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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聆行     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txt下载     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二十四章 救人

    一场本该要闹得天翻地覆的大战在余音提前做好的准备之下戛然而止。旁边跪着的老板与伙计纷纷长出一口气,哆嗦着爬去一边,防着店里面又打起来。

    而余音在扶起裴云英之后,已经和莫将军心平气和地对坐了下来。

    “你要如何救?”莫将军问道。

    莫将军大名莫笑,是城主霍林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他的存在便是余囊城的安全保证,这也是为什么在知道客栈有疫病病人之后,来的是他。

    “尊灵山里的黑矿已经没了,而黑矿……就是你们口中瘟疫的病源。如今病源被毁,剩下的事,就只要把那些尚在人世的病人悉数捆好送到我面前,我自有办法救他们。”余音如此说道。

    其实这事不用经过城主霍林,甚至都不用骄阳或囚玉帮忙,余音自个儿一个人就能做到。

    但余音不乐意。

    她想要试探试探这个城主,看看他到底是如何方所说的那样真心要救人,却因为重重困难而不得已放弃,还是说一切都不过是在民众面前是惺惺作态而已。

    莫笑不说话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莫笑抬手,冲自己的兵摆了摆。

    一个小兵噔噔两下出列,行礼过后,一溜小跑就出了客栈,看方向是往城主府去了。

    “你可知道,若是将所有疫病病人聚集到一起,他们的病极有可能传染给其他人?”莫笑眼神如炬,似乎是在猜测余音话里的真实性,“你说你要救人,那么先将你带来的那人救好,我才能信你。”

    方才出去的小兵,不过是回城主府回禀而已,并非是要将余音的话转达给城主。

    事实上,如果余音拿不出可信的证据,莫笑即便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余音的对手,也会拼上性命,将其斩首。

    “好说。”余音向大堂柜台后的伙计扬手抛出一锭金子,说:“劳烦小哥把我带来的那人送过来。”

    何方这时候在后院的院子里,天气寒凉,倒是令他清醒了许多,与刚才进来时那般昏昏沉沉的模样大为不同。

    伙计刚撩开帘子,便对上了何方的竖瞳。

    “哎哟。”胆子不大的伙计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屎,“客官……客官欸,您带来的这位……这位他醒了!”

    再让伙计进去,便是两锭金子,他都不敢了。

    余音撑着下巴偏头去看那通向后院的半撩开的门帘,说:“醒了不是正好?来时我已经拔除了他体内一部门的邪气,如今他也就是看着不像个人,其实内里已经好了大半。”

    之所以能这么轻松,是因为何方在过去患病的期间,从未同胞相食。

    凡人这样的脆弱存在,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在毫无意识的时候吃过什么,恐怕就算治好了他们的病,也治不好他们的心。

    这也是余音在离开尊灵山之后,迟迟没有将设想付诸行动的另一个原因。

    西城区里的那些完全兽化了的凡人们在病愈之后该如何自处?这些人兽化之后,第一个吃的就是身边的亲人,光是这一点,便已经足够绝大多数的人崩溃了。

    于是,在治好病人之后该如何善后,成了余音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后院门口,伙计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他本有些打退堂鼓,但最终在余音的安慰,以及那锭金子的驱使下,一咬牙,硬着头皮将人给抬了过来。

    不得不说,何方现在这副模样,的确叫人望而生畏。

    二楼这时又跑出不少人来看热闹,这群人在看到何方的獠牙与兽脸之后,纷纷发出了倒吸冷气的声音,还伴随着窃窃私语。

    “唔唔——”何方的嘴里还塞着老板慌慌张张放入的布团。

    余音没去扯掉,而是安慰他:“不用担心,我现在只是要当着他们的面,治好你。”

    说完,余音又抬头朝二楼看戏的囚玉招手,说:“劳烦你去西城区走一趟?帮我带个人回来,有她的话,接下来的救治必然事半功倍。”

    家人之间的羁绊是唤回人性的利器。

    莫笑蹙着眉头看余音大摆龙门阵,心里头虽然对其刚才的那一手十分忌惮,但仍然没有怎么相信她能治好患了瘟疫的病人。

    要知道,在此之前,城主府里可是损失了不少好手的。

    那些手眼通天的修行者们尚且铩羽而归,这年纪轻轻的小子凭什么能信口开河?

    不过……

    像是想起什么的莫笑突然眼前一亮,指着余音起身道:“你是修行者?你方才明明可以信手招来这人,却使着伙计去搬,是不想我看出你有法术,对吗?”

    囚玉踢踢踏踏地走到余音身边,问清楚余音要找的人之后,在反身离开之前,对莫笑嘲讽道:“莫将军能在这时候想到这一点,还真是不容易。”

    能接下莫笑那刀的人有吗?

    有。

    莫笑知道自己那一刀的威力吗?

    当然知道。

    然而莫笑还是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面前这个能信手接下自己一刀的人并非普通人,为什么呢?

    无他,实在是因为莫笑已经太久没能与天师接触。

    自从瘟疫一起,城主府里的天师就像是泥牛入海,送进西城区救人的那是一茬接一茬,但最终没有一个天师能全须全尾地出来,这也导致后来没有几个散修愿意来余囊城里送死,会点儿法术的都避着这里。

    这也就算了,莫笑这几年可没能遇上个可以接下自己一刀的人,光是自己受挫这一事实,就已经够震撼他许久了。

    眼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莫笑的举动在囚玉眼中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不用在意,是我有意隐瞒在先,莫将军没意思到也是情理之中。”余音笑了笑,示意莫笑坐下,“话说回来,莫将军的刀能借我看看吗?”

    借刀?

    莫笑立马绷着脸摇头,说:“此刀乃是城主赠与,刀在人在,刀离身,则人死。”

    和接触了黑矿就会得病不同,由打磨好的黑矿制成的武器显然并不会致病,不然也就无法给余囊城带来巨额的财富了。

第两百二十五章 回来

    见莫笑坚持不给,余音也不强求。

    她转而捏着何方的手腕,以食指指甲直接挑破其腕间皮肉,一边厘清内里与血肉纠缠的邪气,一边同莫笑解释道:“既然这刀对于莫将军是如此重要的东西,那是在下唐突了,还望莫将军不要怪罪。”

    谈笑间,余音掌下血腥一片。

    何方的獠牙在余音的催化之下迅猛增长,几乎要把嘴皮子给顶破了,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也硬撑着一声都没有吭。他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位可信可敬,故而相信此时自己承受的痛苦不过是生的历练而已。

    等到丫头被囚玉拎回来时,看到是就这么一副宛如人间炼狱般的惨状。

    客栈的大堂里挺立着一圈面无表情的士兵,柜台一角缩了胆小如鼠的客栈老板与伙计,二楼成排的是麻木看客。

    而大方桌上——

    何方就那么毫无尊严地躺在上面,手脚血肉模糊,可有暗红色的血从桌上一直淌到地下,仿佛流不完似的,汩汩成潭。

    始作俑者余音却如玉面修罗一般,含笑抬手,十分利落地折断了何方嘴角的獠牙。

    “阿爹!”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丫头的胸腔里爆发而出,她手脚不断扑腾着,企图从囚玉手底下脱身,“放开我阿爹!你把我阿爹怎么样了?你放开他!”

    声音之大,直震得客栈内外皆知。

    绕是囚玉这种喜爱孩童的,也有些受不住丫头这聒噪的动静了,他连忙用另外一只手去揉了一把丫头的后脑勺,嘴里宽慰道:“你看看你阿爹的样子,像是有事吗?还不小声点儿,别等下吵到那位,影响了救你爹。”

    何方其实除了样子狼狈一些,有些血肉模糊狰狞之外,其他还是的确算得上在好转,例如他脸上的兽纹,他又尖又长的指甲,他的竖瞳,都在一点点朝着人的方向回转。

    至于何方自己,他听到了丫头的声音,但无法做出回应,甚至在几次巨痛过后,五感都在离他而去。

    虚无。

    褪去万般表象之后,何方能感受到的只有虚无。

    他的灵与肉像是被人拆开了似的,意识渐渐从中脱离开,也因此让他看到了自己丑陋不堪的躯壳,以及当中含光内敛的魂。

    余音抬眸与半空中的何方对视,同时闲着的手握上了何方的另一根獠牙,“你看,她来了,想想她,你就知道该如何回来。”

    留在躯壳里的只剩下邪狞的怨念。

    若余音除秽,那么何方回来时,一切就能恢复如初。

    但他能回来吗?

    从未修炼过的凡人通常在魂魄离体之后,再难找到回去的路,这也是很多妖精与魔物惯常用的猎食手段,以借此来躲避天谴。

    当初柳清风的魂之所以能来去自如,是因为余音知道他已经活不久了,才敢去大肆干涉。

    何方不同。

    余音甚至都不用去探灵何方的寿元,单从他深陷泥潭都不忘救人这一点来看,就知道何方此前绝对是行善积德之人,福缘必然深重,后福无穷。

    所以余音不能插手。

    “她在救我阿爹?”丫头总算停了苦恼,仰头去问囚玉。

    谁知余音拇指摁在獠牙上,咔的一声捏碎半截,接着偏头对丫头说道:“继续哭,若想要你阿爹全须全尾地回来,那就不要停。”

    二楼不少人逃也似的溜了。

    囚玉耸了耸肩,把人往地上一放后,转头抄着手就往楼上走。他刚才和骄阳可是谈到一半就打住了的,正好能避开去,省得耳朵都要聋掉。

    倒是刚才还能扯着嗓子嚎的丫头有些茫然地坐在地上,她看余音那脸色不像说假,但情绪散了,短时间内又极难再嚎出来。

    “呃——啊!!!”

    死寂时,躺在大方桌上一直没什么动静的何方陡然惨叫了起来。

    他身体猛地朝上拱起,肚皮高耸,脸上和身上几乎是瞬间就蔓延开深褐色的兽纹,嘴里的獠牙则发着嘎吱嘎吱的声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生长。

    这意味着何方的魂已经在遗忘现世的记忆了。

    “你再耽搁,可就来不及了。”余音转手虚空一抓,将丫头拉到脚边来,“记住,你的哭喊声可以成为你阿爹回家的路,而且是最快的一条。”

    似懂非懂的丫头应声哭开。

    如余音所说,何方的魂在脱离肉身之后,沉浸在了那种周身满是灵气的奇妙感觉中,此刻屋外日光灼灼,饱含温暖,如同一双朝他伸出的手,想要拥抱他。

    去吗?

    去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何方挪动了步子。

    但紧接着四海十方有哭嚎声骤起,像是一记醒钟敲在何方的脑海中,瞬间将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拉扯出来。

    “很好,继续。”余音用脚拨了拨被她拎过来的丫头,手不停地结术丢进被她挑开的伤口中,眼睛则始终关注着何方魂的动向,“哭得再大声些。”

    何方回过头,循声望去。

    长时间的魂魄离体使何方记不得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他也看不到丫头的所在,但冥冥中,他就是知道这人对自己很重要,自己绝不能就此轻易离开。

    “阿爹,我想你!”

