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傲气凌人
下雪天,鹅毛大雪飘扬。
陈有鸟穿棉袍戴斗笠,与苍松等道人来到城外长亭处,迎接今日抵达海岱郡的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
等人总是一件无聊的事,更何况对方迟到了,久久不见影踪。
先前从苍松口中介绍得知,这趟四大道场各自派遣出一名得意弟子,共有四人,三男一女。唯一的女弟子来自齐云山,名“齐见霞”;其余三个,分别是青城山的“罗云”、武当山的“张向阳”、以及崂山的“赤阳生”。
这四人,年纪不老,但不折不扣是四大道场的真传,俱修炼出了丹种,炼成了阴神。
由此可知,上面对于此事的看重。
“怎还不来?”
一同前来相迎的一名老道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嘴里嘟嚷一声。
苍松道人看他一眼,笑道:“孤云兄,稍安勿躁,这次来人不同凡响,自有架势,路上或有耽搁,我们等久点无妨。”
四大道场分布在不同的方位,可谓天南地北,四大弟子各自出发后,相约在某地聚头,然后再一同前往海岱郡,依照道庭官方的文书通知,他们应在今日上午时分抵达,眼下差不多到午间了,还不见人影。
那孤云低声问:“若一直不来,咱们总不该在这里干等吧?”
苍松问:“依你之意?”
“再等一个时辰,不见人,先回去,这下雪天,越发寒冷了。”
孤云跺一跺脚,站得久了,腿开始发麻。他们上了年纪,修为又马虎,天寒地冻,着实伤身。
苍松道人沉吟片刻,答应了。
雪一直下,时光流逝。
城门那边突有马蹄声奔来,过不多久,一道人策马来到,口中叫道:“苍松前辈,督主传令,说人直接进城了,让你们也回去。”
苍松道人苦笑一声:“知道了……我们走吧,回去。”
孤云道人吐一口气息:“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在此迎接?怎先进城了?”
苍松回答:“谁知道怎么回事?管他呢。”
转头叮嘱陈有鸟:“陈道友,等会见到人,少说话,听命行事即可。”
“我知道的。”
陈有鸟嘴一撇,这叫什么事?眼巴巴在这儿站了半天,人家根本没放在眼里。
一行人赶回都督府,又在庭院中等了好一阵,才被允许入内见人。
说起来,这还是陈有鸟第一次面见都督府的高层人物,督主通玄真人鹤发童颜,飘然若仙,又有一众老道作陪,可以说,整个都督府能上台面的人都出席了。基本都是老者,从而衬托出那四名道场俊秀弟子的卓越不凡。
进来后,陈有鸟暗自观望一番,心中了然。
海岱郡的道庭都督府确实已经呈现出青黄不接的势头,管中窥斑,其他郡府,大概也差不多。
随着天地灵气衰减,修道之路越发艰难。
身为东道主,通玄真人开始介绍。
“你便是陈有鸟?”
坐在右手边的赤阳生身材矮壮,一对浓眉,留着虬须,出声如雷鸣。
陈有鸟上前见礼。
赤阳生咧嘴一笑:“不错,虽然你在道场熬了十年,并没有晋身门墙,但出来后能考得道士度牒,倒没辱没崂山之名。”
来自青城的罗云和武当的张向阳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听了这话,只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四大道场每年不知淘汰多少道童,间或也有些人能破而后立,但也只此而已,不值得如何看重。
四大弟子中唯一的女子齐见霞长得剑眉凤目,英气逼人,扫陈有鸟一眼,微微一怔,似惊讶于他的年轻。
其实陈有鸟心里有些忐忑,担心被人瞧破了自己的真实修为——一个新近晋身的道士,短短时日竟又练气成功,凝结丹种,肯定会招惹怀疑,从而引发一系列的麻烦,首先真功的来源就难以隐瞒得住。
好在丹种内藏,气息收敛,除非对方练成《望气术》,否则很难察觉。
《望气术》乃传世真功,掌握者寥寥无几,即使通玄真人为天下三十六真人之一,却也不得修习。其他的人,更不用说了。
介绍寒暄过后,便是正事。
关于案事宗卷,通玄真人已命人拿上来,分给赤阳生等人阅看。
罗云只粗略扫了一下,说道:“真人,我等虽然外来,但自有阅历,深知纸面文章难以陈述实情,所以我们要分头实地勘察,搜寻蛛丝马迹。”
言下之意,并不相信地方都督府的查案能力。
通玄真人呵呵笑道:“甚好,那此案就交给四位了。”
罗云等人起身做个稽首,离席出去,显得雷厉风行。
通玄真人对陈有鸟一挥手:“你跟去吧,这段时间,听各位师兄调遣,莫要怠慢。”
陈有鸟出到外面,听到四人正在言辞交锋,原来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打赌,看谁能率先破案,夺得头筹。他们各自代表不同的道场,又并列俊秀弟子,明里暗里,竞争不少。
“多说无益,手底见真章,某先去也。”
张向阳说罢,长袖飘飘,转眼出了都督府,往南而去。
罗云拱拱手,跟着走了。
陈有鸟见状,忍不住道:“四位道长为何不聚在一起,人多好办事?”
赤阳生呵呵一笑:“此等事件,算得什么?你不用聒噪,瞧你也出身崂山,本道便允你跟我一起,立个功劳。但有言在先,你得机灵点,跟紧啰,别像个愣头青似的,什么事都不懂。”
闻言,陈有鸟也是明白了。这四位出身清贵,年少成名,修为了得,到了地方上自然显得架势,傲气凌人。于是不再多言,跟着走便是,若能顺风顺水破案,斩了邪祟,他就能领取一笔不菲的符钱,何乐不为。
赤阳生对剩下的齐见霞做个稽首:“齐师妹,你要选哪儿?”
齐见霞笑道:“赤阳师兄何必客气?咱们虽然说分头行动,但殊途同归,最后恐怕也是碰在一起的。”
赤阳生哈哈一笑:“那便走吧,莫要被罗云他们捷足先登,拿了头彩。”
说着,回头看陈有鸟:“等会赶路,看你跟不跟得上了,本道可不会迁就你,耽误了时机。”
身形一闪,飘然而去。
陈有鸟目光闪动,迈开大步,跟随上去。
第九十二章:一锅端
赤阳生速度甚快,仿佛飘在地上,街上有百姓来往,但觉眼前一花,已然捕捉不到影踪。出到城外,赤阳生回头一看,见陈有鸟跟在后面,虽然距离有些远,可勉强算跟住了。
“此子脚力还过得去……”
赤阳生并未竟全力,其所不知的是陈有鸟也隐藏了实力,故意拖在后面,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
两者一前一后,快速穿行在官道上。下雪天,郊外几无行人。
奔了好一阵,来到一座大山脚下。
陈有鸟认得此山,可不是云山么,不禁心一跳,山上果然有事,上一次来感受到煞气,就觉得不大对劲了。
赤阳生放缓了脚步,问道:“你练过轻功?”
陈有鸟装作气喘吁吁的样子:“练过些……师兄,你说像我这样的,有没重返道场的可能?”
赤阳生打哈哈一笑:“想什么呢,既然已经被放弃,那还能回来?你就老老实实享受凡俗富贵吧,别的,也就这样了。”
他看透陈有鸟晋身道士后,潜力已耗尽。
陈有鸟一听:果然如此。其实他没有重回崂山道场的想法,山上的规矩多着呢。道场所能给予的最大的机会,无异是真功传承,不过他现在已经掌握《崂山通真道经》,对此没了需求。
赤阳生又道:“我知道你年轻,还有想法,但听师兄的,那些想法不切实际,对于吾辈修者而言,数十载春秋,弹指光阴而已。你别以为我看轻你,世道如是,修道如此。”
陈有鸟拱一拱手:“多谢师兄赐教。”
两人说着,拾阶而上,不用多久,到了云山道观的外院处。
这等天气,没有香客上门,显得冷清。胖乎乎的外院管事跑出来,认出陈有鸟,口中叫道:“今儿怎么啦,仙长们一拨接着一拨上来。”
陈有鸟问:“刚才有人来过?”
这管事嚷道:“先来一个,又来一个,一个个都是仙风道骨的人物,只是架子不小,我稍有怠慢,差点挨打。”
赤阳生哈哈一笑:“肯定是罗云与张向阳,他们跑得快,先到地儿了。”
上一次,这管事跟陈有鸟打过交道,忍不住问道:“陈仙长,究竟出了甚事?”
陈有鸟一耸肩:“我也不清楚,这一位,可是从崂山道场下来的仙长。”
管事心里泛起嘀咕,他为云山外院执事,对于山上面的内院情况了解不多,外院和内院,等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诸多道士失踪的消息,也只在道庭传开,普通人毫不知情。
赤阳生懒得跟他说话,一拂衣袖,奔山顶而去。
管事当然不敢阻拦,想着山上肯定出了事,看样子不会是好事,很可能是祸事。说起来,好几位仙长近期都不见冒头,原本这也不算什么,毕竟仙长修炼,往往深居简出,只是结合今天的情形来看,可就显得不妙,这样的话……
他眼珠子骨碌碌转,寻思要不要收拾金银细软,做好逃跑下山的准备。
上山途中,陈有鸟潜心观察,暗暗运起真功,吃了一惊。只相隔那么一阵子,山上的灵气浓度竟然削弱了那么多,还有,那一股掺杂在里头的煞气似乎消除掉了。
怎么回事?
身为道长,赤阳生自是觉察出了灵气的薄弱,不过他没想太多,只当云山的气息本就如此,毕竟只是地方上的小道观,能盘踞到什么样的洞天福地?
两人走得快,下着雪,山路难行,但对他们来说,并没有构成多少障碍。
等抵达山顶,到了内院处。陈有鸟举目看去,正见到一道身影落在一座大殿的顶上,山风吹起他的衣衫,猎猎作响,显得潇洒,正是那武当山的张向阳。
赤阳生笑道:“张师兄,可有发现?”
从一座草庐中掠出罗云的身影来,脸色有些阴沉:“我们来迟了,这儿一个人都没了。”
陈有鸟一愣,他认出那座草庐,正是云山道观观主云崖道长的住处。那一天下山辞行,便是站在草庐外跟对方说话。而且云山道观上下有七八位道士,怎地现在一个都没了,难不成全部遭了难?
这可真是……
陈有鸟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虽然说云山观里的道士基本隶属修行圈的末流,但毕竟是有修为法力在身的,这么多人,被一锅端,绝对是一桩大事件。对了,还有曹鹏的师傅明心道人等。
嗖!
一道白色身影掠上来,身形矫健,正是那齐见霞。
到了此时,四大俊秀弟子到齐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把最该侦查的第一站,放在了云山道观。谁都不是笨人,在这桩案件中,有不少疑点线索都指向了云山观。
罗云眨了眨眼睛:“齐师妹,莫非你早猜到人去楼空,故而不急着赶来,要最后才到,看个热闹?”
齐见霞微笑道:“罗师兄说笑了,只是小妹的性子,一向贪图安逸,不喜急躁,所以姗姗来迟。”
赤阳生疑问:“你们两个搜寻个遍,真得没有任何线索?”
还在屋顶摆姿势的张向阳淡然道:“你若怀疑,可自己再查一遍……但谁叫你来迟了呢?就算有蛛丝马迹,现在估计也没了。”
赤阳生咧嘴一笑:“我不怀疑,你们说没便是没了。”
陈有鸟心有疑窦,忍不住迈步走向草庐,要去看个究竟。
罗云嘿然一笑:“还是有个不相信的。”
赤阳生面色一沉,他与罗云等人名声并列,虽然互有竞争,那都是存在于修为实力的层面上,私交其实不错,胸怀坦荡,说一不二,那现在陈有鸟的行为举止又算什么?
