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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全文阅读

作者:心渔     重笙txt下载     重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章 第一天

    文笙直到后半夜才朦胧睡着,跟着就梦到了遍地血污,战马哀鸣,还有几张熟悉的脸,突然惊醒。

    这时候也不过卯时刚至,距离师长们齐聚同乐台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文笙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再也睡不着,只好起来洗漱。

    过了一阵,卞晴川房里也有了动静。

    师徒两个随便弄了点吃的,将早饭对付过去,文笙看看还有一段时间,强自聚精会神看了会儿书,这才和师父前往同乐台。

    一连三天的淘汰赛,大多数学生对于自己的成绩心中有数。

    像项嘉荣,第二天下午就连输两轮,铁定无缘前五十名,今天到场,便是带着羡慕的心情看看都谁要去白州,顺便给卓玄、钟天政这些要好的朋友鼓劲助威来了。

    也有二十来个学生正处在五十名上下,将近未近的关口,这些人很好辨认,一个个神情忐忑,坐立不安,等着一会儿阁里公布名单。

    这一次出征,没有师长跟着同去,战场上一个决定就可能关系着大伙的生或死,正副队长人选虽然还没有定下来,但几个大热门彼此泾渭分明,身旁都聚集了不少支持者。

    南院的江焕,不但实力雄厚,连年个人战第一雄霸宫榜,更兼年长稳重,看着就叫人心生信任,所以此次出征,他做队长的呼声很高。

    北院这边,最被大伙看好的不是当日同文笙在团战最后一场中交手的吕罄,而是华飞舟。

    华飞舟,入阁八年,擅长乐器古琴,师从院长谭大先生。

    因为谭大先生没有一个愿意代父出战的儿子。加上华飞舟本人并不热衷于团战,所以文笙几个一直没有机会同他交手。

    华飞舟个人战成绩非常出色,虽然连着几次最后关头争不过江焕,屈居第二,但江涣都快五十了,他才三十几岁,有这十几年。谁也不敢说他日后成就会不如对方。

    众人看好华飞舟还有一个原因。他出身世家,小姑母华氏正是谭大先生的夫人。有这一层关系,到了军中不管主帅是何人。对他都得客气三分。

    这两人虽然各有支持者,但比起在场另一个人那众望所归的劲头儿,实在是还差得远。

    文笙一到,就看到了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钟天政。

    几十人围着钟天政说说笑笑。态度亲热中又带着尊重,其中竟然不乏北院的学生。

    文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情形。她怔了一怔,心下恍然,不用问,这些人都跟着钟天政学习了“新乐”。

    钟天政仿佛感觉到文笙的视线。向她望过来,隔着人群,两人目光相遇。而后钟天政冲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项嘉荣从钟天政身边挤过来。隔开了两人的视线,好奇地问文笙:“你这两天去了哪里?一直没在星辉堂见着你,去乐君堂问,卞前辈也说不知道,你是弃考了么?”

    项嘉荣也分在了星辉堂参加淘汰考试,他会注意到文笙两天没露面再正常不过。

    文笙只说了一句“我没弃考”,就觉着由远传来一阵骚动,周围的乐师们都在小声议论,她停下来,听见不知是谁惊讶地道:“女学的也来了!”

    玄音阁女学,一直以来简直像个传说中的存在。

    大家虽然知道阁里有这么一处所在,但女学是单独的高墙深院,学生进出和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根本就不用指望着偶遇哪位大家小姐,教她们的师长听说都是像“赤乌”杨鸣岐一样的老人家。

    那些闺阁千金、高门贵女们也来看大比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一行七八个姑娘,头戴帷帽,长裙曳地,或抱琴或拿箫,正由侍者引路,袅袅婷婷过来,在后排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落座。

    看着挺唬人,但乐师们都知道,这帮姑娘里头只有一个乐师,那便是谭大小姐。

    再联想到这一年多谭大小姐时不时出现在南院,很多人感觉自己猜到了内情,向钟天政投去羡慕的目光。

    虽然来人遮得严严实实,文笙还是从身形上一眼就认出来,那个走在最前头的确实是谭令蕙无疑。

    搞什么嘛,谭令蕙平时不是这样,乐师们的聚会她可没少参加,玄音阁里就算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她,至少也有一大半见过她的庐山真面。

    文笙心中疑惑,转念又想到,难道是她想来看排名战,却又怕被人说抛头露面,才闹了这么一出?

    不过这时候,她可没空再关注几位女学的姑娘了,谭老国师带着两位院长以及众多师长过来了。

    同乐台四周一时变得鸦雀无声。

    看得出谭老国师对此次学生出征非常重视,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不愿假旁人之手。

    他慢慢走上了同乐台,对着台下数百名学生站定,随他上台的乐师搬过一张椅子来。

    谭老国师没有坐,目光缓缓自众人脸上望过去,沉声道:“经过三天的选拔,此次大比的前五十人名单已经出来了,如无特殊情况,这五十人将在半月之后前往白州,到军前效力。我很想亲自念念你们的名字,但不瞒大家,谭梦州已经是老眼昏花,那么大的字写在纸上,却是想看也看不清楚。”

    台下有轻微的骚动。

    谭老国师接着道:“你们的师长都会慢慢老去,会变得耳聋眼花,走不动路也吹弹不动乐器,大梁的将来会怎样,要靠你们,这副担子,早晚要由你们来挑。睿博,代为父念一下名单吧。”

    谭大先生应了声“是”。

    上来两位乐师,恭敬地扶着谭老国师坐下。

    谭大先生开始念,因为这份名单是按照学生们杀入前五十名时间顺序排的,所以被保送的文笙赫然被排在了第一个。

    随着谭大先生道出“顾文笙”三个字,文笙就觉着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下子多了起来。简直有一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她面色淡然望着台上,过了一阵,这些目光渐渐转到了别处,唯有一道炽热的视线,始终盯在她脸上。

    文笙知道,那是钟天政。

    在被他软禁起来的那两天,文笙不止一次想过。等到这一刻。他会是如何得吃惊,那真是大快人心,有一种三伏天饮冰水的爽快。

    白费心机。空忙一场不过如是。

    自己绝不放过这嘲笑他的绝好机会。

    文笙向钟天政望过去,对方瞪着两眼望向她,果然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那脸上简直明晃晃写着“不可能。肯定是我听错了”,说实话。文笙认识钟天政这么久,还从未见他这么失态过。

    可这时候,文笙却因为白州的战事彻底失去了玩笑的心思。

    她面无表情,坦然地同钟天政四目相对。停了一会儿,将目光挪开,投向了别处。

    五十人名单里除了文笙和钟天政两个是入阁不满五年的新生。其他同往年宫榜到没什么太大出入。

    至于钟天政,大家都知道他技艺提升得飞快。说不定已有了同江焕、华飞舟等人一较短长之力。

    只有文笙是个意外。

    更意外的是她显然得到了和江焕等人同样的待遇,排名战第一轮,她的对手在五十人中实力倒数,这是为了确保强者能够最后相遇,进行前几名的角逐。

    有暗自疑惑的,但之前和文笙交过手的梅纵和白建元却觉着如此再正常不过。

    他们看着即将和文笙交手的绍风,想他只有妙音八法三重,一时都觉着同情心要泛滥了。

    但实际上排名战五十人两两捉对,光第一轮就有二十五场比赛要打,根本不可能像之前淘汰战那样出现一两个时辰的相持,基本上双方一出手,若是实力相差太大,不等分出胜负就会被叫停。

    而今天是由谭老国师带着两位院长亲自主考,自视再高的学生对主考官宣布的结果也不敢生疑。

    同乐台上一场一场进行得飞快,台下观战的乐师几乎有目不暇接之感。

    文笙从上台,坐下来,到弹响“太平”,再到被主考官叫停,这之间连半刻钟都不到。

    谭大先生直接宣布文笙获胜,下得台来不久,就有师长过来通知她下一轮的对手。

    中午,众人有半个时辰的吃饭休息时间,来回将军府打听消息是肯定赶不及了,文笙跟着师父回乐君堂。

    卞晴川谈自己观战一上午的感受:“国师急于让你们赶紧决出队长来。我看照这个速度,最多后天,就只剩下江焕、吕罄、华飞舟这些人,再加上你和钟天政。”

    文笙“嗯”了一声,她虽然同师父说要争第一当队长,但对能不能争到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江焕、吕罄都曾同她交过手,这二人得到了老师的真传,琴艺极具特点,对她很有威胁。

    另外还有一点,文笙的琴声不具备攻击力。

    这在她看来,应该是由《希声谱》本身的特点所决定,但在旁人眼中,这就是她所欠缺的地方。

    文笙因此在眼下的比赛中陷入被动,胜负均由主考官来作主,上午两轮虽然都判她赢了,可也说不准关键的时候,直接判定她输。

    卞晴川提到了钟天政,文笙就想他会不会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跑来找她,或者兴师问罪,或者意图缓和关系。

    说实话,文笙此时心里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并不想看见他。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钟天政没有露面。文笙猜测他大约是觉着中午时间太短,不够他吵架的,遂把他丢在了脑后,和师父前往同乐台。

    下午依旧是两轮。

    值得一提的是,文笙后一轮对战南院的冉雨伯。

    此人师从闵自明,前年秋试,文笙在团战中和这师徒两个都交过手。

    冉雨伯个人战一般在二十几名晃荡,对上他,文笙才意识到自己的对手确实越来越强了。

    两轮战罢,正是下午申时,离天黑还有一阵。

    不过谭老国师确实是年纪大了,坐了一整天身体有些受不住,两个儿子中途劝了他好几次,见他不肯先去休息,好容易挨到结束,赶紧叫大伙都散了,待明天再继续。

    文笙正合心意,和师父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赶往平安胡同。

    将军府这边没有什么新消息,只是罕见的,杜元朴的夫人周氏、景杰的妻子张氏和陈队长的妻子郑氏都在。

    三个女人穿戴得都很素净,神情凝重。张氏最是年轻,两只眼睛哭得有些红肿。

    门口马车已经备好了,三人提了礼物,一副准备外出串门的样子。

    文笙下了车,正好和她们走了个碰面,一问才知道,景杰昨天带回来聂信厚的死讯,她们三人受纪南棠所托,要去聂家看望聂信厚的妻子。

    聂信厚父母早亡,少年时混迹市井,做些偷鸡摸狗的营生,直到被纪南棠收留做了他的亲兵,才算是改邪归正。

    他战死白州,撇下了家中病弱的妻子和不满周岁的儿子。

    纪南棠白日里和杜元朴商量,他不好上门,只好请杜元朴的夫人带上两个姐妹去聂家看看,顺便送点银子过去,给孤儿寡母补贴家用。

    文笙在心里叹了口气,怪不得周氏面有难色。

    那聂夫人想来还在满心盼着丈夫早日回来团圆,她们却要上门去告诉人家这么残酷的消息,再加上同为将士之妻,更能感同身受,看张氏和郑氏就知道了,除了为难,还带着几分不安和后怕。

    文笙想了想,道:“我陪你们去吧。”

    周氏松了口气,一把拉住她手臂:“好妹妹,正想叫你做个伴,没敢开口。”

    文笙低头看了看身上,乌金暗纹的窄袖对襟上衣,裙子的颜色也很素,没有什么不妥,上了车,道:“路上给孩子买点东西吧。”

    周氏道:“不用,都准备妥了,你人陪着我们去就行。将军麾下,像这样需要经常接济的有十几家,不是去一次两次就行了的,以后要常去。”

    说着,她叹了口气,慨叹道:“不过都没有像聂家妹子这么可怜的,当家的一走,就只剩下她和一个吃奶的娃娃。”(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捣衣——情之一字,伤人伤己

    聂家住在庆红巷,离平安胡同不远,纪家军的将士们不少将家安在这附近的街头巷尾,大家住得近了,等男人们出征以后,家中妇孺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巷子很窄,路面坑洼不平,离远马车就进不去了,几人从车上下来,陈队长停车等着,文笙跟着周氏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巷尾走。

    太阳还未落山,庆红巷里已经是光线昏暗。

    四下里很安静,偶尔远处响起几声狗吠。

    房舍低矮,布局凌乱,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空气里还飘着附近臭水沟的异味,周氏三人习以为常,纪南棠的手下多是穷苦出身,即使成家了,靠着两个军饷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聂家的大门也关着,里面落了栓,郑氏上前扣了好长时间的门环,才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谁呀?”

    郑氏道:“聂家妹子,是我,你开下门,杜大人的夫人看你来了。”

    话音方落,就听着院子里脚步匆忙,有人拉动了门栓。

    大门打开,门里站了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穿了身粗布衣裳,头发有些凌乱,乍见外边这么多人,她脸色发白,眼睛透着小鹿一样的惊慌,道:“这,可是出了什么事……杜夫人,几位姐姐,快请进。”

    说话间,聂妻看到抱着古琴的文笙,觉着有些面生,但随即她的注意力便被景杰的妻子张氏吸引过去。

    聂信厚是和景杰一起去白州的,两人关系一向很好,张氏上门,叫她胆战心惊之余又多出一丝期盼:“是不是信厚写了信回来?”

    张氏吱唔了两句,四人进了院子。将手里提的礼物放下来。

    院子不大,收拾得很整洁,角落里晾晒着尿布,当中地上摆着水桶木盆。

    洗衣石上摊了块深灰色的葛麻布料,捣衣砧丢在一旁。

    不过聂妻显然是忙得没空做活,文笙刚进院子,就听着由屋里传出孩子的哭声。

    聂妻顾不上招呼客人。先回屋去哄儿子。

    张氏求助地望向同来伙伴。聂家这等情形,那个噩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只是少顷,聂妻便抱着儿子出来。儿子像娘,模样生得很俊秀,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眼前几个陌生人,眼眶里还含着一泡泪。

    周氏和杜元朴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孩子。眼见小家伙这般可爱,心底简直软成了一滩水。

    她拍拍手。引起孩子的注意,张了胳膊道:“唔,小乖乖,来。给我抱一会儿,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小孩子不怕生,趴在母亲的肩上望着周氏。将手指头含到了嘴里。

    聂妻犹豫了一下,将孩子交到周氏手上。那孩子哼唧了两声,软乎乎的脸蛋儿贴在周氏脸上,张嘴打了个哈欠。

    张氏借机介绍文笙给聂妻认识,算是把刚才的话题岔了开去。

    其实她们几个都知道文笙过些天就要起程去白州了,军前效力也相当于为聂信厚报仇,但现在张氏生怕聂妻再问起聂信厚,白州那是提都不敢提的。

    聂妻有些回不过神来,两腿发软,一位玄音阁的女乐师,竟然跟着杜元朴的夫人,还有丈夫两位军中同僚的妻子一起跑到陋巷来看她。

    这意味着什么?

    郑氏见她面色有异,心中悯然,一边挽袖子一边道:“妹子,你这是要做衣裳么,我来吧。”

    葛麻织出来的布太硬了,穿着不舒服,所以上身前要先把它用捣衣砧捶打柔软熨贴了,郑氏在家也常干这活儿,故而一看就明白。

    “不,不,我来吧。”聂妻不想叫郑氏沾手,抢在头里拿起了捣衣砧,方才低声道:“这是信厚的,准备做了捎去白州。”

    郑氏双脚一下子顿住,人停在了中途,暗忖:“我真蠢,这颜色,可不是男人的衣裳么?”

    小院一时陷入了沉寂,只有单调的捣衣声,和小孩子在咿呀而语。

    停了停,“噼啪”两声,那是绝望的泪水自半空坠落在葛麻布上,碎裂开来,迅速将布料洇湿。

    “噼啪”,又是两声。

    一旁的几个女子都有些不知所措。

    聂妻忍不住呜咽出声,捣衣砧一下接一下落在葛麻布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信厚他……出事了吧?都说白州战事不利,我心惊胆战,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老觉着门环在响,怕是有人来送信,街上稍有喧哗,就担心生变,他真狠心,一句话没有就撇下了我和孩子……”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周氏怀中的孩子仿佛感应到了母亲的伤心欲绝,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母子两个的哭声仿佛打破了某种禁忌,几个女人不再避而不提,郑氏张氏跟着掉眼泪,周氏小声地劝解她为了儿子要保重身体。

    孩子哭得声嘶力竭,怎么哄都哄不好,聂妻索性抱紧了儿子放声大哭。

    文笙鼻子酸酸的,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一家一户尚且如此催人泪下,白州这场大败仗死了三万人,等过两天消息传回京,必定是举国皆哀,而打了这么久的仗,白州的百姓呢,又是处在怎样的火深火热之中?

    这真是民不聊生,世道何以就崩坏如此?

    她苦苦寻找的太平盛世到底在哪里?

    文笙在院子里找了块干净的青石板,盘膝坐下来,左手名指虚掩七弦十徽,右手挑抹。

    她此时正在弹的这一曲乃是前世有“平调第一操”之称的《普庵咒》。

    这支琴曲节奏平稳,带着佛乐特有的安定祥和,静虑涤心,内里有一种化戾气为柔和的慈悲。

    最先平静下来的是郑、张二女,跟着聂妻怀里的孩子哭声渐小。一抽一抽地慢慢止了声。

    淙淙琴声在小院里回旋,像温泉阳光,亦像亲人的慰藉,叫人忘却锥心苦痛。

    文笙弹了许久,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聂妻止住了悲声,抱着孩子呆怔怔地站在那里。孩子哭累了。睡着在她的臂弯里。

    文笙收琴站起身。怕吵醒孩子,小声道:“聂家嫂子,聂大哥是为了掩护主帅突围遇难的。若非他奋不顾身,不知道会有多少将士葬送性命,朝廷会褒奖他的功劳,我们大家也都不会忘记他。纪家军的兄弟们会代他照顾你和孩子。”

    聂妻闻言。眼泪又掉了下来。

    周氏几个在旁帮着一起劝说。

    文笙想了想,郑重道:“过些天我会到白州去。箭射聂大哥的那人我必当多多留意,若是有机会,一定为聂大哥报仇。”

    她同聂信厚也只有一面之缘而已。

    果然聂妻听到报仇二字,两眼有了些光亮。她这才想到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乐师姑娘在她这里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双膝一屈,便欲下跪。

    文笙连忙将她拉住。

    周氏几个见状尽皆松了口气。张氏主动提出今晚留下来和聂妻作伴,其他人相约明日再来看她。留了些银两,这才告辞。

    回去的路上,文笙反复琢磨着这件事。

    聂信厚的妻子娘家也没什么人了,孤儿寡母,在这个乱世要如何生存?

    靠纪南棠和一帮军中兄弟接济总不是长久之计,一来纪南棠需要照拂的人实在太多了,再一个,过些日子他和他的兵说不定都要上战场。

    她同周氏商量:“周姐姐,我有一位师父年纪大了,现在跟着我住在西山马场,平时需要人照顾。”

    跟着文笙就低声将当初王昔被杨昊俭抓进京,饱受折磨,伤了脑袋的事说了说。

    “本来我做为弟子,应该多陪陪他老人家,可我这两年忙东忙西的,实在是分身乏术,接下来又要去白州,说句不好听的,战场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你帮我问问聂家嫂子,愿不愿意搬去马场,帮我照顾一下师父。”

    周氏有些意外,呆了一呆,道:“那感情好,妹妹这般心善,我代那娘俩谢谢你,将军知道有如此安排,也可松上一口气。”

    文笙点了点头,没有接言,停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老爷子没受伤之前脾气便不大好,不过,我是十六岁才得师父收入门下,从五音十二律学起的。”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周氏跟着丈夫耳濡目染,也是个聪明人,当即就明白了文笙的意思。

    王师父是位古琴大家,聂信厚的妻子若是精心照顾,讨得老爷子欢心,对她那不满一岁的儿子可是个大大的机缘。

    当然宝宝太小,还不知道是不是学琴的材料,但只这一点盼头,便可以唤起当娘的活下去的勇气。

    周氏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但却知道文笙未点明,就是不想听她们说感激涕零的话,只好连连点头,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来。

    文笙也确是这么想的,她只是提供了一个机会,将来如何还要那母子两个自己去争取。

    提前已经说好,文笙今晚要在将军府借住,以等待白州那边的消息。所以陈队长就把她直接送回了平安胡同,

    纪南棠和杜元朴等人都没有用饭,在等着她们回来。

    有白州的事压着,众人都心事重重,随便吃了晚饭,周氏、郑氏陪着文笙去客房,看着她住下,不缺什么了,才告辞而去。

    虽然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今天又忙了一整天,令文笙觉着有些疲惫,但她却不想就此安歇。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堆积在心头,沉闷而透不过气来,迫切需要找个宣泄的出口。

    她沐浴更衣,在桌案上点了一盏灯,信手拨动了“太平”的七弦。

    前世的,今生的,一首接着一首,那些或寻常或奇特的旋律在她指下随心所欲地流淌而出,可若问她都弹了些什么,连文笙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想借由“太平”寻找一种畅快,还有心的安宁。

    乐师们弹琴,从来都是弹给旁人听的,只有像王昔这样的异类,琴是弹给自己听的,而文笙此时,虽在弹琴,心神却不知飘到何处,连自己也没在听,手挥目送,纯任自然,却又是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良久之后,文笙伸手止住了琴弦的余音。

    虽然黑夜沉沉,前路叵测,抚琴却令她身心通泰,好似摆脱了无形的束缚,重获平静。

    她自琴上抬起头来,凝视着桌案上的一点灯光。

    今日聂家的见闻给她带来了极深的感触。

    尤其是聂信厚的妻子捣衣时那滴落在衣料上的泪水。

    是绵绵的思念,哀哀的绝望。

    用尽闺中力,君听空外音。

    不知道为什么,文笙此时突然升起了一种冲动,想将这感触以琴声“画”出来。

    选取空灵清澈的泛音,一路拂上去,那是寒夜里“砰砰”捣衣的节奏,吟、猱、掐、撮,旋律流畅而缠绵,满含着欲语还休的深情。

    可是,还不够,文笙总觉着这曲子差了几分深意,不够摧人心肝。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一种“不足”的感觉呢?

