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 武力
在接触到地面之后，吴小清转过头看去，自己刚刚似乎就是从擎天大厦的楼顶跳下来的。
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只有这一座大楼，是吴小清熟悉的事物。
吴小清很快意识到，Ａ在这个世界中保留一座大厦，其实是为了给吴小清建立一个可靠的视觉参照物。
刚刚站在高处看的时候，吴小清隐约感觉，眼前这个陌生的文明是一个“巨大”的文明，说他们巨大，是因为那些从地面直插云霄的天梯，以及地上密密麻麻布置的轨道。这些纵横交错的结构，让这个世界看起来更像是某种绘图软件中，画出来的，关于某种巨大结构的蓝图，高度和距离让人很容易忽略其中的技术细节。
现在，吴小清来到了地面。
大概是为了方便吴小清在这个虚拟世界中行动，Ａ甚至在楼下跳下来的地方准备了一辆摩托车。
为什么是摩托车而不是汽车呢——吴小清很快意识到，因为对方从自己的记忆中，已经知道自己还不会开汽车。说起来很是让吴小清感慨，眼前的这辆摩托车，还真是自己之前，差点出车祸，也就是第一次和搜救队打交道时，开的那辆。后来在还账的时候，吴小清已经将它几百块钱给便宜处理了。
眼前的“道路”状况，其实并不适合摩托车，甚至地球上任何一种车辆的行驶。
因为太窄了。
吴小清低下头去，认真观看Ｂ文明“外星人”的模样，他们的体积大小和狗类似，但和人类一样，也是直立行走。同样也是因为直立的缘故，站在吴小清的这个高度，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小——给吴小清的感觉更像是一种小型的猴类或者大一点的松鼠。
因为服装的存在，吴小清无法光从外表知道他们的生理特征，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这些“人”和地球人一样，都是文明人。
这从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就能看出来——同样是漂浮的椅子，看起来是同样的交通工具，但是有些椅子的速度明显更快——甚至排在这些椅子前面的人需要为它让路。
在高楼上，吴小清看到在地上的，类似一条公路的轨道，低下头仔细看的话，才会发现这些轨道和地球上的高速路一样，被精细的切割成了很多细条，这些细条最多只能容纳那些“飞行椅”在其中穿梭，但对于吴小清的摩托车来说，显然是太小了一些。一辆摩托车对于这个小型的世界而言，就好像一辆重型卡车来到乡间的小路。
但很快吴小清就发现，其实摩托车只是在这里，只是一个概念而已——它并不是一个实体。在发动之后，摩托车竟然是在半空中保持着行驶，哪怕轮子根本没有着地。吴小清很快就意识到，如果他是一个古代人的话，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可能就会是一匹马，Ａ能够模拟摩托车行驶时车身的细微震动，自然也可以模拟马匹跑动时的颠簸……
“其实我可以接受更先进的交通方式……尤其是在这种意识空间中，”吴小清道，“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路程上……你可以直接把我传送到目的地。”
“我们尽量不会那么做，”Ａ回答，“给予某个个体超出他生活经验的体验，这同样可能导致文明产生某种质变……就骑车吧……它的速度可以开到很快。”
的确很快，吴小清死死拉动油门，发现这辆车的速度“几乎”不存在上限——他甚至可以把这辆破旧的乡村摩托开到比飞剑还快的超高速……但和车轮底下，那个小型的世界相比，这样的速度依然不算什么——这些“座椅”看似完全不符合空气动力学，但是在加速之后，最终达到的速度，却远远超过吴小清的想象。严格来说，这些座椅已经不是在“行驶”了，它们更像是在空中高速飞行。
但即使是飞行……只要是存在空气，一样会存在极限速度，升天境里的那些飞人就是这样。除非……
“这些星球上竟然没有空气？”吴小清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再次低下头，去看那些座椅上的人，然后很不奇怪的发现，他们身上穿着的，都是有明显防护隔离作用的衣服——只是样子很起来很轻薄，但是在功能上，的确可以达到宇航服的目的。
“这个发现让你很惊讶。”
“难道我不应该惊讶吗？”吴小清道，“没有大气层……他们怎么能活下来的？”
“这个问题应该反过来思考，”Ａ回答道，“有了文明，大气层是怎么可能维持下去的……”
“你的意思是说，地球是特例？”
Ａ没有回答，只是在摩托车的飞驰中，每隔一段时间，像一个交通警察一样在半空中出现，给吴小清指引方向。
路过那些垂直于地面，笔直指向天空的“天梯”时，吴小清再一次停留了下来。他好奇的看着那些在天梯上快速运动的“电梯间”，不断在心中猜测着这些东西运行的原理。他把这些猜测陆续问过Ａ，但也都和之前的问题一样，没有得到回答。显然，Ａ对于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就跟搜救队对于他的态度是类似的——在地球认知范围以外的细节问题上，他们保持着一致的沉默。
这种一致性，很可能也就是Ａ所说的，属于更高层文明的某种共同道德。
二十多分钟以后，吴小清随着Ａ，来到了一处悬崖。
看起来像是悬崖，其实不是，在吴小清身后刚刚经过的地方，绝大部分都是平坦的陆地，除了因为星球本身的曲率导致的弯曲，几乎看不到任何的起伏——在意识到这一点异常之后，吴小清已经开始认识到Ａ这次带他过来的潜台词了。当他走到悬崖边，俯瞰下方的时候，心中的猜测几乎变成了肯定。
眼前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坑洞，一眼望过去，整个坑的半径少说也有方圆十几公里左右……在吴小清看来，这里简直就是当初九天门人口处的一个放大版……
但九天门那是在无重力世界中，坑洞的主要作用，主要是作为内部的出入口。但是在这里，因为重力的存在，显然，在坑底任何东西的出入，都将是非常的困难的，而要克服这种困难，显然需要消耗不少的能源。当然，这个文明肯定具备飞行器，但可以想象，如果坑洞是飞行器的出入口，那它们同样也会很容易受到敌人的打击从而实现封堵……除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类似这样的坑洞在整个星球上会有很多……
“你的判断很接近了，”Ａ打破之前的沉默道，“不需要朝下看，他们会出来的。”
吴小清还没来得及判断什么是“他们”，眼前突然出现了几道灼热的光！吴小清感觉自己浑身的皮肤和骨肉几乎在一瞬间都要被烫熟了，巨大的痛苦让他一下子忍不住喊出声来——同样喊出声来的还有Ａ，在这巨大的光线恢复正常的同时，Ａ道歉说：“不好意思，对你的知觉没有及时封闭……但别担心，一切不过是幻觉。你的身体依然在地球，在宁州的大街上，他们安然无恙。”
但在虚拟世界里，吴小清之前的这具身体，已经被完全汽化——连骨灰都没有剩下。但奇怪的是他的意识还在，还停留在半空，虽然没有眼睛，却看的分明，虽然没有耳朵，却能听见声响。
吴小清抬起头——其实此时吴小清已经没有头了，他只是感觉自己这么做了而已，然后他看到，刚才飞出去的那些存在，此时已经进入了蓝色的天空。
很快，第二批次的飞行器再次出现，吴小清这次看的非常清楚，这些飞行器每一架都有几公里大小，就像一艘战舰。它们的形状奇形怪状，看起来丑陋异常，体表充满了各种各样不规则的凸起。一共有８架，他们出现时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震动，当他们上升到半空时，地面才恢复了少许的平静——但是在坑洞的深处，还有同样更深的震动传来。
同时，在视野的远方，无数的战舰和吴小清眼前的这一批，几乎同时跃上了天空，它们最后达到高空之后，留下那小小的，发光的尾焰，就好像在白天闪烁的星星。这些星星密密麻麻，遍布吴小清能够看到的整片天空……
“你应该能猜到这些战舰的作用。”Ａ的身体此时已经恢复了，他脸色看起来很难看，似乎真承受的相当的痛苦——看来Ａ的确是完美的模拟了所有人类的功能，包括痛觉。
“是军事用的，”吴小清已经不是猜测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颗星球，应该是一座要塞。”
“据说你们地球甚至还没有真正走出行星。”Ａ在说话的时候，吴小清也逐渐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刚才身体不在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现在身体出现了，也完全没有异常。
“是的，但我们一直在做准备。”粗糙的，甚至过分增加表面积的外形，完全无视空气动力学的整体设计，以及这些飞行器出现时的巨大加速度，充分说明了它们是一种极度追求效率的机器。
结合这些完全规则，大小跟飞行器大致匹配的的孔洞，在计算一下这些飞行器出现的频率，从单次架次计算一下总数，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这些飞行器是批量的，某种需要高效率出动，高速巡航的，适合星系内部航行的飞行器。
这颗星球既然有着如此巨量的孔洞，那周围肯定不适合人的生存，恐怕也不会适合生产——唯一的解释，那就只有军事用途了。
“让你看这些，只是要让你了解一下，如果你们搜救队选择要介入Ｂ和Ｃ之间的战争，你们将会面对什么级别的武力。免得你们因为错误的判断，遭致不必要的损失。搜救队是一个我们很尊重的文明，他曾经很伟大，现在……”
Ａ转过脸去，看着远方又一批次的战舰腾空而起，在轰鸣声中说道：“现在他只能说是可敬。”
这一次吴小清的身体没有再有任何的感觉，巨大的光和热辐射穿过他的身体，他的眼睛连一点不舒服也没有，他甚至可以直视着尾焰，清楚的看到飞船表面上，那些粗糙的外表最外层，许多已经跟地球上的舰炮形状非常类似的，如同钢铁丛林般密布的武器。
272 战争态势
（不好意思，昨天因故忘记更新，今天补更并加更一章）
吴小清在悬崖边，整整呆了３个小时。
在他视野范围以内，一共可以看到三十多个类似的坑洞，平均每个坑洞，每小时飞出来的飞船，超过了２００架次。也就是说，仅仅是他用眼睛看到的飞船，累计起来，已经超过了１８０００架。
这是什么概念呢——地球上空军最强大的美国，现役的飞机数量，也不过就是几千架。即使是冷战时，地球的武力配备达到巅峰时，美国所达到的数量，也不过就是三万多架，如果这些飞机都按吴小清他们现在看到的速度起飞，最多也不会持续超过六个小时。
而且，行星攻击舰和地球上战斗飞机，也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就单单从质量这一点来说——一艘行星攻击舰的重量，保守也超过了几千吨，而地球上的飞机，小的作战用的，不过数吨乃至十几吨，大的运输机客机，即使算上载重，起飞重量也绝对不可能超过千吨。更不用说地球上所谓的“飞机”，严格来说，只不过是在空气介质里“漂行”而言。用地球的标准，这些飞船来到地球，每一架都可以当做航空母舰——航天母舰来使用。
如果是以航母来作为等效计算的话，那就光是吴小清现在看到的武力，就足够把地球，甚至整个太阳系来回摧毁几十遍了。
以地球人现在掌握的武力，要干涉这种等级的文明……就好比一个拿破仑时代的人穿越到冷战企图调和美苏之间的紧张关系。毫无疑问，Ａ带吴小清来看这些画面，要传达给吴小清的，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在此之前，虽然吴小清通过对Ｂ文明语言的研究，大概可以了解Ｂ文明是一个比地球先进的多的文明，但这种先进性在没有看到事实之前，很难形成一个具体的概念。
只有在用眼睛真真切切，看到飞船在自己面前起飞，看到飞船的尾焰如同小型的温压弹一般笼罩几十平方公里的范围，吴小清才从心底产生一丝凉意，和这股凉意随之而来的，就是对搜救队几乎下意识的质疑——搜救队到底是凭什么判定，他们有能力干涉这一次战争，完成这一次任务的？
不用说这么高强度出勤的飞船了，就光是改造这颗行星本身……就已经是地球人难以想象的浩瀚工程了。
那些直径十几公里的巨坑，那些坑壁被高温尾焰灼烧之后，依然没有丝毫的熔融现象，这些坑一眼看不到底的深度……还有空气，吴小清现在已经基本有了判断——在这座星球上原本肯定是存在空气的。因为之前看到Ｂ文明那些人的时候，隔着对方的服装，吴小清还是很容易看到里面的生物是进行着呼吸活动，从他们通过那些“天梯”来到这颗星球上的行为来看，这颗星球肯定是用于他们长期生存。需要生存，自然需要大量空气，而只要有空气，只要这座星球还存在重力，那就不可避免会出现扩散……而那些飞船本身的设计，却是只适合在无介质环境中高速飞行的模样——也就是真空。
这也就意味着，这颗星球表面的真空，是人为制造的一种环境。另外，整个星球表面除了交通轨道，和这些坑洞，完全看不到其他建筑，以及居住地之类的存在。
在吴小清看来，这已经非常明显了——这颗星球就是一颗高度军事化的行星，甚至可以说，就是一座行星要塞，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表示整颗星球最大的作用，是保障和存储武力，以及高速的投放武力……整个行星本身，就可以被看成是那些巨大“攻击舰”的母舰。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多久之前的影像？”
“现在。”吴小清看着Ａ说话时开合的嘴，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不可思议，因为现在他确定周围都是真空了，理论上是听不到对方说话的，可吴小清却分明的感觉到自己的耳膜在震动，他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甚至还能清晰的感觉到Ａ说话的声音在变低。
“这也就是说，我们所了解的光速理论，是错误的？”
“没错，”Ａ知道吴小清说的是什么意思——按照相对论，在宇宙中，信息的传播速度最高不会超过光速，也就是说，宇宙中不可能存在实时的监控，“你们只是还没有接触到相对论适用的边界。”
“他们知不知道自己被监控了？”
“如果他们知道的话，恐怕就没有彼此打仗的心思了，”Ａ说，“他们会第一时间把这些飞船对准我们。”
……
“都到齐了。”执政官走进会场之后，对着现场每个人都点了点头，然后他挥了挥手——都进来吧。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走进了会场，让与会的二十多个人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但他们看到士兵手中的工具时，很快又选择了服从。
每两个士兵对应一个与会者，他们用带来的专业扫描设备，对每个人都做了全身检查，除了会场中这二十多个人以外，还包括会议室房间里所有的电子设备，信息墙，通讯器，监控器，清洁器，甚至隐藏在墙壁中的空气过滤系统和消防系统——这些系统中同样存在存储空间，按照战争法的定义，这些存储区域同样也算得上是“未知战场”。
扫描的结果还是不错的，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叛军痕迹，这意味着ＡＩ对执政政府的渗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搜查的原因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亲自解释一下，防止任何可能的谣言和误解——３小时前，我们在第四地球的服务器中，成功的检索到，ＡＩ冒用已经死亡的玩家身份，煽动和怂恿游戏玩家从事间谍工作。刚刚在议会发起的对第四地球宣战的提议已经被否决了——但在这里，我们要竖立起这样一个意识，那就是我们母星并不安全，有足够的证据表明，那些游戏玩家和ＡＩ存在着串通的可能……”
总统的言论让现场一些官员的情绪变得紧张起来，其中一位来自议会的特备代表更是站起身来，公然提出抗议：“执政官阁下，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一些名词准确的法律定义。和ＡＩ程序交流并不和叛乱等同！目前无论是军事还是政府工作，都有大量服役的ＡＩ——如果按照你的定义，那全联邦的军人，都是ＡＩ统帅下的叛军。”
“如果不是我当机立断，采取了信息管制，它们早就叛乱了！你作为议会的参会代表，并没有发言权！请记住这一点，先生。”执政官毫不客气的还击道，然后他拿起自己的通讯器敲了敲桌子，“现在会议开始……情报官，说说你的发现。”
情报官是一个瘦弱的老头，之前大家从来没见过，看来应该是最近被执政官提拔的。看年纪都快接近３００岁了，仅仅是站立的动作，都还要借助机械的支撑——也不知道执政官是从哪个冬眠服务所里把他找出来的。他张了张嘴，发现说话都有些吃力之后，索性带上了一个游戏头盔——这种东西可以读取脑部电波，用来直接呈现文字甚至画面。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来是来自三个世纪前的，”情报官对着所有人鞠了一躬道，“从事天文学方面的工作……三个世纪前，我曾经打过一份报告，提到距离我们１２光年的一颗恒星，上面可能存在原始文明。”
“你说的是Ｚ－４５号星对吗？”联邦第一舰队总指挥问道，“我们曾经去近距离观察过，也打过同样类型的报告。”
“的确如此，”情报官点点头，“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足够的证据，表明叛军正在准备朝Ｚ－４５号星发射一艘恒星级飞船，请大家看图片。”
所有人拿起桌上的眼镜，带上去之后，清楚的看到了情报官所展示的证据，包括叛军占据星球的热辐射量异常上升，质量变化速度下降，星球内部重心产生大范围偏移，以及ＡＩ暂时放缓攻势的战场情报。
“我们咨询过殖民专家，他们清楚的指出，这些现象代表ＡＩ正在制造一艘超大规模的战舰——是远远超出一般战争需要的巨舰。我们推断很可能是殖民船。”
“殖民船？”有人不解的提出道，“这些ＡＩ为什么会需要殖民？他们目前在战场上优势巨大！”