陈有鸟解释道:“各位师兄师姐,我前一阵子曾到山上来,与云山观观主云崖道长交谈过……”
当下简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真不敢相信,才过那么几天,山上的人就都不见了。”
赤阳生微微沉吟,问:“那你当天上山,可曾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陈有鸟正想着是否要把关于“煞气”的事情说出来,但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说出,就得找话圆回来。因为没有凝结丹种,便无法辨识气息,一介普通道士,可没哪个本事的……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一人披头散发地冲上来,口中大叫:“师父!师父!”
陈有鸟一怔,这声音有点熟悉,似乎是云崖观主的亲传弟子云明。
是了,那天陈有鸟下山时听云崖说其把徒弟打发下山办事,那么现在,这是回来了吗?
第九十三章:我知道了
云明完全变了个样,披头散发,颇为狼狈,顶着两个黑眼圈,面颊瘦瘪了下去。
“师父!”
他猛冲进茅屋里头,很快传出痛嚎声。
没想到,这厮跟云崖的感情这么深。也是,师徒一场,多年的培育之恩,没齿难忘。
通过接触,陈有鸟看得出云明对于云山观观主之位十分热切,现在看来,应该没人跟他争了。不过道观遭逢剧变,一众道人皆没,云山观是否还能保得住却不好说,很可能会被道庭裁撤掉。
张向阳飘身下来,与罗云等并肩而立,目光看往陈有鸟。
陈有鸟连忙点出云明的身份。
赤阳生问:“这么说,此子是因为被派遣下山,所以逃过一劫?”
陈有鸟回答:“应该是。”
罗云抬头观望四周:“奇怪,这些道人消失得莫名其妙,半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究竟是死了?还是失踪?案发场地又究竟在哪儿?若是在这山上,怎地无迹可寻。”
齐见霞开口道:“或许事情早已发生,已被毁尸灭迹,我们来晚了。”
张向阳一对好看的剑眉紧锁:“张师妹所言极有可能,可对方是谁?若是某尊邪道魔头,其现身于海岱郡,怎能瞒得过都督府的真人?若是邪祟为祸,没道理察觉不到阴煞气息,再怎么收敛,都隐藏不住。至于别的可能,呵呵,云崖等人非一般平头百姓,他们都是有法力的修者,等闲有哪个能把他们害了?”
罗云一摊手:“事实上我们已经从各个方位侦查过一遍,最值得怀疑的地方便是这云山了,而今山上没有线索,也就无从查起。”
陈有鸟好奇问:“郡府偌大,都查过了?”
赤阳生看着他:“其实我们分头奔赴海岱郡,各人选一方位,先走了一遍,再到都督府聚头的。”
言下之意,是说他们早就抵达。
陈有鸟喃喃道:“早知道不用出城迎接了……”
张向阳一拂衣袖:“我们是来办事的,哪里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砰的!
云明道人冲出茅屋,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修者的气度,还散发出一股酸臭味,也不知这段时日他经历了什么。他似乎好一阵没睡过觉了,双眸带着血丝:“陈,陈道友,你们这是?”
陈有鸟言简意赅地做了介绍:“云明道友,我们此来,便是要查清楚此事。”
云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握紧拳头,猛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喊的声音极大,引起了山谷回音。
张向阳不耐,大踏步上前,沉声问:“你知道什么?”
嗡的一下,陈有鸟听得像耳边响了一记闷雷,差点吃了亏。
赤阳生伸手掏掏耳朵,嘟嚷道:“老张你别有事没事就发虎豹雷音,咱们无所谓,不要忘了在场有小儿辈,一不留神把人震坏了怎么办?”
转头去道:“陈小子,你记着咯,平时要距离老张远点,他这人有些毛病,除了日常冷酷之外,还经常突然发难,这次发虎豹雷音算好的了,万一拔剑出来,你挨得近,便会吃他一剑。”
陈有鸟听得无语,先前对于这四位俊秀的印象,除了高冷,傲气凌人之外,其他的暂无发现,现在一看,倒逐渐琢磨出来了,这位同样出身崂山道场的赤阳生居然有逗比的属性。不过这一面,更多是与同辈份的人才会显露出来,面对陈有鸟时,就是说教的了。
被张向阳一喝,云明浑身发抖,立刻停止了喊叫,畏缩起身子。
罗云上前,一手按住张向阳的肩膀:“老张,不要把人吓坏了,等我问个仔细。”
脸上弄出点笑容,问云明:“你说你知道了,难道你知道你师父的情况?”
云明重重吐口浊气:“那天师父找我,派我下山办事,提及山上可能会出状况,让我在外面过完年再回山。”
罗云一怔:“你的意思是说,你师父已经提前预知到有事发生,因此让你下山避难?”
云明道:“那时候我没有想太多,只想着可能是观内的纷争……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根骨不济,学不到师父的本事,无法顺利接位,观内各位师兄虎视眈眈,都想着谋夺观主之位……是的,一定是这样,故而师父才安排我出去……”
罗云听得好不耐烦,谁管你云山观的内斗了……咦,难道是一众道者内讧,互相下手?但不对,若如此,以他们的实力相争,肯定会留下不少线索。
“……我恨呀,我没本事,不能替师父分担……”
云明的哭诉还在继续。
张向阳忍不住又要发作了。
赤阳生一把将他拉住,拉到一边:“老张,婆婆妈妈的事就让罗云去办好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一边说,一边冲罗云挤眉弄眼。
云明说了一大通,情绪得到宣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陈有鸟冷眼相看,总觉得今天的云明表现得略浮夸,难不成想要在四位俊秀面前博得一份同情分?相当有可能,以赤阳生他们的分量,如果能帮云明在地方道庭都督府上说句话,效果不言而喻。
罗云耐着性子,轻声问:“云明,你说了那么多,但并未说到重点上,本道可以肯定,绝不是你们道观内斗所造成的局面。你师父下落不明,一众道士也莫名其妙失踪,包括郡府的,以及别家的道观,亦有道士出事。”
云明点点头:“我便是听到了消息,所以才赶回来的。”顿一顿,面色迟疑:“有一件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罗云呵呵笑道:“你要想事情水落石出,找到你师父,但凡有可疑之处,就该说出来。”
云明似乎下了决心:“是这样的,我以前侍奉师父的时候,曾听他隐晦地提及,道观后山出了问题。”
“后山?”
罗云等人不约而同问道,互相看了眼。云山道观的后山是一片悬崖地带,十分险峻。
“对,后山。”
云明激动地道:“师父说的虽然不甚明白,我那时候亦未多想,但现在看来,两者当有联系。”
罗云疑问:“你知道在后山哪一处?”
“知道,我这就带你们去查看……”
第九十四章:自信与自满
后山一片苍莽,山林茂盛,无路可循,人烟罕至。诸人皆是修道者,虽然修为水平参差不齐,但用来赶路,爬山涉水,却不成问题。
纵跃之际,如燕雀投林,身形隐现在苍翠间。
陈有鸟依然吊在最后,一对眸子冷静地注视着跑在前面的云明。
赤阳生若有所觉,停顿下来,低声问:“你瞧出了什么?”
陈有鸟回答:“我与云明打过交道,觉得今天的他有古怪。”
赤阳生咧嘴一笑:“不错,有点眼力。”
陈有鸟问:“师兄也看出来了?”
“你说呢?”
赤阳生背负双手,飘然若仙的模样说不出的傲然。
陈有鸟体味过来,对方可是道场俊秀人物,一路成长起来,不知经历多少磨练,绝非温室里的花朵,怎会是无脑之辈?当下忍不住问:“既然看出了问题,为何不将其拿下,反而跟他走?前面一定有陷阱。”
赤阳生冷然一笑:“那不正好?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陈有鸟明白了,所谓艺高人胆大,目前的局面不是怕有问题,恰恰相反,担心的是查不出问题,如今问题自动现身,正中下怀,至于前头会有什么陷阱之类,赤阳生等人根本不惧。
这就是自信。
陈有鸟不再言语,他向来谨慎,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但赤阳生都这么说了,陈有鸟也不好啰嗦,反正有事对方顶着,只需完成任务,他即可领取一笔可观的符钱奖励。有了钱,很多计划都可以进行了。
说话间,前面的人已经走得没影。
赤阳生瞥他一眼:“跟上,别迷路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由于同出崂山的缘故,对于陈有鸟,其还是有所照拂的。
穿过一片乱石,前面豁然开朗,来到一座山谷前,但见雾气笼罩,而这雾气竟呈现灰色,掺杂着丝丝黑色,一看便知有问题。
陈有鸟暗地运转功法,立刻感受到了浓郁的煞气。
先前赶到的张向阳等人呈品字形,分开站位,有意无意地把云明围住。
云明站在那儿,举手一指:“大家小心,就在前面了。”
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前头有一片废墟轮廓,没想到这样苍莽的山野之地,居然曾有人烟。看真些,原来是一座荒废的庙宇。
曾几何时,释家一度十分兴盛,庙宇遍地开花,不但在繁华城府中建立,而且野外也随处可见,甚至一些穷山恶水中也存在着。用释家的话说,开辟山水,乃是对信仰的磨炼,只有历经苦难,才能证得业果。不过随着释家败落,诸多庙宇也随之衰败,荒废,成为蛇虫鼠蚁盘踞之地。久而久之,自有煞气滋生,开始变得邪魅。
张向阳说道:“小生,齐师妹,我与罗云进去查看一番,你们在后面掠阵。”
听到“小生”这个称呼,赤阳生嘴角抽了抽,摆摆手:“老张你尽管前去,但有事,请呼救,本道会去救你们的。”
张向阳与罗云对视一眼,身形闪动,转眼掠入废墟之内。
云明伸长脖子看,嘴里忽道:“我也要去看看。”举步欲行。
赤阳生踏步走来,一手拿住云明右边肩膀:“你还是老实留在这等着吧。”
“为什么?”
云明扭身回来,一脸的迷茫状。
到了这般地步,赤阳生也懒得跟他演戏:“哼,你自己心里清楚……”
突然间,抓住对方的手掌像触电般猛地缩回,嘴里怒吼一声:“好贼子!”
云明面目狰狞,鬼魅般出手,双拳结结实实地打在赤阳生胸口处。
赤阳生竟躲避不开,被打得身子横飞起,摔出数丈远,一时间爬不起身,不知死活地倒在那儿。
齐见霞反应颇快,佩剑出鞘,亮出一泓清泉,她第一时间没有攻,而是腾身跃到赤阳生那,关注他的状况。
“赤阳师兄,你怎么啦?”
齐见霞声音有些焦急。
赤阳生中了阴招,张口吐出一口淤血,气急地道:“齐,齐师妹,你要小心,这贼子有古怪……”
其实他早看出云明有古怪,存了提防之心。不过心里始终认为对方只是个普通道士,掀不起什么风浪,自信之余,一不小心,变成了自满,以至于阴沟里翻船,吃了大亏。
“桀桀!”
云明发出怪笑,摇头换脑的,身子咯咯作响,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全身好似在扭曲。其间又有簌簌声响,皮毛掉落。
“什么!”
赤阳生与齐见霞俱是惊呼出声:“魔!你竟是一尊魔头?”
内心委实疑惑不解。
世有邪祟,更有妖魔,对于修道者而言,彼此之间,势如水火,不可并立。不是降妖除魔,便是魔高一丈。但自从天下承平,繁华盛世,妖邪的影踪便日趋减少,隐匿不见。
而今猛地冒出一头妖魔,伪装成云明的样子,不管处于何种目的,最严重的是,由始到终,赤阳生等人居然没有看破对方的真面目,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妖魔已修炼成气候!