    突然间,文笙心中大震,她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在她刚刚考入玄音阁,到谭家做客的时候,谭瑶华曾送了她一首《希声谱》,并亲自弹给她和钟天政听。

    那只曲子初听跳脱,暗含苦涩,听罢之后叫人怅然若失。

    当时他们都想不明白这首曲子到底说的是什么。

    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文笙只好把它束之于高阁。

    可现在,她想她知道了,这曲子说的正是征夫之妻月下捣衣。

    因为模拟了捣衣的声音,所以曲调轻快跳跃,因为夹杂着牵挂与思念,所以听着又隐透悲戚。

    谭瑶华和自己一样,甚至包括谭老国师在内,所知道的捣衣只是经由诗人美化了的“捣月”,若不是这一趟聂家之行,她根本无法想像那声声捣衣背后掩藏的泪水。

    文笙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弹那一首《希声谱》。

    一遍,两遍。

    她领悟了它,掌握了它。

    当文笙停了琴,压抑不住胸口一阵咳意,忍不住掏出帕子来掩了口一阵咳嗽,当她拿下帕子,雪白的帕子上赫然留下了一道红痕。

    情之一字,伤人伤己。(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第二天

    大比排位战第二天,依旧是谭老国师亲任主考。

    比试安排紧凑,一轮一轮进行得飞快,学生们都有一种感觉,好像谭老国师正手持一个巨大的筛子,而他们全都化身为石块沙砾,被丢在那筛子上一遍遍细细地筛着。

    看得出,谭老国师并不在意那些二十几、三十几的名次到底怎么排的,他只关心此次出征正副队长的人选。

    虽然谭老国师从来了就坐在那里,很少开口说话,脸色也看不出有异,场上气氛比起昨天来却凝重了不少,这是受谭老国师不自觉透出来的压迫感潜移默化。

    文笙暗自猜测,他很有可能已经听说了白州惨败的消息。

    全天五轮比试,文笙依旧轻取,相持的时间虽然有长有短,但她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力。

    钟天政也随之过关,他和文笙一样,明显是受到了谭老国师的照顾,全天都没有遇到什么厉害的对手。

    卓玄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第二轮遇上华飞舟,飞快地落败,第三轮再败于同属南院的慕容长星,第四轮和孔长义的弟子奚弘大分到了一起。

    奚弘大之前同样输了两轮比赛,有一场还是输给文笙的。

    两个人都无缘前三十名,这场比赛打完,也就意味着他俩的名次出来了,接下来只能做个看客。

    下午申时三刻,当天的比试结束,谭老国师没有作声,由谭大先生宣布了此次大比进入前十名的学生。

    他们分别是北院的华飞舟、吕罄、文鸿雪、甘秀成;南院的江焕、安敏学、葛宾、慕容长星、钟天政以及顾文笙。

    这十个人将在明天进行排位战,同时决定此次出征的正副队长。

    宣布完了之后,坐了一天的谭老国师起身。由谭二先生扶着下了同乐台。

    众师生赶紧往两旁让出路来,谭老国师冲大家点了点头,由这条路离去。

    文笙望着他的背影,就觉着他此时的心情定然十分沉重,看上去竟是连背都有些驼了。

    不过她没空关心谭老国师,昨天一整天白州没有消息传来,这会儿很有可能送信的人已经在将军府等着她了。

    文笙和卞晴川说了一声。便要赶去。突听着身后有人轻声唤她:“顾姑娘!”

    清脆悦耳的女声,温柔而又客气,不用回头。文笙便听出来是谁在叫自己,谭令蕙。

    今天谭令蕙依旧和女学的几位姑娘早早跑来,她们单独坐一排,离着同乐台很远。乐师们自持身份,也顾忌对方的身份。把她们那一片完全空了出来,周围丈许都没有旁人,简直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文笙回身,同样客气地笑了笑。道:“谭小姐。”

    谭令蕙头带帷帽,薄纱随风微动,似隐似露。仿佛在诱人一睹真容:“恭喜。顾姑娘顺利杀入前十,实在是给我等女子大大长了脸。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坐坐了,呆会儿我做东,给你和师兄庆祝一下。”说到这里,她笑了一声,“你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好不好?”

    谭令蕙主动相邀,有句话她说得没错,自从前年腊月谭瑶华宴请众人整了那一出,这一年多以来,文笙只有年前年尾随着大流到谭家坐了坐,同这兄妹两个联系都淡了很多。

    这里头,有文笙闭关学习的原因,在谭瑶华、谭令蕙这边,怕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其实文笙到觉着完全没有必要,要说谭瑶华是因为订亲了,有主动避嫌的意思,谭令蕙没有疏远钟天政,反到有越挫越勇之势,文笙一不会将她视为对手,二不会因此瞧不起她。

    她早就当着谭令蕙、鲁雪芝诸女说过,大道万千,端看各人选择。

    只要没有伤害到别人,每个人都有选择活法的权利。

    若是换个时候,文笙必定欣然应邀,但这节骨眼上,她哪有心思去赴宴。

    未等她开口婉拒,谭令蕙已向着她身后道:“师兄,恭喜。”声音里透着甜甜的喜意,虽然脸遮住了,但只听声音就知道她在笑,整个人站在那里,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文笙回头,才反应过来,谭令蕙口中的“师兄”竟是钟天政。

    钟天政走路向来脚下无声。

    也不知道这所谓师兄是怎么论的。

    钟天政没有理会谭令蕙,也可能是理会了文笙没有看到。

    文笙只见钟天政望着自己,若有深意地道:“恭喜,进前十了,离队长又近了一步。”

    “队长?顾姑娘要争队长么?”谭令蕙声音里透着诧异。

    文笙与钟天政四目相对,暗忖:“抱歉,这个队长我确实要争。”

    自从昨天阁里宣布了去白州的名单里有自己,这还是她与钟天政第一次面对面。

    从钟天政脸上已经看不到当时的惊诧,除了眼神有些淡漠之外,他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文笙没有同他对视太久,主动挪开了目光,冲谭令蕙笑了笑:“我今晚约了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赶去。怕是得辜负谭小姐一番美意了。”

    “这样啊……”谭令蕙言下有些惋惜。

    文笙心中一动,想起前天夜里和陈队长的那一番交谈,道:“有些日子没见瑶华兄了,他在忙什么?这样吧,等过些日子得空了,我来请客。”

    谭令蕙笑道:“那一言为定。”而后她转向钟天政:“师兄你呢,不会也没空吧?”

    钟天政目光比方才更冷,瞥了文笙一眼,皱眉便要开口,谭令蕙已抢先道:“我已经请了江师兄、华师兄他们,你们只有明天才是对手,等去了白州,便是相托生死的好兄弟了。不管谁做队长,大家都要一条心才好。”

    钟天政这才将注意力转向了谭令蕙:“你将前十都请到了?”

    谭令蕙轻声而笑:“这不是还差你和顾姑娘么,其实像葛宾、慕容长星他们都是学了新乐的,是冲你的面子才去的。师兄,去吧,好不好?”

    钟天政没怎么犹豫:“那走吧。”

    文笙和他俩在同乐台前分开,出了玄音阁的大门。先找将军府的马车。

    早上约好了。陈队长会在申时过来接她,这一整天将军府接到任何消息,她在看到陈队长的时候都会立即知道。

    李承运、戚琴、云鹭。他们是生是死……

    “顾姑娘!”陈队长离远叫她,声音清亮,带着几分喜意。

    文笙闻声望去,心下“砰砰”而跳。疾跑两步,裙角飞扬。到了马车前,压低了声音急切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

    陈队长做了个“快上车”的手势:“云大侠回来了,正在府里歇息。”

    云鹭?他还活着,太好了!

    文笙手有些抖。慌忙上了车,连声问道:“他怎么样?其他人呢?戚老、程国公情况如何?”

    陈队长赶了车就走,在前面道:“云大侠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其他人。顾姑娘,你还是等回府见了云大侠问他吧。”

    文笙长长吁出一口气,将琴放下,双手合十,暗忖:“谢天谢地!”

    云鹭动身在景杰之后,景杰飞马跑了四天四夜没合眼,云鹭到京也只比他晚了两天,这就说明云鹭即使带了伤,也肯定伤得不重。

    文笙归心似箭,被将军府的马车载着,直奔平安胡同。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陈队长还未把车停稳,文笙已自车里一跃跳下,抱了古琴一溜烟进了将军府大门,直奔前厅。

    “云大哥回来了?”

    屋里有人回应:“回来了,回来了!”

    这声音,确是久违了的云鹭。

    文笙进了门,果见纪南棠、杜元朴正陪着云鹭,云鹭闻声自椅子上站起来。

    他黑了,也瘦了,胡子不知多久没打理了,肩膀上还缠着绷带,站在那里,一身风霜,却如宝剑开锋,尽显锐利。

    变化真是不少。

    “云大哥,你快坐。情况怎么样?你们如何脱险的,戚老和程国公都还好吧?”云鹭无恙,令文笙心中涌起了巨大的希望:应该,大家都没事了吧。

    云鹭坐了下来,道:“戚老受了点轻伤,留在了白州,他伤在后背,问题不大,养几天就好了,我回来一是为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大家,免得以讹传讹,耽误了大事,再一个就是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能救程国公。”

    文笙听着这话风不对,眼睛盯着云鹭,在一旁扶着椅背,慢慢坐了下来。

    云鹭把朝廷军队在涿青乡打了场大败仗的情况从头说了说,和景杰所言一般无二,文笙想听他说主力突围之后的事。

    “等鲁大通杀出重围,程国公这边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马,几乎是人人带伤,幸好国公爷麾下聚集了南斗门、巨鲸帮的十几位好汉,关键时刻他们没有弃国公爷逃走,而是舍命相护,又有戚老这样的乐师相助,大家才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点的山坳里,不会被敌人的箭簇射成刺猬。”

    “没有吃的,箭射光了,兵器也卷了刃,大家一筹莫展,外边突然又有很多东夷兵齐声喊话,嚷嚷着只要把国公爷交出去,就饶其他人不死,又说大梁皇上如何昏庸无道,国公爷是皇上的外甥,只知吃喝玩乐,不管老百姓死活,我们这些人犯不着为他送命。”

    “国公爷听着脸色不大好,有一位姓刘的谋士就劝国公爷说,等到最后山穷水尽之时,不如束手就擒,国公爷这等身份,东夷人肯定不舍得杀掉,哪怕在敌人手中受些屈辱,总好过丢掉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不定日后还有一丝转机。”

    文笙觉着云鹭所说这姓刘的谋士,应该是李承运带去白州的门客刘良畴。

    她急着知道李承运到底怎样了:“然后呢?”

    “巨鲸帮的帮主穆大虎就指了刘谋士,骂他是白眼狼,说他想拿国公爷换取荣华富贵,结果那刘谋士只是笑了笑,说,反正国库里的银子早晚都得被皇子们糟蹋了,万岁爷看在长公主面上,说不定会拿那些银子来换国公爷一条命,又有什么不好?至于他,主辱臣死,出了这种主意,根本就没打算活着。说完就用藏着的匕首自尽了。”

    文笙怔然,眼前浮现出刘良畴的模样,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文士,笑嘻嘻地总是自诩有济世之才。

    “国公爷看着他的尸体沉默了好一阵,把穆大虎、我和其他十几个江湖人叫到一起,又把戚老也叫过来,说不如兵分两路突围,他和那些寻常兵士是杀不出去了,但我们这些人还有希望,没必要都死在这里,他再帮我们断一次后。”

    文笙只觉眼前一阵模糊。

    云鹭说起当时,也颇为感慨:“大家都不愿走,穆大虎说,是他把刘谋士给逼死了,一命还一命,他就留在国公爷身边,战到最后。国公爷特意提了我和戚老,说你还在京里等消息,叫我们一定要冲出去。”

    “后来还是戚老说,我们这些人杀出去,回京送信,叫国公爷听刘谋士的话,定要保住性命,一旦人死了,那可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国公爷也答应了。”

    “大家兵分两路,国公爷吸引住东夷人,我们几个趁机杀了出来。几个时辰之后东夷人退兵,我又回到那附近山谷多盘旋了半天,发现了穆大虎的尸体,但没有找到国公爷。应该是被东夷人抓走了。”

    文笙觉着很是揪心。

    李承运一辈子养尊处优,没受过什么罪,他那脾气,要他忍辱偷生,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再者虽然李承运答应了,但敌人的弓箭未必长眼,被带走的可能是大活人,也可能是他的尸体。

    云鹭想得很简单,回京搬到救兵,杀回白州去,想办法再把李承运救出来,可这边不管是纪南棠还是文笙,都觉着事情变得非常棘手。

    首先没有建昭帝点头,纪南棠根本就拿不到兵权。

    再者,他即使带兵去了白州,要从敌人手中救回李承运这等身份的俘虏,谈何容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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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细雨中的《太平春》

    众人商量至大半夜。

    虽然李承运的境况叫人担忧,但比起战死,被俘好歹还有一线获救的希望,只要人还活着,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接下来,要看东夷人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了。

    鬼公子对大梁的情况十分熟悉,从东夷军队对白州地形的充分利用,到他们针对李承运喊话试图动摇军心,无不彰显了这一点。

    纪南棠安慰了文笙几句,为今之计,只有等消息传回京,看建昭帝是个什么意思,再有针对性地奔走营救,现在急也没用,不如安安心心先把大比第一拿在手中。

    李承运落在东夷人手里,文笙能不能成为这支乐师队伍的队长,变得更加重要。

    夜里文笙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当上队长只是第一步,还要乐师们齐心协力,才能在白州有所作为。在这一点上,钟天政做的无疑要比自己好太多了。

    新乐的影响力,他这两年的成绩,以及同谭家的关系……谭令蕙今晚设宴,想来也是为了帮他一把。

    阿政从来都不是个肯屈居人下的人,只是此次的队长自己却势在必得,明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即使是阿政……也不能例外。

    第二天,云鹭一大早便等着要送文笙去玄音阁。

    “快上车吧,我睡一觉就歇过来了,活动活动,顺便去玄音阁大街看看热闹。”

    云鹭虽然进不了玄音阁,但他身怀武艺,眼神很好,哪怕隔着老远看同乐台,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文笙笑笑上车坐好。云鹭赶了车直奔玄音阁。

    出门的时候天有些阴,文笙和云鹭特意带了伞,等车到玄音阁大街,果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文笙撑了黑油伞下车,一手抱着琴,同云鹭告别,独自往玄音阁里边去。

    云鹭看着那窈窕的背影迤逦而行。不时有乐师同她擦肩而过。只有寥寥几人会停下来,相互间打个招呼,透着生疏客套。

    云鹭不禁有些感慨。看来即使在玄音阁,顾文笙也是个异类啊。

    不知不觉间,文笙长大了,脾气却同自己刚认识她的时候没有什么改变。别的姑娘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忙着准备嫁妆,深闺待嫁了吧。她却整天操心着那些本该由男人们来操心的事,孤独地行走在人群中。

    文笙并不知道“青冥刀”云大侠在望着自己的背影心生慨叹,她只是在想这场雨来得真不是时候,同乐台是露天的。呆会儿大伙难不成要淋着雨比试?

    钟天政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缎面锦袍,料子光洁厚实,宽袍大袖。撑着一把铁灰色的竹伞,洞箫悬在腰间。

    即使是这么糟糕的天气。他依旧有本事让自己看着如画中之人。

    时间尚早,乐师们虽然到了不少,旁边主考官的棚子里却空着,谭老国师还没到。

    钟天政瞧见文笙过来,微微皱了皱眉,迎上前道:“我那边有件斗篷,等我去拿来,你先穿着。”

    文笙这才想起斗篷她也有,呆会儿台上斗乐,外头有件斗篷披着好歹不那么狼狈。

    “乐君堂就有,我自己去拿吧。”

    钟天政点了点头,没有说别的。

    等文笙披了斗篷,和师父两个打着伞回来,雨下得更大了。

    谭老国师父子三人已经坐到了位置上,阁中管杂事的辛老正在请示要不要临时搭起棚子来,给上台斗乐的学生们遮雨,谭老国师面沉似水:“不必了,战场上条件更是艰苦,这点雨不算什么。”

    他站起身,往台上去,谭大先生只好在后头给父亲撑着伞。

    同乐台旁边已经在点名了。

    此次准备去白州的五十名学生全都到齐,高矮胖瘦,什么模样的都有,其中年纪最大的是江焕,年近五旬,年纪最小的是文笙,因为她是女子,大家不方便打听她的芳龄,但未足双十是肯定的。

    众人打着伞站成几排,神情肃然。

    到谭老国师上台讲话的时候,旁边的师长吆喝一声,五十人一齐将伞收了,台下鸦雀无声,只闻雨点坠落“淅淅沥沥”。

    谭老国师没有说旁的,只讲了讲今天前十名对战的规矩。

    排位战一共五轮,每轮淘汰两人。

    每一轮的对手不是抽签抽出来,也不是师长来做决定,而是由学生们自己选择。

    此言一出,便引得观战的师生们一阵骚动。

    谭老国师的意思很明确,从现在开始,这些即将踏上战场的学生就要自己思考,谨慎地选择对手,同时,也承担后果。

    他简单说完了开场白,一旁的师长便叫前十名出列,上台站好。

    十个人站成两排,文笙个子矮,站在了第一排的中间,右边挨着钟天政,左边挨着安敏学。

    安敏学也是南院的,拜在谭四先生门下,是江焕的师弟。

    谭老国师看着他们,微微笑了一下:“好,就按照这个顺序来吧,第一个,上官泰的弟子葛宾,来,看看剩下九人里头,选谁做你接下来的对手?”

    葛宾颇为激动,谭老国师一下子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自己被第一个叫出来选择对手,不需说十分占便宜。

    他目光自其他九人身上掠过,钟天政?自己跟他学的新乐,这小子别看年轻,着实难对付,自己怕是输多赢少,顾文笙?女子,算了,安敏学?没有把握啊,总要先把第一轮安全过去了再说。

    他在掂量,其他九个人也都在想着相同的问题:我选谁,或者是谁会选我。

    转瞬间葛宾已打定了主意,恭声对谭老国师回禀道:“国师,学生选甘秀成。”

    比起和江焕、华飞舟这等高手分到一处,被葛宾选中,甘秀成也挺满意。

    谭老国师不置可否。道:“你们先下去准备。”

    下一个出列的是钟天政。

    刚才短短工夫,钟天政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对手,未用谭老国师多等,已恭敬地道:“学生想向文师兄请教。”

    文鸿雪同样擅箫,师从汪康时,接连几年春秋两试以及大考都在六七名晃荡。

    钟天政选文鸿雪可谓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五轮比赛这才第一轮。需得保存实力不宜拼得太过。文鸿雪名次适中,谈不上交情,不像葛宾、慕容长星几个跟着他学新乐。

    最妙的是前年团战。钟天政曾同对方交过手,对他算是知悉根底。

    文鸿雪没有异议。

    接下来就轮到了文笙。

    “国师,学生选江焕江师兄。”

    就在前一刻,众人还觉着。照这样下去,最后怕是会剩下江焕、华飞舟几个强手捉对厮杀。

    文笙一开口便叫包括谭老国师在内的所有人都颇感意外。

    江焕。已经连续四年稳坐个人战第一宝座,很多人心目中此次出征队长的不二人选,不管年纪还是琴技。

    有文笙这一出人意料的选择在前,哪怕后头安敏学选了华飞舟也没有在人们心中激起太大波澜。

    对手全都确定。谭老国师挥手叫他们各去准备,这才回转了主考席。

    葛宾和甘秀成上台,这时候雨势丝毫不见小。将吹箫、弹琵琶的两个人都淋得颇显狼狈。

    钟天政和文笙并肩站在台侧。

    钟天政撑开伞,以帕子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整个人如空山新雨后,翠绿得几乎要晕染开的一株修竹,他低声而笑:“你且悠着点吧,江焕可不好对付,这才刚刚开始呢。”

    文笙淡淡一笑:“只有五轮,我琢磨着江焕、华飞舟、吕罄还有你,怎么都得一一较量过,到无所谓谁先谁后。”

    钟天政一时语塞,看她不像在开玩笑,这是赤裸裸地挑明要战到最后,同自己争队长了。

    停了停,他才回过神来,悄声耳语:“别得意,其实我找到了破解《希声谱》的法子,你信不信?”