    “阿爹……我早上一个人葬了娴姨娘……您要是再回不来,于姨娘怕是也撑不住了,连、连水都救不了她,我该怎么办呀。”

    稚子嚎哭,振聋发聩。

    “回来吧,阿爹你回来啊……不要丢下丫头一个人,丫头好害怕,丫头好饿。”

    熟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何方的心,他看到了漫天火海,看到火海中无助的孩子,看到自己不顾一切地顶着床湿褥子冲了进去。

    那是丫头啊,是他从尸体堆里拉出来的孩子,是他费尽心机也要保下的孩子,是他仅有的一切。

    “丫头——”何方的意识回体,挣扎着喊出了声。

    但很快他的所有思绪就都被无处不在的疼痛给占满了,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他在丫头的喜悦声中,两眼一翻,疼晕过去。

    “我阿爹怎么了?”丫头吸了吸鼻子,焦急地问道。

第两百二十六章 釜底抽薪

    余音开始着手修复自己刚才挑开的伤口,余光一瞟,看到莫笑起身往客栈门口走了过去。

    方才被莫笑派出去的小兵这时候已经回来了,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他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走到莫笑身边后,压低声音回禀。

    只是他们之间的对话,显然是不可能瞒得过余音的。

    “城主大人说,既有希望,再所不惜。”小兵吞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只是……只是副城主与文书令们都觉得此事需要再议。后来、后来城主府里就乱了,副城主请了老夫人出来,将城主带走了。”

    莫笑的脸色比之小兵,更加的难看。

    小兵口中的老夫人,十有八九就是城主霍林的长辈,不过单从霍林那句再所不惜来看,他这个人还是相当在真挚的,不是那种尸位素餐的庸碌。

    “如何?莫将军,这人我可是快医好了。”余音明知故问道。

    随着何方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他身上的兽纹已经无影无踪了,肚子回归正常,刚长出来的獠牙也被余音信手掰断,顺便抠掉了那两颗獠牙的牙根。

    “他什么时候能醒来?”莫笑回身,指着何方说道:“只要他醒来能和正常人一般无二,那么我大可以先斩后奏,替你把人都带来。”

    后奏,显然不是奏给霍林。

    “好说。”

    说着,余音掌心覆于何方的面上,灵力如瀑,弹指间修复了他面上的血痕。等她再收手时,何方就睁开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缓缓坐了起来。

    他先是去摸了一把自己的嘴。

    骇人的獠牙不在,何方脸上的狂喜已经掩盖不住了。

    “阿爹!”丫头连忙扑向何方,双手死死地抱住他,呜呜咽咽道:“丫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阿爹了,阿爹可把丫头吓死了。”

    东城区有一例瘟疫病人被治好的消息不胫而走。

    人们疯了似的往客栈奔去,有的是想要仙人救自己的丈夫,有的是想要仙人救自己的孩子。他们抱着自己所能筹得的全部家当,乌泱泱地在客栈外跪了一地。

    “莫将军,看看他们,这些可都是余囊城的百姓,他们都是深受黑矿之苦啊。”余音倚在桌边,捏着块白麻布擦着手,“可说到底,是谁先发现黑矿的?是谁先要去开采黑矿的?错不在黑矿,错在人呐。”

    如果没有贪欲,尊灵山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山而已。

    当初囚玉在进城之前说过一句,他说余囊城在百年之前还是只是个破落村子,没想到这短短百年就已经发展至今,真叫人瞠目结舌。

    哪知道,这背后的代价竟然是一整个西城区的百姓的性命?

    莫笑哑口无言,对于黑矿,他了解得不多,除了知道自己手中这把长刀是由黑矿所制之外,其他的再不清楚了。

    热。

    长刀热得烫手。

    “我……”莫笑踌躇着开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闭上嘴,转身向一旁的金甲卫下达命令。

    余音倒不是想要看金甲卫受伤,所以在这群士兵出去之前,一人给他们分了一道自己现场绘制的符咒,末了还打趣道,时间仓促,不要嫌弃不是朱砂黄纸。

    高高在上的仙人三言两语间,就将自己与士兵的距离拉近。

    后头目睹了全程的裴云英已经热泪盈眶了,她与有荣焉地过去把自己刚才一起绘制的符咒送给金甲卫,又扭头将余音抱在了怀中。

    “音儿,师姐好……”一句话没能说完,裴云英就觉得自己喉头有些痒。结果她咳嗽一声,污血就像喷泉似的止不住,从她喉头喷薄而出。

    余音肩头一热。

    不等她偏头去看,血腥味就已经扩散开来。

    “囚玉!囚玉!”

    所有人就看着跟刚才一直处变不惊的仙人像换了个人似的,面色苍白,双手颤抖,嘴里不断高喊着。

    余音并非是医修,能救何方不过是恰巧能对症下药,以黑龙引吸收其体内的邪气而已,真要让余音替裴云英去看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二楼囚玉出来往下一瞧,登时翻着栏杆落地,从余音手上接过裴云英就飞了回去。

    “你们继续,将病人全部带回来。”余音匆匆吩咐那些列队出门的金甲卫,“要保护好自己,不能被病人咬到。”

    话音一落,她就已经消失在了大堂里。

    客房里。

    骄阳瞧着腿坐在床边,左手捏在裴云英的腕间,右手夹着一根红色的线。线的一头是骄阳的右手手背,另一头则连着裴云英的眉心,若仔细看,就能看到线上有不少像是走兽般的黑色阴影来回滑动。

    “怎么样?”余音风一般地进屋,抓着囚玉的手臂问道。

    囚玉朝骄阳努了努嘴,说:“先等她看看吧,她虽然不是医修,但在不周也是个能搞定罗不少头疼脑热的好手。”

    余音对此还是有过耳闻的。

    要知道,骄阳那护子娘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据说她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懂得治病救人,不过是偶然从一位女医手上得来了本医经,之后便经常在俗世里向凭兴趣施以援手,还救过不少身怀六甲的妇人。

    但也只救女人。

    “放心吧。”瞧着余音那紧绷的模样,囚玉只得又安慰道:“裴云英的根底在那儿,就算是陈年旧伤,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

    是大事。

    囚玉不清楚,也不明白余音与裴云英之间的羁绊,更不会理解余音此时为什么会生出如此惶恐的情绪。

    裴云英的底子不差是事实,但从无上楼离开时,余音满心只有猜忌,对裴云英做的可都是釜底抽薪的事,偏偏裴云英还一直惯着她,看破不说破。

    “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害怕。”一直没有露面的朝露突然从囚玉的发冠中钻出来,面带坏笑地说道:“她可是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我交手时,侵占了裴云英不少灵力,简直就是血稚虫。”

    咚。

    余音红着眼睛掐住朝露的脖子,直将其掼倒在地,又用膝盖撞向朝露的胸口,灵力轰然散落了朝露满身。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惊魂

    朝露作为鬼王,有生之年居然也品尝到了一丝险险魂飞魄散的滋味,他屏息看着余音,却在即将四目相接时,慌忙错开。

    会死。

    刚才如果他再多说一句,余音就会毫不留情地让他尘归尘,土归土。

    一旁的囚玉抱臂倚墙站着,没有打算插手或劝阻,如果不是余音刚才的神情太过恐怖,他可能还会趁机拱火,让余音干脆了结了朝露,免得夜长梦多,平白生出许多事端来。

    客房里的动静外面也能听到,但这回没人敢过来凑,一个个老老实实躲回房,把门栓得严实极了。

    “有些话,你不该说。”余音的手一寸寸收紧,面上的愠怒已经散去,可眼神却更为阴森,“留你一命,你竟是当真以为我心慈手软?”

    就在余音要进一步动作时,床边的骄阳突然开腔:“她的身体很奇怪……”

    话没有继续。

    她偏头看了一眼囚玉和朝露,眉心拧着,其意思不言而喻。

    囚玉十分了然地过去搀扶起余音,之后又拎着朝露往外走,出去时,顺便把门也给关上了。

    余音收拾好情绪,疾走回床边,问道:“她怎么了?什么叫很奇怪?”

    “她本该是大乘修为,却一再亏空……这种情况我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其实见得不少,但那些女人或多或少都找到了一些遏制的法子。”骄阳揉了揉额角,神情有些疲惫,“唯有她不同。”

    骄阳愿意对女人施以援手,但这不代表骄阳愿意让自己淌进泥沼中。

    因为骄阳知道,道门修者修为大跌不是个例。

    据说这事与最近咄咄逼人的那位高玉大尊的徒弟——余音撇不开干系,可也有魔在说,现在的道门才是原本该有的模样,什么天才之姿,什么上苍厚爱,不过是寄生在那个天生灵骨的余音身上的虚荣假象而已。

    过去的几千年里,道门欣欣向荣,事事都压不周和灵兰秘境一头,颇有一家独大的趋势。眼下道门生变,不周和灵兰秘境当然是幸灾乐祸的,可惜高玉动手极快,在不周蠢蠢欲动之时就先手大军压境。

    “不同在何处?”余音隐隐约约已经知道了骄阳要说什么,但仍然心存侥幸。

    “她的不同在于……”骄阳对上余音的眸子,愣了一下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其修为大跌且先不说,元神居然也裂开了,俨然有一分为二的趋势。”

    是因为我。

    这个念头就像是重有千斤的大石猛然砸在了余音的头上,令她身形有些不稳,踉跄着反手扶住了身后的床帏。

    “如果放任下去,别说她现在的洞虚修为了,便是性命也只怕不保。”骄阳给出了最终答案。

    余音敛眸嗯了一声,没说别的,只问有没有救。

    谁知骄阳却突然笑了,撑着下巴斜望余音,稍显戏谑地说道:“她对你很重要?观你方才的紧张态度,想来是只要为了她,就什么都敢做了?”

    不等余音开口,她又换了一条腿翘着,继续说:“你是不周的魔,她是道门的修行者,将来医好了她,你们二人总归是要分道扬镳的,值得吗?”

    虽然骄阳误会了余音与裴云英之间的关系,但余音也没想着反驳或解释,因为余音从骄阳的话里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

    这并非是个问题,而是试探。

    如果余音答错,骄阳只怕会当场翻脸。

    “她活着,一切就值得。”余音给出了绝对会令骄阳满意的答案。

    果然,骄阳抖动了两下腿,偏头对余音说道:“传我医术的,其实并非是凡人医女,而是造化宗的飞冉。”

    飞冉?

    造化宗的大师姐?

    她居然会和骄阳有干系!

    余音有些惊讶,那位据说有医道天资的高岭之花竟会将自己的医术传给不周的罗刹王,不,单是她会和旁人交流这一点,便已经足够震惊余音了。

    说到余音上一次见到飞冉,还是在千年之前云林宗为高玉举行的寿宴上。

    彼时飞冉是带着师父一叶的厚礼过来道贺的,但那脸如寒冰似的,生人勿进,将一众想要与她攀谈的同道给冻走了,便是自诩活络的南岁都没能近她的身。

    这事给余音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当然,最令余音记忆犹新的,是后来飞冉出人意料地因为一个凡人而叛出了造化宗。

    听说她带着那个躲去了海外。

    听说她为了那个凡人而不惜违逆天道。

    从那之后,道门里对于飞冉,就只剩下了听说。

    “看你这表情,想来你也认识飞冉了。”骄阳接着说道:“她救了我,不计较我是罗刹王,也不计较我当时杀了人,仅仅是因为我濒死遇到了她,她就救下了我。”

    倒也符合造化宗的宗旨。

    余音敛眸望向裴云英,心里对于骄阳突然剖白过去有些了解了。

    “自那以后,我也学了她三分……”骄阳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神色落寞,“可没想到,再见到她时,居然已经是天人相隔。”

    闻言,余音惊愕抬头,“飞冉死了?”