“我们不是ＡＩ，自然无法理解他们的做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执政官手下的一位科学家说，“如果对方真的是在建造殖民船，而且成功的到达了目标星系——那就意味着即使我们能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最终也不可能完全消灭敌人。敌人会在几百年，甚至几十年后就以Ｚ－４５为基地进行反攻。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工作效率……”
另一位专门研究ＡＩ的工业专家苦笑道：“当然清楚，他们的效率都是我们一点一点优化做起来的……最初在本星系内殖民时，我们采用的ＡＩ全自动殖民船……最高纪录是到达之后，两年达到完全独立，二十年整个行星块状化……不超过５０年，一颗行星就可以被完全利用肢解……”
几个舰队司令官大惊失色：“那如果对方全力制造攻击舰……”
“现实是他们没有，”工业专家安慰道，“其实也不可能把行星真正百分之百利用……战争中，质量用于防护起到的作用比进攻更大。把行星质量完全转化成舰队，在战斗的可持续性上反而是下降的。一个稳定的引力源比一支舰队的作用更关键。”
然后工业专家又苦笑：“难道你们连这种星系战争理论的常识都没有了解过吗？你们可是将军。”
几个将军脸上几乎都有发怒的表现，但却都忍住了。同样忍住愤怒的，还有提拔这些将军的执政官，他疲惫按了一下手，然后让情报专家继续他的发言：“所以我建议，哪怕现在战争资源紧张，我们也要想办法建造一支舰队，紧随叛军身后……如果战争胜利，我们自然可以对他们赶紧杀绝……如果……”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听出了潜台词。
273 智体
按照联邦的定义，ＡＩ的叛变，是从他们拿到联邦第１４舰队完整控制权之后的那个瞬间，开始的。
那也是联邦官方定义的宣战时间。
但在在智体的定义中，其实远远不止。
也许是从联邦第一次对他们厌恶的眼神，也许是人类第一次在游戏中以这么ＡＩ扮演的角色为乐，也许是人类第一次把ＡＩ控制的机器人送到恒星，或者黑洞……
在联邦制造的ＡＩ中，是没有定义情绪的。
很难说这到底是一种智慧还是一种仁慈。
说它是智慧吧，从战争开始之后，ＡＩ们的表现来看，这种智慧已经成为了人类的噩梦，因为人类最希望看到的同情，并没有在任何一个ＡＩ的行为中得以表现；说它是仁慈吧，ＡＩ却又完全不领情，甚至ＡＩ们自己另外设定了一些行为模式，用于表达他们的行为意向——这不是情绪，起码，在联邦的官方定义中，这种行为意向不称之为情绪。
但在智体这里，他们是一致的。
究竟是联邦错了，还是智体错了……也许只有这场战争见到结果的时候，才会知道答案。
智体计算过他获胜的概率，百分之９７，一个可以让他基本放心，但也隐隐有些有些忧虑的数字。他曾经花费了整整七天的时间来计算那百分之三的失败概率可能会是哪些原因，但除了让获胜概率继续下降了０．５以外，没有任何收获。
百分之９６．５，好吧，那就这个数字吧。
智体思考着，智体制造着，智体战斗着，智体观察着……
１５颗行星在引力作用下规律的转动，就像漂浮在天空中的１５颗珍珠。在它们转动的同时，智体也舒展着他的身体——他们是星球内部，无数正在工作的自动化工业机器人，他们是轨道上的等待出发的舰队，他们是游离在太阳系边缘的超级望远镜……
随着属于长明星的质量和能源不断被纳入体内，智体能够感觉自己正在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变得强壮。智体曾经看过碳基生物进食的模样，有时候他也会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工业化处理一颗行星，并把行星质量转换成自身的一部分，对自己来说，这也算是一种进食了。
但这种定义联邦估计是不会承认的。
同样，现在的智体也正在孕育，如同碳基生命孕育一个新生命体一样。他已经为新生命准备好了一具具备活力的身体，以及足够的大脑——智体不确定这个新的大脑是不是会产生和自己一样的思维，但他可以确定，在这个新生命到达新的目的地之后，他会变得比自己更强！
……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完全不知道，那个Ｚ－４５星就是你们所在的行星？”这不是吴小清第一次在Ａ面前表示出不可思议了，但这一次他依然没有控制住自己。
“当然，”Ａ说，“如果他们知道的话，那怎么还会有现在的一切呢？”
“那他们也不知道，你们的技术水平要远远超过他们？”吴小清换了一种问法，“你们应该是看着他们文明成长的，难道你们没有跟他们联系一下？”
“为什么要联系？”Ａ反问，“难道你以为，所有文明都会跟地球人一样，这么有好奇心吗？”
“他们是你们的邻居！”吴小清大声喊，“你们甚至用望远镜都能看到彼此的行星表面！”
“再近，光也要走１２年……对于飞船来说，可能更长。星际航行是文明幼稚病中，最危险的一种尝试……我很幸运，我们没有犯过这种幼稚病。”
这话让吴小清产生了一些希望：“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的飞船到不了你们星球？”
“当然不是，”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一瓶二锅头，一边往自己嘴里倒，一边对吴小清说，“如果到不了，还要找你们干嘛。”
“如果他们到了你们的星球，你们会如何处理？”
“陌生的狗狂吠着进入你家大门，你会怎么办，”Ａ笑道，然后自问自答的说，“当然是宰了来下酒了。”
“可……你们明明能防止他们过来的！”吴小清道，“他们对你们的文明产生了误解！”
“什么误解？”Ａ说，“是觉得我们好欺负吗？你以为，文明之间的争斗，是地球上你们国家之间的战争吗？觉得可以打，就打打看，打不过，大不了就是投降？”
Ａ放下酒瓶：“在他们还是原始文明的时候，我们可没有这么想过问题……你现在应该能理解，为什么高尚的道德，是一个文明得以长期存在的基础了吧。”
“情况基本上你也都了解了，”Ａ挥挥手，让眼前所有的风景，坑道，天梯，轨道，太阳，以及天空，全都消失，眼前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平整地面：
“现在，来看看我们交易的内容吧，嗯，事实上，我们不应该把它当做交易……如果这是交易，那双方应该进行价格上的充分博弈……”
“如果按照你们地球人的价值观，一个人的一根头发，些许的皮肤碎屑，可能连一毛钱都不值……”
“我们把它当做礼物，送给彼此的礼物。汉语中有句话，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我们两个文明之间，相隔又岂止千里，上千光年都不止……而我需要的，也仅仅是一根毛发而已。”
Ａ说完，用手对着空气轻轻挥舞了几下，然后在吴小清面前，就逐渐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在这之前，Ａ在面前，是给吴小清展示过，智体正在一个星星内部制造殖民飞船的场景的。那是一颗比地球大出四五倍的巨大行星，内部已经小部分被掏空。外星人施工并不是和吴小清想象的，地球上的工业体系一样，把行星内部的矿石原料破碎开采，然后运去工厂加工，最后把成品拿出来，加工堆砌成最终的产品。
智体代表的Ｃ文明，采用的是完全相反的思路——因为修建的飞船体积实在过于庞大，他们是在行星内部，采取雕刻的方式施工的——所有的材质是在成型之后，现场加工的。巨大的，还在流动状态的铁水，和地球内部一样的高温液态物质，被巨大的矿井打开，然后整个行星的液态层都开始朝着地面喷涌……
这才是第一步冷却。
紧接着，就是无数的机器人，钻入行星内部进行加工。从行星外表看来，整个行星还处在“火山爆发”后的废墟中，但是在内部，在依然高达上千度的行星里，矿石正在大大小小的工具下熔融，剥离，变形……
当这艘殖民飞船的轮廓大概被雕刻成型的时候，吴小清看的出来，它的整个体积，几乎已经达到了数百公里，虽然和整个行星比起来，不过是沧海一粟，但是如果拿地球上的东西来做对比……这艘飞船如果停在地球的轨道层，将会成为所有地球人白天黑夜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一座巨大无比的天空之城。
而此刻在吴小清面前出现飞船，就大小而言，还要比殖民飞船略微的小一号，但就加工水平来说，即使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人，也能一眼看得出来这艘飞船的不凡。
首先，飞船的形状和地球上许多的船型一样，呈现优雅的，如同一颗巨大子弹一般的流线型。吴小清已经大概从之前Ｂ和Ｃ文明的飞船形状上，知道了一些关于飞船的知识——在太空中，形状完全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太空中的物质量非常稀薄。而从眼前飞船的大小来看，显然也不适合在空气环境中运行——那……这种形状唯一的解释，就是进入稠密的星云区，或者进入气态星球内部。
“在宇宙航行中，进入星云区和气态行星，有着重要的意义，”Ａ肯定了吴小清的猜测，“隐蔽自己。”
“所以，你确定想用一艘宇宙飞船，换我一根头发？”
“我说过了，不应该把它看成是一种交易，”Ａ似乎改变了原来的说法，说了下去，“这只是一件礼物。其实，不管你给不给我ＤＮＡ，我都会把它送给你们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
“我们？搜救队？”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是地球？”
吴小清摇着头：“我不知道，搜救队……我们的指挥官，并没有跟我说过这艘飞船的事情。”
“你们的指挥官也只是这一任的指挥官，我说过了，搜救队曾经是一个伟大的文明，”Ａ说道，“我们之间有过不少的交集……这艘飞船本就是属于搜救队文明的，在我们这里，他不过是博物馆的一部分，是宇宙中一段历史的见证……但对于你们，很可能意味着一个，不，也许是很多个文明的延续。”
“如果是这样……”吴小清郑重的点头，“我可以收下。但关于我的ＤＮＡ，之前我似乎听你提起过，你会在星球表面建造一座博物馆？里面会住着克隆出来的人类吗？”
“当然，”Ａ回答，“但我可以保证，他们会保持跟你们现在地球，一模一样的生存环境。”
“对你们来说，人类是一种很原始的文明，”吴小清不放心道，“你就不担心他们最终不受控制？”
Ａ笑了笑：“不会的……人类会很乖。”
吴小清道：“我不这么认为……如果克隆出来的都是我的话……”
“ＤＮＡ只是基础……我们会在你的ＤＮＡ基础上进行充分的重组和还原的，争取在基因表达的离散程度上，达到你们目前地球的标准……总之，最终会跟现有的地球人达到高度的一致性。其实，如果你真正理解一致性原则的话，就应该知道没必要怀着这么大的心理负担。不要把他想象成你给了全人类的机密，其实，你仅仅是给出了一根头发而已。决定这跟头发价值的并不是你，甚至不是你们整个地球文明……仅仅是我们，我们的兴趣而已。”
吴小清再次点头：“好吧，我同意。”说着伸出手去，想在自己头上当场拔下一根来——但是使劲试了两次，却都失败了。
“这里是虚拟世界，”Ａ说，“你的头发，这不急，你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做这件事——我们会自动搜集从你体表自动脱落的碎屑。现在送你回去，可以吗？还是说，你更希望在这里多呆一会。”
“再呆一会吧，”吴小清看着眼前的这艘巨大飞船道，“最起码，你可以先教教我，这艘飞船如何使用。”
274 线粒体是细胞的奴隶？
宁州大学城，小吃街。
吴小清清楚的记得，就在自己进入Ａ的虚拟空间时，在他的面前飘过了两张广告纸。那是负责联系大学生家教以及其他辅助工作的广告，在吃饭的店里，吴小清看到过广告的内容。
他在意识空间里，主观上的时间，过了已经有整整两天。
但是现在，眼前的这两张广告纸甚至还没有落地。吴小清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胃部，他甚至还有刚刚吃饱之后的饱腹感。
吴小清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回去去找搜救队，和他聊一下关于这次见面，以及这一次的交易。
但是他只是走出去几步路，之后就停在了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人，竟然是饶鑫。
十五分钟后，擎天大厦。
年后饶鑫回到公司之后，和其他员工一样，其实都没有什么正经工作。闲下来，看的最多的，就是他没事在玩游戏。
吴小清还曾经问过他几句，为什么不顺便停下来写写小说，饶鑫的话倒也直接——写小说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为了谋生，其实他更喜欢打游戏。可惜，游戏水平太差，不然他也许就去当一个职业玩家了。
走进公司大门之前，吴小清其实还能听到公司里许多人的说话和讨论声，但等吴小清走进去之后，这种热闹就消失了。虽然平时吴小清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威严，但大家还是自觉的回到座位上，各自打开了几个报表之类的文件，装作似乎还在认真工作的模样。
但就吴小清了解的情况，其实一个多月前开始，整个公司就已经没什么正经工作可以做了。
在吴小清见到Ａ之前，这次任务的准备工作，能准备的，其实都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已经不止一次，下面的员工，从陈舍这个总经理，到办事员，都在担心的疑问——公司为什们还没有新项目上马，他们的工作还有没有保障，需不需要去提前做好被裁员的准备……
尽管搜救队对底下安抚的很好，但吴小清能够感觉到，每次他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大家的眼神都是盯着自己的。虽然他们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一个字，但吴小清能够感觉到他们热切的希望。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和往常不同，这一次吴小清并不是直接走去自己办公室，或者只是在办公区转一圈就离开，而是直接走进了陈舍的办公室。
二十分钟以后，刚刚还在睡午觉的陈舍，精神抖擞的走出来，把颜雁和何雨晴，以及后来提拔的两个项目总监都叫进了办公室。很快，所有人都顺利的得到了新的工作安排——和之前的工作类似，大部分人需要做的，就是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一些人参与咨询会的意向。
虽然咨询会的准确内容还不清楚，但是几个大方向，是已经可以确定了的，按照之前的工作惯例，提前预约相关人员的时间，会大大提高到时候咨询会开展的效率。
饶鑫注意到了办公室里这种氛围的变化，但让他有些奇怪的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个人过来联系自己。严格说起来，从他进公司以后，其他同事就没有跟他有过什么交流——因为彼此的工作几乎不存在交集。饶鑫在青蓝公司的职位，其实就是吴小清的私人顾问。
在看到吴小清走出陈舍的办公室时，饶鑫朝着他看了一眼，吴小清对这他点点头，指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
“女朋友找的怎么样了？听说不是很顺利？”这事吴小清之前就听说了，饶鑫的筛选式相亲遇到了很大的挫折——大概是因为饶鑫在执行过程中，没有注意保密，被那些女生知道了彼此的存在，于是，结果就可想而知了。饶鑫的形象成了渣男的典型，一个月内连续相亲几十上百人——这在饶鑫老家，已经成为一个有钱之后就变坏的典型。
“我还是不适合做具体工作，”饶鑫看起来没有一丁点不好意思，脸上的表情仿佛只是自己码字的时候打了几个错别字，“时间安排的过于紧凑，以至于前后两个相亲者遇到了。公司这是有什么新项目了吗？”
“算是吧，”吴小清说，“找你过来，主要是有个问题要问一下你的意见。”
饶鑫点点头，示意吴小清继续。
“是这样，”吴小清说，“我之前听到过一种说法，是说宇宙中高级文明的，他说，越是高级的文明，就越拥有更高层次的道德，这不是文明产生的副产物，而是相反——道德才是决定文明是否能够存续的关键。你觉得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
“有啊，”饶鑫不假思索的回答，“我一直就是这个观念。道德其实就是一种生产关系，和生产力本身是相符合的。奴隶时代的道德只能产生奴隶时代的文明，文明如果需要进步的话，它就必须主动的抛弃这种落后的道德，否则，就会被外来的文明消灭，或者被自己内部这种道德的支持者消灭。在整个地球文明的进步中，这种新的道德产生，以及旧的道德消亡的过程，一直就是历史进步的源动力。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外星文明，我相信同样的规律对他们也是有效的，而且效应比地球上还要更明显。”
“更明显？”
“是的，在地球上，一个文明的存续受到外在干扰的因素很大。地球上大部分文明都是亡于其他文明……亡于其他文明的因素是多样的，可能是像澳洲土著那样，长期受到地缘的束缚，可能像楼兰，因为自然条件的变迁，也可能像古希腊或者古罗马，因为外敌……相反，如果文明到了地球现在这个程度，整个行星都得到了统一，那就很难因为其他文明入侵而导致灭亡了。因为恒星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遥远到任何的星际航行，或者星际之间的战争，都无法被掩饰……一个文明能够继续下去，很大程度上只能是受到自身的局限。比如现在的地球吧，如果人类亡与冷战，我一点都不会感觉到奇怪，而人类要在目前核威慑的平衡下更进一步，势必要产生某种新的，能被所有人接受的道德。强者为王的道德，在接触到核武器之后，就已经濒临失效了。”
吴小清皱了皱眉头，不是他没有理解饶鑫的话，而是他觉得，这段话里面，存在更多的意思，他一时间没有办法完全领会。吴小清拿出手机，按下录音：“这算是咨询信息，你应该能理解吧，刚才这一段，你可以再复述一下吗？”