    文笙很是干脆:“不信。”

    “那要不要打个赌?”

    咦,贼心不死,还敢再提打赌?文笙脸上带着点揶揄:“说来听听。”

    钟天政就跟没看见一样,面色如常:“呆会儿咱俩肯定有一战,我若赢了,去了白州,你什么都听我的,我说往东,你不许往西。”

    文笙笑容更大了些:“若是我赢呢?”

    “那我自然什么都听你的,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文笙轻嗤一声:“好,那就赌来看看。”

    说话间同乐台上葛宾获胜,四周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文笙有些意外,前年团战她同这两人都交过手,在她想来,葛宾和甘秀成实力相差无几,这一战应该有得打,没想到甘秀成这么轻易就败了。

    前十里头不是琴就是箫,好容易有个大琵琶,文笙还想着能有机会领教一下呢。

    她瞥眼看向一旁收了伞正往台上去的钟天政。难怪这么多人对新乐趋之若鹜,看来不但是团战受益,对个人的技艺也有所提高。

    第二场,钟天政对文鸿雪。

    两个人都使箫,都是妙音八法四重。

    文笙凝神望着台上,想看看钟天政多了什么杀手锏,竟然扬言有办法对付《希声谱》。

    若在平时,不身临其境,很难看明白斗乐中那些你来我往,但今天不同,缠绵细雨正随着乐声在两人之间飘飞,一切无形化为有形,只要留心观察,便能看出端倪来。

    文笙看了一阵,诧异地发现,钟天政竟然是在与对方比“内功”?

    气息流转,他在妙音八法上赫然强压了文鸿雪一头。

    关键是他接触妙音八法才几年?

    显然不但是文笙,观战的很多人都发现了这一问题。

    一炷香的工夫,文鸿雪落败,全场掌声如雷。

    不亲眼看着,文笙还不知道钟天政做为一个入阁不足五年的新生,已经拥有了大批的支持者。

    文笙收了伞,抱着“太平”上场。

    同钟天政错身之际,他脚下一顿,悄声道:“适才忘了说,你要是遇不到我便提前被淘汰了,那也算我赢。”

    文笙轻嗤了一声,没有接言。

    台上桌椅都被雨水淋得闪闪发亮,文笙放下“太平”,冲对面的江焕施了一礼:“请多指教!”

    江焕还礼,两人坐了下来。

    在这场开始之前,很多人都在想,江焕和顾文笙,这两人放到一起有什么可比性,他二人的交战又有什么看头?

    但一开场,便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

    江焕左手跪指,右手“托”!大指外弹,极具力量,“鸣山”发出“嗡”的一声轰鸣,和着雨水,直冲出去,到了文笙头顶,猛然下压。

    众人看不到琴声,只见文笙上方突然雨停半空,跟着蓄起一大片雨水,如泰山压顶般兜头罩下。

    而另一边,情况如此紧急了,文笙居然不急不慢先以左手按弦,跟着做了个“细吟”,“细吟”之细,已经照顾到每一丝颤音,右手轻挑。

    随着她食指向外这一挑,那一大片雨水竟真得停在了离她头顶不过半尺之处。

    顾文笙她挡下了。

    早在几年前,江焕便得到了谭四先生的真传,此时“分身术”练得更是炉火纯青,就见他左手进复,右手打圆,手指在琴弦上化作一串幻影,忽而左手按弦,右手中食两指架于大指之上,“双弹”!

    随着这一记“双弹”出手,同乐台上的雨势再起变化。

    雨水中夹着两道水箭,左右夹击,直奔文笙袭去,江焕那里七弦上往来滚拂,文笙这边声浪将雨水整个搅动,白雾茫茫,雨中似有水汽凝结而成的怪兽在翻滚,咆哮。

    太过瘾了,原来雨中斗乐竟有这种好处。

    围观众人深感饱了眼福,盼着文笙能多撑几合。

    但紧跟着,他们赫然发现,那些五花八门的雨中异象只能在距离文笙尺许外的虚空里动荡。

    不但如此,绵绵雨丝飞至她周围尺许,便像打在一层看不到的屏障上,或被弹开,或沿着那界限蜿蜒流下。

    这是何等防御,声穿不透,水泼不进!

    江焕的脸色变了,这一幕叫他想起前年团战的情形。

    最叫众人想不通的是,顾文笙的琴声曲调连贯,听在大家耳中熟至不能再熟。

    乃是任谁都会弹,最普通的一曲《太平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可怕的《捣衣》

    雨势渐大!

    “鸣山”“轰隆隆”如巨石坠地,一声声搅动了雨雾,本来今天光下雨没有风,可此时同乐台上千千万万点雨滴却呈席卷之势,在呼号肆虐。

    主考席上谭大先生见状突道:“小四这徒弟快要突破了。有五重之境,做队长的话应该可以服众。”

    他耳音敏锐,轻易听出来“鸣山”的七根琴弦总有三至四根在同时震颤发声,江焕的琴声里因之出现了几道高低不同的旋律,这正是四弟的拿手绝技。

    谭二先生嘀咕了一句:“那也要他能先赢了这一局再说啊。”

    两人都知道江焕是谭老国师属意的队长人选,观战中悄声交谈也不避着老父,此时谭老国师居中端坐,聚精会神盯着台上交战的情形,对两个儿子的议论不置一词。

    比试进行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半个时辰。

    江焕和顾文笙一个攻一个防,双方相持不下,只是怎么说,从场面上看,显然是顾文笙这边漂亮得多。

    江焕被这场雨活活被淋成了落汤鸡,头发湿哒哒垂在脸上,衣服更是早就往下淌水了,贴在身上甚是不雅,关键江焕都快到五十了,身材走样,实在没什么看头。

    大家一边不忍心,一边又想发笑,不厚道地想:哎呀,若换了顾文笙这样那还能继续么,早就推琴认输了吧。

    再看顾文笙这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她虽然将一首《太平春》翻来覆去不知弹了多少回,听得众人耳朵里起茧,可到现在也无人想得明白。这支曲子明明从指法到旋律都稀松平常,到底暗藏了什么玄机,竟能生出这么不可思议的防御来。

    不要说淋雨了,她身上先前带的那点雨水差不多都该干了吧。

    台上顾文笙所在的一侧,瓢泼大雨中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气泡,而她在气泡里该活动话动,该弹琴弹琴。离远看她整个人就像是裹在透明的水球里一样。

    神奇如斯。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再神奇的一幕随着时间推移,众人也都有缓过神来的时候。

    说穿了不过是音浪带起的无形屏障,只是碰巧赶上下大雨。才会看上去这么奇妙而绚烂。

    不少乐师都会一两下防御的招式,只是大家做不到像顾文笙这样防得坚固彻底而已。

    再想起顾文笙的师父卞晴川便伤不了人,而文笙之前参加比试也从没见她施展过攻击的手段,众人尽皆恍然:这一战还有得磨啊。

    四月份天还有些凉。大半个时辰过去,谭二先生忍不住提议:“还是拿把伞给江焕遮一遮吧。万一淋病了,还怎么去白州?”

    谭老国师皱眉:“江焕……输了!”

    听到老父下此断言,谭二先生也顾不得惦记给江焕找伞了。

    虽然台上相持依旧,还看不出江焕会怎么落败。但谭老国师的眼光无疑老辣,包括谭梦州自己都在考虑一个问题:江焕这一输,队长怎么办?

    一刻钟之后。江焕还在坚持,但文笙却感觉到他开始后继无力。这比她预计的时间要早,但考虑到任谁在雨里淋上一个时辰,状态都不会好了,这只能说是天意了。

    文笙开始反击。

    她的反击很有意思,护身的防御水球猛然变大,向着江焕那方足足推进了数尺,而且二人间的距离还在飞快缩短,江焕的攻击不过半场,渐渐到只能在自己眼皮底下。

    若在平时,江焕还不至于那么狼狈,因为天气的关系,空间突然压缩,整个同乐台的雨水都挤到他周围,简直就像是顾文笙在挟天地之威欺负他。

    江焕只觉雨水打在身上生疼,眼前白茫茫的,更要命的是鼻子里突然痒得很,控制不住地想要打喷嚏。

    到后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猛地一推琴,扭头捂住了鼻子。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酝酿了好一阵的喷嚏竟然……没能打出来。

    江焕又急又气又羞恼,大半辈子了他还没当众出过这样的洋相。怪顾文笙吧,好像也不能,只能怪这个贼老天,没事下什么雨。

    台下气氛很轻松,有人忍不住嬉笑出声。

    文笙也止了琴,这时候,雨水开始落到她的斗篷上。

    主考席上谭大先生摆了摆手:“好了,顾文笙胜,你们赶紧下去换衣裳,下一场。”

    江焕狼狈抱起琴来,招呼也不打,掉头就奔台下而去,下台阶的时候到打出一连串的喷嚏来,惹得台下笑声更盛。

    而后才是如雷般的掌声。

    不管如何,顾文笙战胜了连续几年的个人战第一人江焕,实在是出人意料。

    接下来的两场,安敏学对阵华飞舟,慕容长星对阵吕罄,不出意外,华飞舟和吕罄取得了胜利。

    第一轮的五场对战全部结束,众人本以为五个输了比赛的学生还会较量一二,谁知谭老国师直接宣布,根据适才众人的表现,出局的是甘秀成和慕容长星。

    剩下八人捉对再战。

    文鸿雪毫不犹豫选了葛宾,江焕找上老对手华飞舟,第三个出列的安敏学可不想步师兄江焕的后尘,当先排除掉文笙,在吕罄和钟天政之间摇摆了一下,选中钟天政。

    这样剩下来的文笙和吕罄就自然而然成了对手。

    四场比试,文笙对吕罄的一场被安排在最后。

    众人都觉着谭老国师果然英明,适才文笙和江焕那一场占用了太多时间,等这一轮前三场打完,肯定已经是中午了,把文笙和吕罄排在最后,大家实在撑不住了可以先回去吃个饭,回来说不定两人还耗着呢,不耽误看结果啊。

    谁知其他几个也好似受了那场的影响,前三场都耗时很久。

    文鸿雪苦战半个时辰终于拿下葛宾。钟天政战胜安敏学也花了两刻钟以上,最叫人没有想到的是,江焕同华飞舟经过一番激烈的较量,竟然是罕见地输给了华飞舟。

    赢了的不见得多么欢喜,输了的茫然若失,这一战江焕明显不在状态。

    众人一想就明白了,这位还没从上一场比试里缓过神来呢。

    他在雨里和顾文笙足足耗了一个多时辰。最后以那样一种方式输了比赛。不管是身体的消耗还是心灵的伤害都太大了。

    八人里头只有他和安敏学连输两场了,众人都在想,按照规则。等这一轮结束,谭老国师该不会直接宣布这师兄弟两个出局吧。

    文笙上台时,雨虽然还在下,但却小了很多。

    濛濛细雨叫吕罄松了口气。好歹不会像江焕那么狼狈了。

    而且他师从谭三先生,和江焕的路数也不同。

    江焕擅长压制和强攻。这顾文笙恰好同江焕相反,看那场斗乐,简直就像是为了克他而存在,加上天时地利都不在江焕这边。输也就不奇怪了。

    而他擅长藏匿和抓住机会发出致命一击。

    师父谭三先生也来了,就在旁边看着,这种时候。总不能给师父丢脸。吕罄倾身过去,听着师父最后又面授了几句机宜。匆匆上场。

    这时候天早已过午,观战的很多人都饥肠辘辘,待看到台上两人坐下来,文笙又老神在在地弹起了《太平春》,再不是上一场那屏息凝神的模样。

    甚至不少人都忍不住“噫”地一声。这是什么?喝倒彩啊。

    钟天政几番上台,尤其刚才那场时间又长,衣裳早就湿透了,只是他外袍料子光滑挺括,湿了只是穿在身上不舒服,到不怎么难看。

    他没急着去换衣服,站在同乐台旁,撑着伞抬头看文笙同人斗乐。

    听到这么明显的一声“噫”,他登时“扑哧”就笑了。

    因为雨越下越小,且有渐停之势,本来就很考验人耐性的一场比试就连场面也变得无趣起来。

    还真有不少人抗不住先去吃饭更衣去了,准备过会儿再回来接着看。

    但这些人注定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因为这场较量在他们走后不久,就分出胜负尘埃落定,而且还发生了堪称整个上午对局中最为诡异的一幕。

    吕罄半点都不想陪着文笙耗下去。

    他觉着若是叫他坐在这里,听对方弹上一个时辰的《太平春》,接下来的比试他会表现的比江焕更不济。

    顾文笙防御的本事虽然厉害,自己却可以凭着技艺找到对方的破绽,或者是干脆骗开一道缺口。

    他的琴声,他的指法,都具有很高的欺骗性。

    比如说,在他这里,“掐起”不是掐起,它和“抓起”、“带起”、“推出”这些指法一样,都可以令声音藏匿,进、退、吟、猱,可令攻击方向瞬息万变,而最有代表性的,则是那一式叫人肝胆俱裂的“振索鸣铃”。

    这种瞻前顾后忽左忽右的攻击方式确实叫文笙颇不习惯。

    比之上回团战里交手,吕罄的琴艺提升了不少,出于谨慎,文笙上来便假借《太平春》的调子,撑起屏障,把自己由头至脚,护得严严实实。

    吕罄手指少息,做了个停顿,突然右手中指贴着弦向外一滚,五声琴响,带着零星雨丝,到了文笙跟前。

    再厉害的防御也一定有其破绽。

    竖起屏障的范围越大,意味着厚度越薄,不怕山岳之重,却未必不怕针芒之锐。

    果然就见文笙身前雨雾急速凝结,挡住了琴声,她在调整!

    吕罄心中一动,左右手配合着悄悄掐撮三声,琴声带着迷惑视听的幻影就飞了出去。

    比起谭三先生,他的隐匿之术还带着些微痕迹,吕罄本没想着能蒙混过关,但叫他心中一喜的是,顾文笙的反应比他预料的要慢了不少。

    看来那一个时辰的相持,不但影响了江焕,顾文笙这里也没有恢复过来啊。

    此念一生,吕罄顿觉机会来了。

    他准备速战速决,以简单的勾、抹、挑,配以左手进退,发动了一拨快攻,就在顾文笙全力应对之际,突然来了个“半轮”。

    熟悉谭三先生的人都知道,“半轮”在他手里,相当于一记狠辣地背刺,绕过前方的重重防护,专攻薄弱之处。

    吕罄也是如此,随着这一击,那层无形屏障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气泡,消失不见。

    吕罄松了口气,唯恐这一下无法令对手出局,没办法,顾文笙实在是太难缠了,好不容易有了这等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故而他右手食、中、名指“振索鸣铃”!

    这一下既快又隐蔽,紧跟“半轮”之后,结结实实轰在了文笙背上,击起一大团白雾。

    不知有多少人眼睁睁望着这一幕,在心里大喊一声“出局”!

    但实际上,结果与他们看到的恰恰相反,吕罄接连两击得手,文笙还未怎样,那团白雾“砰”地漫延开,直接将始作俑者吕罄吞噬。

    吕罄毫无抵抗之力,两眼一黑,直接扑倒在琴上。

    观战的乐师们哪里还顾得上保持安静,同乐台四周“嗡”地一声炸开了。

    刚才那是反噬吧?

    怎么回事,明明吕罄大局已定,怎么会毫无征兆就出局了?而且看起来还伤得不轻。

    主考席上,谭老国师目光一凝,谭大先生、谭二先生一齐站了起来,太突然了,完全来不及阻止,他们此刻需得先上去救人。

    文笙此刻也不好受。

    她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手上不敢稍停,强自忍着将《捣衣》换成了《伐木》,弹了两遍,方才恢复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将《捣衣》用在斗乐当中。

    这一首《希声谱》有反弹攻击之效,恰逢吕罄方才全力一击,得手的瞬间,他唯恐无法令文笙出局,还加上了“振索鸣铃”这样的大杀招,舍命一击本就是两败俱伤的招式,两下合起来,吕罄这个亏可就吃大了,乃至直接仆倒,直将文笙吓了一大跳。

    谭大先生已经将吕罄扶了起来,唤得回神,给他服了药,叫他先在原处坐着歇一会儿,待好转了再说。

    吕罄直歇了一刻钟,方才能站起来,自己抱着琴走下台去。

    这一局自然是文笙赢了。

    众人议论纷纷,显而易见,吕罄接下来的比试没办法参加了。(未完待续)

    ps:谢谢大家的粉红。

    可能有错字,我一会儿改。

第二百八十五章 朋友还是对手

    文笙今天的表现可以用邪门来形容。

    谁说她没有攻击力,没有攻击力能将吕罄打得直接昏厥过去?

    这一上午,她凌虐了以往排名第一的江焕,干净利落地战胜了稳居前五的吕罄,这是要翻天啊。

    中午会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在那之前,谭老国师宣布了第二轮出局的两个人。

    有些出乎大家意料,这两个人既不是受伤无法继续比试的吕罄,也不是输了一场又一场的江焕,而是葛宾和安敏学。

    不过谭老国师的决定必有其深意。

    众人仔细一想,可不是嘛,吕罄就算接下来再无法出手,至少这一轮尽了全力,表现也不算太差。

    葛宾败于文鸿雪,那是实力不济,至于安敏学,之前好歹也是二三名的常客,今天不声不响连输两场,众人目光集中在江焕、吕罄、顾文笙等人身上,还真是将他给忽略了。他和江焕不同,今天从一开始就不在状态。

    剩下的六人里头,吕罄是铁定无缘前三甲了,大家都觉着只要江焕下午能恢复过来,谭老国师应该还是看好由他来做队长的。

    众人散去吃饭休息,备受瞩目的文笙跟着师父回乐君堂换衣裳。

    侍者早将饭菜做好,这会儿都放凉了,文笙看了看没有胃口,同卞晴川道:“师父先吃吧,我去睡一会儿。”

    卞晴川也看出文笙自与吕罄一战之后不太有精神,挥手叫她快去歇着。

    文笙回屋躺下,只觉头一阵阵抽痛,半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是被侍者敲门叫醒的,拥被坐起来。好半天未反应过来当下是白天还是黑夜,自己身处何地。

    侍者隔着门恭敬地道:“顾姑娘,卞先生说时间不早,您该起了,下午还要几场比试要打呢。”

    文笙应了一声,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噼啪”声。

    怪不得光线这么暗,原来外边雨还没有停。

    文笙洗了把脸。人清醒了些。睡这一觉令她同吕罄战罢的不适得到了缓解,头好歹不那么疼了。

    她开了门,以帕子擦着脸走出来。想着要不要喝碗粥,脚下一顿。

    外间屋多了一个人,正背对着她站在窗户前面。

    虽是背影,但文笙根本不用看第二眼就认出来:钟天政。

    他换了一身玄青色的软缎夹袍。银色发带低垂,衣裳袖子很宽大。抬手露出指尖,垂手就只见洞箫的一截。

    “阿政,你来很久了?吃过了没?”文笙主动打招呼。

    钟天政回过身来,上下打量文笙。脸上是不容错识的关心:“怎么了,是不是和吕罄那一战你也受伤了?”

    文笙没有隐瞒:“是有点儿,不过已经好多了。”

    钟天政挑了一下眉:“即使这样了也要争?”

    文笙不甚在意:“这算什么。不要忘记咱们打的那个赌。”

    钟天政目光闪烁了一下,停了停。将脸转向了窗外。

    文笙不大习惯他突然变得这么沉默,过去站在他身后,探头循着他的目光望了望:“看什么呢?”