    骄阳点了点头,说:“那个男人得了不治之症,若要救其性命,就必要改天逆命……她做到了,代价是自己的毕生修为。”

    “然后呢?”余音猜到了结局。

    “然后她一夜之间花容不再,变得鸡皮鹤发,如耄耋老人,那个男人便吓得夺门而出,再也没有回来。”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这也是骄阳会问出先前那个问题的原因,其经历飞冉一事之后,痛恨男人,尤其痛恨负心寡情的男人,若面前这人的答案不够真诚,下场不问自明。

    裴云英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她勉强睁开眼,在余音的搀扶中,一边咳嗽,一边扭头对骄阳说道:“飞冉的心中从来都只有道……她不会爱上任何人。救人也好,散尽修为也罢,都只是为了她奉为圭臬的医修之道而已!不知你这些故事从哪儿听来的?还是说不过是你的臆测而已。”

    “姐姐与飞冉相熟?”余音环着裴云英背,帮着她顺气。

第二百二十八章 自保

    姐姐?

    骄阳这还没来得及反驳裴云英,就被余音的称呼给惊到了。

    余音假作歉意一笑,偏头向骄阳解释:“抱歉,我姐姐可能言辞激烈了一些,但她并非是要与你交恶,还请见谅。”

    “我与飞冉虽之是点头之交,但同道间惺惺相惜,我知她抱负,亦知她不会沉湎于情爱。”裴云英皱眉望着骄阳。

    “无事。”骄阳先是冲余音摆了摆手,随后对裴云英说道:“我亲手砍下了那个男人的脑袋,挖出了他脑子里的往事,这些岂能骗我?待我寻去海外时,确实只看到了一抔无碑黄土冢,里面躺着的也确实是飞冉。”

    故事还是那个故事,只是余音觉得,那个在云林宗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冰美人飞冉的确不可能因为小情小爱便舍弃自己的道心。

    最大的可能还是——

    在那个男人的眼中,如飞冉这样貌美强大的仙人能为了他放弃一切,除了爱,别无他因。

    但飞冉当真是因为爱吗?

    “飞冉也许只是想救好自己不可能救好的人而已。”余音打破了骄阳与裴云英之间的僵持,说起了自己的猜想,“她想要证道,最终也成功证道,至于那个男人如何想,她自然是不屑于去纠正的。”

    一如她不屑于向外界澄清自己的目的一样。

    此时连骄阳也不得不点头认同余音的猜测,又旋即懊恼道:“那我杀了他,岂不是坏了飞冉的道?我竟是做下此等错事!”

    “不妨事。”余音伸手抓来一碗热茶,递去裴云英的手里,说:“飞冉的道在她医好那个男人的时候,就已经得证,之后男人的死活与她何干?人不过百岁,终究是要死的。”

    这话说得冷漠又正确。

    而且,对于那个男人而言,他先入为主地认为飞冉爱上了自己,却在飞冉舍命救好他之后,舍飞冉而去,倒是真配得上骄阳的报仇。

    门外的囚玉没有去偷听里面的谈话。

    此时,楼下大堂里陆陆续续被带过来不少捆好的病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只能说勉强有个人样。

    大堂一角还窝着不少人,这些人显然被带进客栈的病人的亲眷,他们的神情里希冀与畏惧交杂,明明怀捧千金,却又对病人心生害怕。

    众生百相。

    难得出来放风的熙儿环着囚玉的脖子,指着下面的人说:“他们怕什么?刚才那个小丫头不是可以靠近那个男人吗?他们这群大人的胆子怎么这么小呀。”

    “他们不同。”囚玉拍了拍熙儿的脑袋,耐心解释道:“这群病人和先前那个何方不一样,何方自始至终都没有吃过人,所以保留了理智……而他们已经越过了那道界限,理智荡然无存。”

    别说亲眷不敢靠近了,就算他们敢靠近,金甲卫们也不会允许他们靠近。

    “可怕。”熙儿抖了一下,埋在囚玉的脖颈处,转而问道:“大人,您最近都不叫我们出来陪你了,你夜里不会梦魇了吗?”

    熙儿突然提起梦魇,叫囚玉有些晃神。

    是了,他这大半年里,竟是一次梦魇也不曾有过。

    为什么?是因为余音的承诺吗?还是因为余音本身?

    “大人,您在想什么?”熙儿直起身去看囚玉,只是这还没说上几句,就看到一缕黑雾顺着楼梯滑下去,连忙喊道:“啊——他下去了!”

    朝露这厮!

    简直记吃不记打!

    囚玉连忙拉回自己飘远的思绪,直接翻栏杆而过,掌心连打出数道魔气,以此来截住朝露的去路。

    “我劝你最好歇了那些不可能的心思,一旦余音抽出身来,必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囚玉不忘警告朝露。

    尽管囚玉巴不得朝露去死,但却不能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捅了娄子之后再死。

    要死也死远点儿啊!

    朝露狭长的眸子一翻,身子连闪数次,避开囚玉的魔气后,狡黠笑道:“她手握我的生杀大权,我若再不动,只怕连死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了。”

    看来,是刚才余音外泄的杀意改变了朝露的想法。

    “你要真老老实实,何至于到这一步?”囚玉以眼神示意一旁的莫笑带着人避开去,脚下则踢出数张横椅,标识出朝露的位置,“你现在收手,待会儿我可以在余音面前保你一次,可你要是真动了这群病人,余音恐怕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啊……”朝露立在一张竖起来的横椅上,乖张地歪头对囚玉说道:“这些东西对你来说,也是大补之物,你不馋吗?那个罗刹在来之前,可是吃够了的,她身上有一股相当浓郁的恶臭味。”

    骄阳饱餐了一顿,修为大涨,这事囚玉当然知道,若是搁在从前,他肯定要心生艳羡,想一些歪主意去打探了。

    然而这一次,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有什么在影响着他,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并且不令他厌恶。

    啪!

    横椅被囚玉抬脚踢断。

    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白五与胡明远二人手握一截黑龙引逼近朝露,与囚玉完成了对朝露的围追堵截。

    “多谢。”囚玉掸了掸袍子上的灰,与白五说道:“看来余音从没有放心过他,还留了一手在你们身上。”

    白五点了点头,腼腆地笑了笑,解释说:“音姐她自然是不放心我们与这鬼王独自相处的,所以早在阴安城的时候,就给了我们这保命的底牌……刚才我瞧着情况紧急,才大着胆子出来的,还好没有给您拖后腿。”

    同样是邪物,比之朝露,白五可尊敬囚玉多了。毕竟一路走来,这位传闻中能止小儿哭啼的罗刹王十分平易近人,为人处事也相当温和有礼。

    小家伙胡明远跟着点了点头,小脸红扑扑地看向囚玉背上坐着的熙儿。

    “你瞧我干什么?我也是有用的!把你的臭眼给我挪开!”熙儿不满地白了胡明远一眼,嘀咕道:“我可有用处了,不然大人也不会一直带着我在身边。”

    可怜胡明远本是示好,平白被挤兑了一嘴后,脸更红了,一声不吭地躲去了白五身后。

第二百二十九章 百草万兽盘

    外面的动静余音知道,但并没有当一回事。

    朝露因为余音的态度而改变行事风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余音设想过这一点,也正想看看这个过去个性喜怒无常的人到底在被击穿底线之后,能做到哪一步。

    此刻尘埃落定,余音兴趣缺缺地回望骄阳,将话题转回了正道上。

    “如何救?”

    裴云英也在等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骄阳沉默了一会儿,敛眸答道:“你此时元神一分为二,唯一的办法就是去一趟烈火烹池,或者,有人代你去一趟烈火烹池。”

    其话里的重点,自然是后一句。

    以裴云英现在的状况,只怕还没跨进烈火烹池,就先被不周的魔气给污染了灵脉。

    余音略微思考了一下,随后点头说:“既然如此,此地事了之后,我代姐姐去一趟。只是此事恐怕还要叨扰骄阳大人您,您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提出来,在下一定竭尽全力满足。”

    “我自己可以去。”裴云英却拒绝了,蹙眉道:“你手头的事明显更加要紧,若不能在高玉有所反应之前壮大己身,将来岂不是必败?我……”

    “你们与高玉有仇?”骄阳突然问道。

    听她这话里有些兴起的意思,余音连忙点头说:“是,高玉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骄阳勾唇笑了一下,起身抚掌收拾掌心的细线,嘴里则说:“既然如此,我可以陪你回一趟不周,条件是你在杀了高玉之后,把他的头拎到我面前来。”

    余音有些诧异于骄阳的这个要求。

    按理说,骄阳最痛恨的应该是那个夺去她生命,将她变得这般模样的范榕才对,怎会对高玉有这么大的仇恨?

    还是说……

    骄阳与高玉之间,有别的余音尚不知晓的故事。

    “杀高玉我是势在必行,斩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骄阳大人其实可以要点儿别的。”余音故意说道。

    谁知骄阳驻足回眸,一副看穿了余音念头的样子,挑眉反问:“你是想知道为什么不是范榕吗?很简单,因为我不恨他。”

    为什么要恨?

    昔日骄阳弱小无力,就算不死在范榕的手上,也会死在双亲的手上。早死晚死都不过是个死,死在范榕的手上,反叫骄阳获得了新生,不算是因祸得福吗?

    说到底,做罗刹王有什么不好?做魔物又有什么不好?

    至少现在的骄阳再不会被人驱使,朝不保夕。

    “十个罗刹王里,只有我是纯粹的灵。”骄阳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缓缓往下抚摸时,抚过的脸便露出枯骨来,“比之他们寻求飞升,我却是不必的,因为我已经不朽。”

    枯骨消失后,骄阳摇身一变,又成了个束发的高挑公子。

    非男非女,非人非鬼。

    在被范榕杀死的那一刻起,骄阳就完成了灵的蜕变,借范榕的邪术一举称为了魔本身。

    “原来如此……”余音似有所悟地点头接话道:“世人只道罗刹王骄阳来历不明,却不成想,其本身就是最纯粹的魔,可比之须伦恶童。”

    须伦恶童四字一出,骄阳就又知道面前这人在试探自己。

    “你家大人帮着范榕救出须伦恶童一事我知道,你也就没有必要三番五次地试探我。”她说着,从腰间的袖里乾坤里取了一个绿玉盘出来,“我之所以躲来这极北之地,为的就是避开那些尔虞我诈,自然也就不会想要参一手。”

    绿玉盘不过两个巴掌大,四方雕刻着祥云纹,当中凹陷,摆着不少玲珑精致的飞禽走兽。只待骄阳一伸手,其掌心就又跳下了不少,和里面的混作一团。

    刚才为裴云英诊断,用的就是这些东西。

    “这是飞冉的百草万兽。”裴云英认识,且见过飞冉不止一次使用,“她竟是把这东西给了你?还是说,是你从别处得来的。”

    百草万兽盘。

    余音听过,但没见过的绝品灵宝。

    据说是用万年玄冰打磨而成,一开始是纯净的白色,之后注入百草精粹之后,才有了现在这样的莹润的绿色。而里面所包含的万兽都是真的,是飞冉一只只狩猎淬灵,将其炼入玉雕而成。

    在遇上那个叫飞冉送命的男人之前,道门中流传着一句话:没有百草万兽盘救不回的人。

    骄阳的指腹在百草万兽盘边摩挲了几下,尔后托起,笑着说:“她当然不会给我,是我带走了它……和她。”

    到这时,余音才看到她窄袖之下,纤细的腕间系着一个银色的小瓷瓶。

    恐怕骄阳是把飞冉从那无碑的坟冢里带走了。

    裴云英显然也意思到了这一点,赶忙说道:“你应该将她送回造化宗去,不光是她,百草万兽盘也是属于造化宗的东西。”

    其实裴云英是为了骄阳好,百草万兽盘怎么说也是绝品灵宝,没现世也就罢了,一旦现世,造化宗必然会站出来要求物归原主。

    虽然飞冉是这东西的主人,但毕竟是造化宗供给了飞冉足够的人力与物力。

    “他们当初将飞冉除名,不就已经是不要飞冉了吗?我才不送。”骄阳翻了个白眼,拉开椅子坐下,“若是想要,大可以来取,就看他们现在有没有这个功夫了。”

    也是,如今道门诛魔如火如荼,伤者必然不在少数,那造化宗居中救人想来也就忙得四脚朝天,哪里还顾得上去寻找飞冉的遗物?

