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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医手遮香txt下载     医手遮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当铺被抢

    “老太太,非是小人为难你。活当便宜些,死当要贵些,这是规矩。况且您瞧,这玉佩此处有条裂纹,怕是什么时候不小心磕着了。”掌柜的虚虚一指,微笑着道:“雕工更是不值一提,看在安县丞面上,再加三两。若是死当呢,我顶着被东家骂上一顿,给您五十两银子。”

    “胡说八道,哪有什么裂纹?”安老太直摇头:“不死当,不死当,太少了。”

    掌柜的将玉佩往她面前一推,和气地道:“那就不成了,要不老太太您试试别家?”

    别家?这鬼地方就他一家独霸,哪里还有别家?这分明是趁火打劫!安老太气得直打哆嗦却没办法,有心想要赌气拿着玉佩走人,家里的独苗孙子又等着买药救命,若是依了这奸商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且十三两银子,真正是连给毛毛买药都还不够。

    安怡把这掌柜眼里的贪婪与算计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冷冷地道:“大朝奉,这玉佩少说也要值个几百两银子,当铺虽是一本万利,却也没有这样宰人的。不当算了,咱们豁出脸面不要去寻人抵押了借钱也胜过这样被宰。”

    安老太经她提醒,立时来了精神,中气十足地道:“对,对,我拿去寻陈大户或是县太爷。”说着就要去收那玉佩。

    “也行。”那掌柜的毫不在意地作势要往里走。

    安老太晓得此刻比的就是气势,当下拿了玉佩也往外走,因还等着掌柜的喊她回去再谈价,也就没收回怀中。谁想还不到门前,两个穿红着绿的大汉突地自外头快步走进来,劈手就将她手里的玉佩夺了去,口里嚷嚷道:“欠债还钱!安保良欠了咱们的钱总也不还,暂且就将这玉佩抵债了!”

    变故突起,安老太与安怡俱是吓了一大跳,待回过味来,立时上前去夺玉佩。安怡反应快,匆忙间抓住了玉佩上的旧络子就坚决不松手;安老太彪悍,就着手里的藤木拐杖往两个大汉身上招呼,大声骂道:“哪来的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劫官家女眷!不怕吃官司么?”

    那两个大汉只一推就将安怡推倒在地,又一下就夺了安老太的拐杖扔去老远,大声道:“怕!怕!安县丞只怕比我们还要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借了我们的钱自然要还!还不起就该拿东西来抵债。他老婆女儿是官眷咱们不敢动,住的房舍又是县衙的不能卖,不是只有拿这东西抵债了么?”

    这是传家宝,也是毛毛的救命钱,岂能不明不白给他们拿走?安老太瞪大老眼扑上去只管死死抱住拿玉佩的那个大汉的胳膊,凄厉地尖声叫道:“谁晓得你们是哪里的强盗!还我玉佩!还我玉佩!这是救命钱!”

    那穿红袍的大汉冷笑着去扒她的手,道:“强盗?!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城东叫王虎的便是!从老子这里借了钱敢不还的还没生!”言罢将安老太一推,拿着玉佩扬长而去。

    安老太的头撞在门框上,碰得头破血流的,却也顾不得了,只张着手朝街上凄厉大喊痛哭:“强盗!还我的玉佩来!没天理啊,没天理!”不等安怡过来扶住她,她已经双眼往上一翻,眼歪嘴斜地往地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祖母,祖母!”这是中风的征兆啊!安怡想到医书上所言,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小心将安老太放平,拼命掐着安老太的人中,却始终不见她有任何反应,只得向当铺里看热闹的掌柜和伙计求救:“帮帮我们!我弟弟在家等着这钱买药救命呢。”

    谁知那掌柜和伙计只是摇头,反倒劝她:“安姑娘,既是令尊欠了他们的钱,那便不要多说了,赶紧去把欠条拿回来就好。”

    安怡见他们铁了心不肯相助,只得又看向四周围观的人,还未开口便听有人轻声道:“难怪这安县丞越过越穷,原来是招惹了这放印子钱的王虎。他也是糊涂了,这王虎岂是好相与的?这城里谁敢招惹他?”

    “那王虎乃是飞龙关黄家的表亲,自来横行霸道惯了,就是县太爷也不放在眼里的。前些日子才有人给他逼得家破人亡,也没人敢出来吱一声。安县丞这是穷疯了才会去惹他。”

    安县丞借了印子钱?安怡欲哭无泪,难道他不知道那句话么?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他倒好,不但穷得四处赊账还欠了高利贷!且听这些人的意思,这王虎还是个惹不得的土豪。

    安怡只好请求离她最近的一个看热闹的妇人:“这位大婶,求您帮我去县衙寻一寻安县丞,就说我祖母摔倒晕过去了,让他赶紧过来。”又请一个年轻小伙子:“麻烦小哥替我往医馆跑一趟,请吴姑姑来救治,可否?”

    那妇人和小伙子本要往人群里藏,但被安怡直接找上也只得无奈地应了。安怡连忙道谢,此时那当铺掌柜和伙计见一群人全围在自己门前闹哄哄的,担心安老太会有个三长两短的死在这里晦气,忙主动提供了一条春凳并热茶水,准备上前帮安怡把安老太扶起放在春凳上。

    “多谢各位街坊邻里热情相助。”安怡赶紧朝众人福了一福,婉拒道:“我日常听说,老人突然晕厥倒地不好随意搬动的,万一不幸是中风,处置不当就难得好了。”

    众人晓得她经常在吴菁的医馆里走动,听她这样说来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更不敢轻举妄动惹了麻烦,便只在一旁围观。也不知是那去替安怡传信的人失了信,还是安怡担心安老太的病情而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安怡越等越急,只怕耽搁久了会让安老太成个半身不遂或是死掉,那才叫雪上加霜。

    可巧的,昨日吴菁教导过她如何急救中风病人,自己也在人模上练习了很久,应当不会认错穴位。左思右想,安怡颤抖着手把昨日吴菁给的那个针盒取了出来,决定先给安老太做急救。

    众人见安怡取出银针,便都窃窃私语起来,说什么的都有,最多的是质疑。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眉目英俊,着青衫的挺拔少年十分感兴趣地在一旁看着热闹,把这起事件听得清清楚楚,遇到不明白处还不忘向周围人打听一两句,待听完了安家的故事,青衫少年摇摇头,抱臂道:“小姑娘,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人命,别乱来啊,出了事谁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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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初次行针

    “就是。姑娘还是再等等吧。”当铺掌柜最怕安老太死在他铺子里,见有人出声,赶紧附和。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的。安怡茫然地看了那少年一眼,有些张皇地抬头往街口处看去,万分希望能瞧见吴菁或是陈知善的身影,但她什么都没看到,就算是离这里最近的安保良也迟迟没有现身。等不得了,安怡决然地抓起安老太的手,先刺指尖十宣穴放血,再急刺人中、百会,再刺大椎、陶道……

    一套针法行下来,安怡只觉得汗湿背衫,手指僵硬得险些要抽筋。先做了一个深呼吸,向不远处看得呆了的当铺伙计央求道:“烦劳给我一杯温水。”

    那伙计忙不迭地递过半杯水,安怡小心翼翼地将安老太扶起喂她喝水。只见安老太喉头微微动了两下,将一口温水啜饮下去,安怡喜极而泣,哽咽着喊了声:“祖母?”

    安老太长出一口气,慢吞吞地朝她挥了挥手,疲惫的半闭着眼,哑着嗓子道:“我没事。”

    围观众人顿时“哄”地一声响,四散开来。青衫少年笑笑,同身边的小厮道:“看不出来,人虽小,却还是有两下子的。就不知那奇葩县丞是个什么样儿的。”见周围人走了也不肯走,还站在那里等着要看安保良。

    小厮知道自家公子爱看热闹爱八卦的性子又犯了,少不得去拖他,苦劝道:“公子,正事要紧,您要想知道,办完正事咱们再去看,小的包准给您打听到。”

    少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小厮走了。

    这时安老太已经缓过气来,使劲抓住安怡的手急慌慌地道:“快去找你爹,告诉他玉佩给人抢走了!”又道:“你别自己去寻他们,小心吃亏。”

    安怡见她额头上起了老大一个青包,一身灰泥,老眼里满是泪水,嘴唇惨白直哆嗦,看着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心里却还想着要拿回那块玉佩给毛毛换药,又因她最后那句关怀之语,平时因她蛮横不讲理待自己又不好而产生的厌恶和不喜也就淡了许多,便安慰道:“祖母别急,我已托人去县衙通知爹爹。您伤得不轻,我先寻人将您抬去请吴姑姑看看如何?”不给吴菁看过,她到底是不能彻底放心。

    “如何能不急?晚了人就跑了!看什么病啊?我好好儿的。”安老太一门心思都在那块玉佩和安保良是否真的借了人家印子钱一事上,哪里有心去医馆检查医治?当下便大声指挥安怡:“快扶我起来!”

    安怡晓得这老太太固执,轻易不肯听人劝,只得扶她起来。所幸安老太身子强健,并不曾伤着骨头,试着走了两步觉着无碍之后,她便又来了精神,坐在当铺里中气十足地要找当铺麻烦,口口声声都说自己的东西是在当铺里被抢被伤的,要当铺承担责任。当铺本就是刮油的地方,哪里能给她倒刮了油去?少不得一阵大闹。

    见安老太生龙活虎的,愈战愈勇,并没有因此倒下,安怡一直紧绷的情绪总算是放松了些,但一想到安保良借的印子钱和毛毛的病,由不得又愁了起来。对于飞龙关黄家,她是有数的,飞龙关是大丰的北大门,黄家父子几代人将其经营得铁桶似的,号称黄家军,在整个大丰朝都是鼎鼎有名的,就是当今圣上也要礼让三分,安保良一个被贬斥无背景的小小县丞如何招惹得起?既然那王虎以此为凭仗作恶多年,那玉佩应当是有去无回了,就只盼能顺利拿回借条。

    安保良带了几个衙役急匆匆赶来,大声道:“怡儿,你祖母如何?你没事吧?”

    安怡看了眼和伙计吵得热火朝天的安老太,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也顾不得去追问安保良何故会借印子钱,只道:“爹,羊入虎口难得生还,赶紧去把借条拿回来是大事。”

    安保良面如死灰地呆呆站了片刻,先进当铺好说歹说把安老太拉了出来,请托衙役帮着安怡一道把人送到吴菁的医馆去,他自己则往城东去寻王虎说理求情。

    “你处置得很好。”吴菁对安怡初次施针就取得如此效果非常满意,却不表现出来,淡淡地指点了两句后就叮嘱安老太:“暂时没什么大碍,但始终是上了年纪,再经不得这样折腾了,平日还是要多注意保养。”

    安老太皱眉道:“我倒是想保养却没那个命。”

    安怡扶起她道:“祖母,孙女先送您回去。”

    安老太断然拒绝:“你爹使来的衙役不是还在外头等着的?反正这赏钱是怎么都少不得了,不如就让他们送我回去。你留在这里好生做事,不要给吴姑姑添麻烦。你……方才学的那个很不错。”叹了口气,颤巍巍地往前走了。

    安怡见她脚步稳健,也就不勉强,拜托衙役多加看顾后就去寻了陈知善,把那对金丁香递过去道:“托你帮忙把这个换成银子吧。我急用。”想必到了这个地步,再无人会阻止她出卖这金丁香了吧?

    陈知善早听了坊间传说,正替安怡担心着,见她拿了金丁香过来开口就是要换钱,不由皱眉道:“早和你说过,有事就和我说,我会想办法,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非要拿这金丁香去换银子?”

