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风云搅动
小女孩不懂配合,陈有鸟暗叹口气。不过这也不奇怪,彼此本就不认识,正常人第一反应都会心生警惕和戒备。接下来,要直面两个不怀好意的汉子了,怕有些麻烦。
然而让他和两汉子都意料不到的是,下一刻,那本来神态迷惘的小女孩突然间迈步,迎上一步,脆生生地唤了声:“哥哥。”随后伸手抓住了陈有鸟的衣袖,好像迷途的小鸟找到了依归。
见状,两名汉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停止了动作。他们并非怕陈有鸟,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小女孩身边有人了,不好下手掳掠,闹将起来,得不偿失。只得恶狠狠瞪了陈有鸟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陈有鸟松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以表嘉赏。
小女孩其实不矮,漆黑的长发很随意地绑着个马尾,面对陈有鸟亲昵的动作,下意识想要闪躲,但不知怎的,她又停住了,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又是迷茫,又是惊疑,还有一些欢悦之意……
陈有鸟并未注意到这些,俯身下来问:“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在哪儿?”
“你的爹娘呢?”
但不管怎么问,小女孩都是默然不语。要不是刚才唤了声“哥哥”,都要怀疑她是个哑巴了。
这可真是麻烦了,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小女孩一直抓着陈有鸟的衣袖不放开。
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她先返回宅院。
“啊?”
旺财跟王伯说了来龙去脉后,老仆人忍不住叫了声:少爷本来去找钱的,没曾想钱没找到,反而带回个“妹妹”来。这可是又一张口,张口就得吃,吃就得费钱。
王伯对小女孩没有意见,问题是现在家里的情况,增添人口,实在难以承受得住。
不过人已经带回来了,王伯自不好再多说什么,况且小女孩着实长得好,水灵水灵的,就是性子清冷,只跟陈有鸟亲近,别的人,一概不予理会。她又不是自闭怕人的那种抗拒,纯属于气质流露。
这般气质,绝非一般门户能养得出来的。只是其衣装打扮普通,浑身上下又没半点首饰之物,素净素净的一身。
“王伯,你出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线索。”
陈有鸟吩咐道。
王伯应命而去,他虽然离开海岱郡十年,但是陈氏宗族的家生子,自幼便在这一片街区生活,重返故地,有着朋友相识,消息也较为灵通。
傍晚时分,他回来了,并没有打听到关于小女孩的任何消息,倒是听到了一件大事。
有战争爆发了!
王朝境内的三大王国发生了战争,伏猛国与中山国联手,竟把青丘国给灭了!
在王朝层面上,此事极具震撼性,朝野震动,影响深远。该消息波澜般传扬开来,今天陈有鸟在街市上遇见的飞鹰斥候,便是来送信的。
不过对于海岱郡的民众来说,王国兴亡,事不关己,只当听个热闹。
海岱郡不在各个王国的管辖之内,它直属大胤王朝。
听到这个消息时,陈有鸟同样没放在心上,不管是伏猛国,还是中山国,而或被灭掉的青丘国,它们等同于另外的世界。目前而言,并无了解,也没接触。
他现在更为关心的,是怎么安置小女孩。
小女孩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名字都不肯说,陈有鸟让她先住在书房里,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久久不动,仿佛入定。
这书房目前没有摆书,只放了书桌和一副文房四宝,加个床铺,就能睡觉。
“王伯,你觉不觉得这小女孩很怪?”
私底下,旺财拉着王伯说道。
王伯深有同感:“的确不同常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高高在上,不可接近。只是没道理呀,如果她真得出身高贵,怎会流落街头?”
老仆人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多想,反正人是少爷带回来的,有什么事,自是少爷来处理。
陈有鸟很头疼,关于小女孩,他猜测了多个可能性,但并无结论,为今之计,只能先把人留在家里养着。
小女孩很好养,晚饭之际,她只吃小半碗饭,吃点青菜。
见状,王伯才放心下来,就当当初买了条小狗回来养。
小女孩吃不多,却嗜睡,早早睡下,睡姿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虾米。不知她在流落的过程中受到多少凶险和惊吓,以至于睡觉的时候下意识缩起来,形成某种自我保护。
陈有鸟自回房间修习功课,他又画了一张镇宅平安符。不管怎么说,日子得过,钱得赚,明日去把手头上的两道符卖掉,换一笔银子,足够过一段舒服的日子。
只画一道符,游刃有余,精气神都很好,不复当天的透支过度,这才是合适的工作状态。
第二天,来不及出门,宋天富又跑来了,满脸笑容的样子,不像前两次登门时板着张脸,一副谁欠他钱的样子——话说回来,陈有鸟的确欠他的钱。
陈有鸟道:“富公子,你来得正好,我要卖符,可有门路介绍?”
