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守城(二合一)
吉鲁大军兵分两路之后,直扑离水的一路来得极快,当晚子夜时分,便有纪家军的探马疾驰到离水城西门外,往城楼上大声报告距城外五十余里之外的定河庄已发出敌踪。 吉鲁大军在刚进开州境的时候只一味攻城掠地,未顾上滋扰百姓,大约因为后半程路途上屡遭纪家军捉弄,将离水附近的老百姓都恨上了,每经过一村一庄,必定留下熊熊大火,直有鸡犬不留之势。好在定河庄地处交通要道,是敌军来犯的必经之路,那附近的老百姓早已得了信,连夜赶往别处避难,方才躲过一劫。李承运米景阳一干人都守在城头上,米景阳闻言咬牙下令:“再探!”先前众人预计敌军天亮时分围城,现在对方也知道这短短几个时辰至为关键,五十余里若是全速赶来,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寅时就差不多该到了。而彰州的援兵最早也要傍晚才能赶来,也就是说,李承运他们要坚守离水至少八个时辰,从日升到日落。留守的纪家军本来就少,再分到四城,零零落落,城墙上隔着数丈远都未必能个穿军袍的,大多是拿着棍棒柴刀的老百姓。米景阳心里没底,更担心其中混杂着白云坞的刺客,劝李承运道:“国公爷,敌军还未杀至,这里有末将矣,您不如先去歇息歇息。”李承运也换上了盔甲,手提长剑,还挺像那么回事。他摇了摇头:“无需管我,本国公不困。”这般紧张的时刻。他哪里睡得着。李曹担心忙乱中出现疏漏,给敌人留下可趁之机,带着十余名亲兵从城北水寨一路查,离远见城头灯笼火把亮如白昼,当中站着李承运,连忙行礼:“国公爷!”李承运冲他招了招手:“李录事,别处情况如何。大家可都准备好了?”李曹道:“国公爷放心。到时候末将去盯着南城,东边米将军也已经派了人,县衙的捕快差役维持城中秩序。一天时间大伙咬紧牙关,拼死也要撑下来。”李承运轻轻吁了口气,说了句大实话:“还好北边是海,敌人绕不进来。”李曹道:“到是国公爷这里千万要小心。那些大周余孽连番行刺尝到了甜头,就怕他们此次又故技重施。”米景阳闻言愈加心忧。自己这边的人手实在太少了,除了当初在白州,杨昊俭不打招呼把人马拉走,丢他独对东夷大军的那一回。他还没陷入过这种窘境,上次还能逃去向纪南棠求救,这一回可真是没有任何退路。李承运坚持要与离水百姓共存亡。一旦城破,就是万劫不复。他忍不住问李曹:“杜先生呢。怎么没见他?”片刻之前,李曹刚与杜元朴分开。杜元朴带着杨兰逸回转了将军府,他也是才想起来,将军府侧院里还软禁着一个人呢。这几天太忙了,以至于险些忘了段正卿的存在。杜元朴也只是听说那老者是鬼公子钟天政的亲信,他对钟天政深恶痛绝,更不用姓钟的身边这些助纣为虐的幕僚。不过杜元朴也知道文笙和钟天政之间的恩怨纠葛,远非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文笙这一出事,怎么对待姓段的,到叫杜元朴很是为难,干脆先丢他在那里养着,等以后用到的时候再说。这一置之不理就到了现在,说起来他还没与段正卿着过面。夜这么深了,段正卿竟还没有睡,屋里亮着灯。杜元朴有些诧异,问负责的纪彪:“他天天都这么晚睡?”纪彪已经知道吉鲁国大军将至,急着出去杀敌,偏偏被派了这么个活儿抽不开身,闷闷不乐道:“大约是年纪大了失眠,从顾姑娘去了顺金,他就睡得一天比一天晚,这几天也就后半夜打个盹儿,老家伙,也不怕耗死。”亲兵们打开房门,推着轮椅,将杜元朴送到了屋里,纪彪和杨兰逸跟在左右。白须白发的段正卿正站在桌前,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握笔,正在灯下写字。他闻声抬起头来,打量了两眼杜元朴,呵呵一笑:“这位想来便是纪家军的军师杜先生吧,久闻大名,没想到竟有机会见着真人。”纪彪提着刀,杀气腾腾,他竟似全未杜元朴不想同他虚伪客套,淡淡地道:“军师算不上,杜某不过是帮着将军处理一下杂务。”段正卿笑得更欢快:“这么说杜先生和老朽还是同道中人。不知杜先生深夜来此,有何见教?”杜元朴皱了皱眉,这老家伙不好对付。杨兰逸刚哭过一场,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在旁边忍不住打了个嗝,惹得段正卿诧异地向他望去。杜元朴道:“想来段老先生还不知道,顺金山斗乐,谭梦州和顾姑娘双双坠崖,谭梦州的尸体已经找到,顾姑娘至今下落不明。谭家人遵从约定,已经全部退出奉京。”段正卿很是惊讶:“谭梦州死了,顾姑娘坠崖?”他再逸那副尊容,便露出了了然之色。纪彪将刀在手里晃了晃,狞笑道:“大人还跟这老儿说这么多干嘛,废物一个,养着也是浪费粮食,我一刀宰了干净!”这纪彪先前出海装过海盗,黄四娘等人的通身匪气到学了个七八分像。段正卿却未见惊慌,含笑道:“诸位将军要杀我个老头子随时都可以,大半夜了来折腾,必有缘故。杜先生,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这般做态。未免叫人小瞧。”“哎呀,你个老东西!”纪彪叫道。杜元朴心中一动,拦住了纪彪:“好,那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他将白云坞和吉鲁国相勾结,坐收渔利,眼下大军杀来离水就要兵临城下的情况说了说,道:“段老先生当初不惜以身犯险。来我离水做客。是不是便是料到了这一天?”段正卿眼中精光闪烁,摆了摆手:“杜先生不要误会,那时候我家公子受伤甚重。加上他年轻气盛,这些年树敌颇多,日子过得朝不保夕,实在难熬。普天下只有顾姑娘还念着点旧时的同窗情谊。老朽是真心想着和顾姑娘重修旧好,这才豁上一张老脸。代他前来,寻求与诸位合作。”说到顾文笙,他还假模假式拿袖子拭了拭眼角。杨兰逸被“重修旧好”激怒:“老东西,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抽你个大嘴巴!”就连他都感觉出来,一瞬间这老家伙简直就像是年轻了十岁。段正卿眯着眼睛笑了笑:“我们公子可是还有好几万手下呢,而且他此时就在东海。说不定一早就听到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这支人马之前无足轻重,这会儿对诸位而言,可称得上是雪中送炭啊。”杜元朴目光一凝,随即轻蔑反问:“是雪中送炭还是趁火打劫?”段正卿笑得更是畅快:“这要公和诸位将军怎么选择了,我家公子是想与大家做朋友,可架不住非有人视他为敌,将他的好意往外推。”杜元朴嘴角露出冷笑:“鬼公子麾下尚有几万人马?真是癞蛤蟆想吞天,好大的口气。自从他在于泉港外差点丢了小命,可曾打过一场胜仗?到现在还死心塌地跟随他,宁可去东海做海盗的,有一万人就顶天了。”纪彪几个听杜先生把钟天政比喻成癞蛤蟆,一齐哈哈大笑。段正卿到是没有生气,悠然道:“一万人又如何,你去问纪南棠,他拿什么抵挡?做人要认清形势,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杜元朴没提纪南棠迎敌遇刺的事,故而段正卿还当纪南棠此时正在离水城中。“等他敢来再说。”杜元朴不再多停留,抬手示意亲兵将他推出去,关了门,吩咐纪彪好生。钟天政很可能闻讯来赶热闹,杜元朴得到消息不敢耽误,赶紧派人去通知李曹。他则带着练习了奇门遁甲大阵的士兵前去保护李承运和米景阳等人。相较吉鲁国大军,杜元朴更担心白云坞那些神出鬼没的刺客。李曹接到报告匆匆赶来:“钟天政要来?”杜元朴点了点头,沉着以对:“这等时刻,他怎么可能错过?”李曹恨恨地道:“也是。”城楼上虽然火光亮如白昼,再往远处,却是沉沉的黑夜,今天晚上不甚冷,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叫人如临深渊,有些透不过气来。突然之间,远处地平线上有一点星火亮点,跟着两点,三点,很快连成一大片……轰隆隆,仿佛闷雷声响起,雷声未停,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数匹战马飞掠到吊桥前,马上皆是纪家军的斥候,他们高声呼喝:“迎敌!”话声未落,马蹄声“哒哒”,绕离水城往别的城门报信去了。寅时中,吉鲁国的大军杀到,最先受到攻击的果然是西面城门。李曹知道照这样子其它城门很快也会面临严峻的考验,他需得立刻赶去,抽身欲走,足下顿了顿,问道:“那小鬼想要干什么?若非他从中捣鬼,我们何用在彰白二州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纪家军也不会添那么多孤儿寡母,就算国公爷答应,我们也绝不同意与他联手!”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加上城内城外喊杀声震天,只有他和杜元朴才能听到。杜元朴淡淡道:“你想多了。你难道不知,离水有他想要的么,不过是趁火打劫罢了。”李曹恍然:“东夷战俘?”杜元朴点了点头。此时城下已是人仰马嘶,吉鲁国大军前头部队一到,连营也不扎,直接就在城下架设攻城弩,黑压压的士兵冲上来搭云梯,数十名大汉抬着撞木意图撞开城门。守城的将领一声怒喝,众兵士开始向下放箭。李曹大致一望,便估计出敌军的人数,先头到达的就有差不多一万,后面还源源不断。他想再同杜元朴说上几句,周围吵得厉害,只得扯着嗓子说了声:“你小心!”转身挥了挥手,带人离开了西门。离水城墙这两年经过多次加固,修得异常坚固。吉鲁*队第一波攻势遇阻,大军很快就在城外聚集起来,就见地上火把连天,一直蔓延出去很远。停了一停,就见敌军中间分开一条路,未见敌将,到是出现了几个宽袍大袖的大梁人,其中一个汉子手中持着一杆长枪,枪尖上挑了个人头,他高声喝道:“纪南棠首级在此,离水城的守军还不开城投降?”杜元朴居高临下望着,皱了皱眉头。景杰那边才传来消息不久,这人头不用说一定是假的,叫他不安的不是对方这意图动摇军心的话,而是城上城下这般喧哗,他的声音仍清清楚楚传上来,此人武功之高可见一斑。几个就是白云坞的大周余孽。敌军中那人接连喊了几声,不可避免引起城头百姓一阵恐慌。那人哈哈一阵狂笑,手臂挥动,枪尖上的人头飞起来,直直向着城墙飞来,差着丈许未能飞上城头,砰地一声撞在城墙上,头颅上附带的力道惊人,竟然就此陷在了城墙里。与此同时,吉鲁军中吹响了呜呜号角,第二轮猛攻又开始了。那几个白云坞众凌空飞起,在前头撞木云梯,甚至是活人身上一踩,如几只大鸟,直奔城头而来。米景阳大声呼喝,指挥部下迎敌。杜元朴轻轻叹了口气,吩咐随他前来的士兵们:“准备布阵。”话音方落,城楼上,一道寒光破空飞来,不知是谁掷出了一柄长剑,直奔李承运而去。李承运身边不乏高手保护,惊呼声一起,守在他身旁的护卫惊觉,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扑倒。与此同时,一道黑影飘落城墙,距离李承运不过十余丈。杜元朴高声喝道:“甲藏不现,遁于六仪之下!”(未完待续。)
第五百章 阴/阳顺逆妙难穷(二合一)
“乾六!”
“兑七!”
“景!”
“杜!”
随着杜元朴这一声紧似一声的厉喝,他周围的亲兵们如劲风过松林,应声而动。
奇门有九宫,却只有八个卦。
疾扑而至的刺客突然站定,目露茫然。
他行刺的目标李承运不知怎的凭空消失,不见了踪影。
非但如此,城楼上的灯光接连熄灭,黑暗由四面八方袭卷而至。
离水城中竟然有人懂阵法!
那刺客出身白云坞,耳濡目染,暗忖这大约像千花岛水阵一样不过是个障眼法,试探着往李承运先前站立之处走了两步。
杜元朴等的就是这个,在他和一众纪家军眼中,城楼上依旧是亮如白昼,刺客落入阵中,面现犹疑,杜元朴手一挥,身旁亲兵队长嘬唇而啸,几杆长枪齐齐向着刺客的后心扎去。
那白云坞刺客没发现有人袭击他,这大阵中幻象连连,连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都屏蔽在外,何况是区区长枪带起的锐风。
只是常年习武使得他机警异常,一有危险临近,自然生出感应,电光石火之际,反身在半空一抓,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里竟然被他抓到了半截枪头。
他猛一抬手,那纪家军连枪带人被他抡了出去,砸倒了一片。
叫刺客失望的是,即使如此,他陷身的大阵犹未现形。
擒贼先擒王!找不到李承运,他翻身便向杜元朴的方向扑去。
杜元朴丝毫未见慌乱,亲兵队长推着他的轮椅变换方位,他眼睛紧盯着那刺客的两脚,以手势指挥着手下人。一字一句沉声道:“当令者旺!”
他的轮椅车正进到生门,天蓬与震三宫重合。当其时,全阵之中,当数他所在位置气运最旺,就连躲在杜门中的李承运都无法与之相比。
“我生者相!”
数百名纪家军将士顿时稳住了阵脚,士气大振。
“克我者囚!”
那刺客只觉周围阴风阵阵,这声音明明离着自己很近。就在眼前。可他的双脚却好像被千斤重的铁索缚住,挪动一小步也需拿出吃奶的力气来。
“我克者死!”
话音未落,数杆长枪由正面刺中那刺客。
“啊!”刺客嘶吼一声。不退反进,一挺身间,枪头竟未能刺进肉去,反到迫得枪身像弓一样弯了起来。“砰”“砰”,接连折断了两根。
杜元朴倒抽了口寒气。
旁边一名亲兵队长眼疾手快。手起刀落,正斩在对方脖颈上。
鲜血喷溅而出,刺客向后摔倒,登时被纪家军的士兵们好一通戳刺。
直到他断气。大家这才松了口气,杜元朴望着那死人久久未语,暗道:“难怪这些人肆无忌惮地行刺。连将军那里都险些得了手,原来一个个武艺都如此高强。”
他这里暗自心惊。可在白云坞那些等着里应外合的人看来,保护李承运的这些纪家军更是高深莫测。
以至于往城头上扑来的几个白云坞众竟然心生迟疑,因这一缓,被守城官兵乱箭射了回去。
虽然赢了这次交锋,李承运、米景阳等人却全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才刚刚开始,不要说坚持到傍晚,连天亮都还早,城下吉鲁国大军已是越聚越多,天黑加上不了解吉鲁军中习惯,只遥遥看着军中战旗招展,却不知来的是哪个。
很快敌人绕着城散开来,兵分几路往东、南两处城门而去。
数万大军围困离水城。
米景阳也开始往其它城门派遣人手,既然杜元朴这队人马战斗力如此之强,留他们在此保护李承运足矣。
杜元朴命这支纪家军先帮着守城,悄声对李承运道:“国公爷,我们怕是要有麻烦了。”
李承运收回目光,望了望他:“杜先生的意思是说,还有更大的麻烦在后头?”
杜元朴微微颔首。
李承运没当一回事,笑道:“若没有你们,我这会儿估计着早就破罐子破摔了,说来听听吧,我看还有什么能麻烦过被吉鲁人攻进城里来。”
杜元朴坐在轮椅上挺直了身体,尽量凑近他耳边:“钟天政!”
李承运目光一凝:“他要来捡便宜?”
杜元朴悄声道:“国公爷,咱们现在太缺人手了,就算姓钟的还来趁火打劫,怕也很难守到天黑。卑职想了个权宜之计,可不可行,还需得国公爷您来定夺……”
李承运面色凝重,听杜元朴如此这般说完,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离水县衙大牢。
这几年离水治安状况良好,尤其是李承运来了之后,各地官绅豪强争相来投,给离水带来大笔财富。
这些外来户还处在夹着尾巴好好表现时期,城里虽然拥挤,老百姓不缺赚钱的机会,衣食无忧,铤而走险的就少了,整座大牢关的不是触犯律法的犯人,而是东夷和列登战俘。
能关在这里的,都有一定身份地位,铁索缠身,在李承运定下怎么处置这些人之前,先由官府养着他们。
普通兵卒太多,关在兵营里集中看管。
怎么安置从白州抓回来的这些俘虏,曾叫纪南棠等人头疼了好长一段时间。
近万人吃喝拉撒可是大问题,若是白养着,岂不是便宜了这些狗强盗。
后来索性安排他们去造船、修码头,纪家军派人在边上监督,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出苦力换饭吃,一开始还有不肯去的,到后来为吃顿饱饭,这些人顺从得多了,尤其以列登人为甚。
杜元朴打的就是这些人的主意。
后半夜,大牢里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很多犯人都睡了。偏最里头一间牢房,稻草上躺着的一个人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老是梦到家乡,梦到大东焱。
沙昂叹了口气,大东焱他是回不去了,纵使回去也是罪人。父亲不知道眼下处境如何。熊谷浩应该是逃掉了,不知有没有帮着父亲重整旗鼓,收拢手下。
想他沙昂何等英雄。不过是错行了一步,就落了个客死异乡,最丢脸的,还是做了梁人的阶下囚。唉,若苍天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早早杀了李承运这个祸害,不给他翻身的机会,更要在于泉见着那王十三的第一面,便命手下人把他斩成肉泥!
而今悔之晚矣。熊谷浩不一定靠得住,大东焱到最后说不定还要便宜了那个杂种。
沙昂黑暗中大瞪着两眼,泪水沿着眼角滚落。
突然就听着走廊另一头“哗啷啷”钥匙响。跟着有狱卒拿棍子“砰砰”砸墙。
“起来了,东夷狗们。大人来问你们话!”
沙昂咬紧了牙关,躺着没动。
牢里亮起灯来。
整个牢里能听懂梁话的人不多,这对沙昂而言简直是一种折磨。
来的大人沙昂不认识,看穿戴和狱卒恭敬的态度,官职应该不小,还带了一个通译。
不过沙昂也知道,眼下梁国正乱着,官职大小并不代表什么,他想不予理会,可很奇怪,对方竟是来劝降的。
他们并非梁人,归降又有什么用,当真可笑,李承运就这么缺人么?
缺人?沙昂心中一动,随即想到:“出事了!”
同沙昂睡在一个牢里的还有几人,其中就有他的心腹藤洪原,那小子也被惊醒,此时正睡眼惺忪地向他打眼色:“大帅?”
沙昂转脸,冲外头抬了抬下巴。
藤洪原叫道:“投降。我投降!”
那大人闻声望过来,眯了眯眼,吩咐道:“把他带走!”
藤洪原被带走了,跟着又有几个人在沙昂的授意下离开了牢房,牢里一下子冷清起来,那大人走过来隔着栅栏打量了沙昂两眼,发出几声冷笑。
“他便是晏山的儿子?”
一旁狱卒答道:“大人目光如炬。”
那大人嗤笑道:“看着就是一副草包相,若不是仗着出身,怎么能当上元帅。说起来多亏了他,咱们才打了这么场大胜仗。”
沙昂听他奚落,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额前头发挡着眼睛,并不吭声。
那大人嘲笑够了,将脸一板,吩咐道:“行了,剩下这些都是无可救药的,非常时期,留着都是后患,处理了吧!”
沙昂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
若在顺宁的时候,死在王十三手里,虽然也怕,可心一横眼一闭也就那样了,关了这么久,习惯了苟延残喘,当时的心气早就散了,此时要杀他,怎么甘心?怕都要怕死了!
他心头挣扎,在要面子和要命中间摇摆不定,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别的牢里已是惨叫声连连,血腥气弥漫开来。
完了,李承运果然开始杀俘了。
不大会儿工夫就杀到他这间牢房,沙昂眼睁睁看着一名手下血溅当场,再也忍不住了,崩溃大叫:“别杀我,我爹会拿重金来赎我!我投降!”
刀锋袭面,在他尖叫声中停在半空。
那大人笑了笑:“很好。带走!”
走在蒙蒙亮的街市上,沙昂竟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要不说出事了,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喊杀声,就这几步路的工夫,就有几波人拿着武器自他们这队俘虏身边疾奔而过,匆忙之下连看都没看他们。
藤洪原壮着胆子以梁话问了句:“大人,可是出事了,需要我等干什么?”
旁边拿刀押送的狱卒道:“朝廷的人马攻城,纪将军现在彰州不及赶回,大伙只好都上去抵挡一阵,拖延拖延时间,国公爷说了,给那些列登、东夷普通士兵一个重新作人的机会,只要保住离水,解除了此次危机,就放他们回国。”
“啊,真的?”藤洪原不禁发出一声低呼。
关在牢里不见天日快到一年了,天知道他有多想回国去。
那大人冷笑一声:“我们国公爷是什么样的人物,君无戏言,岂会对你们这些狗东西失信。动动你们的狗脑子想一想,那上万的俘虏一天耗费我们多少粮食,又拉出多少屎尿,国公爷若是想杀他们早就杀了,何需花多少人力物力看着,养了这大半年。”
这也有道理啊。
“这等好事,你们就别想了,你们一个个手里都血债累累,国公爷虽然不杀你们,可也没那么容易放过!”