    安怡垂眸一笑,语气坚定地道:“这不就是在帮我忙吗?总之就这么着了,你帮不帮吧?不帮我就只好去当铺了。”想要长长久久的和他、和吴菁愉快地相处下去,就得自觉,别不把自己当外人。自己耳朵上还戴着金丁香,却要和人家开口借钱,那叫什么事?

    “帮!”陈知善晓得她说得出就做得出,只得接了金丁香,不高兴地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这东西是宝贝,你自小戴大的,所以才多了这两句嘴。你等我消息啊,我这就去想法子。”

    她现在能做的就仅止于此了。安怡扶着桌子坐下去,几次提笔抄书都总是抄错字,为免浪费,索性放了纸笔,反复把那《十二经脉歌》诵了又诵。

    “你托知善帮你把这个拿去换银子?”吴菁手托着金丁香站在门前,一双平日十分温和的眼睛此时看来格外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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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给你机会

    安怡起身福了一福,道:“是。”

    吴菁的神情就又多了几分冷意:“那你可知,他目前全靠家中供给,并无这个本领和途径替你把它卖得高价?他只能拿自己的钱给你,再编造一个好听的故事给你听?你既然想要他帮忙,为何不肯直接说出要借钱?这样的欲盖弥彰,是何道理?”若做出这事的人是原来的安怡,尚可认为小姑娘天真不通世事,但现在的安怡就不一样了,完全就是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表现,分明就是想要利用陈知善的同情和喜欢榨取最大利益,还试图撇清,将欠了人家的情尽数抹平,实在要不得。

    安怡给吴菁的一串质问弄得心口“突突”直跳,只怕她自此就不再喜欢自己,再不肯教自己医术,定了定神才大大方方地对上吴菁的眼睛,轻声道:“我都知道,就算是我开口要借银子,他一定会设法给我寻来,甚至于不等我开口,他也会尽力助我。但我不想那样,这金丁香好歹也值几两银子,算是抵押一样的给他拿着,将来好赎回来。这做法似是不地道了些,可欠他的情越多,我就越还不起。姑姑您是明白人,当能理解我的想法。”

    有一种人情欠得太多就轻易还不清了,总不能以身相许,用一辈子去还。看来安怡已经明白陈知善对她的心,更明白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事,要走什么路,所以才采取这样的方法婉转拉开距离……吴菁轻出了口气,她重视安怡不可多得的天赋并十分渴望能收安怡做徒弟,故而也就更看重安怡的心性和品行,这才会更多了几分愤怒和生气,现在听安怡解释后,竟是忍不住松了口气。也许,这个徒弟还是值得一收的?

    安怡见吴菁收了怒气,心知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松了气的同时,也担心自己刚才说出的这番话不符合年龄和身份,从而引起吴菁的疑虑。本想转换话题引开吴菁的注意力,却又觉得在吴菁那双锐利的眼睛前,多说多错,索性垂了头一言不发作老实状。

    吴菁拿定了主意,问道:“听说你父亲借了王虎的印子钱?玉佩也是王虎抢走的?”

    安怡点头:“是,都听人说拿不回来了,我来之前家父才赶往城东,不知是否能讨回多余的银钱。”

    “不要抱太大希望吧。毛毛的药钱还差多少?”吴菁扫了眼桌上的纸笔,看出纸上的字比从前好了太多不止,字体端正疏朗,内藏锋芒,想来非一日之功能成。

    既然是吴菁自己问到的,安怡也就把实情说了:“羚羊角太贵,都说若是认识给药铺供货的药商,价钱能少一半。不知姑姑有否办法?”

    吴菁扫了她一眼,道:“总比你们要有法子些。这样,毛毛的药我稍后寻了给你带回去,你这对金丁香暂且抵押在我这里,免得别人从知善那里看到后说闲话。”既然不肯有太多瓜葛,那就索性离得远一些吧。

    这样最好不过。安怡深施一礼:“多谢姑姑伸以援手,从前欠下的情尚且未还,如今又要靠姑姑相帮,欠您的太多,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吴菁道:“我若说我身边需要个帮忙的小姑娘呢?她得能写能画,粗通医理,聪明知礼,守口如瓶,能陪我进入深宅大院,做我的好帮手,还得长相清秀讨喜,不至于让那些出高价请我看病的贵妇人们反感不喜。我若现买一个小丫头来教导也不是不可以,但那需要时日,非是一日之功。你,意下如何?”不是想学医吗?她就给安怡机会。把人带在身边就近考察教导,什么时候满意了,就什么时候正式收徒,同理,随时可以反悔。

    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安怡压下险些冲口而出的话,喜悦地道:“能为姑姑分忧自是求之不得,且容我知会一下家中长辈,稍后再给姑姑回话。?”

    吴菁又扔了颗糖去诱惑安家人:“只要你肯来,你家欠的钱一笔勾销,我每月还另给你二两银子做工钱,包早晚两顿饭。”纵然不肯丢了为官人家的脸面,不舍得女儿抛头露面学医帮工,但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的一生和前途更重要吧?她就不信,以安家现在这种状态,会忍受得住这样的诱惑。

    送药来的是陈知善,垂着眼红着脸不敢看安怡:“我不是故意让师父知道这件事的,我是……”他走到外面遇着吴菁,吴菁就问他去哪里,然后问起安怡,之后她轻而易举就套出了他的话,不由分说就把那对金丁香拿走了。当时吴菁的脸色很难看,又不许他听她和安怡说些什么,他本能的就觉得吴菁很不高兴并可能骂了安怡。

    安怡接过药,微笑道:“姑姑是想帮我。她不是让你送药来了吗?还让我日后都跟着她帮忙,每月给我一两银子呢。”

    “真的?”陈知善立时欢喜起来,陪她往外走:“那赶紧送药回去,再和伯父母说呀,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二人走到前院,就见周金刚的亲兵吕智来拦人:“安姑娘,我家把总有请。”

    安怡只好去见周金刚。周金刚斜靠在枕头上半坐着和个着青衫的少年说话,见安怡进去,就迫不及待地道:“大侄女,听说你家里出事了?”

    安怡道:“是出了点事,我弟弟病了。”

    周金刚又道:“我怎么听说你祖母被人打伤了?你家里什么祖传的玉佩还给人抢走了?你爹他……”

    安怡扫了眼一旁微笑不语的青衫少年,认出他就是之前在当铺门口劝自己不要随意给安老太下针之人,晓得这些事情都瞒不住,索性坦承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弟弟病了急需用药,家里钱不够,祖母打算拿那玉佩当了买药,谁知遇上这样的事情。这会儿我爹找那抢玉佩的人理论去了。”

    周金刚大为光火,用力一拍床板,粗声道:“他娘的!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县丞家眷?等老子好了上门宰了他!”

第19章 屋漏逢雨

    “咳!咳!”青衫少年咳了两声,提醒道:“是强抢县丞家眷的财物……”不然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什么人下得去口?

    周金刚“哦”了一声,抓抓刚才拍床板拍疼的伤手,道:“我是个粗人,大侄女儿别嫌啊。”

    安怡含笑道:“不会。周叔父您是关心。”至于要宰了谁,她是不信的,若只是王虎一人,谁都敢宰,但论到王虎身后的黄家,即便是本县县尊也只有低头伏小的份儿,不然那王虎能横行这么久?

    “这世道没法儿活了,恶人反倒成了有理的,你说是吧?”周金刚朝一旁贼笑的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就扔了个荷包过去,周金刚也不看里面有多少银钱就要往安怡手里塞:“拿去!给你弟弟买药,给老太太买些补品!”

    安怡如何肯糊糊涂涂就接了这钱?缩手飞快往后退了两步,含着笑福了一福,婉拒道:“谢过周叔父。我弟弟的药已是有了,家祖母也没伤着什么。您要是好了,欢迎您到家中做客,如此却是不必了。”不等周金刚再劝,飞快往后退:“弟弟等着我送药去呢,侄女改日再来看望您。”话音一落,人也走得没了影子。

    周金刚目瞪口呆,转头看着青衫少年道:“看看,这小丫头伶牙俐齿的溜得贼快,也不知她那老实巴交的爹怎就生出这样的女儿。”

    青衫少年笑道:“指不定是随了娘呢。”

    周金刚把荷包扔回给他,摇头道:“不是,安大嫂我见过,最是温厚寡言,哪里有这些作派。”

    “我瞅着也不像安家老太太那般泼辣凶狠。倒像是有个人似的。”青衫少年摸着下巴想了想,嘻嘻一笑:“是了,就同我家中那些姐妹一样的,随时都似是笑眯眯的,斯文有礼得很,但你若是真信了,那就要上当了!瞧瞧那小丫头,家中遇着这样的大事,分明急得很,却还能撑着笑脸应付你,不是一般人呢。”

    “吴姑姑真这样说?”薛氏猛地将手从药包上缩回来,怔怔地看着安怡,眼圈渐渐红了,只觉得那药包烫手之极,刚才所有的欢喜全都化为乌有。这可和之前藏在书房里抄书誊处方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陪侍在吴菁身边做帮手,抛头露面,出入深宅大院看人脸色,哪是官家女儿该有的待遇?这是帮佣一样的身份,想也知道会受多少气和罪,更不要说将来说亲,只怕是稍微讲究些的人家都会嫌弃。

    安怡早猜着薛氏会有怎样的反应,却不放在心上,只佯作不知事,欢欢喜喜地强调:“吴姑姑对我们姐弟都是有救命之恩的,就是一分银子不给也当报答。现在人家不要咱们做什么,只要我打打下手就把从前欠的钱一笔勾销,每天供两顿饭,每月有二两银子可拿,还能长见识学本领,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祖母,您觉得呢?”

    安老太早已经动了心。只要应下,不止毛毛的药有了着落,安怡的吃穿也有了着落,不但能补贴家用还能给她自己存下些嫁妆,不然一穷二白的,将来能嫁个什么好人家?就算是寻着个门当户对的,没嫁妆也一样要被薄待。何况,安保良这样的被排挤,这官也不知能当到哪一天,到时候一家子人都得喝西北风去。男人还可卖力气混饭吃,女子就惨了,还不如让安怡跟着吴菁学点有用的本领,将来无论如何也饿不着。想到这里,安老太已是千肯万肯了,当下便道:“说得是,不说这条件给得极优厚,就是一文不给的要怡儿去报恩或是以工抵债,那也得应下。人已经穷了,就不能再无信义廉耻了,大丫头,你懂事了。”

    薛氏垂泪道:“老爷不是还没回来么?也许能讨回些银子来。那时再决定也不迟。”

    “哭什么哭?好好一个家就是给你哭倒霉的。不答应,是要把毛毛这药送回去么?”安老太刻薄地讽刺了儿媳两句,又道:“如今已经山穷水尽,得感谢人家拉拔咱们,看得起大丫头。我也是苦过来的,短工帮佣一样没少做,大丫头学了本领就是自个儿的,怎么也饿不着!你还不知道吧,方才我就险些中风了,全靠着她!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说完气哼哼地笃着拐杖走了。

    事情差不多已经成了,安怡心情很好,见薛氏还在那里哭得伤心,少不得上前劝慰两句,薛氏却抱住她哭得越发厉害:“娘对不起你,没让你过着好日子,倒叫你好生生的官家小姐去做这样的事,这般的委屈。你放心,将来你弟弟长大了,我叫他一辈子都要记住这情分,绝不许亏待你……”

    安怡被她抱得紧紧的,先是有些不适应,但听着薛氏满是心疼和愧疚的碎碎念,身体竟慢慢放松下来,轻轻环住了薛氏,微笑着听她发泄:“我不委屈,真不委屈……”

    “开门!开门!”门被人用力拍了几下,听得人心惊肉跳的,薛氏吓得止了泪,扬声道:“谁啊?”