可不对……
赤阳生死死地盯着扭曲的“云明”,大吼道:“他本是人,是修炼了魔功而变得畸形的人!”
天下门户,各有秘传真功,各有特点限制,无论道释两家,还是妖法魔功等,都十分讲究基础练法,对应根骨资质,不是说有了真功秘籍,人就能来修炼的。稍有不慎,轻则瘫痪痴傻,重则死于非命。
在其中,尤其以人身来修炼魔功,更是异常凶险,几无成功的可能,修炼之后,体内血性成凶,人会发狂发癫,丧失理智……
如果云明真得修炼了相关魔功,以他的修为基础,根本撑不住,只怕顷刻间就爆体而亡了,哪能到处兴风作浪,杀害了诸多位道士?
陈有鸟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云明身上,不过云明暴起发难太快太猛,让人反应不过来,就连赤阳生都被打成重伤了。
“云明”出手,爆发之后,身上,面部,有皮毛掉落,现出真实的面容来。
陈有鸟看得仔细,虽然不少特征已经发生变化,但依稀能认得出来:“你,不是云明,是云崖!”
第九十五章:势急
(近期身体出了毛病,耽误了,抱歉,养好身子后会加速更新。)
“云崖”的模样发生了某些诡异的变化,变年轻了,只是新老皮毛斑驳,混杂在一起,再加上狰狞的神态,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正常,形体扭曲,脱离了“人”的范畴。
想当初,其身为云山道观观主,老态龙钟,精力衰弱,说话都有点喘气,而今浑身肌肉凸起,雄壮了一大圈,却不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刚才听赤阳生所言,这“云崖”是修炼了某种魔功。虽然不知是甚功法,但显然不同寻常。
赤阳生被阴了一招,吃了大亏,被齐见霞搀扶着,挣扎地站起,死死地盯着“云崖”:“你这贼子,大逆不道,身为修士,竟去修炼魔功……你,你不得好死!”
云崖咧嘴,牙齿森然:“不得好死?呵呵,如果我没修炼魔功,恐怕早就死了……魔血洗髓,逆转生机,这才是真正的长生之道!”
齐见霞手提宝剑,冷笑道:“你以为你能掌握魔功?修炼此法,你日夜不得安宁,受魔性反噬,疼痛折磨,慢慢变成人不人鬼不鬼,到了最后丧失理智,完全成为只会吞噬血肉的邪魔。”
云崖身子在微微颤抖:“那又如何?起码我还活着!”
赤阳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一口:“活着?瞧你这德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就这样活着?”
“啊啊啊!”
云崖似乎被刺激到了,仰头发出狂叫,双目鲜红,身子一弹,扑了过去,口中厉声喝道:“住口!”
齐见霞心中一凛,仗剑迎战,护住后面的赤阳生。
云崖近乎疯癫,攻势凌厉凶猛,一时间,齐见霞便落了下风,有点遮挡不住的样子,赤阳生见状,不由暗暗焦急。
先前张向阳与罗云两个进入佛寺废墟探查,正在云崖的谋划之中,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一下子被调离两位,剩下两个,赤阳生受到暗算后,一下子没了战斗力,于是乎,就只得齐见霞一个面对云崖了,独力难支。
刚才赤阳生故意提高声量,正常情况下,走进废墟的张向阳他们是能听到的,并会第一时间回援,然而至今不见人影,唯一的解释是废墟中藏有蹊跷,云崖在里面做了针对性的安排,把张向阳他们困住了。
由此可见,云崖处心积虑,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好大的胃口!
转念间,赤阳生已经想清楚其中关窍,又惊又怒,又有些懊悔:他们几个,确实是托大了。本想着四人联手,足以应付所有可能会发生的状况,故而明知云崖有问题,也屹然不惧,不曾想对方竟修炼了魔功,并隐匿住了所有气息,步步为营,算计了一切。
显然,云崖的魔功修炼到了一定的火候,那些失踪的道士,十有八九是被云崖当做了资粮,吞噬个干净。
道法正统,吐纳天地灵气,徐徐而进;但魔门邪功,却是把血肉和精魂视为食粮,大肆吞食,这般行径,离经叛道,故被视为“邪魔”。
王朝统治之下,邪魔影踪已经极为少见,魔道功法也大都失传,这云崖不知从哪儿获得一份魔功来练,潜伏在云山道观,躲过了海岱郡道庭都督府的耳目。他以年老体弱为借口,长时间打坐闭关,少见外人,而道观里的道士们一个个修为浅薄,根本察觉不了。
以人身修炼魔功,存在诸多弊端,难以控制得住,但也有正统道法难以相比的优势,就是修炼速度快,并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甚至可以延长寿命……
正统道法同样能达到长生的效果,只是那等真功凤毛麟角,如镜花水月,常人无法触及。莫说长生真功,便是中等的功法,无数修者穷极一生也难以企及。
长生,渐渐已成传说。
云崖大道无望,这才铤而走险,修炼了一门机缘巧合之下获得的魔功。他收云明为徒,纯属是把云明视为圈养的猪羊,借徒弟的身躯养育血丹罢了。云明修炼的功法更非正宗,可怜其懵然不知,苦苦修炼,进步维艰,碌碌无为,到头来,还以为是自己天资平庸所导致的呢。
不过云崖得到的魔功属于残本,加上年事已高,当大限将至,等待不及,唯有提前发动,将云明打杀,收割,又把道观内的道士一一吞噬。在此期间,那位曹府供奉明心道人不知头尾地跑到云山道观来拜访,送羊入虎口,惨遭毒手……
这些过程,外人无从知晓,但云崖显露面目后,稍作推断,很多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
赤阳生无暇多想那些死去的道士,他更关心场中的战况。
四大道场,各有道统传承,其中齐云山擅于用剑,素有“以剑入道”的说法。练至化境,可祭出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十分了得。齐见霞虽然是齐云山的新一代俊秀弟子,但并未凝练出飞剑,单凭手中宝剑与云崖对拼。
云崖练了魔功,趋向非人,近乎“人魔”,无论速度,还是动作,都有一种扭曲般的诡魅、凌厉、凶猛。攻势之下,齐见霞同时感到浑身气血被一股古怪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要往外冒,仿佛要脱体而去,然后被人吞噬。
毫无疑问,这正是云崖所修炼的魔功在作祟。
赤阳生见齐见霞招架得艰难,想要出手帮忙,可被云崖打的那一下,心腹间气血翻覆起伏,还有越来越郁结的迹象,需要拼命运转功法来化解。这般情况之下,莫说帮人,便是自保都成问题。
下意识地,赤阳生抬头朝着陈有鸟看去。但见陈有鸟站在那儿,怔然出神,好像被吓呆了似的。其固然为道士,但新入门,修为低微,符箓大概率没学,最多就学了些武功,也应该是不入流的,当今市面上能有什么功法可学的?
纵然如此,赤阳生也希望陈有鸟能挺身而出,帮齐见霞一下,哪怕帮忙挡那么一下,齐见霞也有喘息之机。
当然,这挡一下的后果,很可能是陈有鸟被云崖当场打死。
唯有牺牲,才能立下功劳。
赤阳生正在想着该如何开口让陈有鸟出手,毕竟这般势急之下,这小子若是害怕,很可能转身就逃走了的。逃兵的下场不会好,可肯定比送死的强……
但赤阳生还没有说话,就惊愕地看见陈有鸟纵身而起,奔了过来。
第九十六章:重创
“此子勇气可嘉!”
赤阳生暗赞一声,在他看来,如此情况危急之下,陈有鸟敢于挺身而出,无异于飞蛾扑火,这种奋不顾身的勇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陈有鸟身形很快,但施展出来的武功却稀松平常,破绽百出。
赤阳生看到,忍不住一拍额头,虽然本不抱什么希望,可陈有鸟的实力也太差劲,幸亏齐见霞抵御住了云崖主要的攻势,否则的话,一个照面间,陈有鸟都有可能被打死。
“咦,这小子,很机灵呀!”
看着看着,赤阳生有点惊讶了。陈有鸟功夫固然拉稀,但身法灵敏,绕着云崖打,无论闪避,还是出手,时机都拿捏得十分精妙,屡屡躲过对方的攻杀之余,还为齐见霞分担了压力。
“不错!”
赤阳生眼眸中露出了赞赏之意,到了此时,陈有鸟的表现出乎意料,看来其能跨过门槛,晋身道士,绝非碰运气,而是有一定的基础。
然而战况并未因为陈有鸟的加入而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云崖依然占据着巨大的优势。
便在此时,废墟那边的方向传来一声厉啸,随即是一阵类似凶兽的嘶吼。
“是老张!”
赤阳生听出了声音,面色一变。
废墟那边的埋伏果然不简单,能把张向阳与罗云两人困住,短时间内他们难以脱身,也就无法回援了。
这样的话……
赤阳生觉得嘴巴发苦。
砰!
陈有鸟一不留神被扫中,飞身跌来,倒没大碍,张口叫道:“师兄,身上可有符?快拿出来!”
赤阳生一怔:“我自然带着符箓,奈何法力损伤,施展不出。”
能腾出手来的话,一张张符箓早往云崖身上招呼过去了。
陈有鸟说:“给我用。”
“你?你会用?”
赤阳生深表怀疑,但凡攻击类的高阶符箓,想要驱使激发,需要充沛的法力支撑才行。他身上带着的符箓,可是化神级的,陈有鸟区区一介道士,怎么用?
陈有鸟急声道:“我尽力一搏吧!”
赤阳生叹息一声,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伸手摸出一张符箓递过来:“这是一张五雷符,你小心点,不要把自己伤着了。”
陈有鸟小心翼翼接过,仔细端详,见该符箓的用纸精良、厚实、有着十分奇特的手感;上面符文勾勒,龙飞凤舞,十分繁杂,目光所在,隐隐感受到一股暴虐的气息蕴含其中。
这正是崂山威能赫赫的五雷符!
陈有鸟炼化《崂山通真道经》后,也获得了五雷符的勾画法门,空闲时候用普通笔墨描画了许多遍,烂熟于心。是以把这道符拿上手后,很快判断出此符的水平,并不算上等,应该是赤阳生自己画的。
其为道场俊秀弟子,有法门有资源,实践画符,再正常不过。
赤阳生见他捧着符箓发呆,忍不住催道:“你在做什么?齐师妹快抵挡不住了!”
没了陈有鸟的牵制,齐见霞压力巨大,被云崖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险象环生。
陈有鸟拿了符:“我来也。”
返身一窜,重新加入战团。
赤阳生紧张地看着,捏了一把汗。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降妖除魔已经反过来,变成了快要被妖魔吃掉的地步。云崖处心积虑把他们引到后山,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把诸人的血肉精魄炼化,然后吞噬。四大俊秀的身子,乃是上好的资粮,比那些修为浅薄的道士好得多,定然大补。
这样的下场,赤阳生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他一边抓紧时间运功化解体内的伤势,一边期盼张向阳他们能快点回来……至于齐见霞与陈有鸟,只能希望两人能撑得久一些,多争取点时间。
“嗬嗬!”
打得兴起的云崖体内的魔性渐渐高涨、汹涌开来。形体竟再度发生变化,皮毛撑起,露出下面红白相间的筋肉来,森然可怖。如果说先前他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今几乎便是一头狰狞鬼物的形象了。
吼!
他大手张开,一把将齐见霞刺来的宝剑抓住,巨力蓬发,齐见霞“嘤咛”一声,身躯被震飞。
“桀桀!”
云崖狂笑着,转身面对陈有鸟:“小子,你的血肉我馋很久了,给我!”