说话间他们出了长街,又经过了一座牌坊,被押到一座府邸外,由侧门进了院子。
穿过两重院落,进了个月亮门,有几个纪家军的兵卒迎出来,和为首那人小声交谈几句,而后凶神恶煞奔着几人过来,不容分说,抹肩头拢二背,就把他们几个五花大绑捆得牢牢的,嘴里塞上布团,再用绳子系上,叫他们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提起来像叠罗汉一样将他们丢在旁边一间厢房里头。
跟着就听那大人柔声道:“去请段老先生过来。”
所谓段老先生就在隔壁院子里,一请就到,来得很快。
沙昂挣扎不动,竖着耳朵听对方说话,脚步声响,传来两人的寒暄声。
“呵呵,老朽虽与大人第一次见,对斐园米家却是久闻大名,大人的族兄米景阳米将军文武全才,实是人中龙凤,只可惜保了李承运,老朽错失了同几位米大人共事的机会,唉,实在遗憾。”
那大人笑了一笑:“老先生谬赞,要说人中龙凤,我看当今天下只有钟公子和我家国公才能当得起如此评价。说起来都是命数使然,当日我族兄在白州,错失了跟随钟公子的机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沙昂只觉一头冷水由头泼下。
这大半年了,自己全军覆没,那杂种不但没事,蹦跶得还挺欢。
若说别人沙昂可能不知道,这姓段的老狗从钟天政还在大东焱的时候就贴上去伺候了,他自然知道这是钟天政的亲信,第一幕僚。
就不知会不会是梁人找人假冒的,要不然,他们本该是死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听那米景阳的族弟笑道:“眼下敌军攻城,形势紧张,国公爷抽不开身,命我代他将老先生安全送到钟公子的船上去。”
段正卿语气中透着些许得意:“我家公子要的人,大人千万不要忘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一章 耍花招
钟天政是天快亮的时候到的。
跟随他来到离水港外的还有近百艘大船。
东方虽然微白,海面上却弥漫着大雾,船行雾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纪家军负责近海戒备的船队发现对方,上前拦截,等靠近了不由暗吃了一惊,这么多船,若不是虚张声势的话几万人都装得下,捡着这节骨眼,悄无声息直奔离水港而来,显是没安好心。
钟天政坐在当中一艘大船的船头上,身边跟着林庭轩。
这段时间钟天政的手下虽然为他找来不少灵丹妙药,但他身体恢复得并不好,洞箫在手不能吹奏,至于开弓射箭、与人交手更是不敢轻易尝试。
林庭轩见他眼望朝阳初升的一抹红,神情郁郁,在他身后弯腰道:“公子,离水港就要到了,公子真是神机妙算,一早带着咱们退到海里等着,就不知道李承运他们是不是识时务。”
钟天政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先前退入东海,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到底不是咱们做的局,被动应付,每一时每一刻都有变数,谁又能说得清。”
他回头西望,也看到了晨雾中的小青山,慢慢露出一丝笑容:“不过好在目前看来咱们的运气不坏。”
林庭轩偷眼瞧见钟天政虽然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不敢多言。
此时前面大船停下,前后船上传令兵吆喝一阵,知道是遇上了离水港的水军。
钟天政吩咐几句,林庭轩领命,一路飞跃到前船上同巡逻的船队交涉。
不大会儿工夫,码头上的李曹就接到了消息:钟天政率战船百艘。陈兵离水港外。
他的原话是,非常时期,唯有两家联手才能抵御白云坞以及吉鲁国的大军,化解此次离水危局,他已经集齐所有人马赶来帮忙,而李承运也该拿出诚意,立刻释放东焱战俘。
李曹早得了杜元朴授意。当即命人毫不客气地回话:“国公爷说了。城我们有数万战俘帮着守,管他白云坞黑云坞一概不惧,至于你钟天政之前设下毒计。挑唆谭梦州非要与顾姑娘斗乐,害顾姑娘坠崖,此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要打就打。没什么好谈的。”
林庭轩听了这话,冷笑道:“公子。这些人还真是煮熟了的鸭子嘴硬。”
钟天政没有理会他,叹了口气:“再去传话,斗乐那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也不愿顾文笙与谭老贼同归于尽。再说我之前对她实力有所低估,没想到她能同谭老贼打成平手,只有那白云坞主才对《希声谱》有这么大的信心。”
同一时刻。离水西城楼上,官兵、百姓以及众多想要立功的战俘齐心协力。又一次化解了敌人如潮水般的攻势。
这时候天色微明,李承运等人已经弄明白吉鲁国攻城的主帅并非特慕尔,大约是他手下的哪一员大将,而白云坞众虽有几十人,其中也不见那个白云坞主。
李承运等人不敢心生庆幸,不在这里,十有*便是追击纪南棠去了。
白云坞众在杜元朴的阵法面前接连碰壁,吃了几回亏,晓得了厉害,趁着吉鲁大军整队的工夫在城前劝降。
李承运冷冷听了一阵,道:“问问他们,谭家怎么回事?顺金斗乐可是他们从中推波助澜?”
白云坞众听了城楼上士兵喊话,一齐哈哈大笑,为首之人得意道:“谭老儿和顾文笙因乐而生,因乐而死,不如此,怎见得我们坞主对他二人的重视和成全?”
虽未挑明,嚣张若此。
在他们眼中,纪南棠已经完了,李承运被困孤城,离水城破只在今日,就算仗着那阵法困兽犹斗,也坚持不过三两个时辰。
码头那边,钟天政为摆脱嫌疑,已经派人往返解释了好几趟,林庭轩十分不耐烦,道:“公子,他们明显是在以此拖延时间!”
钟天政眼望冉冉升起的朝阳,目光带着些许惆怅,不以为意:“没关系,再派人去。和那李录事说,既然东焱的士兵们已经在帮着守城了,相信李承运会信守承诺,待挺过此劫之后放他们回国,至于那些将领我量他也不敢用,限他巳时之前把人交给我。否则别怪咱们上岸自己去找人。”
“是!”林庭轩大声道,心说早该如此了。
“连同名册一起送去,叫段老逐人核对,以免他们又推三阻四。”
林庭轩亲自去下这最后通牒,暗道叫你们拖延,公子这回连时限都定好了。
他却不知杜元朴一早想到钟天政会率人前来,从昨天半夜就开始准备,该做的手脚都做了,李曹深知内情,暗自慨叹:“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吾等已尽了最大的努力,若老天爷实在不肯成全,那也是无法。”
经过这来回几次折腾,水军斥候已经初步探明钟天政所率精锐大约在七八千往上,这若是真冲上岸趁火打劫,怕是要成为压垮离水防御的最后一根稻草。
城头上杜元朴得报,留下百余人继续列阵保护李承运以及一干高级将领,他带着余人赶回将军府和纪彪几个回合。
段正卿已经被放了出来,见面一团和气,实际暗藏杀机。
巳时将至,他拿着名册逐一核对纪家军交来的东夷将领,也不知钟天政从哪里搞来的名册,同自白州押回来的人员竟是大差不差。
杜元朴暗自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笑道:“钟公子这份名册可是老黄历了,这段时间在牢里病死了不少,还有那罪大恶极的,亦早被处决以平息民愤,剩下的都在这里,不过我敢说,这其中一定有钟公子最想要的人。”
段正卿见眼前只稀稀拉拉站了七八个人,不禁皱了皱眉。等对到沙昂的时候,着意打量了一下他,松了口气,以惋惜的口气淡淡道:“大公子屈身为囚,整个人都憔悴多了,老朽差点儿没敢认。”
沙昂脸色蜡黄,抖若筛糠:“你想干什么?老家伙。你休想帮着那杂种折辱本帅!”
停了停。他又恶狠狠恐吓道:“我爹不会放过你的,还有那杂种!”
段正卿叹道:“大公子是被纪家军关糊涂了么,我家公子好心来救你。走吧。”说着他瞥了一眼缩在沙昂身旁的藤洪原,这人他也认识,沙昂的一条恶犬,背地里没少说钟天政坏话。现在面如土色,可是知道怕了?
杜元朴笑眯眯道:“我看巳时快到了。不如现在就送诸位去码头,以免鬼公子心急,发生不必要的误会。”
纪家军将一众俘虏绑成一串蚂蚱,往港口押送。
走在城中。喊杀声遥遥传来,气氛紧张得叫人透不过气,段正卿道:“这段时间多谢诸位盛情款待。我可以劝说我家公子派人帮忙御敌,只怕诸位信不过我们。”
杜元朴由亲兵推着。落在队伍后头,笑道:“是啊。敌人的敌人,也不一定就是朋友。”
段正卿听他如此直言不讳,不禁摇头苦笑:“我家公子对形势的判断少有人能及,眼下你们若是被白云坞灭了,整个大梁十二州无人可与之抗衡,我们这些人就只好退出,避其锋芒于海外。”
杜元朴笑了笑,心说那可不一定。
往往越是出人意料的举动,越容易得到巨大的好处。
眼看着快拖延到中午了,能不能过了这一关,还要看接下来的这半天。
冒险把上万俘虏送去守城之后,总算堪堪挡住了吉鲁大军,最大的变数就是钟天政了,知道他是来打劫的,可就算是杜元朴,也不敢断定他会讨点好处就走,还是最终露出獠牙,给离水以致命的一击。
段正卿说的虽然有理,可这毕竟是除掉李承运和自己这些人最好的时机了,姓钟的会白白放过么?
可惜顾姑娘出事了,若她好好的,钟天政也不敢这么嚣张上门。
一行人来到码头,段正卿望见远处海面漂着密密麻麻的战船,露出激动之色,深吸了一口气,左右四望,笑道:“怎的没见纪家军有多少水军,都去守城了么?”
他说的也不错,码头上已经看不到前两天百姓聚集的场面,只有百十个汉子在岸边拉动纤绳,用船只运送石头木料,加固港口的防御。
沙滩上搁浅着数十艘破船,一堆堆的石头木料看着很是凌乱。
偌大的港口,统共只有数百兵士,船上寥寥几人,大多数都聚在远处平台附近。
段正卿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林庭轩。
他举手示意,正待打招呼,突觉身旁风动,一股大力向他撞来。
身后数丈远杜元朴惊呼出声:“段先生,留神!”
这声音在他听来格外假惺惺。
段正卿吃惊回望,向他恶狠狠扑来的竟是沙昂,藤洪原紧随其后,这主仆二人不知何时挣断了绳索,直奔他而来,满脸都是杀意。
段正卿敢只身到离水来,但把生死置之了度外,但他真没料到会出现这等事!
杜元朴叫道:“保护段老,千万别叫他被人挟持!”
这无疑是提醒了沙昂二人,沙昂已经掐住了段正卿的脖子,本想将其拧断,闻言赶紧卸去了七分力道,大喝一声:“谁敢过来,我便要了这老儿的命!”
杜元朴举手道:“别别,沙昂你千万冷静,我们本已要放你走了,何必多生事端?”
沙昂狞笑一声,并不答话,和藤洪原一边一个,拖着段正卿往海滩上倒退。
藤洪原厉声叫道:“船呢,快开船过来!否则我们立刻宰了这老儿!”
林庭轩离远看到出了变故,往这边赶来。
突然就听“扑通”一声响,岸边一艘船上载的巨石被人推下水,水下有人探出个脑袋,以东夷话冲这边喊:“大帅,藤将军,快来这边。”
杜元朴微微变色,叫道:“快拦住他!”
偏他带来的那些士兵正忙着制服其他俘虏,一时无人能空出手来。
沙昂眼见林庭轩奔近,虽不认识喊他那人,但此时别无选择,喝道:“快上船!”
两人挟持段正卿上船,水下那人也翻身上来,船的缆绳早被他弄断,一见沙昂三人上来,立刻奋力划船,他双臂力气很大,又擅于操舟,眨眼工夫那船就离了岸,往大海中驶去。
等林庭轩赶至,船已离岸二三十丈远,他见海里漂着不少船只,明明在纪家军的地盘上,却无人上去拦截,怒道:“为什么不追?”
杜元朴正色道:“我等只管放人,不管捉人!”
林庭轩举剑欲掷,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到底怎么处置沙昂,钟天政没有明话,他不敢擅自决定,不过区区一艘小船,在这没有一物遮挡的大海上,公子若是下令追击,它还能逃到天边去不成?
且说沙昂眼看着离岸越来越远,松了口气,紧张之下用力太大,段正卿已经被他掐得翻了白眼,沙昂松了松手,有些犹豫怎么对待这老东西,就听划船的汉子以东夷话道:“大帅,对方很快会追来,船上载的东西越少,速度便越快!”
沙昂一听是这么个理,哪还管段正卿死活,伸手一推,便将他推进了海里。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
“大帅,您不记得了,小的是长田将军的亲兵啊。梁人逼小的和其他人一起给他们修港口,小的趁机躲在水里,想等天黑再逃,没想到竟遇上大帅和藤将军!”
沙昂疑道:“长田允?”
“是啊,长田将军死得好惨,小的早晚要杀尽梁狗,给将军报仇。”
沙昂松了口气:“多亏了你。等回了大东焱,我定会好好奖赏你俩。”吩咐藤洪原赶紧帮着划船。
藤洪原想不通:“大帅,梁狗为什么不追咱们?”
沙昂叹道:“大约是觉着反正要把你我交出去,何必多此一举。”
藤洪原道:“若能逃回去,小的一定好好拜祭祖先,祖宗保佑,不用落到奸贼手里,落到他手里,断不会给小的个痛快。”
且说钟天政接收其他几名俘虏的同时,听说沙昂和藤洪原逃了,不禁气笑了:“纪家军里谁给我耍这花招,从本公子眼皮底下,能叫他逃了不成?”
他当即下令分出十余条船去,务必要活擒沙昂,而后看了看眼前诚惶诚恐的林庭轩,收了手中洞箫,长身自椅子上站起:“走吧,其他的人随我去会一会李承运!”
(未完待续。)
ps:新后台颇不习惯,不知会不会有错。
第五百零二章 野百合也有春天
“报,二位大人,对方接收了俘虏,却没有依照约定退兵,正以连环梭船冲撞我方船只,试图硬闯水寨,强行靠岸。”
李曹令:“全力拦截。”
传令兵应声而去。
李曹双眉紧锁,对杜元朴道:“看到没,狼子野心,我就知道区区几个东夷俘虏满足不了姓钟的贪欲,这祸害,一日不死,大梁的老百姓就没有安稳日子过。”
杜元朴目露忧色:“还要能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程国公若是再落到他手里,咱们这些年的努力可就化为乌有了。”
钟天政得了好处仍不肯走,目标自然是李承运。
趁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把李承运控制在手里,令各处纪家军投鼠忌器,从而接手东部五个州,对姓钟的而言这可比坐山观虎斗诱惑大多了。
李曹也知道事情麻烦了,若在平时,离水港水军虽然不及对方人多,关了水寨坚守,钟天政想打进来可不容易,但这会儿将士们都在城头同吉鲁人拼命,水寨中只剩寥寥兵力,很多防御形同虚设,被攻克是早晚的事。
“连俘虏都上阵了,你到说说怎么过这一关?”
杜元朴略一沉吟,低声道:“去把程国公请来,一会儿见机行事,若不可为,你护着他先走。”
“国公爷若是肯走,早就走了reads();。”
杜元朴手掌微抬做了个动作:“所以才叫你见机行事,非常时期,不能一切皆由着他。”这是叫李曹找机会将李承运打晕了直接带走。
“元朴,那你呢?”
杜元朴淡淡一笑:“我留来同对方再周旋一阵。我们这些人生死都无关紧要,只要程国公和纪将军无恙。及时同童永年他们会合,就可以重整旗鼓了。”
李曹心中酸涩,道:“元朴,我留断后,你带人保着国公爷撤吧,万一姓钟的追去,还可以用阵法抵挡一阵。”
杜元朴摇了摇头。时间紧迫。他先叫过纪彪来,叫他速去请李承运,方同李曹解释:“呆会儿我以阵法扰乱敌人视听。你才好趁机脱身。我只担心一点,钟天政可不是白云坞那些刺客,他对奇门遁甲大阵的了解只怕不逊于我。用这阵法来对付他,我可是没有半点把握。”
两人都感事态严重。相继陷入沉默。
就算能护着李承运安全离开,此时离水还有那么多文武官员。还有数万老百姓,一旦城破,都得遭殃。
杜元朴知道李曹到时能带走的人有限,叫过杨兰逸来:“杨公子。你跟着李录事。”
杜元朴和李曹商议时声音虽小,架不住杨兰逸一直跟在杜元朴车旁,跟着听了个大概。闻听杜元朴叫他,一拧脖子:“我不走。”
这时候远处“轰隆”一声响。水寨被强行打开个缺口,钟天政率领的船只蜂拥而入。
两里相隔不过百丈,就听对方船上有人高声呼喝:“岸上的纪家军听着,我家公子好心帮忙来了,拦什么拦,切勿不识好歹!对方人马太多,离水城既然守不住了,不如请程国公上船,由我等护送去安全的地方!”
离水这边凡是听到喊话的人忍不住齐齐一声“呸”,说得冠冕堂皇,谁不知他们用心之歹毒。
李承运带着一队护卫匆匆赶至,未及马,勒住缰绳,回望海上,口里问道:“情况如何,可是抵挡不住了?”
杜元朴悄悄向李曹使了个眼色,笑着接过话去:“国公爷放心,离得近些才好布阵!”
得先把李承运稳住了。李曹会意,道:“国公爷,咱们换个地方观战。”
李承运不疑有它,跟着李曹而去。
杜元朴看向杨兰逸,皱眉道:“你想清楚,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杨兰逸眼里含着一泡泪,态度却十分坚决:“我留帮你们。”
“年纪轻轻,何必枉送性命?”
“谁说的,我可是很厉害的!再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怎么能失信于顾姑娘?”
杜元朴开始调度众人迎敌,闻言忍不住侧目,这动不动就掉金豆,还大丈夫呢。
杨兰逸看不出火候,神情低落,凑过来小声道:“痴情生说,哎你知道痴情生么,他说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不惜代价也想叫她快活,”他抽了抽鼻子,“顾姑娘也许回不来,但我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杜元朴没空听杨兰逸讲什么痴情生,不走就不走,他道:“你跟着我reads();!”
此时敌船之上,钟天政已经解了大氅,露出里面一身劲装,手上也换了把长剑,由林庭轩钱平等人簇拥着站在船头,只等船只靠岸。
前头有士兵来报:“公子,港里情况有些不对,码头和敌人都不见了。”
钟天政一愣神:“有这等事?我瞧瞧。”
不见即是遁,奇门遁甲阵法?
他以为若不算白云坞那些人,普天之通晓那阵法的只有他和顾文笙,怎么会有人在离水港里成功布大阵,是顾文笙把这阵法又传给了旁人,还是……
钟天政当机立断:“传令去,调几百好手来这船上,随我前去破阵,余船先停原地待命。”
很快人手调集完毕,他的这些手可不像纪家军那边全都是士兵,多是些山匪海寇,武功高强,手段阴狠毒辣。
钟天政自信有他指点这些人,在敌阵八门中进退如意,一个回合便可将对方那布阵之人拿,破了这奇门遁甲大阵。
“公子,万事交给我等,您可千万别动手。”林庭轩不放心。
“公子,小心有诈!”
钟天政皱了皱眉:“知道了。”他抬头看看快到头顶的太阳,推算了船只所处方位,吩咐道:“左前方斜行十丈试试。”
“向前行!”
“停,右转舵当能看到北面的小青山!”
钟天政坐船上的水手经验老道。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众人就见右手边一座青色山峰破云雾而出。
只此,便给了这大船上五六百人以极大的信心。
公子果然对眼前这座古怪的大阵了如指掌,照此看来,破阵必定不费吹灰之力。
钟天政却觉如此太过耽误时间,喝道:“随我来!”飞身跃起,离了船板。
众人眼瞅着他往碧绿幽深的海水中坠去。都吃了一惊。不及反应,就见他人竟然停在了海面上。
上有澄澈清空,有汪洋碧水。钟天政乌发飞扬,一身劲装持剑立于当中,打眼一看,真仿佛神仙中人。
钱平喃喃出声:“公子。小心!”
钟天政一声嗤笑:“障眼法罢了。走!”
他被伤病所困扰,好久没有这般肆意纵跃了。这会儿虽是腊月,难得阳光暖洋洋的,海上也没有什么风,想到眼正是生擒李承运的好机会。他心情飞扬,一时竟觉沉疴尽去,身上格外轻松。
林庭轩紧随钟天政身后。喝道:“跟上,别掉队!”等双脚落。果然踩在实处,感觉脚之物正微微摇晃,应该是船只舢板之类。
钟天政带了手一支精锐近百人,剩人划船跟随,突破重重封锁,向着岸上杀来reads();。
中途时不时遇上杜元朴的手,短暂交锋,便由紧随他身后的钱平和林庭轩抢着接,一时间纪家军士兵接连坠入水中,杜元朴眼见对方一行势如破竹,不禁脸色微变。
没想到姓钟的对奇门遁甲大阵如此熟悉,入阵之后,每一步选的方位都是吉门,这可不行,若不想法将他困住,李承运哪有机会脱身?