    “看雨。刚才我跟自己说,若是下午比赛的时候这雨仍然不停,我便能战胜你和华飞舟,拿到第一。”

    “是么?”文笙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雨中斗乐明明对自己有利。

    钟天政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文笙没有多理会,转身去厨房喝粥,然后漱了口,回屋拿上“太平”,招呼师父和钟天政出发。

    一上午冒雨作战,钟天政这会儿有了准备,他带过来两件油绢长衣,和文笙一人一件罩在外头,再戴上大斗笠,淋一两个时辰的雨都不成问题,如此就不会重蹈江焕的覆辙。

    等到了同乐台,文笙才发现,她这一中午光顾着休息去了,原来不只是钟天政,华飞舟、江焕几人都有了差不多的应对,一个个披蓑戴笠,挡得严严实实。

    吕罄也来了,情况看着大见好转,出于礼节,文笙过去问候了一下,表达歉意,吕罄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天阴沉沉的,这雨看起来还有得下,一墙之隔的玄音阁大街上看热闹的人远不如前两日多。

    谭老国师带着两个儿子一到,便宣布比试继续。

    越到后面,可以选择的余地越小。

    这一轮吕罄带着伤,不管是否出战,淘汰已成定局。

    大家都有意避开他,文鸿雪选了文笙,钟天政选了江焕,剩下华飞舟和吕罄都是北院的,吕罄松了口气,主动退出,送华飞舟更进一步。

    文笙也松了口气。

    剩下几人里头,文鸿雪无疑实力最弱,她也想多休息一阵,养精蓄锐,再来对决华飞舟和钟天政。

    作为上午曾大出风头的人,文笙用时一个多时辰耗赢了文鸿雪,这在很多观战者眼中实属平常,甚至有些波澜不惊。

    他们想看江焕和钟天政交手。

    早在钟天政以一种旁人无法企及的学习速度领悟了妙音八法第四重之时,大家便意识到,这新老第一人之间必有一战。

    如今他二人是遇上了,却并非是光彩照人万众瞩目的头名之争。这主要是因为江焕,今天他霉星高照,连输两场,与钟天政这一战,会不会就此输上第三场呢?

    江焕此刻心中充满了斗志。

    南院的气氛向来松散自由,再加上钟天政是院长谭二先生的学生,谭家属意的谭令蕙夫婿人选,是以簇拥在钟天政身边学习新乐的人也特别多。

    他早便听到了钟天政会很快取代他的那些议论。

    乐师,还是要以实力说话。

    上午,他输给了顾文笙,输给了华飞舟,不是他实力不济。是他没有调整好心态。

    这场大雨,令顾文笙独特的技艺在雨中出现异象,叫他乱了手脚,跟着又叫华飞舟捡了便宜,但经过这一中午,若认为这些还会对他产生影响,那真是太小瞧他了。

    谭老国师一轮一轮把他留下来。这是对他寄予了多么深切地期望。他若是不拼尽全力拿下这一局,还有何等面目站到他老人家跟前聆听教诲!

    他携“鸣山”上场,稳稳坐好。如老僧入定,看都没有多看钟天政一眼。

    等到开始,江焕一上来便使出了看家本领,八根手指如梦幻泡影。上下撞逗、拨剌滚拂,使得七弦同震。同乐台上再掀雷电风暴。

    若是不知情的人闭上眼睛,听此刻的古琴声,根本不会相信这是由一个人弹出来的。

    数种旋律高低交错,来往应合。是夹击,是合拢,是要令对方陷于围困。束手就擒。

    乐师们倾身向前,全不顾雨水淋湿头脸。台上那人头戴斗笠,看不到面目,这琴声、这气势,叫人恍惚间以为那是另一个谭四先生。

    但更叫人吃惊地是钟天政。

    面对着江焕如此恐怖的发挥,钟天政相当于同时在与六七个妙音八法四重的乐师交手,他竟不是在防御,而是在与对方对攻,以攻代守!

    琴有七弦,每一根弦都可自成曲调,箫有什么?

    钟天政的这支洞箫上只有六个音孔而已。

    以一调对七调,钟天政的秘诀就是快!

    他仿佛根本就不需要呼吸换气,气息在胸腹间随意流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箫曲中所有的气震音都要用到腹部的力量,很难控制到十分精确,这个令所有使箫、笛的乐师头疼的问题,在钟天政这里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妙到毫巅,偏偏轻巧地一掠而过,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因为够快,省略了一切不必要的间隙,他的箫声才能与对方针锋相对。

    就听着“砰”“砰”“砰”,空中像爆豆一样,音浪接连相撞,和着雨水炸开,变成一团团的白雾。

    这一幕太震撼了,论年纪钟天政足足比江焕小了三十岁,后生可畏!

    这样的技巧,这样的天赋,怪不得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崛起。

    文笙凝神望着那两人激烈地交锋,心中却在想,包括谭老国师在内,大家都错误地估计了钟天政,他天赋是不错,但能做到这样,真正在起作用的,只怕是他那深厚的内功。

    江焕感受到了来自对手的压力。

    自从几年前拿到个人战第一,他就再不曾像现在这样渴望胜利,此刻身体里澎湃的热血竟令他觉着有些陌生,他可以的,挣脱束缚……

    突然之间,江焕就觉着身上一轻,突如其来的畅快感令他简直想仰天长啸。

    谭大先生喜道:“好,突破了!”

    谭二先生面露惋惜没有出声,江焕突破,意味着他率先进入了五重之境,此刻看着还与他势均力敌的钟天政自然也就不是对手。

    徒弟发挥得这么好,可惜了!

    但谭二先生只是刚刚转过此念,同乐台上风云突变。

    江焕刚刚突破,还未及出手,钟天政那里袖子一动,“砰”的一声响,白雾炸开的位置离着“鸣山”太近,几乎就在江焕的手指之下。

    江焕还未觉出有异,右手名、中、食三指并连,以名指右侧傍着弦际,准备以一式“振索鸣铃”拿下比赛。

    随着他摘、剔、挑,七、六、五弦的泛音竟没能随之响起。

    江焕连忙低头去看,“鸣山”的七弦赫然只有两根还完好无损,剩下那五根弦不知何时竟齐刷刷地断了。

    其实以江焕的技艺,他要早知道琴上只剩下两根弦完好,一样能弹出曲调来,甚至有可能力压钟天政取得胜利。

    但这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正是他突破之际,江焕怔怔盯着那残弦,全未反应过来,竟是就那样傻坐着,直到被钟天政打出局。

    台下一片哗然。

    出了什么事?这么厉害的江焕怎么又输了?

    江焕还呆坐在那里没有回神,钟天政站起来,很客气地道:“江师兄,承让。”

    主考席上两位院长都有些无语,就是谭二先生眼看着弟子获胜,竟也未觉着高兴。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一齐转向了谭老国师:“父亲,留江焕继续下一轮。”

    谭老国师却微微摇了摇头:“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继续下轮其他三人他都已交过手了,即使取胜,又如何服众?”

    两位院长这才想到,若留下江焕,淘汰掉的必是文鸿雪,那剩下的华飞舟、文笙和钟天政果如谭老国师所言都和江焕交过手,还都胜一局在先,接下来确实不好办了。

    谭老国师叹了口气:“天意如此,到这里吧。”

    有时候,遭受挫折对他而言不一定就是坏事。

    随后谭老国师宣布这一轮淘汰的是吕罄和江焕。惹得台下一片叹惋之声,大家都觉着江焕今天的运气实在是太背了。

    剩下来的四人里头文鸿雪先后输给过钟天政和顾文笙,形势很明显了,前三甲不出意外,便是华飞舟、钟天政和文笙了。

    至于三人里头谁来做这队长,还要打过了才知道。

    老成持重的师长们当然是希望能够由华飞舟来担任,学了新乐的学生们却更信服钟天政,至于文笙,这时候五十人里头愿意听命于她的,卓玄,勉强算是有一个吧。

    第四轮,华飞舟对战文鸿雪。

    他二人交战的时候,文笙和钟天政站在同乐台旁等候。

    周围没有其他人,文笙皱了眉悄声问道:“方才你搞的什么鬼?”

    不知钟天政是觉着否认无用,还是想以此来吓唬吓唬文笙,加重她的心理负担,他轻抬手臂,自厚重的长衣下伸出手指来,几根修长如玉的手指空捻了一下:“你说呢?”

    文笙不悦,“哼”了一声。

    钟天政轻声道:“我说过的,若是下午比赛的时候这雨仍然不停,我便能战胜你和华飞舟,拿到第一。”

    此时台上,华飞舟几乎是未费什么周折便取得了胜利,文鸿雪痛快认了输,看上去心服口服。

    人群有些骚动,接下来要上场的是同一年进入玄音阁的钟天政和顾文笙。

    他们是对手,一直以来,他们又是朋友。

    钟天政望了文笙一眼:“走吧,不要忘了你我的赌约。”

    他率先上台,和文笙分两边坐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六章 退让

    钟天政这一场出手可以算得上很温和。

    与之前同江焕斗乐时那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大不相同。

    观战师生们都觉着再正常不过,钟天政和顾文笙是朋友,两人曾经琴箫合鸣,配合默契,加上年貌相当,看外表再般配不过,说不准私下里还有些旖旎情丝,这时候换了谁,也肯定会不忍心下手。

    文笙却不这么想。

    钟天政改换了方式,只是因为他清楚知道,凭他区区四重之境,攻击得再猛烈也突破不了《行船》的强大防御,反正是双方对耗,还不如收敛一点,缓和一点,不管他攻得是疾还是缓,文笙都需得保持高度警惕,时间一长,说不定就有机可趁。

    细雨霏霏,同乐台上但闻琴箫声你来我往,几回《太平春》后,文笙索性放开,想到什么就信手而弹,雨水中透明气泡若隐若现。

    钟天政不急,她更是不急。

    就算这样耗到天黑,引起谭老国师干涉,吃亏得也不该是自己。

    再说就钟天政那成竹在胸的样子,肯定不会和她耗太久,这才刚开始,后头必有陷阱在等着。

    和钟天政过招,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别看文笙手下一曲接着一曲,不管什么,内里都是《行船》,那层屏障始终严阵以待。

    申时过半,天色愈加昏暗,傍晚早早来临。

    这波澜不惊的比试早就把观战众人看急了。

    谭二先生有些坐不住了,小心地看了眼老父,谭老国师有所察觉:“不着急,钟天政应该看出来,这等程度的消耗短时间内不会拖垮对方。他会变换策略。”

    谭大先生因为一双儿女的关系,对钟天政的印象颇为复杂,道:“他若是不换呢?”

    谭老国师沉声道:“那我便只有判他输了。”

    谭大先生、谭二先生都没有异议。虽然台上到现在还僵持着,主题却不知何时变成了攻防战,破不了防的钟天政看表现显是要逊色几分。

    主考席上这一低声交谈,钟天政立刻就注意到了。

    要说此时台上台下谁最擅长察言观色,那自是非他莫属。几乎是谭老国师话音刚落。好似一阵疾风刮上同乐台,钟天政的攻势变了。

    一道道水花溅落在文笙竖起的屏障上,因为雨。攻势特别明显,与之前江焕那大片大片的攻击不同,钟天政的箫声轻薄狠厉,如霹雳刀芒。

    箫声渐渐变得颠倒跳跃。文笙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这旋律。是前年他为了掩护配合《行船》,特意练的那支曲子。

    曾经有很多个夜晚,他二人在山坳里用它和《行船》来练习琴箫合鸣。

    原来这一年多,这支曲子在钟天政那里终于变成了真正的杀招。

    有什么用呢?

    琴声箫声纠缠而舞。有时候还诡异地出来三两声差不多的曲调,不知是谁影响了谁。

    突然之间,台下“嗡”地一声响。众人赫然瞧见文笙以琴声撑起的屏障还在,但有一道箫芒不知怎的。竟如入无人之境,钻了进去,直直击中了文笙。

    对方只有妙音八法四重,文笙以身体硬受了,并没有伤到分毫,但她心中却因之警铃大震。

    《行船》为什么会失去作用?

    文笙不及细想,立时把《行船》收起,手下“急历”,换到了《捣衣》。

    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想叫她把队长拱手让人,即使那个人是钟天政,那也是不可能的。

    屏障一去,冰凉的雨水便飘飞到文笙的脸上,身上。

    幸好穿得厚实,外头又有油绢长衣挡雨。

    钟天政抓到了机会,各种气震音、指震音、唇震音借着洞箫急吹而出,这时候才是上一场他一箫对七弦的重现,攻击如雨点般落到文笙身上,“噼里啪啦”简直要迸出火星来。

    即使如此,文笙琴声未停。

    钟天政突然抬起头来,隔着雨雾望向文笙。

    他的脸色苍白,眼神里有遮掩不住地惊讶。

    但与此同时,钟天政的右手接着那记指震音做了个多余的动作。

    天暗,下雨,再加上他那宽大的袖子遮挡,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看到他的这个小动作。

    一道寒芒凌空飞向了“太平”。

    打眼看上去,它与那些攻击音浪在雨中没有什么不同。

    但钟天政却并不知道,文笙早在防着他这一招。

    这些小手段,在文笙眼前,也只有第一次还好用。

    因为之前江焕的琴莫名其妙断了弦,她现在对“太平”的守护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那寒芒来势太快,文笙只觉眼前一花,已经下意识先以左臂挡了上去。

    寒芒正中文笙小臂!

    它划破了油绢长衣,外袍,直达肌肤。

    文笙只觉着手臂上先是一凉,接着一痛,像有刀子划过皮肉,凭感觉就知道这一下伤得很深,绝不是擦破点皮。

    文笙没有收手,就势落在弦上做了个“长猱”,空出右手来在伤处按了按,抬眼去看钟天政。

    若说这一下是箫音,文笙敢把自己的头拧下来。

    是锐器无疑,但她手直接按在了伤口上,没有异物。这小子用的什么暗器?

    钟天政面无表情隔雨望着她,两人目光一触,文笙心下顿时恍然。

    这么凉,是冰吧。

    他先以内力将雨水凝成薄冰,趁人不注意夹杂在箫声里掷出来,那冰碎裂随即化成水,叫人即使生疑,也抓不到把柄。

    上一场江焕就是这样,突破的关键时刻未曾留意被他割断了琴弦,输了比赛。

    二人对视的时间太长,钟天政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眸色转暗。脸上似是泛起了一丝愁容。

    他在愁什么?不是愁文笙受了伤,事实上钟天政的眼睛只在文笙那碎裂的袖子上一瞥,就不再管了,他愁的是文笙此时望着他满脸防备,不自觉地护着古琴,那架势简直要将它整个儿抱在怀里。

    这还怎么下手?

    他扫了眼文笙护在琴弦上的一双手,箫声和暗器的伤有很大的区别。真落到明处。在场这么多人可都不是傻子。

    至于吕罄为什么会突然受伤,他方才也以自身有了体会。

    反伤啊,还真是叫人伤脑筋。

    钟天政在默默计算。按两人的承受能力,以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战到最后谁会获胜。

    考虑的过程,他连装样子都免了。众人就见两人甚是激烈地斗了一阵,跟着大占上风的钟天政好似突然中了定身法。坐在那里呆呆出神。

    过了好一阵,钟天政突然长长吐了口气,放下箫,道:“你赢了!”

    文笙手按伤处。神色淡然,没有同他客气。

    对方只是做出了一个识时务的、正确的判断,打到底他也是输。想叫自己就此感动于他的相让,原谅他这些斗乐之外的把戏。没门!

    台下议论纷纷,对于钟天政的突然认输,好多人都觉着非常突然,不可理解。

    但钟天政显是心意已决,站起身转向主考席,恭恭敬敬道:“国师,两位院长,学生办法用尽,自忖再打下去也无望取胜,故而就此认输。”

    文笙也随着站了起来。

    谭大先生看着两人,突然开口问钟天政:“你是不愿与她两败俱伤,才甘愿退让的吧。”

    上午吕罄受伤动静不小。

    谭家父子几个在现场亲眼目睹,以谭老国师的眼力,登时就意识到文笙琴里暗藏的玄机。

    她本身能抗得住妙音八法四重的攻击,再加上琴声反伤,还真是有些叫人无从下手的感觉。以学生们现在的实力,难怪钟天政要说一句“办法用尽,无望取胜”。

    不过若钟天政能坚持着打到最后,相信顾文笙也不会好受了。

    那么最后的决战,他的弟子华飞舟就可能获胜而拿到队长。钟天政这小子就不想想么,万一顾文笙下场再赢了,包括他在内此次去白州的所有人就要听命于一个女子了,顾文笙入阁没两年,加上这么年轻,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钟天政仿佛根本就不明白谭大先生问这话的意思,道:“反正打不赢,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谭老国师发话:“那就准备一下,开始最后一场吧。”

    趁着这点时间,文笙下台去包扎了一下伤口。

    手臂果然被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因为钟天政是比着一下划断数根琴弦使的力,伤口深的地方隐隐快露出骨头了,幸好没有伤到筋。

    这片刻工夫,血将袖子染红了一大片。

    她没有声张,准备回头再同钟天政算账。

    现在则要专心对付华飞舟。

    最后一场,因为天黑得太早,同乐台四周挑起了灯笼,映得台上一片红彤彤的。

    华飞舟生得朗目疏眉,加上出身不俗,保养得当,虽然三十多了,看上去却比很多二十七八岁的乐师显得还要年轻,即使戴着难看的斗笠,穿着黑色的油绢雨衣,也能看出几分平时的倜傥之态。

    文笙以往只在谭家的宴席上见过他几回,点头之交,略胜陌生人罢了。

    知道他擅琴,却不知道他琴声里头有什么奥妙,之前的几场,也只有江焕给他带来了些许麻烦,其它都赢得顺遂,文笙看出来的东西不多,只知道他能攻会防,攻击很犀利,凭着这个,胜过了很多乐师。

    文笙上场,同华飞舟见礼,对上他的目光,文笙意识到对方战意很浓。

    不过相信他在自己眼神里也看到了同样的情绪,因为华飞舟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

    两人落坐,后头再无比试,文笙终于可以彻底放开手脚,和对方痛痛快快来一场,以求速战速决。

    对决开始,华飞舟先行出手,勾剔摘打,都很寻常的攻击,意在试探。

    文笙起手《太平春》,这一次连个完整的水球都没有,屏障随心而动,华飞舟的几道琴声只到中途就被截下。

    华飞舟显然是早有准备,二声的“双弹”、“半轮”紧随接上,文笙左手掐起,右手勾挑抹剔,欢快的曲调于空中轻轻一漾,自左右两旁迎上去,华飞舟当即中招失声。

    这还是她今天第一次用出了《采荇》,到吓了对方一大跳。

    不过华飞舟很快稳住,他的指法越来越繁复,琴声越来越多变,攻击一道又一道汹涌而至。

    像奔腾的河流,后浪推着前浪,他每弹出一声响,对前头的攻击都有加强。

    文笙明白了,这分明是团战中师长们最爱用的叠乐,说起来简单,其实很难掌握。

    不过若华飞舟的杀手锏只有这个,那文笙就彻底无所顾忌了。

    她把防御完全打开,只用《捣衣》。

    华飞舟很快就尝到了自己叠乐的滋味。

    他手上未停,甚至攻击得更猛烈。

    台下乐师们等了一天,决战不需说是重中之重。谁都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种情形。

    众人屏息凝神,等着看最后的结果。

    华飞舟是谭大先生的学生,谭大先生这些年已经很少出手了,所以像文笙这样的新生都不知道,他不像谭三先生的琴声那样莫测,也不像谭四先生拥有“分身之术”,他擅长的东西对乐师而言是最基本的,那就是抗性。

    在谭老国师五个儿子里头,他身体的抗性最强,换言之,抗揍!

    他的这项本事亲儿子谭锦华没有学到,华飞舟却学了个十足十。

    所以此刻华飞舟明知道文笙琴声能够反弹伤害,他却正中下怀,决定硬来,看最后是谁坚持不住。

    台上两个人都在忍耐着身体的不适。

    经验丰富的老乐师们都看得明明白白。

    主考席上三人望着这一幕,就连谭大先生这个做师父的也没想到,这一局斗乐会疾转直下,变成这样!

    谁会赢?

    除了技艺,起决定作用的还有意志。

    时间一点一点推移,总会有一方先支撑不住,到这等时候,哪怕是谭老国师也不敢轻易下判断。

    两人中,看起来起决定作用的是华飞舟,所有的攻击全部出自于他手,只要他停下来,那两个人都解脱了。可是这种相持,一旦他停下来,也意味着退让。(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头名

    文笙也觉出有异来,怪不得华飞舟平时不见多么显山露水,却总能稳居前三。

    场上的形势,就好像有一把火,将文笙和华飞舟两个同时架在火上烤。

    看谁先成灰,或是哪一方经受不住,先退一步。

    在华飞舟,是江焕这座大山被搬走了,数年来他第一次距离头名如此之近,是不甘屈居于女子之下,接下来的白州之行都要听令于人。

    在文笙,则是一腔热血豪情,以及去白州,救出李承运的执念。

    铮铮!嗡嗡!