当初陈有鸟上山,云崖假意要收他为徒,实则是想练就第二枚血丹,可惜陈有鸟没上当,跑了。
时过境迁,而今陈有鸟再度出现在面前,这让云崖很是兴奋。也不知怎地,隐约间,他在陈有鸟身上嗅闻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很好闻,也很好吃的样子,是以一直念念不忘。
修炼魔功,化身人魔,视人的血肉精魄为资粮,在云崖眼中,人已不人,而是血食。所区别的是好不好吃,滋补与否。普通凡人,他们的血肉并无太大的营养价值,只能打打牙祭。而武者修者,才算真正的补物,吃一个,胜过许多凡人。
在其中,陈有鸟无疑是特殊的一个。但究竟特殊在哪里,怕是要吃过才能了解。
看着这个面目俊秀的少年人,云崖的口水都流了出来,按耐不住,雄壮的身躯扑来。
“完了!”
赤阳生看得清楚,暗叹一声。没了齐见霞的抵御,单凭陈有鸟一个,不可能是云崖的对手,相差太悬殊,简直是碾压。赤阳生已经想象得出下一幕会发生什么,他微微侧头,不忍目睹到陈有鸟血肉翻飞的惨状。
“轰!”
一声霹雳,犹如平地惊雷。
“什么?”
赤阳生非常熟悉这样的轰鸣,睁大眼睛去看。
“啊啊啊!”
云崖发出惨叫,他的一边胳膊被轰得稀巴烂,半边脸颊血肉模糊,很是惨烈。
赤阳生一脸的难以置信,没想到陈有鸟居然能在紧急关头将符箓激发,给予云崖重创。难道说,这是生死关头所造成的潜能爆发?
五雷符爆发在两者之间,无论对于云崖,还是陈有鸟,距离都是太近。
越近,受到的波及便越凶猛。
云崖不用说,陈有鸟也是被震飞了出去,他第一次施展这么猛烈的符箓,在赤阳生面前,当然得表现得凄惨些才行。
又一道啸声起!近了很多,两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发力奔来。
第九十七章:灵丹酬谢
那两道身影,正是张向阳与罗云。两人前往寺庙废墟探查,中了机关,被困在其中。但他们毕竟是道场俊秀弟子,修为了得,两人联手,硬闯了出来,身上血迹斑斑。
“吼!”
一招不慎遭遇重创的云崖无比愤怒,剩存的一只独眼骨碌碌一转,本还想去抓倒在地上的陈有鸟,齐见霞纵身飞来拦住。
见事不可为,云崖当机立断,转身就跑。跑出数丈,猛地一个俯身,手脚并用,用一种古怪的姿势狂奔。
“嗷呜!”
当其身影没入茂密的丛林间时,发出一声悲鸣,夹杂着痛楚与不甘,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在里面。
赶到的张向阳叫道:“罗云,你留下,我去追。”不等回答,人已不见。
赤阳生张口唤道:“他已化身人魔,老张你小心……”
罗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小生,你这回可真是阴沟里翻船,闹了笑话。”
赤阳生冷哼一声:“谁知道此贼竟修炼了魔功?”
“我帮你看看。”
罗云上前,一掌按在他肩膀上,然后化掌为指,在赤阳生背后、胸腹间连点数下。
赤阳生张口吐出淤血,长长喘一口气,浑身郁结的气血化解开来:“好毒辣的魔功!以前只听说过,没想到今儿亲身挨了一记。”
说着,迈步走来,去扶陈有鸟:“小师弟,你怎么样了?”
一声“小师弟”,并非正式的名分,但代表着一份人情。心里又想:陈有鸟这一下非同小可,不死也得重伤,一个不好,可能还会落下终身残废……
这么想着,大为过意不去,打定主意,要给予重谢才行。
陈有鸟浑身尘土,脸庞灰黑一片,但人是完整的,也没昏迷过去,虚弱地说:“师兄,这五雷符实在太厉害了。”
赤阳生把他上下摸一遍,确认没断手断脚,倒是诧异,心想这家伙的身子骨居然如此结实,耐打得很:“那可是五雷符!咱们崂山的不传之秘,我苦苦修炼至今,也就画出两道而已。”
顿一顿,又关心地问:“你感到哪里不舒服?”
“我耳朵嗡嗡作响……还有,心口似乎烧着了,浑身难受……”
赤阳生干咳一声:“无妨,只是被波及,受到了震荡,休养一阵子就好。”抬头去叫罗云。
罗云扫一眼,淡然道:“这位小兄弟的伤,并不需要我出手。”
赤阳生嘴一撇:“不是让你出手,而是请你借惠元丹。”
罗云哦了声,伸手拿出一物,却是一只半尺见长的青色小葫芦,仿佛玉制,十分漂亮。
赤阳生见他要打开塞子,忙道:“这一瓶全部给我吧,带瓶。”
“什么!”
罗云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要跳起来:“你开什么玩笑!”
“罗师兄,小妹也厚起脸皮,与赤阳师兄一起向你讨这瓶惠元丹。”
齐见霞忽然开口。
“额!”
罗云看看她,又瞧了瞧赤阳生,干笑一声:“一瓶惠元丹而已,不算什么……”
把葫芦交给赤阳生的时候,却是一脸的肉疼。
四大道场中,青城善于丹道医术,独树一帜。这一葫芦惠元丹价值不菲,而装盛的葫芦更是不凡,乃青城山上独有的不死藤结出的葫芦,再经过精心炼制而成。用来装盛药物,保存良好,药力药性不会有丝毫流失,反有温养功用。
赤阳生把葫芦交给陈有鸟:“小师弟,这惠元丹你拿着,此乃大补之药,三日一服,不许贪吃,以免温补过头,七窍流血。”
“谢谢两位师兄,还有齐师姐!”
陈有鸟接过,爱不释手地端详,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拿回去给画眉吃,说不定能让她痊愈。
说实话,除开神秘的胡子宁,而今应该是他第一次参与到真正修者的圈子中。
陈有鸟本身,也称得上是修道略有所成,然而缺乏经验、眼界、见识等。
风雪之日,天色黑得早。
呼的,张向阳回来了,一脸阴霾:“没追上,被他跑了。”
赤阳生道:“此贼善于隐匿气息……不过其挨了一记五雷符,遭受重创,已然压抑不住体内的魔性,很快会发狂,自动现身,出来吞噬血肉。”
张向阳问:“我们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下赤阳生把过程说了一通。
张向阳与罗云听完,对视一眼,随即又看向陈有鸟,态度有所改变。没想到这小道士能激发五雷符,也幸亏了他,难怪赤阳生和齐见霞都出面求一瓶惠元丹来,以表酬谢。
从某种意义上,这不亚于一份救命之情了。
罗云抬头观望天色:“快天黑了,接下来我们作何布置?小生与陈小兄弟都负伤,得回去休养。”
张向阳道:“我留下,继续搜查。”他说话的语气一向果断坚决,没有什么商量的意思。
罗云点点头:“好,我与齐师妹他们一道先返回云山道观,在那歇脚,安顿好后,我再来后山与你汇合,两人联手,更有把握。”
议定之后,立刻行动,张向阳就地盘膝坐下,闭目养神,他的坐姿笔挺,凛然若剑。
罗云一行则沿路返回云山道观,行到外院处,发现那些执事杂役人员等居然全不见了,不知是逃了还是怎么地。众人不做停留,直上山顶内院。都是修者,不需要处理什么日常琐碎,连饮食都省下,只寻个清净地方打坐即可。
安顿好后,罗云叮嘱一声:“小生,齐师妹,你们在此好好休息,我去帮老张了。”
赤阳生道:“你们小心些。”
罗云颔首:“你们也是,虽然说那魔头不敢再回来,但小心无大错。”
赤阳生笑道:“不怕,我伤势得到缓解,已能施展法力。”
罗云打个稽首,大步下山。
内院,齐见霞为女身,单独一室,赤阳生和陈有鸟两个伤号则在相邻的室内。
这趟下山执行任务,都是奔着功劳来的,没料到遭了阴招,吃了大亏,功劳多半是飞了,连脸皮都丢到地上,赤阳生颇为郁闷,想痛饮一番,却无酒。
陈有鸟本有不少事情想找赤阳生求问,可见他面色恹恹,提不起兴致的样子,免得去触霉头,于是作罢。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呼呼吹着,发出怪异的声响,裹杂着片片的雪花,又是一场大雪。
第九十八章:夜谈
室内点起灯盏,照出满堂光亮。
良久,一道长长的吐气声,赤阳生从入定状态中出来,睁开眼睛,眼眸有着精光,代表他恢复了一定的精神,随后定定地看着陈有鸟。
陈有鸟摸了摸脸:“赤阳师兄,你看我作甚?”
“小师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激发五雷符后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模糊回答:“我事先做了规避动作,就势滚到旁边……不过也受到了一定的波及,使得脑子晕眩,眼前发黑。”
“呵!”
赤阳生一摆手,笑骂道:“不用说那些虚的,你身子我都摸遍了,哪里有伤?而且从拿到惠元丹到现在,你一颗都没吃,足以表明你根本没事……你放心,我并非要追问什么,惠元丹也是你该得的酬劳。我诧异的是,你怎么做得到?你,绝非是个普通的道士!”
陈有鸟心一凛,有些事情,只要跟人接触多了,果然就难以掩饰得住。
赤阳生又是一摆手:“咱们修道中人,追求因缘际遇,讲究天机不可泄露,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的本事从哪学来,都是你的事。我且问你,可有意再返山门?”
说到这,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陈有鸟一怔:“赤阳师兄,你先前说过的,出去就不能再回来。”
“呵呵,因人而异”
赤阳生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若你真有潜质,能更进一步,我会向师门引荐,请求安排一场考核,你考过了,即可重回崂山,修仙问道。”
陈有鸟默然一会,问:“赤阳师兄,你身为道场俊秀,见多识广,你说,世上真得还有神仙吗?”
赤阳生眉头一挑:“那得看你对‘神仙’的定义如何,在凡俗眼里,能施展术法的,都算是神仙,顶礼膜拜;至于古籍中记载的能够飞天遁地,长生不老的那种……”
顿了下,苦笑一声:“那样的神仙,现在却成不了了。实不相瞒,便是四大道场中的天地灵气,也是逐年衰减,不容乐观。道门长者中,有人提议要远走,去往更莽荒之地,而或出海,寻找世外桃源。是以近年来,不断派遣弟子远行探索,开荒,但得到的反馈情况并不好。那些地方或有大妖盘踞,使得灵气污浊,不适合人族修士修炼;或干脆便是绝地,充满了瘴气毒雾;至于那些番邦异国,重洋外地,更是另一回事,非吾等所能企及的了。”
陈有鸟听明白了,慢慢思索着。
赤阳生看他一眼:“故而道门选择与朝廷合作,成立道庭,归附于人道。以后与凡俗的纠缠会越来越深,最终不可分割。人嘛,不管是凡俗还是修道者,总能找出能走的道路。但现阶段,起码数百年之内,修道者依然能凌驾于许多的凡俗之上。这一点,不容置疑。你有修道之心,有修道根骨,能够回到道场修炼,乃不二之选。”
他心中已经认定,这么宝贵的机会,陈有鸟不可能拒绝得了。
却见陈有鸟神色坚定地道:“多谢师兄好意,不过我已经在读书,要考取功名,我觉得,也许这条路更适合我。”
赤阳生一愣神:“你确定?”
