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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聆行     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txt下载     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 幸好

    贾然的长尾摆了摆,打在地上扬起灰尘一片,但这些灰并不会沾染到它洁白无瑕的毛发上。

    “他是他,你是你。”它舔顺了自己的前爪之后,忽然间躬起了背,似乎是要起身,“他有戌伏的首肯,自然就能进去,你呢?你是个贼眉鼠眼的小偷。”

    它一站起来,大地随之颤动。

    天心阁的大门却依旧紧闭着,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动静。

    “那你认识这个吗?”余音将灰玉从掌心抠出来,捏着朝贾然晃了晃,说:“我可不是小偷,我是来取回我自己的东西的。”

    嗡——

    强烈的声浪从贾然的喉间迸发,它仰头打完哈欠,又垂头凑近余音嗅了嗅,对余音手上的小物件并没有什么兴趣。

    嗅到第三下。

    贾然那带着倒刺的舌头伸了出来,顺着余音的手,轻轻地舔了一下。

    它是轻轻的,但力道之于余音而已,如同扒皮,若换做个普通人来,这一舌头下来,手就已经被刮掉了,就算是寻常修者,只怕也要被擦出个好歹。

    “你身上有股臭味。”贾然上唇内有一个圆圆的凸起,它张着嘴,眯着眼,将那凸起袒露向余音,“这臭味倒是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所谓的熟悉感觉,大概是因为须伦恶童。

    余音眸光一转,握着灰玉站在贾然爪子下方,顺势说道:“熟悉就对了,你看,我能走到你面前,不就说明我其实也是得到了戌伏的首肯?”

    从先前南岁的口中可知,天星挪移其实是会挡住一部分人的。

    那么借由这个事,余音开始了坑蒙拐骗。

    这话果然令贾然的眼里出现了一些疑惑,它抖了抖耳朵,一面抬起爪子剐蹭着脸,一面说:“我不管,既然戌伏没有说话,那你就不能进去。”

    砰砰。

    砰砰砰。

    太过靠近贾然,余音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她勉强将黑龙引导入灵脉中,用黑龙引强压住那股子想要自爆的冲动后,转而在心里默念清心咒。希望借此双重手法保证自己眼下的安全。

    也不知是黑龙引起了效用,还是清心咒的缘故,此后余音在贾然数度靠近时,都能保持面色如常,血脉中的那股子暴戾也在克制中逐渐重归平静。

    “戌伏和南岁在谈论大事,而我也有大事要和戌伏谈。”余音手腕一转,将灰玉轻轻一推,使其飘浮在半空中,“但很不巧,我与南岁并不能相见,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我要遮掩身形……”

    假话里面如果掺杂着真话,那么可信度就会稳步上升。

    “你的意思是,你要等南岁走了,才能和戌伏谈?”贾然的头脑并不像个野兽,更像是一个有些单纯的人,“既然是这样,那你现在出来做什么?”

    单纯并不意味着愚蠢,但单纯意味着有被哄骗的可能。

    “不是你刚才叫我出来的吗?我不想与你交恶,毕竟你是天心阁……哦不,是阴安城的守护神。”余音佯装夸张地仰头瞧了一眼贾然,抿了抿嘴后,说:“我既然是来与戌伏做交易的,当然是以和为贵。”

    贾然忝受褒奖之余,猛地将前爪搁下,劲风随之鼓动。

    也不知道贾然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的这一掌,令余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暴戾随着劲风一道复苏,同时,余音身体内的灵力也开始紊乱暴走。

    耳朵里充斥着咕咚咕咚的沸腾声。

    其来源并不是旁的,而是余音身体里焦灼不堪的血。

    她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在一开始时轻举妄动,天心阁底下的天星挪移似乎是与贾然这尊巨兽相连,擅闯者就算初时能压制住自爆的冲动,也会在之后与贾然的交锋中再度沦陷。

    强闯,死路一条。

    若要破除眼前的危机,就需要余音打破天星挪移与贾然之间的联系,然后逐个击破。然而别说打破二者之间的联系了,此时的余音只能堪堪稳住自己体内的灵力,再无余力去想身外之事。

    散去万念,灵台清明。

    电光石火间,余音突然悟了——

    她抛开一切杂念,大着胆子将身体里的黑龙引散去,接着便是吐纳灵气,以天地间精纯的灵气充盈己身。

    “你的眼睛为什么红了?”贾然靠得很近,灼热的呼吸喷了余音一脸,金色的竖瞳因为距离骤然被拉近而无限放大,失去了本来的威严。

    能是为什么?

    余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能好端端的站着,皆因为她在关键时刻固守住了元神这一最后防线,且找到了能暂时安然立于天星挪移阵上的法子。

    但别在动弹了——

    余音在心里如此想到,如果这时候贾然再次试探,那么她的方才好不容易救回的平静就会,而她的下场恐怕又会如无上楼那样。

    死是不至于死的,但失去这好不容易从须伦恶童手上抢来的身体,与前功尽弃又有什么区别?

    几个周天吐纳过后,余音这才开口,说:“你审视了我几遍,可有得到你要的答案?我能安然无恙地站到现在,还不足以说明我的可信吗?”

    看似稳如泰山的余音,实则如同沙丘,但凡贾然一动,便会溃散一地。

    长时间的对峙下,贾然拧着它那毛茸茸的眉头,一动也不动地端详着余音。最终,它的眼中出现了动摇,它开始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身体也重新回到了最开始的匍匐状态。

    “南岁没有出来之前,你留在这里。”

    贾然说完,阖眸再度睡去。

    一场山雨在降临之前便会化解,余音长出一口气,目光转而看向被贾然挡了一半的天心阁大门,与刚才不同,大门似乎被打开了一条缝。

    余音连忙屏住呼吸,侧身躲入贾然的毛发中,仅露出半只眼睛去看那门口。

    门被轻轻的拉得可容一人出入,但随后出来的并非是南岁,而是一个蒙着脸,仅露出一双翦水秋瞳的白衣女人。

    女人环顾了四周一圈后,提裙跨出门去,嘴里嘟囔道:“幸好不在……要是被发现,我可就惨了。”

第一百八十章 女人

    长发斜挽,眼尾微吊,面如春色映桃花,眼若秋潭嵌寒星。

    美人。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这都是一个十足的美人,但令余音诧异的是,她同时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唯一的诡异之处便是——

    这个凡人的身上缠绕着一股十分浓郁的妖气,这些妖气乍一看简直就像是长在她身体内的一般,但却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反而是在保护她。

    对余音而言,她初来乍到,根本分辨不出妖气之间的诧异,直觉却告诉她,这个女人和戌伏的关系不浅。

    女人右脚眼看着要落地……

    与此同时,天星挪移的气流在慢慢地聚集。

    说时迟那时快,余音手中黑龙引于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接着便把女人从天心阁门口无声无息地拉到了自己的怀里,而在这一动作之前,一道悄然的隔音术缓缓套在了余音的身上。

    噗。

    贾然厚长的毛发被撞击出了柔软的声响。

    “你是谁?”女人惊慌失措地在余音怀中挣扎,但当她发现自己根本撼动不了身边这个男人分毫时,眼底有媚意流转,“小哥想要找我做什么?我可是很贵的~”

    女人边说,边将长长的指甲点在余音胸膛,轻轻划出一道浅痕。

    看样子是想要色诱余音。

    余音冷眸低垂,抬手啪的一声拽住她的手腕,指腹则点在她指尖,将那指甲盖上暗藏的银针一折,尔后说道:“收起你这些小把戏,方才我可是救了你一命!要知道,你刚才那一步若是迈出去了,此时的你就已经是一摊烂肉了。”

    眼看着计谋败露,女人懊恼地咬了咬嘴唇,遂别开脸,嘀咕道:“什么呀,我可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存在。”

    见其装傻充愣,余音另一只手扬出,扔出一枚不知什么时候捡起来的碎瓦片。

    “好好看着。”

    簌簌。

    瓦片甚至没有落地,就湮灭成了粉末。

    整个天星挪移中,只有贾然所趴着的附近才是能容纳人站立的,余音敏锐地从那章管的种种行迹察觉到了这一点,并提前踩入安全的范围。

    虽然余音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有没有安全出入的权利,但这时候自然是哄骗着为先。

    见状,女人瞪大了眼睛,声音细若蚊蝇:“这混账居然没有骗我……那可怎么办,难道我跑不出去了?”

    她大概是以为自己说话,并不会被身边的人听到。

    空地上的动静并没有惊扰到贾然,它甩着毛茸茸的长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在自己的脑袋上,如蒲扇般的耳朵随之扇动了几下,鼻间呼吸沉稳如初。

    “你口中的混账是指谁?”余音靠近女人的耳侧问道:“是戌伏……还是南岁?亦或是其他人。”

    两个名字之间,女人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变换。

    从慌张转冷静。

    是前者,戌伏!

    余音蹙眉想了想,继续说道:“你与他什么关系?此时他正在天心阁内,若你不老实交代,我就将你送回去。”

    听到余音说要将自己送回去,女人的脸上到时候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畏惧,哪怕当中夹有惶惶然,也只是一闪而过。

    这个女人为什么有持无恐?

    那些许的惶惶所针对的,看来并不是出逃的后果。

    “或者……我也带你离开。”余音转口,“你想出去,就必须要走过这个天星挪移法阵,但仅凭你个人的本事,别说逃出去了,就是多走一步都会死。”

    女人闻言抬头,由下及上的审视着余音,似乎是在判断余音这话的真假。

    呼呼——

    她们身后贾然的呼吸渐重,大概是睡熟了。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女人终于下定决心,两手在身侧攥紧衣摆,嘴里支支吾吾地问道:“你、你该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她脸上的那股子害怕居然还是真的。

    余音静默了一会儿,眼角余光看着天心阁的大门,说:“放心,我带你离开,并不是求你的身体。”

    既然南岁和戌伏一直没出来,那么余音将这个女人带走,藏起来,完全可以引蛇出洞。

    “不求我身体?”女人吞了吞口水,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那你求我什么?我没钱,我是被掳进来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要是想问我有关戌伏的事,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也不会说。

    女人低着头,脸上的狡黠藏匿得很好,她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逃跑归逃跑,但背叛戌伏的事她不做,也不敢做。

    “不,你权当我是好心吧。”余音抬手,不着痕迹地一道隐匿术打在女人的背上,将女人的身形遮蔽,“我回救你出去,只要你全程听话,之后你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一拍即合之下,余音说做就做。

    要想从天星挪移里逃出去,首先就得借势。余音翻手薅了一把贾然的毛,悄声对它说道:“贾然大人,南岁要出来了,为了避免被他察觉我与戌伏大人的交易,我要先行离开一会儿。”

    贾然在梦中打了个响鼻,以作回应。

    紧接着,贾然银白色的毛发被余音歘的揪了下来,散落一地。

    余音夹带着女人纵身一跃,宛如飘落的雪花一般轻盈,她落在那些半空中的毛发上,却没有踩动任何一根长毛,几个点掠之间就已经抵达了回廊。

    藏人对于余音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躲过戌伏城主府里各处的守卫和眼线,以及戌伏那尚不明晰的掌控。

    当然最重要的还有……

    如何让女人乖乖配合。

    “我会在你能出来之后,给你一道讯号。”余音拆了一小段黑龙引放在女人的掌心,“不要妄想着私自逃离,一旦我发现你没有我的允许就离开了,那么我会立刻找到你,将你送回天心阁。”

    这里是阴安城南一处废旧的老宅,四处荒芜,应该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妖精居住过,余音在老宅上设下好几道隐匿术,又在宅子里头结阵,以防藏身在里头的女人被那戌伏或南岁轻而易举地找到。

    处理完了这些之后,就剩下女人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震怒

    女人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抬手按在自己掌心那条黑色的小线上,说:“好,我会乖乖待在这里的……但你要快……若是拖久了,他就要发现我跑了。”

    这句话令起身的余音又蹲了回去。

    “我要的就是他发现你跑了。”余音指尖勾着一缕刚刚割下来的,属于女人的头发,“他发现你跑了,我才能让他去找你,但放心,他找不到你。”

    青丝如墨。

    落地飘然间,成了一个与女人一模一样的人。

    “这——”女人吓一跳,朝后缩了缩,“你是想要调虎离山?”