杨兰逸跟在杜元朴身边,与他站在同一位置,钟天政率众杀气腾腾直奔这边而来,杜元朴看得到,他也一样看在眼里。
“哎呀,钟天政冲这边来了,快想办法呀!”
想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兵没兵,要将没将,办法哪是那么好想?
杜元朴一咬牙,准备横心一赌。
他赌钟天政对奇门遁甲大阵的领悟没有自己深。
杜元朴记得文笙曾经说过,钟天政和她一样,在天女湖底迫于形势潜心研究了半个月的幽帝绝学,而后侥幸脱困,脱困之后这半年里钟天政伤病缠身,又整日里算计这算计那,还有那心思和时间继续研究奇门遁甲阵法么?
杜元朴则不然,来到离水后,接受文笙嘱托,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阵法的厉害,这两三个月日以继夜的研究,几乎把精力都用在了这个上头。
要将钟天政诱入死门,需得有人充当诱饵,方能蒙蔽他的双眼,令其看不破其中玄虚。
杜元朴准备以自身为饵。
他叫过亲兵队长,刚吩咐了两句,一旁杨兰逸插嘴:“我来吧,交给我!”
杜元朴很是意外,向他望去:“你知道何为死门?”
杨兰逸由天没亮就跟在杜元朴身边,亲眼看见好几回大阵发威,多少心中有数:“知道,就是拖着他一道完蛋呗。”
杜元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一直以来,他对这说话办事显得极不靠谱的杨少爷并没拿着当回事,不过是看在文笙面上照顾一二。
杨兰逸看杜元朴不说话,当他瞧不起自己,不愿把这个重任交托,一脸诚挚道:“你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诱敌,难道冲他招招手么?我不一样啊,我是乐师,吹支曲子他自己就跑过来了。”
虽然不怎么中听,但这确实是个关键所在,杨兰逸不知怎的机灵起来,一语中的。
杜元朴心头沉重,不再犹豫,叹道:“好。我代国公爷和这离水城中数万百姓感谢公子义举!”
杨兰逸摇了摇头,神情显得有些落寞,他没有说话,拿着笛子走去了杜元朴指点他的方位。
一入死门,百事皆凶。
令人不自觉间心忧胆寒,幻象连连。
可杨兰逸没有退缩,将手中笛子横到了唇边。
那年孤云坊外初见面,却像是前生有宿缘,她笑说“后会有期”,多么旖旎回肠,叫他再不能忘,若时间能在那一瞬停住,该有多好reads();。
有幸玄音阁同窗,若非她仗义援手,自己早化为一缕孤魂,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以性命相酬。
她曾教自己:有的人嘴巴上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口蜜腹剑,有的人不修口德,其实没有恶意,遇事要用心去感觉。
唉,虽然听上去好复杂,他还是感觉到了,这世间除了爹娘,便是她对自己最好。
在她身边有多快乐,这段时间就有多难熬。
她其实是已经死在顺金山了,不知魂魄可曾回来,看一看自己听她的话,帮她守好家。
杨兰逸闭上了眼睛,泪水长流。
心头却是前所未有得一片轻松,罢了,从此后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终结于此吧。
他吹响了笛子。
心之所至,杨兰逸意识吹的是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练的《伐木》,因为文笙说过,若他能学到《希声谱》,《伐木》是最有希望的一首。
这是第一次他放了卖弄之心,全然忘却了何为技巧。
轻松平静,叫人快乐的一支无情曲。
踏波而来的钟天政蓦地止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乐声传来,这旋律如此熟悉!
虽是笛声,却是熟到不能再熟的一曲《希声谱》,这世间除了顾文笙还会有谁?
一想到顾文笙没死,瞒过世人悄悄回了离水,不知在搞什么把戏,钟天政不禁呆若木鸡。
他身上只觉一时冷,一时热,刚刚离体而去的病痛瞬间回转,脑袋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却提不起半点勇气去与对方碰面。
“公子?”钱平见他停步不前,疑惑问道。
钟天政猛然回过神来,强忍不适,喝道:“退!顾文笙还活着,快些回船!”
手众人悚然而惊。
顾文笙是何许人也,在与谭老国师斗乐之前,那是《希声谱》的唯一传人,天闻名的大乐师,在与谭老国师斗乐后,谭梦州已死,若她竟还活着,那便是名副其实的怪物。
钟天政一行来得快去得也快,未等杜元朴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回到船上。
大船掉头往回开,会合了其它船只很快退出了离水港。
岸边剩杜元朴等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未完待续。)
ps:第六卷到这里就完了。明天开始第七卷,若无意外,应该是最后一卷。“仿佛如同一场梦我们如此短暂的相逢你像一阵春风轻轻柔柔吹入我心中而今何处是你往日的笑容记忆中那样熟悉的笑容你可知道我爱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变”好了,面推荐平仄的新书《妻在上》,完结书《权贵娇》,都很好看。么么哒诸位,明天十三上线。
第五百零三章 惊闻
短短几月间,大梁十二州风云变幻。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前一刻谭家还如日中天,大有改朝换代之势,后一刻李承运便众望所归,权贵世家咸来投奔。还未等离水方面有什么动作,白云坞的大周余孽死灰复燃,勾结了吉鲁国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开州,兵困离水。这接二连三的剧变如狂风骤雨,叫人目不暇接之余又心惊胆战。好在李承运在离水百姓的帮助下,带着数千纪家军硬是守住了离水城,等到援军,遇刺的纪南棠最终也死里逃生,同驻守侯阳的孟振国部顺利会合。纪家军虽然损失惨重,吉鲁国大军也没有占到便宜,经过连续几天鏖战,吉鲁人退兵柔宁浦苍一带,占据开州北部,战事一时陷入了胶着。大梁这么乱,在与它一江之隔的南崇,却少有人投诸精力去关注。不为别的,南崇朝野局势也十分紧张。只不过大梁之乱如暴风雨都在明处,而南崇眼下却像河中暗流,地下岩浆,发作在即,却还勉强维持着平静的假象。几月前陈贵妃顺利诞下了皇长子,天祐帝梁禧欢喜非常,封赏了贵妃的父兄,减免赋税大赦天下。皇长子满月,梁禧宫中设宴,英武将军吴魁酒后无状,私下里诅咒皇长子,被人检举后获罪下狱。英武将军这个职位非常要紧,掌有兵权。时常进出宫闱,陪伴在圣驾左右,皇城禁军皆由他和忠武将军齐肃调度。吴魁出自吴家。是吴德水的人,出了这等事,梁禧表面上非但没有怪罪吴德水,还好言安慰一番。接任吴魁的人也姓吴。姓吴归姓吴,却是吴氏旁支,此人名叫吴长宗,是江审言夫人江吴氏的堂弟。吴长宗早已成家。同姐夫江审言私交很好。江吴氏嫁给江审言之前,她这弟弟便已在军中,这些年因为江审言的关系水涨船高。跟着沾了不少光,没想到此番得天祐帝破格提拔,一跃成了正◇↑dǐng◇↑diǎn◇↑小◇↑说,.@.★o< s="arn:2p 0 2p 0">
s_();>三品的武官。若说在这件事上梁禧的态度还比较隐晦,冬月里他以吴丰遇刺后需得修养。嘉通府尹一职不能长期空悬为由。商议太师吴德水给长子换了个闲职,安排与陈家有姻亲的丁群接任,众臣子如何还来,皇帝这是受够了太师吴德水的掣肘,想要收拾吴家,给皇长子扫平道路了。南崇都城嘉通。江审言府上。之前空荡荡的门客院落而今十分热闹。非但住着云鹭和童白霜,还有后来的卞晴川王七以及付春娘一行。付春娘带了不少亲信,这些人跟着她从邺州到江北。而后招安去了奉京,又投到离水。一直忠心不二,很不容易,这次来南崇,付春娘放不下他们,索性一起带来。院子里都住满了,宣同方四人在外头另找住处,正好他们对江审言颇为发怵,不想住得太近提心吊胆。王十三没同大伙住在一起,江老夫人做主,给外孙在后宅单独弄了个小院儿,离着她近。腊月天屋里没生火盆,开着窗户,屋里屋外一样冷,连哈出去的气都像白霜一样。江家派来服侍王十三的小厮穿着棉袄站在门口,冻得不停跺脚。王十三坐在床边,呲牙咧嘴道:“快去燕老怎得还不来?这半天一动不让动,我这脖子僵得都快抽筋了。”小厮答应一声,听他在里面嘀咕:“这鬼天气,太他妈热了。”小厮暗自咋舌,这两日变天,北风呼呼的,天寒地冻,陆少爷就穿了件单袍,前襟大敞着,这样还嫌热呢,这是多大的火啊,怪不得大人老催着他成亲,啧啧。王十三这住处按他要求布置得很简单,桌椅衣柜,这是必须得有的,除此之外,便是一张双人大床。虽然文笙在大梁那边很忙,可也说不定过两日情况有所好转,她有了空闲,过来瞧瞧自己呢。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王十三还是毫不犹豫地要了张大床。这会儿他就坐在床上,对面是一人高的铜镜,往铜镜里一照见他头dǐng脖颈明晃晃插的全是金针,打眼一刺猬似的,很是吓人。这些金针是燕白插上去的,他叮嘱王十三不要乱动,然后拔腿就走了,到这会儿足有两刻钟,还不见他回来。小厮不一会儿回来,道:“陆少爷,那疯子刚又发作了,燕老神医在给他瞧病,老爷也在。”疯子指的是付兰诚,白云坞的丹药所剩无几,付春娘和王七带他来求医,江审言甥面子上收留了他们,这些日子燕白没少费心思,但起到的作用却微乎其微。王十三闻言,趿了鞋子下地,道:“我去”小厮连忙拦他:“少爷,您这一头的针……”“没事,我不碰它。”王十三僵着脖子,上半身保持一动不动,开门一溜烟地走了。付兰诚也被安置在后院,离王十三的住处不远,一来燕白对他的怪病十分感兴趣,想把他放在眼皮底下时时观察,再者,每到他发作动静太大,前院人多口杂,很难瞒住外头。王十三耳音敏锐,一进院子就听着“唔唔”连声,应是付兰诚被堵住嘴还不肯罢休,正在拼命挣扎。王十三听着这动静不由地心生感慨,舅舅家的人不知道付兰诚在大梁武林的威名,称呼他“疯子”,付春娘的爹当日可是威震大梁十二州的一条好汉,没想到这么轻易被区区一颗丹药放倒,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难免叫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他推开房门,就见付兰诚手脚带着沉重的镣铐,铁链缠身。被牢牢绑在一张石床上,嘴里塞着布团,怒目圆睁,青筋凸起多高,神情十分狰狞。为了方便诊治,付兰诚的头发全都被剃去,光溜溜的脑袋上扎了几根针。这针可比王十三头上金针粗长得多。头dǐng几处要穴刚放过血,鲜血淋淋为瘆人。都这样了付兰诚还不消停,两腿不时用力。挣得铁链“哗啦啦”响,伴着一股骚臭之气,他又失禁了。燕白和江审言站在床前,神色透着凝重。狄氏兄弟目不转睛一旁守着。生怕付兰诚力气太大。挣断铁索暴起伤人。王十三抬手捂住鼻子,道:“我的娘欸,这样子了,燕老您也治不好他?”燕白见王十三进来,才想起他那些针还没拔,叫他坐下,一边取针一边道:“这是老夫生平所见最歹毒的毒药,想去除这毒瘾很难。非一朝一夕之功,恐怕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一辈子都要受它影响。”“这么厉害?不是说还有一些丹药,先拿颗给他吃啊。”燕白神情严厉:“不行,这种药越吃越是泥足深陷,无法回头。”取完了针,王十三活动了一下脖子,觉着放松多了。付兰诚这模样,白有些束手无策,王十三受不了这氛围,道:“你们忙,我走了!”燕白没搭理他,到是江审言随王十三出了屋,关切地道:“感觉如何?可能做到平心静气?”王十三连连diǎn头:“能啊,我这脾气不知道有多好。你安排的怎么样了,我可是连卞师父都给你请来了,快着diǎn,赶紧动手,忙完了我好回去。”“回哪里?你就在这里安心呆着,你外祖母年纪也大了,前些日子你不在,总是念叨你,你就不能在老人家跟前多尽尽孝?”江审言瞥了他一眼。这次回来,王十三按他的吩咐把胡子留了起来,大胡子一遮,想从他这长相联想到陆氏兄弟可就不那么容易了。“那可不行,我媳妇还在大梁呢,这次来完全是为了帮你,外婆那里你只管放心,我这半道捡回来的怎么也亲不过你这亲儿子。”他到是不放过一切刺激江审言的机会。江审言冷笑:“那是自然,外孙外孙,多个外字,心就野得收不回来。我叫你留下是一片好意,免得你回大梁去,听到那些瞧不起你骂你的话,失去理智忍不住发疯。”江审言这话可不是凭空臆造,付春娘王七护送卞晴川来到江府,王十三自然要热情招待,仔细询问这段时间大梁尤其是文笙的情况。付春娘惦着旧过节,有意要三笑话,一diǎn也没隐瞒,把最近大梁关于王十三和文笙的谣言好一通学。王十三素来心大,对别人怎么骂他都不在乎,偏偏这一回,却钻了牛角尖。要是别的也就罢了,关系文笙,他其实心里一直是有些自卑的,觉着自己配不上对方。付春娘带着三分蔑视的眼神和那些话就像大锤子一样重重击在他心上,叫他觉着既委屈又惶恐。他拼命回忆着和文笙一同过江,拜月台斗乐以及到南崇的这一路,是这样么?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趁人之危,文笙迫于无奈别无选择,才接受了自己?他一方面觉着文笙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她并没有把世俗礼法里,绝不会委屈求全,一方面却又隐隐觉着若当初过江的时候不是机缘巧合,云鹭留了下来,那后面这一些美好的回忆都不会存在。结果纠结之下当天晚上他的《明日真经》就出了岔子,若非燕白出手,说不定已经走火入魔。故而江审言这么一提,王十三便哑了火,道:“不说了,和你争得什么劲,反正我要早早回大梁,你。我陪外婆去!”江审言望着他宽厚的后背,一时又好气又好笑。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紧锣密鼓的准备,都告诉这小子计划正月里发动,将太师吴德水和其党羽一网打尽,这小子竟连一个月都等不及。王十三去陪江老夫人只是借口,他被外婆抓着试了一通过年的新衣裳,好不容易脱身去了前院。一晃又快过年了。上一个春节是文笙陪他过的,是他这辈子过的最开心最有意义的一个年。不知道她在离水过的好不好,越到年节,越是想得厉害,觉着归心似箭。王十三在前院和王七等人胡侃了一通,又比划了两招,这才克制住莫名其妙的不安,连王七都觉出来他今天不对劲儿来,奇道:“十三你是屁股底下长草了么,这么神不守舍的?”正说话间,云鹭匆匆进门,神色凝重,招呼王十三:“离水急信,顾姑娘和谭梦州顺金山斗乐,出了意外,眼下生死未卜,这是她走前写给你的信,杜先生也有一封信。”离水和嘉通远隔千山万水,杜元朴送出的信直到现在才到。王十三神色大变,云鹭只觉眼前一花,手里的信已被王十三夺走。王十三铁青着脸,低头拆信,偏偏手抖得厉害,折腾良久还是未能拆开。今日卞晴川不在,余人和文笙关系没有那么密切,虽然吃惊,却都很有眼色的没急着向云鹭询问究竟。这时候王十三终于把信拆开,他先的信,再朴对于前因后果的解释交待,心里有事,未及细目十行只觉脑袋里轰隆隆作响,眼前发黑,顾不得旁人在后头叫他,拔腿就走,茫茫然出了江府的大门。这是嘉通的街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风挺大,吹动着他的衣衫,这是白天还是黑夜?王十三手里抓着那几页纸,一气瞎走,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钟鼓楼下。他推开楼门走进去,有几个兵卒过来询问,被他抓着衣领直接丢了出去。楼里再没有旁人,王十三慢慢走上了三楼。这一年了,不曾有人上来,窗户前面的桌子还在。王十三也不管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直接坐上去,直勾勾隔窗望着外边的上露园。过了一阵,他重把文笙的信打开,这次有了心理准备,一个字一个字的细读。不知读到第几遍,他再也忍不住,径直躺在桌案上,将那信纸蒙在脸上,很快,薄薄的信纸便被泪水打湿。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谭老贼死就死了,为什么还要搭上他的文笙,那么好的文笙,叫他以后,这漫长的人生可怎么办?说好了同生共死的,没有文笙,他还活着做什么?不不,他还不能死,王十三“腾”地坐起来,杜元朴也说了,谭老贼不会无缘无故逼着文笙斗乐,是谁设下如此毒计,是谁得了好处?左右不是姓钟的,就是白云坞那些人。王十三双目充血,死命攥紧了拳头:苍天在上,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老子不过是一条烂命,就算挫骨扬灰,你们也别想得着好!(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四章 追忆
大梁来信,顾文笙生死未卜,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住江家的人,江审言很快得了信,不禁吓了一大跳。
一方面,他是担心自己的外甥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要说他虽然和王十三相处的时日不久,对他的了解竟然不输于王七云鹭这些人,另一方面,他也不由暗自惊骇,原来那顾文笙作为乐师,造诣竟然可堪同大名鼎鼎的谭梦州相比。
那姑娘才多大,看着斯斯文文,差点儿做了他外甥媳妇,嫁了王十三那个混蛋,真是人不可貌相。
江审言急忙派人出去寻找王十三,又派心腹即刻动身,前往大梁打听事态发展到何种程度。
出去寻找王十三的家丁转了一圈回来,报说没找着人,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
快到天黑,胡老乘坐一辆马车悄悄回府,马车里坐着他和卞晴川,卞晴川这几日跟着江审言的人早出晚归,行踪颇为神秘,听说文笙出了事,他一语未发,起身独自回了房。
等王十三打外边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天已经黑得透透的。
他没管围上来的云鹭王七以及一众兄弟,先去见卞晴川。
不过卞晴川刚独自喝了一通闷酒,这会儿差不多都要醉死了,没等王十三将人叫醒呢,江审言那里差人过来,把他叫去了后院。
王十三进门,江审言先仔细打量他的脸色,暗暗松了口气,眼朝中争斗正进行到关键时候,吴太师长期把持朝政,将手伸到后宫。天祐帝忍无可忍,决定要在近期动手将其连根拔除。
若只依靠陈家,天祐帝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他敢这样的决心,还是因为江审言。
江审言向他担保,有办法令林世南和吴德水离心,为他争取到林世南的效忠。而且也招揽到了一批高手。以对付吴家以及安国公府的众多门客。
吴家门高手众多,最厉害的莫过于戴向的师父高阳老叟。
此老被誉为陆氏双雄死后南崇武林第一人,自持身份。先前太师吴德水亲自相请也只请到了他的徒弟,若非是吴丰遇刺,戴向丢了个大脸,高阳老叟也不会出山。坐镇太师府。
江审言想着谁惹的麻烦谁收拾,要除掉高阳老叟。只能由王十三出马。
“还行,你比我想的要坚强一些。男子汉大丈夫,要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哪些事尚可努力。哪些已经无法挽回……”
王十三一屁股坐来,打断他:“别说那没用的,我急着回大梁。最多再等你十天时间,要杀人放火。你赶紧准备。”
江审言:“……”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问道:“你这时候回大梁干什么?”
王十三冷笑:“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算计我媳妇,我叫他后悔生来!”
江审言以为他到现在还没冷静来,劝道:“那也不急在一时,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这里已经筹措多时,到收网的时候若是沉不住气,最容易功亏一篑。”
王十三道:“所以我才多等十天,不是为你考虑,我刚才就去吴府,杀了那高阳老叟reads();。”
“不逊,你别冲动。我已派人赶去大梁,详细打听事发经过,你要报仇也要知道仇家是谁,这是其一,再者,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句不好听的,顾姑娘坠崖这么多天,就算你即刻赶去,也已经迟了,改变不了什么,你若真想报仇,就好好帮我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来日我派人手帮你,胜过你单枪匹马。”
王十三闻言默然,心中衡量得失,停了片刻方道:“我做什么不用旁人插手,看在你是我亲舅舅份上,我再多等五天。你抓紧点儿,大年初一亦或是十五动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王十三估计不错,江审言原本确实打算上元节那天动手,但既然王十三铁了心要走,他不得不改变之前的计划,提前收网。
他看着王十三颇觉头疼,这小子虽然不像他父亲那么无法无天,却也是个胆大妄为的主儿,偏偏陆氏兄弟算是死在了他手上,江审言虽然自问无愧于天地,对外甥始终是有所亏欠,也摆不出舅舅的谱来。
“好吧,就照你说的,待我同陛商量,把动手的时间提到除夕夜里。你好好收拾心情,不要被这件事影响,这几天我叫狄氏兄弟同你详细说说那高阳老叟的武功路数,此老十分了得,千万不可轻敌,不逊,你要知道,赢了才能报仇,此战若是输了,那便万事皆休,舅舅一家老小都得跟着陪葬,你外婆偌大年纪了,你于心何忍?”