宋天富笑眯眯道:“一道符而已,直接给我得了。”
陈有鸟干咳一声:“那个富公子,我现在手头紧,需要现钱,所以这符暂时不能抵债。”
宋天富一摆手:“见外了,那债你慢慢还,不急,现在我就给你符箓的钱,按照市面最高价,六百两。”
陈有鸟沉吟片刻:“你给五百两好了,不过今天我要卖的是两道,昨晚,我又画了一道。”
宋天富双眼顿时一亮:画符不是轻松活儿,哪怕正式的道士也难以高产。虽然不知陈有鸟的话有几分虚实,但拿得符箓出来,便是硬道理:“好,一千两,我全要了。还有,陈老弟,你以后画出了符,都可以卖给我,价格你说了算,绝对公道价。”
陈有鸟道:“我只会画镇宅平安符,你要那么多同类型的符箓做什么?”
宋天富呵呵一笑:“不管什么符箓,在市面上都是抢手货。大户大族,永远都供不应求。这点符箓,我家里都不够用的。”
陈有鸟听明白了,一则符箓属于消耗品,哪怕放着不用,其上面的法力也会随着时日流逝而慢慢蒸发,好比一道镇宅平安符,放上三年,基本就没法力,成为废纸一张了;另外,对于大族人家来说,他们经营广泛,出外经商,行镖送货等,在情况复杂的城外,荒山野岭间,可能遭遇的事情就多了,都需要符箓护身。
宋天富叹一口气:“青丘被灭国的消息你听到了没?”
陈有鸟点点头,疑问:“这事有影响?”
“影响大了去,俗话说牵一发动全身,当今局势起了波澜,风云搅动,谁知道会不会爆发大战?兵祸一起,天下都会乱,一乱起来,啧啧,武力,道法,才是依仗。”
宋天富这话说得坦荡:“所以说,按照这样的形势,市面上的符箓肯定会涨价。当然,镇宅平安符的行情在这,五百上下,六百到顶。”
陈有鸟笑道:“富公子,我知道你出的价钱公道,你肯答允债务延期,已经解了我燃眉之急。这份人情,我记着呢。”
宋天富一拍手,朗声笑道:“陈老弟果然是个明白人,爽快。从此以后,莫要再叫‘富公子’,给面子的,唤声‘天富兄’。”
陈有鸟想到一事,问:“天富兄,你可认识教写文章的老师?”
宋天富一怔:“你的意思是说教写官文的?”
大胤王朝,科举制度,考试所写的不是八股文,而直接叫做“官文”,通俗易懂,想要考功名,博取官身,都得进考场写官文,写得好了,才能当官。
陈有鸟回答:“正是。”
宗族那边拒绝让他进入族学,他也不愿跑去一般的私塾里跟一大群孩子一起读书,最好的办法,是私下找有功力的老师,接受指导。
宋天富疑问:“你是替谁找这老师的?”
陈有鸟道:“实不相瞒,是我自己要找老师,我想读书,考科举。”
“啥?”
宋天富一对小眼睛都睁大了,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陈有鸟已经是个有修道希望的人,只要晋身道士,拿了度牒,就拥有了体面的身份,衣食无忧,怎地一下子又说要去读书考试了呢?
官场,道场,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区域,各有各的好。问题是你陈有鸟刚在修道上展现了些潜力,突然又跑去读书,那岂不是精力分散,两头不到岸吗?
“陈老弟,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陈有鸟道:“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跳的好,哪怕日后修道不成,我也有另外的路走。”
宋天富道:“话是不错,但做事情需要专心一志,要是分心了,只怕两手空空,反而误了事。”
陈有鸟道:“我意已决。”
宋天富忍不住要翻个白眼,也不再相劝了。这事得让陈有鸟自个去闯,碰壁了,碰得一脸血,才会幡然醒悟。
想了想,说:“我倒知道一个厉害的老师。”
陈有鸟忙道:“请天富兄介绍。”
宋天富笑道:“此人教出了不少举人,甚至还有进士,在郡城内有着一定的名望。”
陈有鸟疑问:“这样的老师可不好拜见吧。”
“那倒是,他规矩不小,收费也贵,而且看人收徒。要当他的入室弟子,第一看字,字写得好不好;第二,是否有才华。两者兼备,才能得他青睐。所以,陈老弟你想要拜师,首先得写一个作品出来,可以诗词,可以文赋,看你发挥。”
宋天富介绍这一位,有故意为难陈有鸟的意思,好让他知难而退,专心画符。
不料陈有鸟听了,微微沉吟,就道:“好,我这就去写,劳烦天富兄稍等片刻。”
宋天富听着,一对小眼睛鼓起来:你说写就写,真当信手涂鸦,就能让人看得入眼?
这是年少轻狂呢?而或年少无知!