    她很聪明,但不够聪明。

    余音没有答话,起身抖了抖袖子,翻掌将那头发化作的人偶打飞出去,那人偶飞啊飞,到半空中的时候,就变得无形无色了。

    凡人看不到的,妖精可以嗅到。

    属于女人的气味被余音一掌打出了几十里地,且仍在不断地飘远着。

    看到余音要出去,女人赶忙爬起来,跑了几步后畏惧地停下,嘴里问道:“你、你会保证我安全离开的,对吧?”

    砰。

    屋内被一阵风撞关,只留女人一人攥着那截黑色的线,惴惴不安地站着。

    “别管了……反正都是要跑的……”她左看看右看看,寻了屋内一处角落蹲下,自我安慰道:“要是不跟着他出来,我左右都是要死的……现在不是出来了吗?已经成功了一般,是好事。”

    即便已经重复地安慰自己,女人还是在坐了一会儿后,又跑到窗边,一只手撑着窗户去往外看。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余音已经不声不响地回了城主府。

    此时章管战战兢兢地跪在天心阁门口,而天心阁大门洞开,里面漆黑一片,既看不到人,也没有什么声音动静传出来。

    “回大人,小的并没有看到夫人。”章管那模样,看着像是要崩溃了,“小的一直在外间候着,并没有看到夫人出来……”

    里面稀里哗啦的,听上去是摔了不少东西。

    南岁也在,他蹲在回廊檐上,嘴里叼着一根野草,双目含笑地看着底下的章管,以及他身边依旧在呼呼大睡的贾然。

    “去寻,秘密去寻。”里头的戌伏总算开腔了,“此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还有你——”

    点的是南岁的名。

    “我怎么?”南岁歪头去看天心阁大门,神色满不在乎,“我是找你谈得太久了不错,但可不是我把人放出去的,分明是你经不住美人央求,许了她自由行动。”

    一句话就把戌伏余下的斥责给憋了回去。

    余音人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黑龙引则蜿蜒到了廊下去听里头的争吵。

    “还有……”南岁忽然身体一转,反跃入檐下,说:“你这城主府里没人敢纵容她出去,她自己又走不出天星挪移,你应该想想是不是有其他人潜进来,把人绑了。”

    由此可得,天星挪移不仅仅是令人在踏入时暴毙,还有困住人的效用。

    戌伏大怒道:“我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你照隐宗是来寻求合作的,可不是来凌驾于阴安城之上的!找准你自己的位置,若以后你还敢用此种态度与我说话,那阴安城与照隐宗就没有合作的可能。”

    岂料南岁倚着廊下扶手大笑,笑够了,才阴恻恻地开口威胁戌伏:“你以为,照隐宗找不到第二个合作对象吗?找你,是给你阴安城一个机会。他日,那位大尊要是起了兴趣,这阴安城跟纸糊的又有什么两样?”

    两边都是大人物,章管这个小老鼠夹在中间瑟瑟发抖,只能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好好跪着。

    外头的余音一听南岁这话,就知道照隐宗是不太服高玉的,或者——

    是南岁不服高玉。

    其实这事很正常,高玉的性子决定了他对待其他宗门的态度绝对是居高临下的,甚至有可能是带着一种面对凡人时的救世怜悯。

    道门中谁不是天之骄子?

    在余音这事爆出来之前,道门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如今天才们屡屡受挫,还知道了自己修行之所以惊才艳艳的缘由,再看高玉时,心境只怕就会向两种极端演变。

    尊他的只会更加崇敬,恨他的则想要从其阴影中脱身。

    目前看来,南岁是后者。

    “他想要吞了阴安城,那也看他有没有这个胃口,我阴安并非是软柿子,若他要强啃,少不得崩了他的牙去。”戌伏这话说得威风,但声音细听上去,并没有多少底气。

    此前漫长的交谈中,南岁将目前不周所遭遇的境况悉数转达。

    最接近不周的楚国如今已经全权交给了云林宗管辖,而作为此次除魔领头人的高玉则是坐镇中枢,以神出鬼没的策略和招数,打得不周诸魔措手不及。

    这一仗,意外地将本已经松散的道门给凝聚了起来。

    所有参战的修行者都在为自己身处救世洪流而激动着,因为高玉大尊,他们所到之处皆是凡人们的拥护和敬仰,因为高玉大尊,他们甚至没有什么伤亡,脚下就已经堆满了魔物的尸体。

    这些过去作恶多端的魔物,几时这般容易被歼灭过?

    “高大尊万岁!”

    凡人与修行者一齐真臂高呼,声浪一波接一波,甚至传过了不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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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周山南侧,鬼哭岭。

    刚阻挡过一伙修行者进攻的范榕此时正坐在一块怪石顶上,而他最信赖的两个副将一脸愧疚地跪在他脚边,其中金崇是双膝跪下,头盔被卸在了旁边。

    “属下有罪。”金崇一头抢地。

    范榕漠然地扫了金崇一眼,说:“这事怪不得你,是高玉诡计多端,便是我也决计料不到他居然会在东侧佯攻。”

    金崇却不抬头,声音懊恼地继续说道:“属下本是戴罪立功,却又连累您被下两城,属下该死。”

    另一个副将天衍赶忙跟着揽罪,“是属下失职,本来金崇已经劝过属下,让属下不要大兵力防守东侧……是属下不听劝阻,这才中了高玉的计。”

    鬼哭岭以北的两处魔城已经落到了高玉的手上,如果鬼哭岭没有守住,那么范榕的地盘就只剩下原来的一半不到,而其他罗刹王只怕是乐见于成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魔

    凡人们在遭遇外敌时,总是下意识团结,修行者也是。

    但魔物不一样。

    魔的天性里就生长着厮杀与血腥,他们热衷于毁灭身边的所有事物,将一切美好的东西拉入深渊。

    事实上,魔是永生不死的。

    只要人性中的阴暗不散,只要人们心里还会滋生邪恶,那么这些魔即便被修行者驱除,也会在将来的某一日重返人间。

    高玉要打不周不假,但不周地形诡异多变,其内部又有多方势力交错,想要完全占领是不切实际的。

    换而言之,高玉在短时间内根本做不到歼灭不周境内所有魔物,顶多会削弱某几位罗刹王的势力,甚至可能只是削弱其中某一位罗刹王的势力。

    然而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对高玉而言,他当然不会做轻轻松松就能除魔的美梦,他要的只是打破不周十位罗刹王之间长久以来的平衡,从而引诱这些罗刹王互相蚕食。

    魔的确永生不死,但这于高玉而言,并非是噩耗。

    若这天底下再无魔物,那么他这道门大尊拿什么去巩固地位?非但不是噩耗,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喜事。

    话说回鬼哭岭,金崇在数次请罪没有得到惩罚之后,转而自请领兵过鬼哭岭,想要一鼓作气将丢失的两城从高玉手里夺回来。

    范榕拒绝了。

    此时的他并不着急夺回城池。

    “当下最重要的不是抢回失地,而是守住背后,以防那些东西背刺我一刀。”范榕的远见从他做皇帝起,就可见一斑,“桃然立场不明,阴九娘独善其身,囚玉更是直接站到了那小丫头身边……他们三人暂时不足为惧,但其余六个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首当其冲的,就是地盘离范榕最近的梦魇许昭。

    许昭是梦魇化身,同时也是贪婪的具象化,他是剩下六个罗刹王里最难缠的,也是个性最为复杂的。一旦让许昭发现范榕不但偷偷救出了须伦恶童,更是把须伦恶童弄丢了,那么他只怕会要闹得人尽皆知。

    思前想后,范榕选择送出了三封口信。

    为今之计是先稳住桃然和阴九娘,然后把已经明确立场的囚玉重新拉回来,只要他们四人合作将许昭与其余五个罗刹王蒙骗过去,那么余下的事就可以等到高玉这麻烦过去之后再作他论。

    至于须伦恶童……

    范榕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须伦恶童善终,他救须伦恶童是真心诚意,但利用须伦恶童也是早有预谋。

    如果桃然与囚玉多分一点心思在须伦恶童这事上,或者多关注一点范榕,那么他们就会发现,自从须伦恶童被救出来之后,范榕的修为就开始了不寻常的涨幅。

    哪怕是在所有人的修为都跌堕的时候,范榕的修为也是不退反进。

    再结合须伦恶童那一直被加快的修为衰减,一切都值得深思了。纵然余音真的在须伦恶童的修为衰减中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也比不过范榕这个真正从旁凿壁偷光的。

    本来范榕是打算借须伦恶童的力量,来突破自己的修炼瓶颈,谁知这偷到一半,须伦恶童失去了踪影。

    大概是被除掉了。

    范榕知道须伦恶童不会死,顶多是重新回到暗无天日的不周山地下罢了,他这时候又没有精力再去寻无数天灵地宝,故而先搁置,解决了眼下的麻烦再说。

    囚玉收到范榕的口信时,已经与江胜清等人在阴安城外等了两日了。

    这日一早,阴安城就没来由的所有城门戒严了,此后往来的妖精们大大减少,便是有,也都是一副神色戚戚,行色匆匆的模样。

    裴云英直觉城里头的是出了事,又碍于与余音的约定,只能焦灼不安地在外面等着。

    这时候从不周传过来的一封口信,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扯了过去,自然而然地暂缓了一些马车内的紧张气氛。

    “哟,不周的口信。”朝露依旧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裴云英看他这么生龙活虎却没做出其他举动,心里对余音的担忧就相对地减轻了一些。只要朝露不敢乱来,那么余音就肯定安然无恙。

    囚玉横了他一眼,翻手将浓雾般的口信收入掌心,嘴里讥讽道:“不周的口信又如何?我收的光明正大,自然是不怕其他人看到的,不像有些人……昨夜怕是做鬼了去吧?哦不对,本身就是鬼。”

    昨夜冷月无星,大家都休息得很早,唯独朝露在其他人都歇下之后,偷偷摸摸地从囚玉的发冠里爬了出来。

    他以为自己做到了悄无声息。

    但囚玉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举动,并悄然跟了上去。

    朝露当然不可能离得太远,可囚玉明明跟着他,却在他离开马车的几十步之后,失去了他的踪迹,其后无论囚玉怎么探查,都一无所获。

    的确,如果朝露有意隐蔽自己的痕迹,那么想来除开余音,其他人都无法得知。

    等到朝露原路返回时,囚玉可以肯定朝露是偷溜出去见了什么人,或者什么鬼,因为这时候朝露虽然已经清理掉了自己身上的气息,但囚玉还是嗅到了一股陌生的森冷味道。

    听到囚玉这么说,朝露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的僵硬。

    “好了,没人关心你们的隐私。”江胜清揉着惺忪睡眼侧身靠在车窗上,“只要你们最终不会妨害到我们,那么你们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干涉。”

    裴云英嗯了一声,表示认同。

    她并不在乎囚玉与朝露的契约精神如何,正如江胜清说的那样,只要囚玉和朝露所做的事不会切实危害到她们,她就无所谓。

    当然,要是囚玉和朝露包藏祸心,裴云英哪怕拼了自己这条命,也会找他们拼命。

    正在这时,白五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一边撩开车帘一边说:“我问出点东西来。”

    为了搞清楚阴安城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白五从发生怪异之后就没停,一直在外面找机会打探,几个时辰的功夫总算有点儿收获了。

    “什么?”裴云英赶忙转过身去,伸手扶她上车。

    “听说是城主府里出了乱子。”白五接过江胜清递来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后,继续解释:“城主夫人昨夜被人绑了,不知去向,所以阴安城才会全面戒严。”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其他修行者

    “夫人?”