王十三深深吸了口气:“放心吧,我有分寸。”
江审言捡着能打动他的话说,口水都要说干了,也不知道有用没有,一阵心烦意乱,挥手叫他出去,又命狄氏兄弟跟去督促,皱着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着除夕夜怎么布置,如何出手。
提前收网亦有提前收网的好处,眼吴太师父子已有所察觉,朝中风声鹤唳,早些动手还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林世南那里,需得多花一些功夫。
差不多一年之前,王十三和文笙夜探林世南的将军府,发现他府中一座小楼里供奉着一个黑色牌位,上书“怀公之灵位”五个大字,除此之外,还单独设一密室,里头陈列着两样旧兵器。
后经卞晴川辨认,这一枪一弓很像是当年被大梁屈杀大将怀英翔的武器,加上林世南身世颇为可疑,众人都猜这林世南很可能是怀英翔的旧部。
怀英翔出事,他的亲信死的死散的散,若是有人流落到飞云江以南,对梁帝怀恨在心,转而隐姓埋名效力南崇也不无可能。
如此也就解释了林世南为什么会收留钟天政。且帮他找到燕白医治。
钟天政挟持杨昊俭起兵造反,曾打着要为怀英翔平反昭雪的旗号,林世南多半由此心感念,将钟天政当成了自己人。
卞晴川来了嘉通之后,江审言立刻安排他悄悄辨认,果不其然,卞晴川一见之便认了出来。这林世南本名林永晖。乃是怀英翔的义子。
林永晖原是江北军一名将领的遗腹子,没见过父亲,母亲早早病故。认怀英翔做义父之后,住在怀府,怀夫人将他和亲生的儿子一起养大,视如己出。
怀家乃是簪缨世族。门中多出武将,怀英翔挂帅江北大营。林永晖在京里跟随师父学艺。
怀英翔出事的时候,林永晖刚刚投军不久,不要说南崇这边,就是江北军中也有很多人不知道这员银盔白袍的小将是何许人也reads();。
义父被冤谋反。林永晖欲引军哗变,被怀英翔制止。
当时怀英翔还坚信清者自清,皇帝只是一时被小人蒙蔽。不会拿怀家怎样。
带头哗变是重罪,怀英翔不忍心义子回京送死。偷偷把人放了,结果怀家百余口一个没剩,全都死在了法场。
卞晴川一直跟在怀英翔身边,这些隐情一清二楚。
将人认出来之后,他十分激动,便想上前相认,江审言的手赶紧拦住了他。
林永晖虽然隐瞒身份,编造来历,但他这么多年为南崇撑起半壁江山,立汗马功劳却是实打实的。
按眼南崇朝中的形势,他手握兵权,是天祐帝和吴太师争相拉拢的对象,谁也不会傻到为这个紧咬着不放,关键在于林永晖怎么想。
他还念不念旧情?
最重要的,吴德水原是主战派,林永晖也恨不得带兵直接杀去奉京,将建昭帝拉皇位杀了鞭尸,两人才能一拍即合,如今建昭帝已死,杨氏江山名存实亡,他的执念散了没有,能不能看在两国百姓都不堪战争重负的份上,及时收手?
所以这段时间胡老带着卞晴川****出去,便是有意识地接触林家的人,想着先接近林永晖,探探他的话风。
若子把动手的时间提前到除夕晚上,林家那里就不能循序渐进,必须得抓紧了。
且不说江审言如何挖空心思,试图搞定林永晖,单说王十三。
狄氏兄弟是知情人,更知道那高阳老叟的厉害,听说行动提前,都觉着要糟。
就王十三那脾气,指定得失去理智,混乱上个三五天,他这么急匆匆地对战高阳老叟,莽撞轻敌,南崇武林第一人哪是那么好对付,搞不好就把命搭上。
可不曾想,王十三竟是出奇的冷静。
不但冷静,还阴沉,透着一股杀气。
就像是他把一腔深仇大恨转嫁到了高阳老叟和吴家众门客身上,叫狄氏兄弟不禁想起陆氏双雄当年的凶名,而后激灵灵打个冷战。
燕白给王十三制定的一个疗程还没完,他想接着治,王十三却不干了。
这最后的十来天,他排除一切杂念,开始潜心修练《明日真经》,不由于以往心怀疑虑,练练停停,《明日真经》每一行字句已经深深印在了脑海里,气息在他体内日夜循环不休。
说来也怪,当气息在他体内乱窜时,数九寒天,他只穿单衣仍觉燥热,不管是文笙的《伐木》还是燕白的金针,全都是治标不治本,而今这热流驯服来,乖乖在经脉中流淌,他顿时觉着舒服了很多。
《明日真经》,也许这套功法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人靠近太阳会感觉到热,可太阳本身会觉着热么?
王十三不敢闲来,恍惚间,文笙清脆的笑声就会像风一样在耳边掠过。
“大侄子,陆不逊,跑快些reads();!”
“老虎习惯了驴的叫声,就靠近它,嘻嘻笑地来回逗弄它……”
“好,我们同生共死!”
他悲哀地想,顾文笙啊,你这个害人的小娘们,果然把老子变成了一只驴子,事到如今,只会往前不停地跑,再也无法回头了。
腊月二十一,林大将军的孙子突发高烧,燕白带着卞晴川和胡老前往林府,直到第二天一早才返回。
腊月二十三,“林世南”密会江审言。
腊月二十四,新上任不久的英武将军吴长宗安排江林两人秘密进宫面圣。
当天江审言从宫中出来,面带疲惫吩咐狄秋衡:“去和不逊说一声,已经定来了,计划不变,叫他这两日好生准备,除夕夜随我进宫。”
王十三这些日子根本不出房门,旁人都很难见到他。狄秋衡过去送信,王十三闭目盘膝坐在榻上,好一阵才“嗯”了一声。
除夕前夜腊月二十九这晚,嘉通突降大雪。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瑞雪,天地皆白,老百姓欢欢喜喜,觉着是个好兆头。
江审言隔窗看雪,他在想,这场雪到底预示着什么,明晚是成是败,他的夫人怀着身孕,已经很显怀了,这真是押上全部身家的一场豪赌。
“大人!”狄秋衡进门。
“他出关了没有?”即使是江审言,事到临头,也难掩心中的不安,想叫狄秋衡去把王十三叫来问一问情况。
“陆少爷今天一早就出关了,这会儿人没在屋里,不知去了何处。”
江审言不由皱了皱眉。
这小子,这般时候了还乱跑。
此刻在东院白色的房脊上,孤零零坐了一个人。
雪花簌簌落,不一会儿他头上肩上全都白了。
院子里没有人,隐隐从灯火摇曳的厢房里传出付春娘那些手的笑声。
远处街道上时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
王十三就那么一动不动坐着,巴放在胳膊上,呆呆望着远处,许久眨眼睛。
去年今天,他和文笙就在这里并肩看烟花,那些五颜六色的烟花争先恐后在夜空盛放,照亮了文笙的笑颜。
他还放了一个叫整条街都震动的大爆竹,上蹿跳,不知道多热闹。
难道说,他一辈子的快乐也会像那爆竹一样,“轰”地一声,化为乌有?
直到后半夜,几间屋子的灯逐一熄灭,天地间一片寂静,他才动了动,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而后如一只大鸟,从屋顶悄无声息一掠而,几个纵跃去得远了。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五章 风雪除夕夜
腊月二十九的大雪夜发生了很多事。f頂點小說,x.
宫里司宫台大太监两个少监和不当值的几个常侍关了门围炉饮酒,寻欢作乐,玩得累了酣然入梦,后半夜火炉无人照管,七八个人都被煤气熏着了,不过是有的重,有的轻,大太监牛韵少监余河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去多时,浑身泛着青紫色,看上去十分骇人。
忠武将军齐肃家中遇刺,胸口中了一箭,虽经医令府的人及时救治,保住了性命,却需得卧床休养很长时间。
与齐肃的遭遇相比,新上任的英武将军吴长宗家中被人潜入,书房被翻得乱七八糟简直就不值得一提。
吴长宗没有声张,第二天一大早便派心腹悄悄给江审言送了个信。
江审言深知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刚刚除掉了几个投靠吴太师的宫人,就得知齐肃受伤,今天晚上不能入宫护驾的消息,两下同时发动,幸好这边的计划提前了,若是拖到正月十五再动手必定陷入被动。
这日中午,天祐帝颁下圣旨,命众勋贵和正四品往上的京官今晚入宫赴宴守岁。
到各府传旨的宫人特意叮嘱众官员,圣上看腻了傩舞,觉着年年诗词唱和也不新鲜,今晚有意叫各府门客御前较技,为国选拔贤才。入宫赴宴的官员所带门客不得超过三人,门客必须身家清白,不准携带兵器。
这到是前所未有之事。
不过在南崇,高官权贵招揽门客的风俗由来已久。年根儿底下,各家门客也是刚刚结束升等排名挑战,天祐帝是少年天子。又刚添了儿子,想认识认识国中的高手,热闹热闹也属正常,是以很多大臣没有往深处多想。
王十三换了一身劲装,胡子留着,怕被人认出与陆鸿大长得像,还特意拿炭笔将眉毛描了描。
“那高阳老儿不是自觉高人一等么。这种场合,他不会不到吧”对方若是不到,今晚王十三可算是白跑一趟。而且放任那老头走脱,始终是个祸害。
江审言十分笃定:“不会,他们若是不行刺齐肃,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齐肃的副手钱常蔚和吴家几子走得近。多半已经投靠过去,吴德水眼下已如惊弓之鸟,这几天必定走到哪里都把高阳老叟带在身边。”
王十三点了点头,对着铜镜扎紧腰带。
入宫不得携带武器,这对他而言不算什么限制,钢筋铁骨,胜似刀枪棍棒。听说高阳老叟擅长使短兵器,身法飘忽难防。今晚想来会有一场恶战。
江审言又把留在府中的管家以及众心腹叫来,细细叮嘱一番。
成败皆在今晚。万一事有不谐,家中众人亦要准备好退路,总不能一个不剩全都折在里头。
王十三觉着自己这舅舅还真能狠下心肠,直到出门,他也没有去看一眼老娘和身怀六甲的妻子。难怪陆氏双雄会栽在他这么一个书生手里,人家才是成大事的人,这点自己拍马也赶不上。
外头碎剪琼瑶,大雪已经足足下了两天一夜,府里有人及时清扫还好,出了府门,轿夫一脚踩下去顿时便是一歪斜,积雪没过小腿。
王十三和狄氏兄弟跟着轿子,赶在申时到了皇宫门口。
江审言下轿,狄秋衡怕他滑倒,上前搀住了他。圣旨限带三名门客,江审言不用说,带的是狄氏兄弟和王十三。
今日在宫门口轮值,负责核对身份的乃是齐肃手下禁军。
钱常蔚亲自到场盯着,他见江审言过来,离远笑道:“江大人到得好早,慢着些,小心路滑。这位也是您府上的睢着眼生啊。”说话间上下打量王十三。
狄氏兄弟整日跟着江审言,都是熟面孔了,钱常蔚头回见王十三,多问两句也属正常。
江审言不动声色笑了笑:“我的一个晚辈,今晚带过来见见世面。不逊,这是钱将军。”
王十三叉手施礼,作出一副老实相:“钱将军。”
钱常蔚“哈哈”一笑:“无需客气,哎呀,小兄弟看着就一表人才。”
说笑两句之后,他才郑重道:“今晚人多,又有不少身怀武艺,我等奉圣上之命在此盯着,不得不格外小心。既然人没有差错,还需得搜一下身才行,入宫不得携带兵器,得罪了。”
江审言点了点头:“理当如此。”
过来一队禁军将狄氏兄弟和王十三身上细细搜了一遍,完事之后向钱常蔚禀报,这才放行。
进了宫门,江审言带着三人往里走。
这南崇皇宫按南北向分为前朝和内庭,他们此刻要去的便是前朝的大功殿,王十三走在花砖边道上,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
他在招安之后也曾随着王光济参加过建昭帝的大朝会,在皇宫大殿外随群臣跪拜,这会儿看看,南崇前朝的布局似乎便是仿照了大梁,除了比大梁要小一号,其它相差无几。
离着大功殿老远,便有禁军迎过来,这次是吴长宗的人,传天祐帝口谕,来的大臣直接进殿去,门客随禁军殿外等候。
雪太大,人都安置在避风的回廊里,殿前搭了个丈许高的台子,张灯结彩,衬着皑皑白雪,颇有过年的喜气。
王十三他们到得早,回廊里只稀稀拉拉站了二三十人。
没想到今天这种场合竟能遇上熟人,王十三一眼就发现了陈康宁府上的门客谭芝。
谭芝边上两个大汉王十三也有印象,只是记不得名字。
角落里还有三人,王十三也觉面熟,他凝神一想便记了起来,原来那三个都是安国公府的门客。曾在他手里吃过大亏。
谭芝看到狄氏兄弟过来,看神情有些踌躇,和同伴低语几句。又狐疑地打量王十三几眼,到底没有上前打招呼。
门客之间也分三六九等,以他们和狄氏兄弟的地位,贸然搭话,有讨好之嫌。
若在外边还好,在皇宫大内,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代表家主,不由他们不慎重。就像他们陈家与安国公府有仇,这会儿却不约而同躲着对方。生怕闹起来惊扰了天子一样。
王十三见状满意地摸了摸一脸胡子,这一换打扮,谭芝果然没认出自己来。
一直到天黑,吴太师才带着门客姗姗来迟。
来的果然是个老头子。比王十三足足矮了一个头。身上没有几两肉,看上去又干又瘦,因为太瘦,脸上的皮皱巴巴地耷拉着,愁眉不展,一副行将就木的倒霉相。
“折桂钩”戴向恭恭敬敬走在一旁,伸手虚扶着此老。
王十三虽然不认得这老家伙,只看对方的派头。如何还不知道这就是戴向和韩央的师父,有南崇武林第一人之称的高阳老叟。
太师府众多门客就只来了他师徒二人。
高阳老叟的到来引起了一阵骚动。今天来的各家门客都是江湖中人,一见这老家伙来了,一个个都像老鼠见了猫,有的一脸讨好巴结之色,有的闪过惊恐畏惧,王十三默默望着这一幕,显然,这老东西不是什么好鸟。
高阳老叟眯着眼睛,离远打量了一下回廊中的众人,看神色,显是不怎么满意。
禁军头目知道他身份,对他非常客气,引他到了回廊里视线最好的位置,又命人去搬过一张椅子来。
高阳老叟一落座,周围数丈之内空无一人,大家都远远躲了开去。
王十三不由“啧”了一声,心道:“这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此嚣张,呆会儿死在老子拳头之下也不冤。”
狄氏兄弟却都向后退了两步,面露警惕,狄秋衡更是拉了下王十三的衣襟,向他使了个“小心”的眼色。
天黑下来,禁军们将回廊间的一排排灯笼点亮,众人就在这里干等。
大殿里三呼万岁,守岁宴开始,很快有鼓乐声传出来。
一边是丝竹乐舞美酒御膳,一边却是饿着肚子吹着冷风,这强烈的对比,即使是王十三也不禁暗骂了一声“奶奶的”,何况那些不知道今晚另有隐情的门客们,个个敢怒不敢言。
这其中却不包括高阳老叟,他坐在那里双目微阖,冷冷哼了一声。
这轻哼声响起,不知道有多少人觉着像是耳朵里被针刺了一下,负责回廊这边的禁军头目脸色微变,道:“高阳尊者,这里是大内,若是不慎惊扰圣上,谁也担待不起”
高阳老叟没有理会他这般警告,抬起枯瘦的手掌,冲着谭芝三人点了点:“你们三个,是陈康宁府上的”
陈康宁好歹是三品大员,他一个白身如此点名道姓实为不敬,但谭芝等人哪敢指责对方,互望一眼,暗叫不好。
三人当中要属谭芝最为能言善道,那两个不出头,他只得上前一步,恭敬道:“末学后进谭芝见过高阳尊者。”
高阳老叟理都未理他,侧头同一旁侍立的弟子道:“当初将你师弟送去医馆的人里头,有他没有”
“折桂钩”戴向恭声道:“回师父,正是有他在其中。”
谭芝听这对话暗叫不好,不及开口,众人就见坐在椅子上的高阳老叟突然人影一虚,谭芝发出一声惊呼,直直向后跌了出去,“扑通”摔倒于地,半天才动了动,咳出一口鲜血。
高阳老叟阴测测道:“天黑路滑,大家一定要小心”
王十三目光一凝,再没什么比亲眼见到更直观,一见这出手,他就明白为什么狄氏兄弟对这老东西如此忌惮。
都这么大年纪了,身法竟如此之快,简直如同鬼魅一般,难道是因为长得矮小,才格外有优势
高阳老叟这一来一回太快了,快到禁军就在旁边盯着,竟未抓到他把柄。
陈府两人将谭芝扶起来,赶紧喂服伤药,谭芝内伤如此之重,可被高阳老叟击中的前胸,却连个手印都没有。
众人敢怒不敢言,高阳老叟却不肯罢休,道:“打伤我徒弟的凶手呢,你们说他不辞而别我却不信,必定是害怕老夫报复,把人藏了起来。我是拿陈康宁没办法,可要收拾尔等,却是轻而易举”
谭芝伤得说不出话来,可他的眼神却不停地往狄氏兄弟身上瞟。
这真是无妄之灾啊,您要找的人在江家,和江大人还是亲戚,狄氏兄弟肯定知道
王十三这才看明白,奶奶的,原来这老不死突然发难是因为他在陈康宁府上收拾了韩央啊。
太不要脸了,门客升等生死勿论,更别说韩央往下挑衅没完没了得纠缠,合着高阳老儿这意思,只准他欺负旁人,还不准对方还手了
他忍不住啧啧两声:“白瞎那么大的名声,闹了半天,只敢欺负欺负无关人等,因为轻而易举嘛,遇见厉害的,缩得比谁都快。奶奶的,什么第一人,我呸”
回廊里突然间鸦雀无声。
连逞凶的高阳老叟都没反应过来,这半道怎么杀出个管闲事的
只有谭芝听出了王十三的声音,将手一抬,未及说话,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那禁军头领在旁急眼了,这几人不打起来难受是怎的将军呢,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一转眼的工夫不见了
他不知怎么阻止王十三才好,抹了把汗,呵斥道:“干什么,皇宫大内,尔敢随意吐痰”
王十三心说这兄弟什么眼神,我就随便一呸,哪见唾沫星子了
他未及说话,就觉身前一暗,寒风袭至。
老东西又来
他拧身退步,挥手欲接对方这一掌,不知怎的,眼睛竟是一花,高阳老叟的手掌贴着他手腕擦过,“砰”的一声击中了他前胸。
看上去王十三中这一掌与谭芝一般无二,但奇怪的是,他中掌之后稳稳站在原处,竟像是浑若无事。
不知多少人抬手去揉眼睛,这是眼花了吧
就在这时,皇城外的御道大街上空千万点烟花竞放,“劈啪”爆竹声响成一片,远一点的三泰大街府前大街只是晚了一瞬,嘉通城上空流光溢彩,星辰闪烁。
这正是动手的信号。
爆竹声中,数千精兵分成几路,踩着厚厚的积雪,直扑高官府邸。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六章 识破(二合一)
“住手!”
引路的灯笼摇晃,一员武将全身披挂,在禁军的簇拥下快步赶来,正是英武将军吴长宗。?.?`
他离远见着回廊内高阳老叟和王十三两下对峙,一触即,沉声喝斥。
“此地是什么地方,尔等可是没长眼睛?在这里闹事,莫不是要造反?”
吴长宗声色俱厉,将手一挥,低喝道:“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将人拿下!万一惊扰了圣驾,有多少脑袋够砍的?”
他全然不畏惧高阳老叟身上散出来的杀意,直接下令。
跟随他赶来的禁军们一拥而上,将回廊团团围住,数百人直接冲进去,两三个一组,将一众门客们控制起来。
说也奇怪,王十三和高阳老叟身边空出老大的地方,只站了狄氏兄弟和戴向三个,那真是要多显眼有多显眼,禁军们偏偏熟视无睹,转着圈愣是把他们五个人甩了出去。
众门客怕坐实造反的名声,不敢抵抗,老老实实被禁军制住了要害,见此情形不由面面相觑:搞什么,敢情这帮禁军也是欺软怕硬,柿子捡软的捏啊!
吴长宗走近,分别打量高阳老叟和王十三,冷笑道:“两位这么能耐,别私底下斗啊,一会儿圣上和诸位大人要看门客比武较技,你们上台去打,是折胳膊还是断腿,自有本将军给你们兜着!”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高阳老叟却没有反驳。
他对朝中形势不甚了解,只知道说话的这位将军姓吴,是吴太师的同族。
既是同族,在这个世道,那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更何况他可不认为对面这籍籍无名的大胡子在自己手下能有还手之力。折胳膊断腿的自然是他,吴将军这是在偏帮自己。
他不屑地扫了眼王十三和狄氏兄弟,鼻子里哼了一声。
戴向傲然开口:“杀鸡焉用牛刀。呆会儿自有戴某出手,教训此等狂妄无知之徒。叫他认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师父讲话。戴某练的都是生死搏杀,万一出手重了,还请吴将军多多担待,帮忙美言。”
吴长宗饶有兴趣地看看戴向。又看看王十三,道:“既是比武过招,谁也不敢保证点到为止,总有收不住手的时候。”
说话间,大功殿里乐声止歇,大门打开,殿内的灯火一下子照亮了半个庭院。
殿内侍者出来传旨:“吴将军呢?吴将军,万岁有旨,今晚准备登台较技的武者这会儿可以上场了,万岁和诸位大人马上就出来观看。”
吴长宗上前接旨。.?`c?om回头若有深意看看众人:“哪一位好汉要上台来着?”