    火光跳跃,下了一天的雨,整个同乐台都在熠熠闪着光。

    华飞舟手有些抖,以往斗乐,他的攻击从来不曾这么畅快无阻过,即使歪了斜了,弹走音了,也不会被对方抓到破绽。

    只是每一下都落回自己身上,那滋味,简直不敢多想。

    对方稳坐如山,看上去十分平静,琴声控制得很好,不紧不慢,透着游刃有余。

    华飞舟原本不信玄音阁的学生里头有人比自己更能挨,但现在,他却突然不再有这样的把握。

    这个顾文笙琴声非常邪门,也许她真有什么秘诀也说不定。

    对了,吕罄。上午她将吕罄伤成那样,自己却照样斗乐,一路过关斩将,半点儿没有受到影响。

    他自忖是比吕罄强,可也没强到弹晕了对方自己却还浑若无事的地步。

    若是那样,自己也不会回回第二,拿江焕没有办法。

    文笙不知道她在华飞舟眼中已经变成了谭大先生那等级数的高手,随着时间的推移,文笙其实并没有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若只是一个华飞舟。还不会叫她这么身心俱疲,但一下午先战文鸿雪,又和钟天政比拼了一番,这一战进入相持后不久,文笙就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头痛,她同吕罄一战之后好不容易压下来的伤势复发了。

    症状还在不停加重,很快文笙就觉着口里泛起了甜腥。

    她压抑着咳意。不能咳。心力一泄,《捣衣》必受影响。

    雨水沿她的鼻梁滑下,随着轻轻呼吸。自人中处滴落,带着腥红之色,所幸她带着斗笠,又是黑天。被灯光一映,只有她自己注意到了。

    文笙闭上了眼睛。

    手指在七弦上进退如意。长琐、打圆,旦有一息,就绝不会出错。

    多撑一刻,再撑一刻。也许只差这一点,胜负就会见分晓。

    华飞舟是真得坚持不住了,他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明暗间台上到处是灯笼的重影,像吕罄那样一下子中招也到罢了。他现在不亚于在一刀一刀凌迟着自己。

    慢慢的,华飞舟停了下来,歇了一阵,才抬头望向主考席,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谭老国师打断他:“先调息,别急着说话。”

    话说得还是晚了,华飞舟只觉胸口涌上来一阵躁意,嗓子里突然痒得很,忍不住抚胸咳嗽。

    台下一片哗然,众人俱瞧见自他嘴角溢出来的鲜血,那样得红,简直是触目惊心。

    文笙也停了琴,缓缓睁开眼睛。

    其实她的情况并没有比华飞舟好多少,但众人的反应提醒了她,她先掏出块帕子,擦拭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和汗水,顺便将那血渍也一并抹干净。

    她抬起头,望向华飞舟以及台下。

    灯火映照下,文笙目光沉静。

    华飞舟突觉这样输了比赛也并没有多么难以接受。

    对手很强,一路战胜江焕、吕罄、钟天政和自己都不存半点侥幸。

    既然这样,何必在意人家是男是女,是老是小,学琴时间长短,是何出身。

    高手理应获得尊重,尤其顾文笙此战同他比拼的,恰是他最为擅长的方面!

    华飞舟拱了拱手,心服口服道:“我输了。”他还想再说一两句场面话,无奈被肺腑里涌上来的又一阵咳嗽打断。

    他如此,文笙自然也很客气:“华师兄,承让。”由始至终,她都稳稳的,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若是华飞舟胜了,此时同乐台四周会有很多掌声,可一天的排位战打下来,竟是文笙拿到了第一,众人都有些接受不能,台上台下渐渐静了下来,变得鸦雀无声,大家等着看谭老国师怎么说。

    谭老国师反应要平淡得多:“天不早了,折腾一天大家也都累了,先散了吧,明天一早此次大比的宫榜会贴出来。上榜的学生明日午时到丝桐殿集合,我同你们说说去白州的事。”

    师生们听话散去。

    谭大先生见华飞舟和顾文笙还留在台上,上前关心了一下两个学生。

    两人这半天都缓过劲儿来,相互间客气几句。

    华飞舟很有风度,文笙对他印象不错,想着此去白州若按谭老国师之前允诺的那样,自己当队长,他和钟天政来当副队长,有这么个人做帮手也算不错,至少不像钟天政那么叫人不放心。

    她忍着不适,应付了一下谭大先生,又下台去和卞晴川说了一声,云鹭还在外边等着,她夜里要回将军府去,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一路上,文笙不管远近有没有人,都是一声未吭,直到找着云鹭,上了马车,才取了斗笠丢在一旁,两手抱了头抵在马车的隔板上,轻轻**出声。

    云鹭吓了一跳,他今天远远看着,知道文笙战胜钟天政,杀入了最后的决战,但他做为音律上的门外汉,加上离远听不到台上说话,决战看得云里雾里,只最后看那些乐师们的反应,猜测是文笙赢了,正想同文笙确定了高兴高兴,这是怎么了?

    他不敢再说旁的,赶着马车直奔平安胡同。

    到地方停了车,他探身撩开车帘。借着门口的灯光,见文笙闭目靠在马车角落里,脸色煞白如纸,担忧地道:“要不要紧,不然叫纪将军帮忙请个大夫吧?”

    其实他和戚琴呆在一起时间久了,也知道乐师受伤针石无效,顶多喝两剂养神安眠的汤药。多睡觉多休息。慢慢地养。

    文笙想摇头,轻轻一动觉着泛恶心打住,轻声道:“没事。我歇一阵就好。”停了停又道,“不用惊动纪将军。”若是那样,她晚上还不如住乐君堂呢。

    “好,好。你别说话,咱们歇会儿。”云鹭忙不迭道。

    文笙靠在那里。微微笑了一下:“云大哥,我争到队长了,过些天,咱们一起去白州。”

    云鹭说不出话来。觉着心里闷闷的。

    文笙歇了有一盏茶工夫,守门的兵士觉着有异,过来询问是不是需要帮忙。云鹭只道:“顾姑娘打了一天的大比,累了歇会儿。”帮着遮掩过去。

    那几名兵士“唔唔”连声。他们这些人对乐师的了解比云鹭还不如,只知道乐师们抚琴吹箫就能伤人,很是神秘,而顾姑娘听说又是个很厉害的乐师,忍不住打听:“顾姑娘打赢了么?”

    云鹭与有荣焉:“那是自然,顾姑娘拿了大比头名。”

    “哇!真是了不起!”

    “厉害,厉害!”

    车外七嘴八舌的赞叹声叫文笙听着脸红,不知由哪里来了股力气,睁眼爬起身,拿上“太平”撩帘子下了马车:“云大哥,咱们进去吧。”

    纪家军的兵士一见文笙出来,连忙止声。

    车子周围一时竟变得很安静。

    文笙强打精神,冲他们笑了笑,看看都是熟人,心中的窘迫可算是消散了不少。

    云鹭在旁看她步履稳健,稍稍放心,这时候,他突然有些明白文笙为什么要隐瞒她的受伤的事。

    并非是虚荣心作怪。

    叫今日的对手看到差距,觉着她实力“深不可测”,如此到了白州才好服众,也叫纪家军的兵士们对她更有信心,只看眼前这一幕,文笙无疑做到了。

    一直以来,不管多难的事,她都做得很好,但愿此次白州之行,也能顺利救出李承运,诛杀鬼公子,将凶恶的敌人逐出大梁。

    文笙叫云鹭帮她和纪南棠、杜元朴等人说一下大比的结果,她自去洗漱休息。

    天大的事,也留到明天再说。

    夜里头疼得睡不着,文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窗户外边“淅淅沥沥”的雨。

    这场春末夏初的雨竟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奉京是这样,不知道千里之外的白州是个什么情形。

    如此一想,头更疼了,文笙强令自己静心澄神,这次伤得再重,也不比前年秋试团战中她直接晕在场上那一回。

    那次遭受反噬,叫她知晓了一个秘诀。

    她闭目聆听雨声。

    沙沙,沙沙!欢快如歌。

    树木在生根,细草在发芽,都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可每一根草每一片叶子都在努力的生长,万物欣欣向荣。

    滴滴答,滴滴答……

    文笙从雨声中听出了《伐木》的节奏。

    不知何时,她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文笙自己心情放松,再加上众人都知道她累了,没有人来打扰,一夜好眠,等她睁开眼,已经是天光大亮,差不多有半上午的样子。

    外边雨停了,阳光明媚,文笙想着午时还需到丝桐殿去聆听谭老国师教诲,赶紧起床。

    养了一晚,人重新有了精神,头虽然还隐隐作痛,却不似昨夜那般难捱。

    这时候文笙才觉出来身上有两处很不舒服,一处是肚子,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正咕咕叫地抗议,另一处却是左臂。

    昨夜头疼盖过一切,她没顾得上处理那道伤口,伤处进了雨水,文笙白腻如玉的手臂上只这一处又红又肿,看上去颇显狰狞。

    文笙无奈,吃过饭之后去向云鹭求助。

    云鹭是江湖人嘛,整天耍刀动枪,受伤是家常便饭,随身常带着金创药。

    她撸起袖子,云鹭一看那伤口便大为意外。

    这一看就是利器划伤,云鹭一回京就坚持要接送文笙,就是怕她遇到什么危险,不是将军府,不是来回路上,那就只能是玄音阁了。

    谁干的?是因为昨天的大比?

    他问,文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将钟天政斗乐中突施暗算想毁她琴的事说了。

    云鹭一听就毛了。

    云鹭还记着最早他和文笙是怎么被那小子诓骗的,这两年看钟天政老老实实呆在玄音阁,还当他转了性。再一想,过些日子那小子还要和文笙一起去白州,这哪能放心得下。

    “等我跟你们一起去白州,专门盯着他。”他一边帮文笙处理伤口一边道。

    文笙笑了笑:“好,盯着吧,不会你要小心,被他发现了不好说。”

    云鹭心里“咦”了一声,由文笙受伤的胳膊上抬眼望了望她的表情,确认她不是随口开玩笑,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我会小心的。”

    说这话的同时,他也放下心来。

    还好,看来顾姑娘没有被那小子花言巧语蒙骗了。

    处理完了伤口,云鹭送文笙去玄音阁。

    今天起得迟了,等车到玄音阁门口,离午时只剩下一刻钟时间。

    文笙来不及去乐君堂见卞晴川,先奔丝桐殿。

    到了大殿门口,果见五十名学生差不多到齐,钟天政、卓玄都在其中。

    众人看到文笙姗姗来迟,一时什么表情都有。

    宫榜挂在一旁,看样子真如谭老国师昨天所说,是一大早贴出来的,对之感兴趣的人都已看过,边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文笙的名字非常显眼地名列榜首,后面依次是华飞舟、钟天政、文鸿雪和江焕,吕罄排在了第六位。前十名名字饰以金粉,甚是光彩夺目。

    排名不出意外,就看谭老国师呆会儿会不会像之前说的那样,直接指定文笙为队长,带领大家去白州。

    一刻钟,稍一磨蹭就过去了,到了谭老国师和大家约定的午时,他竟没有出现。

    谭老国师是个很讲规矩很守时的人,像这样过时不至,叫大家站着等的时候还真是少有。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不但他没来,谭大先生、谭二先生也都没有露面。

    直到未时,阁里管杂事的辛老才匆匆赶来,通知大家谭老国师带着二位院长被建昭帝急召入宫去了,叫众人先去吃饭,不要走远。

    辛老说这番话的时候面色凝重。

    文笙心中一动,这个时候建昭帝召唤,应该是白州的战报到京了。(未完待续)

    ps:谢谢大家的粉红,

    最近比较忙,所以更新都很晚。抱歉。

    可能有错,我一会儿再顺顺。

第二百八十八章 李承运价值几何

    建昭帝得到白州惨败的消息比纪南棠那里晚了四天。

    鲁大通所率兵马战死上万,李承运生死不明!

    虽然鲁大通已经尽量瞒报了这一战的真实死亡人数,但只这两条,就叫建昭帝呆坐龙椅之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和这战报同时送到他御案上的还有鲁大通的请罪奏章,奏章里鲁大通痛哭流涕地检讨了自己:因急于救胜中了敌人的埋伏,结果死了这么多人,上对不起圣上信重,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同时也对不起为他断后的程国公,无颜回来见女儿,恳请圣上重重治罪之后,允他在白州戴罪立功,哪怕抬棺而战,也要把这个场子从东夷人手中找回来。

    奏章后头,他又狠狠告了符良吉一状。

    若非符良吉贻误战机,袖手旁观,朝廷人马也不会吃这样的大亏,李承运的副将亲兵都可以作证,自从符良吉率二路人马到了白州,贪生怕死,缩在后头根本不见人影,全未把李承运这个监军放在眼里,李承运不得已,只好亲率两千人马前往增援,才遭此不幸。

    建昭帝但觉一阵阵头晕。

    人老了,这一两年建昭帝常常觉着神困体乏力不从心,长公主的死提醒了他,他怕也没有几年活头了。

    这一辈子除掉了那么多手足至亲,大限将至,说不心虚是假的,这种情况之下,他真不希望外甥李承运出事。

    他盯着那奏章看了很久,好似看着什么洪水猛兽,干瘪下垂的两腮抽搐了几下,突然伸手,将奏章扫落在地。捂住脑袋对匆匆上前伺候的老黄门道:“快去宣国师来见朕!”

    老黄门躬身应了一声便要退下,建昭帝又道:“把铭王和昊御也找来。还有太医。快去!”

    最后的“快去”两字说得声色俱厉,老黄门吓了一哆嗦,赶紧出去吩咐找人。

    符良吉的奏章只比鲁大通晚到了半天。

    不过当时正是傍晚,建昭帝闹头疼,召了御医把脉推拿。谭老国师三个退在外殿用膳,奏章送来。被大皇子杨昊御做主拦下。

    三人看了看。里头内容是弹劾鲁大通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致使大军惨败。前去劝阻他的程国公生死不明,请求建昭帝下旨治他的罪,叫他立刻交出帅印,以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若将符良吉和鲁大通的奏章放到一起。怎么看都像是两个人在为此次战败相互推卸责任。

    杨昊御“啪”地一声将符良吉的奏章丢在桌子上,怒道:“简直视带兵打仗如儿戏。父皇对他和鲁大通如此信重,他二人怎么敢?”

    谭老国师眉毛微动:“殿下息怒,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挽回白州的不利局面。”

    杨昊御闻言目光有些阴沉。他刚才主动请缨,想叫父亲将自己派到白州去督战,建昭帝没有允许。可二弟杨昊俭就有这样的机会。

    建昭帝还为二弟和谭家牵线搭桥,谭瑶华同白文瑞的女儿订了婚。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杨昊御更清楚。

    封自己一个孝王,来日向杨昊俭那小畜生俯首称臣,他怎么甘心?

    更何况就是退让了,那小畜生也不会放过他和母妃。

    这一年多杨昊御食不下咽,坐立不安,充满了危机感,哪里还有心情寻欢作乐。

    谭老国师不知道杨昊御已经将他划到老二一伙,并且转过了这么多念头。

    他一直在掂量接下来缺兵少将,鲁大通和符良吉又两不相让,该向皇帝进言,派谁去白州收拾残局。

    论对白州的熟悉和带兵打仗的本事,纪南棠无疑最为合适,可建昭帝先前就将他丢在了一边,这会儿符良吉又是他的恩师。

    旁人,还不如白州那两个,派个不知兵的去,只能是雪上加霜。

    半个时辰之后,建昭帝头疼的症状稍有缓解,叫了三人进去商量,直到大半夜头疼再次发作,这次直疼得要死要活,惊动了谭皇后,才暂时作罢。

    杨昊御非要留下侍疾,谭老国师和铭王杨安会合了等在外头的家里人各回府邸。

    如此原定中午谭老国师同学生们见面的事只好延后。

    谭老国师也想等等看,看建昭帝会不会改变主意,白州眼下无异于龙潭虎穴,只派一些的学生过去委实叫人放心不下。

    他是老了,可他五个儿子还都年富力强。就是他们不能去,玄音阁也有很多不管实力还是资历都拿得出手的师长。

    谭老国师去了趟宫里,就没有了见大伙的意思,文笙担心有变,她的队长之职还没有最后一锤定音呢。

    这时候能同她敞开心扉商量的,只有将军府这边的人。

    “将军,朝廷接下来会派您去收拾白州的烂摊子不会?”

    从文笙的角度讲,她自是巴不得纪南棠被派到军中去主持大局。

    乐师在两军阵前能做的实在太少了,就算她做为五十人的队长,也要受制于主帅,要是去了白州还要听鲁大通的命令,要救李承运文笙觉着实是希望渺茫。

    “等消息放出来看看皇上到底属意何人吧,若实在不行,我便进宫一趟,主动请战。”

    纪南棠有些郁郁,他在白州驻扎多年,对那里的百姓颇有感情,纪家军也有很多就是在当地招募入伍的。

    如今白州大半失守,他辛辛苦苦建下的海防全部被推平,心血毁于一旦,相当于不知多少部下都白死了,这股气他憋在心里已经一年多了。

    为将者合该征战疆场,马革裹尸,纪南棠十余年马蹄踏过烽火狼烟,此次回京再接触朝廷里勾心斗角的那些破事,看得越清楚,心里便越是厌烦。

    杜元朴的看法颇为悲观:“白州这一败。符大人和廷国公多半要在圣上面前打口水官司,将军是符大人这边的,圣上怕是不会叫您参合,就算去,也会派尊大佛在上面压着您。”

    文笙觉着杜元朴所虑不可不防,她打算去找谭瑶华探探口风。

    谭瑶华自从与白家小姐订了亲,不。应该说是自从那回跟她提亲被拒。同文笙见面的次数就明显少了。

    不过这件事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文笙无心管他是不是避嫌,隔了两天打听到他在国师府。找上门直接递贴子求见。

    也就是这两天的工夫,白州这场大败仗在大梁朝野引发了轩然大波。

    消息不知道怎么泄露出去的,在老百姓中间越传越离谱,到最后竟然变成朝廷二十万人马全军覆没。尸体把山谷都堆满了,即使是带兵的将领也未能幸免。现在大队的敌军已经杀出白州,奔奉京而来。

    老百姓恐慌,连文武百官都觉着朝不保夕,大难要临头了。更不必说家里有人当兵去了白州的,在街上走一走,几乎是隔几户就能听到哭声。

    朝廷里建昭帝也是焦头烂额。

    鲁大通派快马又送了一道奏章来。

    这一次与之前的内容不同。里面竟然夹了两封书信。

    一封出自敌方主帅之手。

    都说这一战东夷一方的主帅是鬼公子,看得出此人对大梁的一切都非常熟悉。信干脆是以大梁文字书写,不带偏见地讲,字迹十分挺拔俊秀。

    信中以调侃的语气致敬大梁皇帝陛下,说他们在两军阵前抓到了一位大梁权贵,乃是皇帝陛下的亲外甥程国公李承运。

    虽然这位俘虏身份高贵,但他们还有不少人记着当日大梁是怎么对待晏山大首领两位侄子的,所以李承运现在虽然还活着,却也是受了不少罪。

    鬼公子在信中问建昭帝,愿不愿将李承运赎回去,要赎的话赶快准备白银两千万两,晚了不敢保证到时候交还的是活人。

    另外若是想叫他们退兵也可以商量,不外乎出些银子,再割几个东海的岛屿,建昭帝可以派了亲信大臣去白州细谈,等过些日子他们打到奉京城下可就不是这个价码了。

    建昭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千万两,相当于大梁半年的国库收入,这鬼公子还真敢狮子大开口。

    李承运还活着……

    另一封信则是大梁一位名叫季同的副将所写,写的还是血书。

    季同在信里言道他与程国公李承运一起被俘,东夷人逼迫程国公写信向万岁爷求救,叫朝廷拿钱去赎,程国公不肯。他写这信并不是投降了东夷,而是为叫万岁爷知道,程国公确实落在了敌人手里。

    后面盖着季同的血手印和李承运的印鉴。李承运做了俘虏,随身印鉴自被敌人搜了去。

    建昭帝左右为难,若是对方别这么贪婪,他还真愿意花个几百万两银子把外甥赎回来。

    他照旧将谭老国师三人叫来商议,果然,没有一个人同意拿银子赎人。

    就连素来和李承运十分亲近的铭王杨安都道:“鬼公子此人阴险狠毒,反复无常,就算皇兄拿了银子,怕也换不回人来。还是以江山为重吧,皇姐泉下有知也不会怪我们。”

    杨昊御本来就和李承运有芥蒂,亦道:“表哥为什么不写信,谁知道这季同信中所说是真是假,说不定表哥早已战死,印鉴被东夷人拿到,据此设下圈套,专为引咱们上当。”

    赎人的事本来到此为止了,可他们却忽略了一点,两封信经过鲁大通的手,他知道内情。

    李承运是为他断后出的事,他正满心愧疚,觉着没脸回来见闺女,却由信中看到了一线希望。

    两千万虽然不是小数目,但要是他的廷国公府和女婿的程国公府变卖家产凑一凑,应该能凑个大头儿,尤其女婿那里,长公主可是给他留了不少好东西。

    他怕家里人不知情,往京里送奏章的时候,同时给老妻和女儿各写了一封书信。

    鲁氏对白州的情况全不知情,一看完书信便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哪里还顾得给长公主守孝,立刻换衣裳带着儿子进宫,在大殿外长跪不起,恳请建昭帝同意她以程国公府的家产赎回一家之主。

    这个乱……

    责罚吧,开不了口,这整件事由头至尾最无辜最倒霉的就是李承运了。

    人家本来在家里好端端的给长公主守孝,愣是被皇帝给打发到了白州,若非他大难当前毅然为主帅断后,还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

    可这个鲁氏怎么就跟鲁大通一样拎不清呢?