    “只要骄阳大人您不在外面显露便好,此地就我们三人,天知地知,再不会传开去。”余音说着,扶裴云英躺下,“姐姐别急,此地有没有遗骸还是个未知数,若没有,遗骸一事暂且搁置也没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姐姐的身体。”

    邦邦。

    客房的门被敲响了。

    “楼下已经到了百余人,你下去救人,还是我先代你?”说话的是囚玉。

    余音应了一声,但没过去,而是手握紧裴云英的肩膀,冲她笑道:“总之,姐姐要安心养病,只有姐姐好好的,我们才有报仇的可能。”

    囚玉见余音没回自己,便推门而入,正巧看到骄阳将百草万兽盘收入袖里乾坤内。

第二百三十章 不是骄阳

    “我什么也没看到。”囚玉下意识就抬手遮住了双眼。

    骄阳无所谓地翘腿靠着桌子一转,说:“看到了也没事,大不了把你眼睛挖了。”

    这还是骄阳第一次同囚玉开玩笑。

    囚玉耸了耸肩,跨进门的同时,接茬道:“好叫骄阳大人您知道,咱这脸上的眼睛可不是寻常人能挖得下来的。”

    龙眼,非常物。

    等看到余音朝自己走过来,囚玉便正颜,说:“白五在楼下照看着,所以我才有空抽身上来,只是你终究是要下去看看的,现在人已经多到将门口的长街都堵住了。还有,你一个人能行吗?若你信得过我……”

    余音抬手截住他的话,“我信得过你,但现在并非是动手的好时候。”

    骄阳和囚玉齐齐看向余音,对她这话有些不解。

    “等天黑。”余音指了指窗户,解释道:“底下那群人我目前不知道谁与何方情况一致,便只能都当做是过了界的处理。”

    日为阳,夜为阴。

    之前余音在和何方去尊灵山的路上,就发现了十分反常的一点,那些兽化了的病人在日出之后,反倒是变得更加地暴躁嗜杀了。

    可按理说,这群人体内的邪气应该是会被阳光所压制才对。

    等到细想过后,余音才明白,恐怕病人体内的邪气的确是被压制下去了,但兽性却在这时候占了上风,从而使得他们在白日里更具攻击性,而邪气却藏匿其下,不易被揪出。

    天色一黑,这群人体内的邪气就会复苏,到时余音便能一网打尽了。

    客房的门被囚玉打开后,在楼上也能将底下大堂的嘈杂声尽收耳中,被束缚住的病人的磨牙声,与其亲人的啜泣,为这客栈平添了几分悲凉。

    霍林是在月过中天的时候到的。

    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贼眉鼠眼地在客栈外潜行,没走几步,就被百姓们发现,然后举报到了余音面前。

    正在外面街道上巡逻的莫笑哭笑不得地回到客栈里来,请余音放人,但他刚向霍林下跪,就被霍林给躲开了。

    “这里没有什么城主,我是过来帮忙的。”霍林看样子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说起话来,倒是细声细气,温文尔雅的模样,“莫笑你也别声张,刚才我在外面不表明身份也是这个道理。”

    莫笑一愣,蹙眉道:“傅十一他竟是将您逼到了这份上?”

    “老傅他不过是站在了城主的位置上思考,倒也不是他的错。”霍林到这时候了,还想着为他人找补,“你别总是误解他,你也在知道他在政务上一向尽心尽力。”

    啪。

    勃然大怒的莫笑一掌把身边的大桌子给拍成了两半,他冷着脸起身,说:“是,他当然要尽心尽力,只待你哪天不中用了,便能自己坐上那城主之位!还有老夫人也是,被他骗得晕头转向,他说什么都对……”

    余音没空去管余囊城里的恩怨情仇,只拍了拍莫笑的手臂,嘱咐道:“外面已经清了大半的病人,此时也用不着城主大人您做什么了,若您想要帮忙,便跟着莫将军巡逻吧,提放着有漏网之鱼。”

    说完,她就埋头冲进了夜色中,留下莫笑与霍林面面相觑。

    霍林又是一口气叹出,坐在身后的横椅上,揉着眉心强调:“莫笑,老傅他没有异心。”

    有没有异心,莫笑再清楚不过了。

    堂堂余囊城的副城主,每每向城主进言时,都把自己摆上那爱民如子的神龛上,明明劳神费心的是霍林,最后百姓中说起他傅十一来,都称赞其佛心仙姿。

    常有传言,说傅十一功高盖主,只怕霍城主迟早有一日会容不下他。

    可莫笑知道,霍林这个城主做得何其宽容大肚,别说一个傅十一了,便是十个,他也只会扫榻相迎,而不会去计较其是否功高。

    “您不能总把人往好处想。”莫笑苦口婆心地劝道:“若他傅十一当真安了好心,为何要请老夫人出来,将您带回去软禁?他自个儿现在可是在南边安抚民心!”

    霍林不想深究,侧身提壶直接牛饮了一口后,起身拖拽着莫笑往外走,“好了,不说这个,你今夜不是忙得很?可比因为我耽搁了。”

    两人出去时,柜台后准备茶水的老板偷偷摸摸探出了头。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笔来,不知写写画画了些什么,尔后停笔,东张西望了几下才一路小跑着往后院去了。

    西城区原有百姓三万,自三次瘟疫爆发之后,出逃半数,死伤半数,余下七千多人,能捱到今时今日的,不过区区三千。

    这当中还有两千多人是女子。

    “这些女子是如何躲过兽化的病人的追杀的?”骄阳手下没停,一边挤压面前女子的腹部,一边疑惑道:“便是躲过了追杀,这日常的进食也是个问题。她们无法进食,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如何能捱这么多天?”

    旁边躺着的那个刚刚被治好的女人勉强扶着墙坐起来,虚弱地说:“是有人救了我们,那人将我们藏匿在地窖之中,每日都会过来给我们喝一种奇怪的水。”

    水?

    后头余音端着一盘粘稠的红色汁液过来,她在骄阳身侧放下盆,手捞了一把汁液糊在女人的脸上,嘴里解释道:“何方与一群孩子在西城区救了不少人,可怜的是,那群孩子没能熬到今天……最后一个,在我去尊灵山的路上被吃了。”

    说到这个,余音便跟着问:“困灵石不是出自你的手吗?起先我没问,还以为是你给那些小孩子的,你毕竟也喜爱孩童不是吗?”

    这下轮到骄阳傻眼了,愣了半晌才摇头道:“我是临时起意来的余囊,根本没有带困灵石,怎么……这城里出现了困灵石?”

    不远处的囚玉与余音一样,僵在原地。

    如果困灵石不是出自骄阳的手,那么岂不是代表余囊城里还有不周的魔?其意欲为何?这至今没有现身,难不成是在等他们将所有邪气引出?!

第二百三十一章 余音很多疑

    “我们在这里看着,你去查一查?”囚玉提议道。

    余音没说话。

    困灵石非罗刹王不可得,除了骄阳,还能是谁?难不成是囚玉?猜忌如雨后春笋般在这一刻涌了出来

    对于囚玉,余音有信任吗?

    有的。

    但不多,且不足以支撑她在此种情况下一直保持。

    倒是一旁的骄阳置身事外地继续手里的活计,嘴里则打着圆场:“我个人以为,困灵石来得蹊跷,的确是应该好好去查查,但现在这么晚了,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东西了吧。”

    地上敷了药的女人哎哟哎哟地呻吟着。

    “没事,先处理了手头的事再说吧,救人要紧。”余音抬头去看走近的囚玉,一脸正常地说:“送出困灵石的这人虽然藏在暗处,但他若有所图,就必然要现身……我不急。”

    说完,余音就俯身又捞了一把红色的药糊往身边另一个女人的脸上糊去。

    救人这事本就不容易,更别说这一回余音要救的是几千人,连胡明远这个小家伙都不修炼了,跟在大人的屁股后头踉踉跄跄地来回搬运药与物资。

    本来余囊城的百姓也想帮忙,毕竟曾经大家都是邻里相亲,但在莫笑的授意下,金甲卫将东城区这条大街围得严严实实,愣是没让一个人进来,也没放跑一个病人。

    因为不知情,故而外头传什么的都有。

    以傅十一为首的城主府智囊们,现在正在南城区的民宅中穿行,他们当然对城中百姓的议论有所耳闻,但现在连他们都进不去那条街,也就无从考证其真假了。

    不过,没办法考证是一回事,在民众面前要装出一份稳操胜券的模样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人,您说……城主大人该不会真溜进去了吧?”一旁的文书吏捏着块帕子擦汗,声音压得极低,“若进去了……这出不出得来还不一定呢。”

    他这么同傅十一说,其实意思就是让傅十一别跟着去蹚这趟浑水,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进去料理残局便是。

    傅十一却摇了摇头,说:“莫笑既然敢放霍林进去,就必然是吃准了里头安全。”

    众官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再说不出个不字来,只能随着傅十一一道往东城区那条街走,边走心里边打鼓。

    瘟疫当初是何种可怕模样,在场的人都是见识的,如今叫他们送上门去,岂不是送肉上砧板?可惜大人执意如此,他们这底下的人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跟着。

    “怕什么?”傅十一环视一圈,掸了掸手指,慢条斯理地说:“霍林是个病秧子,里头真有个三长两短,莫笑这个大将军也不必当了,老夫人指定要扒了他的皮。”

    到那时候……

    傅十一想着,脚下越发轻快。

    “站住!”

    前方金甲卫长刀一拦,截住了这浩浩荡荡一群官吏。

    “大胆,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可是傅大人!”一旁几个文书吏争先恐后地站出来,叉腰一脚踢在金甲卫的腿上,“谁给你的胆子拦下傅大人?真是狗眼不识泰山。”

    被簇拥在当中的傅十一凉丝丝地出声说道:“欸,作何如此暴躁?莫将军的金甲卫当然认识我,只是眼下非常时期,肯定是要好好盘问的,对吧?”