刚才闹了这一出,其他门客哪还敢惹祸上身,齐往后缩,把目光聚集到了戴向身上。
您不是要替师父上场,教训江大人府上的人么?
戴向眼见自己这般众望所归,也不推辞,回身向高阳老叟请示两句,得师父点头,迈步走向庭院当中的台子,瞥眼轻蔑地对王十三道:“小子。有胆你别缩,与戴某去台上见真章!”
王十三站着没动,手放唇边,悄声对一旁站着的狄氏兄弟道:“怎么办。老狗没上去,狗腿子先蹿出来了。”
他说话声音虽小,到底不是咬耳朵的程度,不要说高阳老叟听得清楚,周围很多人都为之一震。
高阳老叟眯起了眼睛,手掌暗暗攥起。后背绷紧,不等他有所动作,大功殿那边传来了动静,座位靠近门口的四品官们先退了出来,鱼贯向左右散开。
高阳老叟见状只得打消了念头。
狄秋衡悄声耳语:“你到底行不行,老狗你若一人搞得定,这一场只管交给我。”
王十三自然知道对面这老家伙是他生平仅见之强敌,方才交手那一下子他可是落在了下风,若不是《明日真经》护体,非吃个大亏不可,所以才一而再地想要激怒对方。
他盯着高阳老叟,脸上似笑非笑:“老子若是搞不定,换你更不行。还不快去!”
狄秋衡点了点头,抬腿出列,往台上走去。
天祐帝被一众王公勋贵簇拥着,说说笑笑自殿内出来。
吴太师陪在皇帝左侧,江审言落后几步,同大将军林世南走了个肩并肩。
出了大殿就是露天地,雪犹未停,内侍赶紧给皇帝张起伞盖,遮住殿外的风雪,又搬来座椅。
天祐帝坐下,目注十余丈外的高台,笑道:“看着不是很清楚,众卿不妨靠近些,当是比歌舞有趣。来人,给太师赐座。”
吴太师谢恩落座。
因皇帝说看得不清楚,吴长宗赶紧叫人在台上又加了十余盏灯。
台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折桂钩”戴向见上来的对手是狄秋衡,一时有些惊诧。
这莫不是意味着那大胡子比狄氏兄弟身手更加厉害?
但此时已不容他多想,两人在台上先向着天祐帝跪拜行礼,平身之后戴向冲着狄秋衡微一抱拳,二话不说,猱身而上,并指戳向狄秋衡的脖颈。??.??`c?o?m?
招式并没有变,依旧是双钩的套路。
只除了手里没有双钩。
狄秋衡是使刀的,空手过招受得影响更大一些。
天祐帝于武功一窍不通,只是图个热闹,见台上打起来,将吴长宗叫过去解说,一个武将不过瘾,又把林世南也叫到了身边。
吴长宗恭声道:“启禀圣上,此时交手的是太师府的门客戴向和江大人的护卫狄秋衡。狄护卫穿着蓝色衣衫,现在正持守势,看来他还未习惯空手与人打斗。”
天祐帝兴致盎然,左右望望:“江爱卿呢,过来朕身边。狄秋衡,朕听说过这名字,他好像还有一位兄长。”
江审言凑到了吴长宗边上,回道:“皇上说的是,他的兄长名叫狄秋行,今天也进宫来了。此人曾为保护臣下,舍身相救,失去一臂。”
天祐帝赞道:“真乃是忠勇之士,需得好好封赏。叫他过来,朕想见一见。”
吴太师没察觉到有异,凝神望着台上。
今晚他只带了高阳老叟师徒过来,意为震慑众人,权当带个护身符。他可没想到戴向会第一个上场,对战的还是江审言的亲信。
台上二人斗得十分激烈,兔起鹘落,短短瞬间已经交手数合,吴长宗来不及解说,林世南一身武艺,眼光不知比他强出多少,在旁捡着要紧的补充。
此时,观战群臣突然出一阵低呼!
那两人错身之际,戴向不知怎的步履飘忽。抬手猛地一抓,五指如钩,竟而抓住了狄秋衡的左肩。
他手指用力,刺啦一声,狄秋衡衣裳碎裂,竟被他五指抓入肉中。
戴向狠,正是要应上台前那话,不是折胳膊便要断腿。
众目睽睽之下,狄秋衡不躲不闪,左侧肩膀较力。绷紧了肌肉,意欲以血肉之躯将对方五指困住。
群臣听着林世南解说,不禁出一连串的抽气声,真是铁打的汉子。他不疼么?
江审言注意着这一幕,面无表情。
电光石火间,皮肉被撕碎,骨头碎裂声响起,狄秋衡如此反应大大出乎戴向意外,得手的一招用得太老。被狄秋衡右手挥出的重拳狠狠击中了前胸。
狄秋衡敢豁上两败俱伤,正是算定了自己有便宜占。
这情急之下使出的一拳足足有十成力道,毕生练就的内力澎湃而出,竟将对方的前胸击得塌陷下去一块。
戴向一声未出,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直接坠落到台下,摔在雪地里。
跑过去一队禁军,将人抬起来,送到旁边回廊里救治。
群臣显然没想到第一场这么快就结束了,明明看上去势均力敌,甚至戴向还占着点优势,怎么说败一下子就被打下台了呢。
吴太师阴着脸坐在那里,眼角抽了抽,没有作声。
他在盘算江审言到底意欲何为,是要今天晚上便撕破脸么?
狄秋衡下台去包扎伤口。
这第一场如此血腥,天祐帝久久未能回神,也忘了该将狄秋衡叫过来赏赐,空着一个袖子的狄秋行过来见驾,他一时也没想出什么话来询问。
戴向被打成重伤,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高阳老叟“腾”地站起来,飞身往台上而去,叫道:“姓狄的小儿休走,让老夫来会一会你。”
禁军齐齐往前涌,摆出一副戒备的样子,显是怕他有什么失当之举,惊了圣驾。
其实他这么大刺刺上场,自称老夫,细究起来已经够上得御前失仪,不过天祐帝听说过他,表现得很大度,没提这茬,反而笑对吴德水道:“太师能将如此高手收为己用,着实令朕羡慕。”
吴德水连忙欠身:“此老性情疏散,堪比闲云野鹤,这段时间只是因为小儿遇刺,才在在臣下家中做客。若不为此,老臣早将他举荐给陛下。”
天祐帝笑了一笑,耳听高阳老叟在台上叫嚣,瞳孔微缩,没有作声。
狄秋衡受伤,不可能再战,王十三撸了撸袖子,朗声笑道:“看来是非得我上场啊。老头儿,让我来教教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他嘴里胡言乱语,迈步走上台去,其实脑袋里比谁都清楚,南崇皇帝在场,为了少惹麻烦,他那些“爷爷”“老子”之类的口头禅全都收了起来。
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在宫里,外边林世南的兵一早行动,该抓人抓人,该夺权夺权,这会儿应该是忙活得差不多了,皇帝身边有两员武将护着,单等他拿下高阳老叟,便要抓捕吴德水和他的那些亲友党羽。
高阳老叟见果然是他上台来,阴恻恻道:“你到不怕死!”
王十三猛然后退了半步,两手护住前胸:“谁说的,我很怕。”
天祐帝微微一笑,直接问江审言:“爱卿,这也是你府上的?比之高阳老叟身手如何?”
江审言躬身:“此人名叫6不逊,是臣的亲戚,算起来他要叫臣一声舅舅。这些年他一直在外边跟着高人学艺,最近才进得京。”
他妹妹跟了匪6鸿大的事在当年就是秘密,没有几个人知道,更不用说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江审言一点儿都不担心被人联想到。
天祐帝一听这话坐直了身子:“既是爱卿的晚辈,传旨下去,叫高阳老叟手下留情,别把人打伤了。”
什么是偏帮?这才是偏帮。
吴德水挪了挪屁股,插嘴道:“陛下,既是比武,双方必定都全力以赴。习武之人一招出去,轻重只怕自己都很难掌控。”
说话间台上二人已经战到了一起。
这场与方才又不同,就见高阳老叟在雪雾中化为一道虚影,往来如电,两手或为拳,或为掌,或为指,或为爪,招数繁复纷纭,叫人眼花缭乱。
因为太快太飘忽诡异,十招中到有六七招击中王十三。
就听得“砰砰”连声,王十三前胸后背要害处就像爆豆一样响成一片。
王十三不丁不八立于台子正中,仿佛中流砥柱,任流水如何冲刷,惊涛骇浪如何汹涌,他自稳稳的依旧故我。
高阳老叟很快就现对方是个内家高手,只是如此打不坏他,当下绕着王十三游走,想找到破绽一击必杀。
王十三表情甚是轻松,百忙中还冲着高阳老叟轻轻吹了记口哨。
这么紧张的氛围,观战的有不少人登时就笑了。
高阳老叟脸色铁青,王十三这记带着嘲讽的口哨,是在骂他是驴呢,只有驴子才会不停转圈推磨。
他突然间猱身而上,并两指如剑,向着王十三的脖颈点去。
王十三一开始没当一回事,他这段时间苦练《明日真经》进境神,拼着硬挨这一下只是浑身一震就完了,可等高阳老叟这两指近了,他才觉出不对。
这老家伙视圣旨如无物,指间赫然夹着一根透骨钉。
他是刀枪不入,可也要看这刀枪是什么人使,若这动手之人竟能使出攻城弩的力道来,后果难说得很。
王十三伸手去拆招,果然挡了个空。
锐风袭至,他只得狠提一口气,力运颈间,透骨钉的尖芒和皮肉相遇,竟出了一记气爆声。
高阳老叟一怔间仿佛想起什么,脸色剧变,张嘴欲喊!
ps: 太累了。明天再贴上月感谢单章。
第五百零七章 将行(二合一)
高阳老叟脸色剧变,张嘴便喊:“陆……”
王十三知道老东西要喊陆鸿大,要喊《明日真经》,当日他在状元桥行刺吴丰,戴向也是如此激动。
要说他爹陆鸿大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人都成灰了,还这么多人念念不忘呢。
不过那时候他蒙着脸,不怕人嚷嚷,现在可不行,这要兜出来可就坏菜了。
说时迟,那时快,王十三足尖点地,一直稳如山岳的身躯在冰雪覆盖的台面上陡地滑过半圈儿,后背向着高阳老叟靠去。
八极拳里头的“铁山靠”!
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
这说得是八极拳的厉害,若论起那些深入人心的基础拳法,这八极拳是最为迅猛刚烈的,王十三小时候在王家善堂里学这招便青出于蓝,所向无敌,而今有《明日真经》为支撑,更是浑然天成,头、后背、手肘无一不是武器,令对手有山崩地陷的错觉。
高阳老叟不禁变色,疾向后退。
“鸿……”他这第二个字刚一出口,就觉一股劲风迎面袭来,强烈的气流竟将他的声音倒灌回去,王十三一肘落空,胳膊随即打开,小臂反转,五指变掌为爪,狠狠抓向他咽喉。
论套路之精妙,身法之飘忽,王十三不及高阳老叟,可若论生死相搏,险中求胜,他这些年攒下的经验高阳老叟拍马也赶不上。
被王十三贴身缠上,高阳老叟惊出一身冷汗,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哪还顾得上拆穿对方。
他击中王十三上百次,对方看上去不痛不痒的,可他若不小心被对方来上一下,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高阳老叟对陆氏双雄退避三舍,有他二人在南崇一日,他便死活不出山的原因。
吴太师坐看这一幕突觉不安,台上这大胡子说是江审言的亲戚。竟能和高阳老叟斗个旗鼓相当,这事透着反常。
这分明是江审言专门找来克制高阳老叟的。
对方想做什么?
他皱眉问一旁的吴长宗:“长宗啊,高阳尊者好像喊了两句什么,你有没有听到?”
吴长宗笑道:“太师。练武的人打斗,不都喜欢口以呼喝以壮威势么,这高阳尊者虽然名气颇大,看来也不能免俗啊。”
吴太师将信将疑,阴沉着脸不说话。
就在这时。离远突然传来一阵异动,似有奔跑呼喝声传来,跟着脚步声杂乱,来人直扑大功殿,离着这边越来越近。
这在皇宫大内极不寻常,群臣面面相觑,不等反应过来,就见前面灯影摇动,有人高声叫道:“太师,大事不好。出事了!”
吴太师哪还管失不失仪,“腾”地站了起来。
他听出来,赶来示警的乃是负责把守宫门的钱常蔚,他不喊皇帝只喊自己,必是宫外出了大事,再不行动便是坐以待毙。
钱常蔚带来了黑压压一大帮手下,打眼望过去差不多有两千余人,不但人数上比殿前禁军多出一倍,且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同吴长宗的手下一比,谁弱谁强一目了然。
吴太师却觉心慌难抑,慢慢扭转脖颈,望向一旁的天祐帝。
“圣上。您这是……”
天祐帝身边也聚集了不少人,左侧是吴长宗,右侧是江审言,最叫吴德水惊惧的是林世南的态度,他竟然也站在天祐帝下首,离得还很近。
天祐帝仿佛没看到钱常蔚带来那么多人。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笑了一笑:“太师,过了今夜就又是一年,你年纪也大了,该退下来含怡弄孙,国政自有众卿家为朕操劳。”
他顿了顿,敛了笑,注视着吴德水,平静的眼神中仿佛酝酿着惊涛骇浪:“你觉着呢?”
到这时候,吴德水突然觉着若能平平安安退下来也无不可,他涩然道:“圣上,您是要除掉老臣么,您忘了,当日是老臣辅佐您登上皇位,是老臣这些年兢兢业业,为了社稷日夜操劳……”
钱常蔚叫道:“还说这些做什么,宫外已经乱了套,太师府、安国公府,还有蒋侍郎、云廷尉府上都被抄了!”
此言一出,大功殿前登时乱作一团。
有下跪喊冤,急着为自己申辩的,更有脸色大变,聚到吴德水跟前想要鱼死网破的。
吴德水长叹一声,道:“罢了,圣上如此对待忠臣,实在令人齿冷。事到如今,老臣只能斗胆冒犯龙颜,请皇上收回成命,严惩奸佞小人。”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想到吴长宗、林世南个个身手不弱,那江审言的亲信狄秋行就站在距他丈许的地方虎视眈眈,这么多人,竟没一个对自己动手的,对方这么成竹在胸,他愈加没有底。
但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吴德水战战巍巍举起一只手臂,示意钱常蔚动手。
钱常蔚打了声唿哨,“放箭”两字未等出口,忽听暗处弓弦声大作,密密麻麻的箭雨凌空飞至。
他手里的刀只从鞘中拉出半截,身上已是连中数箭,大瞪着双眼向后摔倒。
只是顷刻间,他带来的两千人马便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雪,露出灰褐色的石头地面,大功殿前浓郁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吴德水克制不住抖若筛糠。
暗中埋伏的兵马露出真容,两名禁军抬着一副担架,上面坐着忠勇将军齐肃。担架旁还跟了一员年轻将领,乃是林世南的长子林少英。
两人上前拜见天祐帝。
吴德水抖着手指了指他二人,又去指林世南:“你,你们父子真是好样的!”
林世南微微一笑:“太师谬赞,我林家自是世代忠于圣上。”
“圣上!”旁边突有一人冲到前面,跪下磕头如捣蒜,“圣上明鉴,臣对圣上也是忠心耿耿,都是吴氏,仗其父兄权势,把持臣府中大小事务。一手遮天,她还不守妇道,臣实是有苦难言,求圣上作主。让臣立刻休了这恶妇!”正是安国公。
天祐帝厌恶地皱了皱眉,道:“大呼小叫像什么话,先拖下去押起来吧,等年后再审。”
禁军们上前将犯事的臣子一个个抓出来,直接拖走。
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吴德水。还有台上和王十三斗得正激烈的高阳老叟。
天祐帝讥诮地道:“你还指着他救你么,武功第一又如何,他连自身都还难保。”
说话间齐肃和吴长宗已经下令,所有禁军都围到台子旁边,里三层外三层,明亮的刀光刺破雪雾,密密麻麻的箭簇对准了台上二人。
王十三见状不由暗骂一声:奶奶的,这是准备卸磨杀驴,连自己一勺烩啊,什么破舅舅!
好在禁军此举意在震慑。并没有当即放箭。
吴长宗道:“高阳尊者,难道到现在你还冥顽不灵,非要陪着吴德水一起死么?本将军数三个数,你再不投降,我便命人放箭了。”
高阳老叟不像王十三有《明日真经》护身,到现在是真有些慌了。
他想退走,偏偏王十三死命纠缠着他,老家伙哪还有闲心想王十三同陆氏双雄是个什么关系,垂涎他手中的功法,逃命要紧!
吴长宗那里叫道:“一!”
高阳老叟虚晃一招。脚尖点地,身体如大鹏展翅,凌空跃起多高。
王十三不退反进,抢在他跟前。长臂抓向他左边脚踝。
高阳老叟简直恨死对面这大胡子了,伸脚疾踢,想要摆脱对方,王十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使了个千斤坠。将高阳老叟拽落下来。
“二!”
高阳老叟哪还顾得什么高手风范,招招狠厉,挖眼睛、插耳朵、掐脖子、撩阴腿,要在往常,哪一下中了都够对方受的,偏偏遇上宛如铜墙铁壁一般的王十三,像块膏药一样死粘着他,脚踝都掰折了还紧抓着不放。
缠斗间两人滚落了高台,高阳老叟收拾不了王十三,却抢在人缝里将手一张,一道乌光直奔远处的天祐帝飞去。
他在今晚之前可没想过造反,只是碍于吴德水的地位和盛情,想要跟着捞点好处。但事已至此,眼看朝廷没准备放过他,只有天祐帝遇刺,这些禁军才能乱起来,他才有脱身的机会。
林世南眼疾手快,不待众人“小心”出口,他随手扯下天祐帝头顶的伞盖一抡,那枚透骨钉正钉在伞骨上,竟将伞骨打得粉碎。
吴长宗原本看江审言面子,没想贸然下杀手,此时直吓出一身冷汗来,连“三”都顾不得喊了,连声下令:“放箭,快放箭!”
王十三在风雪中听风辨位,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吼一声,竟将高阳老叟整个人抡了起来。
高阳老叟发出一声叫人毛骨悚然的尖鸣,空中“砰砰”连声,这确实是下了一场雨,黑的箭雨,红的血雨,待等众人弦上空空,再看台下角落里王十三衣服碎裂,满身是血,犹自站立。
他手中提了一具长满了刺的尸体。
高阳老叟身中上百箭,早已气绝,死的不能再死了。
众人倒抽一口气,与高阳老叟对战的大胡子竟然还活着。
真没想到,江审言江大人找来的这个晚辈身手如此厉害,竟比高阳老叟还要高上一筹。
王十三抹了把脸,将高阳老叟的尸体丢在一旁,没有理会正骇然望着他的天祐帝和群臣,径自去回廊里整理衣裳。
禁军们纷纷躲着他,江审言笑着打圆场:“这孩子一直长在山野,不懂礼数,圣上勿怪。”
天祐帝回过神来,哈哈一笑:“此子勇猛,若是投军,我大崇多一员虎将。”
今晚大获全胜,一举扫清了太师吴德水的势力,天祐帝只觉心情从未如此舒畅,命人将吴德水压下去,禁军收拾庭院内的尸体,送齐肃回去养伤。
王十三也趁这机会悄悄出宫回府。
等他回到住处,洗澡换了衣裳已经是后半夜了,阖府众人都已入睡,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躺在床上眯了一小会儿,准备天亮之后给外婆拜过年就告辞。
舅舅江审言那里就算了,他还留在宫里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吴德水刚倒台,接下来宫里宫外都有很多事要忙,他这样的重臣多半想走也走不开。
出乎王十三预料,天刚蒙蒙亮,江审言匆匆赶了回来。
“你今日就走?”