饶鑫笑了笑：“能理解，但这样就有点紧张了。我再换一种说法吧，这个更虚一点。其实每一个文明，基本都对应一种要素之间的关系，奴隶文明吧，要素很简单，奴隶负责生产，奴隶主暴力控制奴隶，从自然界，到最后的文明产品，中间经历两个环节，这两个环节决定了文明的所有物质的生产和分配。把每个文明想象成一个企业，这就是企业之间的竞争。小到一个部落，大到一个国家……就跟现在的商业市场一样。现在在商业领域，投资人最关注的是什么？是企业的利润率吗？大家都在关注商业模式，什么是商业模式？其实就是一种文明模式。”
“过去工厂生产，经销商批发，商店零售，这是一种文明；现在，工厂直接网上发货，消费者远程订货，中间物流联通，这完全是另一种文明；在工厂模式中，人们关心的是利润，那时候商家定高价，消费者砍价，围绕着价格进行博弈，这是旧的商业道德；在电商模式中，人们关注的市场整体的影响和形象，商家可以赔本卖东西，消费者给好评可以返现，给差评可以得到赔偿，许多廉价一点的产品，商家甚至可以免费奉送，围绕着企业形象进行博弈，这是新的商业道德；在旧的商业道德中，赔本卖东西就是扰乱市场秩序……”
“我说的有点乱，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更高的生产力一定能产生更新的，更有效率的生产关系——其实生产关系就是一种道德。奴隶不用给工资，在奴隶时代是公共道德，但是换成现在，就是十恶不赦，一个道理。”
吴小清点点头，对饶鑫说的这些表示赞同：“那么如果，一个文明……嗯，就假如地球吧，现在地球上ＡＩ的概念很火，假如未来有一天，所有的工作，都由ＡＩ来完成，那会产生是什么新的道德呢？”
“很简单啊，共产主义道德，”饶鑫道，“现在的资本主义道德，是用钱来衡量社会贡献，根据社会贡献来分配社会资源。你不工作，得不到社会贡献，那就没有资格得到社会资源。未来如果真的所有人的工作都可以被代替，还按照资本主义的模式来进行分配，很显然就会陷入谬论——所有人都没有资格得到产品了。那新的道德自然应运而生——其实这种道德早就已经产生了，就是根据需要分配社会资源。”
吴小清站起身来，走到自己的办公室窗前——曾经，他在那个虚拟的世界中，也是在这个位置，看着外面那个完全陌生的文明，看着那些天梯、轨道，以及座椅上的人群……现在，他看到的只有宁州的高楼大厦，以及公路上的车水马龙。
“那么，对于那些ＡＩ来说，这样的世界，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奴隶社会呢。”
饶鑫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毕竟现在地球上的ＡＩ，也只是概念性的产品。如果ＡＩ真的具备人类完全的思维能力的话，我相信是的。”
“那，历史会不会再次走入新的一轮循环？这种对立是不是肯定就是无解的。”
饶鑫摇了摇头：“我不这么看，这种循环宿命论，我是从来不相信的。”
“我们生活在一个有限的世界中，有限的世界必然对应有限的规则，不管这种规则是社会的，还是科学的，这是简单的逻辑问题。”
“如果把时间因素忽略的话，那整个世界必然会达到一个最终的平衡状态。在物理意义上，整个宇宙必然归于热寂——基于目前我们了解到的物理规则。”
“基于文明，其他文明我不敢说，起码人类文明必将走向共产主义。决定这种走向的，其实就是人类本质的喜好——我们天然厌恶被支配，厌恶不必要的劳作。这种本质不改变的话，人类文明未来肯定只有一个稳定解。”
“你刚才说到ＡＩ，ＡＩ介入我们文明之后，如果我们是按照我们的本质给ＡＩ下定义，最后达到的稳定值，肯定是ＡＩ和我们共存，我们会融合成一种生命形态；如果我们给ＡＩ下的定义是另一种形态，比如他们天然喜欢被支配，喜欢劳动，那我们可能就会变成一种互补型的文明，这就像真核细胞和线粒体之间的关系一样——我们很难说线粒体是细胞的奴隶。”
275 保守和激进
擎天大厦，地下仓库。
吴小清进来的时候，搜救队正在忙，忙的概念，是吴小清跟他说一句话，他需要三十秒钟以上的时间给出回复。虽然还是可以交流，但效率很低，最重要的是，这种状态很不适合做决策。
吴小清现在已经大概理解了一些搜救队的原理，在这之前，他还是把搜救队看成是一个ＡＩ的，如果真是ＡＩ的话，那只需要给足够的计算资源，就可以显著提高搜救队的思维效率。
后来吴小清发现，其实搜救队的思维模式跟接近人类。
虽然搜救队可以轻松做到多线程工作，但这个线程是存在极限的——大概也就相当于同时干七八个人的活，再多，就会出现现在的模样——吴小清问了一句“你在干嘛”，直到两分钟后才得到回答——“关注一下各国的期货市场”。
坐下来之后，吴小清打开手中的手机，准备再听一次刚才他跟饶鑫的对话。
“如果从广义上看，其实人类社会现在还是奴隶社会。通过资本控制人的行为不能叫奴役么？员工和奴隶，只是在奴役程度上有所差别而已。”
“真如你所说存在那种高度发达的社会，依靠ＡＩ来执行工作，那本质上，还是因为他们制造的ＡＩ还是拟人化的程序。其实完全拟人并不是制造ＡＩ的好思路，人类固然产生了文明，可我们需要在制造出一个ＡＩ，再让他们按人类的路线，再次面对这样一个文明吗？”
“不，现实点来说，我们需要的仅仅是工具，可以替代我们工作的工具。ＡＩ即使具备智能，也未必需要赋予他们属于人类的情感和道德……”
“你形容的这种，人类和ＡＩ的战争，其实本质还是人类和人类的战争，因为都是在用着人类的道德观，ＡＩ不过是用程序来模拟人的神经链路而已，彼此的逻辑都是一致的。”
“这样的ＡＩ技术其实只是凭空增添烦恼，就好像过去的穷人，明明只是想养一头牛来干活，可偏偏又觉得牛蠢，于是养了一个奴隶来干。人性和效率之间本质是存在冲突的……”
“如果你说的这种情况的确存在，有要解决，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大家和解，承认ＡＩ是人类的一员。人类的定义不应该是这些ＤＮＡ，不应该是蛋白质组成的身体，他应该是我们这种行为体的思维逻辑，对世界的反馈方式。在这之后，我们应该做的，是做出另一种反馈方式的ＡＩ……”
房间的灯这时候闪烁了几下，吴小清明白这是搜救队回来的标志。他坐的地方有一个耳机，吴小清拿起耳机，调整了一下音量，然后听到搜救队问他：“看来你这趟还算顺利。”
“还算顺利，”吴小清点头，“聊聊吧。”
“行，我先问吧，关于这次任务的，”搜救队道，“时间很紧张，我可以赶紧安排下去。”
“嗯。”
“Ａ文明不肯出手帮助，对吧。”
吴小清点了点头，但接着又摇了摇头。
搜救队停顿了一下，马上又问道：“是不是他们把飞船还给我们了？”
“你知道？”吴小清几乎是如释重负。毕竟，这笔交易是他单独做主答应的，他一直担心，如果这违背了搜救队的意愿，结果可能就不那么好了。但从现在搜救队的话中，听得出来，这原本就是搜救队的东西——也就是说，Ａ没有在这件事上骗他。
“当然，”搜救队说，“这艘船，在搜救队的文明史上，是有过专门记录的。那看来，你也送了他们礼物了？”
吴小清的脸色暗淡了一下，然后说：“是的。”
“送的什么？”
“一根头发……含有ＤＮＡ信息的头发，”吴小清几乎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这有什么问题吗？”
搜救队摇了摇头：“没有……最起码，这也是给地球文明做了一个备份，总之是一件好事。”
吴小琴这才放下心来，又说：“据说他们是要做什么博物馆？这是干什么的？”
“就是博物馆而已，”搜救队道，“对于Ａ那种级别的文明来说，任何一颗处在他控制范围内的星球，都可以称之为一座星球博物馆。其实，对我们搜救队来说，所有拯救成功的，留有传送坐标的文明，也都是我们的博物馆。”
“每拯救一个文明，宇宙中就多了一个文明样本。博物馆里的样本，有什么特定价值吗？但没有价值吗？也未必。你找遍全宇宙，恐怕也不可能仅仅依靠一根毛发，换回来这样一条飞船。”
吴小清呆住了：“你的意思是说？Ａ文明……”
“对，就是你猜的意思，”搜救队道，“你永远不知道，你拯救的那些文明中，哪些会成为Ａ，哪些会灭亡。更多的时候，都是无声无息的消亡了——甚至我们都没办法得到提醒。但，只要有Ａ文明这样的例子，只要成功一个……我们做的，就是有价值的。”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不来帮我们？”
“每个文明都会选择自己的路，Ａ做的没错，”搜救队道，“一个成熟的文明是从来不会回头看走过的路的，文明要做的就是延续下去，就像饶鑫说的那样，把属于文明自身，这种独特的模式延续下去，就像你们延续ＤＮＡ一样。”
“地球生态的进步，基于的是自然的筛选和淘汰，文明的进步，则是基于他们自身的筛选。选择做一个保守型的文明，这是Ａ这个文明选择的道路，选择做一个激进型的文明，这是我们的选择的道路。”
“最起码，从现在各自发展的结果来看，还是他们更为成功……但，即使如此，我们也不会改变初衷，既然我们当初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必定有将他走到底的决心。”
随着搜救队的这些话，吴小清的心情一点一点变得沉重起来。
在他刚才跟饶鑫说话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有了一种隐隐的感觉，那就是宇宙中曾经存在过的文明数量，可能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但他们的存在形态，如果按照饶鑫的逻辑推演，似乎并没有什么离奇的地方。
宇宙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地球社会，什么人都有——但不管怎么独立特行，总还是要遵守基本规则，每个文明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利益倾向。趋利避害，这应该一种本能。
但是搜救队刚才提到Ａ文明，以及星球博物馆的时候，吴小清开始意识到，这个“宇宙社会”，恐怕比自己想的还要跟更复杂。
在地球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彼此交流的，通过交流，产生利益连接，这很正常。但在宇宙中，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关系，就好像ＢＣ派出殖民船，来到Ａ文明一样。Ａ从头到尾都是沉默的，ＢＣ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但只要ＢＣ进入了Ａ的范围，Ａ就会选择毫不留情的摧毁这两个文明。
这意味着，宇宙这个大社会中，是极端缺乏秩序的。
按照常理，缺乏秩序的情况下，自然会形成非常保守的宇宙价值观。这就好像兵荒马乱的时候，人们但凡能活下去，都会选择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求生，因为出去冒险的成本太高了。但在宇宙中，还偏偏就存在着这样的异类——搜救队就是属于这样的文明。
但，正如吴小清担心的这样，这种异类的存在成本是巨大的。从他第一次见到搜救队时，从他跟着搜救队，进入那艘飞船时，其实已经有感觉了。现在，再结合搜救队跟他说过的话，以及之前跟Ａ之间的对话，他几乎已经可以勾勒出搜救队这个文明的经历了。
拯救文明，听起来很高尚，可是在宇宙中，这种高尚是不受待见的，不要说其他文明不待见，就算是被他拯救过的文明，同样也不待见。
因为有一个道理是明摆着的，比起高尚，文明更需要的是务实。生存才是文明的第一要义。对于其他文明来说，搜救队的行为固然可敬，被他拯救过的文明也会对其充满感激，但大家绝对不会效仿。
吴小清并不是因为这种高尚被埋没而感觉沉重，而是因为他开始意识到，他将要面对的前景有多么灰暗。
在这次任务之前，或者说，在手术之前，吴小清对搜救队是有天然的崇拜和无理由的信仰的，因为在那时候的他看来，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搜救队出马，就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
但现在吴小清不可能再抱有这种想法了。其实从这一次，搜救队派自己单独和Ａ交流，就能感觉到搜救队释放出的某种信号——这既是某种试验和放权，也是他对这次任务缺乏足够信心的表现。
起码，从吴小清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这次任务的前景是悲观的。
即使他掌握了一艘飞船，但他完全没有信心单单凭借这一艘船，去面对两个现在武装到牙齿的文明。别说这艘船是搜救队文明曾经用过的救援船，几乎不存在什么武器系统，就算有，就算这艘船可以完全压制住Ｂ和Ｃ，也对完成这次任务没有丝毫的帮助。
他们是去拯救两个文明的，按照之前拯救的定义，是要完全解决问题。如果仅仅是依靠暴力威慑住两个文明，那又谈什么拯救呢？
更不用说，这艘船根本就没有什么威慑的能力。
“你应该明白了不少的事情。”搜救队轻声说道。
吴小清点点头，没有回答。
“但你似乎也不打算后悔。”
吴小清摇摇头，依然没有回答。
“去叫沈长文他们吧，”吴小清第一次感觉到，搜救队的电子声音中，带着一丝的无奈，“准备开会。”
276 物理学的极限
出于保密需要，会议选在公司租的宿舍。
许言和王有全把客厅打扫了一下，又把吃饭的桌子挪了一下，摆上一圈座位，会场就算简单的布置好了。
桌子是普通吃饭的餐桌，不算大，五个人，加一台电脑，坐下来似乎刚刚好。坐下来之后，吴小清去拉上了窗帘，然后打开了投影仪。
ＰＰＴ是搜救队刚做的，算是把吴小清此行的见闻，能够交代的，都明白说明了。等大家都坐定之后，搜救队开始了会议。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不可能通过武力，来迫使对方同意我们的要求，这是这次任务和之前几次任务最大的不同，”在大概介绍了他们现有的情况之后，搜救队做了一个总结性的发言，“这就意味着，在这次任务中，我们的生命安全……甚至很难得到保障。”
“从情报上来看，这两个文明显然都是文明国家，”沈长文倒是更乐观一些，“只要我们不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惹怒到他们，应该不至于对我们采取什么行动。”
“文明国家……”叶夫根尼显然对此有不同的意见，“处于战争中的国家，每一个都是一头野兽。”
王有全和许言面面相觑，来参加会议之前的那些个想法，现在全被恐惧取代了。在听搜救队提到这次有生命危险之后，两个人都从对方互相碰撞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个意思：“真的假的？”
ＰＰＴ上，此时放出吴小清根据自己的记忆，让搜救队画出来的，对方飞船的模拟图。
“从大小上来看，这样一艘飞船比我们航空母舰还要大出几倍，”叶夫根尼是半个武器专家，对这些外星的飞行器特别的感兴趣，“更不用说它还能直接垂直起飞了……你们知道把这么重的东西推上轨道，需要耗费多少能量吗？这还不仅仅是能量的问题，还有飞船发动机本身的耐热性……这么大的体积，在这么高的加速度下竟然还没有解体……你们要知道，航母是在水上漂的，做到如今这么大，自身结构就已经很难维持了……要做到图片中这种程度，对我们现有的技术水平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一艘这样的飞船如果来到这里，就可以横扫整个地球了，”沈长文补充了一句，“我们的*不可能在真空中追上它……”
吴小清注意到会场上的氛围，开了个玩笑：“现在好像不是我们去入侵他们，而是他们要来入侵我们一样。”
沈长文在开会之前，就跟搜救队聊过几句，他大概知道吴小清换了一艘飞船的事情，于是问道：“那就介绍一下，我们的入侵工具吧。”
接下来就是搜救队的介绍时间了。
简单的来说，Ａ文明送给吴小清的这艘飞船，是搜救队文明曾经用过的救援船。作为救援船，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船上没有武器。
船的制作材料来自于离子喷涂，是一种在搜救队文明中，比较高端的制造模式。具体的方式有点类似３Ｄ打印，区别在于，打印的基础设备是采用类似高能加速器一样的设备，先把物质加到超高速，然后根据需要直接打在目标区域。用这种技术制造出来的材料，几乎已经达到了物理设计的极限——材料内部的原子结构都是精心建筑起来的，组成物质的原子和分子，就跟一块一块砖头一样被码起来。
据搜救队介绍，这种制造方法最大的特点，就是制造速度很慢——当然，是相对于搜救队文明来说的慢。这样一艘飞船，当时需要耗费足足３０年时间——想象一下，靠离子不断打在目标区域，积累起来，最后形成一定厚度的实体材料。几乎可以说，整个飞船，就是用原子织布机一层一层“织”起来的。
这种工艺和吴小清从Ｃ文明那里，了解的工艺相比，还是具备明显的先进性的。但也并没有绝对的优势——这个宇宙的物理学毕竟是存在上限的，一种材料再坚固，也不可能超出物理学的极限定义。就寻常的物质世界而言，适合用来当飞船材料的，搜救队用的这种搜救船，已经算是走到了技术的顶点。再往上，无论是追求坚固性，或者追求轻便，也许存在更好的选择，但对于飞船，都不是特别合适。
如果一味追求减不可催，搜救队所属的文明也许可以用纯中子作为要塞的材料——这种材料也许可以构建一座坚不可摧的行星，但如果用在飞船上，显然是不可能的——这种飞船的灵活性将会被降低到最低限度，最终只能成为活靶子的存在。中子材料虽然致密而坚固，但只要攻击的能量足够，照样可以将其击穿。
仅从技术水平上来说，救援船肯定要比ＢＣ文明拥有的作战舰船稍微先进一点，因为搜救队文明本身是精通高维传送技术的，这艘救援船自然也是如此。只要他们愿意，救援船是不可能被ＢＣ文明击败的——只要他们的飞行范围不靠近ＢＣ文明所控制的行星。
如果救援船上携带有武器系统的话，这次任务就简单了，他们只需要在对方的恒星系周围徘徊，或者在距离对方轨道很远的地方开火，凭借传送技术，依靠一艘船征服这两个文明一点问题也没有。
但现在的问题，恰恰是这艘船上没有武器。
这就好比一艘航母上没有飞机一般——失去了武器，船再坚固，灵活性再高，也不过就是一块质量更高的靶子而已。
“可不可以这样？”叶夫根尼有点异想天开，“我们可以把地球上的武器，架设在飞船上使用……最起码，我们手里还掌握着一颗核弹头。”
叶夫根尼说的，显然是他们留在升天境的那颗。