    一直躲在厨房里看热闹的吉利“跐溜”一下跳出来,飞快开了门,待看清被人抬进来的安保良,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扑上去嘶声叫了起来:“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薛氏听她叫得吓人,探头一瞧,只见安保良一动不动地躺在担架上,满头满脸的血,也不晓得是死还是活。于是两眼一翻,双脚一软,晕倒在地。

    “祖母快来!”安怡才扶住薛氏,就听见屋里的毛毛给吉利吓得大哭起来,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冷声喝斥又叫又哭又跳的吉利:“不想死就立刻给我闭嘴!”

    她的语气和神情太过凌厉,吉利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捂着嘴低声抽泣,不时偷看安怡。

    安老太既怕毛毛被吓着,又牵挂安保良,只能抱着毛毛站在门口大声问安怡:“怎么了?怎么了?”

    安怡沉着脸指挥吉利:“把太太扶进屋里去!然后赶紧去请吴姑姑或是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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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您很闲吗?

    吉利不敢不从,一步三回头地把薛氏扶进了屋又匆忙出了门。安怡上前去探查安保良,先摸着他的脉搏还跳动着,也比较有力,判定他只是昏迷过去而已。便把心放下一多半,请那送他回来的两个陌生人把安保良送进屋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两人是兄弟俩,当哥哥的小声道:“安姑娘,按说这事儿不该和你说,但你家这情形,似是也只能和你说了。那王虎不但不肯还玉佩,就连借条也不肯还,安大人急了要和他拼命,就给他操起凳子砸在了头上,当时就晕了,又扔到大街上去。安大人从前对我们兄弟俩有恩,我们既然遇上了就不能不管。”见安怡脸色变了,生怕她会去闹,又好心劝道:“大姑娘,那王虎可是连县尊都不敢惹的,他放印子钱逼死人也不过轻轻就放过了,人还活着就好,别去闹了。你家又是远路人,也没个叔伯兄弟什么的在身边,忍了吧。”

    安怡给那两人道了谢,她惜命得很,自不会明知自己斗不过还跑去自找麻烦。若非是安保良披着这身官皮,只怕也是非死即残吧?不过是黄家的一个远亲就这样的凶狠霸道,可想而知黄家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待安怡送走那二人,薛氏已经醒来,挣扎着起身和她一起弄了热水给安保良清洗,擦着擦着,安保良幽幽醒了过来,先目光涣散地看了她母女二人一眼,又看看抱着毛毛站在一旁的安老太,悲哀地叹息了一声,哑着嗓子道:“别怕,我没事。”

    见他出了声并神志清醒,几个女人俱都松了一大口气,薛氏流泪道:“就算是不肯还玉佩,也不该下这样的狠手。”

    总是他没出息,招惹了这样的人又还幻想着能把玉佩要回来,结果就连借条都没能要回来,反倒给人暴打一顿,颜面尽失。安保良闭了眼,轻声道:“我没用。”

    安怡知道他此刻最挂心的是什么,便道:“弟弟的药已经有了,我从明日起给吴姑姑帮工打下手,从前欠的钱一笔勾销,管两顿饭,每月再给我二两银子。”

    安保良猛地睁眼,见她神色平静,并无半点不甘之意,遂喃喃道:“委屈你了。”

    一直沉默的安老太突然一声吼了出来:“这时你晓得委屈儿女了,早时怎不记得这家里的老老小小?拼命?你有几条命和人家拼?留下这满屋子的孤儿寡母谁管?老娘养你一场,谁来送终?你这叫不孝不慈,没出息的狗东西,老娘怎会生了你这样一个糊涂蛋!”

    安保良转过头闭上眼,无声流泪。

    安老太见状虽有些不忍心,却还不肯放过他,厉声追问道:“你难道不知那王虎凶名在外吗?何故要借他的印子钱?借了多少?还了多少?还欠多少?借条拿不回来,日后要怎么办?”

    安保良照旧一言不发。

    薛氏心疼丈夫,忙劝道:“老太太,他还伤着,稍后再说罢。”

    安老太冷冷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没多少时候,吴菁过来给安保良处理过伤口,晓得安家人同意安怡给她帮工,便留下二两银子,同安怡道:“算是提前预支你这个月的工钱,拿去给你爹抓药吧。”

    安怡谢过后就趁早赶紧去昌黎县城里最大的药铺仁惠堂抓药,却又多了一个心眼,生怕安家欠药铺的钱太多,这钱一进了药铺掌柜的手里就再拿不出来。便出了五文钱请街边一个卖瓜子的妇人帮忙,她自己则蹲在人家摊前帮人看着。

    忽见一双精致上好,少说也得卖五两银子的金带鹿皮靴子停在她面前,一条好听的男声道:“这五香瓜子怎么卖?”

    安怡抬头,只见早前在周金刚那里遇上的那个青衫少年正一脸促狭地看着她,便假装没认出他来,淡然道:“五文钱一两。”

    “来两斤。”那少年拈起一粒瓜子喂进嘴里,清脆利落地磕出两片壳,扬眉笑道:“安姑娘,你什么时候又改行卖起了瓜子?这瓜子炒得不错。”

    这吃多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的公子哥。安怡暗骂了一声,她今日遇到的事情太多,疲累得很,懒得理睬他,只垂着眼利落地撮了瓜子称好装入纸袋递过去:“公子您拿好。”

    青衫少年接了,又笑道:“你这个人太有趣了!不光银针使得好,秤也称得好,也挺会说话的,礼仪规范堪比大家闺秀。听说你还写得一手好字,不知你还会做什么?”

    无聊得没事儿做了,找开心找到她头上来了?安怡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道:“我还会骂人宰狗。”按她想,这人听了这意味再分明不过的话,就算是不勃然变色也该觉得没趣,自己走人,谁知这少年竟兴奋地露出一副八卦嘴脸,兴致勃勃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真的?看不出啊。和我说说,你这细胳膊是怎么宰的狗?”

    果然是无聊了想寻乐子,这种人她早年看得多了,京城里的纨绔二世祖们无聊了就是这样的。安怡见卖瓜子的妇人拿了药出来,立刻上前交割清楚,提着药就走人。

    那青衫少年不死心地跟在后头扬声道:“你怎么又买药了啊?”

    “嗳,你别走这么快啊,听说周金刚给了你一把弹弓做见面礼?要不要我教你啊?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不讨喜啊?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怎么这样呢?这样可不讨人喜欢啊……”

    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哥,看了这么久的热闹还不够,非得追根究底,和个多嘴多舌的婆娘似的。安怡在心里翻着白眼,鄙夷地看着跟在她身后一直絮絮叨叨的青衫少年,忍不住停下来皱眉道:“这位公子,您很闲吗?”

    “一点都不闲,我忙着呢。”那少年嬉皮笑脸地道:“你和我说是给谁买的药我就不再烦你。”

    原来他也知道他很烦呢。看在周金刚的面上,安怡勉强耐着性子道:“是给我爹买药,他去和人理论,挨了一顿打。好了,我说完了,你别再跟着我。”

    “令尊……”青衫少年才开了个头,安怡就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说话不算数的不是男人,是赖皮狗。”

    “小小年纪就这样老气横秋,真不可爱,白瞎了那张脸蛋。”青衫少年无奈地立在原地目送安怡走远,转身往旁边商铺里去买东西兼八卦:“这个给我来两斤,你们可知道那个安县丞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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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怀才不遇

    安怡推开自家院门,正准备回身关门,门就被人从后头抵住了,回身一瞧,只见一个穿着破旧儒衫,留长须的中年男子立在门前,将手撑着两扇门,满脸讨好地看着她笑:“大姑娘,你爹和弟弟好些了么?我来看看他们。”

    旧襦衫,袖子上有墨迹,右手指节略粗大,有茧,看来是个读书人。安怡认不得来人,便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将人往里让:“要好些了,您请进。”

    那人十分意外她态度竟这样好,赶紧朝她笑了又笑。忽听安老太在一旁鄙夷道:“刘秀才,老婆子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空着两只手来探望病人的,若是家穷无米无银钱,山上砍一捆柴来也不错啊,一个大男人也怪好意思的,何况我们家还是你的债主呢。”

    刘秀才清瘦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将手胡乱摆了两下,道:“不是,我是才听说就忙着赶了来,没想那么多……”

    安老太瞥了他一眼,不客气地道:“你当然没想那么多,要不是不会想事,也不会明知咱家穷还总来借钱。我可和你说,现下我家里真是什么都拿不出来了。”

    “老太太,我……”刘秀才难堪不已,进退不得。吉利默不作声地提着把笤帚出来,“刷刷刷”地朝着他脚下扫来,逼得他不停往后退,羞愤欲死,却偏不走,就站那里大声道:“安兄,小弟来看你啦!你好些了么?没有大碍吧?”

    这样的人,要不就是真无赖,要不就是真性情,可留下一观。安怡挡住吉利的笤帚,把药递给她:“去煎药。”

    竟安排指挥起自己来了?吉利睁大眼睛不服地看着安怡,安怡冷淡威严地看着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二人僵持了片刻功夫,吉利终究抵不过安怡的气场,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因为此刻她若是反对安怡,就说明她不想给安保良煎药,那就是犯了众怒。算你狠!吉利火大地忿忿接了药低头走开。安怡这才回头朝刘秀才一笑:“是刘家叔父吧?我领你去瞧我爹爹。”又给安老太使了个眼色。

    安老太收到她的眼色,撇撇嘴,没再刁难刘秀才。这时安保良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一迭声地叫把人请进去,见安怡领着刘秀才进去,正中下怀。安怡见他二人大有抱头痛哭的趋势,便退出去寻薛氏。

    薛氏给她解释:“你爹总说这人是个有才干的,总有一日能一飞冲天,这些年没少接济他。可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屡次下场都是无功而返,也不知真是时运不济还是个绣花枕头。”

    安怡想想,倒了杯热水送去给刘秀才,到了门前并不立即入内,而是站在门口听。只听安保良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满是恨意和不甘:“又是那头恶虎在后头作怪,不然一个小小的地痞又怎敢如此目无法纪,横行霸道?只要给我机会,定要将这头恶虎拉下来!”

    刘秀才低声道:“安兄既有如此想法,何不此刻便未雨绸缪?那位登基第三年动了安首辅,次年动了周太傅,又次年动了兄长,接着又动了亲舅,你以为,稍后他会动谁?”

    安保良静默片刻,轻轻一击掌:“谁拦着他,他就动谁!”既然皇帝想动黄家,那就需要有人在合适的机会出头,这个出头的人,只要不犯大错,将来就可以官运亨通。既然他已被逼得无路可退,为什么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给自己挣一条活路!

    刘秀才赞道:“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刘秀才果然是个胸有丘壑的!当年她还在闺中时就曾听祖父说过,这黄家拥兵自重,迟早要被拿下,欠缺的不过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和理由而已。也许,这会是个安保良翻身的机会,也将会是她的机会!安怡有些兴奋地敲了敲门,屋里的说话声停住,安保良道:“谁?”

    安怡推开门,低眉垂眼的道:“女儿给刘叔送水来。”

    “放在这里吧。”安保良低咳了一声,道:“你辛苦了。”

    “不辛苦。”安怡收起托盘,天真而希冀地道:“爹爹,是不是您从现在开始搜集黄家的罪证,将来就有机会报仇啊?是不是报了仇,咱们就可以回京城过好日子啦?”