    被红脸白脸夹击的金甲卫却没有任何惶恐,丝毫不让地站在原地,冷漠地回道:“传莫将军令,无关人等,一概不得入内,擅闯者以极刑处之。”

    “你!”文书吏们一个个跟生吞了苍蝇似的,吹鼻子瞪眼。

    此处不过是长街街口,往里眺望甚至都看不到那些被带进来的病人,只能看到零零星星的几个百姓站在沿街,垂头丧气。

    见金甲卫软硬不吃,傅十一也没有轻易动怒,他抬手摆了摆,示意其他人后退,自己则前进了几步,软言说道:“城主大人不辞辛苦地深入疫病中心,吾等作为臣子,自然要跟上。”

    金甲卫连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

    倒是旁边一个白脸小子溜达过来,嘻嘻哈哈地说:“几位,里面现在可是水深火热,你们要进去可以,若是染了病,那咱哥几个都是等同待遇的。”

    说完,他指了指街边那几个百姓后头的一个敞着门的店铺。

    夜里无月,只有长街上的灯作亮。

    众人顺着白脸小子的手望去,便看到那大门里依稀躺着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可那哪儿还算人啊,青面獠牙,如禽兽一般在地上蠕动。

    正因为这几个人都被封了口,故而没有传出什么大动静来。

    “他们都是刚染上的,眼下救治都是紧着先得病的救,后来的嘛……那就得等上一等了。”白脸小子收敛了笑容,严肃地接着说道:“诸位虽是城主左膀右臂,但此事不分高低贵贱,通通一视同仁。”

    好一通吓唬后,傅十一身后的几个人就越发有了退意。

    嗷呜——

    加之恰巧传出的狼嚎声,应是让那胆子小的,当场湿了裤裆。

    “不敢进的,就回去。”傅十一嫌弃地掩住口鼻扇了扇,回身道:“别给城主大人丢人。”

    绕是到了这个时候,傅十一都还不忘装腔作势,足以见得平日里他到底是个什么做派,也就无怪于霍林家的老夫人信赖其到极点了。

    见傅十一非要进,几个金甲卫只能转头去向莫笑禀报。

    正当着苦力的莫笑听说傅十一来了,黝黑的脸上有冷凝的杀气一闪而过,他旋即点头,说:“既然是傅大人来了,还不赶紧将人迎进来?只是莫要误了自己的事,且让傅大人自便就是。”

    这又不是什么享乐之地,能自便什么?

    金甲卫都是跟了莫笑几十年的老兵了,莫笑平日里有什么事也不瞒着他们,所以大家都明白将军对那帮子臭书呆子十分不满,自然就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街口等着的傅十一没成想自己进来的如此顺利,他背着手在街道上快走,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寻着,想要找到霍林的身影。

第二百三十二章 凡人的出色之处

    霍林这时候在哪儿?

    他在客栈后院里头帮着仙长们统计患病男女的第一次发病时间,忙得是四脚朝天,没工夫去管外头发生了什么,来了什么人。

    只是,他不管,有人却是要凑上来报消息,好让他知晓。

    此人正是客栈的掌柜——刘大。

    刘大是傅十一的人。

    准确一点说,是傅十一在这城里面有不少暗桩,不巧,余音等下下榻的客栈老板正是其中的一个。

    傅十一之所以敢进来,就是因为刘大在密信中告诉傅十一,自己的客栈里来了几个仙人,手眼通天,大有本事,当场就治好了一个患病已久的瘟疫病人。

    知道了这一点的傅十一当然坐不住了。

    若那仙人真把瘟疫给赶跑了,他还在外面糊弄百姓做什么?当然要进来分一杯羹,做那人人爱戴的救世主了。

    “呀!听说傅大人进到咱们街里来了?真是仁义呀,没想到傅大人竟是爱民如子到这种地步。”刘大将手肘撑在后院火房的窗台上,夸张地与身边伙计闲谈道:“就是不知道城主大人在哪儿了,城主大人最是关心咱们,估计也虽傅大人一道进来了。”

    伙计不知情,两眼蒙圈地回:“啊?傅大人进来了?他能做什么呀?连咱这些下等人都帮不上啥忙呢……城主大人前些日子不是说病了吗?他老人家进来怕是不太好吧。”

    院子里的霍林提笔一顿,墨渍啪嗒一声落在纸上,晕染出大片污渍。

    “抱歉,我走神了。”回过神来的霍林连忙放下笔,侧身重新取了张纸过来,“刚才你说到哪儿了?”

    能进到客栈后院的,都是已经得到了初步救治的百姓,这些人精神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大多能吐词清晰,可以准确地报出姓名与八字等事。

    经过白五与霍林的核问与记录,病人会被按照发病时间的先后分成几个不同的救治区。

    到目前为止,所以进入客栈的都是女人。这不单单是因为女人在发病之后没有出现同胞相食的情况,病情不算严重,还以为何方与那些孩子在过去坚持不懈的救治。

    “奴……奴没有名字。”女人期期艾艾地说着:“奴……奴是被卖进余囊的。”

    她很害怕。

    霍林穿着一身黑,脸上还蒙了个布,别说是这个被贩卖进来的奴隶了,便是那些见过霍林的百姓一时间也辨认不出来。

    他握拳抵嘴咽下咳嗽后,宽慰女人道:“别怕,仙长们带来了救人良方,你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白五偏头去看那个病秧子城主,手里的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墨却没飞,稳稳当当地缀在笔尖处,“你要不要过去歇会儿?像你这样的不要命的凡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对于有能力的,诸如余音那样的修行者,白五很是敬佩,而这些永远拼尽全力的凡人,她的心里同样抱有敬畏。

    凡人生死之于修行者不过朝夕尔,但往往也是他们,散发着灿烂夺目的光辉。

    眼前的霍林活不久了。

    他得的是痨病,即便是南洲最好的大夫,即便是请来造化宗的医修,也顶多只能给他延续上几年的寿元。

    再想要多的,就得看其自身造化。

    霍林没有去看白五,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白五视线里的可惜。

    只是霍林自己是不觉得可惜的,生死有命,他若是能在死前看到余囊城走出瘟疫的阴影,那么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吧。

    “可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病的?”霍林手腕微沉,笔走龙蛇。

    女人回忆了一下,小声报出了自己印象中的一个日子,院子口的金甲卫旋即过来将女人领去相对应的客房,末了还不忘给女人发上一个馒头,一碗热粥。

    白五起身数了数自己面前剩下的几个,随后对霍林道:“你去外面看看,为什么进来的这么少了?还是说,这些女人就是仅剩的全部了。”

    虽是使唤,但却也是给霍林起身活动活动的借口了。

    他扭了扭嘎吱嘎吱直响的腰和脖子,刚一站起身,就险些踉跄着倒下,还是白五眼疾手快,赶忙将他给扶住,才避免了一场事故。

    “多谢。”霍林谢完叹了一口气,敛眸说:“我这身体从前年开始就不太中用了,本以为死前看不到余囊城的希望了,没想到几位仙长从天而降,救了全城。”

    “不是我的功劳,是音姐……”白五说着住了嘴,改口道:“你该谢谢那个叫何方的,如果不是他,西城区里的人最后留不下几个。”

    即便是这样,也不代表着所有的人都有救。

    早在最开始,余音就已经同白五等人说清楚了,救人容易,救命却难,她们眼前所见的一切悲苦都是既定事实,不会因为她们的施救而更改过去。

    换而言之,那些在生病期间同胞相食过的病人,哪怕救好了,恐怕也活不久。

    或是被内疚摧毁,或是被疯癫吞噬。

    那些不具备厮杀能力的女人被何方救下,也就成了整件事中,比较令人欣慰的事了。

    至于白五和霍林要做的,就是将踩过了那道界限的,从病人里甄别出来。这一群人当然也会接受救治,但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是余音等人不会去干涉,也无法干涉的。

    “我知道他。”霍林记得这个何方,“老傅在邸报中提到过,说这人是西城区里比较危险的人,曾主动袭击过进入西城区的天师……”

    傅十一为什么要这么汇报,霍林不知道,他一向不喜欢把人往坏处想,只当傅十一是调查有误。

    因为客栈里的病人增多,金甲卫也就跟着增加了,以至于刘大出不去,没办法给傅十一提供霍林的所在,从而导致傅十一在长街上转悠了几圈,都没能看到霍林的影儿。

    霍林没找到,傅十一倒是先看到了余音。

    “阁下可是救这百姓于苦难之中的仙长?”傅十一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阔步上去,拱手道:“在下余囊城副城主,傅十一。”

    余音双手插在药糊里,一转身,散发着刺鼻的药糊就甩了傅十一满身。

    “哟,得罪,不过还请让一让,你挡到我路了。”余音目不斜视地望向右侧的病人,忙不迭地问:“左手糊上了吗?指甲缝里也不能落下,这可是为了你们好。”

第二百三十三章 巧遇

    长街上躺着的一个个,此时都糊上了出自骄阳之手的独门药糊,这药糊不但腥臭,还带有灼烧感,一时间满街都是疼痛哼哼的声音。

    傅十一瞧着自己华服上的脏污,强忍着怒气昂头再次介绍:“在下乃是余囊城的副城主,傅十一。”

    啪!

    余音一掌拍在了傅十一的脸上,不痛,但是药糊已经跟着沾了上去。

    于是长街上就多了道哼哼的声音。

    到天明时,七千多人中只有一千多人得到了救治,这还是在余音等人借助术法的情况下。余下的病人虽然依旧被绑着,但明显已经因为天亮而变得更加暴躁,以至于一个金甲卫看守百来人变得十分危险。

    “先把他们弄晕?不然那点练家子可不够看的。”囚玉腾出手接过余音递来的剩余一盆药糊,“只不过……干等夜里也不是个办法,”

    前方晨光升起处,骄阳拎着一把黑色的草走过来。她那一头火红的长发已经被黑布抱住,但在朝阳的镀染之下,依然夺目。

    也是,一夜之间,救人无数,她的形象变得光辉正面也是情理之中。

    余音用手臂擦了擦脸,问道:“还剩多少个?”

    负责回答的是胡明远,他刚从客栈里出来,手里还抱着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回音姐,一共五千一百零三位,其中女人三百六十个。”

    他也学着白五喊余音音姐,哪怕余音再三强调,自己是三千年的老家伙了。

    “女人继续救,至于剩下的男人,让白五跟着囚玉过去一一辨认。”余音弹指间清理干净自己的手后,摸了一把胡明远毛茸茸的小脑袋,“你呢,就跟着这位骄阳大人好好学学。”

    一夜下来,胡明远的某些特质得到了放大。

    他虽然年纪小,但做事细致,观察敏锐,深得骄阳喜爱。

    “那音姐你做什么去?”胡明远仰头问。

    余音指了指长街尽头,说:“我出去看看。”

    地上其实还有个傅十一,他哼唧了一夜之后,潦倒不堪,终于在羞愤与疼痛之中昏睡了过去,没有动静了。

    也正好,反正没人管他。

    倒是在所有人离开之后,莫笑带着个金甲卫缓缓靠近了他。

    “将军,要不要……”金甲卫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作势摸了一把,“正好人没醒。”

    莫笑没应声,走过去作势要踢傅十一。

    没等莫笑放腿,地上原本死猪样的傅十一猛地蹬腿后滑数步,睁开眼睛仰头道:“莫笑,你果然在这儿等着我的。”

    两人视线相交,互有厌恶。

    “等?傅大人怕是想岔了,在下公务繁忙,实在没空等您。”莫笑横刀一甩,刀尖离傅十一只有一指宽。

    然而傅十一却根本不慌,神色冷漠地接口说:“你这刀何必拿出来指着我?你若真敢杀我,早八百年就闯入我府里一刀了结我了,那些草包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

    “傅大人英明。”莫笑侧头唾了一口,“我这不臣刀下手太过明显,您与城主大人情同手足,我岂会做这等令城主大人伤心的事?”