第十七章:写诗拜师去
陈有鸟返身进入书房,书桌和文房四宝都在这。
靠墙的床上,一团被窝卷着,那小女孩还在埋头睡觉,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头黑发。她的头发浓黑且长,及腰,现在披散开来,如同一片飘逸的云。
陈有鸟只看了眼,随即在书桌前坐下来,铺开笔墨纸张,准备写个东西。
既然已经立志要科举,博取功名,自不会说说而已。而想考好试,当然得有名师指导,这是一条考取高分的好路数。
因此,对于这次的拜师,陈有鸟颇有期待。他有《文心雕龙》,经典作品数不胜数,但并非随便写一篇出来,需要有实际的考虑,结合切身的情景,才能打动人心。
想了想,提笔挥写,片刻诗成,一首七绝: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是一首很有名的诗作,表面读来,写的是闺房家事,实则不然,有着另外的喻义,是在问“这篇作品是否合乎心意”,表达的方式颇为新奇和微妙。
陈有鸟写得用心,消耗了三根文气。
随着损耗文气来增涨修炼的程度,对于文气的运用,他而今已经得心应手,相当适应了。这次写诗,也不再像第一次那般疲累,显得从容。
字也不错,比前身好多了,闭关的大半个月,成果都在这。虽然没有达到自成一家的境界,但笔画勾勒,隐有锋芒,看着就舒服。
“好了。”
陈有鸟很满意,只等待墨干即可收起,若有所觉,回头就见到小女孩不知何时起身来,她似乎还没睡够,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有一种慵懒的可爱。
刹那间,她仿佛嗅闻到了什么,双眼猛地睁大,走过来,眼勾勾看着书桌上的诗篇。
陈有鸟一怔:这是个什么意思?
但见小女孩伸手来,指了指:“哥哥,我要。”
这是陈有鸟第二次听她开口说话,憨憨的,有些生硬,仿佛牙牙学语不久。
陈有鸟很怀疑,她是不是有某些语言表达障碍的问题。不过难得她开口说话,这或许是个机会,于是把诗篇拿起:“你要这个?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微微侧着头,一对很好看的秀眉蹙起来,苦苦地想着:“名字?我的名字……”
目光一瞥,似有所见,随即道:“我叫画眉。”
“画眉?”
这名字倒是好听,陈有鸟还想问其他的信息,但画眉根本想不起来,神态迷惘,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知是失忆,还是别的缘故。
无奈之下,陈有鸟只好把诗篇递给她。
画眉如获至宝,转身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捣弄着。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外面宋天富还在等着呢,不好耽搁,于是又提笔开写,写的还是同一首,但没有文气加持,只当是抄写一遍而已:
“画眉,哥哥有事要出去,你呆在屋里,不要乱跑。”
“唔唔!”
画眉头也不抬,捧着纸张,如同捧着心爱的吃食,真不知这小女孩能从这首诗里读出个什么来。
宋天富这趟来,是坐着马车来的,所以陈有鸟也坐上了马车,车轮辚辚,开始出发。
宋天富没有问陈有鸟写了什么,只介绍关于这位老师的情况。
老师姓“孟”,名“北流”,今年已经六十有一,花甲之年,他可是正经的一榜进士出身,在朝廷当过官。只是其性格清高,不合群,屡屡受到排挤,官场不得意,最后辞官还乡,在海岱郡结庐而居。由于其官文了得,水平甚高,故而不少大族子弟纷纷上门求教,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一方名师,桃李满天下。
“陈老弟,这位孟夫子可是性格火爆,从不给人留面子的。不怕你笑话,我年少的时候也曾去拜师,但写的东西不行,直接被孟夫子扔到脸上,骂了句‘狗屁不通’,我就灰溜溜跑回来,从此再不读书了。”
宋天富还不放弃要劝陈有鸟的心思。
陈有鸟道:“行不行,见过再说。”
宋天富呵呵一笑,不再言语。他之所以劝陈有鸟放弃不切实际的科举念头,自有私心,但大的出发点,也是一番好意,陈有鸟学道十年,半路又跑去读书,在外人看来,根本不着调。
陈有鸟心思玲珑,却比谁都明白,不愿坏了人情,于是主动挑起话题,找宋天富询问关于海岱郡的各种事宜。
宋天富出身大族,年纪轻轻就做了一番事业,在家族中俨然是接班人的身份,眼界见识,不同一般。陈有鸟询问的又不是什么机密之事,自然乐得分说。其愿意跟陈有鸟共坐一车,侃侃而谈,其实已经是放下了身段,觉得陈有鸟的脾性合胃口,但最主要的,还是陈有鸟展现了修道的潜力,能画符。
从古到今,能力匹配,能力互补,才是一个圈子的基础所在。很难想象,富翁会跟乞丐成为知己朋友。
“天下三十六郡,海岱郡名列中游,并不突出。至于你们陈氏,我家宋氏,虽然名为‘大族’,但相比起那些名门世家而言,也不算什么。”
宋天富说得兴起,颇有指点江山的意味了。
陈有鸟疑问:“名门世家?”
宋天富解释道:“大族、名门、世家,从低到高,依次排列,不同底蕴,不同出身,阶层森然。正所谓百年名门千年世家,咱们这些所谓地方大族,跟人家相比,实在差得太远。好在海岱郡并无名门世家存在,我们大族才能出头。”
陈有鸟听得入神,古代世界,可是真正的阶级世界,出身几乎决定了一切。最低层的农夫工匠等,世世代代,极难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所谓寒门弟子,人家祖上也是曾经阔过的。
宋天富望着他:“所以说,你修道,若是能晋身正式的道士,便是一条阳光大道,从此以后,在宗族中也能扬眉吐气,何必舍近求远,无端端跑来读书,考科举?君不见无数读书人白发苍苍,考到老了,还是童生?”
