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置之死地
“休得胡言。”邹继业拂袍怒道。
本来人落在梁姜手里时,并没有让邹继业如何失态,等到他发现余音过去揽人入怀后,脸上怒气就已经瞬息之间猛涨了几个度。
“几位,这里是穗南城城主府,你们若是执意要干涉我城主府的内务,可别怪我带会儿不留情面。”邹继业如此威胁道。
余音还真想知道,邹继业面对是个有法力的人,要如何以凡人之身,不留情面。
梁姜不满地横剑一扫,剑尖点向余音,说:“你是前辈,你怎能如此对待我这样的后辈?此事原与你们无关,我看……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虽然语气十分地恶劣,但余音从梁姜的话里,听出一点请求的意味。
好似——
她不愿意余音等人留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余音从她手里抢走了人,还因为刚才邹继业的那一番威胁的话。---------
难道说,邹继业真有什么手段?
这厢余音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头的邹继业就已经动了,只见他大喝一声,撸起袖子就将手掌按在了地上。
轰隆隆。
一时间地动山摇。
若是从城主府外看,能看到沿着城主府院墙有一根根血红色的粗壮铁棍破土而出,这些铁棍一寸寸拔高之后,于半空中,向内弯曲,倒扣在了一起。
樊笼。
余音一眼就认出,这是不周失传已久的樊笼禁制。
身居樊笼禁制之内,修行者轻易动用不得灵力,若动,必遭反噬,而若是妖魔鬼怪,则更加无法动用任何力量,反倒是凡人处在其中,怡然自得。
不周之所以失传,是因为画此禁制要用亲生骨肉之血肉佐之。
可邹继业哪儿来的亲生骨肉?
梁毓与他不是成婚之后一直无出,且府上不曾有妾室吗?
“请你们入府,你们能走到这前堂,就说明一开始并非是带着恶念来的。”邹继业掸了掸袍子上不小心沾染到的灰尘,面色如常地扫了庭院中众人一圈,说:“但你们执意要与我作对,便不再是邹家的客人,也就别怪我将你们与她们二人一视同仁了。”
就算樊笼起了,邹继业也只有一个人,他那儿冒出来的自信心能以一敌五?余音不动声色地托着迷迷糊糊的瑞风往囚玉身边走,余光审视着梁姜,另一只手则摸去了裴云英随身的千机囊中。
站在最末尾的梁毓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和奇怪,她甚至都没多看一眼四周突然拔地而起的这些红色的铁棍。看情况,她对樊笼禁制有一定的了解,说不定还有应对之法。
江胜清是不知道邹继业在搞什么鬼的,囚玉虽然知道,但也一时半会儿不敢轻举妄动,等着余音那边给自己指令。
“城主大人这禁制可不是道门手段。”余音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邹继业大笑,问道:“不是又如何?道门也好,不周也罢,都不过是手段而已。你们如今已经是笼中燕,若你们退一步,照样能当我这府上的客人。”
他在给余音三人下最后通牒。
“音儿,这禁制对你而言太过危险,我来——”裴云英在丹田内海中的话还没说话,就被余音的举动给惊到了。
就看余音一个侧跨步拉着瑞风往梁姜身边挪移回去,抬掌剑,空手入白刃,把柔软的手掌给生生划开了。
“音儿!你在做什么!”裴云英想出去,却不知为何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如一个外人。
滴答。
滴答。
鲜血自掌心一点点加快落下。
此刻虽然流血的是裴云英的身体,但真正受创的是余音的元神,然而明明余音的元神在一点点变得虚弱,呆愣在旁的梁姜反而觉得浑身发冷,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江胜清与囚玉神色各异,又如出一辙地对余音抱有信任。
因为知道樊笼的解法,所以囚玉对于余音能做出这般果断的行动,心中少不了要高看几眼。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从一开始对余音抱着好玩似的心态,到间霍时的郑重,再到此时的看重,期间不过是过了月余不到。
至于江胜清,他反正都不懂,跟着懂的人走就行了。
“的确,对凡人来说,道门也好,不周也好,甚至幽冥鬼域和灵兰秘境都一样,只要能保护自己的,那就能奉上神龛。”余音啪的一声握拳,握得血花飞溅,“但很抱歉,城主大人,不才在下……偏偏知道破解樊笼之法。”
“冲啊——”
“保护城主大人!”
“将这些不法之徒统统抓起来!”
院外吵吵嚷嚷的,不多时,就冲进来数不清的手持长枪的仆人,为首的自然就是吴用。吴用身上缠了一圈棉布,看样子是处理好了伤口后就马不停蹄地带人赶回来了。
樊笼禁制只有一个解法——
那就是以伤化阵。
说到底,樊笼禁制就是在吞噬这些踩入禁制的生灵们的法力,法力越高,这禁制就吞得越欢快。反之,这才进来的生灵要是动用了自己的法力,便等同于和禁制抢夺食物,自然也就会遭到禁制的攻击。
余音借梁姜的手划开手掌,把自己的灵力灌输到血液中,再喂给樊笼禁制,如此一来便能同时使用法术,而不用担心被反噬了。
“你能破又如何?你敢杀凡人吗?”邹继业丝毫没有察觉到场面形势的变化,他转身一把推开江胜清,扬手就给了梁毓一巴掌,随后戾气满满地说道:“放你一条生路,便已经是看在你我旧日的情分上,给你台阶你却不下,怎么,想留在这里做花肥嚒?”
他说话间,那些仆人们就已经将枪头对准院中除邹继业以外的人,一面缓缓围剿,一面准备用铁索将这群人给捆住。
“你应该知道,我从不打没准备的仗。”梁毓跌坐在地上,捂着右侧被扇肿的脸颊,抬眸看着邹继业说:“我等的便是你怒不可遏的这一掌,邹继业,你用玉如意做了什么,我作为你曾经的枕边人,多多少少是能猜到的。”
此时她和邹继业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一抬手就能置邹继业于死地。
第一百五十章 为人刀者
“阿姐,等等。”
就在梁毓要继续说话时,远处的梁姜突然惊恐地大喊了一声。
“你别急,我们已经找到了这个女人,只要我们用这个女人跟邹继业交易,他就只能将玉如意还给我们,不是吗?”
梁姜似乎是害怕梁毓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机会稍纵即逝,邹继业此时知道梁毓要害自己,当然不会再给梁毓机会。他拂袍连退数步,另一只手从腰侧握着玉銙带一抽,竟是抽出一柄细软银剑来。
叮——
寒芒乍现。
邹继业动起手来,架势不输于梁毓,连下手的狠劲都和她一般无二,银锋入,红刃出,眨眼间刺穿了梁毓的左肩。
“留你一命,你却苦苦相逼……”邹继业猛地抽出剑,将梁毓惯倒在地,说:“梁毓……阿毓呀……去了黄泉,可别怪我。”
他转身,刚想要迈出一步,衣摆却被拽住了。
梁毓那沾满血的手死死地扣在邹继业的袍子上,眼眶瞪得都要脱出了,口中嘶吼着:“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邹继业,我等着你下手,我知道你会下手!”
十几年的相处,终究只是梦幻泡影。
如果邹继业顾恋旧情,不对梁毓动手,那么梁毓也不会出此下策。
另一头,余音一袖子将围上来的仆人扬飞,下手虽然不重,但这群人短时间内是再难清醒的了。也不全飞了,剩下个吴用,谨慎地双手握刀,挡在余音和邹继业之间。
余音本是要将吴用也扔飞的,这厢她一动,怀里的瑞风先抽搐了起来。
院内无风,瑞风的红色嫁衣却鼓动起来,底下仿佛有什么蛇虫一样的东西攒攒动,连余音都遏制不住。
“音儿,你当心,小风有古怪。”裴云英出又出不得,只能不停地提醒余音,防着她乱来,“恐怕和梁毓有关,梁毓的嘴型像是在念咒。”
梁毓的确是在念咒。
这是她梁家传了无数代的秘咒,用来召回玉如意的唯一秘法。可其施咒的条件却相当苛刻,念咒着必须是梁家人,且是濒死弥留之际。
听说那玉如意有通天彻地之能,医死人肉白骨都只是信手拈来。
听说濒死的梁家人要是念了这咒,玉如意就会救其离开死地。
听说玉如意能控制人心,若能驱动,世间万物尽在股掌之中。
只是这一切到底只是听说,玉如意放在梁家数百载,没有展露过半点儿灵通来。这也是为什么邹继业一诓,梁毓就偷偷将玉如意送给心上人。
怎料,心上人原是中山狼?
如今不得已下堂,梁毓回到虚云城才知道,如果玉如意被盗,那么供奉玉如意的梁家家主就会一日日衰弱,最终为玉如意殉葬。
梁毓眼看着父亲卧病在床,却不忍书信与她,不禁悲从中来,既恨自己的鬼迷心窍,也恨自己的痴心错付。
“阿姐——!”
梁姜撕心裂肺地叫喊声似远又似近。
咚。
力竭的梁毓倒在了地上,她手指一松,便叫邹继业顺利逃开了。
却见邹继业不过是走出去两步,就被一截灰白色的东西横空贯穿了自己的胸膛,其速度之快,快到那东西都落到了梁毓的面前,邹继业这边血还没来得及涌出来。
吴用慌了神,丢掉手里的刀就回身朝邹继业奔去,嘴里喊道:“大人!”
噗。
浓稠的鲜血突然迸射出来,喷了吴用一脸。
邹继业连一句成型的话都说不出来,就无力地垂下了手,手里的剑哐啷一声落地,成了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声音。
杀了邹继业的,是梁毓心心念念要夺回的东西,然而那东西却是余音眼睁睁地看着从瑞风的嫁衣底下飞出来的。
什么玉如意——
这分明是一截被打磨成玉如意形状的骨头。
“不是余阙的骨头。”朝露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倒挂在余音的耳垂上,懒洋洋地说:“不过,看成色,应该也是个大修为者,你们道门现下这么乱的?随意掘墓?”
没飞升的修行者,最终还是黄土一抔了事。
这些人的墓,有几个人敢去掘?
余音觉得这当中,必然还有那些人背后宗门的手臂,可若这么想,里面的弯弯绕绕就很骇人了,甚至有可能已经是道门中一种不摆在台面上的规矩。
“我知道。”余音斜了他一眼,摊手屈指一弹,将其弹回到囚玉怀里后,转而将瑞风扶着平躺放下。
也许是因为那邹继业的关系,瑞风的呼吸渐弱,胸口有一道和邹继业一模一样的伤口,只是没有他那么严重,不致命的同时,鲜血仍旧在汩汩而出。
“奇怪,人死了,樊笼禁制为何没散?”囚玉抬手摩挲着下巴,不解道:“按理说,这樊笼禁制应当是和邹继业生死相关的……”
余音摆了摆手,指着吴用道:“我觉得,樊笼禁制更有可能是他设下的。”
邹继业是没有子嗣的。
吴用呢?