陈有鸟点点头,不说话,态度已经表明。
赤阳生目光灼灼:“我不知你是更喜欢凡俗中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呢?还是暂时被遮了眼睛。道君说过,红尘滚滚,凡俗是一场劫,能历劫而生,亦为造化。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只是颇感遗憾,说实话,我对你挺感兴趣的,希望你能走对的路。”
其实对与错,世间哪里分得清楚?无非是适合与否。
陈有鸟话题一转:“赤阳师兄,有个事我想不明白。当今不是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人道大兴吗?怎地云崖观主会入魔?我还听说,城里闹了邪祟,只是被镇压了下去。”
赤阳生冷然道:“乱世也好,盛年也罢,都是多方势力角逐,互相斗争,从而形成的局面。有人兴盛,就有人衰败,所谓胜王败寇,可又有谁心甘情愿黯然退场?自然会兴风作浪,反戈一击了。”
陈有鸟听出了些意味:“你的意思是说幕后有黑手作祟,不但海岱郡,其他地方也出现纷乱?”
赤阳生淡然道:“此乃大势,我也看不分明,以你现在的实力,更没什么好说的,一不小心,席卷进去,那可是倾覆之祸。所以听师兄的劝,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陈有鸟感受得出来,其实道庭本身,与朝廷同样存在着矛盾,这一点不奇怪,毕竟隶属不同的阶层,哪怕同一阶层,不一样充满了利益冲突?
因此赤阳生听陈有鸟说要去考功名做官,而非专心修道,在感官上便有了些不愉。
能够重返山门的话,只要表现得好,即可获得许多修炼资源,包括灵食药酒,符钱材料等,最主要是功法真经。
赤阳生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陈有鸟会放弃这个机会,只能归咎于其贪图凡尘权势,以及富贵享乐了。问道之心,求纯粹,得坚韧,然后返璞自然,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陈有鸟年纪轻轻,又是被放逐过的,不愿意再回崂山吃苦也是人之常情。
罢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当下便道:“时间不早了,今儿折腾得够呛,早点睡吧。”
一夜听雪,无事。
第二天起来,屋外已经积雪过尺了,四周皆是白茫茫一大片,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赤阳生对陈有鸟道:“我们要去找老张他们,共同搜查云崖下落,也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那边山高林密,甚是凶恶。小师弟,你就不必跟去,先回郡府复命去吧,把此间事情禀告给督主知晓,好有个分寸。”
陈有鸟道:“好!”
拱手与赤阳生、齐见霞两人作别,快步下山而去。
赤阳生目送他背影,摇了摇头:“可惜了。”
齐见霞问:“什么可惜?”
赤阳生一笑:“无事,咱们快去后山吧,也不知老张他们搜索得怎么样了,要是被那厮逃脱,其魔性大发,定然会到处杀戮,饮食人血,不知会死多少人。”
第九十九章:定
却说陈有鸟下山,趟着风雪,脚程甚快,不多久到了山麓下,望着冰雪铺满的道路,心想此时如果有一辆马车代步就好了。
正应了那句“心想事成”,他走出半里多地后,竟然真得看到前头路旁停着一辆马车。
厚实的车厢,温暖的布帘,拉车的是一匹健马,站在那儿,宽大的鼻孔不断喷出一道道白气。
车辕上不见车夫,不知到哪儿去了。
陈有鸟双手拢在袖子内,看了看马车,脚步不停留,径直往前走。
“聿!”
那健马猛地发出长嘶,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狂奔冲来。
“就知道有问题!”
陈有鸟飞身闪过。
咔嚓一响,车厢爆开,一道身影从中扑出,姿态颇为怪异,披头散发的,好像一头凶兽。
“云崖?”
刹那间,陈有鸟便认出来了,急速后退,直退到一棵大树边上,靠树而立。
张向阳等人在后山搜捕此獠,没想到其竟跑到这边来,看样子,完全是冲着陈有鸟来的。
“桀桀!”
已经大变样的云崖用一个古怪的形态蹲在雪地上,剩存的一只独眼死死地盯着陈有鸟,像是盯着一块美味可口的肉食,嘴巴裂开,流淌下口涎,活脱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陈有鸟倒不显慌张,更不能害怕,如果乱了阵脚,更容易被对方趁虚而入。
“你,是我的!”
云崖语调生硬地说道,很明显,他已经受到魔性反噬,渐渐非人,说话都不利索了。
“何苦呢?”
陈有鸟说着,盘算着应付之计。
“何苦?”
云崖暴怒:“等你老了,快要死了,你就会不择手段……你,跑不掉了,我要吃掉你,补!大补!”
吼叫声中,身如鬼魅。
陈有鸟飞身躲开,身后那棵大树上已经被扒拉出数道深深的痕迹。
云崖的一双爪子,甚至比猛兽的爪子还要锋锐得多。
这般关头,陈有鸟再没有任何隐瞒实力的余地,他身上只带着几张镇宅平安符,此符对于化身人魔的云崖没甚效果,只能凭借所学的武功来应战。
《崂山通真道经》里头包含着一套高深武功,不过此功偏重于心法养生,不善于打斗,在这一点上,远不如武当和齐云山。好在的是,陈有鸟实打实的凝结出了道种,属于道长层面,这使得他的身体机能,气息方面非同一般。
“你!你竟突破了?”
不用多久,云崖便发觉了端倪,惊怒出声。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何陈有鸟会拒绝自己,年纪轻轻,便跻身道长,怎会再拜到一个老迈道长的门下为徒?毫无疑问,陈有鸟一定是有一番惊人的造化。
想到这,云崖忍不住的嫉妒,又夹杂了愤恨。他自幼修炼,无比勤奋,但进不去道场的门槛,年近花甲才凝结道种,已耗尽所有的潜力。
这一生中,他最大的际遇便是获得半本魔经,但那如同鱼饵,不咬饿死,咬了也是半死不活,当大限将至,他还是怀着复杂的心思修炼了。
死亡,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恐惧。
越是修行者,其实越是怕死。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会不惜一切去争取。
陈有鸟展露出炼气化神的境界,这使得云崖失了方寸。昨日一战,其遭受一道五雷符的重创,而今只恢复了三四成罢了。因为受伤,体内的魔性难以压抑得住,为了恢复,必须吞噬大量血肉。
血肉为食,自然分品质。普通凡俗百姓的血肉蕴含的气息甚少,不知要吞噬多少才行,只有修行者的血肉,才合人魔的胃口。
这道理,就跟晋身炼气化神境界后,普通饮食吃不饱,要吐纳天地灵气一样。
因此云崖盯上了陈有鸟。
柿子捡软的捏,陈有鸟境界最低,最适合成为下手目标。况且,在他身上,云崖早就嗅闻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好闻,且好吃,垂涎已久。
昨天云崖逃离后并未远走,而是耍了计谋,制造了远遁的假象,反而潜行回来,等在山下。
果不其然,等来了独自离开的陈有鸟。
简直天赐良机,立刻动手,要把陈有鸟吃掉,然后躲起来恢复。
算盘打得响,万没料到被崂山道场放逐的陈有鸟竟凝结了丹种,成就阴神。
若是没有受伤,云崖化身人魔后,还是能够拿下陈有鸟的,可世事没如果……
厮杀一番后,云崖就知道事不可为了。更要命的是,拖延得久,动静大了,可能会被张向阳他们察觉。不用四人一起来,只需来一个,云崖就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当机立断,云崖虚晃一招后,竟十分光棍地转身就跑。
这让一直处于守势的陈有鸟感到愕然,说实话,陈有鸟是想边打边走,然后找机会溜之大吉的。他并没有拿下云崖的底气,安全第一,逃走不丢人。
却没想到,先逃的竟是云崖!
第一时间,陈有鸟不禁怀疑云崖这是不是故意的,示敌以弱,好引诱他上当。但随后,另一个大胆的念头生成,陈有鸟选择了追击。
刚才与之交手,陈有鸟便有了感觉,自己虽然缺乏攻伐凶狠的手段,但整体上并不落于下风。而云崖所施展出来的力量程度,明显比昨天差了一截。
这就意味着机会!
大好机会送到眼前,不抓住,实在浪费。
见到陈有鸟居然敢追来,云崖好生恼火,感觉从猎手变成了猎物。
“好,你自找的……”
云崖专门选择茂密的林间逃去,一路上震动得无数冰雪抖落,纷纷扬扬。
当来到一大块岩石间,云崖捕捉到了地形的优势,施展出手段,双足在一块石头上一蹬,借势飞身,杀个回马枪,一脸狞笑地猛扑向追来的陈有鸟。
这一招出其不意,势必能给陈有鸟一记重重的打击。只要将他打伤,立刻就能扭转局面。到时候,陈有鸟便成为口中餐。
他的血肉,一定鲜嫩可口,十分大补……
在短短一瞬间,云崖的脑海里甚至已经在幻想进食的美味。
“定!”
蓦然听到一声断喝。
与此同时,云崖浑身气血凝固,肢体失去了控制,动弹不得:
“怎么了?”
“怎么回事?”
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翻涌上心头,云崖感到了不妙,但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重重砸到了地上,砰然有声。
第一百章:事毕
一个“定”字,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妙的魔力,在那一瞬间,云崖浑身不得动弹,被禁锢了似的,他还想挣扎,一块磨盘般大的石头砸来,狠狠地落在他的头上……
片刻之后,陈有鸟大口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抬起左手,掌心处一片殷红,模糊不清。
那儿本是一个用血写就的符咒。
定身符!
刚才激发之后,符咒便溃散,化作一摊血迹。
定身符的效果,持续时间因人而异,更看施法者的修为如何。毫无疑问,陈有鸟用此符对付云崖,禁锢的时间很短,良机转瞬即逝,所以施展符箓后立刻搬起石头当武器,直到将云崖击杀后才停手。
用符、砸石……一系列的行为消耗巨大,尤其他是用精血画符,颇伤元气。
喘气之际,陈有鸟取出葫芦,打开盖子,倒出一枚丹药,见那药通体滚圆,色泽淡红,有诱人的香味散发出来。
当丹药入喉,很快融化,化作一股热流。
“好东西呀!”
感受着浓厚的药力,以及身体机能的惊人恢复速度,陈有鸟不由得暗叹一声。
随着修为精进,对于饮食用度的要求越发苛刻,而天地灵气的衰败,又导致许多天材地宝绝迹,这就形成一个死结,等于断了修行的道路。四大道场中也许还有不少资源,可坐吃山空,迟早损耗完毕,到了那时,真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况。
陈有鸟想起蓝星的历史进程,在上古时代,各种神仙传说,但后面王朝更迭,不说术法神通,便是武功都成了花架子。
嗖嗖!
破空声起,两道身影掠来,赫然是英姿飒爽的齐见霞,后面跟着赤阳生。
两边见面,大眼看小眼,貌似早上刚分开不久。
齐见霞一箭步上来,用剑撩开石头,见到已经面目全非的云崖,掩饰不住的惊诧。
陈有鸟站起,干笑道:“捡了个便宜……”
从某种角度上看,确实如此,云崖被五雷符重创,而符箓来自赤阳生。
赤阳生眼勾勾看着:“小师弟,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呀!”
他们四个,几乎把偌大的后山密林搜索个遍,一无所获,没想到陈有鸟下个山,在路上就碰到,还给击杀掉了。
运气?而或其他?
但已经不再重要。
任务事件结束,剩下的是功劳划分的问题。
等与张向阳和罗云两人汇合,他们对于这事的结局同样感到无语,同时产生了疑窦,主要集中在陈有鸟身上,觉得这事太过于巧合,亦非一介小道士所能做得成的。
最大的可能性是陈有鸟有着秘密。
对于这一点,赤阳生早有猜测,也私底下跟张向阳他们有过交流。
至于陈有鸟的出身是清清白白,毫无问题的,毕竟在崂山呆过十年之久,可以说久经考验;而在这趟事务中,又敢于挺身而出,帮了大忙,获得赤阳生和齐见霞的好感。
若没有这些,陈有鸟可能都会被拿住审问一番,皆因出了云崖这事,一个观主居然去修炼魔功,杀戮许多道士,简直骇人听闻。
如果说云崖能够伪装,那么陈有鸟呢?