又来了……
有些事情陈有鸟也不好解释,只得含糊应付过去。
好在此时马车停住,听得车夫叫道:“老爷,不同流草堂到了。”
第十八章:拜师
不同流草堂,便是孟北流居住的地方,从名字就能看出主人家的性格。
相当有性格。
下得车来,举目顾望,见有一面湖泊,不大,却是活水,有江河流过。四周景色颇美,山清水秀。依山带水处,数间草堂建立在那儿,看上去,有一种古朴的意韵。
草堂之外,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看拉车的骏马,以及马车的构造和装饰,显然都是富贵门第。
孟北流门下有着不少弟子,时常过来听课,作文等。
宋天富带着陈有鸟来到中间那一座最大的草堂,这儿是讲堂所在,走近了,可听到里面一阵抑扬顿挫的读书声。草堂门外有童子接待,听说有人要来拜师,接过陈有鸟的诗篇,嘴里说句:“你们且在外面等着。”
转身进去了。
宋天富似笑非笑,问道:“陈老弟,你写了什么?”
“一首七绝。”
“哗,你会作诗?”
宋天富很惊诧的模样,倒不是装的,而是真感到惊叹。写诗作词,亦非易事。
这个世界没有《文心雕龙》里囊括的诸多作品,陈有鸟拿来用,自不会迂腐地否认:“偶尔有感,所以写些。”
宋天富摸了摸肥胖的脸庞,心想这陈老弟很认真的样子,难不成真有才华?
两人等了好一阵,里面的课堂散了,学生们陆陆续续出来。
“咦,是你?”
惊讶的声音,来自陈善本。其正与一名相貌与他十分酷似的少年并肩走出,抬头看见等在外面的陈有鸟。
陈有鸟也是一愣神,觉得世界真小。不过孟北流乃海岱郡名师,陈善本是他的学生很正常。至于他旁边那位,看来便是孪生兄弟陈善元了。
两兄弟自幼聪颖,很小的时候便被宗族视为读书种子,重点培养。
陈有鸟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善本堂弟,好巧。”
陈善本对他观感不好:“你在这作甚?”
“当然是来拜师的。”
“啥?拜师?”
陈善本睁大了眼睛:“你只读过两年蒙学,字都没认识几个,也想入孟夫子门下?”
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
读书是讲程序的,先蒙学,后经义,再官文。最底层的蒙学,说白了,就是认字,扫盲。陈有鸟上山之前,正处在这个阶段,一晃十年,连经义都没学,就想来学官文了。
陈有鸟笑道:“也许孟夫子欣赏我呢。”
陈善本忍住要一拳打过去的冲动,冷哼一声:“没学走路便想飞,不知所谓。”
他是正经的读书人,讲究礼仪,也不会爆粗骂人。
陈有鸟懒得再逗他,只垂手等待。
这时候,陈善本兄弟也不走了,留在一边,要看陈有鸟的笑话。
一会之后,那童子匆匆走出:“陈有鸟,我家夫子有请。”
陈有鸟拱拱手,施施然走了进去。
陈善本见状,满脸茫然。孟北流收学生的门槛可不低,相当严格,特别近年,随着年纪渐大,要求更高了。当初他们兄弟俩来拜师,所献上的作品,也只得了个“尚可”的评语。而今虽然还不知道陈有鸟是否能拜师成功,但能被夫子请进去,相当于迈出了第一步。
“难道这个堂哥去崂山十年,不修道,而是读书了?”
这实在荒谬。
却说陈有鸟进入讲堂,正见到一位夫子坐在上面,面目清癯,身形显瘦,留着三缕长须,一对眸子,迥然有神。
“见过先生。”
陈有鸟连忙施礼。
孟北流打量着他:“你这字写得精神,不错;诗篇嘛,呵呵,真是你写的?”
陈有鸟回答:“不敢欺瞒。”
孟北流伸手撸了撸胡须:“我有一题,你现在写。”
这是临场考核了。
很快,童子就送来文房四宝。
陈有鸟坐下来,心里犯怵,生怕会让他写官文,那就两眼一抹黑,不知该写什么了。
孟北流似乎看破了他的忧虑,淡然道:“不是写文章,若你文章写得好,也就不用来拜师了。”顿一顿:“仍是写诗,但是命题,名为《终南望余雪》,可绝句,可律诗。”
王朝京都为“寿安”,寿安城外有一座终南山,山高千仞,积雪终年不化。
陈有鸟听到题目,心中淡定,略作思考,提笔写起来。写得很快,片刻诗成。
孟北流拿来一看,吟道:“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读完,又暗暗诵了一遍,叹一声:“果然有诗才,好,你这个学生,我收了,明日即可来上课。”
陈有鸟起身鞠躬谢道:“多谢老师。”
走出去后,见陈善本两兄弟还等在那儿,于是拱手笑道:“善本堂弟,善元堂弟,从今以后,咱们便同窗共读了。既为兄弟,日后还请多多照顾。”
陈善本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没想到陈有鸟居然真得被夫子看中了,他到底写了什么?
