更高的先生，科伦不吝于表现自己的感激和恭敬：“感谢您拯救了我，尊敬的吴先生。”
“其实算不了拯救，”亚裔男子吴清叹口气：“早在四个月之前，你的经纪人杰克先生，为了让自己的账号增加一串数字，让你带着那款并不安全的安全绳，拍摄十三米峡谷的镜头时，你就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了？”科伦迷茫地摸摸自己身上。
“而且是四个月以前的事了。”吴清一边说，一边递给科伦一台手机。
科伦打开手机，看到了新闻，报纸，被捕的经纪人，被围攻的厂商，以及哭泣的寡妇。
在科伦看这些的时候，吴清顺便给他说了一下刚才和大石狐，大石河草，以及长星先后说过的有关空间传送，身体定制，行星测试等等的内容。
“我接受。”科伦立刻表示愿意为“吴小清”们工作。
这是当然，死而复生的奇迹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科伦必须担心，如果不同意面前这位“上帝”的招募，可能得重新去另外那位上帝那里继续排队：“您需要我做什么？”
“和大石狐，大石河草一样，”吴清抬抬下巴，示意眼前的原始星球：“在这里生存、活动，完成测试内容。”
“我不是很明白。”科伦继续迷茫。
“比如说，”指着脚下的森林，河滩，草地，吴清问道：“如果让你在下面这片区域生活，你觉得有什么困难？”
“这很轻松。”科伦回答：“有水源，有悬崖提供后背的防护，有丰富的植被可以用来取暖、制造庇护所……就是缺少河滩之类的场所，提供开阔的视野和休息地点。”
“需要河滩是吧？”
“什么？”科伦重新着。
“你认为这里应该有一个河滩。”吴清再次重复。
科伦点点头。
“好。”
随着吴清话音落下，科伦视线范围之内，仿佛底下的土地是积木一般，好几处悬崖突然往地下塌陷，好几处河谷忽然朝上方抬起，好几处直接和河流连接在一起森林，其中的树木忽然纷纷倒下，灌木忽然沉入泥土，落叶、根茎、泥土、空气、水珠、蜘蛛网、跃在空中的小鱼，忽然诡异地混合凝聚，飞快地变成了一颗颗形状自然的沙砾或是鹅卵石，它们自然而然地跌落，自然而然地排列，仿佛亘古以来就躺在那里一般。
“还有什么吗？”仿佛眼前的地貌瞬间巨变和自己完全无关，吴清微微偏头：“还有什么吗？”
“没……没什么了。”科伦敬畏地回答。
“那就先测试吧，”吴清点点头：“有任何想法直接说话，不管我在不在你旁边，你的任何需求，或者是任何建议我都可以收到，并及时反馈……对了，你的待遇……”
“待遇？还有薪水？”科伦又惊了，在他的认知中，这种非凡人物，要么不屑于谈报酬，要么直接拿他现在的生命当报酬。
“当然有薪水。”吴清理所当然地点头：“你的薪水分成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我们可以满足你一个未完成的愿望，出于尽量不干涉‘还有希望脱颖而出的文明’的原则，我们不能让你在地球复活，但是我们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可以是惩罚你的经纪人，以次充好的安全绳厂家，也可以是照顾你的父母，你的妻子……嗯，也可以是你藏在新墨西哥州的那位偷渡到美国的年轻女性。”
“啊，请原谅我，被欲望蒙蔽的神智。”科伦有点尴尬。
“选择任何一个愿望都是你的权力，”吴清微笑着安抚，“而且，对这些愿望，你用不着太过于难以抉择，因为这涉及到你的第二个待遇，新地球的优先入住权。”
“我不明白……”信息量太大，科伦感觉从头到尾都很懵。
“无论你的愿望是选择了照顾父母、妻子，还是那位不方便透露的小姑娘，都用不着对另外几位太过于愧疚。因为，你并不是唯一一个可以死而复生的地球人。”
说到这儿，吴清停顿一下，看了看科伦，又看了看肩头的长星：“从吴小清遇见了搜救队，开始执行第一个任务的时候，搜救队文明的备用星球中，就已经选出了几百个适合地球文明的星球，永久空置。”
“同时，也是那一刻，搜救队联系了十几个友好的高等文明，开始收集从那一刻开始，所有死亡地球人的细节数据，并精确保存。”
“这就是搜救队为我们准备的顾问团，”吴清微笑着继续说道：“最符合我们认知程度和科学层次的顾问团。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所有地球人都可以获得和他们一样的待遇：”
说着，吴清指向懵懵懂懂的大石狐和大石河草，“永久数据备份，无限制次数的定制化躯体，以及和我现在这个身体一样……”吴清指向自己的身体：“完全免费，可随时申请的最优化身体参数调整。”
长星张大了嘴巴：“全体公民永生不死，青春常驻。”
“对。”吴清确定地点头：“这是他们成为顾问团的报酬——当然，更主要的，是搜救队为地球，为吴小清早已准备好的报酬。”
……
联邦和智体的纷争告一段落。
搜救船内。
隔绝门打开，吴小清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底下是自动化的轨道，轨道托着床垫转过拐角，继续滑向吴小清房间的方向。