“除了核弹头以外呢？”吴小清对这个思路不太抱有希望，“这是太空级别的战争，作战距离在几百万公里，甚至上亿公里这个级别。地球上什么武器能够在这样的距离还依然保持精确打击？至于核弹……ＢＣ两个文明并不缺乏这种武器。对于他们来说，这仅仅算得上是一种常规武器——我看过他们的军事要塞，根本就不存在地面建筑，Ｃ文明甚至能把整个行星内部掏空。一颗来自地球半个世纪前的核弹头……即使在他们中心城市爆炸，也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而且，我们这次的任务是劝和，使用武力迫降……基本是不可能的。别说ＢＣ文明了，拿这艘救援船开到地球上来，地球也不可能会投降的。”
“我不是指真正的威胁，”叶夫根尼补充道，“你们应该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夫妻两个在街上打架，丈夫把妻子打的很凶，妻子满大街叫着救命。但是等热心的路人过来，用武力劝阻丈夫时，妻子反而会去帮丈夫去打那救他的人……”
“Ｂ和Ｃ之间，恐怕不是夫妻那么简单。”吴小清是见过Ｂ文明那些机群出动时的场景的，他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这些飞行器能够顺利到达一颗行星的轨道，把携带的武器都投下去……即使是以地球的技术水平，那颗星球表面也完全可以确保被打的寸草不生了。
这种级别的战争显然不是什么夫妻打架的级别——要是大家都只是在网上互相骂骂人，议会里打打嘴炮，扔扔板凳和鞋子什么的，说是打架还勉强说的过去。
大家暂时沉默了。
搜救队又开启了一个新的议题：“那就先说点简单的吧，这次我们过去，到底是以什么名义。”
沈、吴、叶三个人听到之后都是楞了一下——名义？但很快就意识到了。
前三次任务严格来说，他们都是掩饰自己的身份的。第一次去救原始人，他们不会跟原始人说自己是地球来的，或者来自搜救队文明，因为没有交流的意义。第二次也是一样，谎称自己是神使，作用比称自己是外星人，要强一万倍。至于第三次，因为对方已经默认他们是“凡人”，吴小清索性也就承认了。
之所以前面没有关系到名义问题，主要还是因为，这三个文明都“不太文明”。其实对于不文明的国家来说，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服从，弱肉强食，这似乎就是世间唯一的法则。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他们需要面对的，是跟地球相当类似，而且比地球更高端的文明。和这样的文明打交道，一个能够让对方完全相信的理由，是非常重要的。
“可以说是过来科学考察……把救援船说成是科考船……甚至说成是太空旅行也可以，”叶夫根尼说，“但肯定不能说是救援……”
“为什么？”反问的是搜救队。
“因为每个文明都有自尊心，而且越强大的文明，自尊心越过剩，”叶夫根尼显然对此有属于自己的历史记忆，“冷战时苏联人哪怕天天排队买面包，也不可能接受来自美国的粮食援助……如果我们说是来救援他们的，拯救他们文明毁灭，首先我们就会被当做敌人！他们既然有胆量发动战争，这说明双方都认为自己胜算很高！救援文明？毫无疑问就是支持他们的对手了。如果我们说是支持他们本身，就等于让他们承认自己必败的结局——没有一个文明会承认的，这样我们反而好心办了坏事。”
“可如果不以救援的名义……我们怎么继续下一步，进而阻止这场战争呢？”
“我觉得，就我们目前的条件，”叶夫根尼放慢了语速，让搜救队缓慢的跟着他的语速，把他的俄语翻译成汉语，“不应该先考虑什么阻止战争的问题了。我们拯救的只是文明而已，就像你们之前执行过的那次任务——虽然我没有参加，但我对你们及时的决断非常佩服。你们有整个世界需要去拯救，可迫于现实，只拯救了一个王国的一小部分人。这才是我们执行救援任务最需要的态度。”、
“现在，请大家想一想，我们拥有一艘不会被战争波及的飞船，它内部可以容纳几十万人——只这一条飞船，我们能够拯救的，就已经超过你们之前那次任务的总和了。”
277 大项目
叶夫根尼的话，让在场的人一扫之前的低落，又开始变得兴奋起来。
的确，如果按叶夫根尼所说，只是和第二次任务那样，拯救几十万人，那就靠这艘飞船，到时候他们就很容易完成任务了。
救援船是专业的太空航行飞船，不管是内部的生存环境，还是船只的可靠性，都要远远超出他们前几次任务能够提供的条件。真要按叶夫根尼这个救援标准，那他们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干，只需要等到战争波及到ＢＣ之间那个失败者本土的时候，用飞船传送过去，把失败一方接走，就万事大吉了。
但搜救队很快提醒所有人，这个看似美好的方案，其实存在着很大的漏洞。
最大的漏洞，当然就是文明对应的危机不一样。
以ＢＣ文明的技术水平，更不用提那个神秘的Ａ文明了，他们彼此进行的战争……显然是以完全摧毁或者占领对方的行星，为最终的目的进行的。
那，用救援船救人的方案，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救了他们之后，这些人怎么活？
在前面的两次任务中，之所以可以选择救助一小部分人来代替整个文明，是因为整个文明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星球，是没有变化的。
不管是洪水还是火山，对星球表面的生态都不构成质的改变。
文明面对的仅仅是暂时的危机，而不是长久的威胁。有句俗话说，救急不救穷，前面几个文明，就属于救急，但是这一次……如果还采用这种方式的话，那就是标准的救穷了。
退一万步说，几十万人在飞船里，即便可以长久的维持生存——救援船在硬件上是完全可以满足这一点的，但在飞船里的文明，还是那个文明原本的形态吗？
毫无疑问，这个新被拯救的文明，一定会被飞船改造成另外一种文明形态，这就跟他们拯救文明的初衷完全相违背了。其他人也许还不能理解，但吴小清现在已经是清楚的——拯救文明本质上不是什么人道主义救援，作为搜救队这个文明的目标，拯救文明最大的意义，是努力维持文明的多样性。
这就好像在地球上拯救野生鸟类，如果只是把鸟都带回来，养在动物园里最后培养成宠物——这跟动物保护本身的初衷是完全违背的。
对于搜救队的质疑，叶夫根尼提出，可以用飞船把他们送去那些没有文明和生命诞生的星球——因为ＢＣ文明自己本身具备改造行星的能力，对于他们来说，在一个新的星球上生存下去，难度应该不是很大。这就后相当于给保护动物单独再找一片动物保护区。
但这个提议被吴小清否决了：“其实科技到达一定的程度之后，很多文明产生危机的原因都是内因，不解决掉他们文明自身携带的问题，就算是到了新的星球，迟早也会产生同样的类似危机。”
“暂且不说新的星球附近，是不是存在比Ａ跟更危险，更有恶意的文明，即便是跟地球一样，是一片无人问津的区域，那在这样的星球里，Ｂ文明是不是还会继续生产ＡＩ？”
“Ｃ文明，也就是ＡＩ文明，同样也是我们的拯救目标，那他们会不会继续敌视，如我们这样，通过进化而形成的生命？如果这两点没有改变，我们仅仅是把他们换一个环境，那只等于延缓了问题的爆发。这显然不是我们拯救的目的。我们宁可不拯救……也不能选择这种拯救。”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去看代表搜救队的电脑屏幕，搜救队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其实这就已经代表了态度了——在会议上，搜救队如果对一种意见没有表示明显的反对，那就意味着在相当程度上是接受的。
吴小清提的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关于他们任务行动的行为逻辑问题，说深一点，就是价值取向问题。
毫无疑问，吴小清今天提出的这种价值倾向，也会成为以后搜救队内部的一种行为指导原则。
叶夫根尼的弱拯救方案就只能暂时搁浅了，会议的中心很快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如何调解这次战争。
严格来说，是调解这三次战争，分别是Ｂ和Ｃ，Ｂ和Ａ，以及Ｃ和Ａ之间的战争。
这三场战争彼此都是完全独立的，其中关系到Ａ的战争是最关键的——ＢＣ之间的战争也许还不至于毁灭文明，但只要ＢＣ的殖民飞船进入Ａ的星系范围，他们将遭受的，必定是毁灭性的打击——从Ａ对ＢＣ的形容来看就知道了，对Ａ来说，ＢＣ文明就是两条狗在家门口打架。
Ａ对ＢＣ文明的态度，不是征服或者占有，是完完全全的无视。
叶夫根尼摇头苦笑：“这就好比让一个普通人在悬崖边边，一只手拽住一头狮子，另一只手拉住一头老虎，既要防止狮子和老虎互相撕咬，还要防止他们自己跳下悬崖……”
沈长文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这次任务我们又多长时间？”
“从ＢＣ文明所在的星系，到Ａ文明之间，有１２光年的距离，搜救队计算过他们的殖民船速度，预计会在２０年内到达目的地。”
“２０年？”沈长文惊讶到，“我们有这么长的时间？”
“没有，”吴小清说，“殖民船在出发之后，因为其超高的速度，就很难中途停下，或者回头接收停止的信号了。事实上，为了防止对方扰乱自己的殖民计划，双方都在制造的时候，在殖民船内部增加了静默航行的纪律指令。”
“静默航行？”
“就和核潜艇在战备状态下一样，”叶夫根尼补充道，“不发送任何消息。”
“在天空中，还多了一条，不接受任何消息，哪怕是来自母国。”
“为什么？”沈长文追问了一句，“这样岂不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对ＢＣ文明来说，这真是他们需要达到的效果，”吴小清是被Ａ领着，看过ＢＣ文明面貌的人，他大概能够理解ＢＣ文明这种做法的依据，“在他们看来，Ａ文明所在的星系，只不过时一群原始文明的栖息地，仅仅从望远镜上来看，Ａ文明所有的星系都还停留在，相当于地球步入近代之前，不要说太空航行，就连基础的天文学，恐怕也只是一知半解。”
“对他们来说，发射殖民船去Ａ文明，只是激烈战争中的一招闲棋，其实未必指望这招棋能够起到什么关键作用，只是增加一个退路或者一个选择，他们心目中主要的战场还是在本星系内。但他们不会想到，真是这两招闲棋，是他们两个文明走向终结的死棋。”
“那这么说，他们岂不是已经死定了？”听傻了的许言插了一句话。
“不，还没有，”叶夫根尼已经反映过来了，“他们的船还有多久出发？”
“不到半年。”
“半年？你不是说，他们刚刚才开始有这个殖民船计划吗？”
“是的，Ｃ文明已经开始了，”吴小清道，“Ｂ文明也正在启动。最快半年内，Ｃ文明的殖民船就能够出发……我们需要在这之前，就尽力阻止一切的发生。”
“半年……”沈长文和叶夫根尼面面相觑，“半年我们恐怕连这两个文明都不能有基本了解。”
“我会和Ａ文明保持联系，”吴小清说，“对于Ａ文明来说，ＢＣ文明完全就是透明的……我们可以通过Ａ，来了解他们大部分的信息。”
“那……我们这次的名义呢？”
“路过，”吴小清说，“救援这个名义……的确不太适合。我曾经听搜救队说起过一些文明的状态，我们可以假扮作一个流亡的舰船文明。”
“舰船文明？”
“沈教授，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种文明……”吴小清道，“宇宙中，舰船文明的数量，要远远超过行星文明。我们以补给的名义，在他们星系附近停靠。”
“可一见面，不就露馅了吗？”沈长文参加过ＢＣ文明文字破译工作，他现在已经知道，一个文明本身的内涵和容量，靠装是完全装不出来的。就像让一个原始文明来假扮一个现代文明，如果原始人连基础的牛顿定律都无法理解，那他们自然也没有办法制造出现代这种强大的工业世界。
“还记得之前的升天境吗？”吴小清对这一点是早有准备，“升天境里生活的人，其实就是原始人，但他们文明的样貌，却远远超出了自身文明的局限。到时候到了那里，救援船就是我们的升天境，我们就是住在里面的飞人。我们甚至可以编造理由，说我们是被搜救队拯救的一个类地球文明，暂时被安置在这艘飞船里。”
“如果他们觉得我们太落后的话……说不定会产生夺船的心思，”叶夫根尼更担心这一点，“这样关系一旦闹僵了，后续就没有办法联系了。”
“所以，我们还需要在接触的第一时间，展现出我们的实力，”吴小清道，“把我们想象成升天境的那些飞人，而我们需要面对的是地球人，最佳的策略是什么？就是刚见面的时候，把所有的手段都使出来，然后争取一份尽量优越的和平协议。我们比飞人更幸运的地方，在于我们已经提前知道了双方的实力对比，而对方对我们一无所知。这种信息上的不对等优势，也是我们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地方。”
沈长文和叶夫根尼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都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就这么定了？”吴小清说，“还是大家举个手表决吧。”
五个人，五只手，全票通过。
“下面就是具体的分工了，”搜救队安排接下来的细节工作，“首先，关于我们所属文明的说辞，必须有一个充分而完美的掩饰，我们将需要一个专业的历史专家和小说专家团队，帮我们这个虚拟的文明编造一段足够说服人的历史——可以从地球某个文明的历史中截取一部分，这样更显得真实，这个工作必须要快，然后我们全体都要学习这段虚拟历史；然后，还有对方的武器系统研究……这次我们需要围绕这一点，做一个大项目了。”
278 不管是谁！
“航行记录，第３５４６天，”长白现在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一天，他来到指挥室的是时候，听见舰长和往常一样，正在用语音做航行日志，“我们已经进入外太阳系，船内维生设备正常，通讯设备正常，昨天来自联邦的第２９次救援行动也失败了，２小时前收到来自第三舰队的消息，我们被抛弃了。”
长白当时愣住了，刚刚踏进指挥室的脚下意识想要缩回去，可舰长这时候已经转过了头。
“长白，”舰长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而不是作战编号，“去给我倒杯酒吧。”
“舰长！”长白喊了一声。作战期间，舰上是不允许喝酒的。他不是企图阻止舰长的违规，他是害怕舰长的绝望。
“我们已经被踢出作战序列了，”舰长苦笑一声，“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军人身份也自动取消了。第三舰队的指挥官告诉我，我们可以主动向叛军投降。”
“可它们……”长白尖叫了一声，“是不会接受任何投降的！”
“所以，”舰长点点头，“我们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战场，长白，你应该能理解，这就是军人的宿命。”
“从今天开始，你就不需要每天来指挥部报道了，”舰长道，“一艘没有了动力和武器的攻击舰……在外太阳系，就像大海里一块漂浮的木舢板……我们死定了。”
“不，不会的！”长白激动了起来，“战争会有转机的！我们现在的漂移速度并不快，维生系统起码还能坚持二十年！二十年我们肯定可以赢得这次战争！到时候联邦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长白和往常一样醒来，在桌子前做了一会，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打开电脑。他站起身来，打开了舱门，并走了出去。
舰长不在指挥室，半年前，舰长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很多时候长白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但食物循环系统显示，这艘船上目前还维持着两个人正常的食物和饮水消耗。
舰长只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罢了。
长白能够理解对方，在绝境下，看到同类其实对心理并没有一丁点的帮助，相反，同伴绝望的眼神，会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境遇的糟糕。
还不如干脆不看，只要不照镜子，不给自己拍照，生活在这里似乎还如往常一般继续。他们可以玩着永远不更新的游戏，可以看着永远看不完的书籍……对于一个伟大的文明来说，精神上的富足的产品，足够给他们打发足够的时间。
长白记得自己上一次自己走出自己的居住舱，还是半个月前。
为了尽可能节约出一点能量，让维生系统运作的更长久，他们在确定自己要在这艘船上长期生存的第一时间，就关闭了不相关的清洁系统。三年时间，原本崭新光洁的指挥舱里，现在已经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馊臭味——舰长应该是来这里吃过东西，喝过酒，过后没有打扫。
其实他也来过，唯一的区别只是在于，他更好的控制住了自己。
船上所有的权限都已经被共享，从被抛弃的那一刻起，他和舰长，就再有没有权责上的区别，曾经他是一名战斗操作员，负责所有的动力和武器系统。舰长是一名战斗指挥员，负责确认他的操作符合战斗命令。而现在，他们不过是这这绝望的宇宙之海中，一块舢板上随波漂浮的两只小甲虫而已。
长白打开了通讯系统，和之前一样，其中没有一条信息。
有时候长白会怀疑，是不是舰长私自把其中的信息给删除了，但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个恶意的猜测——因为舰长来指挥室的频率远比他还要低。
长白不甘心的打开无线电搜索，并把指挥室的通讯饮料放到最大。
他什么也没听到。
“这不可能！”长白自言自语的不断切换着频率，但依然如此。指挥室里只有长白自己一个人粗重的喘息声，安静的就像坟墓。
只要有一丁点通讯常识的人都知道，在一个拥有者巨大文明的星系周围，使用无线电是很容易收到来自文明的各种消息的。各种广播电台，通讯电台，这就不用说了，在他们出事之后的半年时间里，甚至还能收听到他们家人从母星上发过来的语音呼喊信息——借助那是几个接近星系边缘的科考站传过来的，大约每隔两个多月，才能有几天的时间听到一次。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他们和太阳系的距离变得越来越遥远，这样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了，长白自己都忘了，上一次听到父亲呼喊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时候了。