宋天富同样吃惊,这次带陈有鸟来,本想着让他知难而退,谁知陈有鸟拜师成功,入了孟北流的门下。
突然间,觉得这个少年人有些看不透了。
陈有鸟道:“天富兄,我能入门,多得你的介绍,走,请你喝酒去。”
宋天富笑道:“好,该你请。”
陈有鸟卖了两道镇宅平安符,一千两的银票都收了,身上有钱,也不小气,找了一间上档次的大酒楼,两人痛快吃了一顿。吃过饭后,宋天富用马车将陈有鸟送回去,这才辞别。
回到宅院,陈有鸟把五百两的银票交给王伯,让他用作日常花销,至于剩下的,则留在自己身上。今时不同往日,需要时常出门了,身上没点钱,寸步难行。
拿着银票,王伯笑得见牙不见眼,自从返回海岱郡,老仆人日子过得不省心,外债内需,处处用钱,愁眉不展。现在少爷展现了能力,虽然老爷跟和尚跑了,但这个家,终于还是由少爷撑住了,王伯感到十分欣慰。
此行顺利,拜师成功,陈有鸟心情欣悦,入屋后,想了想,前往书房,先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进去一看,不禁一呆:“你,你是……”
第十九章:担当关系
“你,你是画眉?”
陈有鸟睁大了眼睛。
眼前之人,如画的面容,清冷的气质,清清楚楚地表明她就是捡回来的那个女孩子,只是有了一种莫名的变化。她本就不矮,现在一看,赫然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当然,由于没有深入了解的缘故,事实上陈有鸟对她的年龄一无所知,只单凭外表来猜测。相隔大半天功夫,就让陈有鸟觉得“女大十八变”了。
不过画眉依然一副迷糊的样子,睡眼朦胧,永远都睡不够似的。刚才陈有鸟推门进来之际,她就是睡在床上的。
“画眉,你休息好了,有没有想起家在哪儿?”
陈有鸟问道。
“家?”
画眉一对秀气的黑眉蹙起,微微侧着头,然而思考一阵,她就抱着头,像是很痛苦的样子,嘴里“呜呜”做声。
陈有鸟忙道:“好了,想不起,不用急。”
在他的安慰之下,画眉竟又是沉沉睡着。
对此陈有鸟实在无语,只好帮她盖好被子,离开书房时心里想着:以画眉的状况,十有八九是精神出了某些问题,从而导致失忆,以及嗜睡等,需要给她一个宽松的时间来休养,急不来。
“少爷,你已经拜了孟夫子为师,从这边去不同流草堂,路程甚远,是否要买辆马车?”
王伯问道,他对少爷的读书前程并不看好,毕竟到了这般年纪,再想去做学问,考功名,委实晚了点。但少爷心意已决,又拜师成功,迈出了第一步,算是有了些希望。正所谓“大器晚成”,也有着不少励志的例子。
陈有鸟道:“买马车可费不少钱,养马更贵。”
王伯自是明白供养一辆马车的成本,车夫倒可以让旺财来当,但买马养马,着实不是小数目,特别是骏马,一头骏马往往比一户普通人家的花销还要大得多,非富贵人家,根本养不起,但家有马车,是身份的象征:“少爷,有马车代步,会体面得多。”
陈有鸟呵呵一笑:“不用打肿脸充胖子,我跑步去即可。”
“跑步去?”
王伯呆住了。
“跑步等于运动,还能健身,一举两得。”
陈有鸟一摆手:“就这么定了,王伯,你负责日常饮食即可,要多买些好肉。”
闻言,王伯嘴角抽了抽,话说自家少爷是真能吃,而且要吃得精细,大概其在山上道场的时候就是这么吃的。这么个吃法,刚揣在身上的五百两银子怕也不耐花。所以购置马车的事,那就押后再说吧。
……
却说宋天富乘坐马车回家。
宋氏在相邻的一个街区,屋宇连绵,家大业大。
宋天富刚坐下不久,有仆从来报,说老爷子要他去面见,就赶紧洗了把脸,然后去主屋拜见爷爷。
宋老爷子今年已经六十有八,坐在宋家家主的位置上足足四十年。没办法,他有三个儿子,但其中两个——包括宋天富的父亲都英年早逝,剩下一个属于十足的纨绔,只会吃喝玩乐。儿子接不了班,只能从孙儿辈中挑选,培养。在其中,宋天富是最被看好的一个。
来到厅上,宋天富抬头看,正见到爷爷坐在上位,旁边坐着三叔宋子寅。
宋子寅年约四旬,长得相貌堂堂,只是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肩膀,其张口说道:“天富,陈慕道那笔债务差不多到期了吧?你准备如何个做法?那可是五千多两的银子,当日你就不该被人糊弄,又延期一个月。”
宋天富回答:“三叔,今天我去跟陈有鸟谈过,答应了他,又宽限了时日,年前还清即可。”
“什么?”