    “被绑?”

    江胜清和裴云英的侧重点有所不同。

    白五点了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也是使了点手段才搞清楚……”

    “方法不重要,重要是结果。”江胜清打断她的絮叨,转而问道:“这戒严会一直持续到找到那位夫人?”

    从白五的娓娓道来中,众人得知,这位城主夫人是城主十年前从外面带回来的凡人,平日里极少出门,所以普通的阴安城百姓对其知之甚少,有的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守城门的士兵们也只见过一两次。

    可就是这么一两次之间的事,有那么一些蹊跷。

    要知道,凡人的寿数不比妖精,十年的光阴之下,凡人就算保养得当,也难免在容貌上被刻下岁月的痕迹。

    然而据两名不同时期见过城主夫人的士兵所言,神秘的城主夫人在这十年中,不但没有变老,反而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了。

    “也就是说,这阴安城城主偷偷给他夫人施了禁术。”江胜清了然,这事儿对裴云英他们来说都不少见,更别说见识多广的他了。

    凡人寿数是南洲大陆上最短的,但同时也是最受上苍所钟爱的,那些被妖魔鬼怪所苦苦追求的仙人之姿,凡人甫一出世便已经拥有。

    爱慕极容易在这种艳羡中滋生,和被混淆。

    “是。”白五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而且,此时在阴安城里的,还有几个不同宗门的修行者……”

    裴云英听到这儿一愣,蹙眉反问:“道门弟子?他们怎么会在阴安城里?难不成是高玉派他们过来的?不……不对,高玉既然说要攻打不周,那对阴安城不管是攻还是合,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放在台面上。”

    跟在高玉身边多年,裴云英虽然不敢妄说猜透其心思,但十之五六还是能揣摩一下的。

    白五搞不清道门里的弯弯绕绕,故而只说自己打听到的:“虽然这些修行者是隐匿形迹,改头换面进的阴安城,但一过城门,士兵们一核查通行文书,就都一清二楚了。”

    那些人气度不凡,实力不俗,手里的通行文书上还都盖着城主的私印,那自然就是一路畅行无阻的。

    “要不,我们也进去。”江胜清听得眉头紧蹙,不由道:“守城的那几个妖精换算一下,顶多就寻常金丹修士,我们要是仔细些,完全能瞒过去。”

    一向在余音这事上急躁的裴云英却反而是冷静了下来,说:“我们需要担心的并非是这些小喽喽。”

    她目光一转,远眺阴安城城门。

    “整座阴安城都是一个庞大的法阵,我们要是都进去了,难保不会一一陷在里面……音儿之所以坚持一个人先进去打探,一来是不想大家都处在险境,二来是因为阴安城一行是她临时起意,是私心。”

    裴云英的话很大程度上令囚玉和朝露都发生了些微的心境变化。

    当然,从面上看是看不出的。

    而裴云英仍在继续:

    “原本我觉得音儿的举动很冒险,但现在听到白五查到的这些消息后,放心了很多。道门里的宗门我多少了解一二,不说全部,起码有半数以上的宗门掌权人是无利不起早的,有道门弟子受邀拜访阴安城,那就说明阴安城城主眼下并不会对修行者出手。”

    那个神秘的城主到底什么修为境界,无人知晓。

    阴安城内还有什么玄机,引得数个宗门的弟子亲赴,亦无人知晓。

    此前裴云英曾发誓要保护余音,但她同时还清楚,余音并非是笼中鸟、掌中花,她的师妹是可以振翅翱翔的苍鹰,也是傲视苍穹的劲草。

    所以从一开始的时时担忧,事事操心,到现在默默充作后盾,裴云英完成了自我说服的整个过程,并对余音始终充满信心。

    “我同意她的说法。”囚玉坐在车门口,一手揪着朝露不妨,嘴里说道:“既然说好要等三天,那就等上三天,余音什么本事你我都清楚,她做好的打算,还是不要轻易去搅乱。”

    小家伙胡明远在一旁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没有具体意义的词,眼睛却突然睁开了。

    白五吓一跳,赶忙过去将他揽在怀里。

    “等等——”囚玉却伸手挡住白五探去胡明远头上的手,目光凝在胡明远的双眸中,“你们看他的眼睛!”

    胡明远黝黑的瞳孔中倒映着的,并非是车厢里的众人,而是一副诡异的画面。

    画面中有一头毛发银白的,堪比楼宇的巨兽。

    “是余音!”江胜清看到巨兽前爪的长毛底下,躲着一个小小的人,那人分明就是余音!“她这是在哪儿?四周怎么这么多手持武器的妖精?”

    的确,胡明远眼里的场景几乎要被那些妖精士兵们挤满了,躲在巨兽爪边的余音就显得格外不起眼,难以被发觉。

    余音并不知道外面的人通过胡明远的眼睛能看到自己的处境,此时的她已经躲在贾然的毛发中,藏了整整三个时辰了。

    戌伏在发现女人失踪后,就大发雷霆地让所有城主府里的戍卫出去找人,并紧急封锁了城门。

    除此之外,南岁那混球还出主意,让戌伏多派点人在这天心阁附近找找,说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什么灯下黑之类的话。

    “我说,你们也散开些,不要挤在一起。”翘着二郎腿躺在檐上的南岁侧头吐掉嘴里的干草,对着底下的士兵们指指点点道:“说是让你们守着天心阁,也没让你们傻站着不动脑子吧。”

    没人敢反驳他。

    这位爷到底是城主请来的客人。

    “您要不去歇着?其他仙长可都在观花亭里候着呢。”灰溜溜的章管从外头摸进来,一面擦着额角的汗,一面仰头对南岁说:“您先前不是还嘱咐小的,让小的一等人到齐,就通知您吗?也不好叫其他仙长久候不是?”

    咚。

    南岁翻身落入院中。

    “走着。”他一掌拍在章管的肩头,生生把又矮又瘦的章管给拍得更短了些,“前头带路,我们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齐聚一堂

    如果余音跟着南岁过去,那么她就会发现,这时候齐聚在阴安城的,竟都是些宗门大师兄大师姐,一眼看过去,没有一个好惹的。

    南岁吊儿郎当地跨进屋内,眼眸一转,不悦地问道:“凤绪不来,派个小丫头片子过来是什么意思?”

    观花亭的小小暖屋里一共坐着四个人,由左至右,分别是太生宗大师姐秦如玉、蓬玄宗大师兄天问、太虚宗大师兄晏子恪,以及玄景宗弟子凤然儿。

    凤然儿的同胞兄长凤绪是玄景宗的大师兄,也就是南岁原本要邀请的人。

    “我说,给你面子,你当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秦如玉斜靠在宽椅上,说话时并没有正眼瞧南岁,而是在看自己新染的指甲,“凤然儿是我捎来的,怎么?我还答应凤绪要把人全须全尾的带回去,你最好别给我起事。”

    凤然儿夹在一群和自己兄长相当的人里,虽然有些局促,但并没有什么惶恐,坐得也十分端正,不卑不亢。

    她起身朝南岁拱手一礼,说:“南岁师兄见谅,家兄在楚国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所以才不得不请我代为赴约。”

    “找你们来,是要说大事。”南岁嘎啦一声拖开身边的椅子坐下,眼睛盯着凤然儿,反问道:“找一个小丫头片子顶替自己过来……怎么,凤绪是当真要助高玉诛魔?”

    各宗都抽调了不少人去楚国充盈高玉的诛魔军,凤绪在剑道上不输裴云英,自然而然的就成了高玉十分看好,且点名要带着的好手。

    “家兄身负宗门重托,不得擅离职守,还请南岁师兄谅解。”凤然儿又是一通请罪,但旋即接口道:“诛魔军至今发起九场诛魔之战,九胜零负,若家兄不顾一切地离开,那么高玉大尊只怕要从其他宗门中,再选一人做冲锋主将了。”

    言外之意就是,南岁之所以能在这里啰嗦,是因为凤绪在南边恪尽职守地冲锋。

    南岁是没料到这小丫头能如此伶俐,愣了一会儿神之后,默然转开视线,对一侧沉默不语的晏子恪说道:“你呢?离开时可有被高玉察觉?要是让他察觉我们躲在阴安城里头密谋,那可就糟了。”

    其他地方南岁是信不过的,生怕有高玉的耳目。

    阴安城里头虽然有被戌伏监听的可能,但好过被高玉窥得他的小心思,至于戌伏嘛,敌人的敌人,可勉强充作朋友。

    “我比你小心。”晏子恪声音清冷,眼睛觑着凤然儿,“虽然我对小辈没有什么反感,但如果如你所说是商量大事,那么玄景宗是该派个能说话算话的人来。”

    别说凤然儿了,就是凤绪,只怕都在玄景宗里做不到一言九鼎,这当然不是说姜卿这个宗主在玄景宗里有多强势,相反,姜卿也是个泥菩萨,任人揉搓的那种。

    真正在玄景宗里说一不二的,是执法长老不语。

    不过,南岁是请不来这位素有铁腕之称的不语的,也就请请凤绪这样的人物。

    “临行前,家兄曾说过——”本来坐了回去的凤然儿又重新站了起来,她轻声慢语道:“不语长老对高玉大尊十分忠心,几位就算想拉他上船,也绝不可能说动他……”

    其中的道理,不用凤然儿细说,在场的其他三位也心如明镜。

    “虽然家兄并做不了玄景宗的主,但目前已经有大部分的年轻弟子认同家兄的理念,想要寻仇一条有别于附庸的新出路。”

    这也是凤然儿千里迢迢赶到阴安城来的原因。

    虽然南岁并不是如何靠谱的人,但其提出来的主张却打动了这些想要脱离高玉控制的年轻人,让这些年轻人摒弃曾经的矛盾,齐坐一堂。

    “也就是说,你能做主。”南岁精简了一下。

    凤然儿缓缓点头。

    秦如玉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百无聊赖地觑着如木头般的天问,说:“你们宗门最近不是跟高玉走得最近吗?现在其他人没过来,你倒是过来了,想两头下注?”