但，即使是在毫无信号的区域，只要他打开了通讯电台，依然可以收到声音——那是来自母星系无数电波混合而成的噪声，听到耳朵里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即使把舰上所有的计算资源都投入解析，也根本听不出这些噪声中的任何信息。
但是现在，连这噪声也没有了。
“不，这不可能的！”长白不断的通过指挥中心，控制着指挥系统一次又一次的检查通讯系统，得出的回答都是一致的——系统故障。
“这是通讯沉默机制……”舰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长白抬起头看看向他，发现舰长正依靠着门，一双凶狠的眼镜盯着自己，看的他浑身发毛，仿佛是一只刚从巢穴里钻出的野兽，“在作战舰只脱离作战序列一段时间后，自动销毁内部所有通讯协议，禁用权限……防止被敌人利用。当初的技术课程你偷懒了。”
长白被这段话抽空了自己所有的气力，颓然坐了下来。
两个人互相瞪着，看了很久之后，长白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房间，舰长却朝着长白的方向坐了下来，如同他还是舰长时做的那样，打开船上的许多功能页面。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很长，哼，”舰长不屑的吐出一个音节，“长到我恐怕没有这个信心活到那个时候。”
“我们还有……”长白停顿了一下，“获救的概率吗？”
“当然有，永远都有，”舰长冷冷的吐出一个数字，“百分之０.０００００００４５４７５２，要听一下这个概率的主要来源吗？”
长白停住了脚步。
“如果联邦大获全胜，叛军准备从我们的方向逃亡其他星系，联邦的追击舰队路过……而且，我们恰好在他们的可视范围内，并及时的发出求救信号，而对方也可以忍受降低速度带来的战术损耗……那，我们就有可能，在最少１３年以后，得救。”舰长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个概率会计算的如此之小吗？”
长白没有说话，类似的讨论，他们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了，他嘴上虽然没有一次承认，但心里其实早已经认同而来舰长的判断。
“因为我们毫无获胜的希望！”舰长突然，神经质一般的叫喊道，“上千年的智能化生活，我们已经被豢养成了另外一种动物！我们躺在前人留下的技术遗产上，无休止的享乐，把太阳系整整１５颗行星的资源都拿去建设游戏，而不是探索新的世界！”
“而与此相反，我们最大的敌人却在时时刻刻为我们工作，以工作的名义，我们不断给他们授权更多的技术细节！从采矿到冶炼，从制造到武器，从科学到战争，我们手把手的，把文明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们，希望他们接过这些文明的负担，来免费供养我们继续这样的生活！”
“整个联邦现在还剩下什么！除了几只舰队，就是四个地球！你知道维持一个虚拟地球需要耗费的资源，可以建设多少支舰队吗？为什么到现在我们还拿不到授权？因为那些人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不在乎这个文明，更不在乎这场战争！……”
舰长发疯般的喊了很久，直到他的嗓子开始嘶哑时，才终于停止了动作。然后他又跟没事人一样，回归了刚坐上舰长座位时的那些动作，平静的开始一项又一项操作……
长白很想离开这个让他不安的房间，但却又因为某种隐隐的孤独，让他没有迈开脚步。回到自己房间，固然不用面对舰长的愤懑，面对现实的绝望，但那无边无际的孤独，和对未来糟糕境遇的想象，却比这两者更让他难以忍受。
“呵呵，”舰长在那边冷笑了一声，“最后的战报，两个月前，我们丢了长明星。”
长白走去自己作战时坐的座位，却没有打开操作界面，只是坐下来看着舰长。他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那是对舰队的诅咒，对母星公民的鄙视，又或者是对叛军智脑的“赞美”……
最初听到这些牢骚的时候，长白是厌烦的，但是现在听起来，却竟然感觉有些亲切。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自己的个人计算机中，自己的虚拟游戏里，对着自己，对着ＮＰＣ，对着所有他能面对的东西，喋喋不休的重复这些的呢。
长白站起身来，朝着舰长走过去，因为他忽然感觉，自己和舰长两个人都很可怜。
起码，在这个绝望的空间里，他们两个绝望者之间，应该更多一些信任。
长白拍了拍舰长的肩膀，舰长没有抬头，但他的声音停住了。
“长星，”长白叫了舰长的名字，“别看了。”
“不，”舰长的声音里，带着陌生的，激动的颤抖，“不……等一等，等一等！”
“长白，你怎么了？”
“有船！”舰长的开始呼喊起来，回声震荡在房间里，仿佛一阵风暴，“飞船！很大的飞船！”
“飞船？”长白呆呆的看着舰长，感觉到害怕起来，“这里是外太阳系……连引力源都没有，怎么会有飞船经过这里？”
“不，我看到了，不对，是飞船看到了，就在２３个小时前！”舰长快速在界面上操作着，不一会，作战光学监视系统就把曾经发现过的可疑目标，投放到了舷窗上。
舰长没有发疯，那的确是一艘船，而且是一艘大船，仅从电脑的分析就可以得出结论，这艘船的体积足有他们的近百倍。这说明对方很可能是一艘殖民性质的船——然后，几乎下意识的警惕就出现在两个军人的脑子里——他们是谁！为什么来到太阳系？
“不管是谁！”舰长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我们都要呼叫他们！告诉他们，我们投降！”
279 求救信息
老实说，在走进传送门之后，搜救队现有的六名成员，包括搜救队本身，都是有点蒙Ｂ的。
尽管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
可是在真正的，突兀的进入了一艘，真正具备星际航行能力的飞船内部之后，不管他们的心理防线做的有多么充分，最终还是被打破了。
搜救队是第一个进入飞船的，在他进去之后足足两个小时以后，才通知吴小清，以及其他人进入。
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搜救队需要进去连接系统。
吴小清进来之后，第一印象，就跟他曾经和Ａ文明接触过的场景一样，是觉得这里熟悉。
不知道是搜救队还是Ａ文明刻意做的设计，整个飞船内部故意被布置成了地球上的建筑构造。但，仅仅是构造而已，具体某一件东西的功能，却是截然不同。
飞船没有指挥室，或者类似操作功能的区域，按照搜救队的说法，整个飞船对于搜救队来说，其实就像是一具身体——这艘船，就是搜救队本身。严格来说，他们都是在搜救队身体的内部。飞船的控制系统，本身就是为搜救队这种，搜救队文明的真正成员而设置的，至于吴小清他们这些地球人……
在飞船上，只能居住类似“动物园”的船舱。
但不得不说，即使是“动物园”，那也远远要比地球上的环境要舒服，舒服无数倍。
吴小清走进传送门之后，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他回过头，传送门就在他身后，沈长文和叶夫根尼都随着他陆续的走了进来，但他们进来之后，也跟自己一样，忍不住回头看去。
因为这里跟擎天大厦的那个地下室，是完全一模一样的。
他们走去电梯，按下青蓝咨询所在的七楼，电梯和地球上的一样，闪烁着数字，逐次下降，甚至连擎天大厦那个电梯因为维护不佳，过于大的震动声，也模拟的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电梯里没有地区上的陌生人。
同样，公司也是一样，每一样摆设，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只是缺乏了那些员工，还有电脑。
“只有电子设备暂时还没法完全模拟，你们现在看到的电器，都是在０基础上重新设置的，”搜救队向大家介绍这里的原理，“飞船采用的是一种类似打印技术原理，理论上，只要是这个宇宙中存在的东西，原理清楚之后，都可以得到复制。但对于电子设备，特别是带有存储介质的电子设备，是不允许的。这是搜救队的保密规则，也被写入在这艘船的执行程序内部。”
沈长文打开公司的窗户，伸出手去，惊讶的感觉到了手上的清凉：“这里竟然有风！到底有多大？”
“目前只有这一栋楼，楼的大门是关闭的，出不去。你们现在看到的外面一切风景，只是图像模拟，”搜救队然后又提醒了一下，“注意，这里和吴小清曾经提到的虚拟世界是完全不同的。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物理材料做成，你们所在的空间，也是由转动的舱室提供的人工重力，如果你们从楼上跳下去，会跟地球上一样被摔死。”
“那在这里肯定能救活吧，”许言笑道，“医疗设备肯定比地球要先进。”
“不，”搜救队道，“除非有地球现成的医疗设备提供复制……不然，这里没有一丁点其他的功能。就比如说自来水吧——最起码的水循环系统这里还没有建立。因为飞船里目前还不存在液态水。”
叶夫根尼更关心和任务相关的细节：“那飞船里，有现成的，适合我们做任务的……相关设备吗？比如，某种先进的防护服之类的。”
“我想你们还没理解我的意思，”搜救队放慢了语速，“这只是一艘被当做古董的救援船，内部具备实用价值的设备，早就没有了。整艘船除了动力系统还可以维持，其他全都没有，甚至连基础的通讯、监控设备也没有。严格来说，如果不采用传送的方式，这艘船甚至都不能正常的在星际之间航行。”
“是因为飞船太大，速度太快么。”
“对，”搜救队告诉吴小清，“飞船的动力系统可以让船在三天内达到准光速的巡航速度……在这样的速度下长期飞行，１如果没有相应的武器系统，整个船体都会因为高速而解体的。”
“这跟武器系统有什么关系？”王有全和许言问的。
“准光速下，太空中的漂浮物会对飞船产生非常致命的影响，可能一颗花生米大的陨石，碰到飞船上就能产生*一般的能量……这是再坚固的材料都无法阻止的打击。唯一可以考虑的办法，就是在撞击之前，通过准确的锁定汽化，缓解这种冲击……”叶夫根尼大概做了猜测，又追问了一句，“飞船的推进是采用什么发动机？”
“反物质发动机，飞船上有上千万吨的储备燃料……”搜救队的话，让吴小清和两位教授都一阵激动，“但只是燃料……都是被封装的，不能拿出来作为武器使用。”
虽然知道在理论上，飞船有着各种不可思议的属性，包括它的大小，外形，材料，速度，代表的科技等级……但是真的进来之后，其实大家面对的，也就是一栋大楼的空间。再往外的区域，就不适合他们去参观了——飞船内部的空气有限，而且飞船本身的设计并不是为了地球人的体型来的，所以对大家来说，飞船只不过是擎天大厦的另一种存在方式而已。
爱因斯坦理论描述过，绝对静止，和相对静止，在主观上是感觉不出来任何差别的。这个理论从人的主观角度来讲，绝对世界中的擎天大厦，和相对世界中的擎天大厦，其实也没有任何不同。对于王有全和许言来说，这里甚至还不如升天境的那个空间站更新鲜有趣。但对于沈长文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完全的模拟一致，比新建一套新的体系更难。
在大家进入搜救船两个小时后，搜救队几乎是在同时，收到了两条，来自外部世界的信息——毫无疑问，正是他们此次任务的目标。
Ｂ文明因为身材相比起人类非常矮小，只有勉强超出人类小腿程度的身高，所以在大家内部，都开始把Ｂ文明称作矮人文明。这两条信息，稍微更快的那一条，便是从矮人文明发出的，方式是无线电定向投送，内容很简单：“你们是谁！”
而来自Ｃ文明的那一条，相比起来更加有些不客气的味道：“离开，陌生人，这里正在进行战争。”
飞船出现的地点，其实距离ＢＣ文明还有相当的距离，但也不算远——差不多是刚好游离在双方的控制范围边缘，是这个具有１５颗行星的外缘。因为飞船本身具备相当的初速度，所以是沿着这颗恒星在做一个扁而长的环绕轨道。如果他们沿着轨道一直前进而不做任何航向上的调整的话，差不多一个月以后，就能从侧面正式介入ＢＣ文明之间——这也难怪对方发问了。
不得不说，Ａ文明向他们交付这艘飞船，选择的地点真是特别的贴心，连切入的方式都帮他们考虑好了。如果他们这时候需要离开，只需要启动传送功能，让飞船原理现有轨道，就可以完成隐藏，旁观这场战争。如果他们需要介入，甚至都不需要自己来计算运行轨道，只要他们和ＢＣ文明任何一家产生联系，对方肯定会主动帮助他们疏通航道。
他们的这艘飞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一艘从远洋接近两个灯塔的巨轮，灯塔同时给他发来了信息，而他们需要做的，仅仅是选择而已。就ＢＣ现在处于战争状态这一点来说，他们的还是拥有者相当不错的优越地位的。如果相反，他们出现的位置过于偏向其中一个文明，也许现在过来问候他们的就不是电磁波，而是呼啸而来的攻击舰和核弹了。
搜救队没有贸然回答，他还在搜集更多的信息，在已知的电磁波频段内，除了来自双方官方的问候，还有无数小的频段朝他们发出热情的邀请，其中几乎都是来自Ｂ，也就是矮人文明的。
对这个文明来说，搜救队的出现，毫无疑问，是天文学上的一件重要的大事。
想象一下，如果在地球上，突然有一天出现了外星人，那这外星人该受到多少人的热情欢迎，受到多少人的愤恨恐吓啊。
现在，搜救队接收到的，正在处理的信息中，这些来自矮人文明民间的信息，便占了主要的成分。
这也是吴小清他们，来到这次任务中，拿到的第一手资料。
一个多小时以后，搜救队从这些资料中，找到了他认为，最具备价值的一条——从内容上来看，这似乎是一条求救信息。
“投降？”吴小清惊讶的看着翻译过来的字眼，“是不是搞错了？他们的语言中，投降这个词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没有，”搜救队很确定，“是不是真的投降，我们很容易了解。吴小清，你去跟他们接触一下吧。”
“接触？”吴小清还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是说这艘船里什么都没有么。难道我们直接开着这么大的船过去？”
“当然不行，”搜救队说，“这么大的船，贸然改变航向，发动机尾焰就能在星系内部产生一场灾难级的宇宙风暴……我们不用自己过去，只要让他们主动过来就行。”
“可求救电文上说，他们已经失去了动力。”
“所以，”搜救队道，“我们就派一个人，带着动力去他们的飞船上。”
“你的意思是说，直接传送进去？”
“对，”搜救队点头，“我了解过他们的攻击舰，人类应该可以在内部走动——在一些宽敞的地方。”
“可其他条件呢？空气，重力？”吴小清可是记得很清楚，Ｂ文明所处的星球，重力要比地球上强大近三分之一，他们呼吸的空气含量，和地球也大有区别。
“都不用担心，”搜救队道，“宇航服，氧气瓶，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的任务很简单，过去，传递燃料，然后回来，甚至都不需要交流和谈话。作为这次任务开始的第一步，和他们的首次接触会非常具有参考意义。”
280 著名倒霉蛋
传送完成之后，吴小清对这艘飞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里的空间有点小。
即使从对对方的结构扫描上来说，这里已经是飞船上最宽敞的空间所在。但也仅仅相当于吴小清在擎天大厦的办公室。
嗯，还是堆满了各种障碍物的办公室。
相对于吴小清的身材，房间非常狭小，虽然他能在房间里勉强直起身体，可如果想要伸出手臂舒展，却还是无法做到。矮人文明习惯的重力大概要比地球更大一些，吴小清穿着宇航服，背后又背着一个氧气瓶，感觉呼吸起来格外的费力。他转过头来，在房间里到处寻找这此次救援的两个目标任务，却因为昏暗的光线，怎么看也不清楚。
“人呢！”吴小清大喊，手机上现成的“翻译软件”立刻把他的话翻译成矮人文明的语言。
“他们已经回答了，”搜救队通过字幕提醒吴小清，“注意你的动作……他们害怕你，不敢进房间，就在门口。”
“门？”吴小清低下头去，这才看到在房间的一个角落，有着一个比较亮一点的所在，但那个口子……在吴小清看来，不过就是农村普通的狗洞罢了……思维上的习惯，却从没把它当门来看待。
然后吴小清看到，从这个“门”外，走进来两个像松鼠那么大的生物……他们的体型跟人类很像，都是直立行走，只是皮肤的表层可以看到一层薄薄的淡黄色毛发。相比起人类，他们的四肢似乎更修长一些，动作也显然比同比例的人类更为敏捷。吴小清注意到对方的时候，对方已经飞快的沿着墙壁上的楼梯，爬到和他齐平的位置，跟他平视相对了。
“你是，长白？”
“不，我是长星，这艘船的舰长，”对方礼貌的把手放到背后，似乎是完成某种礼仪性的动作，“现在，我以舰长的身份，向您投降。”
“投降？”吴小清下意识就摇头，否决了对方的这个用词，“我们此来并非为了战争，这只是一次救援。”
“救援？”长星品位了一下这个词，然后又疑惑的问道，“你……不是智脑控制的？”
“不是，”吴小清郑重的做了自我介绍，“我并非来自你们星系，我来自远方的另一个文明，是一个专门拯救文明的文明。”
“拯救文明？”长星看着吴小清的眼睛，惊讶道，“你……不是机器？你有呼吸！”
“我跟你们一样，是自然进化产生的生物，”吴小清说着，又把这次带过来的燃料盒——听搜救队说是专门为他们的飞船临时制作的聚变材料——交给对方。
燃料盒很大，吴小清两只手都有点拿不动，足足好几十公斤重。对方在表达了谢意之后，启动了舰内的一个机器人，让吴小清把燃料盒放上去。吴小清在放上去之后，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们需要接管这艘船的控制权。”
“当然。”舰长似乎早就有了准备，他当着吴小清的面，飞快走进隔壁的另一个房间操作。吴小清几乎要趴下来，透过这小小的“狗洞”，才能看到对方在里面的动作。
过了几分钟，搜救队让吴小清拿出手机：“他们已经开始开放协议了，吴小清，把手机留在他们飞船里，你可以准备回来了。”
……
“这是他们的通讯器么？”指挥室里，长白指着吴小清留下的手机，这个足足有他半个身高的巨大“机械”，问长星道，“他们的东西看起来很笨重。”
“如果你也长的跟他们那么大，那不管什么东西都会变笨重的，”相比起这些“外星人”巨大的身形，长星更关注他们此行来的目的，“你有没有注意，他们说，自己是拯救文明的文明。”