看他年纪,此时应该有孩子,且孩子还不小了才是。
但先前在吴用领他们入城主府时,江胜清曾与他闲聊过,两人那一来一去地攀谈,自然而然地就聊了自己的身上。
“若我孩子……”
当时的吴用只眼神落寞地说了四个字,随后便生硬地转了话题,与江胜清说起了别的。
“吴用的孩子是樊笼的引。”余音猜测道。
囚玉更加不解了,“如果吴用的孩子是樊笼的引,那他为什么会对邹继业那么忠心?不该是除之而后快吗?”
“嘘——”余音食指竖于唇前,示意囚玉去听。
泪流满面的吴用趴在邹继业的尸体上,已然是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嘴角溢出破碎的话语,分明是:“大人,您还没告诉我……还没告诉我……该如何接宝儿回来……”
用孩子做诱饵,逼得吴用卖命,孰知做诱饵的孩子早就已经命丧黄泉。
为人刀者,终有一日伤己。
“把瑞风上去……我要去看看那截骨头。”余音将瑞风托付给囚玉,又朝江胜清招了招手,继续说道:“你们到门口等着我,只要看到樊笼松动,就立马出去。”
“你呢?”江胜清问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石二鸟
余音挥了挥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说:“我当然是得留在里面……吴用要是知道了真相,万一陷入癫狂,樊笼岂不是要更加厉害?我留在里头,以防万一……”
血一直在往下流。
黑龙引顺着血一路渗进地底,在看不到的地方与樊笼禁制纠缠在了一起。
“防什么万一?”
江胜清刚问完,目光一触到不远处的梁毓和梁姜,就懂了一二。
这两姐妹凭自己的本事是逃不出去的,更何况,这座城主府里还有不少的凡人,要是因此造下这么多杀孽,他们几个人谁都别想撇开责任,通通得背上业障。
“如此,我会在外面等你,你自己保重。”江胜清想得通透,走得利索,与囚玉一同带着瑞风就出去了。
其实一体双魂并不是少见的奇事。
但换做是其他人,谁都不敢这样毫不保留地去信任对方,更加不敢率先做出牺牲。
余音敢。
所以她有能力破阵。
裴云英作为她的后盾,在帮她稳住元神的同时,还是她意识的候补。换而言之,一旦余音被樊笼禁制蚕食得太过严重,就需要裴云英替换出来。
这是一种双向的信任。
此时,吴用还跪在地上,抱着邹继业的尸体哭泣,而一旁的梁毓已经因为她面前的那柄由石头打磨而成的玉如意,一点点恢复了生机。
“阿姐!阿姐!果然有用!”梁姜喜极而泣,赶忙将玉如意拾起来抱在怀里,转头对梁毓说道:“阿姐,现在我们东西回来了,我们赶紧回家吧,回家就可以救爹爹了。”
一开始,梁毓还只能撑着地坐起来,慢慢的,没过多久她就能起身了,身上的伤口宛如神迹般消失不见,连创面都不曾留下。
吴用发现梁毓无恙,跟疯了似的,举起一旁的刀就砍向她们二人,口中怒吼道:“你们二人需要为大人偿命!夫人——夫人!你为何要毁了城主府?你为何要毁了我们?”
他的愤怒是从心底迸发的,刀刀致命。
余音闪身过去,徒手截住吴用的刀后,一把掌扇在他脸上,不光是用鲜血糊了他一脸,还将黑龙引顺势打进了他体内。
“你们二人去府门口等着,保护好这东西。”余音扭头,目光落在梁姜怀里的玉如意上,“待会儿我会仔仔细细地问你们,若你们敢跑,虚云城会沦为一地废墟。”
梁姜和梁毓这时候哪儿还敢不同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得了首肯就立马撒丫子往外跑,一点儿也不敢耽搁。
吴用被余音一巴掌打下去,硬是没晕,身体僵硬地从地上又弹了回来。
“敢拦我,杀了你。”
他手里的刀早就被余音咔嚓咔嚓捏碎,没了刀,居然直接徒手扑了过来。
与此同时,樊笼禁制也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生长出粗壮的藤蔓来,那些藤蔓带刺,刺尖儿闪烁着莹绿的光芒,正随着吴用的怒吼盘旋着向余音靠近。
“你把你儿子怎么了?”余音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穿梭于藤蔓之间,且分毫不受到伤害,“让我猜猜,只怕是邹继业这个畜生强行将你儿子从你身边夺走了吧?”
本来就情绪不稳定的吴用,一听到余音提及儿子,脸上的暴怒更甚,眼眶都溢出了鲜血来,口中歇斯底里地喊着:“你们害死了我儿子,我要你们陪葬!我要你们陪葬!”
其实,余音是骗江胜清的。
她根本不是为了留下来断后,而是为了给自己多一分底牌。
眼见着黑龙引顺着吴用的脸一路蔓延到他的手、脚,直至全身,余音这才虚空一握,五指收紧,将黑龙引生生从吴用的体内抽了出来。
骨肉分离,鲜血四溅。
“音儿,你在做什么?!”裴云英大吃一惊,不禁担忧道:“你这么做,樊笼禁制岂不是要失控?这周围的凡人也没命了……”
一想到最后这些业障都要算到余音的头上,裴云英就坐不住了,当下决定强行出去,顶了余音来完成接下来的事,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来。
“师姐别担心。”余音环视了一圈前堂。
乱七八糟的前堂里还有不少没来得及逃出去的邹家仆人,这些人在樊笼禁制被召出时,就已经失去了意识,晕倒在地。
看上去像是还有救。
可余音总觉得不对劲,邹继业就算有钱有势,使了不少天师帮他锻造城主府,可他也没有办法让自己拥有灵力,从而驱动樊笼禁制啊!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血亲骨肉是吴用的,灵力呢?
电光石火之间,余音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而这个猜测在她将黑龙引渗入地底,并送入吴用身体之后,得到了肯定。
整个邹府的仆人,都是将命卖给了邹继业,从一入府就签下了死契。
当邹继业不得已使出最后的法子,将樊笼禁制召唤出来时,其中一部分仆人就会献出自己的性命,以此化作短暂的可供邹继业使用的力量,樊笼禁制存在得越久,这群仆人就死得越多。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阴毒的法子。
仆人们入府时以为的卖命不过是宣誓忠诚,谁知道是真的卖了命?
邹继业没想到的是,梁家人对玉如意有血脉上的优势,他精心设下的这个樊笼,也就成了他的囚笼,因为外面那些天师根本进不来驰援。
“只有我来,才能在杀了吴用的同时,解除樊笼。”余音如此安抚裴云英道。
黑龙引被余音抽出来时,还带出了一物,那是一小团发着光的灰色不明物体,在黑龙引包围之中跳动中,仿佛还有些许的生气。
“你取他魂魄做什么?”裴云英不解。
但很快,裴云英就意识到了,连忙扯着嗓子喊道:“你要吞了他的身体?音儿,你可知道你这一出手,道心就蒙了尘?我不允许你为了解除禁制做这种事,放我出去,让我来的话,无非是折损一些修为而已,我不在乎这个。”
余音的本事,裴云清清楚,但她不舍得余音如此牺牲。
第一百五十二章 善用关系
看裴云英这么激动,余音不禁笑了,柔和地说道:“师姐,我这不是想要牺牲自己。”
还不是?
裴云英以为余音是在哄骗自己。
只听得余音继续开口:“邹继业所行之事昏庸无道,吴用作为他的帮凶,等于是间接害死了不少人……当然了,他们二人所犯之罪孽不需要我来清算,日后下了幽冥鬼域,有的是鬼凑上来管。”
余音杀吴用,既是替天行道,也是破解樊笼。
当吴用的血被黑龙引吞噬之后,只要余音不消除吴用的残念,并手握吴用的魂魄,那么她极有可能会被樊笼误认为是吴用,然后听其调动。
最关键是,解了樊笼之后,这禁制上的残余力量还能被余音吸纳,助余音修为更上一阶。
不仅如此,江胜清和囚玉二人倒欠了余音一个恩情。
“师姐,待会儿还得辛苦你……忍耐片刻。”余音说完,伸手将吴用的魂握在了掌心。
这个周全的计划里,有唯一一个麻烦的事,那就是在持有吴用魂体的时候,余音可能会受到吴用的情绪影响,其临死前的痛苦更是会直接反馈到裴云英的身体上,令裴云英跟着受苦。
“呃——”
啊——
裴云英几乎是与余音同时嘶吼出了声,巨大的灵力冲击瞬间将她们二人淹没,肿胀的疼痛感更是充斥着她们意识的每一处,令她们不禁蜷缩了起来,浑身发颤。
死亡。
一个令世间绝大多数生灵都畏惧的事情,此刻突如其来地降临到了两个本不会体会到这种情绪的修行者身上。
樊笼禁制大概是从余音握住吴用魂魄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不断地缩小,最终变得只有裴云英身形这么大,堪堪将她笼罩在里面,紧接着又将她拖入了地底。
余音并不知道禁制这个时候已经破了,她处在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四周能感知到的只有裴云英,与她掌心的吴用。
吴用的情绪是暴戾的,绝望的。
他唯一的希望便是保护好城主,好找回自己的儿子。
可邹继业却在他的面前被害,那么的猝不及防,那么的出人意料,以至于到死,他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只觉得要杀了一切挡在自己面前的人,这样城主就回来醒来了。
呜……
低吟声渐近。
那声音像是游魂发出的呜咽,又像是妖精发出的蛊惑,一直游离在余音的附近,其目标却不是余音或裴云英,而是她掌心的吴用。
于是余音明白,这声音,这黑暗,都是因为吴用。
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因为吴用的儿子。
“你的名字?”余音尝试开口,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元神与魂魄之间最直接的交流是不需要出声的。
前提是,这个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多年的魂魄,还有自主意识。
起先,余音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但当她等了一会儿,就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诸如爹、疼、宝儿很乖之类的,再后来,那声音就能流畅地说话了。
“我是吴宝儿,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抓着我爹?”
听上去,不像是七八岁的孩子,应该是弱冠之年。
余音便动了动握着吴用魂魄的手腕,尽量温和地说:“我是来救你们的人,现在我已经将你爹从邹继业的手上救出来了,只差你了。”
解了吴宝儿身上的最后一道桎梏,余音就能拿走樊笼禁制内剩余的力量了。
只是吴宝儿只听到了邹继业三个字,情绪激动地喊道:“邹继业,邹继业死了?死了好,他死了最好!这个畜生,这个畜生死了可太好了!”