    建昭帝又后悔又厌烦,挥了挥手,命人去叫了谭皇后和铭王妃来,好好劝劝鲁氏,叫她知道不赎李承运,不光是钱的是。

    文笙本来准备待消息传开之后去见一见鲁氏,还不知道那一位已经进宫折腾去了。

    她先到国师府,很顺利就见到了谭瑶华。

    早些时候,谭瑶华便准备离京四处走走,但一直未能成行。

    谭令蕙的婚事悬而未决,她本人认准了钟天政一直没松口,谭锦华这一年多在家的时候少,出门的时候多,更不用说有空照顾儿子。

    谭吉宝便缠上了谭瑶华,前些天那小胖子更是正式拜到了他门下,跟他学习古琴。

    文笙到时,就见叔侄两个都呆在琴室,谭瑶华正握着侄子的小胖手,教他指法。

    谭吉宝扭来扭去不老实,趁着谭瑶华和文笙打招呼,一手扒拉眼皮,做了个鬼脸,滑下地来,道:“我出去玩了。”

    这么久了,他竟然还认得文笙。

    待他“登登”跑出去,谭瑶华才道:“还没恭喜你,拿下了大比的头名。”招呼文笙坐下,亲自给她斟茶。

    文笙欠身接过,道:“多谢,大比这些天始终未见着你,说起来谭兄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谭瑶华笑了笑:“老是在家里闷着,技艺得不到提高,我想离京一段时间。”

    文笙沉默了下来,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谭瑶华十分善解人意,先问道:“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急着找我,肯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不要紧,说来听听,我只要能帮忙的肯定帮忙。”

    文笙叫他一说顿觉好生惭愧,可不是,从她认识谭瑶华开始,逢着为难事便跑来找他,他也有求必应,时间一长,她竟养成了习惯。(未完待续)

    ps:可能有错,一会儿我再顺顺。

    好多好多粉红啊。

    我像芭蕉,

    你们像雨,

    巴拉巴拉,

    么么哒!

第二百八十九章 长亭送别

    文笙踟蹰半晌,还是向谭瑶华道明了来意。

    谭瑶华答应帮她打听消息。

    说完了正事,两个人一时竟有些相对无言。

    谭瑶华垂下眼睛,手无意识地划过身前的古琴,道:“祖父说话,向来言出必行,我估计着此次去白州,你的队长、华兄和钟师弟的副队长都不会轻易更改,他一直拖着不见你们,大约想再加几个人。”

    文笙听得认真,谭老国师本身是乐师中的绝顶高手,堪称古往今来第一人,又教出这么多徒子徒孙,大乱已起,他的态度简直举足轻重。

    未来,谭老国师以及谭家会继续为建昭帝的子孙保驾护航,乃至肝脑涂地么?

    难道他就看不出来杨昊俭心胸狭隘,手段卑劣,全无人君之相?

    “原本祖父是打算循序渐进,你们是第一拨,后头还有第二拨、第三拨,没想到延国公的人马败得这么快,他想叫玄音阁的师长们,甚至是我父亲和几个叔伯到军前去,又怕引得新任主帅和陛下不渝,所以他还要再等等。”

    文笙心中涌起了希望:“那么谭兄你呢?”

    谭瑶华为人正直,且又顾全大局,更不用说还是自己的朋友,在玄音阁的乐师中间有着很高的威望,他若是去了白州,必能帮上自己很大的忙。

    谭瑶华笑了:“我不是最近要离京游历么,也许走着走着,就走到白州去了。”

    也就是说,就算去,也不会明着同他们五十人一起。

    “那谭兄你路途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知道。我等你打听的事定下来再走。另外,华飞舟、江焕他们那里我也可以帮着打一下招呼,叫他们到了白州之后好好配合你,令蕙这些日子常做东请他们来小聚。”

    谭令蕙请客,自然是别有深意。谭瑶华这作堂哥的看起来心里一清二楚,文笙感激莫名,华飞舟等人若能与她同心协力。救出李承运的可能性便大了几分。

    谭瑶华却不听她感谢:“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况且你每回找我,也都不是为了你自己。虽然我不希望你有事。但遇着为难事,和我说说也是无妨。”

    文笙心中暖洋洋的,眼前这人虽然订了亲,与她见面的时候大大少了。却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谭瑶华没有变。

    谭瑶华对文笙的事果然很用心,不过半日就打听到了结果。

    建昭帝想从江北调朱子良回来。却遭群臣一致反对,他无人可用,终于想起了纪南棠,却又不放心。准备像之前平叛那样,派个位高权重的钦差去担任监军。

    鲁大通资历够老,李承运身份够高。再想找个能压得住这两位的,还真不好找。

    铭王杨安身份合适。身体却不行,建昭帝只能在两位皇子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国公中间选。

    杨昊俭人还在江北,目前看来,大皇子杨昊御的可能性颇大。

    将军府诸人听到消息都觉头疼。

    皇子做监军的滋味纪南棠之前就尝过,这回的敌人不像王光济那么好对付,再说白州那边符大人已经和鲁大通彻底翻脸了,再去一尊神,三方势力将纪南棠夹在中间,这仗还怎么打?

    麻烦的是这话还不能说给建昭帝听,老皇帝自从遇刺越来越多疑,不要监军,还想着大权独揽,你纪南棠莫不是想造反?

    趁着圣旨还没下,正是筹划活动的时候。

    杜元朴在挖空心思走门路,文笙也在想办法,总要叫建昭帝改变主意,放权给纪南棠。

    她去程国公府求见鲁氏。

    鲁氏刚由宫里回来,被谭皇后和铭王妃轮番一通劝,知道朝廷铁了心不准备赎回李承运,一时心灰欲死,吩咐闭门谢客,谁都不见,正在屋里掉眼泪呢。

    文笙上门,程国公府的老管家亲自迎出来,老爷子当年是服侍长公主的,两眼红肿,先同文笙行了礼,说明难处,又小声道:“夫人带着世子刚从宫里回来,很是难过,说是连延国公府的老夫人来都不见。”

    文笙亦小声道:“那麻烦你去和夫人提一下,就说我通过了玄音阁大比的选拔,过几天就要去白州阵前,国公爷那里……看看夫人有没有什么交待。”

    老管家暗吃了一惊,连忙点了点头,道:“顾姑娘您稍后。”

    他把文笙让到门房的小花厅,叫她先喝茶等着,一溜小跑去向鲁氏报告。

    老管家心里明镜一样,鲁氏不见延国公夫人,那是怪老父狠心叫女婿断后。

    她在宫里没讨着好,回来肯定得找个撒气,是以连老娘都一并怨上了。

    可顾姑娘不一样啊,一个马上要去白州的乐师,说不定有机会见到国公爷……

    鲁氏果然叫人赶紧把文笙请进去,老父打了这场大败仗,回头还不知道要面临怎样的处罚,儿子还小,家里全靠李承运撑着,若是李承运死了降了……鲁氏简直不敢往下想。

    马上要去白州的顾文笙俨然是她绝望之后捞到的最后一根稻草,哪里还记着当日的那点嫌隙和误会。

    一开始,鲁氏想叫文笙帮忙牵线搭桥,去和东夷商谈私下里赎人的事。

    她不说,文笙还不知道对方已经提了两千万两银子的条件。

    对于掏银赎回李承运,文笙真没抱着什么期望,但她没有再泼鲁氏冷水,只是叮嘱她凑钱的时候动静小点,别闹得尽人皆知。

    然后她又提了朝廷派出增援主将的事。

    鲁氏有些犹豫,若是她说话算,她更想叫朝廷把符良吉老儿招回来治罪,父亲统领两路二十万大军,说不定能打个胜仗把李承运救回来。

    不过有一点她和文笙达成了共识,绝不能叫大皇子杨昊御去白州。

    顺带的,她看了文笙一眼。拜这丫头所赠,二皇子也不成。

    两人商量一番,鲁氏抖擞精神,重整旗鼓,再度踏上了征途,这一次她不进宫了,直接去跪铭王妃。

    婆婆长公主活着的时候。同这位弟媳妇感情一直不错。死前还曾单独留她说过话,说的什么还用问么,自然是不放心。叫她帮着管看点李承运。

    鲁氏悲从中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铭王妃无法,只好和她一起进宫去找谭皇后。

    这一回连谭皇后也劝不住鲁氏了。因为她不是要朝廷出面赎回丈夫,而是恳请圣上不要派两位皇子到白州监军。

    这一闹将起来谁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承运和两位皇子不对付。和二皇子杨昊俭淡淡的,虽然不亲切,却没有撕破脸,主要还是针对的杨昊御。自从丽姬死后,两个人已经到了坐不同席,有你没我的程度。

    杨昊御快气死了。心里这个腻味。

    叫鲁氏这一闹,搞得他频频请战去白州是急着置表哥李承运于死地似的。

    天知道他当日是中了杨昊俭那小畜生的毒计。根本不知道那美人是李承运的心肝宝贝,这两年他一心修好,是李承运咬着不放。

    鲁氏这个疯妇,明明从丽姬的死里头得了好处,就跟她和鲁大通干干净净,与丽姬的死一点瓜葛也没有似的。

    到这时候他也有些兴味索然,他去不去白州李承运都完了,何必巴巴地去惹一身腥呢。

    白州本来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有鲁大通和符良吉的前车之鉴,几位老公爷这两天病得病伤得伤,唯恐叫皇帝看上,最积极的杨昊御再往后一缩,建昭帝竟是无人可派。

    无奈之下他拖着病体,单独召见了纪南棠。

    一番奏对之后,纪南棠立下军令状,以大败敌军、收复沿海州县以及尽最大努力救回李承运等数条保证换得帅印,统领朝廷现在白州的近二十万人马。建昭帝同时下旨,命鲁大通和符良吉即刻回京,将人马交由副将暂带,他要拿这两人算账了。

    如此花了不少心思,纪南棠身上又多了道看不见的枷锁,形势才终于往文笙期盼的方向有了发展。

    纪南棠要奉旨出征了。

    消息传出,大梁的老百姓总算不那么恐慌了,奉京城里也恢复了稍许往昔的繁华。

    只有纪南棠身边的人才知道,这一次,将军挂帅压力之大前所未有,凶恶的敌人,狡诈的对手,艰难的任务,还有一个并不怎么安定的后方。

    纪南棠出征在即,谭老国师终于抽出空来在丝桐殿见了见准备去白州的五十名学生。

    主帅官爵低,建昭帝唯恐再发生相互掣肘的情况,特意将坏了事的鲁大通和符良吉全都招回京,这等情况,谭老国师也没办法再打加人的主意,他叮嘱众人此去要用心多看多学,遵守军令,不得因为自己是乐师便闹特殊。

    “纪将军麾下,向来是将士用命,军令森严,你们五十人代表了我玄音阁的乐师,在军前扎下根之后,过段时间我会派人去轮换你们,要给后边的人做个榜样,不要叫我知道,你们中有人因为违犯军令给纪将军添麻烦,否则不要说军中会处置你们以儆效尤,我玄音阁也不会再留这样的学生。”

    他说得严肃,众皆凛然。

    “在阁里,你们分南院、北院,出了玄音阁,你们便是一个整体。按照之前大比的结果,顾文笙是此次出征的队长,华飞舟、钟天政是副队长,你们三人可有问题?”

    谭老国师终于宣布了正副队长,文笙松了口气,同华飞舟和钟天政出列,毅然回复定不辱命。

    谭老国师盯着顾文笙看了一阵,文笙今天一身男子装束,穿了件窄袖长袍,玉冠束发,虽然有掩耳盗铃之嫌,但粗看上去在五十人里好歹不那么打眼了,显是知道在军中女子多有不便。

    对于这个队长,说实话,最初他不是很满意。

    不过纪南棠做主帅的话,又另当别论,现在再看,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所以他连单独叮嘱都免了,强调完了叫众人遵守军纪又鼓励一番,方令他们散去。

    文笙同纪南棠商量过后,决定带着玄音阁的乐师们随他一起出发去白州。

    大队人马都在白州等着,纪南棠此次离京只带了数千人马。

    临离京之前,鲁氏给文笙送了几十个人过来,说是网罗的各路好手,到了白州负责保护文笙,传递消息,若是有需要花用的地方也尽管开口。

    文笙会意,请纪南棠代为安排了这些人。

    白州军情如火,也不用等黄道吉日了。建昭帝四月二十五日下的圣旨,文笙等人跟着大军二十七日一早便离开奉京。

    这是第二次往两军阵前派援兵,大皇子杨昊御代建昭帝为众人送行。

    因为没有皇命,出京路上文武百官来送的不多,只有奉京城的数万百姓闻风而动,很多人在路边烧香磕头,乞求纪将军此去旗开得胜,早早将穷凶极恶的敌人赶回海里去。

    文笙身着男装,骑在马上,一手抱着琴,和玄音阁的乐师们夹杂在队伍中。

    看到这一幕,她暗自叹了口气。

    这个腐朽的皇朝,不知还要叫百姓们跟着吃多少苦。

    这一路见过这么多生死离乱,何时才是尽头?

    钟天政一身玄衣已经到了她前面,在马上扭头回望。文笙一夹马腹,赶了上去。

    队伍出了奉京城东门,送行的人先后回去,往东十余里,路边有处白石砌成的长亭。

    长亭外柳树旁系着匹高头大马,旁边有侍从守着,亭子里坐了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旁边站了个胖嘟嘟的孩童。

    那年轻人见大军过来,拨动身前古琴。

    琴声清越苍凉,其中有龙吟凤鸣之声,有清风拂过长亭,托着这琴声飞向蜿蜒长队。

    离远文笙就听出有异,有熟人赶来送行了。

    谭瑶华出发晚了一步,此时还在京中,特意赶在今天,在大军的必经之路,为众人送行。

    送的是谁,是玄音阁的五十名乐师,也或者是钟天政,是华飞舟,是她。

    文笙催马,冲他挥手示意,而后越过长亭,随着队伍渐渐走远。

    琴声由清晰至不可闻,到最后消散在初升的朝阳里。(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章 在路上

    (谢谢小乔打赏了和氏璧,谢谢大家的支持)

    奉京到白州千里迢迢,出靖定一路往东南,经过永昌和邺州,再穿过临诏北部,才能进入白州境内。

    前两次出征,大队人马离京之后走的都是雄淮到兴城的官路,兴城是永昌重镇,位于最东边,到了那里,也意味着去白州差不多走了一半的路。

    不过这一次,纪南棠直接下令走丽松崖至山枣坡,这条路掐头去尾,中间有蜿蜒百余里的山道,正常而言到达邺州会比走官道缩短一天半时间。

    他命令数千人马全速疾行,如此一来,可就显出差距来了。

    此行大多是纪南棠的亲兵卫队,要不也是纪家军的嫡系,不管骑马还是步行,行进速度都非常快。

    而且这个快还不是拼了命地疯跑,士兵们在上山道之前一直保持着匀速,上午是什么速度,到天黑安营扎寨时也差不多是这个速度,从将领到官兵都透着一股游刃有余。

    文笙有一种感觉,这支队伍自从离了京,就放开了手脚,好似蛟龙入海,精气神看着就大不相同。

    到将随队的乐师们累得够呛,他们中间很多人根本就没骑过这么长时间的快马,每到休整的时候面如土色,连下马都需要人搀扶。

    前面就是山路,纪南棠将斥候们派了出去,余人埋锅造饭。

    乐师们单独扎营,景杰奉命带了五百兵士过来帮忙外加守夜,鲁氏交给文笙的几十个人都在其中。

    云鹭不放心,也一起跟了过来。

    五十位乐师都没带侍从,像华飞舟、安敏学这样的高门子弟别提多么不自在。不过看一看文笙,人家一个姑娘家还没有怎么样呢,只好把种种不适都抛开。

    景杰对乐师这边会出现的情况早有预料,抛却乐师光环,不就是一帮没吃过苦的新兵嘛。

    他带了军中大夫,准备了金疮药,打算挨着个儿给众人治治腿上磨出来的血泡。却不料被葛宾、慕容长星等人抢在了头里。

    钟天政想得周到。葛宾几个对新乐十分推崇,跑个腿儿照顾一下众人,开口闭口都是钟师弟如何如何。

    文笙和钟天政陪着景杰。

    “我看景兄和纪将军的人马对这条山路非常熟悉的样子。以前走过很多回了吧。”

    比起华飞舟等人,钟天政毫无乐师的架子,明知景杰不过是纪南棠麾下的一个斥候队长,连品阶都没有。仍然同他称兄道弟。

    不过景杰因为认识更没有架子的文笙在先,并没有觉着受宠若惊。实话实说道:“我跟着将军第一次走这条山道是九年前,当时这附近还有近千人的一伙土匪,土匪窝就安在前去三十余里的沉华岭,那里易守难攻。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当时东夷人已经在彰、白两州交界之处上岸了,将军着急赶去,带着向导。直接把那伙土匪给推平了。自那以后,只要军情紧急。我们就从这里走。”

    文笙隔着绵延的帐篷,遥遥向着帅帐方向望去,纪南棠这些年一直风里来雨里去,为了东海海防不辞辛苦,他可觉疲惫?

    钟天政似是没有听清楚景杰的话,挑眉问道:“沉华岭?早晨的晨还是时辰的辰?”

    景杰不以为意:“是太阳西沉的沉,大约最早从此路过的人看到太阳落到山那边,所以给起了这么个名字吧。”

    钟天政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景杰带人巡了遍营,盯着手下兵士帮乐师们把帐篷都支起来。

    文笙一个人住,帐篷在最中间,景杰一挥手,就在她帐篷外头留了二十来个人守夜,鲁氏的人占了一半。

    都安排妥当了,景杰看看再没有什么遗漏,这才告辞去向纪南棠复命。

    吃过晚饭,文笙叫帐外无需留那么多人守着,该巡逻巡逻,该休息休息,她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不用这么紧张。

    再说云鹭还在附近呢。

    夜宿荒野,天上星辰寥落,地上虫鸣渐响。

    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难抵疲惫睡得都早,很快整个营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还响起一两声喝问和巡逻队伍走过的沙沙脚步声。

    文笙帐里还燃着灯,论身体她其实比同行的很多乐师都强,故而也不像吕罄、文鸿雪等人累到爬不起来。

    夜里不好练琴,她带了几本书出来,正在灯下边看边琢磨,却听着帐外传来小声的交谈。

    听声音像是钟天政,文笙过去,撩开了帐帘。

    外边守卫看到她行了个礼,把路让开。

    “就知道你还没有睡。”钟天政笑了笑,弯腰进了帐篷,先借着灯光打量了一下,路途上条件简陋,大家都差不多,文笙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

    “有事?”文笙狐疑地望着他。

    “时候还早,睡不着,来看看你。”他将一个圆圆的小玉盒放在了灯下,“你也骑了一天的马,如果不舒服,早早处理了,免得接下来受罪。”

    看来里边是治擦刮破皮的药膏。

    文笙骑术不错,大腿没有磨破,用不到它,但她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呢,钟天政只字不提,莫不是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文笙“嗯”了一声,坐回到原处,复又拿起书来,认真翻看,将钟天政晾到了那里。

    “我看外头那几个不像寻常兵士,到像江湖人,你找来的?”钟天政也坐了下来,摆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文笙知道钟天政早晚会察觉,也没打算瞒着他,当下不动声色:“那是程国公府的人,跟咱们一起去白州,看看有没有机会救出国公爷。”

    钟天政嗤笑一声:“救李承运?叫我怎么说你,没那金刚钻,偏爱揽瓷器活。”

    文笙横了他一眼,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侧转身拿后背冲着他,不急不慢道:“我是没有,你有啊。打赌的时候,不是你自己说的,若是输了,到了白州就什么都听我的,我说往东,你不准往西。”

    钟天政哽住,停了半晌,方才气笑了:“行,我听你的,我看你怎么能将人救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一章 兑现赌约

    有了这话,不管真假,文笙总算是听到了她想听到的,想着这小子屡屡耍手段算计自己,接下来便认真看书,不再搭理他。

    谁知钟天政明知受了冷落,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他单手托着腮,手肘撑在桌案上,望着文笙发了一阵呆,突道:“华飞舟这个人你怎么看?”

    好端端的,他突然提华飞舟做什么?