嫌疑,是一根刺。
陈有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不多说话,大不了,也就是修为曝光。
这总不会是问题。
他修炼的可是正宗的《崂山通真道经》,只是来源处不好明说,要给胡子宁保守秘密。若是逼问得紧,还可以虚构个故事,推到奇遇上去。
修道者,有机缘际遇,属于造化。
一路返回海岱郡,进入道庭都督府,受到了督主通玄真人的接见,以及问讯。
整件事务过程,分三部分陈述,一部分是张向阳和罗云;一部分是赤阳生和齐见霞;最后一部分,是陈有鸟。
三方面陈述,互相佐证,做不得假。但凡有问题出入,很容易便被抓住破绽。
对此陈有鸟早有对策,只客观禀告。
座上真人仙风道骨,听得认真,忽而问一句:“你说那人魔埋伏于路旁,想吞噬你的血肉,然后你反击,最终将他斩杀?”
“不错。”
“如此说来,那是他低估了你的实力?”
陈有鸟回答:“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也是他创伤发作,严重受损,被弟子捡了个便宜。”
通玄真人呵呵一笑:“不错,你且下去,稍作等候。奖励方面不用担心,很快会发给你的。”
“多谢真人。”
陈有鸟微微一愕,还以为要接受更多的询问呢,没想到这么干脆。于是退身出去,等在外面。
堂上,张向阳踏前一步,沉声问:“真人,陈有鸟是被崂山劝退者,纵然侥幸突破,晋身道士,可短短时日,怎可能有单独对付人魔的本领?此事必有蹊跷。”
赤阳生忍不住了:“老张你说话不真诚,什么叫单独对付人魔?昨天是齐师妹为主力,加上我的五雷符;今儿是人魔遭受重创未愈,只要陈师弟应付得当,合理利用条件,完全做得到。只能说他小小年纪,却能心性沉稳,有勇有谋,实属难得。呵呵,毕竟在道场打磨十年,非寻常人。”
最后一句,明显是赞自家师门的。虽然陈有鸟被劝退,但他在崂山十年的道童生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
在本次事件中,由于赤阳生大意,被云崖重创,跌了面皮,好在最后云崖死于陈有鸟手里,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死在崂山的人手里,这就等于给道场挽回了颜面。
赤阳生自然要替陈有鸟说话,而且对于陈有鸟,他还是颇为欣赏的,只可惜这位“小师弟”不肯接受建议,重返崂山。
张向阳剑眉扬起:“话虽如此,但整个过程的细节终是让人生疑,其绝非一个普通的道士。”
赤阳生大笑道:“老张,你便不许人天赋异禀,表现突出吗?”
“哼,若如此,他怎么会被劝退?”
“这有什么?十年不开窍,一朝醒悟,这样的事对于我们修行者而言,既是造化,也不足为奇。”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辩起来。
通玄真人一伸手,压住了他们的声音:“根据本真人观察,陈有鸟所学乃正宗道门功法,气息做不得假,他没有问题,至于修为如何,乃个人的际遇,没甚好问的。”
真人发话,赤阳生与张向阳不再争执,应一声“喏”,垂手肃立。赤阳生内心得意,想着要找机会再劝劝陈有鸟才行,不能看他沉迷红尘的权势富贵,白白浪费了这一身大好的修道天赋。
第一百零一章:奖励与回报
数以百计的符钱装纳在一口布袋中,沉甸甸的,力气小的人都提不起来。
一种“有钱了”的感觉翻涌上心头,陈有鸟心情愉悦。
不过钱财本身的作用,主要是用来购买需要的物品,否则便是死物。
原本他计划在道庭都督府买一批高阶符纸符笔等材料,但赤阳生听说后阻止了,说他随身带有,以优惠价转售。
这可都是正宗的崂山出品,在品质上比道庭都督府的存货要优胜一筹。
陈有鸟自然不会拒绝。
“小师弟,你买这么多高阶材料,可是学了某些高阶符箓的法门?”
赤阳生问道。
陈有鸟回答:“实不相瞒,下山之后,我因缘际会,得了一本画符功法。以前是没钱,买不到好的符纸,现在得了奖励,正好派上用场。”
赤阳生一听:果然如此,这就符合陈有鸟在对付云崖时能够表现突出的逻辑了。
至于具体的因缘际遇,诚如真人所言,乃个人私密,打探会触犯忌讳。
谁心底没有秘密?凭什么对人掏心掏肺,毫无保留?
很简单的道理。
赤阳生很高兴,陈有鸟能够用钱买材料,足以表明其并没有放弃修道的志愿。暂时不肯再回崂山,大概是贪心,又想修道,又想功名……少年人嘛,胃口总会大一些,想法不切实际。等在尘世间碰壁几回,受了挫折,自会幡然醒悟:所谓的万丈红尘,权势富贵,皆是浮云,到了那时,道心或许更为坚定……
四大道场俊秀弟子此番下山,主要是执行任务,而今事件完成,他们得回山复命。张向阳与罗云走得最快,来去潇洒,颇有高人风范,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然后是齐见霞,这位美丽的女剑侠临走前特地跟陈有鸟说了声“再见”。
赤阳生最后动身,找陈有鸟喝了顿酒,嘴里唠唠叨叨的,没想到这位面相粗狂的道者却有婆妈的一面,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小师弟,有缘的话,我们江湖再见。”
说完这一句,他终于动身,迈着大步,飘然远去。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便宜师兄,陈有鸟甚为感激,几番交谈下来,受到了不少指点,获益良多。
修习真经,虽然等同于灌顶,但理论是理论,真正施行起来,依然存在着不少疑难。有人指点的话,可少走弯路,事半功倍。
自得了高阶材料,稍作准备,陈有鸟就开始真正画符,画高阶符箓,诸如定身符、隐身符、护身符、镇魂符等。
《崂山通真道经》的核心精髓,便是各种神妙的符箓,每一种符,都等于一件武器,掌握之,就掌握了一门技能。
这等时世,技多不压身,多多益善。
便说这次对付人魔,如果没有那枚五雷符,没有耗费精血写在掌上的定身符,结果如何,也许是另一回事了。
以血画符,伤身,损元气,逼不得已才用,绝不宜多用,最好的方式还是事先画好符,放在身边备用。
作为主攻伐最为霸道的五雷符,其实陈有鸟也是会画的,不过以他当前的修为,画这符成功率不高。赤阳生画五雷符都败多成少。何况陈有鸟?
每失败一次,就意味着法力和材料的浪费。
陈有鸟浪费不起,所以还是先画那些简单一点的。
画符耗材料,更亏法力精神。
在这段时间,陈有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削下来,加上眼圈发黑,精神萎靡不振,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怎样了。
王伯与旺财担心不已。
本来陈有鸟可以通过服用惠元丹来恢复元气,提神,但此丹给画眉吃,效果不俗,他就全部给了少女。
如此一来,陈有鸟是一天天的萎靡,画眉则是日渐丰腴,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伯看在眼里,十分焦急,忍不住来提醒:“少爷,俗话说得好,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你要节制啊!”
陈有鸟听到,哭笑不得,也懒得解释,只含糊回答:“知道了。”他自有分寸,不可能真为了画符伤了根子,等差不多时,立刻停笔。看着一道道符文各异的符箓,心满意足。
辛苦是辛苦,但回报也是喜人。
六种符箓,总数十三道。
当然,在此过程中,也失败了十多次,然而接近五成的成功率,已经远超别人,足以自傲。
之所以能有这个成功率,与《文心雕龙》分不开,正因为有文气辅助,才能达成。
高强度的画符之后,身子亏空得厉害,需要好生休养一阵。而吃过惠元丹的画眉看到陈有鸟形体枯瘦的模样,在某个寒夜,悄然摸进了房间,睡到了床上。
开始的时候,陈有鸟是拒绝的,只是当身子相拥,嗅闻到那渗人心扉的清香,陈有鸟只感到身心俱爽,无比的放松舒坦,安逸得很快睡着。
真得是熟睡,连梦都不做一个。
他与画眉之间,自然也没别的事情发生,清清白白。
就这样,每夜枕香而眠,心神愉悦,恢复的速度也大大增快。
陈有鸟明白画眉的心意,睡了一阵子后,食髓知味,居然养成了习惯,要是不来,反而怅然若空,很不舒服了。
好在画眉每夜都来。
这些情况,王伯他们住在偏房是无从知晓的,但看到陈有鸟慢慢恢复了精气神,这才放心,以为少爷听进了劝告。
自从长开之后,画眉美且内媚,用粗俗的市井言辞来说:那是祸国红颜,能让天下男人痴缠致死的……陈有鸟血气方刚,把持不住毫不奇怪。
新年,就这么过去。
在此期间,宗族方面送来一车礼,陈翰与宋天富登门来拜年,见陈有鸟憔悴的样子很是吃惊,连忙关心问候。
陈有鸟只说练功过度,休养即可。
修道中事,宋天富他们都不懂,也不好说什么,只送了些人参药材等。
上年份的药材,本身蕴含着一定的灵气,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服用之后,也有些帮补的作用。
依照礼仪,陈有鸟本要去给孟夫子拜年的,但他样子不好见人,只得推迟,等养得差不多再上门赔礼。
年过后,阳春三月,万物生长。
这一日,苍松道人来到,让陈有鸟去道庭都督府去面见真人。
拜见真人时,通玄真人开口一句话,让陈有鸟大为吃惊:“啊,让我接管云山,当云山观观主?”
第一百零二章:观主不是那么好当的
接管云山观当上观主,这是陈有鸟从未想过的事。
一座道观,意味着丰厚的产业和收入,而一观之主,权力甚大,在观内说一不二,往往还是终生制的。换句话说,能当到老死为止——除非犯下极大的错误。
这么一个招惹无数觊觎的宝座,怎么轮得到陈有鸟?
他只是一介新人罢了。
通玄真人说道:“云山观遭遇大劫,如今已等于一座空观,百废待兴,需要大的改革和变动。在除魔事中,你立下大功,除了符钱奖励之外,理应获得更多。况且你年轻有为,颇具根骨,可胜任观主一职。另外,四大道场俊秀弟子,尤其是赤阳生强烈推荐你。”
陈有鸟听明白了,敢情最后那句才是真正的原因。道场俊秀弟子身份显赫,说话有分量。
“请问真人,我若为观主后,需要做什么?”
“呵呵,天下道观,皆隶属道庭管辖,当上观主,便是一份真正的道职,会被授予相关的玉符敕命,在凡俗眼里,你就是那云山山神了。”
通玄真人慢慢说道。
敕命封神,是道庭最重要的职能。天下偌大,河有河神,山有山神,城有城隍……各种神位,实则都是道职,属于正统。正统之外,不得玉符赦命,不经登记册封,便是那野祀邪魔,要受剿灭打杀。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具体的义务和约束呢?”
“事务当然是有的,要听从道庭调遣,又比如降妖除魔等……但平安年头,事情要少得多,等闲时候,不外乎发展道观,自在修炼而已。最主要的,是要守住道观的招牌和香火,得有所发展。道观每十年需要参加考核,如果败落,将会被除名,解散。说白了,跟凡俗的那种管治制度大同小异。”
陈有鸟点点头,问出最关心的话:“真人,我当了观主后,如果要去参加科举考试呢?可否冲突?”