“你也知道他是个畜生?”余音的用词颇有技巧,“看来……你也知道他做了什么呀。的确,他这样的畜生要是现在死了,说不定有很多人因此得救了呢。”
被余音轻而易举地诓进来的吴宝儿尚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他无比赞同地嗯了一声,随后控诉道:“他骗我,说带我出去玩,结果却是将我丢进了一处虿盆里,让我被毒蛇啃噬到死……”
满怀怨恨地死去,吴宝儿的魂魄必然夹带怨气,他也就不容易被幽冥鬼域的鬼吏带走。也是这样,城主府底下的樊笼法阵才有可能成形,效用当然也会更强。
这一招,只怕也是那个教邹继业使用樊笼禁制的人教的。
“还有呢?据我所知,他可是骗了所有人,不光是骗了梁家的宝贝,还骗来了一个修行者当夫人。”余音继续诱导吴宝儿倾吐。
“可不。”吴宝儿怒道:“我在底下什么都看得到,我看着我爹被他蒙骗,恨不得冲上去将他碎尸万段,可我离不开这里……邹继业这个畜生骗了夫人,又舍弃了夫人,还和那个外地来的天师交易,用什么……用什么童男童女从那个天师手里换了个新夫人……”
“什么天师?”余音打断吴宝儿,问:“你为什么会认为他是天师?你可记得他的长相?”
会是高玉吗?
如果是高玉,高玉什么要用瑞风交换童男童女?难不成是为了遏制自己不断下跌的修为?他倒也不是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
余音知道其他人的修为在不断地降,但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又或者说,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修为正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增进。
要是自己修为的精进是建立在其他人大跌的基础上——
怎么想,余音都觉得这事太过沉重。
不过要是问余音选自己还是选其他人,她必然是会坚定不移地选自己的。不管怎么说,她前三千年已经当够了废物,从今往后哪怕一刻,也不想再回到那种无能为力的境地当中去。
吴宝儿激动的情绪一被打断,说话就有些结巴了,他迟疑了一下,不确定地说:“我看不到他的长相……你,你刚才说救了我爹,可我怎么觉得我爹成了一个球?我还能见到我爹吗?”
这孩子总算想起正事了。
“我救他,也要救你,你们二人可以相见,甚至还能再做一世父子。”余音如此承诺道。
这事对她来说不难,让辟邪在里面周旋周旋就是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悲剧下的一家人
同样的仇人会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吴宝儿心里已经将余音当成了自己人,一听解释不疑有他,立马十分感激地说道:“那请你赶快将我救出去,我已经受够了这里,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由此可听出,这四周的黑暗并非是因为吴宝儿。
“你可还记得自己被关进来时,有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吗?”余音虽然一直在试图将找回黑龙引,但奇怪的是,她仿佛与黑龙引失去了联系,接收不到任何黑龙引的反馈。
不光是如此,她连裴云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更别说与裴云英交流。
师姐是不是出事了?
余音无法确认,她此时能做的唯有尽快脱身。
“要仔细些,你现在能看到东西吗?还是与我一样,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暗?”介于吴宝儿是个凡人,余音只能尽快引导他,让他给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来。
“我们在一片火海中。”
说这话时,吴宝儿的声音有些犹豫,似乎不确定自己所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虽然是海,但我可不热,我从进来时,就一直被困在这里面。这些火苗虽然看上去很可怕,但它们并不会伤人……啊,对了,这边,这边有一个神女像。”
“神女像可好了,在神女像旁边的时候,我就能看到顶上城主府里的所有事情,而且神女像还会帮我把那些每个月都会出现的大蛇给赶跑。”
吴宝儿说着,走过去拉余音的手。
黑暗中,余音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纤细的手牵住了自己,带着自己往右边在走。
脚下的触感是坚实的。
“神女像和我娘长得一模一样……”吴宝儿有些濡慕地说道:“虽然我没见过我娘,但我爹经常把我娘的画像给我看,待会儿你要是救我走,能不能把神女像也一起带走?我不想它孤孤单单地被留在这里。”
余音没搭腔,另一只闲着的手坚持探出灵力,想要为自己获取一星半点儿的画面。
噗。
锲而不舍的努力之下,余音看到黑暗中燃起了一小戳火苗。虽然火苗稍纵即逝,但借着这点点光明,余音看到了吴宝儿所说的神女像。
高约八丈,颇有种顶天立地的感觉,眉目温和且带着慈悲之意,说是神女像倒一点儿也不为过,只是这尊像的来源值得思忖一二。
吴宝儿走到神女像下,松开余音的手,一面默念着祷词,一面跪下,神情十分虔诚。
“你娘亲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余音突然问道。
邹继业既然能做得出用城主府所有仆人的命为樊笼献祭,那么把吴用的夫人丢进地底,给吴宝儿打前站,做阵枢的引,也不是不可能。
要是这样,也说得通为什么神女像会庇佑吴宝儿。
“我娘亲?”吴宝儿不解地起身,蹙眉道:“我不知道呀,我记事起,娘亲就不在了……爹说,娘亲是生了病,没熬得过鬼门关……”
噗。
火苗又蹿了出来,闪动几下。
余音趁机抬头,仔细去端详那神女像。
没有任何意外地,余音看到了神女像面庞上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母亲骨子里所带有的慈爱,这种慈爱余音在幽冥鬼域的时候见过。
刹那间,余音与吴宝儿共情了。
如果余音不曾在幽冥鬼域与如仪有过短暂的相处,那么此时她并不会顾及吴宝儿对神女像的情绪,只会果断出手打算神女像,解了这樊笼最后一道枷锁。
就在这时,神女像的脖子突然发出咔咔的声响。她扭动脖子,俯视着被带过来的这个陌生女人,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畏惧和期盼。
畏惧这个陌生女人的强大。
却又去盼着她能出手,解救自己和儿子。
“我答应你……”余音摸黑靠近了神女像几步,口中对吴宝儿承诺道:“我会带着你们一家三口离开,若一切顺利,你们来世能继续做家人。”
吴宝儿还没反应得过来余音口中的一家三口是怎么回事,就眼睁睁地看着余音点地直飞起,随后立于半空中,砰的一声将神女像打了个粉碎。
轰隆隆的巨响顿时响彻火海。
余音之所以一直没能召回黑龙引,是因为樊笼所埋藏在地底的这个阵枢实在太过强大,黑龙引光是吞噬就已经十分耗费时间了,也就没有功夫去回应余音的召唤。
樊笼禁制上为禁制,下为法阵,二者合一,才有困住大修为者的能力。
正如裴云英所说,她的确可以挣脱,但代价就是永永远远地折损一部分修为,而这也是樊笼最令人恶心的原因之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吴宝儿在底下怒吼,同时又连忙去接那些神女像的碎片,丝毫不怕自己被残骸砸到。
乱石之中,余音勾手将一个拇指大的玉棍抓了过来。
吴用的孩子被炼成阵枢,吴用的夫人被炼成生门,至于吴用自己,到死都在为邹继业效力,没有自己的意识。
怎么想,这一家子都太过可怜了些。
余音虽然看不到四周的情况,但黑龙引的回来令她不用视物就能感知所有,也就能感觉到吴宝儿所说的火海是个怎样的景象了。
波澜壮阔,一望无际。
不断溅起的火苗在半空中打出几朵火星子来,正是余音刚才耗费大量灵力才捕捉到的宝贵瞬间。
“冷静,只有打碎了神女像,才能救她。”余音凭借着感知飞回吴宝儿身边,拍着他肩膀说道:“邹继业那个畜生将你娘亲俘至地底,把她变成了你所看到的神女像,若不打碎,你和她都只能留在这儿,永生永世。”
吴宝儿傻愣愣地任由眼泪糊了一脸,他怀里抱了一些碎片,这些碎片在他得知真相后,变得格外沉重。
“好了,等到了幽冥鬼域,我会请求鬼王给你们一家三口轮回前的短暂相聚时间。”余音的感知中,吴宝儿是个面容端正的乖巧少年,若是一切悲剧没有发生,他该是像普通孩子那样,入学堂求学,称为父母的骄傲。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取舍与坚持
余音其实并不排斥做个好人。
哪怕在高玉对她犯下如此罪孽之后,她依然觉得,与人为善会是令人愉悦的事,且一直坚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人。
重点是力所能及。
她不会再让自己吃亏,或是平白受什么牵累。
神女像的破碎令整个火海接连出现了坍塌,吴宝儿有些慌张地想要避开,却被脚下的乱石一绊,摔进了废墟中。
而在余音的眼中,四周的黑暗正一点点剥离,露出其本来的狰狞面目——
一只巨大的,栩栩如生的饕餮。
“谁人擅闯生门?”