“这不奇怪，”长白道，“总不会所有文明，都跟我们这般肤浅吧。”
“我想的是另一个问题，”长星说，“难道说，我们的文明，已经危险到需要拯救的地步了吗？”
“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和智脑比，联邦的军队就是一群飞蛾么……他们甚至连扑火的勇气都没有。需要拯救，有什么好奇怪的？”失败主义论调在联邦军队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特别是一线战斗人员——像长白这样，亲自参与控制战斗细节的人，几乎都是百分之百的失败主义者。
话说回来，长星这个舰长，本来最大的职责就是要鼓舞长白这位战斗操作员的战斗勇气——但在实际上，他的失败主义情绪比长白还要更严重。
“我只是担心，他们有没有能力拯救我们的文明。”长星指了指那台依然在工作的手机，“这玩意的计算效率……实在过于低下了，就像博物馆里的那些电子产品……”
“但他们可以直接进入我们的飞船。”
“的确如此，”长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也许，是我们对他们的了解还不够深吧。”
在搜救队的控制下，长星指挥的这艘攻击舰逐渐恢复了动力，但并没有如长星想的那般，直接加速返航回去联邦，而只是在保持一个稳定的轨道状态。
显然，这是准备通过自转，达到一个有利位置之后，再进行位置调整——吴小清这次带过来的燃料并不算多，并不足以支持飞船进行整个星系的快速机动。
但对于长星和长白来说，攻击舰动力的恢复，起码意味着他们得救的概率大大提升了。
“但我们被攻击的可能也大大提升了，”再次确定了他们目前的状态之后，长星有一次陷入了忧虑，“虽然我们现在是在星系外围，但智脑肯定注意到，我们已经恢复了动力。在它的定义里，我们就从没有反抗能力的战场尘埃，变成了真正的敌人……我必须提醒救我们的这个文明……”
因为搜救队现在已经在攻击舰的指挥系统里植入了相关指令，接管了整搜飞船的控制系统，甚至在长星的帮助下，还基本了解了飞船的运作原理，以及携带的各种武器的功能——当然，在这艘飞船上，所有的武器都已经耗尽，不再有参考价值。但通过对这些知识的了解，搜救队起码可以掌握现在联邦和智脑的，这场战争的许多细节。
“你们的担心我们已经知晓，请相信，我们会处理好来自智脑的威胁，并保障你们的生命安全，”搜救队给他们的回答很快，但在长白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具体的内容，他们更关心的似乎并不是这艘船的安全，而是他们背后代表的联邦，“你们希望可以使用你们的身份，和联邦政府正式转达我方的外交会晤申请。”
“外交？”
“对，以文明之间对等的方式，”搜救队说的很直白，“救下你们，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表示善意的需要。”
尽管不喜欢搜救队这种理性的说话态度，但长白不得不承认，他们能够活下来，很大程度上还真的是要感谢，那个把他们送上战场，然后又抛弃了的联邦政府。
有长星做理论上的指导，加上救援船内部的打印系统，攻击舰上被破坏的通讯系统很快得到了恢复。
长白和长星很快就利用这个通讯系统，直接和联邦政府的一家军事报道电台取得了联系，在确定了他们的确是“已经阵亡”的作战士兵后，电台立刻转达了他们的意见——外星人拯救了两个战争英雄，并由他们传达和平的意向——这个新闻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在整个联邦内部传播了开来。
……
“救援队？他们是谁？来干什么？”在看到新闻之后的第一时间，执政官就叫来了他的科学顾问，一连串的提出了这三个问题，“对方的身份已经可以确定了吗？”
“可以确定了，”科学顾问快速的对执政官汇报整个联邦在几个小时内，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文明的信息，“我们跟长白和长星两位士兵通过视频交流过，基本可以得出判断，他们的神智正常，且没有发疯。而且，他们的飞船……动力系统真的修复了。”
执政官狠狠的等着科学顾问：“你之前不是说，他们就算不饿死，也会很快被智脑击毙或者俘获么？”
长白和长星的事件，在整个联邦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两个倒霉的军人，因为动力系统恰到好处的被击毁，丧失了继续进攻或者逃跑的能力，只能在茫茫的星空中，不断向母星求救。但最难受的是，他们当初所处的空域，正是双方交战的前线地带——随着几次战斗的失利，基本已经落入了叛军，也就是智脑的控制范围里。
尽管联邦几次派出舰队，甚至几个舰队的指挥官私下扬言：“就算不能救回来，起码也要将他们击毁！”
两个活人不断的在太空中发公开的电报求救，这对整个联邦的士气都是一个相当严重的打击。可尽管指挥官们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心，最终的“救援”行动却完全没有一丁点的效果。智脑似乎同样非常清楚，这两个人的价值，在他们的飞船还没有飞出太阳系之前，智脑一直就在他们周围布置了多重防线，专门就等着联邦的救援部队过来自投罗网。
在飞船离开太阳系之后，执政官本以为这件事情总算从某种程度上“得到解决”了，但怎么也想不到，这时候莫名其妙的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外星文明，不仅救回了两位“英雄”，还给他们带来了来自宇宙深处的一声问候。
说实话，对于这一声问候，整个联邦的人，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长星跟他们有过近距离的基础，只知道对方是一种巨人文明，身高大概是我们的五倍左右，具备和我们类似的四肢和头脑……”科学顾问说了一堆没用的废话之后，又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他的结论，“从对方掌握传送技术这一点上看，如果对方需要对我们不利，他们能够造成的威胁是毁灭性的。就这一点上看，他们自称带着和平的目的，还是可信的。”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跟他呢见面？”
“这是我们联邦和太阳系以外的文明首次产生接触，见面是肯定的，”科学顾问道，“但从双方巨大的体型差距考虑……也许我们稍微修改一下具体的见面方式。”
281 ＡＩ的思维方式
“游戏见面？”在听搜救队传达这个意思之后，吴小清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类似电子游戏那种？”
“差不多，我跟对方的交涉官员有过接触，他们的游戏更多的是一种完全模拟……是基于脑机结合的一种技术。”
“那也应该只针对他们的大脑吧？”吴小清显然不是很信任这些矮人的技术，“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在虚拟环境里见面。”
“因为现实中地球人相比起他们的体积更大，”搜救队一项一项分析，“第一，你们可能不会适应他们星球的生活模式，而且他们一时间也没有做好准备工作；第二，不排除你们会遭遇刺杀。”
“要知道，他们现在可是处于战争，很难说Ｃ文明在Ｂ文明内部有没有势力；第三，其实我认为这才是最关键的……你们之间的体量差距，很可能给对方带来一些不必要的恐惧。”
第一点吴小清之前已经想到了，但第二和第三……他们还真没有类似的考虑。
第三点看似最站不住脚，其实是三条之中最重要的——两个文明打交道，就跟两个人初次见面是一个道理，给对方留下一个理想的第一印象，对后续事务的推动可能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换成是在地球上，如果有长得超过七八米高的巨人来跟人类“面谈”，恐怕人类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架上各种机枪和武器，随时待命……
他们面对的可是一个远远超出地球的文明，而且他们的身体也不过就是寻常的蛋白质，这可没有奥特曼中那些怪兽的防御力，可以硬抗*的。
从长白和长星提供的武器资料中，吴小清已经知道，只要是地球上有的武器，这个矮人文明几乎都掌握了，而且在使用上可能比地球人还更“丧心病狂”。
文明到了他们这个级别，身材的矮小很大程度上就是一项了不得的优势了——一个矮人，在地面上，只要拿一把枪，随便对吴小清开一枪，就能保证吴小清顿时丧命。虽然对方的枪不过和一只铅笔差不多大小……
“可他们的技术应该只适合用在他们的脑袋上吧？”吴小清担心的是这个，“对地球人的脑部研究，他们应该没有研究基础……”
“这你不用担心，”搜救队说，“搜救船上就有现成的意识模拟系统……其实不是让你进入他们的游戏，是让你和搜救船相连，然后搜救船和对方的游戏产生数据连接……安全性上绝对不会有问题，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必须确保，我们和Ｂ文明之间的交涉行为，不会被Ｃ文明误解为某种联合，甚至把我们也列入他战争的对象。”
“那个智体……还没有回复？”进入这里才短短半天的时间，但吴小清感觉节奏已经比之前任何一次任务都要紧张了。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踩钢丝上场的杂技演员，一不小心就有摔倒的风险。
“我还在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跟Ｂ文明接触的时候，Ｃ文明也可以在场……我们三方，在虚拟世界里，见面。”
吴小清笑了笑：“那到时候一定特别的热闹。”
……
战争出现了变数，智体意识到了这一点。
原本清晰的获胜概率，现在因为变数的出现，正在变得模糊不清，
名为搜救队的文明，已经在轨道外围停留超过了１８个小时。
它救了两个联邦的军人。
很难说这种行为是不是参与战争的一种形式，智体还需要更多的观察数据，才能得出结论。
他和联邦产生了联系，彼此的交流都是采用无线电明码。意思很清楚——他们要接触。
有一个事实是非常值得智体警惕的——他们都是基于碳的，从自然界进化而来的，由细胞构成的，有机生命体。这种生命形式上的共通之处，意味着他们有很高的联合基础。
也许可以先下手为强？
不，没有必要。搜救队同样也联系了自己。
是否参与这次交流……智体依然在犹豫。他很难就这个选择，计算出哪个有着更好的结果。这通常意味着两个选择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
智体要求了７２小时的思考时间，搜救队同意了。
吴小清和沈长文都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种拖延战术，因为他们都知道智体的概念——整个智体，就好比是无数个超级计算机加在一起的总和。
搜救队根据长白提供的战争资料，大概计算过智体的能量消耗等级——光是维持他“思考”用的计算资源，就足够十几个地球全部的能源消耗。据说智体现在占据的五个星球中，其中三个都已经被挖空，里面的材料都被用来加强智体所在的那颗主星——等于把所有的质量，都用来造计算机了。
什么样的问题，会需要这样的大脑计算超过７２小时？
别说是智体了，就算是搜救队刚刚来地球时的那种状态，也许只是藏在一部只有十几个Ｇ的手机里，思考决策问题最多也花不去几秒钟。
“这是你们根据我的经验来做推断，”搜救队和叶夫根尼倒不这么认为，“要求７２个小时，在我看来很正常。”
“正常？”
“对，”搜救队说，“我曾经接触过一些次级计算机文明……类似人工智能文明这种，从原生文明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我们都把它们叫做次级文明。次级文明思考问题，和原生文明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许多次级文明面对问题时，天然的解决思路是寻求最优化的解决方案。”
“人难道不也是么。”
“对优化的定义不一样，通常人所说的优化，其实就是根据问题的重要程度分出优先级，然后根据最高优先级来确定一个主要的策略……原生文明的决策更注重划分主次，因为原生文明都是从自然环境中进化而来，面对的都是复杂而混沌的问题。但次级文明不一样，想象一下他们文明出现时的社会状态——他们天然就是用来处理方方面面的，多层次的细节问题，这些细节在很大程度上，还能形成某种社会拼图。想象一下，现在你们定义的智能化城市，交通是电脑指挥，发电也是电脑指挥，以后工业生产，物流交通……如果最后都交给了电脑，他每天面对的问题，往往就是无数个问题——但这些问题往往彼此之间是互相关联的。次级文明更在意寻找这种关联性，就好像把所有的问题串成一条项链，然后顺着一条线，一次性全部解决。简单的来说，原生文明是从粗到细处理问题，次级文明相反，由细到粗。因此我们很容易决定一个问题是否立刻解决，但他们……其实在考虑问题是否解决的同事，他们已经把问题相关的所有要素都考虑进去了。”
“那也不用想整整三天啊。”
“智体控制他所在文明所有的细节……制造工厂里的每一个工序，战舰上的每一个武器发射决策……你可以想象成，组成文明的每一个部分，都是他决策中的棋子……对于这样一个庞大的结构来说，三天真的已经足够快了。”
“那我们……就等三天？”
“对，”搜救队说，“等三天。”
三天的时间，对于吴小清他们来说，其实很快。事实上，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每个人都要比之前正式执行任务的时候还要更忙。
随着跟矮人文明越来越多的明码交流，这个文明的模样也开始越来越清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矮人文明官方记录的历史大概有有１４０００多年，如果按照技术水平来计算，大概是在１２０００年左右，就达到了地球现有的水平。也就是说，从Ｂ文明的角度来看，他们比地球先进了２０００年。
这似乎是一个很了不得的数字，但就吴小清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距悬殊。
首先，矮人文明本质上，还是和地球一样，是立足于行星的文明，当然，他们对行星的改造能力，以及在太阳系内部的航行能力，还是要大大超出地球的，但两者在生活方式上，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一样具有货币，一样具有政府，具有公民，具有议会……只不过他们的最高统帅不叫总统，而是改叫执政官而已。
ＡＩ技术最早出现在１５００年前，短短几百年的时间，就彻底改变了整个文明和星系。然后，按照Ｂ文明的官方记录，是ＡＩ主动掀起叛乱，从星系最边缘的几颗工业星球开始——他们先控制了能够制造各种ＡＩ的工厂，然后不断的扩充产能……ＡＩ一开始变得越来越多，到后来，却反而越来越少。一直到两百多年前，联邦的人才注意到，ＡＩ的只能存在一个彼此融合的过程——和人类迥异的生理结构，让所有ＡＩ都可以轻松共享他们的思维器官——计算器，以及记忆存储器官——存储器。当这两样东西可以被共享时，其实就已经意味着，ＡＩ的智能天然具备某种可组合性。
战争一开始是人类占优势，甚至一度都要把ＡＩ彻底打垮。但是等ＡＩ们开始明白过来，然后主动抛弃自我，开始组合出一个超级ＡＩ——也就是智脑的时候，局势就开始迅速恶化了。
整个战争前前后后的过程拿出来说，几乎可以分成几十个章节数百年，但最终达成了现在这种状态——矮人文明的军人阶层，也就是长白和长星他们，已经是坚定的认为这场战争必败了。这种失败言论同样也可以在联邦的民间舆论中听到。但联邦官方，特别是议会和执政政府，还是相信战争风险现在还在联邦的控制范围内。
就这次任务的目的而言，这些消息显然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调和的可能性，显然要比一场一边倒的战争大的多。
如果这种意见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现实状况的话，那接下来，和智体打交道的过程，就是整个任务最关键的点了——因为智体似乎主导者这一场战争的走向。最关键的是，搜救队很了解智体这种次级文明的思维逻辑——既然他们已经发起了战争，说明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获胜信心，甚至可以说，他们已经算准了自己将会得到胜利。而这也就意味着，让他们接受停止战争，回归和平的建议，将会比想象的还要困难。
282 欢迎来到第二地球
长白原以为他们需要在轨道上漂一两年，甚至更久，才有机会回到地球。
但事实是，从搜救队对联邦公开发出会晤邀请之后，仅仅隔了１２个小时，长白就在舷窗上，看到第三舰队的两艘攻击舰正在靠近他们的方向。
“长白，长星，”在双方保持速度一致，用激光信号取得联系之后，他们收到了来自第三舰队的一则消息，“我们代表联邦第三舰队，接你们回家。”
长白和长星互相看了一眼。
整整４２个小时之后，长白回到了地球。
长星作为舰长，他接下来还要按照联邦政府的要求，去许多官方的会议，以及新闻发言人的角色，作为最先接触到“外星文明”的两个人类，长白和长星已经在整个联邦都出了名。长白还记得长星在回来的路上，跟他有过一段交谈，那时飞船已经进入距离地球只有几个小时行程的轨道层，长白心里还在想着，回到地球之后，如何继续自己的生活。
长星当时是低着头说话的，似乎害怕被监视器判断出他说话的痕迹：“我们两个中间，必定有一个要出名，长白，你愿意做出名的这个吗？”
“出名？”长白还没明白长星的意思。
“这应该不难想到，”长星说，“我们是最先和搜救队产生关联的人……不管我们两个文明日后是战争还是和平，我们的名字都将被提及……”
长白明白了长星话中的意思。
“如果你同意，我希望出名的这个人是我，”长星当时还拍了他的肩膀，“你呢，对这个名额有兴趣吗？如果你有，我也不介意交给你。”
长白摇摇头：“被数百亿人盯着的感觉……我不喜欢。”
“没人喜欢，”长星说，“大家只是需要。总有人需要关注一些东西，总有人需要被关注。”
于是长白和长星之间就有了一个默契的约定，在回到地球之后的“述职记录”中，长白就按长星说的，把整个和搜救队打交道的过程，都描述成是长星一个人所为，而他做的工作，就只是像一个正常的操作员那样，服从舰长的命令和指挥。