通玄真人一怔,想了想:“依照道庭各项法规,倒没有明令禁止读书,考功名。可是,你确定做了观主,还要辛辛苦苦去读书考试?要知道当前的云山观等若荒废,道士都没了,你得拉拢人,起码得有五名在册道士才能够维持得住,否则便是空架子,肯定过不了考核的。”
有些话其实他没有完全说出来,遭逢魔劫后,云山观的根基受到了动摇,近乎崩塌的边缘,天地灵气被腐蚀,大为削弱;凡俗的产业也受到波及影响,整一个烂摊子。
在都督府许多老道的眼里,都不看好云山观能守得住,迟早会被除名,解散,届时所有的产业都将被回收,然后再重新瓜分。至于云山本身,要是灵气消耗殆尽,与普通的山峰无异,也就失去了修行的价值。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不介意让陈有鸟去当这么个观主,顺便还能卖赤阳生他们一个人情。
陈有鸟问道:“距离下次考核,还有多久?”
“不久,三年而已。”
“三年应该可以做很多事了。”
通玄真人呵呵一笑:“也罢,随你,反正不违反道规即可。”
修道天性,本就讲究豁达洒脱,可有为,可无为。而自古以来,先读书,再入道的人物不胜枚举。从某种角度上看,读书养性,对于修行是有一定帮助的。至于陈有鸟是否能考上,考上后做什么官,那是以后的事。毕竟修道云游,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不是说当了观主,就得一直待在山上。
陈有鸟当即道:“好,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通玄真人手抚长须:“善!那就定了,敕命玉符需要一定的制作时间,到时要开坛授命,举行仪式。你且退下吧。”
等陈有鸟离开后,有老者开口问:“真人,陈有鸟年纪轻轻便担当一观之主,是否不妥?”
通玄真人叹道:“天下道运苍茫,青黄不接,非常时期,要不拘一格,或有新的气机。此事已定,无需多议。前有贵人在郡城遇刺,又有蛟龙鼓自鸣,后面甚至出现道者入魔之事,真是多事之秋呀。吾坐镇此地,地方出事,担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按照章程,要前往龙虎山面见天师请罪。吾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们要多加小心注意,不要在弄出什么乱子。”
“喏。”
一众道者应命。
却说陈有鸟出到外面,很快找着老熟人苍松道人,请他去喝酒。
让陈有鸟接任云山观观主,是都督府高层商议定夺的事,苍松这些只负责跑腿传讯,哪里知道?现在从陈有鸟口中得知,也是大吃一惊,惊诧之后,则是一片复杂的心情。
人比人,气死人。
曾几何时,陈有鸟只是一介弃童,虽然下山后考过了道士,可也只是个新晋的小道士,怎地一转身,就当上了云山观的观主?
在海岱郡统辖境内的十数间道观中,云山观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而今固然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也是一观之主呀。
更何况,陈有鸟还这么年轻。
说不妒忌,那是假的。
不过这些情绪很快被抛之脑后,苍松在都督府做了那么多年,心气棱角早消磨得七七八八。既然陈有鸟得势,那与之交好,自是顺理成章的事。一直以来,彼此关系都融洽得很。只是往后的态度需要改过来,不能再倚老卖老,摆那些指点后生的架势了。
数杯酒后,陈有鸟开口问:“苍松道友,你是道者前辈,见多识广,我请问你,该去哪儿找道士入伙,加入云山观?”
真是时过境迁,当初新山道人频频来拉拢,陈有鸟不屑一顾,而今轮到他去拉人了,两眼一睁黑,不知该如何着手。但没办法,现在云山观是个空架子,除开他自己,还有四名道士的名额必须尽快补全。否则不用等考核,不满足基本的人数要求,道观自动就失去资格了。
苍松干咳一声:“拉人不易呀,一来新人太少,没有新鲜血液补充;二来老人们基本都被拉拢完了。难!”
陈有鸟皱起眉头:“如此说来,得去挖人墙角?”
苍松哑然失笑:“墙角哪有那么容易挖的?不知要开出多优渥的条件才行。”
言下之意,云山观不具备开条件的能力。灵气稀薄不说,新任观主本身又是个毛头小子,没甚了得的修为手段,如何能让人信服?
陈有鸟不死心地问:“都督府里面,就没人可拉?”
“呵,府内就是像我这种老道人,厮混日子罢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脱离都督府,到道观来?”
苍松道人回答:“我在都督府受聘任职,自然也能离职,只要上头批准即可,又不是签了卖身契。”
陈有鸟眼眸一亮:“要不,苍松道友,你来云山观吧。”
“啊!”
苍松道人睁大了眼睛,心想这挖墙脚也挖得忒快了,而且挖得很天真啊。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做事太冲动,想当然,注定只会碰一鼻子灰。
观主,不是这么当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第一百零三章:决定了
苍松道人自不会因为陈有鸟轻飘飘一句话就从都督府离职,想当年,他可是用尽人脉人情,花费了一大笔符钱,这才能挤进都督府。
这份工作不知多少人眼红,可是养老的铁饭碗。要是出去了,再想回来,难比登天。
不过拒绝人是门学问,特别是拒绝陈有鸟这样的后生俊秀,若是措辞生硬,会伤了感情。
苍松道人沉吟片刻:“陈道友,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年纪大了,心性消磨得半点不剩,只想安稳度过余生。”
陈有鸟微笑道:“苍松前辈,实不相瞒,我接任观主之位,只是为了一张身份,对于其他,没甚兴趣。你如果愿意入伙,直接便是副观主,各种事务,由你操持。你经验老道,绝对胜任,我很放心交给你打理。”
苍松道人闻言,有所心动,在道观做个挂单道士和当上副观主是两码事。尤其是陈有鸟只做个甩手掌柜,那这个副观主手上的权柄就更大了。
只是心动归心动,很多东西仍得仔细考虑。以云山观目前的状况,前景堪忧,能否继续开得下去,还是未知数。别丢了都督府的工作,道观又破产解散,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有鸟继续道:“对于云山观,我有把握持续发展。”
苍松疑问:“什么把握?”
陈有鸟笑笑,拿出一物,放在桌上。
苍松道人定然看去,见是一道符箓,符文玄奥,法力隐隐波动。
这是一枚中高阶的符箓,隐身符。
但是,一道符箓又能代表什么?
陈有鸟动作不停,又是一枚定身符拿出来,然后是第三枚、第四枚……
苍松道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是有见识的人,自然明白这些符箓的价值如何。
看了半响,抬头死死盯着陈有鸟:“陈……陈观主,这些符箓从哪儿来的?”
陈有鸟一抄手,把符箓尽数收回,笑道:“你说呢?”
“难道,难道是你自己画的?”
问出这句话时,苍松自己都不敢相信。
陈有鸟微微一笑:“苍松前辈果然眼力过人。”
苍松道人倒吸口冷气,此事已经远超他的认知,简直震撼性的。
能画出这些符箓,也就代表着陈有鸟获得了崂山道场真传,修为境界不言而喻。
只是,怎么可能?
陈有鸟淡然道:“此事还请你保密……其实也没甚可保密的,只不过我不愿出这风头,招惹太多的注意。”
苍松道人还在消化这个信息,他甚至怀疑陈有鸟是否在说谎,大放厥词,来骗自己入伙,但认真想想,这样的谎话经不起推敲,落不得好。
难怪陈有鸟的身上,气质有了变化……
难怪在击杀人魔的过程中,其能立下大功劳,而今又被授予观主一职……
这么一想,很多事情都得到了印证。
这样的话,云山观的前程可就不同了。
苍松道人心里飞快盘算着。
陈有鸟道:“苍松前辈,你且考虑考虑,不用急着答复。”
“好。”
苍松应一声,起身告辞,返回都督府。他心有点乱,确实需要捋一捋。
踏入修道之路,哪个不是心怀逆天改命的梦想?
只不过四处碰壁,棱角磨损,致使心性收敛了,圆滑了,但当有机会出现,又会变得蠢蠢欲动。虽然由于年纪的缘故,修道之路已然到了尽头,可是还有儿女呢,若是能创立一份事业,自可福泽子孙后辈。
窝在都督府,身份卑微,跑腿传讯,领着固定的符钱,仅此而已。
出去的话,如果真能打开一番局面,则大有不同。
“苍松!苍松!”
接连的叫唤声。
“啊!”
苍松道人恍然回神,目光有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同事。
孤云道人看着他:“苍松,你怎么了?心神恍惚的样子,差点都要撞过来了,叫你都不应。”
苍松道人不好意思笑笑:“刚想些事情,走神了。”
孤云一耸肩,促狭地道:“怎地?有好事可别忘了我。”
苍松考虑片刻,说道:“刚才新上任的陈观主拉我去云山观入伙。”
见孤云一脸迷惑的样子,于是把前因后果说了,只是隐瞒了关于陈有鸟修为的事。
孤云听完,哂笑一声:“这样的事有甚好想的?让他哪里凉快哪里凉去。你也真是,想什么呢?有铁饭碗不捧,偏要去啃泥巴。”
“陈观主说让我当副观主。”
“哈哈,这你也信?就算真得又如何,一个副观主而已,正观主还差不多。而且这云山观正败落,哪能过得了道考?”
苍松道人默然,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然而看到陈有鸟拿出一道道符箓后,其感到了莫名的信心。回想过往,历历在目,陈有鸟的变化肉眼可见。
唯一不确定的是,陈有鸟究竟是不是真得晋身道长了?
但不管如何,陈有鸟得真人赏识是毫无疑问的,否则怎会让他去云山观当观主?而且,那几位道场俊秀弟子也对陈有鸟青睐有加。
孤云道人压低声音:“苍松,你不会真得被他说动,要离职去入伙吧?你失心疯了吗?”
还要劝说,那边传来呼喝:“孤云,你又跑哪去了?交待你的事做了没?”
孤云忙应道:“我在这,这便来。”
赶紧跑过去,点头哈腰:“吴管事好……”
苍松站在庭院内,看着这一幕,心里一动,瞬间有了决定:呆在都督府做事数十年,跑前跑后,如奴如仆,日日如此,琐碎而枯燥无味,实在是有些厌倦了。既然如此,不如出去走走,看看。即使最后败了又如何?以自己的年纪,留在都督府内也做不了多少年的,当年迈不堪用,便会被扫地出门,领着微薄的退休金度日……
那么,就决定了。
苍松道人转身出门,要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决定告知对方,免得陈有鸟又去找别人了。假如别人同样看好陈有鸟的潜力,很可能也会选择入伙,届时副观主的位置可就出现变数。
而且,如斯态度,能给陈观主留下好的印象。正所谓事不宜迟,早点到道观接管,开工,道观的复兴,也就多一份把握。
第一百零四章:因果
回到宅院,看见陈翰与陈婉两个站在门外,神态颇有些焦虑。
陈有鸟一看,便知有事。
请两人进屋入座,开门见山:“什么事,说吧。”
陈翰迟疑片刻:“还是上次的事。”
陈有鸟一怔:“上次的事?”瞥一眼陈婉,发现这位堂姐憔悴了不少。
陈翰叹了口气:“曹家登门提亲了,曹鹏要娶七妹。”
陈有鸟哦了声,不置可否。大族联姻,很正常的事。
陈婉叫道:“但我不愿意。”
陈有鸟说:“曹鹏身为郡守独子,年纪也相仿……”
陈婉一下子急了,霍然起身:“你知道什么,曹鹏,曹鹏他……”已经带着哭腔,转头道:“五哥,我早说了,他根本不敢与曹家作对,能帮得了什么?我们走。”
陈翰忙道:“七妹,你且冷静些。”
“冷静?怎能冷静?”