    附近的病人已经不多了,就算还有,也不清醒,根本听不见傅十一与莫笑之间的交锋,所以不管是莫笑还是傅十一都没有掩盖自己的情绪。

    不过,无论如何,莫笑是不会亲手杀了傅十一的。

    “我还有事,傅大人您要是觉得这地上舒服,便继续躺着吧。”莫笑翻手收刀入鞘,居然真的带着金甲卫走了,好似他来不过是放放狠话而已。

    可就在傅十一刚刚松一口气时,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走到街角转身的莫笑面色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嘴里问道:“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过残忍?”

    一直跟在莫笑身后的金甲卫却摇头说:“您是为大局着想,属下省的,傅十一图谋不轨,若他知道城主大人的病情越发严重了,只怕会更加露骨。”

    退一万步说,又不是莫笑绑着傅十一进来的,这里面鱼龙混杂,病人尤其多,傅十一一介文弱书生进来,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便是死了,也正常。

    “我不嫌自己的手脏,只是觉得……这事不能让大人知道。”莫笑抬头,很快就收敛了情绪。

    他们二人再往前走,就要到客栈门口了,城主霍林在客栈里帮衬,其一向敏锐,若莫笑有半点儿别的情绪,只怕很快就会被发现端睨。

    金甲卫跟着肃容,应道:“是。”

    那厢,余音轻松出了余囊城,直奔尊灵山而去。

    在余囊城时,余音并没有感知到任何其他的气息,可后来在尊灵山里却察觉到了。当时余音只以为是骄阳,并没有多想,毕竟那气息在骄阳出现时候,与之几乎融为一体。

    现在看来,可能当时尊灵山里还有个罗刹王。

    会是谁?

    余音脑子里的人选不多。

    首先不可能是范榕桃然阴九娘,他们三个余音见过,即便尊灵山里气息驳杂,也能清晰地辨认出来,那么剩下的罗刹王里,谁最有可能瞒过骄阳,隐藏在尊灵山里?

    带着这个问题,余音闪身顺着矿道滑了下去。

    经过余音和骄阳的清剿,矿洞里已经没有异兽了,但仍然弥漫着令人不适的臭味,这些臭味来自多年积累,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散的。

    余音指尖弹出两道火球环绕身侧,脚下小心翼翼地踩着碎裂的石块而过。

    因为安静,哪怕细小的碎石块滑落,也能引发大动静。而当余音穿过两个一人宽的甬道,顺着右前方的动静探过去时,迎面就闪过了一道银光。

    杀气和血腥之气扑面。

    但剑招十分眼熟。

    “谁?!”余音低喝着,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躲过,右手上扬并指夹住那剑,左手则扶着身侧墙壁借力而起。

    火光之下,飞踏出去的余音看到了藏在黑暗中的那张苍白瘦弱的脸。

    “瑞风?!”

    看清是谁之后,余音吓了一跳,连忙收住力道,踩着一旁的石壁落下,其后又顺手没收瑞风挑刺而出的剑,下一步便是伸手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第二百三十四章 饿鬼稷山

    瑞风的状态十分不好。

    她的左腰处有一道十分狰狞的伤口,虽然没有流血,但也只是草草处理了几下,依稀可见翻卷着的皮肉下森森白骨。

    腰侧的伤倒不是致命伤,关键在于瑞风的肩膀靠近脖颈的地方另有一道豁口,深度不可测,外圈皮肉还有被火焚烧过的痕迹。

    “别怕,是我……余音。”余音贴着瑞风的耳边低语了一句,同时握住她手腕,为她传导灵力过去,“为什么你会在这儿?可有看到其他人?”

    本就是强弩之末的瑞风在意识到抱着自己的是余音之后,头歪进余音怀中,晕了过去。

    无奈之下,余音只能带着瑞风往回走。

    而瑞风躲藏的那处地方,余音在离开前也彻底检查过了,除了被有意遮盖过气味的血迹之外,没有其他的异常。

    唯一能肯定的一点是,瑞风不是在尊灵山里受伤的,因为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法术或禁制留下的波动。

    从尊灵山出来,余音还没来得踏云,就看到不远处树林里慢悠悠走出来个人。

    哦不,是罗刹王。

    大名鼎鼎的饿鬼稷山。

    “之前隐藏在骄阳气息之下的,是你。”余音眯了眯眼睛去打量这个穿着花里胡哨的俏蝴蝶,其后冷冰冰地说:“你为何出现在此?若是想趁火打劫,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大人是不认识我了,还是换了芯呀~”稷山大冬天地打着一把玉扇,摇啊摇,脚下缓行,“想来……应该是换了芯。”

    见他戳破,余音反倒面色更加平静,古井无波般地回道:“是又如何?我能轻而易举地夺了须伦恶童这躯壳,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你,劝你识相些。”

    “吓死我~”稷山稳稳当当地停在离余音有一丈远的地方,身子斜扭着,分外婀娜,“可阁下应该清楚,我与他们,从来都不是一道的。”

    别说一道了,稷山发起疯来,连自己的手下都吞。

    “我清不清楚不重要,重要的是阁下需要清楚,你不是我的对手。”先不管余音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光是她这冷若冰霜的表情,就已经学活了那种大修为者的冷漠,“阁下若是惜命,就该回头,否则我不介意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岂料,稷山这厮听了却开始往前走,脸上逐渐浮现起疯疯癫癫的笑意来。

    也正是他继续朝前走,才让余音发现,他没扇扇子的右手好似受了伤,无力地垂在身侧,随着他的步子前后摇摆。

    对上稷山,余音的心里其实没底。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稷山这种活腻了的罗刹王那可是能豁出命去跟人交手的,听说他之前发疯和范榕交手,硬是以废了自己一条腿为代价,换了范榕的左手。

    罗刹王的血肉之躯得来容易不假,可也不是这么糟蹋的,那之后不周就真没人敢随便招惹稷山了,都说他是十成十的疯子,是幽冥鬼域里的恶鬼。

    “你受伤了。”余音突然说道。

    稷山一愣,似乎没想到余音会说这话。

    余音小心翼翼地放下瑞风,随后快步迎向稷山,一面从身侧千机囊里取了伤药出来,一面继续说:“看情况应该不是小伤,这是骄阳给的药膏,应该对你有用。”

    硬的不行,来软的如何?

    和疯子相处,余音也学了几分喜怒无常来。

    刚合上扇子的稷山还没来得及用扇尖戳穿余音的脖子,只堪堪点到余音的皮肤上,就看余音已经眼疾手快地将药膏涂了过来。

    触手炙热,内里魔气纯正,的确是骄阳的手笔。

    “你不杀我了?”稷山怪腔怪调地斜眸去瞄余音,“刚才不是喊打喊杀的吗?”

    余音掩去神色中的厌恶,平静地回道:“我随时可以杀你,但什么时候杀,取决于我的心情,我看到你手上有伤,便想着这时候不用杀你,等到你伤好之后再说。”

    话语里颠三倒四的感觉,比稷山还要稷山。

    这下稷山乐了,笑得花枝乱颤,嘴里则说:“原来你也是疯子,好说,好说!也是,若非疯子,如何能取须伦恶童狗命?我本是试探试探你,没成想居然真有个家伙能收拾了他。”

    说完,他伸着猩红的舌头出来,舔了一圈唇瓣。

    “你是跟着骄阳过来的吗?应该不是,她不是那种会与旁人合作的性子,更别说是你了。”余音借着上头的疯劲,开门见山地问起了话,“看你的伤不像是旧伤,估计应该伤了不到一日,这附近能让你伤成这般模样的大动静逃不开我的耳朵……”

    大概是余音这样子真的太过大胆了,以至于稷山都兴奋了起来,双脚不住地点地,眸光闪烁。

    “你是被桃然伤的吧。”

    余音突兀地总结了一句。

    咔。

    稷山扭动自己的脖子,歪头说:“看来你对我们十分了解,也不是真疯嘛。”

    闻言,余音抬头粲然一笑,回答道:“我从没说过我是疯子,或者说,我从不认为我是疯子。”

    话音一落,余音的骨剑从稷山身后的虚空中抽出,几乎没给稷山任何的反应时间,就朝前横摆,剑锋正中稷山的背心。

    实际上,稷山也没有什么躲避的机会,他受伤的那只手可还在余音的控制之中。

    随着骨剑命中,余音抬膝顶在稷山的胸口,掌心贴着他的右手一路向上,最后将黑龙引直接引到了他胸口的位置。

    五指一收。

    污浊的黑血喷薄而出,糊了余音一脸。

    “我不希望在不必要的事,或者突发的事上浪费过多的精力。”余音将稷山来不及阖眸的尸体放倒,目光冷漠地上下扫了几圈,“稷山大人您就安心在此处歇息吧,我知道凭我这几下伤不到您根基,但总归是能让您现在动不了的。”

    从一开始,余音就知道稷山这厮与其他罗刹王不一样,他绝对是奔着须伦恶童这具身体来的,也就根本没有掉以轻心过。

    软也好,硬也好,都只为了博取哪怕半刻的机会,好一击放倒。

第二百三十五章 坦诚

    匆匆搞定稷山,余音连忙抱起瑞风往城里跑。

    骄阳对救治瑞风倒没有什么抵触,三两下结束手头的活,就带着瑞风进了客栈里,留余音一个人坐在底下大堂里发呆。

    裴云英下楼时,余音仍旧呆坐着。

    “我刚才……看到小风了。”裴云英思量了片刻,提步走过去,边走边说道:“她看上去并不大好……是你带她回来的吗?”

    余音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回身望向裴云英,说:“是,我本是要去尊灵山找找头绪,不料碰到了瑞风,且发现她身受重伤。”

    瑞风的离开一直是她们姐妹二人之间搁置的话题。

    见余音这副模样,裴云英再想瞒着是不可能了,只能拉着她到一旁空着的房间去细谈。

    原来,云林宗早乱了。

    不少长老虽然过去对余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心里却仍旧是把余音当作自家弟子的,这弟子虽弱不堪言,却总归都是自家孩子。

    是以,当他们猛然发现自己过去是倚仗余音修炼,且做了那祸害余音的帮凶时,没谁老脸能挂得住,当然也就群情激奋地对高玉掀起了反旗。

    他们想要联系上裴云英,想要再为余音做些什么,却在最后围剿高玉时,几乎全军覆没。也正是因为云林宗这件事,才使得其他宗门归顺得更加顺利,几乎没有出现什么明面上的反对声音。

    “瑞成亦活着,也是唯一一个从丹青山围剿中活着出来的。”裴云英双手撑在窗框边,落寞地望着外面逐渐刺目的日光,“云林宗已经名存实亡,现在坐在长老位上的,都只是附和高玉的虫豸而已。”

    独活的瑞成亦怕了。

    其实害怕也是正常的,昔日的同道在高玉一念之间成了一地残渣,连完整的遗骸都保存不下,自己则是在几番周折之后,虎口逃生。

    怎么说也都是一群化神期巅峰,甚至是洞虚期的修行者了,对上高玉却半分胜算都无。

    换谁谁能不害怕呢?