    安保良和刘秀才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愕然。他们自认为刚才的话说得十分隐晦,却给这小丫头三言两语就总结完了。想到自己之所以倒霉就是因为失言并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安保良不由大为紧张,板起脸低斥道:“别瞎说!刚才可是听我们说话了?”

    安怡默认,垂眼道:“虽然很想出气也很想过好日子,但听说黄家是杀人不眨眼的,弄死个人就和捏死蚂蚁一样轻松,我不想没有爹爹。”这安保良明知王虎的恶名却还和王虎借印子钱,借了后还妄想着让老虎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这行径就是个莽撞不长脑子的。那黄家乃是这一片多年的地头蛇,山大王,她要不提醒他,只怕他会枉丢了这条命,再把一家人给赔进去。

    安保良和刘秀才再次对视后,安保良严肃地道:“你既然知道,那就不要出去乱说,包括你祖母和母亲也不能说,记住了么?”

    安怡点头应下,又朝刘秀才热心地建议:“刘叔,我这两日在吴姑姑的医馆里,听一个病人说起顺天府的知府刘嵩为人不错,很是惜才,时常举荐人做官,且深得圣眷,十次举荐总有八九次成功的。他可是您本家,若见着了您这样的才干,定会举荐您。”

    见她又冒出这么一席话来,两个大人更是同时愣住,随即安保良斥道:“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

    安怡噘嘴不满道:“我不就是听娘说刘叔父时运不济,无人赏识,替他可惜么。刚好听说了这事儿,就想给他知晓,也是为他好。”她十分清楚自己刚才所作所为非常莽撞,和她的年龄经历并不相符,很容易让人生疑,但她必须得抓住一切机会布局。那刘嵩自年少之时就是今上身边最信任的玩伴之一,这事儿很少有人知道,她若不是常陪在年迈孤独的祖父身边听他闲唠嗑,她也不会知道。刘秀才既然有才干,就该进京去寻刘嵩,不得出路也就罢了,若是因此得了出路,将来就会是安保良和她的助力!

第22章 拿你抵债

    “出去忙你的吧。记得不要乱说。”安保良看着退出去的安怡,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怪异感,仿佛女儿再不是从前的女儿了似的。他摇摇头,坚定地把这种怪异的感觉赶走。

    刘秀才却是对安怡刚才说的那席话上了心:“大侄女儿虽是童言童语,但那刘嵩的名声我确实有所耳闻。树挪死人挪活,或可去京师一试。就是不能如意,也好四处拜访名儒大师,知道自己短处在哪里,为何别人能中我就不能中。”

    安保良叹息道:“去试试也好。”他二人却是不知,就因为这一试,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次日,安怡以帮工的身份到医馆上工,吃过早饭,泡好茶,把针具、笔墨纸张等物统统准备齐全后,趁着吴菁还未开始接诊,安怡摸出一本从书房顺来的医书蹲在角落里背诵。正背得热火朝天之时,忽听得不远处有人笑道:“安怡!你是叫安怡的吧?你家是从京城来的啊?不怪一口的京腔,不知那京城安家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安怡熟悉这声音得很,除了昨日那个着青衫爱八卦,总莫名纠缠的少年外不会再有他人。安怡懒得理他,背过身继续背书。那少年却不肯放过她,“唰”地一下从篱笆后头翻过来去抓她的书,嬉皮笑脸地道:“你不理我是要后悔的。”

    这人有病吧?她和他很熟吗?安怡被惹得笑了,索性袖着手道:“你确定?”

    “当然确定。”青衫少年掏出一只玉佩和一张纸一晃,嬉皮笑脸地道:“你认得这是什么吧?”

    安怡当然认得这玉佩就是被那王虎抢去的安家祖传之物,而那张纸也能隐约看到朱红色的指印,所以应当是安保良的借据。安怡心头一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态度认真打量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年。

    虽然只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却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半头,蜜色皮肤,五官英挺俊秀,眼睛里仿佛有两颗小太阳似的,特别温暖明亮,衣衫虽还是青色,也还穿着鹿皮靴,但衣物的花纹和样式却和昨天不同,里衣的颜色也变了。出门在外的人,却能里里外外、从头换到脚,每样衣物都十分精致贵重,还能轻轻松松从王虎那里弄到这玉佩和借据……安怡带了几分慎重道:“敢问公子贵姓?如何得来这两件东西的?”

    少年将玉佩抛上抛下,懒洋洋地道:“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安怡转身就走。她倒要看看,特意来显摆,对方却不理睬,究竟是谁要着急呢?

    果然少年立时急得跺脚:“你这人怎地这般无趣?逗你玩的!我姓石,是出高价从那王虎手里买来的!”

    安怡停下回身道:“你买了做什么?”姓石?和她猜测的不大一样啊。兴许是假名,等她稍后去和周金刚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

    “好当你家的债主啊。”姓石的少年收了急色,再次嬉皮笑脸地挑逗安怡:“这可是印子钱,利滚利呢,若是你家还不起,我就让你爹把你拿来抵债,让你做我的小丫鬟,看你还敢不敢给我脸色看!”

    安怡朝他微微颔首:“吴姑姑叫我了,我得干活儿去了,公子您请自便。”

    姓石的少年看着她的背影饶有兴致地道:“胆子贼大,竟然吓不着。”

    他的小厮从树荫下走出来,满脸的为难和不赞同:“公子,您做的这事儿若是让老爷知道……”

    “不就是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阿猫阿狗么?也值得他上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就和他们说,你拼死也拦不住我,行了吧?”少年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朝周金刚的房间走去。

    安怡的工作包括询问并记录病人病史、症状,吴菁开药时负责写方子,给吴菁的茶壶里加水,给吴菁递针具帮忙等等,总之但凡吴菁需要人帮忙时她就要顶上。虽然一直忙得似陀螺,但安怡却觉得无比充实,还有什么能比走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更令人愉快呢?

    午饭时,医馆照例要休息一个时辰,安怡照旧拿了书在角落里苦读。陈知善凑过去递了个鸡蛋给她,问道:“你爹和弟弟好些了吗?”

    “好多了。”安怡把鸡蛋剥好,掰了一半递给陈知善。陈知善笑眯眯地去接,指尖还未碰到鸡蛋,斜刺里伸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不由分说就把鸡蛋给夺了过去。

    “这鸡蛋煮得老了些,也冷了点。”石姓少年边吃边挑剔,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知善,自来熟地灿烂一笑:“我叫石昭,飞龙关人。你是吴大夫的徒弟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知善虽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回答:“我叫陈知善。她……”正想介绍安怡,石昭已经吃完了鸡蛋,大喇喇地道:“我认得她,我现在是她的债主。”

    陈知善不解地看向安怡,安怡头也不抬地道:“石公子不要弄混淆,写借据的人是我爹,和我没关系。”

    石昭斜眼看着她:“那不一样吗?父债子还,你爹还不了我的钱,就要拿你来抵债。”

    安怡叹了口气:“你到底想怎样?”

    石昭撇嘴:“不怎样。”说完背着手挺着胸走了。

    “他……”陈知善张口欲问,安怡摊手:“我也不知道。”

    忽见谭嫂兴奋地走过来道:“那王虎昨夜里给人打折了腿,听说一柜子的借据被人尽数烧了个精光。这就叫恶有恶报!安姑娘你快去设法打听一下里头有没有你家的借据?”

    安怡吃了一惊,原来石昭手里的玉佩和借据是这么来的。这人年纪小小,胆子却不小,竟敢招惹黄家,她必须要向周金刚打听打听这人的真实身份了。

    陈知善兴奋得摩拳擦掌的:“真的?谁这么厉害啊?怎么不见那王虎来请师父给他开药?咱们也好看看他的惨状。”吴菁不止精通针灸之术,治疗外伤更有一手绝活。

    “他腿折了,当然要找跌打大夫正骨。”那是因为王虎知道打了他的人在这里,所以不敢来触霉头,安怡无意和陈知善解释个中原因,找了个借口走开。没多会儿,周金刚又使人来寻她,这回问的是安保良被打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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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好大口气

    那石昭并不在周金刚房里,安怡抓紧时间向周金刚打听,周金刚也没让她失望:“石昭啊,他是飞龙关人,好像他们家和黄家是什么亲吧,总之关系很紧密那种。怎么,他找你麻烦了?”

    这情况和安怡之前猜的不大一样,但既然周金刚都这样说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便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周金刚笑道:“活该啊,怎么不把那狗日的打死!石昭这小子总算干了件正事,你别担心,他就是这么个爱玩贪玩的性子,你吹捧着他些,过两天他无聊了自会把东西还你。”

    安怡总觉得周金刚貌似鲁直的眼里带了几分狡猾自得,便小声道:“周叔,你昨天是故意当着石昭的面说你要杀了王虎,激他去做这事儿的吧?”周金刚一瞪眼,坚决不认:“难道你信不过你周叔是真心想为你们出气?”

    安怡连忙摆手:“哪儿能呢。我爹早说了,你和刘叔父是他至交好友,过命的交情呢。”

    周金刚听得笑了:“这倒是真的,刘秀才说得没错,你这丫头越来越讨喜了……”

    “又在嘴甜甜的哄人。周哥,你瞧着我这小丫头买得值不值?”石昭一摇三摆地从外面走进来,站在安怡面前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道:“不错,不错,是个美人胚子,过两年长大不敢说倾城倾国,也是清丽出尘。值了!”

    安怡给他怄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也顾不得那玉佩和借据还在他手里,默默给周金刚行了一礼就迅速撤退。

    石昭闪身拦住她,正色道:“嗳,你别忙着走啊,跟我走吧?只要你跟着我,我保你一世无忧,呼奴使婢,可比你现在这日子好过多了。”

    安怡轻声道:“多谢你这样看得起我,但我却不想被人看轻。”周金刚说此人爱玩闹,但她此刻却看不出这少年有任何玩闹的意思,有一种权贵少年,但凡看到他觉得有趣的人或物,就千方百计想要弄到手,就似是一件活生生的大玩具,非得等到玩厌了的那一天才肯放手。很明显,此刻她就是他眼中那好玩的大玩具。

    “你拒绝我?你竟敢拒绝我?”石昭勃然变色,怒气冲冲地道:“我这就去让安保良还我的钱!他是朝廷命官怎么了?欠了钱一样得还!不然我就去告他!”又一手指着周金刚道:“别劝我,不然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陈知善恰好从外经过,见状立即跑进来挡在安怡面前,气得一张清秀白皙的脸通红:“不许你欺负她!”

    石昭将手摸了摸下巴,斜眼道:“啧,小白脸儿,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不掂掂斤两就敢替人出头。她是你什么人啊,我就欺负她了,你要怎么办?”

    “我,我……”陈知善左看右看,伸出细胳膊拎起一条凳子:“她是我师妹!”总算是找到了一个不让人脸红的理由。

    “真逗!”石昭“哈”地一声笑出来,轻轻就将陈知善推了个趔趄,看着安怡十分认真地道:“你真不肯?你若跟了我走,你们全家都能过上好日子。”见安怡低眉顺眼的沉默不语,有些不高兴地扔过一个荷包,道:“罢了,又是一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看着就烦,走吧,走吧。”

    安怡见荷包里装着玉佩和借据,不由迟疑地看向周金刚。周金刚挤眉弄眼地催她:“还不赶紧谢过石公子?”