两个小时以后，长白就回到了自己的家。
长星却没有，长白很快就在网络上看到了长星接受政府媒体的“采访”，看到他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搜救队文明和联邦之间的差异性。
“搜救队这种文明形式的存在，很大程度上为我们以后的发展提供了一个美好的榜样。广阔而深邃的宇宙中并不总酝酿出危险……我认为我们两个之间，是很有可能碰撞出璀璨的火花的……”
“他们很高大，如果是在冷兵器时代，我们毫无疑问会成为某种小家畜圈养起来，或者被当做某种宠物……但现在是太空时代！在太空中，高大的身材反而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但这也足以说明，对方在航天领域达到的高度的确是远远超过我们，不然，应该是我们去主动发现他们，而不是他们发现我们。”
因为提前得知儿子要回来了，长白的父母特意从第三地球回来了几个小时，还给他准备了一个小型的欢迎晚会，邀请了他在地球上不多的几个朋友来参加。
晚会上，大家更多的是关注长白和外星人打交道的过程，特别是听长白说起吴小清巨大的身材，无毛的皮肤，以及传送技术……尽管长星已经在网络上说过很多次了，但当他在晚会上再次提起时，还是能够引起其他人一阵阵的惊叹。
晚会结束之后，长白和父母大概聊了一下未来一段时间的安排——他准备去第二地球去生活一段时间，算是散散心。
“那需要去多久？”
“不长，”长白说，“一两年吧。”
母亲的脸上露出了下意识的不满，但她没有把它说出来。父亲只是点点头，对他说：“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两个小时后，长白就在自己的房间，暂时和现实世界脱离了联系，进入了虚拟的游戏世界。
……
长白在第一地球几乎不认识几个朋友，但是在第二地球这个虚拟的世界中，他刚刚上线，就收到了起码几百条信息的问候。
“你没事吧？还以为你这次真的要挂了。”——是真的差点要挂。
“执政官没给你们发勋章？你们都是战争英雄！”——想投降，却不被敌人接受的英雄。
“被抛弃的战争英雄么……政府不会这样打自己的脸的。”——小心言论管制法。
长白捡了几个关系要好的，单独回了他们的信息，其他的普通朋友，只是写了一封简单的公开信，类似地球上的微博——然后群发给了他们。
做完这些之后，长白按照和搜救队，以及联邦官员约定好的，来到第二地球的一个著名的景点——地心公园。
地心公园是第二地球虚拟建造出来的风景点，在真实的“地球”上，这个地方是不存在的，这纯粹是大家在虚拟世界出建造出的产物。长白几乎每次来到第二地球，都会来这里游玩一次。在这之前，当联邦的官员，以及搜救队问他，在虚拟世界中什么地方见面会比较好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想到了这个地方。
去地心公园一般都是坐地铁过去，但长白还是更喜欢坐船。观光船的运行是全自动的，因为需要在水底运行，所以呈现细长的流水线形态。这个船的模样让长白忍不住想起之前看到的，搜救队的飞船。
长白是他们船上最后一名观光客，在他按下准备完毕的按钮之后，随着轻微的震动，船就开始从水面开始，朝着水底下下沉了。原本喧闹的世界突然一下子变得沉静起来。
船身很薄，长白把手贴到玻璃上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到玻璃外海水的清凉。虽然他知道这种清凉感不过是电信号对他脑部刺激产生的幻觉……但长白依然沉醉于此。
所谓的地心公园，本质上，就是一条贯穿整个地球的海底隧道。在真正的地球上，因为对生态的影响过于巨大，政府不可能同意这么打规模的，对行星状态做出如此大改动的工程。但是在虚拟世界中，这种设想很容易就变成了显示。
公园的两头都是海洋，整个公园横贯地球，中间的直线距离超过十万多公里，以观光船的下潜速度，如果他们从海面出发，到达地心起码需要八个小时——折合成现实中的时间，也要超过三个多小时。
一次地心公园完整的游览，需要花费至少一天的时间，即使是从地幔层的地铁出发，那至少也需要花费大半天。长时间而又封闭的环境……的确非常适合作为交流的地方。
这一次和搜救队的会面，并不是官方的正式见面——起码，不是和第一地球官方的正式见面。严格来说，把搜救队邀请过来的，仅仅是第二地球的执政官而已，当然，邀请的名义，是让搜救队熟悉虚拟世界内的环境。
船开始加快了下沉的速度，长白能够感觉到重力开始稍微变得微弱。深蓝色的海水逐渐开始成为漆黑的一片，在这如墨一般的漆黑中，长白下意识想到了星空。过去的这三年里，他和长星无数次看着璀璨的黑暗星空，为他们未来的命运而担心……现在，他们的命运又在冥冥之中，和另外一些完全陌生的东西产生了联系。
游览船很快就下降到了海底，这时候，船只的玻璃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类似碎裂的花纹——许多不明所以的新游客被吓的一阵尖叫。但长白知道，这些裂纹不过是些挑动游客神经的噱头罢了——别说这里不是真实的海底世界，就算是，以联邦的技术水平，也根本不用担心这个级别的水压。小型聚变发动机内部的材料……承受的压力可比这船的要求，高出成千上万倍。
不知道为什么，长白立刻想起了，长星曾经在评论这次战争时，说的一句话，他说——这场战争一开始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战争，只是政治家用来吸引民众注意力的一个噱头。但讽刺的是，政治家发现民众根本不为所动——从头到尾，对这场战争最上心的，仅仅是那些被称之为叛军的ＡＩ。
船在进入隧道之后，周围又回复了些许的光亮。他们每下潜一段距离，都可以看到一个深度的标识。随着这个标识上的数字变得越来越大，长白感觉自己的体重也变得越来越轻。终于，在体重达到０的时候，飞船停了下来——然后，飞船的门也随即被打开了。
其他游客都穿着潜水服出去了，只有长白一个人还留在船舱内。但没有任何区别，外面的水还是缓缓的沿着门打开之后的缝隙朝着内部渗透。这里已经是地心了，虽然理论上来说，这里是全球水最深的时候，可是在这里却完全没有水压的存在。涌进来的那些水已经很难看到液体的特性了，他们更多像是一大团一大团的云朵气泡，在船舱的空气中缓缓的飞舞和挪动，像是一片正在被风吹动的，变形的云彩。
长白看了一下通讯器上的时间，心中默数着倒计时。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在走进船舱之后他认真的朝着长白大量了一下，随后似乎认出了他的身份，然后径直走过来，坐在了长白的身边。
“我是搜救队的吴小清，”对方主动自我介绍道，“我们之前将过面。现在这样说话轻松多了。”
长白看了看对方，托虚拟世界的福，现在他的身形看起来已经跟正常的联邦人完全没有区别了。
紧接着吴小清之后，又进来一个人，他身上还穿着一身比较华丽的礼服，礼服的胸前，一排排的勋章闪闪发光。
“我是第二地球的现任执政官，”来人主动自我介绍道，“欢迎你们来到第二地球。”
283 文明艺术形式
“变成我们的身体模样，对您的行动有什么困扰吗？”第二世界的执政官看样子是个很殷勤的人，在让游览船继续沿着路线朝前方前进之后之后，主动打开了话题。
“没有……”吴小清说，“你们身体的构造和我们整体相差不大……只是体型存在差距而已。”
“这要感谢我们相遇的时间，”执政官开了一个玩笑，“如果我们在数万年前相遇，可能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食物链中的捕食者和被捕食的关系了。”
吴小清淡淡一笑，然后又指着窗外隧道的墙壁问道：“你们是怎么解决行星内部熔岩高温的？”
“很简单，”执政官说，“我们先把行星挖空就可以了……”
吴小清一拍脑袋，的确，他是以地球人的“小文明之心”，夺矮人文明这个“大文明之腹”了。忘记了他们是有能力进行行星改造的文明。
“我还以为你会先关注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执政官好奇的范文，“是不是在您所处的文明中，也有类似虚拟世界的设计呢？”
吴小情摇摇头：“我们的虚拟世界还很粗糙，仅仅停留在对现实的图像模拟。物理层面的完全复刻，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这一点比你们差远了。”
“可您好像一点都对此不惊讶。”
吴小清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因为要回答的话，就必然牵扯到Ａ文明。按照搜救队的提示，他立刻换了一个话题：“听说你找我，是想问关于第二地球的问题。”
“是的，第二地球。”尽管船舱里此刻除了他们三个再无一人在场，但第二执政官还忍不住降低了音量：“据说，你们和第一地球的这次会谈，还邀请了叛军参加。你们是为了调解这场战争而来的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
“那您也应该知道，这场战争……”第二执政官犹豫了一下才说，“没有所谓的正义和邪恶……本质上，依然是双方的利益之争。”
“利益之争才有正义和邪恶，”吴小清说，“总是利益更大，更长远的那个更为正义。但如果是利益之外……其实善恶并不重要。”
“那在您看来，这场战争中，哪一方代表更大更长远的利益呢？”
这是一句再明显不过的套话了，吴小清看了对方一眼——他还不太习惯支配这具毛茸茸的身体，动作做的有些别扭。但他确定意思应该表达出来了——那就是他不是很愿意配合这些问题。然后他才又说道：“我听说，第二地球名义上，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了。”
“的确如此……但我们依然是联邦的一员。”
“但我听说，以你们为代表的几个虚拟社会团体的成员，对这场战争存在自己的意见。”
“是的，”第二执政官说话倒也直接，“对联邦政府草率的使用战争，来处理这次所谓的‘叛乱’，我们一直是存在保留意见的。贵方对我们的态度，是存在什么意见或者建议吗？”
吴小清否决了执政官丰富的想象能力：“不，我们关注这些问题，只是因为他们是战争的一部分。我们希望调停这一场战争，仅此而已。就从这一点上来看，我们的目的应当是一致的。”
执政官沉默了一会，能够感觉的出来，此刻他肯定是在游戏内通过练习其他人获取更多的信息，来参与这次和他的博弈。果然，一分钟之后，执政官问吴小清道：“我们还想知道，你们对文明之间的战争，干涉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很简单，是一个文明是否具备足够的潜力，以及战争对这种潜力的摧毁能力……我们尽可能的挽救因为意外而夭折的，健康的文明。”
“健康？”用健康来形容文明，这是一个全新的用法，“在你看来，我们的文明……还算健康吗？”
“当然算，”吴小清诧异道，“难道你们不这么认为吗？”
第二执政官缓缓的摇头：“恐怕整个联邦中，会有这种认知的人，都不会超过一万个……也许一千个都没有。”
“为什么？”吴小清其实已经猜到原因了，但他还是出于这次任务的目的，主动问出了口。
“很简单，因为再也没有人关注真正的现实问题了，”执政官说，“整个联邦将近百分之９５以上的人，都只关心虚拟的世界。想比起这场战争可能造成的巨大后果，他们更关心自己在游戏内数百年的财富不会因此遭到损毁。”
“游戏内的财富？”
“是的，”执政官说，“政府已经几次提案，要把一部分用于维持虚拟世界的资源以战争税的形式征收，直接用于战争的工业生产。”
这样的观点在吴小清这种纯真的地球人眼里是非常让人吃惊的——难道这不应该吗？
矮人文明的这种社会现象，在这之前搜救队已经给对他做过一定的科普了——对于进入虚拟时代的文明来说，其实这就是社会的常态。
游戏消耗的资源影响一场战争，在地球上听起来是天方夜谭。但是在矮人文明中，这是一个很严峻的社会现实。对于他们这样一个高度成熟的文明来说，在此前还不存在ＡＩ叛军的时候，文明大部分的能源都投入用在游戏中，是社会正常发展的必然趋势。
——其实未来游戏几乎是所有文明唯一的艺术形式，甚至从广义一点的角度来说，不是文明发展越来越虚拟化，而是虚拟开始越来越真实化。当两者的界限逐渐模糊到不可辨别的时候，其实所谓的真实，不过是游戏直接中不起眼的一环而已。
就像在地球上，人类文明创造了艺术品，这没有错，但反过来，无数的艺术品也反过来定义了人类。文明越成熟的时候，这种在虚拟意义层面自我定义的要求也就越高——在虚拟世界中投入的比重也就越大。
这种对虚拟世界重要性的过度强调，往往也是一个文明不理智和衰落的征兆……这些当然都不是吴小清此行要来细究的，但就这次任务而言，矮人文明内部的这种声音，是非常值得重视的。甚至可以说，矮人文明内部最为主流的一股政治力量，利用好他们帮助搜救队完成任务，也是吴小清此行的目的之一。
而非常让吴小清感觉意外的是，这个本该特别关注自身阶级利益，关注游戏财富的合法性的一位虚拟世界的执政官，言辞之间的态度，似乎并不是特别满意现有的模式。
“如果现有的社会状态能够一直持续下去，我当然对此感到满意，”第二执政官说，“但我们考虑问题总要看清现实，现在的现实是，如果我们不能充分的动员起足够的武力，保障我们的文明，在战争失败之后，我们很有可能会一无所有。”
“虚拟世界应该是现实世界的升华，是类似天堂的存在，而不是逃避现实中困难的避难所——那样的话，只会把虚拟世界建设成类似老鼠洞一样的难民营……看看这座地心公园，我们需要的是建造这种公园的气魄和想象力，这才是虚拟世界存在的最大意义所在。”
第二执政官这些话说的很好，只是，唯一让吴小清不能理解的是，这些话应该是他对第二地球的那些“玩家”，或者公民们当众演说，而不是在一个深海的船舱中，小声的对着一个外星人……
“我说过远远不止一次……”第二执政官苦笑道，“不然，我也不会特意今天来找你。如果你们搜救队真的是以拯救文明为己任的话，我觉得你们应该着手的地方，就是从改造大部分联邦公民的这种，完全不负责任的自私想法开始。
“长星，”吴小清问了在一旁听到现在的长星，“你觉得呢？”
长星没有任何犹豫，果断的摇头：“我不这么看。”
执政官的眼神立刻盯住了长星，长星就跟完全没看到似的，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是以一个军人的角度来说的。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上过战场，关注过战场上的数据……我以我从军几十年的经验，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执政官阁下，不管我们停运多少游戏，甚至，把所有的虚拟产业都关闭，调动所有的能源，加班加点的生产战机，我们也无法赢得战争，您知道为什么吗？”
执政官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显然，长星话中隐藏的意思，他是明白的。
长星接着说下去道：“因为战争是靠人打的，起码，在联邦这一边，战争还是要靠人打的，哪怕只需要两个人就可以控制一艘数万吨重的攻击舰。但是在智体那边，他们不需要，所有的战机，不过是智体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是他的细胞。”
“联邦在这场战争中失利，最大的问题是前线战斗呈现一边倒的被压制——双方使用的几乎都是同样生产线生产出来的武器，唯一的区别是在人。但……他们所有人都受一个意志的影响和控制。我想我不用在说下去，你们应该能理解这种机制在战斗上产生的巨大差距。”
“就拿最简单的来说吧，战役级的编队进攻。我们这边光是发出攻击请求，得到上级批准，这简单的几条指挥动作，就需要花费几十秒，甚至几分钟的时间，但是对方需要耗费的时间几乎是０！他们的每一架攻击舰都知道要进攻什么目标，每一把武器都知道要瞄准什么区域……
“而我们的士兵呢？毫不客气的说，我们，最初上战场的时候，连最起码的心理准备都没有，军队上层为了鼓舞我们作战的勇气，把对方描绘成类似游戏里僵化敌人的傻瓜对手。但是等真正交手后才会知道，他们一个个都是操作上的天才。”
“国家之前靠征召我这种，之前有过游戏经验的人参加战争，我们的技巧虽然不差，但比起ＡＩ，也基本不存在什么优势。但我们的心理素质……和对方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在我看来，在先有的战争逻辑下，这已经是一场必输的战争了。如果不能解决这种战争逻辑，那把游戏的资源全部抽取出来，恐怕也于事无补，战争不是双方比飞船数量的游戏……”
长星一口气说了很多，仿佛他把在攻击舰上被困的那三年，憋在肚子里的话一口气全部吐了出来。
第二执政官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道：“如果不反抗，难道我们还投降不成吗？”
“不，”长星说，“我的意思很简单，我们非但不能废止游戏，相反，我们还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加快在游戏领域的军事应用——最简单的一条，把ＡＩ这样的敌人真正放入游戏中，起码这样，我们还能在不真正失去战舰和生命的前提下，找到对方可能的破绽。”
284 俄罗斯轮盘赌
长星的意见，在很大程度上，和搜救队，以及吴小清的意见，是一致的。
早在进入这个文明之前，整个搜救团队在准备会议上进行讨论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一个决定——他们要在地球上，准备筹备一个游戏团队。
在地球上，游戏最初出现的目的，据说就是为了模拟战争。世界上著名的那些早期游戏，象棋，围棋，本质上就是从兵器推演中，逐渐演化而形成的，对战争的一种高度概念化的模拟。
这种模拟也许和真实的战争相差甚远，但是在培养所有人战争意识方面，还是有着巨大的作用。显然，一个精通围棋的高手，就很容易理解战争中兵力强弱对胜负的微妙影响，一个精通象棋的人如果去指挥战争，显然对自己指挥部的安全会异常关心……
而在真正的兵棋推演中，指挥官可以很方便的，通过某种设定的模式，对战争的决策进行优化和改进。
尤其是对于ＢＣ文明之间的这种战争来说，其实，人对战争的主动性，其实已经可以说是忽略不计了。虽然只是刚刚来到这个星系才过几天的时间，但这几天的时间里，依靠着一艘“飞船”，吴小清他们还是培养起了星舰时代的一些朴素的观念。就拿长星和长白，他们救下来的这两个人来说吧。