宋子寅一拍桌子:“天富,谁让你自作主张了?债务是家里的钱,不是你一个人的。”
上位的宋老爷子也皱了白眉:“天富,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不像你的作风。”
宋天富干咳一声:“爷爷,三叔,稍安勿躁。我这样做,自有道理。”
伸手一掏,拿出两道镇宅平安符,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宋老爷子一愣,神情若有所思。
宋子寅冷哼一声:“天富,这都是对方的一面之词,你没亲眼见他画符。也许,这两道符都是他在崂山时买的。”
宋天富道:“不管如何,他拿得符箓出来,就是硬道理。”
宋子寅冷笑:“亏你行商多年,这点伎俩都识不破,这小子在崂山十年,花费钱财无数,买得些符箓防身,用光就没了。你真以为他在道场有人脉关系?如果真有,就不会被遣返回家。”
宋天富沉声道:“三叔所言,我也曾考虑过。但通过接触,我发现此子不同寻常,非池中物。”
宋子寅像听到个大笑话:“非池中物?你到底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厮若有潜力和前途,为何做了弃子?作为陈有鸟的本家,陈氏宗族才看得清清楚楚。我听到消息,不用多久,在宗族大会上,陈氏便会宣布将陈慕道这一房逐出嫡系房谱。到了那时,咱们这笔债务可真打了水漂,血本无归了。趁现在陈慕道父子还没被除名,我们应该立刻找上门去,让陈家还钱。毕竟闹将起来,他们也会面目无光。可若是等陈慕道父子沦为旁系,甚至杂系,你以为陈氏还会替他们还债吗?”
在大胤王朝,身份名分,都是人的体面,没了这些加持,也就如同贫民百姓,不值一提了。
宋老爷子沉吟道:“子寅所言,的确有道理。咱们宋家虽然为大户,然而涉及数千两的大数目,不容有失。以前借钱给陈慕道,本是看中他陈氏嫡系的身份,有陈氏兜底,不怕不还。但如今其产业田地,悉数变卖一空,连祖屋都给同族吞了。陈慕道跟野和尚逃掉,下落不明,而今好不容易他儿子回来,可不能再让其跑了。”
宋天富道:“爷爷,他不会跑的,他已经拜孟夫子为师,要读书考功名。”
宋老爷子一怔:“哪个孟夫子?”
“不同流草堂孟夫子。”
“这可出奇了,你不是说他修道有望吗?怎地又跑去读书了?”
旁边宋子寅一拍手:“果不其然,他根本不具备画符的能力,也没有修道的根骨,这才想着读书,靠读书翻身。天富,我可以断言,他跟你绝对是虚言欺骗,拖延时间。不行,得赶紧派人去把他看住,最好抓起来。”
宋天富摸了摸下巴:“问题是,孟夫子真得欣赏他的才华,收他当学生了。”
宋子寅嗤之以鼻:“那又如何?孟夫子桃李满天下,门中子弟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收钱教书而已,难道出了事,孟夫子会帮陈有鸟还钱?怎么可能?”
宋天富道:“我的意思是觉得陈有鸟值得相交,值得卖个人情,我看不透他。”
“哈哈,那是你还年轻,被人故弄玄虚,弄糊涂了。”
宋子寅并不喜欢这个能干的侄子,一有机会,便要在宋老爷子面前下眼药。本来三兄弟死了两,只剩下一个,家业肯定是传给他的,然而宋老爷子另有打算,要培养宋天富,传孙不传子。
宋老爷子瞥他一眼,慢悠悠喝了口茶:“天富,你真得觉得陈有鸟有本事?”
宋天富很坚决地点点头:“不错。爷爷,王国斗争纷起,乃多事之秋,如果陈有鸟真得晋身道士,有这一份人情在,对于我们宋家,有百利而无一害。”
“也罢,既然你代表咱们宋家松了口,再去反悔,会显得失信于人,那就依你,再宽限他一段时日。”
“爹,这怎么行?”