    安怡就朝石昭行了个礼:“多谢公子。”

    石昭斜睨着她道:“便宜你了,若不是家里急着催我回去,我怎么也得叫你付出些代价。去吧,记得欠我一个情,下次见着公子我耐烦些儿。”

    “公子的古道热肠,侠肝义胆我都记在心上了。”安怡朝石昭真诚一笑,再行一礼,拉着陈知善退了出去。

    陈知善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人是谁?居然敢和你说那样的话……”随随便便就弄到了玉佩和借据,还叫安怡一个官家小姐跟他走,敢包安怡一世无忧,敢保安家过上好日子,好大的口气啊。

    安怡攥紧手里的玉佩和借据,道:“不知道,大概他家里十分有权势吧。”她绝对不信石昭真的就叫石昭。从前她在京中时,曾听说黄老将军有一老来子,天资聪慧兼天生神力,三岁能诵千字文,六岁就能举起五十斤重的石锁。是以备受宠爱,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太后也曾亲自召见过他,赏了他一个金童的名头。算算,那位黄小公子正该是这个年纪。

    夏末,医馆梨树上挂着的青梨已将要成熟,午间炎热,医馆里的病人并不太多。安怡从面前的中年妇人腕上收回手,道:“滑脉兼数脉,主痰热。”

    陈知善赞许地点头,小声道:“要不,你先开药方?”

    安怡一笑,写了药方递给陈知善。这些日子她看了不少书,又一直跟在吴菁身边勤学苦练,陈知善也经常给她机会让她学着诊脉,再替她把关。又因吴菁经常让她誊写处方,她就把所有的处方和相应的病症都背了下来,再与实践一相结合,导致她的医术突飞猛进,从只能纸上谈兵直接过渡到了能看一些简单的病症,并且从未出错。似这样趁着吴菁不在,她看病开药方,陈知善把关的事情他们早已做得驾轻就熟。

    陈知善看过药方,赞道:“真是不错。”忽见外出的吴菁走进门来,吓得赶紧将药方往身后藏,吴菁也不多话,平平伸出手,陈知善不敢违逆,只得蔫着头递过去。安怡紧张地站起身来立在一旁,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盼着不要犯了吴菁的忌讳——吴菁是让她做帮工,而不是请她来给人看病的。

    吴菁沉默着看过药方,提笔将几种药的分量稍许加减,和颜悦色地把药方递给病人,淡淡吩咐安怡:“去和谭嫂说,让她立即给我收拾行李,我明日要去出诊。”顿了顿,又道:“你也回家去收拾收拾,你们俩都随我一同去。”

    “是。”安怡悄悄看了眼耷拉着头的陈知善,快步离开。待她和谭嫂交代完毕赶回来,病人已经走完,诊室里只剩了吴菁一人,陈知善则不见影踪。安怡硬着头皮上前去认错:“姑姑,是我缠着知善教我诊脉开药的,您不要怪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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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抚宁之行

    吴菁答非所问:“人体有差异,药和分量也会稍许不同。这些都要日积月累才能知道,不是光背书和抄方子就能知道的。想要有一手过硬的医术,还得更加努力才行。我那时为了试穴,把自己身上都扎烂了。”

    所以这是默许她跟着学医了?安怡激动地看向吴菁,吴菁朝她摆摆手:“回去收拾东西吧。”

    这些日子安怡也没少和吴菁出门应诊,便照例问了一声:“这次是要去哪里?去多久?”

    吴菁道:“抚宁周家老夫人病重,他家重金聘我去诊病,明日一早有马车来接,你千万不要迟了。”

    抚宁?安怡只觉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晃得她险些站立不稳。她一直以为,她必须得等上很久才能去那里让残害她的那些人付出代价,没想到机会竟然这么快就来了!安怡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和家里人打过招呼就借口不舒服躺在了床上。

    一夜乱梦,梦里风雪连天,有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年青女子跪伏在地上,徒手扒着厚厚的冰雪,刨着刨着,刨得指尖见血,雪地里才露出两颗干瘪的烂豆子,外面还敷着一层类似于动物粪便一样的脏东西,年青女子也顾不得脏,擦了擦就赶紧塞进嘴里。才嚼了两下,不及咽下去,一根门闩就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一个中年女人边抡门闩边尖利地骂道:“只会吃不会做的懒货!你还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啊,吃豆子?偷懒不干活?我叫你吃,叫你吃!给我吐出来!”

    年青女子饿疯了,什么都顾不得,只管往下咽豆子。实在忍不住疼,便去夺那中年女人的门闩,推了中年女人一个趔趄。中年女人大声尖叫起来:“三赖,她打我!她偷嘴不干活还敢打我。你还不快教训她?”

    一个肥壮矮小,形容猥琐的男人醉醺醺地走过来,一把揪住年青女子的头发,朝着女子脸上狠狠一拳砸下去,打着酒嗝骂道:“把她的牙齿打断,看她还怎么吃!”

    一粒牙齿横飞而出,年青女子惨叫一声,痛得晕死在雪地里,满口的血染红了她身下的雪。中年女人犹不解恨,抽出一根冒着青烟的木柴狠狠按在年青女子的背上。一阵青烟冒起,年青女子惨呼一声,痛醒过来,绝望空洞地看着灰白空寂的山野,无力地往前挣扎了片刻,再次晕死过去。

    安怡打了个寒颤,自梦中惊醒过来,先摸摸牙齿还在,就又紧紧环抱着双臂,用力往被窝里钻了钻,把被子裹得紧紧的。直到她觉得身上暖和些了,她才起身从炕洞里掏出一根短小尖利的铁钎,走到院子里寻着磨刀石用力磨了起来。每一下她都用尽了力气,仿佛要把所有的仇恨都发泄出来。恶有恶报和所谓法律会严惩坏人的前提是,必须有人把恶人所作的恶揭露出来,并且追究恶人,不然祸害遗千年才是事实。

    一道门轻轻打开,吉利扒着门缝,偷偷观察着安怡的一举一动,恨不得立时弄清楚安怡在做什么。但她角度不好,看不清安怡的具体动作,她索性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扶着墙壁走到一旁观察安怡。

    是警觉也是本能,安怡立时就发现了吉利,想着若是吉利添油加醋地去和安保良等人胡说一气,她光解释就要花大力气,索性装作梦游,用力挥动着铁钎恶狠狠地低声道:“杀死你!杀死你!叫你敢惹我,叫你欺负我,我杀了你!”

    吉利打了个寒颤,迅速扶着墙壁遁回房里,用力把门栓得死死的,再不敢出去窥探。

    吓死你不偿命,看你还敢不敢鬼鬼祟祟的。安怡抿唇一笑,继续磨着铁钎,把人体几个要害的穴位琢磨了又琢磨。

    马车驶出昌黎县城,安怡看着远处绵延苍茫的大山,说不出的难受。上次她从这里经过,是被人绑着塞在车厢底部,又冷又饿又闷又难受,要到无人之处或是夜里才会被放出来活动活动,进少量的水和干粮。她百般努力打听,也不过是知道自己大概到了哪里,至于详细的路线和途中风光更是完全不知晓。

    吴菁见她发呆,便把一本书扔到她怀里:“途中无事,给你本书看,里头的药材用得妥了便可救人,运用不当便会害人。”

    这是一本手写的小绢册子,里头画着些植物图案,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药物名称和药性:“黄花夹竹桃,全株有毒,种子、乳汁毒性极大,一粒种子可致死,微量茎皮、根入药可治心疾……相思子,剧毒……”安怡看得入迷,觉得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向她招手。

    一路上,吴菁精神时就给安怡和陈知善讲些难得见到的特殊病症,养神时就扔给他们一些手抄的小册子,里头记录的都是些寻常书中没有的内容,或是她给人看病的心得体会,或是某种药需要注意的地方——例如人参,人人都知道是好物,却很少有人知道,小孩若是过早或是过量食用人参,便会很容易患上难以救治的失聪症。

    两日后,即将到达抚宁,安怡趁着吴菁心情不错,问道:“姑姑,我们要在抚宁呆几天?”

    吴菁道:“得给病人调理些日子,半个月左右。”

    安怡就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席话说来:“那我想和姑姑请几天假。”见吴菁似乎不高兴,忙解释道:“上个月我那周叔父回了飞龙关养伤,听说在半道上就给弄去了抚宁卫,也没有封赏。我爹不放心,特意修书一封,让我设法去看他一趟。”这事儿她倒也没撒谎,不过安保良早就托人给周金刚送过了信,只是她需要这么一个借口,前往那个地方处理前生未了的私事而已,那人若不死,此生她寝食难安。

    吴菁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卫所那边全都是些粗人,你一个小姑娘家方便吗?”

    安怡故作轻松地道:“有周叔父在,应当没有大碍吧?”这样的借口似是合情合理,但她不知道,吴菁早就知道了她的来历,并且曾经听见过她和周金刚的亲兵详细打听抚宁的野草里。

    所以吴菁一听就知道她想去干什么,有执念的人是拦不住的,吴菁不打算拦她,却不允许她随便胡来,便不容拒绝地道:“让知善陪你去。”

第25章 神秘贵客

    安怡满心都是抗拒,但又知道自己抗拒不了,只好闷着头应了。陈知善听说自己可以有机会和安怡单独相处几天,满满都是欢喜,又听吴菁严肃警告道:“你二人可不要胡作非为,不然我定然不会轻饶你们,赶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谁不知道陈知善是个老实孩子?安怡觉着,这话似是针对她的,可她又不能从吴菁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傍晚时分,马车驶入抚宁县城,直奔周家而去。周家是当地大户,对他们十分热情礼遇,但不知何故,住房却安排得有些局促,明明客房有七八间,却只分给他们两间背阴狭窄的客房,一间吴菁和安怡住,另一间则是陈知善和陈喜住。陈喜有些不满他家公子住处简陋,安怡则觉得和吴菁共处一室有些不自在,但见吴菁都没话说,他们也就不好多话。

    用过丰盛的晚饭后,周家长媳亲自来接吴菁去给周老夫人看病,十分抱歉地把住宿条件为什么这么差的原因说了:“家里突然来了位贵客,一下子带来了二三十个人,又是县尊亲自打过招呼的,不敢不应。只得委屈周姑姑和尊徒了。”

    因为周家人招待得十分周到热情,吴菁并不把住房狭窄的事情放在心上,只道:“客随主便。”她二人在前头寒暄,安怡则在后头同周大奶奶身边的丫头套近乎,三言两语就把那叫翠屏的丫头给哄得眉开眼笑的,答应次日替她寻人带信给周金刚。

    这事儿一定,安怡心里就跟着定了,因此在吴菁给中风导致半身不遂的周家老夫人看病时表现得特别好,导致周家人都认为她其实和陈知善一样,都是吴菁的爱徒。她本想解释一下,但见吴菁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跟着装了晕,何必呢,名医的徒弟和可怜巴巴的小帮工享受的人身待遇完全不一样啊。

    当天晚上,不知是安怡太累睡得太熟,还是隔壁住的客人没回来,安怡根本没感受到周家大奶奶说的那种几十个人入住的热闹。

    第二天,安怡拖着陈知善往街上跑了一趟,买了两包糖和一些当地有名的糕点,风鹅,腊肠,板鸭之类的吃食,花了一包糖的代价请翠屏丫头帮她把信和东西送给了周金刚,然后在第三天的清晨见到了连夜赶来看她的周金刚。

    周金刚是独自来的,他比在昌黎养伤时要胖了一些,精气神反倒不如从前,以往总是刮得很干净的胡子这会儿也乱蓬蓬的,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好。但他看到安怡的时候还是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大侄女儿,难为你出门一趟还想着我。走,叔父请你吃好吃的!吴大夫她们呢?叫上她们一起呀!”

    安怡道:“姑姑和陈知善正给周老夫人行针呢,叔父不妨寻个茶馆,咱们爷儿俩先说说话,然后再叫他们一起去吃午饭如何?”