王十三点了点头。
江审言道:“昨晚我探了探圣上的意思,他也觉着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大崇百姓急需休养生息,若是李承运拿下大梁诸州,到是可以启动和谈。”
这是他之前答应王十三的事,此时赶回来说一声,算是对外甥有了个交待。
王十三翻了翻行囊,发现自己真是身无长物,最后找出两锭银子,又拿出一本书来,递给江审言:“舅母再有几个月就快生了,我怕是赶不及回来,这是给你儿子的礼物。”
江审言接过来,脸色登时变得有些怪异,银子还好,那书竟是一本讲风水堪舆的抄本,他哪来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却不知道,这书是袁家大公子送给王十三的礼物,对王十三而言,这上面承载着与文笙在一起的记忆,十分珍贵。
江审言没有多问,犹豫了一下,温言道:“大梁眼下的形势十分复杂凶险,不逊,听舅舅一句,你本也不是大梁人,何必还非要回去?你救过李承运的命,对他可谓仁至义尽,他手下那些人怎么非议你的,我想你也听说了。圣上昨晚对你印象极为深刻,屡次向我提起,舅舅年纪大了,你舅母这一胎是儿是女还不一定,就是儿子,离长大成人还早,难说会不会成器,你若留下,有舅舅在,你这辈子都不用担忧。”
王十三默默听完,将包袱系了个结,道:“我去给外婆磕个头,然后就走。”
江审言见自己良言相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不禁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你与你娘一般固执。算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随你去吧,我看那付姑娘不错,与你年貌相当,我这边大局已定,用不了那么多人,你带她同去吧。”
王十三奇怪地望他一眼:“我自己的事,何必连累旁人?你不是连这么几个人都养不起吧?”(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八章 复仇(二合一)
听说王十三要赶回大梁,众人心情都有些复杂。
云鹭说要陪他一起,王十三没有答应,道:“回去了怎么做我还没有头绪,多半也是瞎闯,云兄你不如先护送卞师父回离水。”
宣同方几个准备过完了年回银月村去住一段时间,看看两边的形势再说。
还剩下付春娘和王七那些人,王十三和王七交情最好,走前特意问道:“七哥,这些日子一时没顾上问你,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王七看了看付春娘,显得有些犹豫。
付春娘抢先道:“七哥你等会儿,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十三说。”
王七神情一黯,默默点了点头。
付春娘帮王十三拿起包裹,先行一步,来到院子里。
王十三跟了出来,左右看看周围没人,面上便带了些警惕。
江审言适才同他提到付春娘不是突发奇想,自从文笙出事的消息传来,江审言便担心王十三修练《明日真经》越陷越深,最终无法善了,老是惦记着想叫他早些散功,燕白、狄氏兄弟等人知悉他心意,平时同付春娘接触难免露出撮合之意。
这姑娘本来就对他有意思,可别觉着得到了这么多人认可,再来旧事重提。
“十三哥,那个,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邺州老鹰岩……”
付春娘吞吞吐吐刚起了个头,王十三便瞪圆了眼睛,心道:“果然!”
老鹰岩他太记得了,就因为他嘴上没把门的,当着付春娘说了一通大老婆小老婆的厥词,被藏身岩下的文笙听个正着,可没少为这个笑话他。
他连忙向后跳开,力求离得付春娘远些,抬手阻止她向下讲,戒备地道:“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有媳妇的人了。别以为我媳妇出了事。你就能趁虚而入!”
付春娘闻言脸上骤黑,狠狠将手里的包裹丢在他怀里,嗔怒道:“王十三,你这混蛋。你屡次羞辱于我。天下又不是只你一个男人,姑奶奶是傻的么,非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王十三松了口气,手抚胸口:“不是就好,害我还担心了一场。”
付春娘一时更生气了。明如秋水的眸子瞪着他,胸口不住起伏。
王十三瞥眼看了看她,又露出将信将疑之色:“那你好端端的突然提老鹰岩干嘛?”
付春娘深深呼吸,好生调节了一番心情,方道:“我是想说老鹰岩那事你就权当没有发生过,都忘了吧。我同顾姑娘接触过,她人很好,我看不管她是不是还活着,你都忘不了她,而我。也有了中意的人。”
“哦,啥?”王十三一时呆住,真的假的,付春娘又看上谁了?
他脑袋转得飞快,想想付春娘最近和谁在一起,好奇地问道:“谁啊,是不是七哥?”
付春娘脸色好看了些,面颊微红,嫣然一笑。
这就是承认了。
王十三笑道:“不错嘛,好眼光。”他顿了顿。复又竖起大拇指,“你这丫头眼光一直不错!”
这是大言不惭连他自己一起夸进去了。
付春娘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到这时候,她竟觉着眼前这男人也没那么可恶了。
王十三回手在行囊里摸啊摸。口里道:“我说七哥最近怎么春风满面的,原来是红鸾星动,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估计着你俩办喜事我是赶不及了,也没什么准备,先把份子钱掏了。”
他掏出两锭银子来。足足有二百两,是江审言的夫人刚给他准备的盘缠,递给了付春娘。
付春娘接过来。
王十三回身道:“该把他们都叫出来了吧,我该走了!”
付春娘抿了抿唇,诚心诚意地道:“十三哥,多谢你帮我请了神医救治我爹,我没什么能报答的,此去千万小心,若有需得人帮忙之处,只管说一声,我付春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十三点了点头:“行,多谢妹子。”说了这话,他扯开嗓门,大声嚷嚷道:“兄弟们,我走了啊。大家留在这里好好过年,大吉大利,升官发财娶媳妇。”
众人齐齐自屋里赶出来送行,王十三出了府门,叫大伙回去,飞身上马,在满街奔走拜年的车马路人中小心穿行,直到出了三泰街,方才催动马匹,直奔城门。
昨夜天祐帝成功夺权,将吴太师及其党羽下到大牢,因为得到了林世南的支持,过程十分顺利,今天嘉通城只是城门口盘查得严些,粗心一点儿的老百姓甚至到现在还没察觉出了大事。
王十三离远看城门口一队队士兵甲胄鲜明,不禁有些担心,暗自后悔忘了跟舅舅讨个信物好出城。
都到城门口了,好歹试一试,不行再说。
他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正要牵着缰绳去城门口接受盘查,突听旁边有人叫道:“陆兄弟,陆老弟!”
王十三循声望去,只见城门口停了辆马车,一员武将骑着神骏的白马守在车旁,竟是林世南的长子林少英。
昨晚才在皇宫里见过,不知林少英在这里做什么,正好可以找他给打个招呼,放自己出城。
王十三暗自合计,还未说话,林少英已主动迎上前来:“陆兄弟,江大人派人来与我说,你今日要出城去,愚兄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到了近前,他低声道:“我已安排了人手和船只,送你过江。”
王十三没想到舅舅想得如此周到,而今林家父子成了自己人,飞云江上自然随意来去,不必再绕路“玉盘云水”了。
他当即笑道:“劳动少将军,这怎么好意思?”
林少英很是亲热:“这话说的,陆兄弟你是拿我当外人了,愚兄一直没有机会感谢你救了犬子的性命,等下次你来嘉通的,咱们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说完这话,他冲马车那边朗声道:“念北,还不出来,给救过你的陆叔叔磕头。”
话音未落,车帘撩开。一身红衣的林念北从奶娘怀里挣脱,跳下车来,将啃了一半的苹果塞在奶娘手里,连蹦带跳跑过来。
一年未见。小胖子个子未见长,到是又胖了一圈。
早先不觉,现在再想想林世南给长孙起名“念北”,实是颇有深意。
王十三连忙将他拦住,随手抱起来。向上掂了掂份量:“嘿,又重了。”
他想起文笙曾赞过这小胖子有音律方面的天赋,还曾动过收他为徒的念头,不禁眼中一涩,连忙将他放下。
林少英摸了摸儿子的头,叫他回车上去,点手叫过身后一名亲兵,道:“这是我的亲随纪石,江南江北的守军没有他不认识的,我叫他带你过江。”
王十三感于对方盛情。忙不迭道谢。
林少英亲自将王十三送出城,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见前面便是黄土大道,除了纪石再没有旁人,压低了声音道:“陆兄弟,愚兄尚有一事相求。我知道你此去梁地是要做大事,纪石送了你之后便留在江北,你若是要对付那姓钟的狗贼,或是有他的消息,还请知会一声。”
王十三脚下一顿。道:“少将军要对付钟天政?”
林少英冷笑道:“他欺瞒我父,劫持我儿,杀我亲信部下,此等深仇。岂能不报!”
纪石连连点头,亦道:“少将军说的是,我等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为曲队长他们报仇,为小少爷解恨。”
王十三巴不得有人和他一起对付钟天政,一口应允。
听林少英这么翻旧账,王十三不免有些心虚。当日为了在鬼见峡伏击钟天政,他可是斩杀了好些个守峡的南崇兵,依林氏父子的精明,多半心里有数。
不过当时两国交战,他一直觉着自己是大梁人,再说他和文笙在鬼见峡也救出了燕白和林念北,林少英不提这事,是不是说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
王十三和林少英告辞,跟着纪石快马赶去飞云江南岸,换乘船只过江。
一切十分顺利,大年初三中午,王十三在江北下船,和纪石约好了下回如何联系,他腰悬钢刀,提了个包裹,就此融入茫茫人海。
支撑着他这么快赶回来的信念就是报仇。
报复白云坞那帮孙子。
此时大梁的形势已同他去年六月离开时大不相同。
谭家退出角逐,钟天政遁于东海,李承运死守离水,而他控制的五个州因为兵力有限难以兼顾,已经被压缩成了三个半。
纪家军主动让出了临诏,临诏多山川,百姓或随纪家军搬迁至地广人稀的彰、白二州,或藏到山林中躲避战乱。
开州北部失守之后,吉鲁人在那一带囤下重兵,也一直没能夺回来。
大好河山尽数落入白云坞之手。
京里杨昊御和不少大臣都成了白云坞的傀儡,王十三不禁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同付兰诚一样,已经被那丹药所控制。
白云坞打出大周朝的旗号,公开招兵买马,大把的银子洒出去,很快聚集起一批信徒来,各州都有人员响应。
只看这阵势,王十三觉着天女湖底的奇门遁甲大阵必定没能困死白云坞主,那老家伙还很可能因祸得福,拿到了他祖祖辈辈都在寻找的玉玺和财富,如若不然,哪来这么多的银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吉鲁大军多半也是花钱请来的。
怎么才能收拾他们?找不着人一切都白搭。
这第一步,就要引起那帮大周余孽的注意。
王十三一路往北,数日之后,到了关中。
关中是那些人的老巢,他决定先从这里入手寻找机会。
王十三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刺杀朱子良。
要说朱子良这棵著名的墙头草可真是命大,他原本为被那丹药控制,身边又隐藏着白云坞的人,谭三先生、谭四先生齐至,想要生擒他对付白云坞,结果一时疏忽,致使谭三先生被砍去一臂。
白云坞的人原本要灭口,但谭家人愣是将朱子良救活,靠他指引,攻克了白云坞。
千花岛被焚,朱子良断了丹药供应,比付兰诚还不如,很是过了一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但谭家人走了,白云坞很快卷土重来。
白云坞主想起朱子良,派人将半疯的他弄了回去,亲手治好,朱子良抱着白云坞主的大腿痛哭流涕,简直将对方当作再生父母。
白云坞主依旧派了之前的两名手下随他回江北,重整旧部,剑指邺州,给纪家军造成很大的压力。
这一次两名白云坞众索性连样子也不做了,整日稳坐帅帐之中,指使着朱子良端茶倒水,非打即骂。
朱子良畏之如虎,白云坞的人叫做什么他就赶紧去做,连假手于人都不敢。
白天他过着囚犯的日子,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得到一颗丹药,如获至宝般服下去,在迷幻中过一把当皇帝的瘾。
知情的将士敢怒不敢言,那两个白云坞的人武艺高强,连背后里说他们坏话都会被发觉。
王十三观察两天之后,打昏了个兵卒扒了身衣裳,趁着傍晚混入兵营。
他身法既轻又快,那些岗哨和巡逻的士兵根本就无从发现,不大会儿工夫给他摸到了帅帐附近。
正巧朱子良出来给两个活祖宗倒洗脚水,在江北时,王十三就曾多次见过他,是以一眼就认出来,猛地扑过去,二话不说攥紧了他的脖颈。
“你这样的可怜虫,还活着做什么?不如老子给你个痛快。”说话间,朱子良已经被他扼得两眼翻白,王十三手上用力,“咔擦”一声,拧断了朱子良的脖子。
就这片刻,帐中的两人已经察觉,一齐抢出帐篷,直取王十三。
王十三且打且退,不知不觉间三人已经交手上百回合,王十三以一敌二不落下风,错步间双方各出险招,一名白云坞众一招斩中王十三右肩,这一刀乃是斜削,正常而言怕是连肩膀带脑袋一齐削落,偏偏王十三的《明日真经》大展神威,他只是衣裳碎了道大口子,人却毫发无伤。
不但如此,作为交换,他还一刀斩在对方小腹上,连肠子都露了出来。
趁着那两人震惊失措,王十三施施然退走。
若要杀死这两人,他手起刀落,并非难事,但王十三要的不是剪除白云坞主几个党羽,这次行动他只想引起白云坞主的注意,以便接下来能有机会与他面对面交锋。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九章 醒酒药(二合一)
说到关中,岂能不提袁家集。
这一年来关中大地可谓是饱经摧残,不知更换了多少回当权者,好在袁家集在袁大家的病神奇痊愈之后时来运转,全都躲避了过去,老百姓提心吊胆照常过日子。
袁家原本还有全家搬迁将朗月斋搬去别处的想法,但数千册书哪是说搬就搬的,袁大家割了怪瘤,颇有死过一回的感触,再看大梁十二州处处烽烟,哪也不太平,也就息了这心思。
他年纪大了,病这一场坏了根基,精力大不如前,很少再去朗月斋,索性将家中事务交给大儿子管,书斋那边交给了二儿子。
这小半年袁文敏带着赵康和连成业,三个年轻人将朗月斋的书籍完全清理出来,分门别类摆放,恢复了往日的规整。
正月里没什么事,袁家兄弟在家陪着老父喝茶下棋。
袁文敏棋艺比兄长稍好,坐在父亲对面,拿了黑子冥思苦想,袁文浩站在他身后观战。
便在此时,管家进来禀报:“老爷,有客来访。”
袁大家放下茶盏,他提前没收着拜帖,不过乡下地方,很多人不讲究这些,大正月的多半是亲朋好友前来拜年,正要说“快请”,袁文浩发现管家神色有异,问道:“是什么人?”
管家未等回话,便听着门口有人朗声笑道:“是我。袁大家气色不错,看来是彻底好了,实在可喜可贺。”
父子三人一齐望去,就见一个高个儿男子已经到了门口,来客这是不等通报,自己进来了。
袁文敏连忙丢了棋子站起来,他觉着对方声音语气都似曾相识,只是一脸胡子,不大好辨认长相,打量了半晌才试探道:“您是……安陆侯世子?”
来的正是王十三,他想进来。袁家的门房根本就拦不住。
王十三进了屋子,笑道:“怎么,我留了胡子看上去变化很大?此番是正好路过袁家集,惦记袁大家的病情。登门瞧瞧,顺便给大伙拜个年。”
“不敢当,不敢当。”这是救命恩公,袁氏父子都十分热情。
袁大家战战巍巍站起来,意欲行大礼:“哪敢如此劳动世子爷。若非世子爷古道热肠,为我这老头子请来神医,这会儿估计着老朽已然不在人世了。”
之前他病得迷迷糊糊,对假扮大夫为他诊治的董涛还多少有些印象,这位安陆侯世子如何都是听两个儿子说的,如今再一看,实是对不上号。
差太多了,真正的权贵公子哪会是这个样子?
王十三没让他疑惑太久,等落座上了茶之后,便坦白道:“不瞒诸位。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安陆侯世子,之前登门是陪着顾姑娘来探访《希声谱》那件事的,没想到袁大家生了病,凑巧我们随行之中有一位神医,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怕诸位多想,这才借了小侯爷的名字。”他笑了笑,“刚好小侯爷我们也熟。”
袁家父子面面相觑,原来是这样。
袁文敏心思活络,最先反应过来:“您是说。当日那位姑娘姓顾?是离水的大乐师顾文笙?”
王十三点了点头。
父子三人齐齐倒抽了口冷气。
袁文敏还好些,袁文浩当日同文笙接触得少,任他如何回想,也想不起“安陆侯世子”身边那丫鬟长什么模样了。
袁阳呆滞了半晌。方才将这消息消化掉,道:“不管怎么说,你们救了老朽总是不假,若有用得上我袁家之处,老朽必定全力以赴。”
自打素无来往的“安陆侯世子”由天而降救了自己,他就隐约觉着不对。若是顾文笙为调查《希声谱》而来,那一切便说的通了。
对方救了自己,事后又上门点明,肯定是有事,联想到风闻顾大乐师遇难顺金山,这事怕还不会小了,就不知道自己一家子草民,有什么能帮上对方的?
王十三连连摆手:“袁大家您误会了。顾姑娘是敬贤爱书之人,是以每到一处,看到有真才实学值得尊重的长者,就忍不住伸手相帮。她毕生的理想就是在开州建一所乐师学堂,教人音律,把《希声谱》发扬光大。袁大家若是有此心意,等天下安定之后,能把朗月斋搬去开州,我等便感激不尽了。”
袁阳暗自松了口气,大梁如今这么乱,谁不盼着天下安定?若是李承运能一统十二州开国称帝,他自是巴不得给朝廷卖个好,到时候子子孙孙都受益。
“此事大可放心。你们两个听着,到时候哪怕我不在了,你们也要完成这个约定。”
袁氏兄弟齐齐应是。
王十三笑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袁大家当然会长命百岁。对了,记得上次我走的时候,朗月斋还在整理,很多书没有登记,现在可忙完了?”
这就是拉家常了。
说到朗月斋,袁家父子都非常自豪,袁文敏道:“冬月里便整理出来了,恩公若是无事,不如住上几天,瞧瞧有没有中意的书。”
他还记得对方很喜欢看书,尤其是风水方面的。
王十三欣然点头,笑道:“求之不得,方才一直没敢开口。”
说话间就到了中午,袁家父子设宴款待王十三。
王十三虽说肚子里墨水不多,却把草莽气都收敛起来,表现出了对读书人极大的尊重,席上宾主尽欢,气氛很是不错。
待等酒足饭饱,王十三稍稍一提,袁文敏便带着他去了朗月斋。
因为过年,朗月斋收拾得焕然一新,上下两层,书籍摆放得整整齐齐,只进门桌上放着笔墨纸砚,旁边放了几本书,其中夹了书签,显是有人正在查东西。
刚过午,书斋里没有人,袁文敏过去拿起一页纸来,看了两眼笑道:“这都是成业在忙活,过年了也不休息。”
王十三也凑过去看,就见桌子上每一本书都与前朝有关。
大周的历史、官制、人物传记、习俗……
这个连成业是袁文敏姑母夫家的子侄。不知怎的,竟会对大周朝这般感兴趣,看他摘抄整理这些显非一日,落在纸上密密麻麻厚厚一叠。
王十三相信这还只是他遗落在这里的一小部分。
“这个连成业。对大周朝这么感兴趣?”
袁文敏讪讪一笑:“他想一出是一出,又爱钻牛角尖。”
王十三把那摞纸放下,举目看了看四周的书架。
袁文敏将登记的册子抱过来,请他挑书,王十三摆了摆手。由桌上拿起一本连成业做了记号的《大周官制考》,坐了下来:“二公子你不用忙,我正好对这个也感兴趣。”
袁文敏没有多想,叫来老管事袁墨伺候,他在旁相陪。
王十三心不在焉将那本书从头翻了翻,事情与他猜测的差不多,这袁家果然大有问题。
问题不是出在袁氏父子,而是朗月斋。
当日袁大家生病,脖子上突然长出个肉瘤,其实那不是普通的病。
王十三特意请燕白帮着看过。说是肉瘤里藏着一种名为“金圣蠹”的虫子,那虫子在袁阳脖颈上安家落户,汲取身体的养份,越长越大,故而那肉瘤也渐渐由米粒变成了拳头大小。
袁阳是个忠厚长者,一辈子与人为善,会中这样的招着实蹊跷。
加上他这一病时机甚巧,跟着朗月斋疏于管理,就发生了《希声谱》被盗卖的事,引得谭五先生、文笙以及钟天政这些对《希声谱》感兴趣的人齐聚关中。
若说这还不算。他们第二次上门治好了袁阳的病,跟着冒充神医的董涛就被抓上了白云坞,就可见袁家一直在白云坞的视线之内。
翻着这本《大周官制考》,王十三脑袋里隐约有了个答案。大周朝毕竟距离现在太久了,有好几百年,白云坞主自称是幽帝后人,想要复辟,光靠武力可不行。
周朝的史书是大梁的臣子写的,已被严重扭曲丑化。必要有人去重新编撰,想办法粉饰充实,大周朝留下的玉玺才能发挥它的作用。
这个人看来便是连成业。
王十三回来之后第一件事是杀了朱子良,引起白云坞主的重视,跟着便到袁家来,相当于送货上门,看你白云坞还能沉得住气。
大约未中时分,连成业午休结束,回来继续抄书。
只见他皱着眉走在院子里,嘴里还念念有词,似在为整理的东西而烦恼,王十三也来了些兴趣,这小子一身书呆子气,藏得可够深的。
连成业走到门口,怔了一怔,同袁文敏打了个招呼,又冲王十三点了点头,自顾自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来继续研究那几本书。
到像是没有认出王十三来。
袁文敏打断他,由中给介绍两句,想着到现在还不知道恩公的真名,正要询问,突地脑间闪过一念,失声道:“恩公可是姓王?”