    “瑞风被瑞成亦带走了?”余音问道。

    裴云英点了点头,说:“瑞成亦走之前,对我说了丹青山围剿的事,他虽提点我要多加小心,但却再也不想卷入任何事非……瑞风作为他的女儿,他更加不会希望她涉入任何危险。”

    薄如蝉翼的雪忽然间就落了下来,给这座满目疮痍的城池披上了雪纱。

    别样的美被裴云英收入眼底。

    她叹了一口气,掌心灵力飘转而下,顺着雪花扶起一个跌倒的幼童后,继续说道:“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此事背后实在背负了太多人的性命,我不希望你困于其中。”

    “师姐想岔了。”余音起身过去,揽着裴云英的肩,另一只手手伸出窗外接了片雪花,“现在的我已经不会轻易被任何事或人压垮。”

    两姐妹的头靠在一起,场面看上去十分温馨。

    正在这时,身后的门被轻轻扣响两声。

    敲门的是囚玉,他推门进来,眉头拧在一起,嘴里说:“街边发现了一具尸体,经金甲卫辨认,是余囊城的副城主,傅十一。”

    傅十一的死对余音来说是意料之中。

    “我们救我们的人,没必要掺和到凡人之间的权柄争端中去。”余音一脸淡定地回道:“傅十一与莫笑之间有争斗,而我们的到来就是这场争斗的突破口。”

    不过,莫笑能如此雷厉风行地解决了傅十一,倒让余音有些侧目,他看上去是那种被君君臣臣之道束缚的典型凡人,就算真的护主心切,也应该会先考虑霍林的想法才是。

    “咳……还剩多少人?不如我也跟着帮忙吧。”裴云英的脸色因为咳嗽而白了几分,不光是余音不许她出去帮忙,连那个罗刹王骄阳也说,她不适合出去。

    囚玉看着余音,没有擅自答话。

    余音很坦诚地与裴云英相视,说:“姐姐不必考虑这些,其他人之于我,是仁慈是善心是举手之劳,但姐姐对我而言是勇气,是我能走完抗争之路的勇气。”

    好像从骄阳给裴云英看病起,余音就不再喊裴云英师姐了,而是换成了更为亲昵的称呼。事实上,裴云英也很吃这一套,一句姐姐入耳,什么都依余音的。

    余囊城的这场全城救援一直持续了十日。

    后世人称那几位从天而降的仙长们为北境医仙,为他们塑像,还把这事编撰成了传说,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了下去。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救人的这几个,别说医仙了,有的甚至都不是人。

    这是后话。

    此时的余囊城由于大部分人得救而展现出了新的气象,可人们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因为他们在几日之内,接连失去了他们的城主与副城主。

    霍林的痨病使他没能撑到化雪之时,由于过度操劳,他倒在了落雪翌日太阳升起之前,也因此没能见到所有人得救的场景。

    人们争先恐后地去送霍林,在霍林的陵墓前叩拜,一时间万人空巷。

    不过余音他们倒是没见到霍林出殡时的这个情形,早在结束救治时,他们就已经连夜偷偷出了城,直奔尊灵山而去。

    那个藏在暗处的罗刹王直到事情彻底结束,都没有现身,但余音总觉得,他似乎是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在想什么?”囚玉翻身跨上马车顶,坐在余音身边问道。

    余囊城里没有余音所需要的东西,但余音仍然在情况紧急的时候,耗费了十多天的时间去救人,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令囚玉心服口服了。

    “我在想,我没在余囊城找到我父亲的遗骸,是不是意味着,有人先我一步。”余音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那个人必然不是高玉,否则拿走的就不是余阙的骨头,而是余音的命。

    她说完,将手里把玩的小石子往马车后一抛,石子准确无误地砸在了朝露的脸上。从处余囊城起,朝露就那么被黑龙引捆住,倒挂在马车后,随着马车前进而一晃一晃的。

    刚开始朝露还会骂骂咧咧的,不多时就放弃了挣扎,百无聊赖地数着马车轧过的草玩。

第二百三十六章 敏锐

    “你干什么?”朝露像虫蛹一样蠕动了几下,忿忿反问。

    余音由坐姿换成了反趴着,问朝露道:“你在客栈里动手时,心里想的什么?你就算是再蠢,也该有基本的危机感吧?什么时候动手会死,你不清楚吗?”

    做了几百上千年的鬼王,一朝被困,疯疯癫癫,也不可能完全丧失昔日的感知。

    换句话说,当时朝露一定是嗅到了什么契机,才会暴起反击,但最终他嗅到的那份契机却没有如他所愿地在客栈里弄出乱象来。

    鬼比人敏锐。

    看到余音那仿佛能彻底看穿自己的目光,朝露下意识地敛眸,错开了视线。

    “看来是真有了。”余音探了探指甲,吹气道:“你不说,肯定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后续可能和那人有合作,需要倚仗他……让我来猜猜,他允诺事成之后,杀了我,助你离开?”

    朝露的脸上,写着骇然两个打字。

    惊讶的不光是朝露,坐在旁边的囚玉也看傻了,他没想到余音能利用蛛丝马迹分析出这么多,更没想到余音还能从朝露的眼神表情里诓出真相来。

    “我囚着你,是因为你有大用,你留在我身边虽说不上自由,但好在安全,不是吗?离开我之后,你能有什么好去处?所以这人的本事还得能为您之后提供庇护之所。”

    余音的话还在继续。

    “寻常庇护不足以逃开辟邪的搜寻,更加不足以让你这样的前鬼王栖息……故而,这人得有一处方外净土。”

    方外净土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那是只有大乘修士才有的本事,他们撕开灵气,便能创造出一份新天地来。只是这方外净土极其耗费其己身灵力,且稳固程度与其本身状态息息相关。

    正如余音之前所说,一般的大乘修士都是不闻不问的老东西,没谁会突然站出来操心外界的事,所以这个人就锁定在了不周的几个大乘修为的罗刹王和灵兰秘境那为数不多的老妖身上。

    老妖怪的味道一般都很冲,隐匿再好,不说余音,囚玉肯定都能闻出点味儿来。

    而不周的大乘罗刹王只有两个。

    范榕不是那种藏头藏尾的性子,如果是他和朝露合作,那么肯定是正面出手。如此一来,便只剩下那个有善恶修罗之名的冲庠,是符合条件的。

    面如死灰的朝露只得点头承认:“我见的是冲庠。”

    传闻中,冲庠会在夜里出现在凡人家的喜宴上。

    他有一副绝美皮囊,举手抬足之间能引发凡人的痴狂,当所有人都为之痴狂时,他便会为问那喜宴的主角——新郎与新娘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新郎若说是个好人,那么冲庠就会吃掉新娘。

    新娘若说是个坏人,那么冲庠就会吃掉新娘。

    不管怎么回答,其结果都是这对新人落入冲庠的腹中,称为他当天的美餐。

    听到这个名字后,余音只觉得头大,这些罗刹王一天天的是没有自己的事吗?怎么就不断地出现,不断地给她找事?

    “冲庠向你保证了什么?”余音又问。

    朝露被她拖拽到半空中,开始了不断地旋转。

    “我说我说,你给我停下来。”光是旋转朝露也就受了,偏偏那黑龙引在旋转中一点点收紧,颇有种要扎入他体内的趋势。

    咚。

    余音将朝露摔在马车顶上,如他所愿地停了下来。

    “在客栈时,冲庠靠近过,我以为他是过来捣乱的,但他却只是在客栈底下逗留了一会儿,并没有出现。”朝露含含糊糊地说道。

    而余音一眼就看穿了朝露在说谎。

    她抬手按在朝露的头,将他压在车顶上,声音凉丝丝地问:“你是以为我痴傻如你吗?如果不是冲庠有什么实际动作,你会在那么恰好的时候出手?”

    囚玉则从听到冲庠二字开始,就一直在环顾四周。

    和范榕不同,冲庠做事毫无逻辑,他可以因为这人长得太美而心生厌恶,干脆吃掉,也可以因为这人太美,便索性带回不周养起来。

    是真的养,埋一半在土里的那种。

    与这群人一比,囚玉从来都觉得自己无比正常,即便他随身携带了不少的孩子。

    在囚玉警戒的期间,余音把朝露好一顿胖揍,等把他打得服服帖帖了,才接口说:“我希望你明白一点,论做人,你不如我,论心计,你不如人。”

    不得已,朝露只能坦白说,当时的冲庠其实就在金甲卫里。

    看到冲庠的那一刻起,朝露就以为自己有了逃出生天的希望,这才突然从囚玉手里逃脱,往冲庠的方向跑去。

    结果冲庠却和其他金甲卫一同往后避让,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就在金甲卫里?”余音皱了皱眉头,她回想了许多,可依旧没能在记忆中找到什么异常。

    囚玉也说:“当时我出来得晚,没能看到所有的金甲卫,如果他在里面,我可能同样无法察觉到。”

    到目前为止,冲庠可以说是余音真正接触到了实质为大乘的对手,他的修为有没有跌堕余音是不知道的,但从其与朝露的交易来看,必然是没有的。

    如此一想,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不周的罗刹王们并不是都如囚玉这样会以成魔之前的习惯修行,所以在所有的罗刹王中,只有他受余音影响最大,到现在只堪堪保存到化神巅峰期的修为。

    “他有什么目的?”余音继续问道。

    朝露哪儿知道冲庠什么目的,他能搞清楚自己离开之后在哪儿安全,且以这一点和冲庠谈判成功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从朝露这儿得不到有效答案,余音也只能暂时作罢,等着冲庠什么时候再和朝露取得联系。失去问询价值的朝露冲庠回到了马车后,咚咚锵锵地撞着马车车厢,随马车一道南下。

    因为有法术加持,从余囊城往南走了约莫半个月,就已经能看到楚国的边境了。

    以前这里大多只有楚国的士兵巡逻,现在增添了不少修行者,一个个着装大有不同,应该是从各个宗门里抽调过来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 延平

    伪装成普通人的余音一行人在上交了数目可观的金银,外加拍了通修行者的马屁之后,成功地进入了楚国境内第一座城——怡安。

    饱经风霜的楚国由南向北都显露出一种盛世衰败后的荒凉,连怡安这个最外围的城市也没能幸免于难。由修行者接手后的怡安城却没有重现生机,反而笼罩在更为高压的窒息环境中。

    百姓们几乎没有在外面走动的,但凡能在大街上看到,都是衣袂飘飘的修行者,而从他们的神情上看,这似乎是怡安城的常态。

    白五机灵地将马车拉走,改换成小道,心说要避着这群人,却没想到小道里反撞上个肥头大耳的锦袍修行者正在凌辱个少女。

    昏暗难掩春色,少女衣衫半挂,泪眼朦胧。

    “住手!”