饕餮张嘴就吐人言。
它那鲜红色的长毛无风自动,熊熊烈焰成了它的盔甲,一动,地震山摇。
“你这邪门歪道,还敢冒充饕餮?”余音抬手将黑龙引化成长剑,剑锋所指,黑色的锋芒撕裂天地。
吴宝儿被余音用黑龙引吊在自己身后,黑龙引既能保护他,又能防着他乱走碍事。
饕餮吐出一个又一个灼热的火球,这些火球与脚底下那些不伤人的火可完全不一样,哪怕只是稍稍擦肩而过,余音都已经被灼烧到了元神。
也正是如此,才叫余音反应过来,此时她还用着裴云英的身体。
奇怪的是,裴云英始终没有出声,而余音对身体的掌控程度仿佛是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凝滞或阻碍。
“师姐——师姐,若你听得到,还请坚持住……”余音暗自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后,连忙后撤步避开一道火球,接着扬指一道雷打向那饕餮。
雷击对饕餮来说,不过是阻拦了它须臾。
“擅闯生门者,死。”饕餮的怒吼和更为密集的火球喷薄而出,底下那些本来无害、尚未全部坍塌的火海,这时候居然像是被旋风卷起一般,拧成了一道道火绳飞向天空。
余音已然没有了退路。
可就在饕餮以为自己大功告成之际,火海之下紧接着飞射出了无数黑色的丝网,这些丝网铺天盖地地将半空中高速飞行的火球兜住,眨眼间就吃干抹净,不剩渣了。
“看来——死的不是我。”余音一脚蹬在身后一团黑龙引上,提剑躬身弹射而出。她高举着黑龙引于饕餮头顶半寸的地方滞空,其后沉腕落下,将剑锋刺入了饕餮的眉心。
此前余音陆陆续续召回黑龙引时就留了个心眼,将一部分的黑龙引留在底下,由着它继续吃饭,没想到这时正好是派上了用场。
于是,看似是饕餮将余音逼到了走投无路之地,实际上则是余音在一次次的躲避之中,故意来到了最后一点黑龙引盘踞的位置。
围猎者,反成猎物,形势瞬间逆转。
然而饕餮挨了余音这一剑,却仍旧能动弹,它剧烈地挣扎着,将余音从自己头上甩下,接着巨掌踏地,震出了个万象火轮立于身后。
灼灼不可直视的十六颗金色火球于饕餮身后组成了一轮新日。
滴答、滴答。
饕餮额前的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里不断地淌出纯金色的血来,如果它能看到自己的伤口的话,那么它会发现,伤口四周有纤细如游虫的黑色不明物在一点点逆着血液往伤口里爬。
可惜它不能。
而余音要做的,就是等待黑龙引彻底进入饕餮的身体里,将其吞噬,吃干抹净。
要花多长时间呢?余音其实不清楚,她带着吴宝儿东躲西藏,在饕餮不断增强的攻击中勉强自保,心思全部都集中在了逃命上,也就忘了去算还剩多久。
时间一点点流逝。
在余音不知道的地面上,江胜清已经等得差不多要失去信心,向白五等人宣告裴云英和余音双双陨落了。
七天。
已经过去了七天。
城主府的大乱令整个穗南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但那位梁夫人却站了出来,以铁腕止住了各处的乱象,生生将穗南扳回了正道。
她感激余音等人在关键时候施以援手,所以将他们奉为城主府的上宾,以礼相待。
梁姜早就带着玉如意离开了,她急着赶回虚云城救父亲,全然忘了余音在樊笼里的警告,以至于后来余音出来时,她慌慌张张从虚云城赶回来请罪,就差负荆了。
此为后话。
这时候的余音还在手忙脚乱地躲避天上不断降落的火球。
原本已经坍塌了许多处的火海因为饕餮的火球而被重新修复,余音也因此重新陷入黑暗之中,吴宝儿关键时刻成了余音的眼睛,为余音汇报着脚下和头顶的情况。
如果说漫长的等待中,有什么好消息的话,那就是裴云英醒了。
也许是因为黑龙引在樊笼中吞噬了力量,这些力量反馈到余音身体里后,顺带修补了裴云英的元神损伤。
只是令人遗憾的是,裴云英和余音一样,因为是外来者的缘故,眼前只有一片黑暗,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
“音儿,我怎么感觉你的身法越来越迟缓,你是不是受伤了?”裴云英几次提出要顶替余音,却都被余音拒绝了。
余音是受伤了。
饕餮的火球所蕴含的力量是余音的几倍之强,加之十分密集,绕是余音使尽浑身解数,也有好几次危险地擦肩而过。
只是短暂地擦肩,就已经足够重伤余音了。
可余音清楚,自己有黑龙引支撑着,所以完全能撑到饕餮被吸干的那一刻,要是换成裴云英来,其代价就不只是忍着疼痛强撑了。
权衡之下,余音故意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脚下强行提速,嘴里安慰着裴云英道:“师姐,你想多了,我只是在保存体力……方才不是和你说过了?我已经埋了种子在饕餮的身体里,只要那种子发芽,我们就能离开了。”
过程是十分煎熬的。
煎熬到什么程度呢?到最后余音已经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伤,而作为余音的眼睛,吴宝儿吓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他想不通自己身下的这个人为什么可以这般顽强。
明明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寸好肉了,明明她的脚都已经被烧烂了一半,但她却始终在坚持着逃跑,甚至还有心护着背上的人,不让他被那些火球伤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地动
“放我下去吧,你会死的。”吴宝儿哭哭嚷嚷。
余音无奈地说道:“放你下去,我才是真的会死。你老实些,现在你是我的眼睛,我只有护好了你,我们才能活着出去。”
这时候不管裴云英说什么,余音都充耳不闻,也绝不交出身体的控制权。
坚持。
只要余音能扛过去,那么她相信一切都会拨云见日。
轰——
“左前三步。”吴宝儿赶忙带着哭腔喊道:“接着转右,慢走两步,停两呼吸,最后再后挪三步。”
如果喊错一步,余音就会死。
揪着心的不止吴宝儿一人,被困在丹田内海中的裴云英拿不回身体的控制权,又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加之不清楚余音早就已经心急如焚。
生门内的温度越来越高。
饕餮虽然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啃噬自己的力量,可它眼下根本顾不上那么多,只能咬着牙先忍忍,尽快将这几只小老鼠赶出去再说。
宝儿本来还能流出眼泪了,渐渐地也不敢嚎了。他听余音的话,谨慎保存着体力的同时,抬手掩住口鼻,避免喉咙被烈焰灼伤到。
这是一场较量。
非是修为,而是忍耐力。
余音背着吴宝儿躲避火球之余,还得控制着自己灵力的消耗,避免提前走入绝境,然而饕餮却不需要,它始终全力攻击,不留半点儿余地。
一刻钟。
半个时辰。
不论是在饕鬄,还是余音的眼中,时间的流逝都格外的缓慢。饕餮觉得这几只肖小老鼠格外烦人,居然怎么打都打不死,而余音则惊叹于饕餮的力量之庞大,有如汪洋大海。
到最后,吴宝儿的嗓子已经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了,他勉强扯着余音的衣服,指引余音继续逃窜,却听到身后传来了轰隆一声,本就被火球砸得晃晃悠悠的火海愈发抖动得厉害了。
吴宝儿胆战心惊地回头。
“啊——啊啊啊——”在看到身后的景象后,吴宝儿嘶哑地叫喊着,声音中的兴奋是沙哑所掩盖不掉的。
余音甚至不用去看,她只需要感受四周如潮水一般涌过来的灵力,就明白是黑龙引已经彻底击溃了饕餮。
她刺在饕餮额间的那一剑是因,如今饕餮溃败是历经数个时辰而结出的果。
穗南城的百姓们才从惊慌中安定不久,就得发现脚下的土地开始震颤了,裂缝从城中心的市集那儿出现,随后逐渐蔓延,竟是有整个穗南都坍塌到地底的驱使。
梁毓得了手下回报后,连忙拂袖赶往那几位仙长的住所。
正休息着的江胜清也察觉到了动静,他一睁眼,就看到囚玉和朝露扭打在自己面前,颇有一种乱上添乱的架势。
“你们闹够了没有?还不赶快去保护陈香莲她们,我去外面看看。”江胜清虽然使唤不动这两尊大神,但有些事还是比私人恩怨要紧。
囚玉一脚蹬开朝露,理着袖袍起身道:“我去陈香莲院子,你带着他,看好了,别让他趁机整什么幺蛾子……城中人心惶惶,正是他钟意的场面。”
朝露呸了一声,身形一转,变成个小人儿站在江胜清肩头,说:“什么叫我钟意的,分明是你不信我说的余音还活着,一个人在哪儿琢磨着后路。”
懒得理他的囚玉早就已经夺门而出。
“几位仙长……”梁毓提裙跨入院门,在拦住囚玉后,偏头又冲屋门口的江胜清喊了一声,接着说道:“眼下城中不知为何出现了数道几丈深的裂痕,若是地动,可否请几位仙长搭把手,将城中百姓转移至安全的地方。”
囚玉拨开梁毓的手,蹙眉道:“有事找他,我现在没空招待你。”
陈香莲一家三口所在的院子离囚玉这边不远,之所以要分开,是因为陈香莲等人毕竟是凡人,太过靠近囚玉和朝露,又没有余音的保护的话,最后陈香莲三人可能等不到余音回来就蹬腿归西了。
梁毓也不敢多拦囚玉,转头朝江胜清跑去,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之后,继续请求道:“这地动来得突然……城中百姓多有受伤,若您能施以援手,穗南将铭记在心,日后涌泉相报。”
说话间,院子里的咔哒一声,出现了一道几丈长的裂缝,其下黝黑不见底,散发着令人畏惧的阴冷气息。
不像是地动。
江胜清背手走到裂缝边瞧了一眼,手头连忙打袖遮住口鼻,瓮声瓮气地说道:“这不是地动,不过也的确需要将人先转移出去。你手头的人可有派出去?我尽力帮你稳住城中地势,你将人集中往一处城门口,如何?”
得了江胜清的保证,梁毓大喜,俯首感激道:“是,城主府里能用的人都已经派出去了,若您有需要,我可以在城中的烽火台上通知他们……您觉得哪一处城门适合撤离?”
虽然梁毓知道自己有决断,但眼下需要倚仗他人能力时,她会表现出一副倾听的模样,令人生不出厌恶感来。
“南边吧,离这里近……”江胜清挠了挠头,甩开衣袍后单腿跪地,另一只手探进了缝隙里头,“鬼不鬼,魔不魔……里面还夹着些灵气……这到底是什么人的手笔?穗南难不成有什么宝贝?”
后一句,是喃喃自语。
那厢,匆匆赶往陈香莲院子的囚玉刚把人接到手,就发现头顶的天空中浓云密布,鬼气森然,仿佛是有什么鬼邪要诞生似的。
“拿好这个。”囚玉抬手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金黄色的血液落在他另一手掌心,竟是眨眼间化成了一块浅金色的小圆片,“带着他们两个躲去安全的地方,没有我们的信号不要出来。”
说完,囚玉又把珠儿和熙儿叫出来。
“你们乖,务必要保护好他们三人……若是有任何异常,先带着他们逃,不必强留在这儿。”囚玉嘱咐又嘱咐,唯恐珠儿和熙儿临到头了不想离开。
“那位白仙长出去查看情况了,需要等她吗?”陈香莲小声问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善良与温和
白五在发现地动的时候,就冲了出去。
作为最先察觉地动的修者,白五阴差阳错地看到了缝隙中一点点往外爬的余音。
“您还活着!我就知道您还活着!”白五兴奋地冲过去,其后甩手一道灵力绳索抛向深渊中的余音,喊道:“您快接住——”
咚!
灵力像是被拒绝了似的,发出一声巨响,转眼间又弹了回来。
“离远些,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余音单手挂在悬崖上,另一只手圈住身后的吴宝儿,“我背后的这个,是一个少年人的魂,因为有我灵力的护持,所以能勉强以实体存在。”
吴宝儿与吴用夫妇不同。
他本身就是樊笼,如果余音不保护他,他会在樊笼坍塌的时候,跟着樊笼一道堕入虚无,再无轮回转身的可能。
“是,我会保护好他。”白五扯着嗓子回道。
余音嗯了一身,转而对吴宝儿说道:“等一下我会将两个东西放在你的掌心,你在离开我身边时,会感觉到疼痛,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放开你掌心的东西。”
“好的。”吴宝儿的嗓子已经粗哑地不像话了。
白五的出现对余音来说是一件大好的喜事,是个意外,但这在余音的心里……同时也意味着,哪怕是天道,都不曾放弃过她。
漫长的煎熬过后,第一缕曙光之下站着白五,一个就目前情况而言,一定会伸手搭救她的人。
“接好!”余音展露笑颜,反手拽着吴宝儿往白五的方向一抛,接着说道:“在接到他之后,平心静气,吐纳,摒除外物!”
深渊之下,是足以毁掉整个穗南的魔息。
余音并非是爬不出来,而是不能爬出来,看上去深不见底的深渊其实不过两人高而已,之所以漆黑一片,那是因为黑龙引结成了密集的网,将所有的魔息覆盖在底下。
“您呢?您要怎么办?”白五在接到吴宝儿之后,利索地用灵力凝成细绳,把吴宝儿绑在自己身侧。她虽然照余音的要求开始吐纳,但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心余音的。
呼。
一股妖风从黑龙引的密网中泄出。
如果此时白五没有照做,那么她会成为樊笼坍塌之后的第一个受害者。
幸好这人十分听话。
“你不用担心我,我自有脱身之法。”余音的声音听上去中气十足,倒叫白五放心了些,“现在你有一刻钟的时间,赶快带着他离开这儿,去找囚玉和江胜清,让他们迅速带人离开穗南城。”
邹继业这个丧心病狂之徒,不仅是用整个城主府的仆人做了樊笼的灵力来源,更是将穗南城当做了樊笼的沃土。
一旦余音在这儿没撑得住,就不只是刚刚这么一股小小妖风而已了。
“可是——”白五犹豫了一下,却见余音那般神情,也不敢再啰嗦什么了,连忙收势起身,转头撒腿就跑。
正如余音所说,一刻钟,这已经是她能强撑的最后时间了。
“音儿,换我来。”裴云英怒不可遏地看着余音一再选择牺牲自己,心中的疼惜与害怕互相纠缠,“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便是要做什么,也是我自己来才最合适。”
余音咳了咳,低声回道:“师姐别急,一刻钟之后,就由师姐来保护我了,好不好?音儿并非是想要任性,只是不想要这满城百姓陪葬而已。”
还在说谎。
直到这时,面对着裴云英满怀焦虑的关心,余音还在说谎。
她哪儿有那么伟大?