    天问竖掌敛眸唤了一声明德,开口道:“师父叮嘱我要辅佐好高玉大尊,但这并不代表我需要全盘肯定他。”

    说到底,年轻一代里,大多是天问这样的双重态度并行,真正和秦如玉南岁这样直接消极应对高玉调遣的人极少,便是晏子恪,都意思意思地送了不少人去楚国。

    “一个个哟,算盘打得直响。”秦如玉伸了个懒腰,“我们宗门反正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就算去到楚国战线上,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想来高玉大尊是会理解我们的。”

    太生宗多女子,传承也不够,到秦如玉这一代,也就零星几个弟子,非要高玉和一群女子计较,他也是不稀得。

    听秦如玉这么说,南岁哼哼笑了两声。

    照隐宗消极待命可不就是和秦如玉学的?不声不响地掉队,然后敷衍地行军,最后前方战事都了解了,后面才踉跄踉跄赶到。

    “闲话少说了……”南岁摆了摆手,指着大门,“来时我已经布下隔音法阵,戌伏那家伙就算要偷听,也得是在我掌控范围内偷听。今日大事是要先确定我们的计划,目标定得不能太过好高骛远,免得一不小心就折了腰。”

    譬如,一上来就喊着要打到高玉这样的。

    “我认为,高玉清剿不周魔物只是个开端,等他立够了威信,自然就撤兵了,到时候我们大可以慢慢地蚕食掉他留在各宗内的暗桩。”秦如玉率先说了自己的看法。

    晏子恪却摇了摇头,说:“你们没有到过前线,不清楚前线战事的情况。”

    “你到过,你知道,那你说啊!”秦如玉秀眉一吊,猩红的指甲指着晏子恪,“不要一开腔就只顾着否定别人,好歹说说自己的看法,不然你奔袭千里到这儿来干嘛的?喝茶?”

    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晏子恪的身上。

    “私以为高玉此回声称要清剿不周,并非是短时之事。”晏子恪不慌不忙地说道:“他要是持续消耗。”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生人冢

    松散的道门因为诛魔之战而拧成了一股绳。

    虽然这绳子的内里诸方仍旧各自为战,但至少表面上已经团结一致,且看上去的确是在朝一个共同的目的努力。

    可高玉要的又不是道门团结。

    做大尊也好,攻不周也好,都不过是高玉用来分化、消磨道门各宗势力的一个手段。

    “他要的是一个乖巧听话,任他摆布的道门……”晏子恪说着突然顿住,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其他人跟着明白了。

    晏子恪没说完的话是,一如余音那样。

    从一开始大家口里的一个玩笑,到现在变成大家口不能言的忌讳,余音用性命教给了这群年轻人一个道理,那便是不要轻易相信人。

    “照我的想法,咱们得先把高玉应付过去。”南岁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瓜子来,边磕边说:“高玉说到底是想要我们听话,想要我们贫弱,那就先如他所愿,把贫弱的一面展现给他看。”

    无非是做小伏低。

    秦如玉哦了一声,眼尾与声音一并上挑,冷笑道:“你说的轻松……我也就罢了,其他宗门怎么办?难不成你要玄景宗他们遣散门中弟子?”

    闻言,南岁把瓜子壳放身边桌子上一放,转而从袖中取了一封信来,递给秦如玉。

    信封带有一股幽森的清香。

    “戌伏已经答应了我的建议。”南岁如此说道。

    最让晏子恪等人心动的,就是南岁一开始给他们去信时提到的计划,与高玉攻打不周一事相似,不同的是,南岁向高玉提出攻打阴安城,借由攻打阴安,在暗地里转移本宗力量。

    有戌伏的配合,这计划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城主答应隐世?”秦如玉有些怀疑,毕竟阴安城要是隐世了,城中这大量的炉鼎消耗可就断了来源,如此一来,其他妖精还会不会服城主都是个未知数。

    南岁点了点头,说:“高玉对不周来真格的,让戌伏跟着担惊受怕了一下,自然而然的就容易被说动了,只是目前需要我们商量的……是他额外的条件。”

    条件?

    其他人有些不解,怎的还有额外条件?

    “阴安城同周围其他的凡人城池其实一直在暗地里有来往。”南岁慢悠悠地说着,一边说,一边观察其他人的表情。

    他所要说的事,即便是他自己,内心都有一定的排斥。

    戌伏用阴安城里犯了事的妖精与其他城镇交换凡人,那些被交换进阴安城的,自然就做了炉鼎,而被他换去凡人城镇的妖精,则成了那些求长生的凡人们桌上的菜肴。

    这里面的交易关系到阴安城的正常运转,戌伏既想要躲开高玉的觊觎,又想继续维持阴安城的平静,所以才对南岁多提了一个要求。

    “他希望我们帮他——”南岁抬眸翻掌,手掌上方飘浮着一枚漆黑的钥匙,“这是豫南的监牢钥匙,里面有十来个极阴之体的女童,只要我们能帮他劫了人送进城主府,他就愿意为我们提供落脚之处。”

    要偷偷转移宗门内的弟子,更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接纳这些人。

    看遍南洲大陆,唯有这阴安城,在南岁的心里才算得上是一个差强人意的避难所。

    凤然儿第一个拍桌站起来,大声拒绝道:“虽然我宗不愿意做他人附庸,但这不代表我宗要为此牺牲道义,便是再苦再难,丧尽天良的事玄景宗不做。”

    天问和凤然儿一个意思,起身朝南岁一礼,面容严肃。

    “我也觉得此事不妥。”秦如玉的食指勾着肩侧的长发,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与戌伏交易,那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他此时平白多提一个条件,是当我们傻吗?高玉要是清掉了不周的魔物,转头对准的……保不齐是他,他凭什么让我们为他办事?”

    且不说,一旦他们帮戌伏劫了人,这里头的因果多少都要沾染上些许的。

    晏子恪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不知道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天心阁外等候已久的余音终于是找到了个进天心阁的契机。

    戌伏见阴安城封锁之后,几个时辰都没有自家夫人的下落,左右坐不稳,就火急火燎地带着一小队妖精冲了出去。

    贾然没去,但也没醒。

    从戌伏让手底下的士兵进驻天心阁其,贾然这头巨兽就一直趴在院中没有动弹,似乎是因为戌伏担心贾然误伤自己人,才有意使其陷入昏睡。

    这么一来,倒是便宜了余音。

    等到戌伏的身影彻底消失,余音这才偷偷摸摸地顺着贾然的毛发,隐匿身形往天心阁里钻。

    那股始终萦绕在余音心头的慌乱在她进入天心阁之后,变得更浓烈了,而一进天心阁,她先是和一具倒吊着的男人尸体撞了个正着。

    此为,生人冢。

    熟读百书的余音下意识就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局。

    所谓生人冢,是灵兰秘境里的那些大妖怪最喜欢捯饬的一种挂在洞府门口的装饰,建生人冢需要活扒了人的皮,然后把大妖怪往日吃干抹净的骨头打磨成粉,填充到人皮里头,吊挂在门前。

    既是震慑,也是禁制。

    震慑那些想要硬闯洞府的居心不良者,若震慑无功,那么真闯进去的,就会被倒吊尸里的术法缠上,非死不可脱。

    果不其然,余音转头打量屋内时,没有丝毫意外地看到密密麻麻的倒吊尸垂在黑暗中。戌伏这个妖,即便是已经在凡人的地界上过了千载,也依旧没有丢掉灵兰秘境的陋习。

    由于身体是须伦恶童的,所以这些邪气的东西倒是对余音起不了什么作用。

    穿过生人冢之后,余音看到两道向上的阶梯和一道向下的阶梯,向下的阶梯左侧墙上点着灯,一眼望不到尽头,向上的那两道阶梯左右都没灯,但隐约可以看到阶梯尽头的门。

    黑龙引十分排斥往下走的这条路。

    只是偏巧,余音的那股子慌乱将她导向的——

    也是这条路。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两仪九宫

    思量过后,余音裁了两条短小的黑龙引出来,然后咬穿手指,分别滴了两滴血在它们身上,令它们蜿蜒其上,往那门的方向蠕动。

    她自己则是靠着一侧的墙,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向下的这条路只能容纳一人通行,两侧石壁上每隔十层阶梯,就会有一盏骷髅头灯,灯芯是一根手指,灯油闻着有些恶臭。

    在踏上第一道阶梯的那一瞬间,余音感觉了彻骨的寒冷如闪电般,从脚底直达眉心,连带着她呵出的气都变成了肉眼可见的白雾。

    而越往下走,寒冷也就越发极端。

    等到走了差不多百来层阶梯时,余音发现楼梯两侧的石墙上出现了壁画。

    画中有许多活灵活现的人,他们三五成群,或是载歌载舞,或是仰天祭拜,相互间构成了截然不同,又暗藏关联的故事。

    只是余音这时候已经没心情去揣摩这些壁画背后的含义了,她草草扫了几眼,脚下不停,同时运转灵力,驱散着那些无孔不入的寒气。

    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余音甚至以为自己再走下去,就要走进幽冥鬼域了,可没想到这个念头刚在她心里一闪而过,她就看到了一扇门。

    白色的门突兀地出现在了距离余音只有九层阶梯的下方,其阻断阶梯,完全将后头的东西给挡住,四条边宛如长在这两侧石墙里的似的,没有任何缝隙。

    有森森白雾从门上缕缕散发。

    余音探出灵力无果后,旋即几步走到门口,掌心贴上去,另一只手则在附近石墙上摸索着

    她可以确定这道门是突然出现的。

    以余音的修为,要是前方有门,还是这么显眼的一堵白色的门,她不可能察觉不到,更不可能走到近前了,才猛然看到。

    就在余音来回探索之际,门咔哒一声,往后退了一层阶梯。相对的,余音发现自己在墙上按到了一处圆形的凸起,也正是因为这个凸起,门才会后退。

    借助灯光,余音看到了一个两仪纹。

    这两仪纹的阴仪要比阳仪的颜色亮上些许,和寻常的两仪纹相反,当中均匀分布了九个不同程度凸起的小圆点,余音刚才按到的,就是其中左侧靠上的一个。

    二四为肩,九四为金。

    按到了四之后,门就后退了,虽然这当中的玄机余音一时半会儿参不透,但她胆子不小,当即伸手,又按了先前那个小圆点一下。

    门继续后退了一层。

    金克木,难道说……

    余音重新去端详那扇门,难道这门也是木质的?什么样的木能如此纯白无瑕,且散发着极寒的气息?最关键的是,余音的灵力穿不透这扇门,连黑龙引都溜不过去。

    如此想着,余音再按了一下。

    可惜,这一次门纹丝不动,且门的底边隐隐有金色的流体渗出,反方向逆着上流。

    就在那些金色的液体快到接触到余音时,余音体内黑龙引呼啸而出,于狭窄的甬道内形成一张密网,反攻向下,须臾间就将其蚕食而尽。

    “嗝~”

    城外的几个人都听到余音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声嗝。

    江胜清盘腿坐在车窗边,眼睛斜望胡明远,看了好一会儿后,迟疑着说:“这门……瞧着有点像我卖出去的……”

    所有人扭头去看他,其中裴云英的眼神,冷得叫人打哆嗦。

    “是什么东西?”囚玉问。

    “九宫锁。”江胜清眯了眯眼睛,仔细端详,“门是用极北雪原里的玲珑寒木做的,墙上的九宫锁则是我用袖齿玉亲手打磨出来,然后把灵力凝成细格,在其中编撰了个简单的二进制进去。”

    他的话,满车厢的人没一个听得懂的。

    见大家一脸茫然,江胜清改口道:“那墙上的两仪纹又叫九宫锁,一共九个按钮,分坐九宫,对应五行,相生相克。”

    “如何解?”裴云英说着,已经摸上了自己的佩剑。

    迫不得已时,她会违背对音儿的承诺,潜入阴安城,给音儿送去这九宫锁的解法。

    “不急,我感觉她已经察觉到了这九宫的解法……”江胜清看余音的手在按钮边来回摩挲,说:“这九个按钮中有一个是伪匙,剩下八个按钮位置是错的,只有找到那个伪匙,然后将其他八个按钮推到正确位置,才有可能打开门。”

    画面里的余音,似乎的确如江胜清所说,找到了两仪纹的关窍,正侧头试图从旁边去观测这九个圆点之间的区别。

    “人聪明就是好。”朝露笑嘻嘻地凑在一旁多嘴道:“这才一炷香的时间,她就发现了门与墙之间的关窍哟。”

    啪!