陈婉指着陈有鸟,哭着说:“咱们占了他家的祖宅,他肯定怀恨在心,又怎么会帮我?咱们登门相求,正是自取其辱,你不走,我走。”
扭头狂奔出去。
陈翰呼之不及,追不是,走也不是,神态尴尬。
对于陈婉的大小姐性格,陈有鸟早有领略,并不喜欢,脸色始终淡淡的。
陈翰长叹口气,作揖道:“七妹暴躁,胡言乱语,还请有鸟堂弟海涵。”
陈有鸟淡然道:“不碍事的。”
“曹家与我们陈家联姻,本该是一桩喜事,族长他们俱是赞同。七妹虽然任性,却也明白其中道理。曹鹏此人只是骄横,绝非纨绔子弟,甚有才干,亦有武功在身。”
陈翰慢慢说道。
陈有鸟一摊手:“既然如此,为何堂姐不愿意?”
“唉,话说回来,又得说到你身上。”
陈有鸟眉头一挑,隐约猜到了些。
陈翰接着道:“有些事情我也不甚明白,但听说了,曹鹏把他师父的死归咎于你,耿耿于怀。”
陈有鸟点头道:“确有此事,上次他还率领兵甲来,打烂了我家的门,最后赔了银子。”
陈翰显然也知晓此事,摸了摸头:“在海岱郡,曹家真正称得上一方大族,稳压我们陈家一头,所以对于你与曹鹏之间的冲突,族长他们都希望能以和为贵。”
陈有鸟呵呵一笑:“此事怪不得我,乃是曹鹏欲加之罪。这一点,道庭都督府已经做了证明,曹鹏自知理亏,也不再来闹。”
陈翰苦笑道:“是啊,他是拿你没办法,所以就来拿七妹了。”
陈有鸟问:“你的意思是,这桩联姻,乃是泄愤之举?”
“正是,七妹如果嫁入曹家,只能当个妾罢了。”
陈有鸟立刻明白了,在王朝制度之下,妾室毫无地位可言,甚至不比奴仆高多少,稍有不慎,便会被活活打死,难怪陈婉不愿意:“你父母的意见?”
陈翰无奈地道:“族长,几位叔公都是点头同意了的,爹娘目前还有些犹豫,但我想,他们不会为了七妹而反对联姻。”
陈有鸟说:“家族里儿女太多,也就不当回事了。”
陈翰面皮发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确实是这么回事:女儿,迟早都得嫁出去的,一旦嫁出去,便是泼出去的水。
既然如此,自然得选择泼得有价值些。
陈有鸟又问:“那你没有把其中利害关系跟他们说清楚?”
“说了,但他们不信,又或者,认为七妹嫁过去后,只要温婉恭顺,小心伺候,会得到曹鹏的宠爱。”
陈翰叹道:“但以七妹的性格,怎么可能做得到?”
陈有鸟冷眼相看:“若是曹鹏娶亲只为泄愤,就算堂姐再卑微,也是无济于事。”
“就是这样。”
陈翰附和道:“我们是真没办法,一旦父母点头同意,便木已成舟,无可挽回,只好再来求有鸟堂弟。”
陈有鸟沉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能做得什么?况且,现在族中对我的态度……我有自知之明,并没有那个分量。”
闻言,陈翰神色黯淡下去。对于这个结果,其实他来之前亦有心理准备,只是抱着一份侥幸。陈有鸟既是秀才,又是道士,身份颇有些超然,不过这些,对于整个氏族而言,远不能凌驾其上。再说了,陈有鸟与家族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去年没有参加祭祖大典,便是明证。族中的叔父们颇有怨言,说陈有鸟不给面子,枉为陈氏子弟。
再说了,在陈婉这件事上,陈有鸟又有什么理由毫无保留地出手相助呢?
凭亲情?
搞笑呢。
陈翰正要开口请辞,就听到陈有鸟说:“要不这样,我与你回族中,跟族长谈谈?”
“啊!”
陈翰猝不及防,不知该说什么。
陈有鸟冷然道:“既然此事有我因果,我不能坐视不理。而且堂姐乃是陈氏嫡系,哪有给人做妾的道理?哪怕对方,是曹家。”
这话说得霸气外露,陈翰忍不住热血沸腾:“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出到外面,正见到苍松道人快步而来。
陈翰以为是道庭都督府方面有事来找陈有鸟,于是自觉退到一边,不敢旁听。
陈有鸟见苍松来得急,心中有几分了然,问道:“苍松前辈,可是有决定了?”
苍松道人既然做了决定,态度自然随之改变,忙道:“观主切莫客气,老道愧不敢当‘前辈’二字,直唤道号即可。”
陈有鸟一摆手:“苍松前辈客气了,以后还有许多事需要仰仗你呢。”
这话听得苍松道人如大热天饮了雪水,舒坦得不得了,不管陈有鸟是否只是表面的客套,以其年纪,能做到如此,足以表明很多了。
脱离都督府,选择加入云山观的决定,没错。
陈有鸟又道“现在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可先去云山,以副观主的身份便宜行事,我会尽快上山的。”
“好。”
苍松道人答应得干脆,之前陈有鸟已经说得明白,云山观中的琐碎事务都会交给他这个副观主来办,正好能一展所长。打好前站,把道观办得有条有理,才能展现出能力来。若是倚老卖老,这个副观主的位置,恐怕是当不久的。
陈有鸟撤他,一句话的事。
苍松道人心里分得清楚,不再多说,转身匆匆离去。
第一百零五章:挑衅
陈氏大堂。
族长陈三公等一众叔父辈的老者俱在,他们组成了宗族的决策团,很多大事,都在此商议而定。
陈翰开始讲述,主要提出了曹鹏会迁怒于陈婉的事。
听完,八叔公呵呵一笑:“这些只是你的想象之词罢了,曹家可是名门大族,有书香教化,岂会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六叔公附和道:“所谓出嫁从夫,只要小婉恭顺谦卑,安分守己,曹家不会对她怎么的。”
陈有鸟问:“陈氏之女,嫁人为妾,真得有用?”
七叔公瞥他一眼,冷哼一声:“身为氏族子女,自幼受家族庇护,养育,当长大成人,自然要为宗族贡献一份力量。这个,可是写在族训上的。曹家登门求亲,虽然只是个妾室,却也置办大礼。你说,我们能拒人于门外?”
六叔公好整以暇地喝口茶:“此事说起来,与有鸟你脱不开关系,你和曹鹏有过冲突,结下过节。如今正好趁两家联姻,化除矛盾,一举两得。我们赞同小婉嫁过去,更是为了你好。”
陈有鸟晒然道:“正是因为我与曹鹏的事,不能连累陈婉堂姐。”
六叔公不愉地道:“谈何连累?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再说了,如果曹鹏真得无礼,乱来,到了那时,我们自会声讨,找曹郡守讨个说法。”
陈有鸟冷然道:“当名分既定,木已成舟,声讨又有什么用?”
六叔公一拍桌子:“此事涉及两家关系,错综复杂,吾等自有讲究。你什么都不懂,连祭祖大典都没来参加的后辈子弟,又来掺和什么?姻亲的事,自有父母长者做主。”
“爹!娘!”
陈翰对着坐在旁边的父母叫唤了声。
陈翰的父亲年约四十余,板着脸:“翰儿,是不是小婉撺掇你来闹事的?哼,从小把她宠坏,都这么大了,还不懂事。翰儿,这件事你不要再管,有空多劝劝小婉。一个女儿家,天天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陈翰脸色黯然,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陈婉任侠,喜欢拳脚功夫,偏偏又没有足够的天分,只得半桶水。近年来招惹了不少事,早让父母不满,现在有机会嫁出去,对方还是郡守独子,哪怕为妾,在长辈们看来,也是不错的选择。
正如陈有鸟之前说的话:“子女太多,也就不当回事了”,除非有过人的本事,表现突出。
对于陈婉嫁过去后可能会遭遇到的困难处境,长辈们真得没有预见吗?
只是想着忍一忍,便能捱过去。
陈翰与陈有鸟离开大堂,一脸郁郁:“真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同意。”
陈有鸟道:“可能叔公们给了压力。”
陈翰叹口气:“我家虽然是嫡系,却不是长房,七妹又是刁蛮任性,不得欢喜。否则的话,断然没有给人当妾的道理。只无奈,对方是曹家呀。郡守独子,何等的身份。”
陈有鸟默然:这个世界,王朝制度之下,身份的压制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不容僭越。
“有鸟堂弟,走,我请你喝酒,多谢你今日肯仗义开口,帮七妹说话。”
“我并没有帮上忙。”
“不管如何,我欠你的人情。”
陈翰拉着他便走。
来到一间名叫“星斗楼”的酒楼上,进入雅间,点了满满一桌的酒菜。陈翰心情烦闷,今日要不醉不归。
陈有鸟自从修炼有成,以灵气为主食,对于寻常的饭菜已经没了太大的需求,吃一些,纯属于满足口舌之欲。不过人在郡城内,气息驳杂浑浊,难以进行修炼。
这一点,正是他愿意奔赴云山当观主的主要原因。
云山的灵气虽然稀薄了许多,但起码能给现在的陈有鸟提供一个合适的修炼环境。
当一个修行者长期得不到灵气补益,固然不会真得饿死,可会导致修为停滞不前,随之倒退,并对经脉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此是天下修行者要面对的一个无从逃避的困境,不是他们缺乏上进的天资根骨,而是这个天地不允许了。
喝了几杯酒入肚,陈翰的情绪开始爆发:“有鸟堂弟,有时候真得挺羡慕你,你既修道,又入世,行走天地间,何等洒脱?还有,慕道叔由头到尾都不怎么管束你,真是自在。”
陈有鸟哑然失笑:“五堂哥,去年的时候,我刚从崂山灰溜溜回来,你当其时一定不是这么想的。”
陈翰面皮一红,好在借着酒劲掩饰,看不出来,他语气复杂地叹道:“是呀,短短大半年就发生了那么多事,实在始料不及。七妹,她这辈子恐怕便是如此了。”
陈有鸟沉吟片刻,缓缓道:“也许还有办法。”
陈翰一愣神,连忙问:“什么办法?”
“就看七堂姐肯不肯去做了。”
“你说来看看,七妹她性格果决,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努力抓住。”
陈有鸟正待说话,忽然停住。
砰的,雅间门被踢开,一脸醉意的曹鹏闯了进来,手指点点:“哈哈,你们果然在此。”
陈翰吃一惊:“曹鹏,你要作甚?”
曹鹏傲然笑道:“没甚,我只是收到风声,说有人要破坏本公子的娶亲大事。嘿,就凭你们两个?怎地,无功而返,只能躲在这喝闷酒了?”
陈有鸟只冷眼相看,不与他做这口舌之争。
曹鹏凑近来,面露狞笑:“你们陈家的女儿,我娶定了,先好好玩一玩,再随便玩一玩,最后,你知道的。但放心,我不会玩死她的,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玩的事。”
陈有鸟眉头一挑:“曹公子,我说了,令师的事与我无关,更与旁人无关。”
“有关无关,已经不再重要。我们曹家损失了一位供奉,我死了一个师父,这笔账,只能算在你头上。”
曹鹏说得咬牙切齿,哪里还有一分醉意?
陈有鸟忽然一笑:“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见到他竟然还敢笑,曹鹏说不出的厌恨,恨不得能一拳打过去,但陈有鸟的武力摆在这,真动手,谁打谁可不一定了,最后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碟子乱飞:“这,只是开始!”
霍然转身,脚步故作踉跄地走了出去。
“可恶。”
陈翰愤然说道,不过面对挑衅,他可不敢做什么,身份比不过,打更打不过。自从上一回的事,陈翰就明白自己所谓的武功,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实在不堪一击。
陈有鸟依然风淡云轻:“走吧,去找七堂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