要救人不假,可她执意留到现在,让江胜清和囚玉去遣散城中百姓的真正原因是——
‘吞噬’
不带任何业障和后果的去吞噬掉这个庞然大物。
裴云英心中兀的一软,但旋即又硬起心肠来,一面落泪,一面痛心疾首道:“音儿!你应该多想想你自己!那些凡人若能救,我们搭把手便是,可若救他们就得牺牲你……我不愿意!你回来,现在就回来!”
过去三千年还不够吗?
音儿已经为这混账的人间默默无闻地付出了三千年!
谁还敢再将这种无理取闹的大义压音儿肩上?
是了。
没有谁会来将这大义强压在音儿的肩上,是音儿自己的仁慈放不下大义,放不下这红尘众。
想到这儿,裴云英第一次痛哭出声。
“音儿,师姐可以为你挡下所有刀剑,拦下所有要伤害你的人,可如果那个伤害你的人是你自己……你要让师姐怎么办啊——”
听到师姐的喊声,余音不为所动。
说到底,余音不愿意把自己那些卑劣的心思袒露给师姐看。在师姐的心里她一直是个善良温和的人,她希望把这个形象保持下去,不让师姐失望,因为师姐同样是这般善良温和之人。
穗南城中的裂缝越来越大。
因为这些裂缝,也因为裂缝中的黑龙引,使得挂在裂缝中的余音能清楚地听到城中百姓的哭喊声,还有江胜清等人的交谈声。
“你说什么?余音在城东?我过去——”江胜清急躁的声音打断了白五的诉说。
囚玉则恰到好处地拦住他,接话道:“既然白五说余音是要我们先撤,那就别管了,直接带人走,你们走了之后,我回来找她,怎么样?”
“我不信你。”江胜清的脾气不知为何变得十分强硬,竟是驳回了囚玉的建议,“你带他们离开,我回去找余音。”
关键时刻,江胜清无论如何都信不过囚玉这个来自不周的人,更别说朝露又栖身回了他头顶的法官中。
“不能再耽搁了,方才她说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白五扭头去找陈香莲等人,遍寻不到后,又问:“陈香莲呢?现在城里人仰马翻的,我亲自送她们三个出去,这事不能出岔子。”
囚玉瞥了江胜清一眼,没再强求,拉着白五一道往西边跑,嘴里回答道:“城里百姓已经送出去了大半,而陈香莲则是由我的两个孩子保护,在西边躲着,那里很安全……不过的确,陈香莲不能有失,你亲自送过去,我留下来把关城门。”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无妄之灾
有第一座民宅坍塌的时候,整个穗南已经空了。
人们站在城外,被他们所敬仰的力量保护着,一抬头,就能看到穗南城上空渐渐浮现出了一头浴火踏云的巨大猛兽。
“羊身人面,虎齿人手……是、是饕餮吗!”
有眼尖的一眼就从那滔天的火焰中瞧出了猛兽的真相。
“饕餮是瑞兽吗?”不懂的人尚在啧啧称奇,“如此威风,难不成是来救我们的?”
他身边的老汉扑通一声就跌坐在地上,一面拍着大腿,一面悲怆道:“什么瑞兽?这是个祸害!都说咱穗南富庶,现在好了,恶兽临城,咱们的家要没咯!”
一旁的年轻人连忙将老汉扶起来,嘴里劝说着:“您急什么?咱们穗南有仙人庇佑,此扭此难一过,必有后福呀。”
“是呀。”
“是呀,是呀。”
人群中不乏附和的。
然而有的人却不满了,冷笑了一声,觑着不远处正在指挥手下的梁毓,说:“牝鸡司晨,能有什么后福?你们一个个怕是都被猪油蒙了心了,当初城主大人待我们不薄,如今这女人突然冒出来说城主大人病故,你们居然轻轻松松就接纳了她!”
说话的这人,原是邹继业手底下的文书吏。
自打梁毓接收城主府,那些往常为虎作伥的天师们就一哄而散了,剩下那些在城主府里供职的普通人……梁毓倒是没有为难他们,从中挑了一下确有真才实学的后,遣散了其他的。
显然,这个人就是被遣散的一员,因此对梁毓心怀怨恨。
“你这话说的,夫人才是那个待我们不薄的!”
“明明过去是夫人事事亲力亲为,到了你的嘴里,便成了前城主的功劳?真是笑话。”
“管他男人女人的,只要能把穗南管好,咱们的小日子能安安稳稳,那咱就认这个城主!大伙儿说对吧!”
“对!”
“就是!”
起哄的当然也有因为梁毓已经手握大权而趋炎附势的,但更多的是幡然醒悟,认同梁毓过去功绩的。
梁毓揉了揉脖子,听着后头的议论声,敛眸与身边的手下说道:“轻点各家各户的人数,办事之余安抚好百姓,切莫让他们心生恐慌。”
出城时,梁毓就嘱咐人带上了户籍册子,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被吩咐到的人是梁毓的副官,名叫颜容。
颜容是梁毓从虚云城带过来的人,他做事妥帖谨慎,此前在梁毓闯城主府时,帮着做了许多时,已经算得上是梁毓的心腹之一了。
“是……”颜容应声掉头往人群那边走了几步,又转身走回来,附耳问:“之前那些被遣散的文官里头,有几个蓄意惹事的,需不需要提出来杀鸡儆猴?”
其实颜容已经观察那群人挺久的了,自然也就知道他们从离开城主府时起,就一直没放下心中不满,在外面好一通编排梁毓。
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梁毓接手城主之位后做的事,城中百姓有目共睹,便是手段强硬了些,其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如此之下,大多数人都会因为穗南逐渐安定而心服口服。
白五没带着陈香莲去凑热闹,她领着人蹲在离穗南城百姓有两里地的小树林里,面上为了不引起陈香莲的恐慌而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焦虑透顶了。
“您要不要喝口水?”陈香莲瞧白五始终看着穗南城的方向,额角都溢出细细密密的汗了,连忙取了水袋递过去。
“无事——”白五摆了摆手,偏头一看胡明远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便蹲下去,摸着他的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饿了?今日出来的急,没带干粮,要不先喝点水吧?”
说着,她接过陈香莲手里的水,放在了胡明远的手心。
胡明远摇了摇头,抬手指着半空中那个饕餮巨兽,小声说:“我看到那个姐姐在里面……她会死吗?”
白五闻言一惊,扭头顺着胡明远的手看了又看,不确定地问道:“你说的是那个?你能看到余音大人吗?”
余音……
是这个名字吗?小胡明远歪头想了想,迟疑着点头道:“那个姐姐她好像很痛苦,她是被那个野兽吞了吗?你可以去救她吗?”
对于余音,胡明远一直很有好感。
“很抱歉,我现在救不了她,我受她嘱托,一定要照顾好你们。”白五蹙眉摇头,低声说道。
哪怕已经逃离了穗南,这小树林里还是会时不时被城中的地动所波及到,但到底是不至于像是在城里头那样连站都站不稳。
“呀!”胡明远突然尖声喊了一句。
在胡明远的视线中,那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可怕巨兽忽然间一点点从里面裂开,而原本神色痛苦的余音像是浴火重生了一般,绽放出了令人不敢直视的美丽光华。
“姐姐出来了!”胡明远惊喜地喊道。
饕餮是余音故意幻化出来的,痛苦倒是真的,只是这是蜕变的镇痛,无可避免。在完成吞噬时,她的修为明明已经越过了化神期的那个瓶颈,却没有看到任何异象,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音儿的修为要比寻常化神更为精纯。”裴云英也觉得奇怪,“按理说,该是要破境了,怎的没有任何动静?还是说,是因为你如今没有肉身的缘故?”
底下穗南城里的裂缝还在扩散。
余音其实完全能不动声色地修复城中的缝隙,但她想要以裴云英的面目示人,随后再用仙人之姿向穗南城百姓施恩。
“大概是因为没有肉身吧。”余音想了想,的确找不到什么其他原因了,“师姐,你可有什么不适?方才的火焰烧得我有些疼,你应该也是一样的感觉吧。”
毕竟余音这身体,是借用了裴云英的。
“我还好。”裴云英掩去自己的不适,转而说道:“其实你不破境倒也好,遮掩了实力,日后对敌时,说不定会有奇效。”
她少有开玩笑的时候,眼下能说得出如此趣话,便是已经不生余音的气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草木逢春
余音心头一松,嘻嘻笑了一声,拂散周身残余的火焰,说:“等把陈香莲送走了,阿姐与我去寻材料制作法身如何?阿姐从前捏泥人儿的手艺便好,想来捏个法身也能和我从前一般无二。”
裴云英无奈地说道:“你如今修为已逾化神,那法身会如何,还不是皆由你元神说了算?”
两人说话间,底下凡人纷纷发出了惊呼。
“是仙女降世!”
“是仙女打败了饕餮吗!果然天不亡我穗南!”