宋子寅急了。
宋老爷子一抬手,又对宋天富道:“但是天富,你要记住,此事你担当着关系,做得好了,全族上下都看在眼里;若是做差了,你应该明白后果。”
宋天富吸一口气:“我清楚的,多谢爷爷。”
宋子寅眼珠子一转,不再吭声,老爷子说得分明,如果这笔债务出了差池,那么宋天富接班人的身份也会被剥夺,这正中下怀。以陈有鸟目前的样子,他能还上钱,做梦呢。
第二十章:位置之争
第二天蒙蒙亮,陈有鸟就起床,吃过早餐,迈步出门,开始小跑起来。他没有带上旺财,独自一人前往不同流草堂。
时候尚早,街上行人寥寥,这些人惊讶地看着奔跑的陈有鸟,不知这少年在干什么。在这方世界,可没有晨跑的概念。
陈有鸟不去理会旁人的目光,自顾跑自己的,到了不同流草堂,浑身出了一身汗,衣衫都被濡湿了。气喘微微,但不觉得累乏。亏得以前在崂山道场操持杂务时打下的身体基础,如今炼精程度渐成,体魄愈发精壮,完全不是一般书生秀才所能相提并论的。
日起东方,草堂前已经停着数辆马车,是别的学生更快地来到了。
孟北流规矩颇严,早课若是迟到,哪怕只迟了片刻,也不能进讲堂的门。
进入讲堂,见里面陈设简朴,上首处一个讲座,下面摆着十数个蒲团,按照行列分布,三个一排,共有六排,井井有条。蒲团前各放一个小桌子。每个桌子上,摆个铭牌,写着学生的姓名。
这个挺好,对号入座。
陈有鸟目光搜寻着,很快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前面第二排居中的位置,于是走过去,坐下来。
等了一阵,不断有学生来到,纷纷落座。
这些学生大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清一色清秀面孔,其中居然还有数位女生,倒让陈有鸟感到惊奇。
原来大胤王朝的科举制度,以经义为主。经义内容与儒家大同小异,只是没有进行多少演化和阉割,显得自由活泼。女子不但可以进学读书,还能当官。皇宫内廷有宫官制度,分设六尚,尚宫、尚仪、尚食、尚服、尚功、尚寝,下面统管二十四司,掌管宫廷事务等。若表现出色,甚至能晋身女学士,执管机密事宜。
这一点,类似于隋唐时代。
陈有鸟坐在座位上闭目休息,很快,他就听到一阵阵窃窃私语,睁开眼时,见到四周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你,你坐这里?”
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声音,是来自右手边的陈善本,说也巧,他们兄弟一左一右,正好把陈有鸟夹在中间。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我的铭牌摆在这,不坐这儿,坐哪里?”
“老师偏心……”
陈善本说着,眼圈竟然红了,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委屈。
陈有鸟一愣:“一个位置而已,难道你之前坐在这?”
“你知道什么?讲堂位置,可是根据进学水平和成绩来排列次序的,你只是个刚入学的后生,凭什么一来就坐到前排上?”
陈善本情绪爆发了,其与陈有鸟并无恩怨,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堂兄弟。只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对陈有鸟观感不佳。随着三番几次的出乎意料,其觉得被打了脸,内心难免积压着愤怨。特别现在,看到陈有鸟不但顺利拜师,还颇得孟北流赏识的样子,一来就坐到了前列位置上,使得陈善本再也按耐不住,感觉一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
“原来是按进学成绩排列位置……”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难怪坐在这儿,招惹到别人的眼光和非议。然而这是孟北流的意思,他自不可能让给别人。在不同流草堂,孟北流才是真正的主人,客随主便,哪管其他?
随着脚步声,孟北流出现。他一露面,讲堂上立刻鸦雀无声,人人都坐得端正挺直,一丝不苟的模样。便是情绪爆发的陈善本也立刻收敛住神色,表现得恭恭敬敬。
天地君亲师,师生关系,十分严谨,绝非儿戏。
孟北流干咳一声,徐徐说道:“今日讲堂有新学生,陈有鸟,你站起来,跟学长们打个招呼。”
听到“陈有鸟”这个怪异的名字,众人又是一片惊奇,但不得不说,怪名字,总能让人印象深刻。
团团一作揖,陈有鸟说了句客套话,随即坐下,倒显得落落大方。
孟北流看在眼里,微微点头。他讲课多年,立下规矩,收学生除了看字和才华之外,也看重人的性情与气度。陈有鸟给他的印象不错,尤其那种沉静的气度,在别的学生身上难得一见。毕竟少年人,血气方刚,哪怕读书的,养气工夫刚入门,也难免显得浮躁。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孟北流吟道:“这一首诗是昨日我临场对陈有鸟的考核,他半刻钟不用就写出来的。如果你们也写得出来,不妨当面跟我讲。”
五绝之句,属于诗律中最为简单的格式了。但很多事物,越是简单,越显功底。
众学子暗暗体味着诗句,脸色肃然。平心而论,这诗算不得什么旷世之作,但意韵悠远,不失为佳作。这可是老师的临场命题,还只用了半刻钟时间,如此一来,就显得非同一般,加分不少,怪不得能坐在前排。
孟北流目光往下一扫:“陈有鸟,在老夫的课堂上首讲规矩。你初来乍到,就坐前列,别人自然不服。希望你能好好进学,认真学习。否则的话,等下次真正考核,你学不成文章,就只能调到后面去坐了。”
陈有鸟忙道:“学生明白。”
“好了,下面开始讲课。”
孟北流一拍戒尺,抑扬顿挫地开讲。
讲堂之中,十数名学生,他们进入不同流草堂的时间不一,学习到的基础也各有不同,但孟北流不管这些,也没有给谁补课开小灶的说法。堂上所讲,学生若有不明白,主要靠自个下苦工自学。当然,若有疑难,也是可以向孟北流请教的。不过一般的问题,孟北流不屑回答,反而会斥责学生连这都不懂。
陈有鸟听得认真,他的基础实在太差,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的官文基础。好在天下文章,触类旁通,本质架构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只要掌握了其中的行文格式,以及命题论点,那么写一篇合格的文章出来并非难事。
在其中,最重要的前提,还是得熟读各大经义。
在之前陈有鸟已经了解过,一整套的经义著作,足有二十多本,要全部购置齐备,再加上数目众多的注释解读,就更可怖了。一般书店,往往只得经义正文出售,想要买到有价值的解读书本,必须有关系有门路才行。
在大胤王朝,书籍属于珍贵的资源之一。
今天上课,陈有鸟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只带着耳朵听讲,很多时候,云山雾里,不明所以。好不容易下了课,很快起身出去,要到城里的大书店去买书。
“这一本《中庸之论》要了……”
“还有《圣人说道》……”
“以及《春秋笔记》……”
在书店里,陈有鸟一口气买了九本经义,交钱的时候十分肉疼。卖符的一千两,五百给了王伯当做家用,剩下五百,一部分用来交学费,而今买书又用掉不少,所剩的,竟只得两百多两了。
钱,真不禁花。
抱着一大摞书回到宅院,坐在房间中伸手取一本翻阅。
嗡!