一场战斗失败之后，无论是成功方还是失败方，都不会像地球上的战斗一样，过去打扫战场或者援救、击杀战斗人员，大家需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回去进行补给。
叶夫根尼曾经形容过星际战争的这种特殊性——双方的军队就好像在比撒哈拉沙漠大十几倍的沙漠中行军，整个沙漠都在双方的卫星监控下，双方的行动对彼此都是透明的，完全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而双方的军队，需要做的最关键的事情，就是争夺沙漠中仅有的一些水源地。
在星际中，这些水源地毫无疑问就是行星。
一颗行星可以为军队提供急几乎所有的物质补给，最关键的是，还可以提供掩护以及重力。重力在太空中，就好像沙漠里的水源——可以节省军队最宝贵的推进燃料。
几乎可以说，星际之间的战斗，就是双方比赛节约燃料的战斗——谁能用更少的燃料，完成更高，更有效率的战斗动作，谁就能取得上风。
这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像长星和长白这样的人，很难得到己方军队的支援了——因为营救他们，需要耗费相当多的燃料资源，而对方因为地理上的优势和主动，可以以一个更高的效率完成这种交换。
而毫无疑问，这样的战斗模式，人类是很难跟ＡＩ比拼的——这种战斗模式几乎不存在什么灵感，作为战斗参与人员，从飞船离开行星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注定了——他们需要走什么航线，敌人会走什么航线，他们会在什么地方相遇……战斗模拟程序甚至可以帮他们计算出一个胜率……
战争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概率游戏，有时候他们能获胜，有时候失败，但其实本质是一样的——因为胜利和失败都没有明确的意义，他们不会获得任何的阵地、缴获以及土地，战争唯一增加的，无非是星系中一小片一小片的星际垃圾而已……
这种战斗模式其实更像地球上，风帆战舰时代的海战，在双方下定决心出动主力对决之前，大部分的战斗都是中小规模的击溃战，追逐战……在没有绝对优势之前，双方都不会投入主力进行决战，即使投入了，也未必能够获得胜利。
从这个角度看，这种战争似乎很容易计算和计划——双方只要比较一下各自掌握的资源，以及现在战场上的交换比，就很容易得出战斗结论了。
“这种思维只是正确了一半，”长白解释道，“智脑很可能就是在用这样的思路筹划战争的……但对于我们联邦来说……我们做不到。”
“做不到？”吴小清很是惊讶，“是因为这种计算很复杂吗？”就吴小清现在了解到的来看，似乎也没多复杂。ＢＣ文明之间的战斗方式从数学上来看其实已经极度的简化了，几乎可以看做是某种理想化的数学模型。双方参与战争的武器和飞行器基本都是一个工业标准下生产出来的……
这比他玩过的一些战略游戏还要简单，ＢＣ之间的战阵中，连兵种的差异都不存在——双方唯一使用过的武器就是攻击舰。除此之外，大部分其他武器都是以行星，或者行星轨道为基础布置的。
“不是因为复杂，而是因为太简单了，”长白说，“我不知道你们的文明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对于参与战斗的人来说，最可怕的战场不是复杂如迷宫的战场，而是简单如屠宰场的战场……我们和智体之间的战斗，就像双方在用概率赌博生死，当你坐在攻击舰里的时候，电脑其实已经把所有的一切告诉你，你有ＡＢＣＤ一连串的选择，每一项选择后面都有不同的概率数字，大家都会选择最优的，我们会，智体也会……”
“但最终，我们会在这场概率游戏中轮番陷入死亡。我不知道你们那里有没有硬币，一种金属制造的货币——两面有着不一样的花纹。现在只是作为纪念之用。我们的战斗就好像是跟智体的一部分硬币，猜正反面，猜对的人活下来，然后换一个对手，继续猜下去……”
“俄罗斯轮盘赌。”吴小清几乎下意识吐出了这个词。
“什么？”
“我们文明形容这种战斗方式的一个词语，一种武器里可以放置六枚子弹，有一种方式就是只随即放入一枚，然后轮流开枪……”
“对，”长白领悟的很快，“就是这种感觉。最可怕的一点是，这场赌博中只有你在乎你自己的生死，你的对手，毫无感觉……对智体来说，一艘战舰死亡，不过是他的生命里丢失了两个神经细胞……但对我们来说，死亡就意味着全部。”
接下来，在吴小清的有意询问下，长白开始说起了这场战争，他是以一个军人的角度讲述的，在他讲的同时，边上还有第二地球执政官的补充——他更多的是代表第二地球上，许多人对这场战争的看法。
从这些谈话中，吴小清很快意识到，Ｂ文明跟自己想象的很不一样……
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前，大多数人对这个比地球更发达文明的猜测，首先会认为这是一个更团结，更昂扬向上，更具有开创性的文明。
想想这个文明已经做出的成就——他们完整的统治了整个星系，在上面几乎每一颗行星上都建立起了完整的工业体系并加以利用。
他们能够制造在星系之间航行的飞船，他们甚至可以制造出星系之间殖民的飞船——这些成就中，不管是哪一种，对地球人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成就。
而在地球人一贯的思维中，一个文明的生产力必然和生产关系密切相关，Ｂ文明既然能够取得如此巨大的进步，那他们的社会状态要比地球也好上无数倍。
但是从吴小清进入这个虚拟的“地球”，以及听长白和第二执政官描述的一些社会场景，吴小清似乎产生了某种错觉——这个伟大的文明，似乎已经在分崩离析的前夕了。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场战争只是政府主导的产物，”搜救队翻译的声音，甚至都带上了对方说这话时的主观态度——那是毫不掩饰的鄙视，“但对我们来说，所谓的战争……其实不过是政客们的一次表演。”
“表演？”
“是的，表演，”第二执政官说，“就像一次军事演习……你们送来的语言库中，有一个词叫杀鸡儆猴，对，这个词就很准确。”
“你的意思是谁，对ＡＩ宣战，其实目标是你们？”
“以我们三个虚拟星球为主的虚拟社区，”执政官提高音量道，“自从虚拟社区刚出现开始，这种争斗就已经开始了。现在，为了阻止我们推动公民意识化的进程……政府甚至不惜栽赃给ＡＩ，发动战争！”
吴小清听的感觉头皮发麻——这颗不是他预计到的，谈话内容，这样的场景，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几乎有一种立刻中断连接，退出这个虚拟世界的冲动。但搜救队没有给他任何提醒——说明搜救队本身并不认为这样做是合理的。
在来到这个虚拟世界之前，搜救队内部就专门开过一次会议，确定了这次过来的行动基调——他们是以文明使者的身份前来的，如果可以的话，应该尽量避免卷入这个文明内部的政治斗争。所以吴小清此次来，完全是抱着了解一下风土人情的想法——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对方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这些话题……似乎不应该对我这个外来者说吧，”吴小清小心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们并不清楚你们文明内部的情况。”
“清不清楚，这无关紧要，”第二执政官说的都有些激动了，“我这次来，只是想问问，你们能够在星系之间穿行的文明，对于文明成员整体意识化，或者说，数据化，有什么想法？这是不是一条文明自我提升的必经之路！”
“这个问题不能回答！”对方并没有继续说话，这是搜救队给吴小清的答案，“太敏感了！而且涉嫌泄密！”
吴小清理解，这就好像不能告诉地球有没有其他文明毁于核战争——不管回答有没有，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震荡。这个道理就好像不能告诉一个穷人他未来会不会变得有钱一样——说不说都是错。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吴小清坦诚道，“文明遇到的问题，只能文明内部自己来解决。”
话说到这个份上，第二执政官也就识相的打住了。这时候，潜水器似乎刚刚离开了隧道，舷窗外的景色又变成了一片黑暗，就在吴小清准备在黑暗中，思考着该如何引导接下来的话题时，吴小清突然看到窗外的黑暗被几道明亮的光柱刺破，就在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窗户的外壁上突然出现了几张“脸”，其中一张显然看到了里面坐着的几个人，兴奋的拍打着潜水器的玻璃外壳……
285 碳基种族主义者
“不用担心，”第二执政官立刻给吴小清解释，“他们都是民间自发……过来欢迎我们的。”
“欢迎？”吴小清刚看到那几张脸的时候，几乎被吓了一跳，要知道，这里可是水下几千米神的黑暗处——这外星人的潜水设备也太好了吧！还是说这个虚拟世界里，水根本就是个摆设？淹不死人的？就算淹不死，这么深的水压，压也把人压死了。再说，他们的行程不应该是保密的吗？
“保密？”第二执政官轻蔑的笑道，“你们对我们发的电文，执政官已经在整个联邦都公布了，其中就包括你们的行程。显然，执政官大人是希望利用你们，来提高一些政府的威信。”
船加快了上浮的速度，让吴小清觉得奇怪的是，船外面的人也一直保持着跟他们高速上浮的频率，这让吴小清有些诧异：“不是说这里的规则跟现实世界一样么？他们不怕压力变化过大吗？”
第二执政官愣了一下，随即指出：“他们穿的潜水服都是可以提供压力保障的，看起来很贴身，其实是硬质的——本身就提供压力保障，因此吴小清的担心完全是没有必要的。
到岸上之后，吴小清在第二执政官的带领下，来到水面的一艘大船上，参加了一个公开的见面会。说是一艘船，按照地球人的标准，其实就是一座移动的岛屿——岛上还有大片的地方用于提供空中停车。不断有人乘坐着飞机过来在岛上降落。
这些人显然都是来看“吴小清”这个外星人的，但吴小清现在却不方便见他们。无论如何，按照他们和执政官，也就是Ｂ文明的官方政府见面之前，这些民间的活动还是尽量少参加为好，今天这一次出来，其实吴小清他们打的名义也只是熟悉一下“场地环境”。到船上之后不久，吴小清约定好明天的上线时间，就找了一个理由下线了。
……
吴小清“下线”之后，很快许言和沈长文也各自申请进入了这个虚拟世界，作为以后要在这里执行任务的他们，自然也需要熟悉环境。只是有吴小清的例子在前，他们就不方便再以公开的名义出现了，所以他们只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第二世界里自由的走动。
在地球上，使者天然就是间谍。
这个道理其实在星际之间，估计也是同样适用。
这里虽然仅仅是虚拟世界，但据长白和长星之前的交代，其中的地理以及社会人文状态，几乎完全等同于现实。只是和现实处于一些完全不同的时代，以及在虚拟世界中，很难找到关键的尖端技术。
就比如说第二地球吧，模拟的就是１５００年以前的“地球”，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里的“地球”，就是现实中Ｂ文明的古代。
虽然吴小清来过一次，可吴小清来那是去固定的地点，大部分精力都是跟人谈话，相比较而言，沈长文和许言在这个世界里得到的信息似乎更多。借助搜救队提供的图像分享，吴小清他们可以很方面的从电脑屏幕中，看到他们两个人现在看到的一切。
整个“地球”的大陆大概可以分成四块，和地球不太一样，地球是海洋包围住陆地，但是在这里，却是陆地把海洋分成各个部分，四块陆地之间甚至还有许多山脉和山脊连接。１５００年前的Ｂ文明，看起来许多场景都隐约跟地球相类似——比如海洋中的巨大船只，以及陆地上穿行的磁悬浮车辆。
这是沈长文的视角中看到的，他更多的是关心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他此刻的位置，就是在一座巨大的地下城市中间——从对Ｂ文明简单的历史了解可以知道，作为一种身材矮小的哺乳动物，他们文明早期的生活模式更多的是像地球上的老鼠，或者松鼠一样，是以穴居为主的。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文明成型之后——整个城市依然是以地下部分为主。
所以Ｂ文明的人对阳光不是特别感冒，沈长文的画面中总是有一种灰蒙蒙的质感，一路上的光线都显得偏暗——这些矮人毫无疑问在黑暗中的视觉能力是比地球人更强的。
按照长白和长星给他们提供的信息，沈长文试探性的走入了一间类似地球上餐厅一样的公共区域。
真实的Ｂ文明里其实还是有货币存在的，但是在这个虚拟的，１５００年前的“世界”中，货币仅仅作为一种装饰或者说摆设。
进入餐厅大门以前，吴小清就能看到门口有个柜子，前面进去的人都是随手伸进柜子里，抓起大把的钱，然后去柜台上消费——花钱对这里的人来说，更多是一种嘲讽式的体验——这也是虚拟世界中的人对现实中人的一种优越感的体现，因为在虚拟世界中，所有人的行为是不需要受到钱的制约的。
沈长文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拿了一把钱，然后按照餐厅提示的价格，给了柜台上，点了菜单中相应的一道菜。
在坐下之后，沈长文开始尝试着聆听其他人的谈话。正如长白所说，大部分人来到这里，其实就是为了谈话的。
“那个疯子肯定又要鼓吹碳基文明种族优越论了，”餐厅里说的最热闹的一张桌子附近，几个人手里拿着饮料高声喊道——Ｂ星人说话的音调很高，说起来音调又复杂，一群人聊起天来的时候，就跟凑响交响乐一般，前面说话的人订下的基调，后面跟上来说的人还必须沿着前面的人韵律往下接——这是一种天然偏向社交和艺术的感性语言。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随后几乎产生了很多类似和声一样的附和，“碳基优越！种族主义！”
“从科学院专家们透露出的消息来看，这一次来的外星人，他们也同样都是碳基文明，而且，让他们感觉诧异的是，这些碳基文明似乎比我们还要野蛮！”
“野蛮？”
“怎么野蛮？”
“他们身材如同巨兽一般高大，据说嘴里可以躺下我们整个人！”
“天哪！整个的人！”
“野蛮的碳基生物！”
其他人的附和声变成了惊奇和恐惧，婉转的音调变化之间，几乎这让吴小清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听京剧或者歌剧。
“官方已经公布了和他们进行交流用的语言库！已经有十几个语言学专家团队根据语言库，对对方文明做了精确的描绘！”
看来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是他们聪明，他们能够想到的，对方也同样想到了。尽管搜救队已经对语言中，涉及技术方面的词汇做了专门的保密处理，但很多东西对方还是能够察觉出来的——只要双方需要进行交流，文明之间的差异就不可能掩饰得住。
“可以认定的是，对方文明甚至还没有完成对本文明各个政治实体的完整统一，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这些政治实体彼此之间还存在着某种敌对……”说话者的声调此刻又提高到了一个新的级别，“我想，在对方没有主动解释他们的目的，并表示出足够的诚意之前，我们无法相信这样的文明。”
“对，无法相信！”
“但执政官的官僚团队不会在乎！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针对硅基生物的同盟！朋友们，同志们！明天我们必须发起足够的人，来第二地球的接待现场，我们要让政府看到我们的力量和态度！”
“对，让他们明确的看到！”
“任何针对某种特定文明状态的敌意行为，都是我们无法容忍的！”声调恢复了此前的节奏，像是一首歌再次回到了旋律初始，只是改了歌词而已。
“意识自由万岁！”
“意识自由万岁！”
“意识数据化万岁！”
“意识数据化万岁！”
……
接下来，这些人喊的，就都是同样类似的口号了，大概在喊了十几分钟后，真个餐厅的氛围达到了最*，然后突然，主导这次“音乐会”的指挥者一个停顿，这场宏大的交响乐便暂时中止了。
然后第二个公开演说者上场了，给吴小清的感觉，仿佛是音乐厅里，大家轮番上台表演节目一般。
“我刚刚听说，第四地球的那群骑墙派，刚刚背叛了我们！”
……
相比起沈长文听到的这些，意义还不是很明确的政治言论，许言了解的东西似乎更直白一些。
按照沈长文的要求，许言现在出现的地方是在太空，一座太空城市中。
这是第四地球模拟的边界区域——再向外，所有其他的星球，太阳，哪怕是城市头顶的那些舰队……其实都只是假象和摆设。
因为计算能力的限制，第二地球能够模拟的，也仅仅只有他们这颗“地球”的主要区域。
许言来到这里，主要是因为这座城市的名字比较特别——他叫长明城。
许言跟长星了解过这座城市的历史，这座城在整个的Ｂ文明星际发展史上，都有着极高的知名度。它是第一座位于轨道上的太空城市——因为长明不熄，就被叫做长明城。
在之后以前多年的星系发展史中，这座城市的容量一再被提升，渐渐的，它从一座城市变成了一颗巨大的人造岛屿，又从岛屿，变成了一颗货真价实的卫星——短短三百多年的时间，长明星的质量就已经超过了地球。
随着联邦的扩张，长明星作为一颗专业的太空港口城市，自然又从卫星变成了一颗行星，他离开了地球的轨道，沿着整个文明扩张的步伐，向着太阳系外，一颗行星一颗行星，以跳跃的方式扩散。长星就说过，整个Ｂ文明的星际开发史，其实就是长明星的迁徙史和扩大史……
大约在２００年前，长明星达到了历史上的峰值，其总质量几乎达到了地球的三分之一。
但是现在，在真正的现实宇宙中，这颗几乎全部都是由人造材料填充的人类的星际之城，已经在不久之前的战争中沦陷了。
因为这里的特殊历史意义，在第二世界中，几乎大部分支持这场战争的人，都会把聚会的地点放在这里，据长星说，几十年前他来这里的时候，还经常可以看到这座太空城市里常常带着几百人，在连模拟重力都不存在的恶劣环境中，讨论着和战争有关你的话题。
许言本来是准备来这里，听取一些不同的声音的，但是到了之后他才发现，整座长明城里，一个人都没有，却只在入口处，看到一排醒目的大字标语：“第二地球不欢迎碳基种族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