    囚玉面无表情地反手就是一下,然后将他搓吧搓吧,塞回了自己的发冠中。

    “如果没能找到伪匙会怎样?有没有生命危险?”裴云英飞快地问道:“这个所谓的九宫锁如果没解开,那道门有什么杀招?”

    江胜清皱着眉头,抬手对裴云英竖着手指摇了摇,说道:并非是杀招……如果在一个时辰内没能解开九宫锁,那么玲珑寒木上的华容道就会被触发,中者会被困在里面,难以脱身。”

    也就是说,只是一个防御的手段。

    “那么门后定然藏着什么了。”囚玉总结道。

    “嗯,藏肯定是藏着什么的……不过我觉得,就算余音没能解开九宫锁,门里的华容道也困不住她……”江胜清话音一落,就看到画面中的余音已经开始试探性地反复按压某一个按钮。

    余音并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但她胆子特别大,在做好防护之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能按动的所有小圆点都按了个遍,并针对小圆点所触发的东西归类。

    “看上去是九宫,实际上却是错乱的……有趣。”她笑了笑,将先前左上角的按钮朝下一推,接着一脚将脚底眼看着要飞出的利刃蹬回去,“不过,也许这错乱中,另有规律?”

    也不知是不是姐妹之间的心灵感应,余音站在地底的这个廊道中,福至心灵,手底下推动得越来越快。

第一百八十七章 别有洞天

    九宫锁并不难。

    当初江胜清造它的时候,纯粹是当个解密箱在玩,所以在解法上弄得复杂了些,但并没有在里面搭建什么复杂的算法,也没有设置什么危险的惩罚措施。

    只是有一点——

    解开九宫锁需要解密者有极强的记忆力与逻辑能力。

    不管是真假密钥的推断还是已经错位的九宫,解密者都需要在推移中保持清晰的头脑和思路。

    在没有任何前置提示的情况下,江胜清对于余音能如此快速地发现九宫锁的秘密而感到十分新奇,他坐直了些去观察余音,心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除了棘手的九宫锁之外,余音还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

    戌伏要回来了。

    虽然戌伏并没有找到余音藏着的人,但他一向不习惯在外面走动,转悠了几圈之后,就把自己的计划吩咐下去,由手底下的人代为执行。

    城外的自然是不知道这一点,不过余音事先留在天心阁门口的黑龙引提醒了她。

    “她怎么不动了?”囚玉指着画面中侧耳在听什么的余音,扭头去问江胜清,“你不会是又弄了什么东西吧?”

    江胜清也有些诧异,明明刚才余音推解得挺正常的。

    “是不是上头来人了?”白五小声问道,他们能借由胡明远的身体听到画面中的声音,但并非全部,离得远一些的细小声音恐怕只有余音自己才能听到。

    裴云英蹙着眉头,说:“看墙上灯影闪动,应该是有人在往下走。”

    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很难看出甬道离余音很远的地方的灯光时不时会微弱的闪动一下,裴云英看到了,顺着余音的神色,也就推断出了这个结论。

    果然,几个呼吸之后,所有人就看着余音化于无形,与身后的墙融为一体。

    过了一会儿,哒哒的脚步声近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下走,没多久就走到了众人的视线中,一个是南岁,一个是戌伏。

    南岁偏高,这甬道走着有些拘束,他抬手撑着顶,边走边说:“你不是说你门口的生人冢被人动了?这明显没人嘛……也没有什么痕迹。”

    如果不是戌伏突然叫他,他这时候还在和秦如玉等人商讨有关高玉的事。

    “这座城里,唯独只有你们几个,我才无法感知。”戌伏一步一塌,步履沉稳地跟在南岁后头,声音中听不出明显的情绪,“闯生人冢之人修为不俗,如果你不过来自证,那么我们之间的交易……我就得好好想想了。”

    如果南岁在戌伏前脚离开时,后脚就偷溜进天心阁,那么戌伏对南岁的用心就得好好揣度了。

    嗒。

    南岁停步,弓着背回身去看戌伏,说:“你先前也说过,除了我们,还有一只老鼠偷偷溜进了城,怎么不去怀疑那只老鼠?”

    一向嬉皮笑脸的人若是板着脸,气势就会截然不同。

    戌伏沉默地打量着南岁,心里在估量南岁这话的真实性,如果南岁不是那个擅闯天心阁的人,那么自己领他下重楼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哪怕是江胜清这个九宫锁的制造人也不知道,戌伏在买回九宫锁之后,在九宫锁与生人冢间缔结了一道禁制,擅闯生人冢的人若是直奔九宫锁处,其体内生气就会源源不断地被禁制抽离。

    而这个人即便修为超凡入圣,也至多只能掩盖上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玲珑寒木上的寒气就会随着禁制的力量游走遍这人的全身,将这人彻底摧毁。

    任何想要打开玲珑寒木门的人,都会成为门后的东西的养料,因为门后藏着戌伏不愿意暴露的秘密。

    想到这儿,戌伏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南岁,说:“好,那么我就相信你这一回,你可以走了。”

    他们此时站定的这一处阶梯事实上距离玲珑寒木门已经不到百步,如果南岁真的是擅闯天心阁的人,那么他这时候应该已经有一些寒毒入脑的迹象了。

    但南岁面容正常,白里透红,并没有什么异象。

    所有被戌伏邀请进阴安城的人里,只有南岁经过他的首肯进过天心阁,也就只有他能再次安然无恙地走过天星挪移,这也是为什么戌伏没有怀疑其他人的原因。

    “怎么,藏着宝贝?”南岁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戌伏。

    灵宝对修行者天然具有吸引力,那是灵气与灵气之间的勾连,是超越了个人见识的一种直觉。南岁在走近这条向下的甬道之后,察觉到了这股吸引力,且在逐步朝下走的时候,感知到这股吸引力在不断变强。

    仿佛有一只手,如隔靴搔痒般,不断触摸着南岁的意志。

    其实倒不是戌伏藏着的宝贝在隔着玲珑寒木勾引南岁,而是余音躲在底下用黑龙引不断加强对南岁的诱惑,使其不仅滋生莫名的渴望,还误解了自己心底这份渴望的对象。

    “是……藏着宝贝,一种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我就会发狂,杀了这人灭口的宝贝。”戌伏竟然没有遮掩,大喇喇地威胁起了南岁,而后又软化,继续说道:“你可以上去了,在正堂等我便是,我会给你你要的文书。”

    南岁来阴安城可不是寻宝的,所以尽管这甬道尽头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他也只是耸了耸肩,侧身让戌伏过去,自己则背手往回走。

    余音看到了,仍旧隐在灯下一团阴影中,不动声色。

    戌伏并没有避讳南岁没走远,他三步并作两步,速度极快地来到了九宫锁旁,以极娴熟的手法解开九宫锁,跟着就推开了玲珑寒木门,闷头往里面走。

    看到戌伏的手法,余音发现自己居然解对了一般,如果戌伏没有及时赶回来,这时候她该是在门后了。

    不过,反正都一样。

    一缕不起眼的风顺着戌伏还没来得及掩上的门缝,与他一道走过了玲珑寒木门。

    与甬道的逼仄不同,这门后居然是别有洞天!

    两排挺拔的绿竹遮掩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羊肠小道向远处伸展,绿竹两侧是林海,而林海之后,穿过层云能隐约看到险峻的山峰。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戌伏藏着的女人

    好一处世外桃源。

    余音晃荡着,随风落在戌伏的头顶,又挤了挤,藏入他的发间。

    戌伏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人,与其说是余音技巧高超,不如说他在进门之后,心思就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随着戌伏不断加快的脚步,余音看到羊肠小道的尽头出现了一座茅草屋。

    茅草屋前有一大片花圃,里头种着不少珍奇的药草,看上去被照料得不错,再靠近些便能看到一条潺潺小溪如银带般绕茅草屋一圈,随后流淌向更远处。

    “哑奴!”戌伏提袍跑上茅草屋前的小石桥,嘴里一迭声地喊道:“哑奴!哑奴!”

    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了。

    一个眼睛布满灰翳的少女佝偻着走了出来,她像模像样地朝戌伏一礼,接着侧身展臂,将戌伏往屋内引。

    “夫人的情况如何?没有什么意外吧?”戌伏脚下不停,脸已经看向了右侧。

    哑奴张嘴啊啊了几声,摇着头,意思是夫人没事。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对着门的墙上悬挂了一幅山水画,当中一桌四椅,桌上摆着几个倒扣的茶盏和一个腾腾冒着热气的茶壶。

    前堂右侧的梁柱上垂落下珠帘,珠帘后另有一张长书案,看着像是书房,书案旁伫着一堵多宝阁,其上零星错落着几个玉瓶,里面有不明灵气涌动。

    另一侧,也就是戌伏凝望的这一侧被屏风遮掩着,通过薄纱丹鹤屏风依稀能看到床榻和床榻上躺着的人。

    是个女人。

    前堂与书房之间还夹有一道窄门,那门上悬挂着福字玉帘,因着戌伏匆匆绕过了屏风,故而余音没来得及去看那门口是什么地方。

    此刻,戌伏侧坐在床边,俯身去看床上阖着眼眸的女人,他心里所有的急躁都在这一瞬间被抚平,只是很快,他的面上又染了一层别样的愁思。

    女人很美。

    即便是一脸病色,通身被死气缠绕,也依旧能看出其睁开眼睛时的姝色,绕是那微微发白的唇,都饱满如初春花儿上的露珠,含香带色。

    细细端详之下,余音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她想到了自己藏起来的那个女人,但两者之间又隐隐有着目前还没有被余音发觉的区别。

    方才戌伏同哑奴说话时提及的夫人,想必就是床上这位了,可戌伏在先前那个女人失踪后,让章管以及全府去找的,不也是夫人?

    难不成这女人和余音带走的那个,是姐妹?