“仙女往我们这边来了,她是过来救我们的!快跪下。”
于是,一群人乌泱泱地跪了下去。
梁毓是最后一个跪下的,她先打袖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随后目视余音了一会儿,才缓缓跪下,仿佛是在感谢她对穗南百姓的救命之恩。
“这厮真会造势啊……”江胜清倚在城门不远处的石狮子那儿,瞧着余音一步一停地踏云落下,嘟囔道:“亏我急得要死,没想到你倒好,修为还精进了这么多。”
没有破境,但江胜清已然嗅到了余音的变化。
他并不嫉妒,因为有的人生来就是高山,哪怕被人为地压制住,也终有重新崛起的一天。
囚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江胜清的身边,与江胜清一道欣赏着余音的表演,“短短一年的时间,她不管是性格还是修为,都发生了彻底的变化……也不知道这本来就是她的性子,还是被其他人影响了。”
“你什么意思?”朝露抬手拧着囚玉的脖子肉,大声嚷嚷道:“你的意思是受我影响?你给我说清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余音套了枷锁,朝露的性子虽仍恶劣极了,但却没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顶多是嘴里猖狂。
“你省省。”囚玉反手捏着朝露一甩,不屑道:“你以为我说你?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重了点。我说的是她母亲如仪……”
如仪是不周的人,其血脉延续到余音的身上,不可能不对余音产生影响。
重点是多少。
素洛一族是天生的魔灵,其血统里的阴暗不输于须伦恶童,这也是为什么须伦恶童不得不与素洛共享不周力量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原因……
囚玉的目光落到了自己手上。
他在看到余音的时候,并没有那种想要臣服于她的原始欲望,这恐怕是因为余音父亲的缘故,有余阙的力量在其中周旋,才会使得哪怕是须伦恶童刚出世时最强的时候,也会被压制一二。
“如果余音最终倒向不周,说实话,我很开心,这对我而言是件好事。”囚玉面色冷静地说道:“但那样的话,我不敢确定她是否会履约,阴险狡诈是埋在我们魔物的骨子里,甩不掉的劣根性,我不信那样的她。”
对于囚玉的坦诚,江胜清斜望着他,回道:“就我了解,只要裴云英在,余音就不可能倒向不周。”
裴云英是维系余音理智的那根绳。
随着余音一步落地,天边泛起了金色的祥云,妙音透过这些祥瑞之象一点点降临到这城郊的荒林之中,引得人们面目向往。
从穗南城中蔓延出来的,如蛛网一般的裂缝一点点修复,原本因为地动而毁灭的一切都在余音的脚边重新焕发生机。
草木逢春,鸟兽归林。
多年之后的穗南城百姓依旧无法忘记那日在郊外所看到的一切:仙人手笔,呼吸间万物复苏,眨眼间瓦砾重塑。
“我说过的话,可还记得?”余音走到梁毓面前,缓声问道。
梁毓一僵,呆在原地不敢随意作答。
穗南的异象被梁姜感知到时,她就马不停蹄地往穗南赶了,以至于刚刚胆战心惊地赶到,就看到了衣袂飘飘的余音。
“是我,是我执意要带走玉如意救我父亲,并非是我阿姐的主意。”救人心切的梁姜仓皇从马车上奔下,脚下连崴数步,差点扑倒。
余音闻声回头,又说:“既然是你,那便由你来给我答案吧。”
说完,她一挥袖,就带着梁姜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去哪儿了?”后头抱着胡明远匆匆赶过来的白五跟着一愣,忙摇了摇怀中胡明远,问:“可还能看到那个姐姐?明远,你好好看看……”
胡明远摇了摇头,说:“姐姐不见了,我看不到她……她会有危险吗?”
因为白五急切的语气,胡明远也跟着有些着急了。
“没事,安心,她应该是带着梁姜回城里了。”囚玉闪身到白五身边,一手搭在白五肩头,转而问道:“陈香莲呢?你怎么带着他一个人来了,陈香莲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可不好交差。”
陈香莲自然没事。
她站在白五留下的剑围当中,哄着胡秀雅之余,抬眸去看白五走的方向。
即便不懂修行者之间的事,她也明白那个一直帮助自己的仙人恐怕陷入了危险的境地,所以当白五提出要带儿子去找那个仙人时,她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拒绝。
请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在心里如此祈祷着。
余音倒没有带着梁姜回城,她随意挑了个山头,将梁姜放下,跟着盘腿坐在地上,问道:“哪只手碰的玉如意?”
梁姜一个哆嗦,以为余音要砍了自己的手,颤颤巍巍半天都没敢伸出手去。
“我问你,你是哪只手碰的玉如意?别考验我的耐心,我现在不是在同你商量。”余音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托着头,另一只手摊开朝向梁姜,“快些过来。”
一股看不到的力量,将梁姜拉扯向了余音。
啪。
两手相握。
心中畏惧不已的梁姜猛地闭上眼睛,结果她等了半天也没感受到疼痛,再睁开眼时,发现余音正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一段极细极扭曲的黑色丝线在梁姜的手中蜿蜒。
“那东西是不周的……”余音从梁姜的手里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魔息,但却并非是纯正的魔息,反而像是灵力为主,魔息仅仅是交织在其外似的。
然而,当黑龙引将其抽丝剥茧之后——
梁姜掌心留下的,只有神似如仪的气息。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逼人
黑龙引是属于余阙的力量。
所以在玉如意出现时,余音没有感觉到任何与黑龙引有关的痕迹,可她也没往别处想,只当这又是哪位大修为者的遗骸。
万万没想到——
这是她母亲如仪的骨头。
“你……不是要砍我的手……”梁姜太过紧张,一句话结尾,打出个响亮的嗝来,整张脸红到了脖子根。
余音嗯了一声,问她:“玉如意你拿回了虚云城?之前听说你要用这东西救你爹,怎么,这东西离不了身?”
梁姜藏在身后的手搓了搓衣服,磕磕巴巴地回答:“是,是这样的……您之前说让我带着玉如意等您……并非是我不照做,而是家父实在已经病入膏肓,耽误不得。”
解了父亲的围之后,梁姜就往穗南赶了,这也是为什么她能这么快就赶到的原因。
“等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带我去见见你爹,如何?”余音并没有说要如何处置玉如意,但这话落在梁姜的耳中,等同于是她父亲的催命符。
于是,梁姜跪了下去。
“请您放过家父,家父年事已高,再经不住什么风吹草动……”梁姜俨然把余音当做了洪水猛兽来看待,诚惶诚恐地说完还不够,邦邦磕了几下响头。
四下无人,穿林风呼啸而过,带来了些北境的寒凉。
余音故意闭着眼睛不回答梁姜,将梁姜的情绪一点点逼进自我怀疑之中。
“音儿,如果那枚玉如意是如仪师姑的遗骸,你有正当的理由收回,并不需要去顾忌他人……”裴云英见不得余音委曲求全,不禁劝道:“他们一家霸占这遗骸成百上千年,该享的福都享够了,你不找他们索要赔偿都算是你的仁慈。”
裴云英的温和善良永远在一个刚刚好的界限上。
“嗯,师姐说的是,但我并非是顾忌梁姜的父亲才不愿意开口。”余音在心中与裴云英交谈着,“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母亲的遗骸会照拂梁家?照常理而言,素洛一族乃是纯正的不周魔灵,其遗骸就算要庇佑,也不会挑一个凡人家族来庇佑。”
余音怀疑,如仪在世时,和梁家先祖有什么渊源。
“您……”梁姜牙齿打颤,磨得嘎吱嘎吱直响,她心里害怕极了,甚至连同归于尽都想好了,却最终只能收拢好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卑微道:“您若有什么吩咐,梁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求您放过梁家。”
她大着胆子,把整个梁家都给囊括了进来。
“有你这句话,我可以放过梁家。”余音微微一笑,手拉着梁姜到身侧坐下,随后又十分和蔼可亲地说:“此行我要护送一人去魏国都城,因着事情极其要紧,所以得我亲自去……梁家在虚云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倒也不是非去不可……”
拉长的尾音令梁姜刚放松下来的心又咻地吊起。
“你帮我调查玉如意的来处,我便让你父亲安享晚年,如何?”余音嘴里说着好商好粮的话,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凡人的寿元在修行者的眼中,到底是不值一提的。余音如此说,既给了梁姜面子,又把玉如意将来的去处给定了。
“梁姜感激不尽。”梁姜又想磕头,这回叫余音给拽住,没磕得成。
这头商量好的时候,那厢梁毓已经带着手底下的人和百姓们回到穗南城里头了。也是入了城之后,人们才惊喜的发现,一切真的就如他们在城外所见那般修复如初。
梁毓这个最先和仙长们扯上关系的,其屁股底下这个位置自然而然地坐得更稳了。
而且,为了巩固这一影响,在送余音等人整装出城时,梁毓有意大做文章,鼓舞了全城百姓相送,一送便是十里地,重礼装车。
来时破破烂烂的驴车当然是换了。
也因为换了宽敞的马车,余音这才发现,邵灵媛那三个人竟是不见了,现在回想一下,似乎是从樊笼出现的时候就不见他们的踪影。
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兴许是自己跑了。”江胜清猜测道。
余音摇了摇头,说:“章云那性子已然是被我说动,她绝对会力排众议要留下来……现在没看到他们三人,难保不是在樊笼出岔子的时候,遇上了什么事。”
城主府当时有变故,许多天师嗅到风声就远远的逃了,这里面极有可能有不轨之徒。
“你想要去找他们?”囚玉懒洋洋地靠在一边用自己的龙鳞抖胡秀雅往,“我先提醒你,陈香莲跟着我们这么风里来雨里去,已经病了两回了,便是有人治,那也是影响身体底子的。”
被提到的陈香莲连忙垂下了头,她拢了拢身边的儿子,拒绝附和囚玉,显然是不太想成为阻拦余音的理由。
不过余音倒是顺着囚玉的话点了点头,说:“没错,陈香莲必须尽快赶赴都城,所以我并不打算去找他们,他们趁此机会历练历练,说不定是好事。”
说是这么说,余音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掌心。
那里正有一小截黑龙引打着旋儿在抖动。
其中一头连着章云,另一头则是连着余音。自从上回发现黑龙引的一些其他本事后,余音就生了这个心思,在城里时就给章云套了一根。
虽然黑龙引不能明确给出章云等人的位置,但却能告诉余音,线那头的人是否安好。
人活着,问题就不大,余音也就能安下心先做手头的事。
马车驶出穗南不久就拐上了林间小道,从穗南往魏国都城走官道的话,还需要走上三日,若昼夜不停,那就只需要两日,有了江胜清指点后,最快只需要一人半,而且走还是十分稳妥的僻静密道。
不得不说,江胜清这厮安排起事来十分妥当。
人烟稀少的小道上,他不过是一发烟花信号弹,就有不少玄照宗弟子陆陆续续地送食物和药材过来,硬是将赶路变成了疗养。
以至于到第二日天黑时,陈香莲的精神头好了许多,连胡秀雅都能蹦出几个不明所以的字了。
第一百六十章 不破不立
原本余音是打算给陈香莲一段时间思考,等到她决定了,再将胡明远送到江胜清那儿。
谁知道她一送陈香莲入城,胡明远就非常自觉地跟着余音他们又出了城,且是在陈香莲的默许之下。
“这小屁孩干嘛跟着?”江胜清翘着二郎腿躺在车顶,偏头望了一眼胡明远后,问道:“你打算接下里的路都带着他?这路可不好走哦……”
胡明远一脸乖巧地仰头,正经地回答:“我会很乖的,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余音拍了一把胡明远,将他拎上车后,转头与身后的白五说道:“待会儿由你来驾车,不往南,我要北上。”
只有继续收集黑龙引,余音才有与高玉一战的能力。
她一上车,就把身体还给了裴云英,自己则拉着胡明远到一旁,一大一小盘腿对坐着,有模有样地开始了余氏独门教学。
灵气充斥着人周身天地,修行者初时是借用,到化神期后,便能内化出灵力来,不必全然依托外物。
此时余音要教胡明远的,是如何感知身边的灵气。
“那些带着暖意的,便是灵气,明远,我相信你能看到。”余音阖眸吐纳一小周天后,指点道:“排除心中杂念,不要想娘亲,也不要去想妹妹,你只需要保持心神清净就可以了。”
修者的精、气、神关乎其修炼的速度。
精不内耗,气不外逸,神守本源,则灵气自外而入,充盈体内,与形体合一。
这些大道理说给胡明远听自然是不行的,所以余音在吐纳九个周天之后,直接环住了胡明远的灵魂,带着他走出形体的囹圄,展目俯瞰大地。
呼——
无风直上九千里。
别说胡明远了,余音也是第一次仅用元神来到这么高的空中。
她看着底下那些细小如虫蚁的凡人们,心里那些狭隘的思绪忽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脑内只剩清明。
而胡明远呢?