    得到余音许可之后,白五抽剑踩着马背飞身而出,大喝得那修行者打了个激灵,泄了一手。

    少女的呜咽声与修行者的咒骂声顿时回荡在了小巷中。

    “格老子的,谁敢坏你佛爷的好事?”那修行者转过身来,满脸横肉上仿佛写着四个字:我不好惹。

    当他看到出来打岔的白五是个女人时,狂怒又转为戏谑,语气轻佻不已地继续说道:“哟,哪儿来的小娘子?是想与我携手,共赴巫山?”

    “作为修行者,岂敢做出此等有辱道心之事?!”白五目光下移,十分厌恶地闪身崩腕斜挑而出,说话间了却其秽根,“今日便让我来替天行道。”

    咒骂变成了惨叫。

    看上去没人的小巷子,其左右两堵高墙之后竟是藏了好些隐匿身形的修行者,这些人在那个自称佛爷的修行者惨叫之后突然蹿了出来,手中剑招与法术不断。

    漫天飞落的术法对白五而言尽是杀招,风却在这时候凝滞了。

    只见余音拂开车帘飞身出去,一脚踩在其中一个修行者的头上,直蹬得这人头骨咔嚓脆响,尔后身轻如燕地行走于多位修行者之间,长剑如飞霞。

    不费吹灰之力的,场面形势逆转。

    “你、你、你是谁?”佛爷跌坐在地上,左手捂着裤裆,右手指着余音,喊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竟敢纵奴行凶!”

    能驱动这么多修行者替他行凶做掩护,其地位可见一斑。

    然而出乎佛爷预料的是,面前这白面小子半点儿都不慌,甚至提剑继续前进。

    “我是观叶宗——”

    佛爷的话还没说完,飞芒划过天际,他那丑陋不堪的头就已经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一圈。

    余音神色冷漠地站在无头尸体面前,抬脚将其踢开,说:“观叶宗而已,小小内门弟子就敢如此为非作歹,看来高玉驭下也不怎么样嘛。”

    衣衫不整的少女缩在墙角,不断地哆嗦着,她想要向救下自己的这几位仙长道谢,但出口的,却只剩下哽咽。

    “别怕。”白五快步走过来,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少女的肩头,其后问道:“你的家在哪儿?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余音回身将地上垒高的尸体悉数毁去,处理完了之后,才和白五说:“送她回去估计是没用的,这座城如今在修行者的掌控之下,她回去,不过是从虎穴换到了狼窝。”

    少女眼中的惶恐证实了余音的话。

    听余音这么说,白五犹豫了一下,扭头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对上全城的修行者好像不太合理,也很耽误时间。

    正说着,后头的囚玉用脚磕着车厢,打断她们,“东南方向过来了一队修行者,看上去是被这人的死给惊动了,目的性很强,需不需要我帮你们先行打发走?”

    此时马车厢里裴云英和瑞风都还在休息,有骄阳和胡明远照料她们,暂时也就不用余音去操心。

    “白五,把马车拉走,找个地方落脚歇息,至于她……由我和囚玉负责就是。”余音思量过后,简短地吩咐白五,接着又从白五手里接过少女,掌心输送灵气为其愈疗皮外伤,“让我来看看,是谁会为这所谓的佛爷出头。”

    白五忙不迭地应着,几步跳上车辕去,勒着马儿就掉头往巷外走。

    囚玉轻身落在余音身边,慢条斯理地说:“救她可治不了本……”

    何止治不了本,恐怕连标都治不了,这座城乃至这个这个国家都已经病了,若不能将伏在楚国病躯上吸血的道门给彻底剜掉,如刚才那般令人作呕的场景只会源源不断地发生。

    “我救不了所有人,我也无意去救所有人。”余音略有些疲惫地甩了甩手腕,目光看向巷子口,“但眼前人可救,眼前事可拦,一切无愧于心就是……”

    脚步声渐近。

    第一个出现在巷子口的,是个身穿深蓝色长袍的白冠男子,他的身后还跟着不少同等装束的修行者,但显然是以他为尊,听其号令。

    大约是看余音和囚玉气度不凡,这人在走了几步之后,示意后头的随行人员在巷子口停下,而他自己则扶住腰间佩剑,孤身走了进来。

    余音怀里的少女哪儿见过这阵仗,吓得直哆嗦,大气不敢出一声。

    “几位,可有在这附近见过修行者?”男子在走了差不多十步时开口,声音清越,“在下乃是诛魔军驻怡安总指挥使,延平。”

    好家伙,狭路相逢,竟是半个熟人。

    延平可不就是江胜清之前与余音抱怨的那个十分惹人厌的师弟吗?他居然就在怡安,还在高玉的手底下混了个什么总指挥使当,正是有趣。

    “原来是玄照宗的延平道友。”余音笑眯眯地单手行礼,一语点破延平的身份后,继续说道:“我们两个是北边的散修,慕名而来,想要见识见识诛魔军风采的。”

    小巷子里的痕迹已经被余音清理了个干净,以延平的本事,想要看穿很难,唯一的疑点就是余音怀里的少女,而这,是余音故意留给来人的突破口。

    “这位是……”延平看得出这个不断发抖的姑娘是凡人,顺理成章地踩上了钩。

第二百三十八章 作戏

    “这位啊……”余音眯眼笑了笑,将少女交给囚玉后,几步走到延平面前,压低声音道:“这是我刚刚被一位前辈托付的……据说是那位前辈的……这个……”

    余音说着,做了个十指相扣的手势。

    延平先是很谨慎余音的靠近,尔后在听到她这么说之后,面露狐疑,身体稍稍放松了些许。

    “我也是第一次见,听她说,叫……好似是姜卿,那一手落云掌可谓是出神入化,看花了我们兄弟二人的眼啊。”余音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其后又指了指地上,“延平道友你看,这一地的尸体可是连渣都不剩,全都被那位前辈挥袖间碾碎……”

    从清理巷子起,余音就已经想好了把责任往谁那儿推。

    玄景宗那个从不露面的姜卿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凡余音能描述出其面纱底下有着怎么样的容貌,那么就能够仅凭只言片语在延平心里站稳脚跟。

    更为关键的是,姜卿独门的落云掌能令敌手瞬间魂飞魄散,等于是连骨灰都给你扬了,两相一辅,十分合理。

    “这……”延平神色动摇。

    道门里对姜卿的传闻可不少,可大多都只在小范围里传传,外面的散修就算想打探,也无从探听。

    传的什么?

    大多是茶余饭后的调笑,毕竟是位终年遮面的前辈,又没有道侣,唯二的入门弟子还养得与其一般清冷出尘。

    有的说姜卿其实养了不少凡人面首,生了好几个孩子养在凡间,也有的说姜卿其实好女色,只是担心影响自己宗主形象,才一直藏着掖着。

    后一个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

    姜卿在道门里少有走动,唯一的几个日常来往的,也都是独身女同道,对那些男性追求者也从来都是冷面强硬地拒绝,不留余地。

    所以好女色一说的认同者还挺多。

    巧的是,延平就是其中一个。

    其实余音本来是想说女儿的,但无奈这个叫木香的少女的家世背景很简单,实在难以和姜卿扯上干系,也就只能先委屈委屈姜卿前辈扛鼎了。

    “哦对,姜卿前辈还说了,这次只是警告……若有下次,便是违逆高大尊也再所不惜。”余音意有所指地接着说道:“虽然我不懂她这话什么意思,但总归转达给你是应该的。不过啊,这么一看,姜卿前辈的确用情至深……这位我可得好好儿的送回去。”

    逐步递进的话,令整个故事更具备可信度。

    延平的目光在余音三人的脸上来回打转,心里已经掂量权衡了起来。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重视,余音作势扣扣巴巴地从腰间取了一小袋灵石来,以更低的声音对延平说:“我哥不愿意花钱,但延平道友你说,这钱是不是花得值?他日姜卿前辈要是再来,只消她在姜卿前辈耳边替我美言几句,我这岂不是就能进玄景宗了?”

    余音的脸上流出浓浓的市侩气。

    到底是个散修。

    对此不屑一顾的延平虽然心里对自己面前这人模狗样的家伙已经没了什么好感,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敷衍地附和了一句:“没错,要是姜卿前辈真能为这女子冲冠一怒,那她的枕边风应该有用。”

    说着,延平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刚才城里的气息相当驳杂,这使得延平没能及时判断出出事地点,可他来得也不慢啊!换而言之,肯定是行凶之人修为高深,否则怎么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解决那么多的修行者,当然更不可能如此快速地清理掉所有痕迹。

    落云掌……

    有些合理。

    想到这儿,延平冷哼了一声,说:“既然是姜卿前辈的熟人,那就怪不得旁人了,只能算是关老兄点子背,走了霉运。”

    余音活络地接话问道:“关老兄?那人是什么重要人物吗?会不会让延平道友你难做?需要我与我哥去给你作证吗?”

    那一副热切的模样,生生把延平恶心地后退了好几步。

    而囚玉……

    他快憋不住笑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余音这般炉火纯青的做戏,而且看那愣头小子的样子,显然已经全然相信余音的说法。

    “不必了,关佛虽是观叶宗宗执法长老的独子,但说到底,他是过来服役,不是过来享福的。事情是难办了一些,可楚国动乱,谁敢保证自己绝对安全?有个三长两短再正常不过了。”延平扭头看向巷子口,右手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散开去。

    连延平会如何回答,余音都已经猜到。

    据江胜清所说,延平是一个非常能审时度势的人,同样也是个将趋炎附势表现到极致的人。这样的人在面对突发状况时会作何选择,其实再好猜不过了。

    关佛死人一个,从其行径言论来看,说不定平时就嚣张跋扈,给延平这个总指挥使造成过不少麻烦,死了对延平而言可能还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而少女木香却是实实在在的活人,且是与一宗之主姜卿有瓜葛的活人。

    选择关佛的话,延平就得经手关佛的死讯,将其转达给观叶宗,就算他把责任全推给姜卿,也极有可能被关佛的父亲怨恨上。

    若是选择木香,将事情隐瞒,延平不仅省了个大麻烦,还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姜卿欠自己一个人情。

    该选什么?

    会选什么?

    所以余音才断定延平在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一定不会将关佛的死如实上报。

    眼下看延平这么说,余音感激不已地垂手去摸出另一大袋灵石来,故作夸张地说:“延平道友你可真是个好人!”

    边说,边把灵石送到了延平的怀里。

    “其实我也不想去面对观叶宗,毕竟这人已经死了,就算和我们没关系,那我们也少不得要受一番诘问。哎……我还是怕的,到底是没怎么和大宗门打过交道……退一万步说,人死如灯灭,那失去儿子的关长老只怕会连带着怨恨上我们!”

    这番话在一定程度上,彻底熄了延平想要联系观叶宗的心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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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介绍:
【无CP】【金手指】
——A版
被道门中冠以废物美人之名的余音以区区金丹期的修为活了三千年。
她本以为自己余生会就这么耗尽寿元,老死离开,却不料在一向待她如亲人的师姐飞升的这一日,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无法回到从前。
当过往的端倪悉数摆到余音的面前时,她发现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那些人都在利用她,过去的一切都在将她推向深渊。
——B版
天:当你的对面站着三界众生,你该如何选择?
余音:我想要活下去。
天:你的意思是你选自己?倘若旁人因此陨落,三界生灵涂炭,你亦不在乎?
余音:我在乎他们,那谁来在乎我?
天:仙灵化噩,从来如此,你应当有无尽向上的悲勇。
余音:从来如此,便对吗?我拒绝这个从来如此。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