    周金刚就牵了马陪着安怡边走边聊:“这些日子有没有练习弹弓啊,这次要在抚宁呆些日子吧?改天我来接你去骑马打兔子!”

    “练了的,十次里总有六七次能打中了,就是力气有些不足。”安怡的目光被街口行来的一行人给吸引住了,全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穿七成新、同款式的青绸袍子,一色的牛皮马靴,腰间都挂着长长的朴刀,胯下的马也都是好马。又有一张看上去就很扎实舒适的黑色马车,帘幕低垂,掩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里面坐着什么人。

    周金刚也发现了这行人,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头,默默地带着安怡让到了路旁。大概是因为周金刚的个子太高太壮,又带着刀的缘故,那群人从他二人身边走过时,死死盯着他二人看了一回才收回目光,轻声说了两句什么,扯直进了周家大门。

    “他们是周家的客人。”安怡刚才听得明白,这群人说的是地道的京腔。也就是说,周家接待的这位贵客,是位京里来的贵客。看这些人的装扮和用马,肯定不会是什么普通人,他们应当知道她迫切想打听的消息,难的是怎么套近乎。

    周金刚道:“看样子是京城里来的,不是善茬,你无事别招惹他们。”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刀口饮过血,对于杀气这种东西特别敏感,这几个人看着好像年纪很轻,但肯定手里都有过人命。还有马车里那个没露面的人,隔着窗纱他就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有如实质一样刺在他身上,可见着实是个厉害的。

    “我怎会招惹他们。”既然这样,那是不好打听消息了,安怡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那几个人的身上收回来,指着前面道:“周叔,听说那家的灌汤包子不错。”

    热腾腾的灌汤包子十分鲜美,周金刚吃得很爽口:“大侄女,你家现在日子好过许多了吧?”玉佩和借据都通过石昭回到了安保良手里,不再欠印子钱,安怡又开始挣钱,怎么想都是应该好过了许多。

    安怡心里有事,再鲜美的包子尝着也是索然无味:“我爹不像从前那样出手大方了,他不太好意思用我挣回去的钱。”安保良向王虎借印子钱的原因也给薛氏打听出来了,是在之前她重伤时借的,之所以不肯说,是怕安老太知道了会更不喜欢安怡。知道这个后,她不可避免地对安保良这个便宜爹多了几分真心。

    二人又闲扯了几句,安怡对周金刚的遭遇表示同情,顺理成章地把话说了出来:“周叔,我有件事要请你帮个忙。离抚宁县城约五六十里远,往飞龙关方向的青龙山有个野草里,那里是名药五爪金龙的产地,现下正当季节,我想去碰碰运气。要是侥幸寻到一两株,就够我们一家人把欠的债全部还掉并置些产业。但我人生地不熟的,只怕还没到地头就给人贩子弄走了。”

    五爪金龙,花大如掌,须有五根,如龙爪一般张开,果子红如朱丹,坚硬如石,气味苦涩,有起死回生之效,特别是治外伤止血,差不多是灵药一样的存在。但此药太过珍稀,周金刚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想去就去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请几天假陪你去好了。”

第26章 冰雪容颜

    安怡往前凑了凑,小声道:“还有件事,有个快要死的人去医馆里看病,我看他可怜,给了他两个馒头和一碗热汤,又给他出了诊费,他就和我说,青龙山中有条小道,可以绕过飞龙关直通靺鞨。我曾听我爹忧国忧民,知道这是不得了的大事,周叔要不要去探探?若是能成,可是不得了的军功。”周金刚爽快,她也就爽快地把这个从前无意中得知、对于普通人来说没用,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很重要的消息告诉他。如果他能因此强大起来,对她和安保良来说都是一桩好事。

    “真的?那个人呢?”周金刚一口包子含在嘴里忘了咽下去。靺鞨和大丰近年来战事不断,全靠一个飞龙关在中间挡着,你进不来,我也出不去。谁先找到这条路就等于占了先机,大丰可以绕开靺鞨的眼线偷袭靺鞨,靺鞨也可以绕过飞龙关直杀大丰。

    安怡肯定道:“当然是真的,他已是死了,一个将死之人完全没必要和我说假话嘛。”到吴菁医馆里求医的人太多了,想查也是无从查证,还不是任由她怎么说。

    周金刚很快下了决心:“我立刻回去准备,你后日早上在这里等我,我来接你!”就算是假的,也不过就是往山里走了一趟,没什么损失。所以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

    安怡道:“不用,我们在城外十里长亭处汇合!”

    和周金刚别过后,安怡扯直回了周家,寻到陈知善就直截了当地道:“我后天要去看我周叔,你别跟我一起去了吧?这两天慕名来找姑姑看病的人好多,你留下来帮姑姑。”她不想要陈知善跟着,但她绕不开吴菁,就巴不得陈知善主动说不要去了。

    谁知陈知善一本正经地道:“姑姑这次主要是给周老夫人看病的,其他人她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谁也说她不起。她安排我跟着你,我就一定要跟着你,陈喜也跟着咱们。”

    安怡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见机行事了。

    不知怎么回事,在等待周金刚的这两天里,安怡照样没能见到和他们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那些所谓从京城里来的贵客,包括她亲自看着进了周家大门的那几个人,也仿佛是水滴融入大海之后杳无踪迹。直到临走前的夜里,她因为想到终于能去做那件仇恨了很久的事情而兴奋得睡不着,才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几声动静,隐隐似是有人在低声争吵,有人在低声相劝。

    经过太多事情,安怡早已经不是莽撞无知的少女,周金刚警告过她,这群人又表现得太过神秘,还是从京城里来的,所以她连好奇心都不敢有,赶紧拉起被子蒙住头睡了个天昏地暗。饶是如此,第二天早上她和陈知善出门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和那张神秘的黑色马车迎头碰上了。

    起因是这样的,陈喜这个从来做事都很踏实的人,偏偏这次没把包袱皮系牢,导致包袱掉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去捡呢,那张马车就飞速从周家大门里驶了出来,车夫也不是想活生生碾死人,而是非常快地擦着弯腰去捡包袱的陈喜驶了过去,然后不偏不倚地碾上了从包袱里滚出来的一包干粮。

    碾上了也就碾上了,双方说两句好话也就完事了,但车夫竟然熟视无睹地走掉了。陈喜肯定不干,跳着脚的骂车夫,还没等安怡阻止他,马车就停了下来,然后一锭大约五两左右的银锭被人从车里扔了出来。

    银光闪过时,安怡自车帘缝隙里看到了一张夺目的冰雪容颜。就算是活了两辈子,就算是早年在京中也算是有所见识,安怡也没见过长得这样夺目的男子。好似一把出鞘的名剑,锋利冷肃耀眼,让人过目难忘,不敢亲近。

    “这人倒也大方,就是扔银子这动作欠揍。”陈知善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和安怡收不回来的目光,颇有些酸。他也看到那个人了,即便同为男子,他这个平常很得小姑娘小媳妇喜欢的清秀少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实在长得太好。

    “他是周家的贵客,不好惹,陈喜刚才莽撞了。”安怡紧紧肩上装满吃食的大包袱:“赶紧的,趁早赶路。”

    陈知善示意陈喜接过安怡的大包袱,嗔道:“不过是去抚宁卫,大半天的路程而已,怎地拿这么多东西?”

    安怡笑而不答,和他二人一起坐上马车,直往城外而去。到了十里亭时,周金刚早就带了三个人在那里等着了,一个是找来带路的老蔡头,另两个是周金刚的亲兵吕智和唐立,此外还有几匹马和两头驴。

    安怡下了车,抓着自己的大包袱和陈知善说道:“我要跟着我周叔一起去找五爪金龙。你去不去?不想去就跟着马车回去吧。”

    “去哪里找?我肯定要去啊,说来我还只从书上见过图呢。”陈知善飞快地从车上跳下来,双眼发亮,完全无视陈喜的愕然与不赞同。

    安怡道:“往这里五六十里远的青龙山里,少说也要在山里呆好几天,听说路很不好,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陈知善正色道:“我答应过师父一定要照顾好你的,只要你不是怕我跟你分五爪金龙,我就一定要跟了你去。”

    周金刚一听乐了,笑道:“陈小大夫好样儿的,那五爪金龙倒是不一定寻得着,其他药材当是能见着几样。”他是想着光是自己带着安怡入山,难免打眼了些,多个陈知善和陈喜才更像是寻药的。

    “安怡,这地方好难走啊。”陈知善脸色发白地紧紧抱着身下的马脖子,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滚下山谷里去。在这样难行陡峭,寂静得只有鸟叫声的山路上走了一个时辰后,他的闲情雅致全都被折磨得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后悔和紧张。

    “你们折回去吧。”安怡看着路旁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黝黑的眼睛里蹿起两股小火苗,燃得一双眼睛越发冰冷黑亮。就是这里,她死也忘不掉,婉儿就是从这里落下去,摔得尸骨无存的。

    陈知善眼巴巴地看着安怡:“那你呢?”

    安怡淡漠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的。”以前没机会也就算了,现在有了机会,她就一定要亲手宰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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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平安扣

    陈知善看着安怡挺拔单薄的背影和她颈后被汗浸湿、贴在雪白肌肤上的两绺碎发,想到家中姐妹这个年纪时,成日只是操心戴什么花,穿什么衣裳,哪里如同安怡要为一家子人的生计操心?于是油然升起一股怜惜喜爱,承诺一般地道:“那我就陪着你。”

    安怡朝他笑笑,指着前方一块突兀地自山体间横出来黑色的大石道:“那石头旁好像有水?我们在那里歇气如何?”

    老蔡头笑道:“姑娘好眼光,那鹰嘴石下正好有草坪和水源,我们日常进山都在那里歇气的。”

    到了鹰嘴石下,众人果然瞧见一块绿茵茵的草坪和一条清澈甘凉的小溪。周金刚从马背上取下个酒囊递给老蔡头:“老人家,听说青龙山中的这条道属你最熟?”

    他穿的是便服,蔡老头只当他是个行商的,毫不客气地饮了一大口酒,眯着眼道:“不是我吹牛,往这山里收山货送百货进去的人中就数我最熟。”

    周金刚就指点着绵延不绝地延伸向天际处的山体小声道:“听说从这条道一直往里走,可以直接去那边?”

    “没有的事。”蔡老头断然否认,周金刚毫不气馁,继续和他瞎掰闲扯。

    “里面有馒头和烧鹅,拿给大家分食。”安怡把包袱扔给陈知善,借口要方便,朝着西边的灌木丛慢慢走去。

    满眼绿色,有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密密匝匝地盛放于灌木枝头,自有一种蓬勃之美。安怡视而不见,径自走向灌木丛深处,直到看见一棵满是利刺、已是半死的灌木才停下来,左右看看,确信无人后,飞快掏出那根短小尖利的铁钎,蹲下去飞快地挖起来。

    土里埋着一个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荷包,破败腐朽如枯叶,唯有上面的织金还闪闪发亮。安怡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轻轻揭开残败的布料,取出里面一枚铜钱大小的翡翠平安扣。平安扣绿得犹如春日梢头最绿最透的叶片,内缘处镌刻着米粒大小的一个篆字“安”。

    安,定也,好和不争曰“安”。

    可是好和不争给她带来的并不是安定,而是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悔不当初。安怡望着湛蓝的天空轻声道:“祖父,您在天之灵当是有知的,不然也不会让孙女再做了安家人,您要保佑孙女,让恶人受罚。”

    “安怡!大侄女儿?你怎么去那么久?”远处传来周金刚雷鸣一样的声音,安怡擦去眼角沁出的泪,迅速将泥土掩回原处,把平安扣穿在早就备下的红头绳上贴身戴在颈上,大声应道:“来啦!”