王十三点了点头,他真正姓氏不为大梁人知晓,一说姓王就是对上号了,这都是拜之前的流言蜚语所赐。
他仔细留意连成业,不同于袁文敏的好奇惋惜,连成业神色淡淡地,又带着些茫然。
袁文敏一直在朗月斋呆到天快黑才走,他在这里,王十三也不方便做什么,只在将书放回去的时候问了连成业一句:“怎么想起整理这些呢?”
连成业半天才从书上抬起头来:“我自己感兴趣,也是受了别人的启发。”
袁文敏走后,王十三想继续套套话,不想外头脚步声响,有人在院子里笑道:“这两日老是听着喜鹊在树上叫,刚遇着文敏,才知道世子爷来了。世子爷呢,在下给您拜年了。”
说话间来人走近,乃是袁大家的弟子赵康。
王十三起身迎了迎,这次见面赵康比之前亲热了不少,想是因为王十三带着人治好了他师父的病。
王十三道:“其实我不是什么世子。”
赵康“噗哧”一声笑:“我跟王将军开个玩笑,刚才文敏已经告诉我了。王将军看什么书,我帮你找?”
王十三胡乱点了一本,赵康把书拿过来,又打发了袁墨,亲手帮他斟茶,十分殷勤。
王十三道过谢,拿起茶盏来嗅了嗅香气,“咕咚咚”喝了半盏。
赵康笑眯眯搬了张椅子,在旁相陪。
过了一会儿,王十三拿着书目光涣散,半晌不转一下眼珠。
赵康笑道:“王将军长途奔波,是不是累了,累了就不要强撑着,不如休息一会儿。”他起身去把灯点上,回头再看,王十三已经伏在桌案上不动了。
连成业抬了下眼皮:“他睡了。”
赵康声音柔和:“天不早了,你也忙了一天,这些东西不着急,放这里,明天再继续吧。”
连成业应了一声,又问:“他怎么办,睡这里总不大好。”
赵康道:“你别管了,我在这里守着,等吃晚饭的时候再叫醒他。”
连成业掩手打了个哈欠,站起身:“那辛苦你了,最后别忘了熄灯锁门。”
脚步声响,连成业走出去,慢慢走出了院子,四周复又安静下来。
赵康等了一阵,低声唤道:“王将军,王将军!”
王十三趴在那里,鼻息沉沉,全无反应。
赵康轻笑了一声:“匆匆忙忙过江,赶来关中,又跑去杀了朱子良,王将军你一定很累吧。”
他走近过来,站到了王十三身边,探头查看,嘴里嘲道:“东方说你厉害,看来也不过尔尔,粗人就是粗人,一盏茶就放倒了。”
王十三自不会答他,赵康自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来,取出一颗浑圆的丹药,收好瓶子,用力将王十三拉起来,将那丹药凑到王十三嘴边,便要塞进去。
王十三砸吧了一下嘴,似于梦中呓语:“干什么,别来烦老子,什么东西?”
赵康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精光,柔声劝道:“是醒酒的,你中午喝多了。”
按赵康的经验,王十三此刻就算有残存的神智,脑子里也必是一团浆糊,一说醒酒药,下意识必定张嘴,就是不张也没关系,他现在任自己揉捏,强塞就行。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章 其实我是卧底
赵康手里的丹药已送到了王十三唇边,只需往前一送,便能强行塞入他口中。
这时候却有一只手伸过来,像铁钳子一样牢牢抓住了赵康的手腕。
赵康先是一惊,不及说什么,张嘴便呼痛:“痛痛痛,快松手!”
王十三睁开一只眼睛,戏谑望着他:“这种把戏,老子十岁的时候就不玩了。”
他没有理会赵康的痛苦,手上继续用力,直握得对方腕骨“咔咔”作响,哀求已变成了嚎叫,才伸出另一只手,将丹药拿过来,猛一抬手,将他腕骨掰折。
赵康“嗷”的一声涕泪齐下,捧着手腕缩成一团。
王十三长身站起,将他甩倒在椅子上,丢了一块湿帕子过去。
赵康被帕子砸中了脸,才知道王十三早起了疑心,不知何时将含在口中的茶水吐了出来,枉自己一直提着小心竟未发觉。
当真动起手来,别说他腕骨已断,就是好端端的,十个他加在一起也不是王十三的对手,这会儿有些缓过劲来,赵康识趣地闭上嘴巴,眼珠乱转,在想法子脱身。
王十三仔细端详了一番那颗丹药,又放到鼻端嗅了嗅:“醒酒药?哼哼。”
赵康脸露讪笑,没敢作声。
“这是白云坞那种会上瘾的毒药吧,你小子想控制我?”
赵康见王十三目露凶光,明显自己一句话答的不合他心意便会性命难保,连忙道:“王将军,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在下实乃是一片好意啊。”
王十三冷笑:“好意?奶奶的,好意你怎的不自己吃?”说话间便要将那颗丹药塞到赵康嘴里。
赵康望着他面不改色,半点惧意也没有。
王十三也只是试试他,见状中途停下:“很好,原来你早已经吃过了。那犯不着给你解馋,我还是留着吧,说不定以后有用。”
说话间。他伸手在赵康身上搜了搜,很快找到那装丹药的小瓷瓶,将丹药放回去,连瓶子一起收入怀中。
赵康显是颇为肉痛。恋恋不舍地盯着他放丹药的地方,强颜欢笑:“久闻王将军身世坎坷,自强不息,虽然长在草莽,却心怀天下。实乃是了不起的英雄人物。”
王十三却不肯放过他:“粗人就是粗人,呵呵,不过尔尔。”
赵康心知过不了眼前这一关,这大老粗可不会叫他舒服了,连忙赔笑道:“那都是在下有眼无珠,妒忌王将军得到坞主看重,才胡言乱语的,当不得真。将军请想,若我们真是如此想你,刚才给你的就是断肠毒药。何必还要浪费这价比千金的神丹,指望着能把你拉拢过来,共谋大事呢?”
王十三摸着下巴作势想了半晌,方道:“说的也有些道理。”
赵康这会儿看上去老实异常:“王将军,我这手腕断了,实在是疼得很,可否容我正一正骨头,治疗一二?”
这半天他捧着折断的腕骨,强撑着和王十三说话,直疼得满头满脸都是大汗。
王十三却仿佛才看到:“哎哟。断了呀?怎不早说,啧啧,我都没使什么劲儿呢,你这弱不经风的。”
赵康敢怒不敢言:“是在下这骨头太脆了。不够硬。”
“嘿嘿,软骨头,说的就是你这种人。”王十三笑嘻嘻挖苦完,放开了赵康。
赵康咬牙忍了,将骨头正了正,撕了衣襟包扎固定。全靠一只左手很不方便,最后勉强用牙咬着打了个结,方才长吁了一口气。
王十三笑眯眯坐在对面看着,等他忙完,方由桌子上拿起一页写满了字的纸,对着灯光看了看,口中道:“我本打算来袁家探望一下袁大家就离开,谁想你们竟还放我不过。大周朝,哼,你们坞主可是拿到幽帝留下的玉玺和宝藏了?”
“正是,坞主洪福齐天,一举完成了多少代人的心愿。”
赵康偷眼打量了一下王十三,忍不住问:“要照你所说,王将军又何必潜入军营,杀死了朱子良?”
王十三瞪眼:“朱子良怎么了,他不是投靠了谭家么?老子赶来关中,原本是想着到天女湖寻寻谭家人的晦气,杀上几个一解心头之恨,谁想来到了才知道,要在天女湖找到他们,不比湖里找几只乌龟容易,只好先作罢。”
赵康将信将疑,要照这番说辞,王十三是找不着谭家人,才转而拿朱子良撒气,那朱子良死得可太冤了。
“王将军没发现朱子良是同我们白云坞的人在一起么?”
王十三不以为意:“发现了。等我发现已经晚了,若非老子不想多招惹仇家,就你们那两人,你以为还能全身而退不成?”
其实也不算全身而退,连肠子都出来了。
赵康见对方凶相毕露,不敢再问。
不问,还有可能蒙混过去,侥幸脱身;问得多了,惹恼了这凶神,今天就得交待在这里,还不一定能捞得个痛快。
他脑袋里飞快地转了转,要活下去,只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对方。
“朱子良已然归顺了坞主,唉,这完全是一场误会,不知者不怪,都是我等考虑不周,王将军千万原谅则个。”
王十三似笑非笑:“好说,反正我也没有吃亏。”
赵康暗暗咬牙,笑道:“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王将军眼下处境不妙啊。不知等从袁家集离开,下一步有何打算?”
王十三沉吟未语,似被他说中了心思。
赵康又道:“将军这段时间没在大梁吧?不知有没有听到离水那边传出来的流言蜚语。可恨那些王公大臣忌恨你救过李承运,又得到顾大乐师倾心,非要颠倒黑白,说你是趁人之危,顾大乐师为名节考虑,才不得不答应嫁你。你说气不气人?”
王十三明显被戳中了痛处,沉着脸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康心中大定,继续游说:“那些权贵高官不过是一帮子吸食民脂民膏的老鼠蛀虫,拥立李承运换汤不换药,大梁朝廷早已是沉疴难返。若非看不愤,王将军当日也不会追随王光济举兵造反。可惜王将军你是南崇人,大梁的官儿排挤你,你在梁地长大。南崇那边又难免会怀疑你,若是顾乐师活着,你们成了亲,一切还好说,偏偏她为谭老贼逼迫。在顺金山坠崖,唉,天下之大,王将军可想过何去何从?”
王十三慢慢变了脸色,目光开始犹疑不定:“管他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走一步算一步?此等鼠目寸光岂是王将军所为?”赵康也不觉着疼了,身子向前探出,盯着王十三“啧啧”摇头,“我想王将军也是因为拿不定主意。才来的袁家吧?”
王十三默然不语。
“王将军有没有想过另投明主,我家主公正求贤如渴,尤其是王将军这样的英雄好汉……”
不等说完,王十三已将他打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白云坞主?哈哈,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赵康大声诘问。
是啊,为什么不可能,王十三眨巴着眼睛,有些回答不出来。
赵康道:“主公武艺高强,这样的人才有资格领袖群雄。他乃是大周幽帝后人,梁朝开国皇帝窃取了大周的江山,而今主公索回,名正言顺;主公麾下出身草莽的比比皆是。谁也不用瞧不起谁;我等要杀尽世间的贪官污吏,已经拿下了大半个江山,形势一片大好。”
他越说越有信心,到这会儿觉着说服王十三已是十拿九稳。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主公之志,不在区区一个大梁。他要恢复大周的疆域,南崇是肯定要打的。到时间天下一统,王将军到底是哪里人自也便无关紧要。哈哈!”
王十三看赵康唾沫横飞,心中冷笑,脸上却随着他这番话变幻着表情,目露深思,光芒渐盛。
这副模样任谁看来,都是大写的“动心”二字。
赵康说完,期待地望着他,激动劲儿过去,这才觉出手腕疼痛钻心,忍不住“嘶嘶”出声。
王十三回过神来,满脸歉意:“这真是不好意思,下手重了。来,我帮你治一治。别担心,我有经验。”
他不由分说拉过赵康的手,给他重新正骨包扎,忙活完了,又指了被丢在一旁的脏帕子,示意赵康拿过来擦擦额上豆大的汗珠。
赵康连忙拿衣袖擦了。
王十三嘿嘿笑道:“老弟这伤怕是得养几个月,一会儿找个郎中好好看看吧。”
这般前倨后恭显然是事情有门儿,赵康心里有了谱,果然王十三又磨蹭了一番,方踟躇道:“这么大的事,容我考虑两天。”
赵康笑道:“那你可要早做决断,这两日主公正在关中,王将军若是愿意入我白云坞,以你的身手与威名,主公必定愿意亲自见见你,而后委以重用。”
白云坞主在关中?王十三脑袋里一闪念,猜测那老东西多半是因为朱子良死了,赶来一看究竟。
直接顺水推舟怕对方起疑,拖延两天在王十三看来很有必要,他微微颔首,起身道:“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不如一起用个晚饭?”
赵康呲牙咧嘴:“还是算了,我得赶紧找大夫去。那个……”
他犹豫了一下,想将那瓶丹药要回来。
但王十三的大个子加上他喜怒无常的性格太有震慑力了,站起来的赵康比对方矮了几乎一个头,不知为何在王十三的目光注视下,他心里发虚,话到嘴边改了口:“两天之后,我来听你的决定。”
不提赵康回去如何联络白云坞主禀报表功,且说王十三,在袁家安分呆了两天,待到赵康壮着胆子再来问他,直接点头应允:“行。我可以与白云坞主先见个面,但愿他不要令我失望。”
赵康大喜,去向袁家父子说他和王十三颇为投契,左右无事,准备带着他在附近城镇转转,逛一逛关中的名胜古迹。
袁家人不疑有它,转过天来一大早将王十三送走。
赵康带王十三去的地方,正是江北军的军营。
王十三没有质疑,前头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
自南崇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白云坞如今势大,要将其连根拔起,只有混进去从内部想办法。
他与文笙的缘分起自于一场诈降,要为她报仇,须得再走一回老路,这也许就是命吧。
到了营前,出来迎接他们的竟是老相识东方。
东方哈哈大笑:“王老弟,当初我就看好你,在主公面前大力推荐,良禽择木而栖,从此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王十三笑了笑没有说话。
赵康小声问:“主公可在?”
东方笑看了他一眼:“王老弟这等身份,你说呢?”
赵康缩了缩脑袋。
王十三看在眼里,心中疾跳两下,暗忖:“就怕你个老王八不在,在就好。”
这一次的敌人很厉害,他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做戏,半点疏漏也不能出。
一行人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大帐,路遇江北军将士或跪倒行礼或后退避开,只看这样子,就知道朱子良的死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江北军已经被白云坞的人以武力收服。
进了大帐没看到有其他人在,王十三却不敢掉以轻心,白云坞主不露面,想必是在暗处关注着自己与东方的这场交锋。
分宾主坐下之后,东方没有废话,直接进入正题:“主公听说王老弟来投异常欢喜,你知道,朱子良死了,这支军队群龙无首,主公麾下急缺带兵打仗的人才,不知王老弟可否担当起这重任?”
王十三却没有因之动容:“是像朱子良那样做个傀儡么,没兴趣。”
“哈哈,王老弟是个直性子。自然不是,朱子良空有将名,身手太弱了,这样的人最容易受人控制,主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像王老弟这一身武艺,何需多此一举。”
咦,还有这等好事?
王十三露出疑惑之色。
“当然了,王老弟说是投效,也需给我们吃一颗定心丸。”东方拿出一颗丹药来,放到王十三面前,“这颗药是怎么回事,我想王老弟心中有数,只要对主公忠心不二,吃下去只有好处。老弟若不是逗着我们玩,就请当着我的面把它吃了吧。”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一章 此生心事只此一桩
说完这番话,东方静静地望着王十三,目光中暗藏锋锐。
桌子上的这颗丹药泛着幽黑的光泽,好似地狱深渊的颜色,王十三在付兰诚那里看到过,甚至两天之前他才在赵康手中夺了几颗,是以对之再熟悉不过。
这是白云坞主用来控制手的“神丹”。
任你再厉害的人物,一旦服,就像是烈马被套上了笼头,终生任其驱使奴役,否则得不到丹药毒瘾发作,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吃还是不吃?
王十三不禁有些头大。
东方武功不弱,赵康上过一回当,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那丹药,目光炯炯,生怕眨眼睛的工夫被自己偷梁换柱,再想瞒天过海已无可能。
更不用说那白云坞主说是已经来了军营,没有露面,十有**是躲在暗处窥视着这一幕。
王十三手指在桌上轻扣了两记,已经走到这一步,吃不吃都得早做决断,犹犹豫豫只增害处。
望着那颗丹药,付兰诚铁索缠身在床榻上痛苦挣扎的画面和文笙鲜活的脸灿烂的笑容交相出现在他脑海。
王十三抬头:“我如何知道你不是在逗我玩,你能代表白云坞主,说过的话必定言而有信?”
东方笑了笑:“没看出来,王老弟竟是如此谨慎之人。”
王十三道:“不谨慎我也活不到现在。”
“那到是。你待如何?”
“我要白云坞主出来,亲口同我说。不是说看重我么,连面都不露,叫我如何相信?”
“你这……”东方有些为难,同赵康互视了一眼。
“不行就只好算了。虽然我同东方你不打不相识,但你也需得听令于人,若是你家主公,我还敢相信他对许诺的事一言九鼎,你么,请恕我不敢以性命相托。”王十三站了起来,转身便要离去。
“哈哈哈!”帐后一人放声大笑。由后头转出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来。
这老头个子不高。穿了一件灰布长袍,宽袍大袖,脚蹬黑色布鞋。偌大年纪两眼神光如电,只看行走间这股气势,王十三便断定,这必是白云坞主本尊。
就是这老贼。设毒计败坏他和文笙的名声,又不知怎的弄死了谭令蕙。引得谭梦州迁怒文笙,强邀文笙斗乐,使得她坠落悬崖,至今连尸首都没找到。
这老贼占到了大便宜。却生生拆散了他和文笙,令他们阴阳相隔,再不得相见。
一时间王十三倾尽了全力才保持住全身放松。眼睛中没有露出恨意,面现愕然。打量了白云坞主,而后将目光转向东方,似是搞不清楚来人是谁,等东方为他介绍。
东方和赵康二人齐齐起身,大礼参拜,口称:“见过主公。”
白云坞主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平身吧,我来亲自和王将军说。”
他以赞赏的目光将王十三从头打量到脚,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要见本坞主,本坞主便现身与你一见。东方适才所言都是我的意思,我这里不要别有用心的奸细,王将军只要一心追随老夫,我也绝不会亏待。”
王十三眼珠乱转目光犹疑,显是脑袋里争斗十分激烈,停了停,他深吸了口气,抬眼直视白云坞主:“想要我的忠心,必须得令我心服口服才行,我想讨教坞主的高招,不知坞主愿不愿意赐教?”
赵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东方也是一怔,只有白云坞主饶有兴趣地望着王十三:“哦?王将军的意思是,只有本坞主打赢了你,你才会服这颗丹药,以后乖乖听本坞主的话?”
王十三面露桀骜之色,握起拳头:“实不相瞒,我前几天才在南崇杀了他们的武林第一人高阳老叟,你想打赢我可不容易。看在你这么大年纪份上,不一定非得打赢我,但也不能连我一拳都受不住吧,你若是徒有其名,只凭几颗丹药吓唬人,那咱们还是各忙各的吧。”
这么一说,白云坞主更加感兴趣:“看不出王将军激将法用得不错,呵呵,好吧,本坞主便叫你见识,并不是每个老家伙都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一击。”
帐篷里施展不开,他主动走了出去,袖手而立,等待王十三出招。
只这一个站立的姿势便稳如山岳,王十三心中一沉,果然是个劲敌。
这一战他不会留手,若能这么简单解决了,也就不用再出策。
王十三走近过去,隔着丈许远站定,暗自回想当日同东方那两短暂的交锋,不知这些白云坞的人武功是不是同一个路数,东方内外功都十分了得,老贼若比他更胜一筹,恐怕还真是个劲敌。
东方收起丹药,和赵康跟出来观战。
就见王十三一抱拳,嘴唇嚅动似要开口说话,跟着毫不犹豫一跃而上,挥拳直向白云坞主面门击落。
这分明是一上来就耍诈,若叫不熟悉他的人这会儿还在等着听他说什么,十个到有七八个会放松警惕。
白云坞主却似一早便料到,“哈”地一声,同样伸拳去迎。
两拳半空相遇,“砰”的一声巨响,王十三只觉手臂发麻,前欺的身体因之猛然顿住。
好家伙!王十三虽早有准备,亦不由露出惊讶之色,这老头儿好浑厚的内力。
当日他是和东方斗了个半斤八两不假,但这段时间他可没闲着,放开顾忌之后,《明日真经》可谓是突飞猛进,就这样,竟还比白云坞主弱了半筹。
这老贼实是他这辈子遇见最强大的敌人,比高阳老叟还要厉害不少。
这一念之间两人已经“乒乒乓乓”硬撼了几合,东方在旁看着,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
白云坞主打得兴起,硬接王十三几拳之后长啸一声:“到我了!”转守为攻。一步就到了王十三面前,伸两指掐了个古怪的手势,攸地点向王十三颈后大穴。
王十三身躯横移,他快,白云坞主比他更快,他这一移足足挪开丈许,竟未避开对方的一点。后颈有劲风袭至。白云坞主这一指正戳在《明日真经》凝出的气甲上。
“啵”地一声气爆过后,两人重新拉开距离。
白云坞主立在原处,风吹衣袍。他盯着自己的指尖,不看那张老脸,真如释迦佛拈花一般高深莫测。
而王十三也站定,一手轻拂后颈。面露骇然。
适才这他虽有气甲保护没有受伤,但却真切感受到了对方指甲划过肌肤的锐痛。
奶奶的。这老妖怪,留那么长的指甲,幸好老子皮厚!
他虽在暗骂,心里却像明镜一样。白云坞主空手的力道竟赶得上攻城弩,只差那么一点,就将他这层皮直接撕裂。
白云坞主眼睛渐渐亮起来:“果真刀枪不入?再来!”