    文笙瞥了钟天政一眼。

    “他同谭锦华相交莫逆,看似不声不响,实则清高自傲,如果此去白州你事事都听纪南棠的,他必会看轻你,觉着你给乐师们丢了脸。”

    他带着推心置腹的表情说了这么长一番话,没将文笙的注意力从书上引开,到得她淡淡回了一句:“莫要背后道人是非。”

    钟天政冷笑一声:“我是提醒你呢,别不识好人心,他们实力不怎么样,自视到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梁的财富,上战场也想着最好能像羽音社的那些乐师一样,重重兵马保护着,既威风又潇洒,你不早想对策,到了白州也是一盘散沙,队长当得有名无实。”

    文笙皱眉:“怎么会一盘散沙?一大半都是跟你学新乐的,你管好他们就行了。”

    “其他人呢?”

    “自有军法。”

    钟天政听了这话就知道自己话都白说了,文笙定要跟着纪南棠一条路跑到黑,他惋惜地叹了口气,道:“咱们走着瞧吧,用不多久你就会知道,我并不是杞人忧天。”

    说罢站起身。向外走去。

    文笙没有起身送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多看一眼。

    钟天钟,简直就像是个时时扇动着翅膀,一有机会就想趁虚而入,勾引旁人心底黑色**的小恶魔,白州之行和呆在京里不同,干系太大。一个小小的纰漏就可能决定很多人的生死。文笙决定要冷着他,约束他。

    争到队长,这是第一步。剩下的。等到了白州慢慢来。

    第二天天不亮,众人就吃了早饭,拔营起寨,继续赶路。

    再往前是百余里山道。不管骑马还是步行,都比昨天辛苦了很多。

    到下午经过沉华岭。即使是文笙也累得气喘吁吁,钟天政不计前嫌要帮她牵马,云鹭不知由哪里冒出来,抢先一步抓到了文笙的马缰绳。用足以叫钟天政听到的声音道:“我来吧,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呢,别崩裂了。”

    景杰带着一队兵士赶来帮忙。

    文笙松了口气。抬头见两侧山峰夹着中间一条小路,这段路中间宽两头窄。像半截葫芦放倒于地,果然十分险要。

    红彤彤的夕阳坠落于西北边的山腰上,给整座山披上了一层霞光。

    两天之后,大军到达山枣坡,从那里东行二十里并入去兴城的官道。

    等进到邺州境内之后,前面道路通畅,最迟隔上半日就有快马送来白州的最新消息。

    鲁大通和符良吉已经接到圣旨,带着亲兵起程返京了,若是这两位不有意躲着纪南棠,很可能两三天之后在路上碰头。

    符良吉还不错,念着师生情分,将副将童永年官升两级,大军交给他代管。

    童永年是纪南棠从行伍中提拔起来的将领,从彰州大捷开始就一直跟着纪南棠,此刻手下管着两万纪家军,是大梁真正的精锐之师。

    鲁大通将大军交给了副将米景阳。

    米副将出自斐园米家,乃是玄音阁乐师米景焕的族弟。鲁大通回京,还盼着米景阳能看在李承运和斐园米家从前的交情上,找机会救回女婿。

    这些都未出乎纪南棠的预料,但紧跟着,同米景阳部对上的那支东夷人马有了异动,发动了一拨突袭,再次将人心惶惶的大梁军队打得大败,直退出五十余里。

    东夷大军如一支腾挪在山野间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败军和无辜百姓,舒展开身体看似要将米景阳所率数万人围困住,可尾巴却悄无声息地向着白州与临诏交界处游来。

    若非纪南棠在京里一接到圣旨,就将大队斥候派出去,而童永年也按照纪南棠的命令,命令白州临诏的地方官吏参与布防,还真不会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纪南棠一听手下报告的几个地名,连行军图都不需打开,就意识到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意图阻止自己这几千人和两处大军会合,想将他直接截杀在白、临交界。

    纪南棠这边已经是抄近道走山路,就差星夜兼程了,而敌人的消息看起来更灵通。

    再想东夷那边是由鬼公子亲自坐镇指挥,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他这一离京,魑魅魍魉尽数出动,看来不等进白州境,就有一场硬仗在等着他。

    据报前来截杀的东夷军队大约有上万人,差不多是纪南棠这支人马的两倍,他们在白州连打几个大胜仗,钱有了,粮也有了,装备精良,气势正盛。

    此战对他们也非常有利,以逸待劳,又占着地势的便宜。

    打还是不打?

    此战若败,那大梁军队士气必定低落至底,被童永年堵在东边的列登大军很可能趁火打劫,使得彰白两州全部落入敌手。

    纪南棠连夜召集部下商议。

    文笙也受邀到场。

    她一个乐师都没带,华飞舟等人只是赶路都疲惫不堪,而文笙有意不带钟天政,便是为了限制他。

    我什么事都不让你知道,再叫你上蹿下跳。

    其实不用再议,中军帐里的一众将领都有定论,这一仗必须要打,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

    众将摩拳擦掌,并不以敌人是己方的两倍,且有鬼公子押阵为惧。

    需要商量的是怎么排兵布阵,这就涉及了五十名乐师应该如何利用。

    这是玄音阁乐师在战场上第一次亮相,纪南棠心中也不是很有数,和文笙商量是不是需得把乐师们放在一起,派盾甲兵藤牌手在四周保护。

    两人一直研究到很晚,才好歹有了点眉目。

    文笙回到自己的营帐,第一个把钟天政叫来:“该你兑现赌约的时候了。”(未完待续)

    ps:这是今天的更新,下一更明天晚上。

    感谢大家爱意满满的留言,

    感谢小乔不辞辛苦,从今天开始,帮心渔管理书评区。

    卡得很,等过几天顺起来了再加更哈。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大战将起

    文笙和钟天政商量,要给乐师们分组。

    她的解释是明后天就要到白州了,随时可能遇上敌人,要先做好战斗的准备。

    一旦开战,景杰会带着几百精兵保护众人,但乐师们不是累赘,相反,他们可以迸发出强大的力量。这需要磨合适应,也要大伙好好去配合。

    相比五十人挤在一起乱糟糟地弹琴吹箫,像团战那样,八个人一组更能发挥出乐师的威力来。

    文笙已经和纪南棠商量妥了,景杰所率是纪南棠的亲兵,人数虽然不多,但身手高强,纪律严明,到时候由他们来照应这些战场新丁,十二名纪家军与八名乐师成一队,分工明确,攻守兼备。到时候也可根据地势,变为六名纪家军带四名乐师的两个十人小队,以适应山林作战。

    因为这一战迫在眉睫,没有时间给乐师们多尝试,不管四人还是八人配合都是他们平时团战练熟了的,可以直接拿出来用。

    文笙直接便道:“我已经派人去叫华飞舟、江焕了,他们几个一会儿过来,先和你说一声,这次分组怎么默契怎么来,你的朋友分一起,剩下的随华飞舟折腾,你俩挑剩的,我来安排。”

    这完全是不听旁人意见,独断专行的样子。

    钟天政十分意外,张嘴欲言,又觉着这一会儿工夫绝无可能劝得文笙改变主意,挑眉讥笑:“这就是你和纪南棠挑灯半夜,研究出来的东西?”

    文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钟天政嘲道:“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好歹把分组的权力抓在手上,只要把华飞舟那伙人打散了,保证不出两月就可以把人都收拢过来。你这样安排,不是纵容大伙继续抱团么?”

    “路上的权宜之计,等到了白州会合大军之后,自然另有安排。”

    他说的这些文笙早就想到了,只是前面有千头万绪在等着她,哪有精力关注这些勾心斗角,所谓收拢。到最后得好处的人明摆着是钟天政。

    钟天政一哂。不再多言。

    文笙找来华飞舟、江焕、文鸿雪等人,将她不大的帐篷挤得满当当。这些乐师聚在一起,正是此次玄音阁大比的前十名。

    文笙将接下来分组与纪家军配合的事说了。要求其他九人推举出六个来做组长,明天卯时所有乐师齐至中军帐点名,大军会晚出发一个时辰,给乐师们组队。

    华飞舟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早知道顾文笙同此次挂帅的纪南棠关系非浅。却也没想到这才离京几天,白州还没到呢。她就把大伙送给纪南棠,同纪家军的兵卒一样使唤了。

    仗着做了队长,连商议也不曾就直接替众人做了决定,还态度强硬。如此怎么能叫人心服?她就不想想么,这里她年纪最小,还是个女子……

    诸人面色各异。都没有说话。

    文笙眼见冷场,横了钟天政一眼。示意他说话。

    钟天政只作未见,低头整理袖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文笙皱眉,打破凝滞的气氛,沉声道:“钟兄,你可要领上七人自成一组?”

    钟天政微微一笑:“我么,还是算了。”

    诸人齐齐望向他,以为他要开始发难同文笙对着干,却听他又道:“组长的话,我觉着华兄、江兄、安兄、葛兄、慕容还有其他几位都可胜任,咱们既是八人一组,最后必定会剩下两个乐师,我就做那两人之一,帮着照看全局,填漏补缺吧。”

    咦,听上去他竟是对顾文笙的做法十分支持。

    钟天政一口气点出五位人选,南院就占了四个,其中葛宾、慕容长星早就唯他马首是瞻,钟天政不开口,他二人还想着实在不行就组到一起,实力都不错,又彼此知悉根底,上了战场也可放心交托后背。

    可钟天政一开口,摆明了是希望他二人各领一组,那没得说,必须得配合。

    华飞舟眼见不是事儿,淡然开口:“我、文师弟、甘师弟各领一组吧,吕师弟伤还没好利索,同我一组。”

    那几人齐声答应,到是安敏学看看一下子跳出七个组长来,笑着退让:“既然这样,我还是跟着江师兄吧。”旁人口里师兄师弟那都是客气,只有他和江焕,那才是真正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如假包换。

    文笙眼见事情顺利解决,也不管他们再怎么去奔走联络,道:“那就这样吧,诸位多多费心,明早点名,千万不要迟到。”

    诸人各怀心思告辞离去,钟天政落在了最后,见旁人都出去了,低声笑问:“怎么,纪南棠打算拿咱们整肃军纪,杀一儆百么?”

    文笙看在他刚才识相份上,道:“你看除了咱们这五十人,这支人马还有需要整肃的地方?”

    钟天政对纪家军说不出违心之语:“好吧,是我说错了话,是杀一儆四十九来着。”

    “你不是要收揽人心么,去给他们提个醒。我不想见任何一个人有失。”

    钟天政笑了一声:“好吧。八人一组,算起来正好多了你我,好久没有琴箫合鸣了,不知待遇敌之后,你我还能不能配合如往昔。”

    文笙打断了他这番憧憬:“不早了,快去睡吧,别瞎想了。两军阵前,我都用战鼓。”

    钟天政笑容一时凝在了脸上。

    不知道钟天政怎么传的话,明早卯时纪南棠升帐,准备拿乐师开口的小道消息很快就悄悄地流传开了。

    大家背地里嘀咕不满,却因着临行前谭老国师的警告和队长顾文笙的态度,不敢做那出头的椽子,不过乐师们对文笙的看法可想而之。

    文笙在乎么,当然不。

    就像纪南棠说的那样,战场上血与火的锤炼不亚于一次重生。乐师们现在怎么看无关紧要,一切等到了白州,打过几仗之后,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想法自然会扭转。

    她很庆幸此次没有师长随队前来,纪南棠问她要不要换个人唱白脸,文笙的回答是“完全不需要”。

    第二天纪南棠卯时升帐,乐师们虽然哈欠连天。竟是一个迟到的都没有。

    他们站在帐外。天刚蒙蒙亮,还能依稀看到天上的星辰,好多人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喜悦:“都来齐了。看你还怎么折腾,傻眼了吧。”

    其实真到议事的时候,纪南棠对乐师们很客气,文笙把各组组长报上去。华飞舟等人逐一出列,纪南棠做为外行。竟对每一个出列乐师的底细都十分熟悉。

    虽然明知道又是顾文笙交的底,但到底叫他们心里都好受了些。

    纪南棠命景杰率纪家军同乐师们组队,从这天起,他们的位置由队尾改到了中间。即使在狭长的山道上,他们同纪南棠的帅旗也不过相隔半里。

    这日出发之后,为给新组成的队伍熟悉磨合的时间。大军行进速度比前两天有所放慢,没有人对此提出疑问。数千将士沉默地执行了命令,唯有钟天政骑在马上频频后望,若有所思。

    若是文笙在旁边,她会发现钟天政看的乃是纪南棠的帅旗。

    但这会儿文笙未同乐师们在一起。

    几日不练,颇有些技痒。文笙这会儿正呆在放置大鼓的战车上,手提鼓槌,她准备来上一段。

    路上总是尘土飞扬,文笙穿着玄色长衣,乌发清清爽爽地束于脑后,她拉开架势,气沉丹田,将双槌高举过头。

    朝阳初升,万千缕金光照着长龙般的队伍,也照在文笙的脸上眼中。

    战鼓轰然敲响,在开阔的旷野中声传十余里。

    石破天惊的鼓声听上去就像万马奔腾,当它急骤时,如霹雳闪电,惊雷滚滚,叫人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劈山开路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当它轻缓时,又如一股清风,一道甘泉,拂过将士们耳畔,淌过他们的身心,叫人一扫疲惫。

    渐渐的,队中不管是人是马,都合上了这鼓点,有了整齐划一的节奏。

    乐师们不由地动容。

    江焕、吕罄几个更是联想起前年抓捕江北刺客时,青云大街响起的“隆隆”鼓声。

    他们不想同顾文笙一组,可曾想过,顾文笙也许压根就没想过同他们一起冲锋陷阵。

    相比她拿下大比头名的时候,自己这些人还有一战之力,这战场,才是人家真正如鱼得水的地方吧。

    文笙兴之所至,足足敲了一个时辰,这才放下鼓槌,擦擦汗水,跳下车来。

    这时候队伍已经进到了临诏境内。

    一番急行军,傍晚戌时,距离白州只有二十余里。纪南棠下令队伍停下休整,分成两拨轮番吃饭睡觉,保持警惕,明晨寅时整队,卯时出发,做好战斗准备。

    就算纪南棠不说最后这句话,将士们也由这两天一反常态的布置,猜到前方怕是有场硬仗要打。

    不过论打仗,纪家军这么多年还没有怵过谁。众军士该说说该笑笑,把饭吃了,倒头睡觉。只有头回上战场的乐师们翻来覆去,紧张得难以入眠。

    吃饭的时候,钟天政不知忙什么去了,等他出现,文笙已经收拾完了,正准备休息。

    钟天政在外头站了站,得到允许,挑帘进来:“看纪南棠这番安排,明日要打仗了吧。”

    “是,东夷有队人马正以逸待劳,在前面等着咱们。”文笙道。

    钟天政沉默良久,突然问道:“你害怕么?”

    “什么?”

    “第一次上战场,也许你现在还不觉着,等到时候,看到那么多箭簇刀枪,血肉横飞,熟悉的人相继殒命,满耳都是叫嚣哭喊声,或者置身死人堆,或者战败仓皇逃命,你一个女子,若是被敌人抓住,会生不如死,你的鼓声和心境有很大关系,也许上了战场,连平时的十之一二都发挥不出来,你会怕么?”

    文笙同他四目相对,钟天政说得这么详细,就好像曾经无数次身临他所形容的战场。

    “也许吧,谁不怕,但再怕也得上啊。”

    虽然生生死死见过那么多,但哪怕是当初的公鸡岭也不能同真正的战场相比。

    明日之后,不管是输是赢,都会有很多熟悉的面孔成为永诀,只能活在回忆中。

    钟天政见文笙神情有些怔忡,忍不住伸手将她鬓边一缕秀发捏住。

    文笙下意识想躲,但钟天政那是什么身手,等她反应过来早迟了。

    不过钟天政没有旁的动作,只以几根修长的手指捏着秀发,将它拉直了,一圈一圈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

    大约是因为刚洗漱过,头发上还带着湿意。

    “不要怕,明日跟着我,我会保护好你。”

    如此郑重的语气,叫文笙明知不可能,却不忍心像往常一样,说出大煞风景的实话来。

    “你……早早回去休息吧。”

    摇曳的灯光下,钟天政眼睛里好似藏着好多话,但他注视文笙好久,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放开她的那缕秀发,调头走了出去。

    文笙不禁叹了口气,被他这一搅,心中更是无法平静。

    第二天,众人半夜爬起来吃了早饭,纪南棠把所有的军官连同乐师们召集到一处,给大家简单讲了讲眼下的形势,然后整队出发。

    乐师们都知道要和敌军对上,到是没有人抱怨。

    二三十里平时觉着远,今天却是转瞬即过。

    前方斥候往来频繁,这些天他们一直注意着东夷敌军的动向,已经确切得知,对方就埋伏在白州境内的西遥庄一带,那里树林茂密,沟壑纵横,极容易隐蔽。

    上万敌人已经将那附近几个庄子百姓屠戮干净,悄无声息藏在山野间,只等纪南棠率队踏入重围。

    照这个行军速度,众人会在中午赶到西遥庄。

    纪南棠的命令流水一样传了下来。

    距离西遥庄尚有二十里,全军结阵。

    便在这时,有斥候引着十几个寻常百姓打扮的汉子过来,向纪南棠禀报:“将军,汪奇汪先生带人前来助战。”

    这位汪奇,便是之前纪南棠向文笙提过的,那位擅长暗器的武林高手。

    但还未等纪南棠高兴,汪奇便向他报告了敌人的新动向。(未完待续)

    ps:先发,我再顺顺。

第二百九十三章 首战

    汪奇擅使各种暗器,尤其是狼牙锤。

    纪南棠先前在白州同东夷人打仗,他每战都冲在最前面,虎头滩大捷之后,功成身退,悄然离去。

    汪奇是当地人,对白州父老有着很深的感情,此次东夷人卷土重来,又引来了列登帝国的军队,白州刚陷战火,汪奇就召集了几个朋友,打算再度上阵杀敌。

    可建昭帝迟迟未派纪南棠挂帅,汪奇不愿将身家性命交到鲁大通、符良吉手上,就带着几十个人自己干。

    他这伙人都是高来高去以一敌百的好手,专门宰杀小股的敌寇,这段时间正在白州北部追踪列登帝国的几支劫掠队伍。

    列登帝国的军队在大梁境内攻城掠地已经一年多了,收获颇丰,消息传回国,引得国内那些未捞着分上一杯羹的权贵们纷纷眼红。

    列登帝国和大梁的传统不一样,他们的皇帝允许贵族养私兵,于是这一年多陆续又有很多支军队坐船赶来,加入抢掠之列。这些私军每支不超过千人,但行动迅速,战斗力颇强,抢了就走,叫人防不胜防。

    不管是符良吉还是接手的童永年,都忙着拦截列登帝国的数万大军,没有精力去多管这些蜂拥而来的豺狗。

    可这两日,这些原本不成气候的列登私军突然如支流汇入主干,三三两两会合到一起,最后变成了一支五六千人的大部队,而且他们不再就地抢掠,直奔边境而来。

    汪奇正觉有异,就遇上了纪南棠派出去的斥候。

    纪南棠听到消息,立刻意识到这支列登军队必是冲着自己来的。

    据阵前传回来的消息。列登人仗着身高力大,装备精良,再加上一年多在大梁未逢对手,非常狂妄自大,能凑起五六千人,和自己这边人数相当,八成就觉得已经很看得起他纪南棠了。

    他同汪奇叙了几句旧。便将他们一行好好安置下去。

    这么说前方要面对的是东夷军队和列登人的两下夹击。纪南棠把亲信招呼到一起,通报了这个情况,大家一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提到最多的则是这支列登人马来得蹊跷。

    他们不像东夷这边有备而战。早早准备了要打伏击,到像是突然接到了某种召唤,才在两天之内匆匆聚合起来。

    难道是埋伏在西遥庄的东夷军队感觉到打不赢纪南棠一行,才喊了列登人前来帮忙?

    副将孟振国道:“这到奇了。胜券在握地跑来伏击咱们,事到临头却又叫了列登人分功劳。鬼公子想搞什么阴谋诡计?”

    纪南棠没有对此多加评论,只道:“据探马回报,那些列登人距离西遥庄只有七八十里,此战必须要快。扫平西遥庄之后全军收缩,结锥形大阵,没有命令不得冒进。”

    众将齐声应“是”。

    这两天夜里纪南棠早对西遥庄这一战作了种种部署。此际无需多言,只特意叮嘱斥候队长派人盯紧了那队列登人马。起身道:“那就这样吧,传令下去,出发!咱们会一会鬼公子!”