他讷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轰!
元神意识大动。
囚玉与裴云英同时抬头,一左一右地探出车窗去看,果不其然就看到东边有紫色的雷光闪动,分明就是破境之兆。
不,不对。
“这看着不太像洞虚雷劫——”裴云英比囚玉先一步反应过来,遂抽剑夺门而出,直冲着那雷光飞去。
囚玉当然不能跟着去。
如果这是谁的调虎离山之计,那么囚玉就得留下来,以保证余音身边还有人策应。
“看着是有些奇怪,紫中带红,说强又弱……”江胜清琢磨了半天都没找到个能解释出这般异象的理由,“难不成是胡明远初入炼体,引动余音破境,才导致了这既强又弱的诡异天象?”
白五没跟着出去看,她谨慎地握紧身侧的佩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车门。只要车门处出现敌人,她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然后拼尽全力将其抵挡在外。
其实裴云英的感觉是对的。
雷云虽然的确是因胡明远和余音而起,但雷云之后还有东西,而且是极其不寻常的东西。
“出来!”裴云英单脚点在云端,长剑甩出三道剑气打入雷云中,厉声喝道:“躲在天象之后算什么本事?给我滚出来!”
‘桀桀’
尖利的笑声从轰隆隆响着的雷云里清晰地传到了裴云英耳中。
随后,一个面容雌雄难辨的纤瘦人影缓缓走了出来,其如墨般的长发几乎垂到了脚踝,狭长的凤眸里闪烁着叫人极其不适的邪光。
“今日本是我与她的生死之斗,你若让开,我自然不会要了你的命。”他一开口,便能听出是个稚气十足的少年,可他掌心汹涌的精纯力量却表明其根本不像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这样稚嫩。
高玉派出来的?
裴云英不敢托大,在调用灵力画阵的同时,目光端详着这个少年。高玉身边的人,裴云英都见过,她可以确定没有这一号人物……
那么,是不周的魔?
须伦恶童?!
“你是须伦恶童!”裴云英剑挑向上,一步跨出之后,斜沉手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与我交手,我知道你的本事,音儿也将你的事迹跟我说过,所以别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吓退我,这时候的你……恐怕力量已经只有刚出世的三成了。”
一炷香之后,雷劫落,余音的破境就成功了。
到时候的局面会如何,便是裴云英都无法轻易猜透。
须伦恶童剑眉一沉,握拳间,如山似的沉重魔息就压在了裴云英的剑身上,眨眼间又化作无数爆裂的气团,轰轰轰地炸开。
想出剑?
他才不会给裴云英再出剑的机会。
然而云散时,裴云英却消失在了爆炸处。
锵——
一阵寒意从须伦恶童背后爬升,他飞快地闪身前挪,抬手时一道高墙骤现,其后呼吸结束,就看到银色的剑锋已经破开了他方才扬起的这堵墙。
裴云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身后,出剑无声无息。
“看来的确是我低估了你。”须伦恶童冷声说道。
从见面到出手,须伦恶童所使用的手段都是最单纯直接的魔息攻击,这是因为他所处的位置,以及出世的时间,都不足以支撑他进行学习。
当然了,这时候的不周也没有谁能教他就是了。
而这一切,在交手的第十招后,就已经被裴云英窥得,且将其当做了自己赢得此战的关键。
“低估?”裴云英接茬嘲讽了回去,“你从出现便是一个错误!金崇此前追赶江胜清到我们那儿的时候,就有意隐瞒你的行踪,等他回去时,也必然会阻止你过来找音儿——”
可须伦恶童还是来了。
这说明金崇阻拦失败,且极有可能去掉头回去找后援了。
桃然在陵阳关外与音儿达成共识,他肯定不会帮金崇,那么金崇能找的,恐怕只有范榕。只是这么一来,等范榕赶到,这里的战事就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自己杀不了你,不,这天底下恐怕难有能杀你的东西……”眼见着须伦恶童那一脸嚣张的神情,裴云英继续说道:“但在范榕赶到之前,我能重创你,便已经是给音儿制造机会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灵识清明
对须伦恶童来说,余音一日不死,他自己就一日承担被分隔力量的风险,而这在不周就意味着与死亡贴面。
是以,他杀余音的心太过迫切了,迫切到蒙蔽了他的双眼,叫他不顾周围的人劝阻,执意追赶至此。
的确鲁莽,但同时也有收获——
那便是余音正在破境。
破境之人的元神尤其脆弱,何况余音身边还带了个刚入炼体境界的凡人,须伦恶童只怕刚站到余音身边,就已经足够污染她周身灵气以及她的心境了。
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啊!
“不需要旁人,我自会在了结你之后,取她性命。”须伦恶童猛拳锤在身前半寸,带出一连串黑紫色的雾气在裴云英面前爆开,“给她制造机会?就是如仪来了,也奈何不了我。”
雾气瞬间拉扯开,成了罗网一张。
裴云英脚下有风倏地流转,带着她连退数步之余,还反激出几道劲气前冲,与那落网对撞在了一起。
原本须伦恶童是要拉近自己与裴云英的距离,好一击毙命,可裴云英就像是洞穿了他的想法似的,身法越发捉摸不定。
半空中打得热闹,底下也没闲着。
江胜清从自己的千机囊里摸出不少东西,又将这些东西堆垒在马车边,码得整整齐齐,末了对囚玉说道:“别闲着,过来摆阵。”
“你这又是摆的什么阵?”囚玉可没见过这架势,抄着手蹲在江胜清身边,“啧,你这可都是盈玉级别的灵识,够大手笔的。”
被打磨成一个个袖珍人形的灵石绕着马车围了一圈。
紧接着,灵力就像是雨点儿似的从江胜清袖间抖落,落到那些灵石上,倏忽间赋予了它们意识,使其能行动自如。
说是行动自如,其实也还是绕着马车在转。
“当然,这是借了余音的光。”江胜清挤开囚玉,拍了拍手起身,说:“这些手办是我从前在玄照宗时雕刻的,我自己是没本事给它们赋灵,但有余音在就不同了……”
准确一点儿说,是有女主角在就不同了。
大气运者和大修为者有点化生灵的能力,余音和裴云英都算大气运者,虽然还没到能点化生灵的地步,但江胜清借来应应急还是没问题的。
“这些灵石可以帮我组成十八铁壁,有它们在,我们肯定能撑到余音破境……”
江胜清这话一出,囚玉直接翻了一个白眼过去,不禁嘲笑道:“还以为你这么大阵仗是要杀了他,没想到是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你甚至不是为了抵御——真是有意思,玄照宗的大师兄做成你这样,底下的弟子们该是什么德德性?”
懒散,大概是江胜清这辈子最想保持的特性。
至于怕死……
试问谁不怕死?
所以哪怕囚玉言外之意十分瞧不起他,他也并不着恼,甚至轻松地笑了笑,调侃回去:“巧了不是,我宗弟子始终秉持一个理念,那就是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命大。”
朝露听了,倒在囚玉的肩头捧腹大笑。
“你有时间笑,不如想想,要是裴云英扛不住了,那家伙下来该怎么办。”囚玉两指往肩上一捏,提着朝露往车顶一甩,“劳烦您老人家动动手指,护持个一二,待到十八铁壁成形。”
嘲笑归嘲笑,囚玉还是认同了江胜清的法子。
裴云英怎么说也是到过大乘期的修行者,即便如今修为大堕,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掉的。
想到这儿,囚玉回望了一眼马车。
如果裴云英没挡得住那尊煞神,那么囚玉要尽早决定去留。他身上背着四万人的未来,稍有闪失,四万人便连轮回都没了资格。
囚玉赌不起,也不敢赌。
外面如何,其实余音和胡明远在半空中看的一清二楚,甚至连裴云英和须伦恶童的交手都能看见。
只是余音无法抽身。
这时候胡明远刚刚跨入炼体境界,其心境的变化和灵脉初成所引起的四周灵气波动让余音被动地跨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瓶颈中。
是的,此时的余音乃是假破境。
如果余音堪不破,走不出,那么紫雷过后,她的修为极有可能永远留在化神境,终其一生不得升。
可堪破己身又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的事……
尤其是余音这样的,有着沉重过往,以及悲痛身世的人。
无形且无拘,余音就这么牵着胡明远在广袤的天地之间随意遨游,心念所动之时,不过一瞬,便能从南到北。
时间在此刻变得没有了意义。
眼见春华秋实,目睹草长莺飞,好似这万物生长的规律就在股掌之间,心念不坚定者,通常会陷入此种掌控的快感之中,从而迷失自己,再难离开。
然而余音身边还有个胡明远。
小家伙虽然对于自己一个念想就能改变世界这个事感到惊奇,但却有些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地面,随后问余音道:“姐姐,我们不回去了吗?”
稚嫩的嗓音仿佛鸿蒙初开的妙语。
本来一只脚已经跨过修行者门槛,走进天地的余音猝然回神。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胡明远,微微笑了声后,另一只手掌心咻地飞出无数黑色的绳索。
咚!
绳索结成一股大绳,一端绑在余音腰间,一端甩出去,撞在半空中,发出嘈杂的巨响来。
“回去。”余音轻声说道:“我们当然要回去。”
元神归位之时,余音灵识清明,周身灵气暴涨了数倍,而她眉心隐隐绽放出一朵黑色的莲花。
白五发现余音回来,不禁松了一口气,只是她这口气刚出去,就又重新憋了回去。
只听得——
轰隆隆,轰隆隆。
紫色的雷劫一道接一道,越过江胜清的十八铁壁,越过囚玉与朝露的护持,眼看着就要砸在余音头顶。
“不要——!!!!”
一声厉喝自半空中渐近。
是裴云英。
所有人仰头看去,就看到面色慌张的裴云英驾云俯冲而下,口中犹在喊着:
“音儿快逃!!!”
何其撕心裂肺的吼声,甚至都快盖过雷鸣之声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愿意
逃什么?
底下的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不过是雷劫而已,破境之人只要扛过去,便是新生,为何要逃?