    “端药来。”戌伏坐在床边,神色怜惜地垂手去抚摸女人的鬓角,“晴娘,再等等……再等等……我就能彻底医好你了。”

    前一句是吩咐哑奴,后一句显然是在与女人说话。

    哑奴吚吚呜呜地应着,垂头往方才余音看到的那处书房里走,没过一会儿就捧了一晚浓稠的红色汁液过来,递到了戌伏的面前。

    浓郁的血腥味向余音表明这碗所谓的药,到底是什么。

    戌伏从哑奴手里接过碗,两指捏着匙羹舀起一勺,吹了两下后,俯身送入晴娘的嘴里。

    苍白的唇色立刻被血染红。

    若是方才晴娘美得如出水芙蓉,那么这时候的晴娘的美就带了些许的妖冶,像是一株开在峭壁上的花,以娇弱的表象引诱涉世未深的猎物,内里实则淬满了毒液。

    “今日我会在这儿陪着夫人,哑奴你去松松土,将该采摘的草药处理好。”戌伏吩咐着哑奴,手里一勺接一勺,不多时就已经悉数喂完了。

    喝了血,晴娘的面色显得红润了许多。

    哑奴收走戌伏手里的碗,转身往屋外走,临走时,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到余音头上,要不是她很快就行云流水般出去了,余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看穿了。

    等到哑奴出去,戌伏小心翼翼地将晴娘抱起来,揽在怀中,“今日她跑了,不过没事……等到将她抓回来,直接杀了算了。这一世的你颇为调皮,此前已经闹出了不少麻烦,与其这样,不如再寻一世……”

    这一世?!

    戌伏的一句话里,透漏出了许多令人心惊的事实。

    “晴娘……我多想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戌伏的声音里透漏着心碎,他所行之事看似深情,在余音的眼中却分外恶心。

    不难猜出,这个名为晴娘的凡人女子必然是得了什么重病,重到戌伏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走入轮回。

    之后的事就更加容易猜了。

    作为大妖,戌伏有的是手段去寻找晴娘的转世,但显然和常人不同,戌伏在找到晴娘的转世之后,并没有选择与其转世厮守,而是将转世之人囚禁在身侧,以邪术滋养晴娘的的身体。

    死人的确不能复生。

    余音不清楚戌伏用的什么手段,不过目前来看,手段极其有效。

    晴娘这具身体已经死过一次,如果没有转世之人的血维系着,此时此刻都不需要余音捣乱,光是戌伏将她抱起来,就会裂成无数块。

    听着戌伏倾诉缠绵情意,余音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外面哑奴拎着一把锄头在花圃里翻来翻去,她拾掇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抱着一把深紫色的草药进来,站在戌伏的身边吱吱呀呀地说着。

    “林紫草不够了?没事,再过几日我带个炉鼎进来,蕴养几日,那法宝自然就长出新的来了……不用着急。”戌伏从哑奴怀里拿过草药。

    他一手护好晴娘,另一只手上的草药则在翻涌的妖力中淬炼成了一滴精纯的紫色液体。

    “还得是极阴之体才行——”

    说着,戌伏将紫色液体喂给了晴娘。

    有了这么多工序之后,晴娘的手突然动了一下,居然是反手握在了戌伏的手腕上,五指指节泛白,似乎是要留住他。

    “我不走……”戌伏微微一笑,用下巴去蹭晴娘的头顶,“今日我会一直留在这里陪你……她要是跑远了,少不得对你有些影响,那是我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

    杀意顿时充斥着整个茅草屋。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失去了我的舌头

    哑奴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怀中的草药却被她护得妥当,连叶子都没有抖落半根。

    但很快,戌伏就重新戴上了温和的面具,他缓缓抬起手,用唇角吻着晴娘的手背,阖眸前的痴迷叫余音有些犯恶心。

    正当余音犹豫着是不是要偷偷跑出去时,先前被余音留在门口的黑龙引突然传回了一些怪异的讯号,仿佛是在告诉余音,屋外的花圃里有什么。

    余音也不想再看着戌伏假惺惺地上演痴情戏码,便干脆顺着戌伏的长发往下一滑,从他的肩侧一路滑到床榻上,又如一片羽毛般,飘飘摇摇往地上落。

    眼看着余音要落到地上的时候,不远处垂着头的哑奴稍稍抬起了头。

    她跪着朝前挪了几步,空着的那只手不着痕迹地前展半寸,再起身时,已经将始料未及的余音给捞在了掌心里。

    “呃呃……呀……”

    哑奴的嘴里,说着大约只有戌伏能听懂的话。

    被握住的余音已经做好了要出手的准备,她缩成一团,打算只要哑奴打开手,就给看过来的戌伏致命一击。

    然而余音等啊等,没等到哑奴张开手掌,反而是等到了戌伏开口。

    “你说夫人昨日也动过?什么时辰?昨日……昨日秦婉的确说过自己心绞痛……只是当时我手头有要事,并没有当一回事。”

    他说完,就把晴娘给重新放躺下了。

    哑奴侧头回忆着,嘴里又喊了几句,接着起身,转头往书房的方向走。

    余音感觉到哑奴十分紧张,冰冷的掌心里湿哒哒的全是渗出的汗珠,但余音并不清楚哑奴为什么抓着自己,却不给戌伏

    走了几步后,哑奴的手微微张开了一些,她低头冲着余音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其后走到书房的长案边,借由取书的间隙,将余音放在了高摞着的书后。

    起码,哑奴的举动释放着善意。

    基于这一点,余音索性躲在书后,不动声色,准备看这哑奴到底要做什么。

    那厢,哑奴将书递向给戌伏,又说了几句话。

    戌伏一只手始终放在晴娘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接着哑奴托书而翻看着书中所记载的,“辰时,那这么看来,的确有可能是因为秦婉命不久矣,晴娘这儿才会有所反应……我须得快些将她找回来才行!”

    他与晴娘之间始终有一股妖力在流淌,正是这股妖力在维系着晴娘的动作,使晴娘的手能抚摸到他的脸侧。

    大约这两人之间,是真的有爱吧。

    余音不想揣测晴娘和戌伏的感情,但看到这儿之后,余音开始有些好奇——如果晴娘知道自己的性命之所以能苟全,是因为踩在了无数人的尸骸上,用这些人的命换来的,那么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由于哑奴突然提供了戌伏所不知道的紧要信息,以至于戌伏再无心思待下去,他将哑奴怀里的那些草药悉数提炼,甚至没有亲自喂给晴娘,而是交给了哑奴,自己则拂袍匆匆离去。

    急躁的脚步声渐远。

    床边躬身候着的哑奴像是一具泥偶,余音甚至以为她要独吞了那神秘的紫色液体了,却见她颤颤巍巍地动了一下,之后倾身,小心稳妥地将掌心的东西全部送入了晴娘的嘴里。

    晴娘因为戌伏的离开而重归死相,但好歹有这些名贵的草药保命,纵然死气不散,其躯壳内也残留着一缕生的火种。

    余音在桌上没有动。

    茅草屋里的一桌一椅都十分寻常,内外也都没有什么暗藏的玄机,看上去实在正常不过,可哑奴的举动叫余音分外在意,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余音生生等到了戌伏出去,都没有从书后出来。

    过了一会儿,哑奴举步走到门口,朝外看了几眼,仿佛是在确认戌伏有没有离开。

    戌伏当然走了。

    他担心晴娘出事,所以必须亲自出去,将被余音藏起来的秦婉抓回来。

    秦婉就是死,也得死在他的面前才行。

    此处空间的昼与夜似乎与外面相同,不多时,夕阳就一点点爬过窗户,照在了前堂里。透过那斜照的橙色阳光,余音探头看到桌子下面出现了些许的黑灰色触角。

    这些触角像是长在地面上的,活物。

    当余音看向它们时,它们居然敏锐地望向了余音所在的方向,幸而余音更快,嗖的一下就躲了回去。

    哑奴回身一脚踩过那些触角,缓步走至书桌边,提笔的同时取了旁边一张纸来,落笔时,她侧头朝余音无声地嘘了一下。

    ‘你是谁?’

    字迹娟秀。

    余音抬手将隔音法阵落在自己和哑奴身上,随后貌似感激地过去拉着她的尾指,说:“刚才是你救了我,对吧!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短短几句话,就把哑奴捧了起来。

    哑奴面色冷静地看着余音,端详一二后,写道:你不能踩在地上,这间屋子是他褪下来的躯壳,若你落地,你就会永远地失去某一样东西。

    他,想来就是戌伏了。

    “那我就更得谢谢你了。”余音点了点头,跟着转口道:“你呢?你失去了什么?”

    答案,好像已经写在了余音的心里。

    果然哑奴写,我的舌头。

    哑奴并非是一开始就是哑的,她生在官宦之家,会读书,会写字,弹得一手好琴,闺阁大小姐会的她都会,闺阁大小姐不会的她也会。

    那时,见过哑奴的人都称赞她是世间少有的玲珑女子。

    然而灾难不期而至。

    戌伏这个大妖降临了哑奴的家乡,摧毁了一切凡人的居所,并将其中那些对他有用的人留下来,准备带回阴安城做炉鼎。

    没有用处的凡人,其下场只有一个,便是称为戌伏的晚餐。

    当时哑奴害怕极了,在亲眼目睹家父兄妹惨死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在戌伏下嘴之前开了腔。此后她竭尽全力地向戌伏展示自己的能力,想要证明自己同样也是有用的人,可以不必去死。

    想来戌伏也觉得自己的夫人在漫长的沉眠中需要一个侍女,所以在哑奴说得口干舌燥之时,临时起意,将哑奴一并带回了阴安城。

第一百九十章 城

    故事到这儿并非是结束。

    这些只是哑奴所遭受的苦难的开端而已。

    戌伏对哑奴许诺了长生,而代价是她留在一处地方,尽她所能的照顾一个人。

    如此简单的要求令大难不死的哑奴心动了,她并不知道言语对于凡人的重要性,也不知道自己的点头会成为一个协议,一个伴随她此后余生的、不可违背的协议。

    ‘这是我活该,你不必同情我。’

    哑奴如此写道。

    从一开始的求生,到后来被长生诱惑,哑奴的每一步都带着自己的主见,所以在悲剧降临时,她只觉得自己活该,并不后悔。

    不,应该说,哑奴认为后悔没有意义。

    后悔并不能使已经发生的事改变,后悔只会让她这贫瘠而漫长的岁月变得更加难熬。

    所谓的玲珑心在一日又一日枯燥的奴仆生活中变得苍白无趣,与此一起被磨平的,还有哑奴的性子,以及她的名字。

    她逐渐忘了自己的名字,如果不是与面前这人交谈,她甚至要忘了自己的父母兄妹。

    “他取走了你的舌头,将你囚禁在了这里?”余音很想说自己并不是同情哑奴,但这时候让哑奴误会,显然更有利于余音行事。

    哑奴摇了摇头,写:他吃了我的舌头。

    跟着戌伏进入这里之后,哑奴就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了。等她张开嘴,戌伏就粗暴地钳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舌头两指一夹,夹出了她的嘴。

    疼痛是没有的,可哑奴看到戌伏径直将那截尚在蠕动的红色肉块放进嘴里时,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许久,畏惧也因此在哑奴的心里扎了根。

    “需要我救你离开这里吗?你救了我,我自然也要谢谢你。”余音试探性地问道。

    哑奴赶忙摇了摇头。

    她离不开这里,哪怕她并没有试过,她也仍然对逃跑的后果一清二楚。

    门外久等不到余音出去的黑龙引选择了哼哧哼哧往里爬,它所到之处,那些在黄昏中滋生的触角都退避三舍,似是害怕极了。

    嘎吱。

    嘎吱。

    黑龙引后头还拖着个裹满了泥巴,脏兮兮的不明物,声音正是这东西摩擦地面发出的。

    听到声音的哑奴慌忙回身,她看不到黑龙引,但能看到后头的那个东西,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想要抓住那东西。

    可黑龙引多灵敏呀,岂会让一个凡人抓到自己。

    于是就见半空中跃出一道泥线,黑龙引拉着那不明物飞到了余音面前的书桌上。

    清泉从余音的指尖流淌而出,哗啦啦几下就将黑龙引带回来的东西冲洗干净了,也就是这时,余音才发现这东西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都与自己从崔娘哪儿得到的半截灰玉十分相似。