他合身如一只大鸟扑向王十三。眨眼工夫又是几合。
王十三且打且退,虽然落在风。脑袋里却是一片清明。
这么着看来,自己即使倾尽全力也不是白云坞主的对手,论内力,他比自己稍胜一筹,可论招数,老东西可强出太多了,其间的差距真不是动动歪脑筋便能弥补的。
这也难怪,这老贼是幽帝后人,大周朝天一统,武功强盛,身为一国之主,什么好东西不尽着他挑,自己在王家善堂里学的大路货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王十三所能依仗的只有《明日真经》这一内功心法和这么多年练就的本能。
两个人足足打了一顿饭工夫,王十三节节后退,在帐篷前的空地上到处乱窜,白云坞主占尽上风,愣是拿他没什么办法。
白云坞主站定停手:“算了,不打了,再打去也不过如此。”
王十三亦离他数丈远站住,迟疑了,带着些微气喘拱手道:“坞主神功盖世,在今日方知人外有人。”
白云坞主淡淡道:“如何,还担心我会骗你?”
王十三搔了搔脑袋,脸上讪讪的。
东方见状连忙打圆场:“主公的身手自是天第一,王老弟我看能排天第二。哈哈,上次交手,我还觉着同王老弟不相上呢,没想到你进境这般神速。尤其王老弟还这么年轻,若是跟了主公,前途不可限量!”
王十三就势台阶,冲白云坞主躬身行礼,恭敬道:“主公……”
白云坞主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转身回了帐篷。
赵康连忙跟进去,东方挑着帐帘,冲王十三使了个眼色,悄声道:“还不进来?”
王十三别别扭扭跟进去,只见白云坞主已经大马金刀坐在了主位。
他一手搭在桌子上,神色虽然淡淡的,却看得出心情不错:“年纪轻轻,身手着实不错,无怪能得顾文笙青眼。”
他毫无顾忌地提到顾文笙,眼睛盯着王十三看他的反应。
王十三神色一黯,显是被触及了伤心事。
白云坞主嘴角轻挑,翻着眼睛看了眼东方。
东方连忙复又把那颗丹药拿出来,放到白云坞主跟前。
“我想你大约还不知道付兰诚是怎么服这颗丹药的吧,东方,你来与他说说。”
“是!”东方转向王十三,板着脸道,“去年付门主到白云坞赴宴,当时在场的还有顾乐师谭五先生和钟公子,付门主敬酒不吃吃罚酒,拒绝了主公的招揽,被主公当场拿,强行喂了神丹。”
白云坞主看着王十三神色变幻,道:“本坞主十分看重你,才叫东方与你好好商量,怎么,还担心我出尔反尔?”
王十三慌忙摇手:“君无戏言,坞主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
一句“君无戏言”取悦了对方,白云坞主露出一丝笑意:“顾文笙容貌既美,又才华横溢,你忘不了她也是人之常情,虽然你们做不成真正的夫妻,你好好听令于我,本坞主可以让你隔三差五见一见她,好好温存一番,也算达成了你的心愿。”
王十三面露不解,白云坞主却冲着那丹药指了一指:“是真是幻,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这是叫他吃丹药了,到这时候,再装傻已是无用。
人生如雾如电,如白驹过隙,如泡沫幻影,活多久是长?
王十三伸手过去。
不吃这药,无法取信于对方,吃去,就再也无法回头。
一颗丹药若能撑上两天,他怀里还有夺自赵康的十来颗,这就是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到他做好了准备,开始发动,最差也有足足一个月用来为文笙报仇。
足够了。
此生心事只此一桩,除此之外别无牵挂。
在白云坞诸人看来,王十三没有丝毫的犹豫,拿起桌案上的那颗丹药,回手就丢到了嘴里。
三人眼看着那丹药滚入咽喉,落入了腹中。
东方顿时放心来,躬身道贺:“恭喜主公,得到一员虎将。”
“哈哈哈。”白云坞主仰天大笑,胡子翘起多高。
赵康见王十三还在砸吧嘴似回味那丹药,拉了他:“傻站着干嘛,还不见过主公?”
他虽腕骨被王十三折断,却丝毫没有记仇,一来王十三身手确实厉害,服了神丹之后必得重用,再者,王十三是他说降的,这可是大功一件。
王十三如梦方醒,连忙给白云坞主行臣之礼:“见过主公!”
“哈哈,好。”白云坞主深信神丹的威力,疑虑尽消,伸手扶起王十三,“本坞主说话算话,这支兵马往后就由你来统帅。不过在那之前,你先随我去一趟奉京。算了,药效马上发作,现在说这个你也听不进去。”
他转而吩咐东方:“去给他单独准备一间帐篷,派个得力的人好生伺候。”
东方忙不迭应了,转身见王十三面露无措,笑着安慰道:“别担心,这神丹第一回服用反应是大了些,一会儿你会觉着头疼恶心,天旋地转,其实没事,你也无需运功相抗,就任其自然,有个一盏茶的工夫就过去了,再往后都是享受。”
王十三肚子里暗骂,却老老实实点了点头,任他揽着脖颈带出帐篷。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二章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不逊,这么长时间没见着了,你想我不想?”
“……自然是想的。”王十三趴在棉被上两眼发直,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他后背的衣裳已经全部湿透了。
就像东方告诉他的一样,这丹药刚发作起来可真是活受罪,耳鸣目眩,眼前红的绿的黄的各种光圈相次出现,一个套一个,好不容易等这阵恶心烦闷过去,文笙便仿如天降,带着太平出现在他眼前。
一颦一笑太真实了,明知道这是丹药带来的幻觉,他却不忍打破,喃喃出声。
文笙笑嘻嘻坐到了床边,握住他手:“我也想你,费了千辛万苦终于找着你了,我们再不分开,好不好?”
“好呀。”王十三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温度。
文笙的手又软又凉,王十三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面颊上。这便是神丹的效力么,难怪那么多人趋之若骛,难以自拔。他便亲眼见着付兰诚服了药之后目光呆滞,发出瘆人的痴笑,不知道他看到的又是什么。
他贪恋地望着文笙:“他们都说你坠崖了,我好担心,文笙,你没事就太好了。”
“呵呵,不逊你忘了,我是借尸还魂的,区区坠崖怎么会奈何得了我,我只是累了,再不想管这些恩怨是非,才诈死藏了起来。”
“借尸还魂”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除去文笙的家人就只有王十三自己知道,这叫他心神一松,不自觉间沉溺其中。
他手上用力,文笙顺从地被他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这触觉。这气息,是她无疑,王十三鼻子一酸,紧紧闭上了眼睛。
周围场景一换,就听得鞭炮声“劈啪”,喇叭唢呐一齐吹奏。
满堂喜庆颜色,鲜花似锦。前来道贺的宾客屋里已经坐不下了。都挤在院子里瞧热闹。
王十三骑着高头大马将新娘子接了来,新娘子蒙着盖头,但他心里清楚。这就是文笙,今天是他和文笙大喜的日子。
担任赞者的是“三更雨”戚琴,他和文笙都很尊敬的一位老人家。”
白云坞主眼睛一亮:“什么功法这般神奇,说起刀枪不入,我到想起两个人来,陆氏兄弟也是南崇人,在那边大大有名,可惜死得早,所练功法跟着失传了。”
王十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功法叫做《明日真经》,不知和他二人有没有关系,本来应该将它奉于主公,只是说来惭愧,这门功法本身有点问题,主公您怕是无法修练。”
白云坞主“哦”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淡淡的。
王十三继续道:“属下不敢有所隐瞒,当日还有几个同伴与我一起拿到这功法,他们全都卡在了前几句的口诀上。”跟着他将真经“三息一个小循环”的要求说了说。
白云坞主半晌无语,过了一阵,才拿着面前的茶盏来,喝了口茶,语气缓和下来:“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王十三心中鄙视,老贼还借着喝茶遮掩,明显是方才试过,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直言道:“属下很容易就做到了,后来才听人说,这门功法乃是童子功。”
“噗!”白云坞主一口茶没含住,喷了出去。
马车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窃笑,很快归于平静。
白云坞主忍笑道:“这到是新奇。”王十三的话是真是假一试便知,他手下便有几个年轻人,还是童子之身,不过他既是不能练,也就失了兴致。
和王十三聊这会儿话,他心情大见好转,再看王十三神情讪讪的,越发好笑,道:“行了,你也无需在意这些,世上的事总是这样,有得有失,得了偌大好处,哪能没有付出。”
王十三苦着脸道:“可我觉着,这功法同坞主的身手一比,简直就是垃圾。就是东方所练招式也大大强过属下。”
白云坞主微微摇了摇头:“只能说是各有所长吧。东方所练是本坞主传授给他的‘鹰击鹤舞十九式’。”
这一听就是身法招数,王十三腆着脸道:“我的身法还是当初在王家善堂里胡乱学的,不知坞主能不能叫我也跟着学一学?”
白云坞主失笑:“这又有何不可?本坞主之前便同你说过,只要你一心追随于我,我绝不会亏待。难道你不相信本坞主的话?”
王十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还当需得先立功才能受赏,是我想差了,没想到主公这般大方。”
白云坞主一哂,点手叫过一名亲随:“弘光,待会儿你将‘鹰击鹤舞十九式’教给十三。”
那亲随躬身应是。
王十三笑嘻嘻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老贼害他卑躬屈膝,阿谀奉承,还吞了那么一颗要命的丹药,总得叫他也吐点儿出来。
当日东方学这“鹰击鹤舞十九式”用了五天时间,已是少有的习武奇才,像弘光就不堪得多了,差不多花了一个月,到王十三这里,弘光捡着路途空闲时间给他演练讲解了一番,大多数时候都是王十三在马背上比比划划,嘴里念念有词,一天下来竟然使得有模有样。
负责教他的弘光很是震惊,白云坞主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幕,没有作声。
第二天王十三又得白云坞主同意,学到了一套刀法。
离着奉京越来越近,王十三约摸着时间,毒瘾也该发作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索囚 二合一
cpa300_4(); 这天路上正走着,白云坞主下令停车休息,这地方前不挨村,后不靠店,弘光带着几个亲随在路边搭起了两个巨大的帐篷,同行的有一小半人急不可待钻到帐篷里。看<>
弘光拿出两颗“神丹”递给王十三,冲他努嘴示意。
王十三接过来,心下恍然:奶奶的,这是要叫大家集体吞药啊。
瞥眼偷瞧,白云坞主正似笑非笑望着他,王十三心下一凛,连忙露出如获至宝的神情,一颗好好收起来,另一颗拿在手中,跟在最后进了帐篷。
原来白云坞主身边也有这么多人服过“神丹”,这老不死的!
动作快的已经吃上了,脸上露出诡异的痴笑,目光迷迷瞪瞪的,王十三张嘴一仰脖,假装将丹药扔到嘴里,实际趁人不注意,那颗要命的丹药已滑落到衣袖中。
装呗,反正就是模仿他们哼哼唧唧,王十三见过付兰诚服这丹药的模样不止一次,真装起来,比周围那些吃了丹药的更加逼真。
据燕白说,这丹药越吃瘾头越大,终至无法自拔,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吃第二颗的。
不过如此蒙混过关,王十三心里也挺忐忑的,他不怕别的,就怕稍后当着白云坞主的面药瘾真正发作,白云坞那些人又不是傻子,到时候不好解释。
如此过了一天,两天,王十三内心无比焦灼,有一种东西明明该来了却迟迟不来,虽然它来了你未必高兴。可一直吊着不来,那种感觉,你懂得。
途中他又装模作样陪着众人吃了一回药。奉京到了。
白云坞主叫弘光先带着王十三去国师府住下,他驱车直奔皇宫大内。
王十三知道像东方、弘光这几个都是白云坞主的亲信,不管心里怎么骂,表面上没少奉承,弘光对他也颇为客气,经过几天的相处,两人说说笑笑。就跟几十年老交情似的。
“坞主住宫里啊?”
弘光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若非李承运自不量力,坞主这会儿已经君临天下了。不住宫里住何处?”
王十三左右望望,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宫里可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弘光“噗”地乐出声来。亦小声道:“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非议坞主。呵呵,那都是死鬼梁帝的大小老婆,就是长得天仙一样。坞主也必定看不上。”
两人相对哈哈大笑。
王十三又套话道:“那小皇帝呢?还有杨昊御。他们父子住哪里?”
弘光笑嘻嘻道:“小皇帝认了坞主做干爷爷,别急,坞主此次带你进京来,就是要叫你多长点儿见识,不出三天肯定都会见着。”
谭家人撤离京城,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国师府,白云坞主毫不客气,安排手下人住进来。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报复他们占去了白云坞。
弘光道:“你想住谁的院子?算了,别说哥哥没有关照你。谭令蕙的香闺还原样留着呢,走,带你去瞧瞧。”
王十三被那神丹折腾得心力交瘁,哪还有心思管什么谭令蕙,被他拉到院子里转了一圈,道:“我无所谓,有个地方落脚就行。就这里吧。”
美貌女子的闺房总是惹人遐思,别看谭令蕙已经死了,她这院落却是最受欢迎的,弘光只当王十三死要面子言不由衷,没往心里去,笑道:“我走了,你也收拾准备一下吧,若坞主没被别的事绊住,夜里多半要在宫中设宴,咱们都去参加,说不定你会看到不少熟人。”
王十三叫住他,问道:“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坞主既然知道谭家众人就在天女湖,为什么不斩草除根,早早将其一网打尽?”
弘光道:“王老弟这么想的?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坞主,坞主的意思是,谭家对咱们而言,不过是一群圈养的牛羊,想杀随时可以杀,不过他们既然要在天下人面前装信守承诺的君子,就先叫他们窝在天女湖里看着,吐血心伤,岂不有趣?”
王十三无语:“老不死的,老天爷不降雷劈了你,还得靠老子收你这妖孽。”
弘光走后,王十三打了个哈欠,鼻子发酸,眼泪不自觉流下来。
咦,老子怎么哭了?他将手一抹,意识到不妙,立刻起身插上门,竖着耳朵听外头有没有动静。
就这么几步,竟是哈欠连天,鼻涕眼泪一块流。
该来的终于来了。
王十三知道这药瘾发作的厉害,担心硬抗不过被人发现有异,只得疾走几步躺到榻上,取出颗神丹吞了下去。
这神丹带来的幻觉便是叫人美梦成真,想出名的名扬天下,想当官的紫袍金带,想长生的名列仙班,梦里要什么有什么,醒来半天回不过神来,因为太过真实,叫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王十三眼下最大的执念就是文笙,是以幻象一出来,就是继续上次的洞房。
然后毫不意外的,他又卡在了内息运转上,在《明日真经》的强烈反噬中惊醒,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挣扎,才收拢了乱窜的内息,免去走火入魔之劫,出了一身透汗。
呼,王十三猛地坐起来,将快揉烂了的锦被丢在一旁,不容易啊,又挺过了一关。
他抹了把额上的汗,开了房门打水洗澡换衣裳。
傍晚时分宫里来人,白云坞主果然设了宫宴,叫弘光、王十三等人前去。
出乎众人预料,他今晚只叫了自己人。
王十三到了之后,弘光帮着他一一介绍,他赔着笑脸,好歹算是将在场的二十余人全都记下了。
白云坞主在首座上举杯,第一句话便与王十三有关:“十三已经服了神丹。往后就是自己人了。本坞主已然决定将关中的江北军交给他率领,想来王将军必不会令本坞主失望。来,为恢复祖宗江山霸业。都随我满饮此杯。”
底下众人哄然应喏。
不少人由白云坞主这番话里头听出来他对王十三的看重,不由暗自侧目。
王十三自然说了一番感激的话,又说自己没带过这么多兵,怕有负主公重托,想抓紧时间学学兵法,不知在座哪一位对带兵打仗有所研究,趁这时候赶紧认识一下。以便以后遇着难题好讨教。
他这番话说完,堂前不由一静。
众人面面相觑,就听白云坞主笑道:“十三真是好学之人。这一点你们大家都要跟着他学。”
弘光几个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王十三上京这一路上就没闲着,学走了不少东西。
白云坞主继续道:“不过要说擅于带兵打仗,在座的还真挑不出什么人。这样吧。本坞主给你从梁廷找一个出来,那些臣子全家老小都落在我手中,就不信他敢不尽心竭力。”
王十三只得捏着鼻子道:“主公英明。”
白云坞主回头吩咐两句,他身后跪着的大太监连忙起身退了出去,停了一会儿,有人低着头自门口进来,佝偻着身子,来到席前撩衣跪倒。几乎缩成了一团,颤声道:“儿臣参见义父。”
这个头发花白的下跪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摄政王杨昊御。
王十三第一眼竟未认出来,等他出声,不禁暗自啧啧:“这杨昊御看来没少受罪,活得这么憋屈,还不如像杨昊俭那样死了干脆。”
他又不由地想到了王光济,只看杨昊御这德行,王光济日子也不会好过了,算了,他没有余暇再计较往日和王家的得失恩怨,只要王光济不主动招惹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白云坞主淡淡一笑:“不必多礼。来人,给摄政王安个座。”
“不不,义父跟前哪有儿臣的座位,儿臣还是给义父端茶倒酒吧。”杨昊御看着白云坞主就像老鼠见了猫,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来。
席上众人有的不屑窃笑,有的神色漠然,显是对此司空见惯。
王十三冷眼看着这一幕,暗忖不知建昭帝死后有知,看到儿子如此不成器会做何感想。
白云坞主摆了下手:“你说说看,那些臣子里头谁对兵法最有研究,王将军新掌江北军,想找个人讨教一下。”
杨昊御怔了一怔,他没想到喜怒无常的白云坞主将他唤来,不为折辱,竟是要叫他举荐人。江北军他知道,之前带兵的是屡次背叛了他的朱子良,听说朱子良遇刺死了,不知又换了谁。
换谁与他都没关系,他只想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大梁臣子里头,会带兵的不用说,第一要数纪南棠,可纪南棠现在保着李承运,和他们早已势同水火,保荐谁呢?
他不敢叫白云坞主多等,壮着胆子道:“儿臣举荐符良吉,他曾任司马一职,还是纪南棠的恩师。”
白云坞主对他提的这人选颇为满意,问王十三道:“你觉着如何?”
王十三道:“不管是谁,只要能令主公看好就自然不错,若是能再赐属下几本兵书就更好了。”
白云坞主慨然应允,说实在的,王十三能如此用心,他还挺高兴。
招降王十三,又对他这般礼遇,白云坞主看中的是他的身手,他同顾文笙、李承运以及南崇各方的关系,但说实话,武艺高强的手下他有的是,真正会处理政务、带兵打仗的人才却少之又少,这也是为什么他来了奉京,控制住梁廷的原因。
若王十三真有带兵的天赋,他也不吝于好好栽培这小子,反正他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事情定下来,白云坞主挥手打发了杨昊御。
酒宴又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才散,王十三留下来未走,单独求见白云坞主。
白云坞主心情正好,将他叫进来,问他何事。
王十三搓了搓手,面现犹豫,一副心里有话都快憋死了偏偏开不了口的样子,白云坞主失笑:“到底怎么回事,说吧,恕你无罪。”
王十三松了口气,躬身道:“主公,我想见一见谭五和董涛。”
白云坞主放松身体向后靠,后头有个年轻貌美的丽人正跪着给他揉肩捶背,他瞥了王十三一眼,道:“我当什么事,在关中时本坞主便答应让你们见面,自不会失信。你是现在就要见?”
王十三重重点了下头,两眼直视白云坞主,目光中是浓重的期盼之色:“主公,属下斗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白云坞主不动声色:“既是斗胆了,那就说来听听吧。”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人敢这样直视他了,白云坞主也忍不住好奇,想听听王十三还想做什么。
王十三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毅然开口:“主公可否将这两名俘虏赏赐给属下,交由属下处置?”
白云坞主皱了皱眉:“他二人身份非同寻常,谭五不必说了,那个姓董的假大夫可是李承运的亲信,精通唇语,在奉京做过好长时间探子,你要他二人做什么?”
王十三手心出汗,他想过董涛可能暴露,可没想到他竟暴露得这样彻底。
这可怎么搭救?找个什么理由能蒙混过去,叫这老不死不起疑心?
白云坞主见他神色有异,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王十三心头狂跳,面现狠色:“那主公还留着这两人做什么,属下想给他们吃下神丹,控制他二人,对阵邺州纪家军的同时,将退入天女湖的谭家人一网打尽。”
白云坞主看着他一时未说话。
屋里落针可闻,过了一阵,他抬手打发那丽人退下,站起身,走到王十三跟前:“谭家藏身天女湖,退无可退,早晚都是死。我原本没想着这时候节外生枝,剿灭他们。”
王十三脸上露出强烈的不甘之色。
白云坞主盯着他半晌,见他后背挺直,仿佛未感受到自己带来的压力,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三啊,你还年轻,急于为顾文笙报仇的心思我可以理解。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王十三不敢相信地抬头向白云坞主看来,面现狂喜:“多谢主公成全!”撩衣欲跪。
白云坞主将他拉住,笑道:“行了,你回去等着吧,我命弘光把人给你送去。至于神丹就不用多此一举了,他二人落在本坞主手里这么久了,哪还轮得到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