“不,不对……”囚玉被一股力量冲开时,猛地反应过来,这股熟悉的力量属于须伦恶童,而他近了,也就意味着裴云英失守。
可已经迟了。
一切都迟了。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囚玉江胜清皆被掀翻,十八铁壁也只拦了须伦恶童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溃不成军,剩下的马车宛如纸糊的一般,在须伦恶童的弹指间炸得粉碎。
“天助我也。”须伦恶童的双目闪烁着猩红的光,他抡开胡明远和白五,接着扣住余音,淬了魔息的五指深深地摁进了她的元神里。
雷劫破开了须伦恶童最忌讳的灵力屏障,而须伦恶童借紫雷下冲不过是折损一点点力量而已。
“咳、咳……”余音艰难地睁开眼睛,双脚蹬在须伦恶童的腰腹上,想要将他蹬退,却没想到须伦恶童硬吃了这么一下,死活不松手。
现在能彻底抹杀余音的,这世间恐怕只有须伦恶童这么一个存在。
相对的,能绞杀须伦恶童的,也只有余音。
“你有没有想过……”
气若游丝,声如蚊蝇,余音现在这副模样,在须伦恶童的眼中和死物没什么两样了。
他咧嘴,邪狞之色毕现,随后又靠近了余音一些,附耳低声说道:“想过什么?你就要死了,我想什么……已经用不着你来操心了。”
被困住的余音闻言,露出与她此时处境不符的笑容来。
本是要彻底吞噬余音的须伦恶童在看到她脸上那恶心的笑容后,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悸。
这一切会不会太过顺利了些?
她此前有诸般手段,为何对上我,却什么都没用?
还是说,她已经留了什么后手,只是我没有察觉?
电光石火之间,须伦恶童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可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并未久留,也并没有阻碍他继续吞噬手底下的余音。
外面的众人想攻破马车中须伦恶童借雷劫所营造出来的雷牢,可就算是裴云英与囚玉联手,都拿它没有半点儿法子,甚至于这一道道灵力冲击过去,?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怎么办?人要死咯,这回可是真要死了。”朝露笑眯眯地浮在半空中,幸灾乐祸地冲裴云英等人喊道:“我可是能察觉到她已经离死只有一步了哟。”
这时候的朝露没有必要说谎。
囚玉神色一冷,右手藏在身后,目光则是落在了一旁的裴云英身上。一旦余音死了,囚玉要确保自己能顺利离开,而不被须伦恶童或裴云英波及。
江胜清倒是已经躲起来了。
刚才须伦恶童甚至只是轻轻一挥手,江胜清就已经被打折了两截肋骨,不仅如此,他左腿还因为沾染到须伦恶童的魔息而发生了大面积溃烂。
虽然他过往是养尊处优不错,可他这具身体是实打实经过一次次雷劫淬炼,不掺任何水分的化神境身体!
如此化神期被一袖子震折肋骨……
绕是江胜清想再抗一会儿,他的胆子也不允许了。
不过,不愿意出去归不愿意出去,江胜清在躲起来之前,就已经重新集结自己的灵石手办,只待瞅准时机,混入那马车周围的雷牢里。
“你若不会说话,便不用说话。”裴云英一剑劈在雷牢上,横眉冷对朝露,“音儿要是出了事,你就等着我送你去幽冥鬼域吧。”
那位现任鬼王肯定会乐意接收朝露,但用朝露做什么,就不一定了。
“嘶,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不好听。”朝露陡然变大,扬袖间几道精纯鬼气撞向雷牢,面上却正当得不行,“我说那些不过是提醒你们,可不是在幸灾乐祸,倒是这位,看着在出力,是不是在装模作样哟。”
后一句,自然是指的囚玉。
“我有没有装模作样,不需要你来提醒她。”囚玉懒得理会朝露,扭头与裴云英商量道:“方才须伦恶童是借雷劫遮蔽身形,不若你再引雷而下,我们有样学样?”
这么一来,有人就得牺牲一下,学着须伦恶童折损修为。
“能雷的只有我,我若在引雷之后进去,恐怕来不及。”裴云英虽然想做这牺牲之人,但她分身乏术,根本不可能一心二用。
可除了她,谁还能付出至此?
囚玉?
提出这个建议的囚玉虽然没有躲避裴云英的目光,但他目光中的坦然分明是在说自己不可能为余音做到这种地步。
朝露?
这位就更别说了,指望他,不如指望天上自然落雷。
“我去!”白五一瘸一拐地抱着胡明远走了过来,她神色坚毅地看着裴云英,自荐道:“虽然我跟着余音大人不过几日,但只要您信任我,我便赶紧去,也舍得进去。”
白五觉得,只要余音活着,将来必能在这南洲大陆上闯出一片天地来。
可能建下伟业的人,岂能就此陨落?
裴云英抬手握在白五肩头,掌心灵力帮助她愈疗伤势的同时,温和开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音儿她愿意带上你,愿意将你纳入麾下,便已经足够说明她对你的信任了。”
然而白五的修为不过如此,要是折损一下,进去了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您在担心我的修为,是吗?”白五灵机一动,指着朝露道:“让我带上他,我进去之后,他来救人,怎么样?”
朝露一愣,瘪嘴拒绝:“可别,万一人还是死了……这麻烦我岂不是甩不脱了?”
就这么一来一回的说话间,朝露几乎都感知不到余音的存在了,这也就意味着,里面的情况恐怕到了极限,余音离死只有一步。
这情况谁去谁傻子。
咔——
他正想着,手上突然被套上了个东西。
东西是被他脚边的那些个小人儿抛出来的,它们抛完就麻溜儿地跑了,最后留下一个小光头,仰头冲朝露喊道:“这是手铐,你戴上它进去,到时候你出没出力我们自然就知道了。若真有什么事,肯定怪不到你头上。”
说话的是小人儿,声音却是江胜清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蛋
斗转星移,落日复升,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大亮。
再不进去,恐怕就只能给余音收尸了。
哦不,余音如今肉身都没有一具,能收什么尸?迟了怕是神魂俱灭,从此天地间再无余音这一号人物。
裴云英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躲在树后,仅探出半个脑袋的江胜清,反复思忖后选择了相信他,接着便点头对朝露道:“你陪着白五进去,若出什么事,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朝露可没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裴云英结术召请雷霆,囚玉做护持的同时保护胡明远的身体,而白五则携朝露借雷霆之势入马车。
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之后,白五刚要解开自己与朝露之间的灵索,扭头时就看到余音的身形在那个阴森的少年手下一点点消散。
“又送两个过来?”
说着,须伦恶童后仰着头去看白五和朝露,他脸上那股子餍足的神情叫白五心兀的沉底,不妙的预感缓缓攀升。
“迟了一步……”朝露虽然巴不得余音死,但这时候眼看着余音消散,心里不知怎么空落落的,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以及些微的不对劲。
怎么那个小兔崽子就这么随随便便死了?
朝露环顾四周,马车内饰都完好无损,说明余音甚至没怎么挣扎,也没有反抗,这一点儿也不符合余音的性格。
“小心——”白五拉扯朝露猛地后撤两步,与须伦恶童的长臂险险错开。
须伦恶童看到自己的攻击被躲开,有些诧异,并非是诧异于白五的反应灵敏,而是对自己吸收余音之后的速度有些不敢置信。
不升反降……
联系到余音临终前的那个笑容,须伦恶童心底一突。
白五拉着朝露脱身之后,再看那须伦恶童,心里就没那么害怕了,她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朝露往车外一掼,飞了出去。
“我本来以为,你很强大。”朝露没头没尾得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跟着白五倒蹿了出去,临了还给须伦恶童留下一个与之前余音一般无二的笑容。
我本来就很强大!
须伦恶童听到朝露这话暴怒不已,他握拳将身侧残存的马车壁给锤得粉碎,随后便想要将四周的雷牢给解了,把余下的这群小虾米一网打尽。
打尽——
这个念头在须伦恶童心中一闪而过,刺痛得他眉头紧皱,竟是单膝跪了下去。
不对劲,从他扼住余音的喉咙开始,恐怕就已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细思极恐之下,须伦恶童连忙盘腿左下,双手平摊向上,内窥丹田。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原本须伦恶童的丹田内海是魔山恶海,遍地沼泽,可如今已然变了模样,绿水青山不说,半空中还有个巨大的,黑色的蛋在漂浮着。
说是蛋,也不全对。
其实是一层又一层,一条又一条的缠绕在一起的黑色丝线,从外面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哪怕探灵进去,也看不到。
若靠近一些,则能看到这蛋外层一圈隐约有黑色的雾气,雾气内不断向外扩散着密密麻麻的细小触角。
一掌过去,须伦恶童的魔息不但没有破坏蛋壳分毫,反倒像是在滋养它一样,令它体型再大上一分。
“为何我看不破这鬼东西?”
稍稍一想,须伦恶童就想到了余音,可余音的的确确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散的,若她有什么古怪的举动,他自忖绝对不会发现不到。
那么会是什么?
似乎只有剖开这个黑色的蛋,才能知道了。
端详了蛋好一会儿后,须伦恶童径直将手搁在距离蛋壳有一掌宽的位置,磅礴的魔息从他掌心喷涌而出。
只是这股魔息并没有直接接触蛋壳,而是在离开须伦恶童手掌手,内坍成一柄只有半寸短刃,无声无息地穿透蛋的外层,直捣黄龙。
短暂的凝滞过后,蛋的内部传来一声咔的清脆声响。
一道带着白光的裂缝从蛋壳顶部一路延展向下,随后须伦恶童就眼睁睁地看着那蛋壳碎成粉末,像是一群虫子似的纷纷扬扬往下落。
至于蛋壳里面。
好像有什么,好像又没有什么。
因为是在自己的丹田内海里,所以须伦恶童哪怕看到这诡异的蛋,也没有打起十分的警惕。这是他的方寸,纵然真有什么猫腻,也永远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永远……
大概?
当须伦恶童察觉到这内海中新生出一股力量,且是一股不受他控制的力量时,他再想要出手,一切就都已经晚了。
阴暗的不周魔灵体内不可能会出现饱含灵气的霞光,更不可能有象征着光明和造化的妙音,若有,须伦恶童只会认为是自己的死期到了。
而就是这么不可能出现的一幕,以相当冲击的形式,陡然铺开在须伦恶童的面前。
漫天皆是法相,一朵又一朵的黑色莲花簇拥中,余音赤足显露身形,玉白色的长衫修饰出她身躯曲线,墨黑如瀑的长发垂散着,发尾闪烁着不明的灰色荧光。
面如冠玉,长身玉立。
如此浮夸的亮相之后,余音一步一朵莲花地拾级而下,在快走到须伦恶童面前时,施施然摊手转了一圈,随后背手停了下来。
“你——”看到余音还好端端的活着,须伦恶童说不慌那是假的,可他转念一想,这极有可能是余音的残余意识,便又强行稳住自己的心神,转而语调正常得说道:“你想做什么?我奉劝你老老实实地去死,如此我倒可能给外面那几个人一个痛快。”
“你是真不明白——”余音弯眸一笑,居然坐了下来,她身后一朵巨型黑莲花迅速移了过来,成了一个舒适的座椅,“不过也对,你现在的心智和凡人稚童差不多,要你明白这当中有什么手段,的确困难了一些。”
余音的话,何其嘲讽。
须伦恶童恍惚间,又听到了金崇的劝告:
“您还是先养养身体吧,或者暂避锋芒,先回不周随着王学习一下。要知道,这些修行者十分狡诈,善行诡道……若您贸贸然追上去,怕是会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