    踏遍

    崔娘那里的灰玉是柄,这半月形的锋利刃片就是剑身。

    没等余音将掌心的灰玉取出,哑奴就拼命撞了出来,撞得桌上笔墨纸砚撒了一地,只是她依旧没能拿到她想护住的东西。

    求求你。

    哑奴跪在地上,双掌合十,不断地磕头。

    “这东西对你而言,有什么用处吗?”余音看着自己掌心跟着变小的月牙,一边说,一边抠出剩下那一半,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两者合二为一了。

    听到余音这话,哑奴在地上摸了笔和纸过来,写道:这是他寻来的宝贝,如果丢了,我罪责难逃,请你看在我刚才救了你的份上,还给我。

    余音眼珠子一转,假意被说动,犹疑道:“不如你说说你知道的有关戌伏的事,我权衡一下,看看是不是应该还给你。”

    东西到了余音的手上自然是没得还的,区别只是余音会决定要不要顺手把戌伏给宰了,毕竟她在外面还欠了崔娘的一个承诺。

    哑奴不知道余音的心思,只觉得自己有望拿回法器,连忙开始写自己所知道的种种。

    平日里戌伏是不大常来这里的,只有每逢初一十五的时候,戌伏才会造访,而且会带着一大帮子的凡人。这些凡人被戌伏称作炉鼎,他说,炉鼎就是用来给床榻上的方雪晴注入生机的法器。

    因为协议,戌伏对哑奴倒是知无不言,还教给了她许多凡人接触不到的法术,也因为戌伏吞了哑奴的舌头,故而旁人不知道哑奴在咿咿呀呀什么,戌伏却完全能听懂。

    一个听话的哑巴,于戌伏而言,就是最完美的工具,他所有的计划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向哑奴倾诉,与方雪晴爱而不能见的哀伤也可以全盘托出。

    看着哑奴写完这如同传记一般的长篇,余音陷入了沉默中,戌伏做下的种种令人发指的丑陋事迹都足以给他带去覆顶之灾,可他为什么能好端端地活到今日?

    刹那间,一个古怪的念头涌上余音心头。

    她抚摸着掌心这把锋利无比的骨剑,抬头对哑奴说道:“现在我有一个设想,如果是真的,我也许能帮你离开这里——”

    因为余音的话,哑奴那布满灰翳突然闪烁出一点光亮。

    “但我不保证你走出这里之后……能活着……”

    这番话说出口,是余音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从看到戌伏起,她就无法参透戌伏的本体,方才哑奴又说,这间屋子是戌伏褪下的壳,只是余音对这壳探灵,却探不到任何痕迹和波动。

    崔娘先前说过,城主的眼线遍布全城,但余音在外面走时,什么暗桩都没发现。

    能不被余音察觉的暗桩,这得有多大的本事?

    还多到,遍布全城。

    此外,余音在城外时就看出来,整座阴安城都算上的是一个法阵,出入者在戌伏的眼中无所遁形,所以她在入城时就遮蔽了自己的行迹,然后借着眉姐的妖气将自己伪装成偷溜进城的小人物。

    如此一来,就算戌伏察觉到城里多了一人,也只会当做是只不起眼的小老鼠。

    话又说回来,就目前所有的迹象来看,戌伏很有可能就是阴安城本身。

    要真是这样,余音看向床榻上的方雪晴,笑了笑,继续说道:“但起码,你会拥有短暂,却绝对的自由。”

第一百九十一章 被发现

    骨剑发出嗡嗡的蜂鸣声,仿佛在庆祝自己终于回到了主人的手里。

    余音信手翻腕转了几下骨剑,起身从书桌上跳落时,瞬息间成了正常的大小,但当她落地时,却并没有踩在地面上,而是闲庭信步般踏于黑龙引铺成的格挡上。

    哑奴慌了神。

    只是很快哑奴就发现余音并不是真的踩在了地上,旋即又松了一口气,比着手势冲余音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黄昏流转,夜幕降临。

    清冷的月光下,那些触角就像是闻到了腥味,却没有眼睛的野兽,在屋内疯狂生长,横冲直撞,可它们再怎么撞,也触及不到书房这一片和方方雪晴所在的床榻。

    床榻周围有戌伏留下的法术护持,书房则是因为黑龙引。

    这些东西本能地畏惧黑龙引,所以哪怕是靠近,也不愿意,只远远地蠕动。

    “你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哑奴的手势,仿佛是在询问余音。

    奇怪的是,余音居然看懂了,并点了点头,指着外头那些触角说道:“你看……我能做这个。”

    看不到黑龙引的哑奴眼中,那些象征着戌伏的触须像是被腰斩了似的,对折落地,逐渐从生机勃勃变得枯萎粉碎。

    无往不利的戌伏,似乎开始变得没有那么不可战胜了。

    “他之所以屹立千年不倒,是因为从没有人能像我这样,透过表象看其本质。”

    也不全对……

    过去必然有妖精或修行者反抗过戌伏,但从戌伏至今稳坐城主一位来看,这些妖精和修行者都失败了。

    是他们不够强大吗?

    未必。

    戌伏莫测的本体恐怕才是根源。

    余音沉腕一剑扎在地面,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来,说:“他知道自己掌控着你,所以任你,过去的几十上百年里对你知无不言,但你作为被囚禁的,也不全然处于被动,不妨细想一下,他可曾有过什么在意的东西?当然,不包括方雪晴。”

    哑奴循着余音的话侧头细想着。

    而余音也没闲着,黑龙引不断向下扎根,仿佛要把这屋子翻个底朝天似的。

    轰!

    茅草屋上空突然炸开了一声巨响。

    戌伏察觉到了余音对他的刨根究底,于是陡然抽身,直接扎了回来。

    “给我滚出来!”可能是害怕里头的东西伤到方雪晴,戌伏凌空一掌削去茅草屋的屋顶,厉声喝道:“若你老老实实出来,我倒可以让你死个痛快。”

    一次又一次的飓风在书房这一侧拔地而起,仅存的那些触须卯足了劲往黑龙引设下的屏障上撞,因为戌伏的出现,它们好似摒弃了先前的那种畏惧感。

    余音不慌不忙地从正门走出去,手中的骨剑一样,林海便被一分为二,当中出现了如天堑般的沟壑。

    月被染上了一层猩红。

    原本带着翠竹清香的茅草屋一下子被莫名的腥臭味充盈,哑奴捂着自己的喉咙倒在地上,她刚往外爬几下,身边的触须立刻缠绕上了她,呼吸间嵌进肉里。

    “去方雪晴的床边躲好,我不叫你,你不要出来,在此期间,好好想想这些年戌伏到底还在意什么。”余音仰身一勾哑奴,手中骨剑点刺数下,将那些触须一一挑出后,把人往床边扔了过去。

    哑奴忍痛点了点头,一落地,就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

    那厢戌伏见屋门口这人站在自己的躯壳中,居然毫发无损,登时警觉起来,不再托大。只见他展开双臂握拳,猛然一拉,身后血月竟是一寸寸被拉近,最后化成了一道覆天之盘,倒头扣在了茅草屋的门口。

    咔。

    茅草屋应声倒塌,但唯独方雪晴所在的床榻处,毫发无损。

    紧接着,倒扣在余音头顶的血月突然噌的一声在外圈燃起到橙红色的火焰,火焰底部有浓稠的液体溅落,一落地,就凝成了监牢,将余音锁在方寸之间,令其动弹不得。

    滋啦滋啦的妖力在牢笼之间扩张,意图将被锁之人侵蚀。

    此时戌伏几步落地,他是要看清这闯入者的模样,岂料在近身之后,发现自己困住的不过是一具木偶,而凌厉的剑气已经从侧面飞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戌伏侧身抬肘,以肘部撞击向这一道剑气。

    金戈之声骤起。

    余音明明都看到戌伏的袍子已经被自己的剑气震烂了,可再看他的手肘,却连一点儿剐蹭都没有,其泛出一层浅金色,隐约还有鳞片在闪烁。

    是龙吗?

    蛇五百年化蛟,蛟千年成龙,而龙再过五百年,便有通天彻地之大能,有立地飞升之机缘,其中每一次的蜕变,都会留下一句可以被称为灵宝的蜕壳。

    往往这蜕壳是会被龙自己吃掉的,但同时也不排除戌伏会用蜕壳化成一处屋所,来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毕竟龙的蜕壳坚硬无比、刀枪不入。

    至于余音为什么能破开屋子的地面,那是因为骨剑属于须伦恶童,这世间少有须伦恶童破坏不了的东西。

    “城主大人有没有想过,这些东西要是被毁了,屋里那个睡着的美人儿能撑几时?”余音勾唇一笑,试探性地问道。

    可她都没等戌伏反应,就甩着骨剑扬出一道又一道的剑气,三下五除二就把花圃给捣毁得一干二净,连底下褐红色的土都给掀出来了。

    只是一掀,土下的腐尸便暴露了。

    原来,那些被戌伏榨取完价值的炉鼎的尸体又被他转头埋在了这些草药之下,这群可怜的凡人就是死了,都没能逃过戌伏的魔爪。

    突然间,四周腥臭的味道越来越重。

    戌伏暴怒不已,右手一转握住身侧的门框,朝余音所在的位置掷了出去。妖力张开成无形的网,随着那半截门框扬起猎猎劲风,将余音所能避让的位置都囊括其中。

    然而,余音不闪不躲,竟是想要横剑硬接着一击。

    天地间赫然变色——

    不,并非是天地变色,而是头顶的夜空中出现了几道裂纹,裂纹后雷光频繁闪烁,间隙时分明可以瞧见另一片天。

    亮着的天!