    “这是给你留的。”陈知善把一个雪白的馒头和一只鹅腿递给安怡,敏锐地发现安怡的眼睛有些红:“你的眼睛怎么了?”

    安怡甩甩手上的水,笑道:“刚才在溪边洗脸时水进了眼睛。”又将鹅腿撕了块肉后递还给陈知善:“我吃不完,给你。”

    陈知善接了那鹅腿在手,陡然间有了种说不出的甜蜜之意。

    周金刚抓着鹅翅在一旁啃,目光从二人身上扫来扫去,“嗤”地一声笑起来。

    陈知善心中有鬼,给他笑得脸红耳赤。

    鹰嘴石过去的这段路相较来说比较宽敞平坦些,周金刚打马与安怡并肩同行,轻声道:“大侄女,你听来的这个消息竟似是真的。”虽然老蔡头不承认,但给他磨来磨去也透了几分口风,兴许深山里的老猎人是知道些的。

    “太好了!”安怡佯作十分欢喜。她当初想从这大山里头逃出去,可谓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打听,做了很多准备,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用上就枉丢了性命。

    周金刚摸着才刮了胡子的光洁下巴赞道:“也不晓得你爹那个糊涂鬼怎就生了你这样一个精明的姑娘。”小小年纪就认得操持生计,知道提醒刘秀才往京城去投奔刘嵩,听说这山里有隐秘的小道可以绕过飞龙关直达靺鞨,就看出这里蕴藏的军事机遇并告知自己。这姑娘不要太精明。

    安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周叔,您日后若是发达,可不要忘了我这个侄女儿。”

    周金刚哈哈笑道:“要是真的,你就是我的亲侄女儿!”

    安怡笑道:“那行!将来若您功成名就,我有事就只管来找你了!”

    她年纪虽小,尚且一脸稚气,周金刚却从中听出了凝重认真的意味,竟让他不敢等闲处之,便认真应道:“行!我应了。只要不是杀头叛国,大奸大恶之事,我老周应了。”

    豪爽讲义气、聪明、懂得抓住一切机遇并知道给自己留后路,这样的周金刚应该不会浪费她这片好心。安怡笑着举起手掌:“您放心,断然不会是这种事。”

    周金刚爽朗地和她一击掌:“说定了!”

    次日傍晚,众人累得精疲力竭之时,终于在一处山洼里看到了山民家中升腾而起的炊烟。

    “这就是野草里了。”老蔡头敲敲旱烟杆,眯缝了老眼指点着山洼处那聚集而居的十多户人家,“这里的人穷,也没什么见识,没怎么出过山。只有村东头的老胡家还好,你们要收兽皮草药山珍都可去寻他,他是个本分人,但他儿子胡三赖经常往山外跑的,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陈知善道:“胡三赖,这名儿听着就不像是个好人。”

    蔡老头道:“可不是,他在外头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回到村里就欺男霸女,不高兴了连他爹都要挨他的拳头,唯有他老娘能治得住他。今年年初,他还生生折腾死了个不知从哪里拐来的俏媳妇。可怜见的,听说还是个什么大户人家、金尊玉贵的小姐,长得神仙似的,也不知怎地就落入了他的手,连饭也吃不饱,还得干重活。听说死时饿得皮包骨头的,全身没一处好的。”

    陈知善不由得睁大眼睛:“什么?这样他也不吃官司?”

    从看到野草里的炊烟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安怡此时方淡淡地道:“别说笑了,能吃什么官司?这大山深处山高皇帝远,村子里哪家不是沾亲带故的?谁会为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伤了彼此间的和气情份?”

    “是这么个理。”老蔡头收了话匣子,起身道:“走罢。咱们就去他家吃饭住宿。”

    陈知善嫉恶如仇:“他家既是这样,怎地还要去他家吃饭住宿?”

    老蔡头笑道:“我的陈公子也,这穷乡僻壤的,只怕其他人家你们下不去脚,更不要说是吃饭住宿了。且你们这么多人,谁家安排得下?也就只有他家了。”

    陈知善赌气道:“那我也不想便宜他家。”

    “就去他家。”安怡催动驴子,当先往村落里走去。她此行专为他家而来,怎能不去?

第28章 狗见愁

    和村里其他人家的土坯茅草房不同,胡家的房子是大瓦房,院墙也垒得比其他家高,老远就能瞧见。众人走到胡家门前,一只大黑狗猛地冲了出来,朝着众人呲牙低吠。俗话说狗也会看麻衣相,最会挑最穷最弱者下口,安怡本是走在最前头,又是唯一一个女孩子,个子最小最弱,那狗当仁不让地就朝着她的腿咬去。

    安怡不避不让,冷静地握住袖里的铁钎,准备拔出来往下刺;老蔡头骂了声:“贱畜牲!”俯身要捡石头打去;周金刚迅速抽出腰间的长刀要往下砍;陈知善睁大眼睛只管去拉安怡;谁想他们做的都是无用功,那黑狗才挨近了安怡就见鬼似地怪叫一声,转身夹着尾巴仓惶而逃,甚至于吓得滴出了几滴黄尿。

    “这狗怎么了?”

    转瞬之间事情就戏剧性转折,众人俱都呆了一呆,老蔡头诧异地盯着安怡看,连连称奇:“他家这黑狗是专养了来看山货防盗贼的,凶得很,只要一出口基本就没失手的,今儿却是怪了……”

    听说黑狗和黑猫能通灵,难道这狗认出她来了?认出来她也不怕!安怡镇定地笑道:“你这个老蔡头,难道巴不得我挨咬?看你遗憾的。”

    老蔡头只是摇头:“不是,不是,不是这个理。”一双昏黄的老眼死死盯着安怡看,像是想将她盯出两个洞来。

    “你们这么多人等着打它,它想是害怕了。”安怡攥紧拳头,转头看向陈知善,笑道:“我听人讲,鬼也怕恶人。它想是闻到我身上的恶人味儿了,晓得我不是好欺的,也是杀过狗辈的。”

    陈知善和陈喜经她这一提醒,立即想起之前的事来,于是连连点头:“那是,那日咱们从城外遇着你,你可不是徒手打死了一条饿狗?”

    老蔡头惊讶地收回目光,道:“有这回事?”

    陈知善便将之前的事说出来:“我们看到她时,她的手还死死抠着那狗的两只眼睛……”

    老蔡头点头:“那就对了,猫狗是最灵敏的,想是闻到了她身上的煞气。就如猪怕遇到杀猪匠,狗也怕遇到屠狗匠。”

    安怡袖着手,看似微笑的唇角露出了那么一股子冷意,其实她是来杀人的。

    正说话间,一条尖锐的女声自胡家门前响起来:“什么人竟敢把我家的狗打成这个样子?!”

    老蔡头笑道:“胡婆子,可没人打你家的狗,倒是它险些咬了贵客呢。”

    “原来是你这个老蔡头!好久看不见你来,老娘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一个穿着酱色上衣,系青色粗布裙,人高马大、颧骨高耸、三角眼、嘴巴涂得血红的半老徐娘插着腰站在门前笑,头上插戴的一股明晃晃的金簪被夕阳余光映得犹如涂了一层血。

    周金刚嗤笑一声,轻声调侃道:“金簪子呢,这胡婆子倒是有钱得紧,山里人家难得见着这么富豪又肯现的。”

    陈知善满脑子都是那个不幸被拐,给胡三赖弄得香消玉殒的大家闺秀,恨恨道:“她这簪子指不定就是那惨死的姑娘的。”

    别说,还真是。安怡眯起眼睛打量着胡婆子和她身后那座还显得很新的房子。这是用她的命和钱换来的房子,这里四处都浇满了她鲜血呢。

    胡婆子和老蔡头通过消息,知道了众人的来意,热情地上前来招呼他们:“客人快请进,我这就宰鸡温酒给你们接风!”又自来熟地去拉安怡:“哟!好俊俏的小姑娘,看这眉眼生得多好,来,大婶给你枣子吃。”

    安怡控制不住的发狠恶心,狠狠将她的手打开。

    胡婆子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眯起三角眼细看安怡,周金刚忙道:“我这侄女有些怕生。”

    胡婆子这些年倒也接待过些山外来客,练就了几分本领,当即借坡下驴,没事儿似地笑起来:“小姑娘,出门在外认生可不好。来了大婶家里就要当自己家一样。”言罢转身入内,大声喝道:“老头子!出来宰鸡!”

    周金刚只当安怡是因为蔡老头之前提起的那个女子而厌憎胡婆子,便想劝她忍忍,毕竟吃住都要在人家,把主人得罪了有什么好?却见安怡已经缓了神色,跟着蔡老头进了院子,还朝胡婆子客气地点头:“对不住大婶,我不是有意的,是给狗吓着了。”

    胡婆子见她主动和自己打招呼,立时高兴地笑了起来:“姑娘快屋里坐。爱吃鸡蛋饼么?大婶给你烙。”

    “爱吃的。”安怡和和气气地谢过胡婆子,胡婆子越发高兴,指着那佝偻着腰背抓鸡的瘦小男人道:“这是我当家的。你们是要买山货和寻药吧?今日太晚,明日再带你们去。”眼角瞅到自家那条黑狗夹着尾巴抖抖索索地蜷缩在墙角里,并不敢出来晃上一晃,不由有些看不顺眼,走过去踢了那狗一脚,骂道:“滚出去。”

    黑狗“跐溜”一下蹿出来,飞快地往院门蹿去。却又在门口撞着一个人,那人不由分说便抬脚一下踹去,骂道:“不长眼的贼狗!竟敢撞着三爷我!改明儿将你的狗头割下来给爷下酒!”

    那黑狗凄惨地叫了一声,在地上打个滚便瘸着腿走了。那人扶着肚子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往院子里一站,流里流气地往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安怡脸上便再转不开,淫邪一笑:“哟,家里来客人了?”

    陈知善厌恶地看着来人五短三粗的身材,带着血丝、往外突出的牛眼,厚厚的嘴唇,发黄的牙齿,猜着此人应当就是那胡三赖,觉着这样的人多看安逸一眼都是亵渎,立即上前挡在安逸身前,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道:“安怡,你进屋去。”

    安怡不声不响地垂着头站在那里,指甲已是深深掐入掌心,背上也因激动而冒出了冷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之前还担心这无赖泼皮不在家,这样就好,正好一次了结清楚。

第29章 诱敌深入

    周金刚在屋子里打雷似地喊了一声:“大侄女,快进来吃山核桃!”话音未落,人已经走了出来,笑道:“给你们看个戏法儿。”将一枚核桃望空一抛,抽刀砍下,“咔嚓”一声响过,那核桃应声分为两半跌落于地。

    陈喜弯腰拾起,惊奇地大声嚷嚷起来:“好快的刀法!你们瞧,不多不少刚好分成两半!”看向周金刚的眼神里立时便多了几分由衷的佩服和敬意。

    周金刚扶刀而立,笑得憨厚:“好久不练,生疏了。”

    杀鸡儆猴。胡婆子焉能不懂这意思?当下一巴掌拍在还盯着安怡看的胡三赖头上,骂道:“不争气的东西,又从哪里灌了黄汤来?没事就去屋里躺着!”

    “我又没喝醉。”胡三赖无所谓地笑笑,上前去夺过他爹手里的鸡,骂道:“老东西,半天收拾不好一只鸡,我来!”