    这一耽搁,已经差不多到了午时,五月的白州已是十分炎热,这热又透着一股气闷和潮湿。

    东南沿海几州夏季很长,冬天又不冷,再加上雨水多,这就使得地面上沟壑纵横,到处都是密林和灌木丛。

    眼前的西遥庄就是这么一种情况,附近山陵沼泽密林俱全,地势十分复杂,庄子在西遥山脚下,只有百来户人家,斥候没有办法深入进去,估计着这百多户早已遭了毒手。

    纪家军的将士们披挂整齐,前头盾牌兵、弓弩手、长矛兵交错成列,兵器在太阳底下闪着锋锐的寒芒。

    纪南棠有个感觉,对手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既是双方都知道必有一战,也就不必佯装行军,他下令全军突击,先拿下眼前绵延数里的矮草坡。

    这段路明显被东夷人提前做过手脚,遍地沟壑,换一支军队得知消息,十九要绕路而行,但纪家军没有丝毫犹豫,他们的主帅下命令时用了一个字:推!

    直接推过去。

    白州首战,将士们气势如虹,全未将成倍于自己的敌人放在眼里。

    战鼓声“隆隆”,响彻战场,纪家军的将士们这两天已经习惯了这会叫人热血沸腾的鼓声,此次出征,随队有五十名玄音阁的乐师,而击鼓的听说正是他们的队长。

    这鼓声仿佛能激发出自己人身体的潜能,叫他们挥动兵器更有力气,身手更加协调,注意力更为集中……

    喊杀声震天,数不清的东夷人从草丛中、沟壑里钻出来,对上纪家兵,两下陷入短兵相接。

    文笙专心击鼓,没有空去看前方的情形,云鹭持刀守在她身旁。

    空气中很快弥漫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不知不觉间,文笙竟生出一种方圆数里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的错觉。

    有乐师加入的六支队伍已经开上去了。

    虽然乐师们在个人能力上要远超同组兵士,但此刻完全是由纪家军占了主导,他们跟在队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战争的残酷吓坏了他们,一个个神情恍惚,如坠不醒噩梦,偶有几个发出乐声的,音也不知走去了哪里。

    但即使如此,纪家军推进的速度仍然非常得快。

    文笙能觉出来,放置战鼓的车一直在前行,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

    她离着帅旗很近,依稀能听到纪南棠的声音,一道道命令传下去,这是他的嫡系人马,跟着他血里火里一路杀过来,早已是如臂使指,区区两倍敌军就想阻住他,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钟天政没有冲在最前面,因为没有队伍,所以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他离着文笙约有一箭之地,微微皱眉,观察着两军交战的一些细节。

    很快他就看出来,纪家军是形成了一个个小型军阵,或十人,或二十人,盾、矛、刀、弩各有分工。配合默契。

    这默契一看就是经过常年训练征战培养出来的。远非他们当日团战匆匆学到的那两下。

    东夷人若被从藏身之处横扫出来,几乎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住,怪不得纪南棠下令“推过去”。简直是挡者披靡。

    远远的,西遥山方向有锣声响起。

    敌人撤兵了。对方主将眼看不敌,当机立断,放弃了这数里矮草坡。

    纪家军衔尾追击。数千人马加快了行进速度。

    文笙经云鹭提醒,停鼓稍事休息。

    纪南棠叫来前军副将。问他双方伤亡情况。

    听过报告之后,纪南棠半晌没有说话。

    他到不是心疼自己人的死伤,打仗必有损耗,纪家军伤亡人数不大。在预计范围之内,叫他颇觉意外的是敌人那边,若是副将统计的不错。这个数字大大低于事先设想。

    难道竟是佯败?

    纪南棠坐于马上向远处眺望,问跟在身边的斥候:“前面是乱石山道吧?可找人打听过了。这条路有多长?”

    斥候大声回道:“将军,据附近村子的人讲,差不多有两里长,而且里面有几处非常狭窄,仅容两马并行,便于藏匿,易守难攻。这还不算,敌人若藏于两旁的高处,向下放箭推石头,下边的人怕是很难躲避。”

    话说到此,众人哪还不明白,敌人之前将伏击地点选在西遥村附近,正是冲着这条山道来的。大约是发现大梁人马有备而来,这才在矮草坡试着交了下锋。

    纪南棠点了点头,道:“传令下去,叫前军在山道前集结,不得擅进。请汪先生他们过来吧,再叫一下顾姑娘。”

    文笙早就等着了,就算纪南棠不找她,她也要主动请战。

    “将军,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准备,然后我带着乐师所在的六队人,将这条山道拿下来。”

    纪南棠松了口气:“如此拜托了。敌人据险而守,弓箭很难把他们打下来,我想也是各位出手比较合适。呆会儿等汪先生他们回来,我叫他带人过去帮忙。”

    汪奇冲到前面去了,得等一会儿才能过来。

    文笙应了,众人让出路来,她匆匆往山前赶,走至中途,想起钟天政来,抬头四望,在人群中找到了他。

    文笙冲他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直奔前面,去与华飞舟等人会合。

    这一战从开始到现在也有将近一个时辰了,大家应该初步适应,不至于手脚发抖,吹弹不出音来。

    大军已在山道前集结,文笙很快找着了几支乐师队伍,将众人叫到一起。

    仗打到现在,看上去最镇定的是文笙和钟天政两个年轻人,其他人要么还没回过神来浑浑噩噩,要么咬牙硬撑着,但比刚开始时的战战兢兢是强多了。

    文笙把乱石山道的情况说了说,沉声道:“这是我们这些人大显身手的机会,我向纪将军保证,玄音阁的乐师出手,会顺利把山道拿下来,这条路不长,呆会儿分成六段,大家各守一段吧。我会留在最中间,直到大家都脱离危险。”

    众乐师都知道文笙的乐声具有极强的防御,对她这安排到是说不出什么来。

    不少人更是觉着开战至今的表现太丢人了,正可借着这机会扭转一下纪家军对他们的看法。

    钟天政走过来,发出疑问:“我呢?”

    文笙扭头冲他笑了笑,阳光下,她这笑容竟显得颇为明朗,叫人一时忘却了身处战场的恐惧。

    但在钟天政看来,她突然笑成这样,必定是不怀好意。

    果然,就听她道:“钟兄没有队,我交给你个艰巨的任务,看好大伙,不要让任何人出现伤亡。”

    众人都是一呆,就连钟天政也忍不住跟着呆滞了一下。

    随即他嗤笑道:“队长,你到真看得起我。两里长的山路,你当我是神仙,谁有难都能及时赶到?”

    文笙没有搭理钟天政,转身望向疾奔而来的汪奇等人,相互间简单打了个招呼。

    她将汪奇介绍给众乐师:“这位汪大侠身手高强,死在他手里的敌人不计其数,纪将军知道大家想身边有武林高手保护,特意请他来协助咱们。”

    乐师们原本没听说汪奇,但刚才交战的时候,他们位置比较往前,看到汪奇带着一队人杀进杀出,挡者披靡。

    不少面露紧张的乐师登时便松了口气。

    文笙点了点汪奇和同来的伙伴,刚好二十四人,如此不用争不用抢,一队分四个,请他们呆会儿和同队乐师相互照应。

    文笙有云鹭陪着,钟天政左右看看,敢情就自己孤家寡人,什么都没分到。

    不用他吱声,慕容长星抢先抱不平:“钟师弟怎么没人保护?不然叫他和我们一组就是了。”

    慕容长星这一开头,登时引起好几队争抢,钟天政任他们示好,笑眯眯地不作声,两手抱臂,等着看文笙怎么应对。

    文笙瞥了钟天政一眼,对他那点心思明镜一样了然于胸。

    她似笑非笑道:“诸位有所不知,钟兄一直和大伙藏着杀手锏呢,他有一招‘箫音十八跌’厉害非常,防御之强即使是和我的琴声相比,也不遑多让,所以大家就不必为他操心了。我没有说错吧,钟兄?”

    钟天政望着她半晌,才咬牙道:“没错,甚好。”

    慕容长星“哦”了一声,众乐师不管是否和钟天政交好,都忍不住露出了好奇之色:和顾文笙的防御一样厉害?关键钟天政不像顾文笙,他箫声的攻击力也很强。他之前输给顾文笙,该不会是故意相让吧。

    云鹭、汪奇等一众武林好手却都忍不住面露古怪。

    他们都听说有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工夫叫做“沾衣十八跌”,怎么乐师技艺里也会有差不多的名目么?

    钟天政面上带着笑,这笑却没有到达眼底。

    他目光幽深望着文笙,这丫头自从当上队长,又仗着打赢了赌,从离了奉京就处处想着拿捏他,现在更以他会武功相要挟,叫他给纪南棠卖命。

    文笙没有多理会他,她自云鹭手上接过“太平”,对众人道:“走吧。”(未完待续)

    ps:不知道是网站还是电脑的问题,发章节好痛苦。

第二百九十四章 以己之长,攻人之短

    前面的纪家军得了命令,给这些乐师们让出条路来。

    无数双好奇的眼睛盯着文笙和她身后的这支队伍。

    文笙单手托住了“太平”,要边走边弹琴,她只好用一只手来弹散音。

    这个时候就看出来笛箫之类乐器的方便之处,钟天政走在她侧后方,将晶莹剔透的洞箫在指间耍了个花儿,透着潇洒写意,简直如翩翩佳公子黄昏走在与佳人相约的路上。

    云鹭、汪奇护在左右,两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前面山石阻隔视线,看不到敌人,但习武之人五识敏锐,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一股浓重的杀气。

    文笙也感觉到了,随着她距离山道入口处越来越近,那股杀气直直瞄准了她的额头,激得她眉心隐隐生痛。

    文笙右手食、中、名三指相并微屈,斜向左方用力拨用琴弦,双声拨剌,琴音深沉有力。

    如一幅立轴的山水长卷缓缓展开,行舟江上,青山相随,清风一推,水面漾开层层波浪,琴声平稳,江面有多开阔,心境便有多无碍。

    古今兴废若反掌,青山绿水固无恙……

    琴声竖起的屏障无形无影,众人只听“铮”,“铮”,一声声厚重的琴音震撼心魂。

    以文笙为首,这近百人离着山道越来越近,只差十余丈。

    便在此时,高处的一块山石后头,依稀有人影一晃,锐器破空的尖啸声骤然响起,半空如划过一道闪电,一根两尺多长的铁箭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着文笙飞来。

    射箭之人臂力惊人。箭法高超,这一箭瞄准的是文笙双目之间,俨然是想将她一箭钉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太快了,众兵士惊呼声响起的时候,那箭离着文笙已不过丈许!

    “啊!”“快躲!”

    “铮!”文笙不避不闪,她的对应只是食指由外向内猛然一“拂”琴弦。

    这枝沉重的铁箭来势一滞,停在了距离文笙丈许外的虚空。“嗡嗡”“嗡嗡”。它在不住震颤,显然遇到了看不见的阻碍。

    文笙但觉热血上涌,面颊发烫。太阳穴一涨一涨的,心跳也越来越急,身上手上像压了千钧之力。

    这是常人难得一见的相持,对文笙而言也是少有的体验。

    只是时间很短。铁箭锲而不舍地将与文笙的距离缩短到七八尺,被云鹭纵身收在手中。

    纪家军虽然军纪森严。却不禁止他们为己方乐师这神奇的应对轰然喝彩。

    太涨自己人的志气了。

    只是这么一停顿的工夫,众乐师纷纷出手,琴箫声杂乱,目标都是对准了山石后头那放箭的人。

    藏在暗中的敌人一击未成。很快遁走。

    文笙暗暗叹惋:这么多乐师却各自为战,形成不了合鸣,若是有钟天政手下乐师那两下子。对方哪里还走得脱?这射箭的人看身手必是东夷军中的要紧人物,说不定就是射死了聂信厚的鬼公子。

    若是他的话。那还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文笙暗生警惕,面上沉着冷静,好似成竹在胸,可步履间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毕竟她身后还跟了那么多乐师和武者。

    但其实拿下这条山道,比文笙预想的要顺利得多。

    文笙等人一进入山道,迎接他们的便是乱石横飞,箭簇如雨,乐师们开始还击,乐声无需准头,一扫一大片,东夷人无论藏身石头后还是堵住耳朵全都无用。

    随着数十个东夷人自高处滚落,被汪奇带着人上前手起刀落,局势变成了一边倒。

    东夷人尝得厉害,仓皇后退,乐师们占领了整条山道,纪南棠下令全军迅速通过。

    西遥村的大致地形早已打探明白,山道过去又是大片的灌木丛和矮草坡,一直绵延十余里,天然适合用来打伏击。

    经过这两番交手,纪南棠所率的军队人数虽少,却正是气势如虹,而且多年转战白州的纪家军并不怕这种地形,山林沼泽叫他们更觉着如鱼得水,进退自如。

    战场上练就的直觉使纪家军的高级将领们都意识到,冲过去,此战必胜!

    半个时辰,全军通过崎岖山道,文笙信守承诺,果然最后一个自山道里出来。

    前军在纪南棠的指挥下已经呈扇形散开,四野一片喊杀之声。

    景杰带队负责接应文笙等人,文笙叫乐师们去同他带的亲兵组队,钟天政留下照应,她则和云鹭去追纪南棠。

    与此同时,纪南棠由两军交锋中发现了更多的异常。

    队伍推进得太快了,顺利得有些不合常理,目之所见一个东夷兵卒都没有,看起来像是敌人趁他们小心翼翼通过山道的工夫,已经全军后撤,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若对手真是鬼公子,怕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前军已按他之前的命令开始收缩,放慢推进速度,结成锥形大阵。

    就在这时,探马飞驰而来。

    “报,将军,已经探得列登的军队正全速往这边而来,离咱们只有十余里了。”

    纪南棠微微皱眉,传令下去,速速结阵,准备迎敌。

    列登帝国的敌人他徒闻凶猛残暴之名,没有交过手,不过照汪奇等人的描述,列登人大多勇而无谋,在白州这片土地上,纪南棠觉着他们应该比鬼公子所率的东夷人更好对付。

    “还未发现东夷主力位置?”

    “没有,大家正在加大搜索范围。”

    就这么个把时辰,那万余人会退去哪里呢?

    纪南棠思忖片刻:“派人深入东南方向和这队列登人马身后看看。”

    斥候队长应了声“是”,调头催马而去。

    副将孟振国一直守在纪南棠身边,此时道:“将军,东夷人该不会是打着坐享渔利的主意吧?”

    “到底是坐享渔利还是找了替死鬼,需得找到他们的主力再看。但有一点,这支列登军队必定是东夷人通风报信喊来的。”纪南棠道。

    孟振国骂了一声,不齿道:“那劳什子鬼公子哪里懂得怎么打仗,就只会耍阴谋诡计。”

    纪南棠若有所思:“你不要小看了阴谋诡计,咱们不擅长这个,才特别容易吃亏,以己之长。攻人之短。也算是深谙兵法之道。”

    文笙和云鹭过来,远远听到纪南棠说话,文笙笑问:“什么兵法之道?”这半天时间。她已经逐渐习惯了战场上的氛围,变得自如起来。

    纪南棠身边几位副将闻声望来,纷纷同文笙打招呼。

    这两天,他们见识了文笙的胆量和实力。对她发自内心地尊重起来。

    孟振国笑道:“将军在说那鬼公子。等抓到这狗贼,千刀万剐。方能解我沿海几州百姓的深仇大恨。”

    文笙点了点头。

    纪南棠同她道:“列登人到了,马上有一场大战要打,还需借助你的鼓声。”

    “没有问题。”文笙把“太平”交给了云鹭。

    果然就见远处旗帜遮天蔽日,尘土飞扬。只看这行军闹出来的动静。似乎远远不止五六千人,文笙几乎以为探马有误。

    可一个斥候弄错了,不会这么多斥候都错了。云鹭见她面露狐疑,压低了声音道:“列登人长得像熊一样。又喜欢骑着马打仗,坐船来到咱们这里,很多人第一件事就是先想方设法抢到战马。”

    纪南棠先前派出去的斥候接连返回,终于有两三骑带回来东夷主力的消息。

    “将军,找着东夷人马了。他们看起来并没有和列登人一起夹击咱们的打算,一路往东南方向退走,马上就要脱离战场,此时不追的话,肯定就追不上了。”

    纪南棠沉默着挥了下手,示意知道了。

    大敌当前,怎么也不可能分兵去追击他们。

    孟振国回过味来:“奶奶的,还真是找了列登人来做替死鬼。”

    纪南棠道:“都是敌人,既然送上门来了,不要放过,先把这五千人马吃下来再说。”

    短短瞬间,他已经有了推断,想是东夷人原本仗着人多,准备打一场漂亮的伏击,给他来个下马威,结果事到临头,不知怎么判断出按双方的实力,他们人多也打不赢,为了不影响士气,干脆把列登人找了来,东夷军队稍一试探,随即撤走,结果闻讯赶来的列登私军到变相为他们断了后。

    不客气地说,别看这支纪家军人数不多,有乐师们助阵,就算东夷人留下来夹击,在这大片的树丛里开战,纪南棠也有信心把对方两支军队共计一万五六千人全部拿下。

    列登军队气势汹汹上来,结果遭遇了迎头痛击。

    瘦弱单薄的大梁人离远以长矛、棍棒把他们击倒,跟着就有数不清的刀枪戳刺下来,弩箭如雨,甚至连偷袭他们的人都没见着,只听到一阵奇怪的乐声,便觉头晕目眩,脑袋里轰鸣,站立不住。

    这一场大战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时辰,纪家军这边宛如砍瓜切菜,列登私军除了少数见机快逃得早的,几乎是全军覆没。

    这场胜利来得非常及时,等战罢收拾战场,即使是华飞舟、葛宾等一众乐师也彻底克服了恐惧,颇觉扬眉吐气。

    有能力左右战局,决定他人的生死,实现自己的价值,这种滋味简直太美妙了,足以叫他们忽略掉战场上特有的血腥和死亡。

    就在他们感觉飘飘忽忽像做梦的时候,文笙正陪在纪南棠身边,听他与众将商量接下来的行军方向。

    大梁的十余万大军驻扎在两处,是先去与童永年所率的纪家军会合,抑或是先去接手米景阳的军队?

    纪南棠没怎么犹豫,便有了决断:“待我写封信给童永年,咱们全速赶路,去和米景阳部会合。”

    他有句话没说,童永年对上列登主力虽然是节节败退十分吃紧,可只要别犯糊涂,好歹不会出大乱子,米景阳这边他是真不放心。

    同鬼公子初一交锋,他便觉出来,东夷军队在此人的率领下作战方式与以往大不相同,怪不得鲁大通那等老将会一败涂地。

    这一天下来,纪南棠所率人马损耗不大,接下来全军整队,昼夜急行,顺路收拾了两支不长眼的海盗,到第二天中午,纪南棠赶到了朝廷大军的驻地成河,与带兵副将米景阳见了面。

    成河野外,朝廷的大军和东夷军队仍在交战,双方互有死伤。这支由鲁大通带到白州来的人马,已经由最初的十余万,锐减至六万多人。

    纪南棠立刻命孟振国等人参战。

    他和米景阳顺利交接了兵权,又将文笙等人介绍给成河的将领们认识。

    文笙对米景阳十分留意,从朝中派系上讲,米景阳是鲁大通的人,而纪南棠却是符良吉的学生,米景阳对纪南棠有心结是肯定的,可另一方面,文笙还挂着营救被俘的李承运,米景阳出身斐园米家,鲁氏那几十个人都对他抱有很高的期望。

    文笙没有急着出手,初来乍到,她想先观察一阵。

    进到六月,这支朝廷大军在纪南棠的指挥下,战场上接连取胜,迫使东夷军队后退近百里,一直退出了涿青乡的地界。

    涿青乡,那是鲁大通战败,李承运被俘的伤心地。

    朝廷两路大军分工明确,童永年得纪南棠授意,死死拖住了列登主力,纪南棠准备先收拾了鬼公子这支东夷人马,再去剿灭那几万列登军队。

    退且随他退,越退能腾挪的地盘越小,早晚有缚住这条毒蟒的那天。

    叫东夷和列登联军更加头疼的是,纪南棠在白州的民望太高了,他一来,白州尚存的官吏不知由哪都冒了出来,各地富绅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组织起团练,自发对抗散兵游勇以及海盗。

    短短时间,白州糜烂的局面竟是焕然一新。

    到六月底,一股流言先从白州刮起,而后迅速向着彰州、临诏等地漫延。

    纪南棠纪大将军乃是天上的战神下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所在处群邪辟易,他一发怒,人马俱惊。只要有他挂帅,很快就可以平定乱局,把来犯敌人赶回海里。

    传得这么快,自然是因为百姓们喜闻乐道。

    但传着传着,内容变了,不知何时变成纪将军乃是天帝之子,天帝不忍心看百姓受苦,特意派他来救民于水火。(未完待续)

    ps:先发,我再顺顺。每天都感觉来不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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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望族特立独行的顾九小姐一朝穿越变成了悬梁自尽的小家碧玉顾文笙,父亲渺无音信,母亲整天想的就是怎么能把她赶紧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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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由刺微妹子友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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