“手术应该很成功，”目不转睛地看着吴小清从自己面前滑过，直到视线的尽头：“他现在看起来轻松多了。”
“312亿个自己，银河系规模的天文灾难，宇宙的残酷生态，和自己意念相悖的拯救介入界限，搜救队文明真正的道德观……”沈长文叹口气：“他太累了。”
“但他还是最终决定了接受智体化，成为312亿吴小清中，没有任何特殊化的普通一员。”和自脑电路手术去除酒瘾之后，叶夫根尼又一次端起了酒杯，他的语气中，罕见地流露出敬佩：“只留下一个复制体。”
“从纯粹的智慧生命定义来看，并不存在谁是谁的复制体，决定加入智体的吴小清和刚刚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吴小清，两个吴小清都是完整的智慧生命，”沈长文的表现冷静许多：“甚至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完全切割了‘是否智体化’思考方向的吴小清，更接近原来的吴小清。”
“或许吧，”叶夫根尼忍不住又叹口气：“一个吴小清继续走自己的路，一个吴小清继续走搜救队道德的路，也算是各取所需。”
“说起来……”叶夫根尼又灌了一大口伏特加：“我总觉得搜救队遇见吴小清，以及给吴小清安排的任务，似乎带着某种刻意：”
“星舰文明的自我灭亡，让吴小清看一看，文明的绝望。”
“原始文明的大洪水灾难，让吴小清看一看，文明灭绝的无助和可怕。”
“伊利斯文明的火山灾难，让吴小清看一看，很多时候，他救不了每一个人。”
“升天境文明的愚昧灾难，让吴小清看一看，一味的安排和施舍，会带来什么后果。”
“联邦和智体的冲突灾难，让吴小清看一看，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会带来什么样的危机。”
“是否刻意很重要吗？”沈长文淡定说道：“不管搜救队的目的如何，吴小清离开了乡村，偿还了债务，开办了公司，获得了尊重，拯救了四个文明，最后也完全根据自己的意愿作出了选择；所有地球人也因此获得了数百个备用星球，以及从此以后的青春长生福利，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哼，全民普遍的福利，”叶夫根尼气哼哼地又泯了一口伏特加：“就连那些该死的罪犯和人民的吸血鬼一样可以享受。”
“这就是‘吴小清们’的事儿了，相信312亿智体化公民的智慧，不会干出这样的蠢事……就我都能想到，以星球中心控制系统的功能，完全可以把那些不配享受福利的家伙，丢到月亮上去，享受真正的终生监禁。”
“不错的想法……无论如何，到时候必然是又一次社会变革，”叶夫根尼感慨地摇摇头，“有史以来最激烈的社会变革。”
“这是必然的历史进程，更何况这些都和我们无关，”沈长文相当淡定：“我们是搜救队的成员，只需要关心下一次任务……说起来，你决定了没有？下一次任务是和回地球的吴小清一起，还是和312亿吴小清们一起？”
“我准备和回地球的吴小清一起，”叶夫根尼回答：“可以再次和升天境的老家伙们聊聊法术，和智体再聊聊物理和哲学……你呢？”
“我打算去看看312亿吴小清，”沈长文点燃一支香烟：“去看看定制化身躯，去无数个世界从远古时代一直活到原子时代，去看看312亿吴小清，如何重新体验，重新实践，真正掌握人类有史以来所有的历史、人文、变革……还有科技。”
“你说得我都想去看看了。”叶夫根尼又泯口酒。
“那就一起去看看。”
“不了，”叶夫根尼摇摇头：“我还是先回地球吧。”
“也可以。”沈长文深吸一口香烟：“时间还很长很长。等你什么时候腻了，再决定换个地方看看也不迟……而且说不定是我先腻了……我们又不是搜救队，一定要决定某个道德方向……”
“你错了……”突然，搜救船隔绝门附近，几盏地球带过来的外设摄像头和音响同时动了起来，搜救队的声音传出：“……从现在开始，我也不用再坚持某个道德方向……”
“……吴小清坚持的道德留给了刚刚从手术室出来的吴小清继续坚持，搜救队文明坚持的道德有312亿吴小清愿意继承，我已经完成了我这台不称职的机器能够完成的一切。现在只需要给最后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做决定。”
叶夫根尼端者酒瓶，沈长文夹着香烟，两人都没有说话，但眼中都是满满的好奇。
“欢迎加入搜救队。”某几个摄像头对准打算先回地球的叶夫根尼。
“欢迎加入星球博物馆。”另几个摄像头对准打算去看看312亿吴小清的沈长文。
（吴小清，们卷完）
（全书完）
不是后记
《星球博物馆》正文到此结束。
还有一点312亿“吴小清”在各文明学习，以及拯救各种文明的小故事，以后将作为外传慢慢放出。
新书《第32767次重生》已经在17k更新一章占名，正常更新将在2-3个月之后。——像《星球博物馆》一样，先存30万字再开始更新，留多一点余地，免得到时候断更……
最后，谢谢各位阅读。
大家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