    安怡有些僵硬地朝胡婆子微笑道:“大娘,我住哪里?可有热水?我想洗洗。”

    胡婆子忙道:“有。姑娘你住东屋,另外几位客人住西屋。我这就给你送热水来。”

    安怡走到门前,转头朝胡三赖望去,见胡三赖也正偷看着她,便朝胡三赖微不可见地轻轻翘翘唇角,接过胡婆子递来的热水关上了门。

    饭菜的香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安怡动作机械地用力擦洗着身体,直到水凉透了才停下手,慢慢换了衣裙。收拾停当也不出去,坐在桌前把计划又盘算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大的纰漏才带了笑脸出去。

    饭后,周金刚拉着老蔡头和胡老头闲扯,竭力打听那条隐秘的山道。安怡问胡婆子要了一根松明火把插在院子里照明,蹲在井边清洗换下来的衣裳。陈知善累得眼皮打架,强撑着陪她说了一会儿话,拿了个装着避虫蛇的药包给她就跑去躺下梦周公去了。

    最后一件衣服洗完,安怡端起盆子站在院中东张西望。胡三赖陡然从黑暗里钻出来,笑嘻嘻地拿着根绳子涎着脸道:“安姑娘可是要寻这个?”

    安怡似笑非笑地微翘起唇角,扬起一双瞳色如漆、眼角微翘、七分灵动三分桃花的眼睛沉默地看着胡三赖,并不说话。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情!饶是胡三赖觉得自己是有过见识,品味过豪门闺秀的,也看得短腿打颤,越发殷勤地替安怡系绳子:“听蔡老头说你想要收些药材和山珍?”

    安怡低着头晾衣服,倒理不理地“嗯”了一声。

    胡三赖袖手立在一旁,肆无忌惮地将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又打量,细条高挑的身形已经露出少女的窈窕曲线,面白肤细,五官精致姣好,最难得的是藏在眉眼间的那一股风情,假以时日定是个绝色,必不比那惯会装腔作势、冷若冰霜、寻死觅活的死鬼婆娘逊色。胡三赖想到这里,胯下不由一热,色胆包天地凑上前去小声道:“听说你要寻五爪金龙?”

    这狗东西,还未成人的女孩子也敢打主意,果然是人渣。安怡忍住恶心,头也不抬地淡淡道:“莫非你知道?”

    “那药可难寻!不然这野草里的人可不都发财啦?”胡三赖压低声音,离安怡越发近了些:“可小妹子你运气好,我刚好知道一株。本是想着等它长大些再采了换钱买个好媳妇儿的,但你若是想要,我便领了你去采。”

    安怡往后退了两步,讥笑道:“吹牛谁都会吹,莫欺我年幼就来哄骗我。”

    “你不信?”胡三赖回头瞧见院子里并无其他人,貌似最凶的周金刚还在屋里和蔡老头等人说话,便大着胆子又往前紧逼了两步,笑道:“是真是假,明日小妹子你随哥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安怡瞟了他一眼,带笑不笑的道:“好啊,你若吹牛,我便臊你。”

    胡三赖欢喜得什么似的,当即高兴地跳起来要帮安怡晾衣服,安怡却又收了笑容,冷着脸道:“尊重些。我叔父就在屋子里的,你可是不怕他的刀?”

    “我帮你晾晾衣裳怎么就不尊重了?”胡三赖暗骂了一声小妖精,悻悻地退回去,不死心地小声道:“那五爪金龙可只有一棵,你们这么多人可够分的?你姓安,你那叔父姓周,那白面小子又姓陈,你们可不是一家人,他们俩都有帮手,就你一人是个女娃年纪还小,不怕他们诓了你去?”见安怡沉默不语,便又试探道:“我看你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想必是遇到了难事,不然也不会这么大老远的跑进这深山老林里来寻药。即便他们不诓你,你分到手的钱只怕也解不了燃眉之急?”

    安怡冷眼看他说得天花乱坠,百般挑唆引诱,等他说得口干了才道:“我周家叔父不许我独自乱走的。”

    胡三赖挑唆道:“他那是怕你背着他得了好处呢。”

    安怡佯作犹豫再三才道:“那明日我们上山后,你可悄悄跟了来,见机行事。我也不让你白跑,给你五两银子花用,你别告诉其他人。”

    “行啊。”胡三赖见她这么轻易就上了当,欢喜得抓耳挠腮的去了。安怡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锋利如刀,转身回了房间,灭了灯,从怀中掏出那根尖锐的铁钎,在墙脚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磨了又磨,直到本就十分尖锐的铁钎被磨得雪亮她才放心大胆地抱着那根铁钎上床躺下。

    次日清早,胡老头应周金刚之请,邀了村里最老最能干的老猎户,陪着安怡等人前去寻药寻路。待到了一片黑压压不到头的密林前,胡老头道:“就是这里了,日常我们采药、采山珍都在这林子里。林子密,客人不要乱走,走丢了或是遇着野兽不是耍处。”

    周金刚递了个竹哨给安怡,叮嘱道:“我留吕智陪着你们,我往前头去瞅瞅,要下山了或是遇到事就吹这个竹哨。”言罢带了唐立跟着老猎户往前面探路去了。

    “这里的草药可真多!”陈知善兴奋地拉着安怡认药:“这就是黑柴胡,远志……”

    安怡随口附和,不时往远处眺望,待见着胡三赖鬼鬼祟祟的身影隐现林间就放了心,高高兴兴地和陈知善挖起药来。胡老头见他几人玩得欢,便自顾自地在周围挖起了药。

    那边胡三赖趁人不备,悄悄扔了块石头去打安怡,见安怡回头就指指东边,示意她往那边去。安怡不动声色地等了片刻,见众人皆不曾发现才道:“我去方便一下。”

第30章 以血还血(上)

    其余几人都是男子,闻言都有些尴尬,只道:“快去快回,若是遇着野兽便出声。”

    安怡应了,不慌不忙地朝着东边而去。此间林密,草木繁茂得很,她走了不过几丈远,对陈知善等人就已经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此时天色尚早,日光不过透过树冠照进来几缕,四处黑沉沉,阴凉凉的,除去鸟雀叫声外还有若干奇怪的声响,若是初次至此,少不得有些害怕不安。安怡却是半点都不惧,看着一株大树低声道:“别在那里装神弄鬼的,快出来吧,时间紧着呢。”

    胡三赖涎着脸出来,笑道:“小妹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不怕。”

    安怡朝他一笑:“有什么好怕的?他们都在这附近,难不成你能吃了我?”

    她笑容甜美天真,已经开始发育、微微隆起的胸部犹如春天里新生的初芽,看得胡三赖忍不住“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腹下一阵燥热,胡思乱想了一回,涎着脸诱哄道:“小妹子,你快随我来,这好东西都是藏在林子深处的,可不会随便长在路边给人采。”

    安怡蹙眉道:“很深吗?要是他们找不到我怎么办?”

    胡三赖哄道:“就说你迷路了,他们能把你怎么着?快些走吧,不然晚了回不去。这山上毒虫野兽可多,天一黑到处都是。”

    安怡便不再多言,紧紧跟在他身后往里走去。

    胡三赖一路使出全身解数,只管讨好安怡,不时又试探着讲几句下流的荤话调笑,安怡也不吭声,俱都抿唇一笑。笑得胡三赖骨头酥麻麻的,忍不住大着胆子摸了安怡的手一把,道:“这里有个虫,哥哥替你捉了。”

    安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恨不得将他摸过的地方砍了,好容易才忍住了,抬眼朝他一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我叔父的刀么?”

    胡三赖一路观察下来,早认定了安怡这样,能随便跟着几个男人跑出来,听见他说荤话也不回头生气的小姑娘可不是什么好角色,指不定早就通了人事。于是那点龌龊心思越甚,贼胆也越肥,道:“你叔父可隔得远。”

    安怡横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胡三赖给她引得心头痒痒的,恨不得赶紧带着她往林子深处再走些。谁想走了没多远,突然发现林子里只剩了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响,少不得唬了一跳,东张西望俱都不见安怡的影子,一种诡异的感觉油然而生,却还壮着胆子小声道:“小妹子?你可别和我开玩笑,时辰不早了,就在前头,赶紧出来采了药咱们好回去。”

    四下里鸦雀无声。

    胡三赖只好又喊了两声,就在他以为安怡是不小心跌入村民挖设的陷阱里,准备折回去寻人时,不远处忽然传出安怡的哭声:“胡三哥,我踩着兽夹子了,好痛,快来帮我!”

    真是天助他也!这样倒免了他花心思耍手段。威胁恐吓诱哄她几句,不愁她不乖乖就范,若是事后她哭闹起来,那姓周的要找他麻烦,就说是她勾引他的,他们若不肯咽了这口气,就把她留下来给他当老婆好了。胡三赖吃过一次天鹅肉,就想着这天下的天鹅肉都是那么容易吃的,越想越喜不自禁,匆忙朝着安怡发出声响的方向寻了过去:“你别怕,别乱动啊,小心脚给夹断了!我这就来帮你。”

    谁知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仿佛安怡就在前头,却始终看不见人,胡三赖停下来,有些焦躁地道:“小妹子,你究竟在哪里?”

    “我就在这里啊,你看不见?”安怡自不远处一片半人高的草丛中探出身来,已经哭得满脸是泪。

    胡三赖忙道:“看见了,看见了。都叫你别乱动,只管跟在我身后走,怎会走到这里来了?”

    安怡道:“我看到这边好像有株山参,谁想是看晃了眼,倒踩着个夹子。”

    胡三赖不疑有他,快步走了过去。果然看到安怡蹲坐在地上,一只脚掩藏在草丛中,并看不清究竟伤得如何。胡三赖啐道:“真是霉气,谁会在这里下夹子?”抱怨完毕,站在那里不肯上前,只问道:“我若救了你,你怎么谢我?”

    安怡擦了擦泪:“你要怎么谢?”

    胡三赖浑黄的眼珠子一转,呲着大黄牙道:“给我亲一亲,摸一摸,那五爪金龙便白白送你了。你应是不应?”

    安怡满脸张惶:“你不是好人。”

    胡三赖原形毕露,狰狞道:“你应不应吧,若是不应,我便扔你在此,让你给毒虫野兽吃了。此间人迹罕见,没人会来,你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

    安怡怒道:“你就不怕我周家叔父?”

    胡三赖狂笑:“他怎会找上我啊?又没人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你应不应?不应我可是要走了。”言罢转身作势要走。

    “嗳,你别走……”安怡急了,哽咽着点了点头:“快些,我的脚快断了。”

    “老子可是许久不曾见着荤腥了……啊!”胡三赖激动地扑过去,不防脚下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急速坠去,他立时知道自己是落入老辈人口中传说的那种会吃人的地洞了。在即将陷落的那一刻,他拼命抓住洞口凸出的石头,抬起头来呼救,只瞧见安怡素白的脸冷漠地看着他,眼神幽黑冰冷,像极了一个人。

    胡三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颤声道:“你是谁?”

    “我是要叫你血债血偿的那个人,找你索命来的。”安怡冷冷一笑,掏出怀中的铁钎,朝着胡三赖的手用力乱刺。

    “我和你何时有仇?”胡三赖痛得钻心,却丝毫不敢松手,只怕一松手就会掉下去,此时他才后悔自己带着安怡往里走得太深,呼救也没人听见。

    “你怎能忘了我呢?我是……”安怡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准确无误地往他哑穴里刺入一根银针。

    “……”胡三赖一双浑黄的眼珠顿时布满了惊恐,脸色惨白如纸,大张着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失音,于是愈加惊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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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手遮香介绍:
冤死重生为贫女,祖母不慈,母亲好欺,便宜渣爹只是个无情无义的穷苦小官,身边还有个小妾上蹿下跳、挑拨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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