第一百九十二章 深爱

    余音不躲戌伏的招数,因为她身后就是方雪晴的屋子,所以她知道戌伏不敢下死手,至少不敢下破坏力过大的死手。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戌伏想要将自己的妖力仅仅控制在余音的周围,但这样一来,其强弱就显而易见了。

    滋滋滋,一连串的火花在骨剑的剑身上点起,可就在戌伏认为余音被击中时,却发现她右脚朝后一踩,嘴里不知念叨了什么。

    呼,余音的手腕处出现了一簇银色的光。

    其后,戌伏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回转抡臂,就把自己刚才掷出去的那截门框给丢了回来。

    他们二人交战之时,城外这群人看得也是一惊一乍,惊呼声此起彼伏。如江胜清这样的,好几次揪着衣领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硬是捂着眼睛等身边裴云英说好,才重新去看。

    和这样的大妖怪交手,余音居然半分不落,甚至在之后的几处法阵布局之下,隐隐占据了上风。

    林海被燃烧殆尽,峻峰被夷为平地。

    双方都没有停下的打算,也没有哪一边处于明显弱势,但裴云英已经看不下去了。

    她提着剑翻身下马车,嘴里说道:“戌伏既然已经当了几千年的阴安城城主,那么他手底下就算不是全部忠于他,也绝对会有多数。况且……”

    天边圆日初升,已经过了她之前与余音越好的三日。

    江胜清慌忙跟着下去,嘴里喊道:“我跟你一起去……”

    马车上的人就都想要一起,纷纷起身。

    于是江胜清又连忙回身摆了摆手,说:“诶诶诶,你们别动,至少白五你得留在车上照顾那小家伙,开天眼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他能持续这么久,应该与入炼体时和余音在一起有关系。”

    白五迟疑了一下,扭头看着昏睡不醒的胡明远后,选择了留下。

    囚玉虽然也下了马车,但并没有说自己跟不跟着裴云英一起,他只是闪身掠出,几纵之后落在树梢,眺望向阴安城城门。

    如今那城门处,已经比先前的戒严还要紧张上百倍,往来的没有了普通妖精,全是身穿铠甲的士兵,脸上也都是一副紧张兮兮的神色。

    这些妖精拦不住裴云英,但江胜清就未必了。

    “那些妖精里,有身手不错的。”囚玉低头对低空掠过的江胜清说道:“你如今堕得只剩元婴修为,进去可能够呛。”

    江胜清猝然停下,拧着眉头去想囚玉这话的真假。

    虽然囚玉是罗刹王,但一路走来,其人品倒也不算太差,就算性子里有许多令人不适的轻佻存在,但起码比朝露那厮要好太多,也从没有做过伤害他们的事。

    裴云英步履不停地扭头对江胜清说道:“此事我一人足矣,你若是不放心,就与他一道在外面把事闹大,尽可能地帮我们减轻在里面的压力。”

    她一抬头,和囚玉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两个立场不同的,在没有商量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

    “嗯,我不打算进去。”囚玉接口说:“余音她思量周全,既然自己要独自进城三日,那必然是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你我若是随便进去,反而会误了她的事。”

    与余音亲近一点的裴云英进去也就罢了,好歹是先前有过约定。

    故而,深知余音性格的囚玉决定在外圈制造慌乱,以此为城中的人做接应,届时就算城里头出了什么岔子,编外这些小喽喽也赶不过去。

    小喽喽虽然单拎出来没有什么可怕的,但一群小喽喽放在一起,便是如囚玉,都有些吃力。

    分工之后,裴云英就匆匆进了阴安城。

    这时候的阴安城其实已经乱了,大街小巷上看不到妖精走动,武装到位的府兵整齐划一地穿梭于其中,作戒严和搜查之职。

    与此同时,天心阁里的动静因为那道裂缝而传到了外头。

    作为城主府里的管家,老鼠妖章管连忙紧急联络了平日里负责文武两道的长老,并将信息传去了兰香园,通知崔娘过来护驾。

    崔娘本来还不信那个男人能闹出什么动静,如今一看,心里不禁升起了些许的喜悦。但她面上装作无事,等将眉姐安顿好之后,才赶往城主府。

    说回天心阁底——

    余音的灵力不必戌伏,已经耗损过半,只是光从她施术来看,是看不出端倪的。

    最关键的是,余音根本不忌讳拿捏住方雪晴来要挟戌伏,以至于戌伏每每出手都要忌惮上几分,根本使不出全力。

    你来我往的消耗,戌伏的下身隐隐有化形之势,可他不能允许自己在此种情况下化形,而且一旦化形,他很有可能失去理智,滔天的怒火将烧尽这方圆百里内的所有生灵。

    包括晴娘。

    而这时,哑奴突然攀在窗户上,冲着余音咿咿呀呀地喊了一句。

    余音与戌伏同时回头。

    从戌伏紧张的神色上,余音察觉到了哑奴所要说的,脚下连转数步,挡在了哑奴身前。

    妖力形成的巨浪朝茅草屋倾覆而下,戌伏这紧张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其爱护方雪晴的心,分明是被哑奴说中了要害,要连方雪晴在内,全给除了。

    一切又岂会如戌伏所愿?

    四周的风倏忽间停滞,林海尽头泛过一层黑色的眩光,那光越来越近,在接近茅草屋时,横亘在余音与妖力之间,与妖力猛然撞击在一起,反震出地动山摇的声浪来。

    哑奴与方雪晴因为被余音当着,而须发无损,茅草屋却已经轰然倒塌,成了一片废墟。

    这到底是戌伏自己的力量,摧毁他自己的蜕壳也在情理之中。

    另一头,余音在察觉到哑奴的手势之后,就把剩下的黑龙引送进了方雪晴身下的土里,血腥味浓重的泥土中竟然埋着一枚半圆形的浅金色龙鳞!

    龙鳞与方雪晴之间还有一层护持的关联。

    想来,刚才余音就算不护住方雪晴,方雪晴也不会被戌伏伤到。

    倒还真是爱之深了。

    黑龙引一路破开重重妖力落网,顺着那龙鳞往下继续探索,于丈之后,找到了一颗蛋。

    一颗扎根于黑土之中,闪闪发光的金蛋。

第一百九十三章 接应

    就在余音要接触到这枚一看就不寻常的金蛋时,地面上戌伏的身形陡然拔高数丈,筋肉暴涨,外袍开裂,一下子就没了个人形。

    龙吐息,出口则成利刃。

    紧接着余音就听到了一声猛烈的、贯穿自己大脑的龙吟声,那是一种悠扬远古的声音,激荡在余音的脑海中,让她当下愣在原地,连术都来不及去施展。

    咚!

    戌伏摆尾,将余音抡倒在地。

    城外,白五刚一给胡明远愈疗,胡明远就睁开了眼睛,眼瞳中已然出现余音狼狈的身影。

    “我告诉你吧,天眼这东西可是耗寿元的,余音让这么个刚入道门的小豆子承受这般痛楚,其人品可见一斑哟。”

    没想到朝露没跟着囚玉,而是留在了马车里,此时他斜躺在车门处,阴阳怪气地又开始了挑拨离间。

    白五横了他一眼,冷笑道:“狗改不了吃屎,你还是消停消停你这无用功吧,没人会信你的。”

    她并不怕朝露会对自己出手,那位裴云英裴大人说过,只要余音大人不死,朝露身上就背负着契约,绝不可能做伤害身边人的事。

    见白五不吃自己这一套,朝露嘻嘻笑了一声,没脸没皮地转过头去看城门硝烟燃起处。

    囚玉和江胜清在四个城门依次点起了火,扰得阴安城这些巡防的士兵们苦不堪言,也就别提什么值守了,光是绕着城墙根脚下搜寻犯人就够呛了。

    至于裴云英。

    她本是要直接进城主府,岂料在门口被崔娘给拦下了。

    崔娘和眉姐二人眉眼有些神似,裴云英端详了一会儿后按下要动手的心,准备听这人说什么。

    “阁下气度不凡,为何闯城主府?”崔娘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守卫森严的城主府,强行将裴云英按回了矮墙后头,刚才要不是自己拦着,这人只怕是要直挺挺地杀进去。

    眼下还没弄清楚其身份和立场,崔娘开腔便圆滑得多。

    “我见过一个与你长得相差无几的人……”裴云英说话也暗藏心思,脸上虽然表情不多,但并没有什么凶狠和杀意,下一句就反客为主了,“与她有还算友好的交流吧,怎么,你和她什么关系?”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都在揣度对方的用意。

    “哈哈,想来是我姐姐。”崔娘说着笑了起来,“眉姐喜欢交朋友,看来与阁下是相见甚欢了。”

    裴云英跟着笑了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无声地看着崔娘。

    城主府外陆陆续续到了不少妖精,有凶神恶煞的,也有奇形怪状的,这些妖精的目的显然是要保卫城主府。

    见此,裴云英拨开崔娘的手,握着剑打算跟着进去。

    “欸——”崔娘赶忙又将人往回拉。

    两手相交,一股柔力从裴云英的掌心喷涌而出,撞击在崔娘的腕骨上,将人往后退了几步。

    虽然这一招没有杀伤力,但已经足够警示对方。

    “我与你……大概,是同一目的……”崔娘突然出声叫住裴云英,她说着左右探出妖力查探了一番,确认身边没有妖精之后,才继续说道:“寻常不会有修行者入城,此番进来这么多人,我……我作为兰香园的老板,又是城主的心腹,我心中实在是惴惴不安。”

    妖精不比凡人,对上修行者不算毫无还手之力,但修行者通常还会有诸多傍身的法宝。

    说这些,并不是崔娘在故意对着面前这位修行者示弱,而是在试探她到底是谁那一边的。

    此前那些入城的修行者与闯兰香园的可不是同一拨的,那些人是被城主请入城的,若崔娘草草找上了这些人中的一个,那么下场就是死。

    眼下她挑明自己的身份,却又语焉不详地提前说了那么一句话,只看对面会说什么,就能猜到其立场了。

    裴云英闻言垂眸,掩去眼中神色,语气平淡地反问道:“你说你与我目的一致,那你可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再者,你作为城主的心腹,此时不该是同他们一般……赶紧冲进去尽忠吗?”

    崔娘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从这人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中,崔娘完全可以确定这人的目的了,想到这儿,她挺身而出挡在矮墙出口,说:“我在兰香园里见过一个人,他向我允诺,可以让我安全地离开这里,不必惧怕后果。”

    紧接着,城主府就乱了。

    那个人的手段如此通天,少不得有人接应。

    会是眼前这人吗?崔娘抿了抿嘴,接着说道:“城主府内有天星挪移阵,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依旧闹得城主府大乱,想来——”

    “她是你姐姐带进城的。”裴云英接过崔娘的话茬说。

    果然!

    崔娘脸上有明显的喜悦,抚掌道:“是也,看来阁下的确与他是一起的,刚才观阁下气度,便与他十分相似,我果然没有赌错。”

    三分判断,七分猜测。

    而在此之前,崔娘的袖笼里其实已经藏好了淬毒的龙鳞。

    “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你可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她与城主在一处地方交了手,但我刚才在城主府外探灵时,并感觉不到那个入口。”裴云英连忙问道。

    哒哒。

    右侧脚步声渐近。

    崔娘偏头对着裴云英竖指一嘘,随后探出头去往外看。

    走过来的是一个高挑纤瘦的三眼美人,她穿着红色薄纱,扭着腰肢走近后,抱臂站在了距离矮墙两步之处。见崔娘出来,她便笑吟吟地对崔娘道:“崔娘来了怎么不进去?章管可是三令五申,谁都不许缺席。”

    这是城主府里的文官,三眼秃鹫玲玉,番邦来的异域妖怪。

    “玲玉怎么也没进去?”崔娘不答反问。

    玲玉那扑闪扑闪的三只大眼睛环顾四周,嘴里说着:“我不进去……是因为我嗅到了生人的味道呀……崔娘可看到什么人经过?现在可是非常时期,若是让人进来了,城主日后怕是要找你我麻烦的。”

    崔娘可不信玲玉能看到自己身后那人的行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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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7987/ 第一时间欣赏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 作者:聆行所写的《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为转载作品,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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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介绍:
【无CP】【金手指】
——A版
被道门中冠以废物美人之名的余音以区区金丹期的修为活了三千年。
她本以为自己余生会就这么耗尽寿元,老死离开,却不料在一向待她如亲人的师姐飞升的这一日,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无法回到从前。
当过往的端倪悉数摆到余音的面前时,她发现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那些人都在利用她,过去的一切都在将她推向深渊。
——B版
天:当你的对面站着三界众生,你该如何选择?
余音:我想要活下去。
天:你的意思是你选自己?倘若旁人因此陨落,三界生灵涂炭,你亦不在乎?
余音:我在乎他们,那谁来在乎我?
天:仙灵化噩,从来如此,你应当有无尽向上的悲勇。
余音:从来如此,便对吗?我拒绝这个从来如此。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被当做炉鼎三千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