脑海有异动,是《文心雕龙》。
下一刻,陈有鸟惊喜地发现,《文心雕龙》上部的《原道学习》后面的空白增录处,多了一本新的文本。
第二十一章:画眉
当初研究《文心雕龙》的时候,陈有鸟就发现上部的《原道学习》里有留白新增的部分,只是一直没有使用这个功能。今天购置了经义著作回来看,一看之下,主动吸纳,把文本收录进来了。
“果然如此……”
陈有鸟喜出望外,这样的话,他学习起这个世界的经义文章,效果事半功倍,省却很多工夫。
读书,毕竟是个水磨工夫,天天学习,日积月累。陈有鸟现在才来进学,起步委实太晚,他虽然有着前世的考试经验,但并没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本事。按部就班地学,进度缓慢。而今有了《文心雕龙》加持,等于开了金手指,前程截然不同。
他如法炮制,把手头上所有的经义著作都收录进来了。
这个收录方式,等同于电子版的复制粘贴,十分奇妙。
陈有鸟发现,只要他将一个文本从头到尾翻阅一遍,《文心雕龙》里就能完整具现出来。换句话说,他去书店看书,不用买,只要看过了,即可将该书籍收入囊中。
如此一来,可以省下一大笔买书的钱。
陈有鸟满心欢喜,转思一想,书店里大部分的新书大都有着封皮,不买的话无法拆封,也就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可惜没有图书馆……”
他惋惜地叹了声,坐在椅子上开动脑筋:书店里的书难以钻空子,但有别的路子,比如说,借书。
本来宗族里有着不少藏书,只可惜陈有鸟已经被视作弃子,诸多资源不对他开放。
此路不通,另想他法。
对了,孟夫子!
他一拍大腿。
身为海岱郡名儒,孟北流家里肯定藏书甚丰,甚至可能比一方大族还要多些。毕竟人家是靠这个吃饭的,没有一定数量的藏书,都衬不起这身份。
只是话说回来,藏书大都如珍如宝,不会轻易给人翻阅,除非能够成为孟夫子的得意门生……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沉吟起来。
脚步声起,画眉走来,手里居然拿着文房四宝。
陈有鸟看见,暗暗一愣:“你?”
“哥哥,写诗。”
画眉脆生生地说道。
“啊!”
陈有鸟好生古怪,想着她难不成还是个文艺少女?
很有可能,画眉的气质摆在这,犹如空谷幽兰,多半是个书香门第的出身,大概由于某些缘故,与家人流落失散了。那么,这或许是个线索,能够启发她回想起原本的记忆。
但见画眉略显生硬地把文房四宝铺展开来,又撸起袖子,主动帮忙磨墨。
皓腕如玉,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泽,煞是好看。
陈有鸟瞥一眼,心中一跳,两人靠得近时,又嗅闻到一阵十分舒悦的香味。
这气息很淡,但真真切切,不知是何香气。
陈有鸟莫名想起传说中的“龙涎香”来,下意识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整个人心旷神怡。
香气,是从画眉身上飘逸出来的。
记得当天最初相遇,可没有这抹气息。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禁仔细打量画眉。
她依然穿着那一身白麻衣裳,虽然没有换洗,可看上去,洁净如新,一尘不染,显然超出了正常的认知范畴。
这就奇了怪。
莫非其身怀宝物?又而或,天生异禀?
陈有鸟心里明白,这方世界很不正常,有世外高人,有妖魔邪祟,诸多种种,光怪陆离。
不管如何,画眉站在跟前,就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有血有肉。
一会之后,墨磨好了。
面对少女满怀期盼的眼神,陈有鸟有了几分得意,提笔,略作思索,写成一诗,仍是源自《文心雕龙》里的唐朝名作。
然而画眉凑上来,可爱的鼻子动了动,却露出失望之色。
陈有鸟问:“这诗不好?”
画眉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诗词文章,虽然有着一定的标准,但并非放之四海皆为准,毕竟是抒情达志的载体,难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喜欢,有人却不感冒。
陈有鸟想了想,又写出一首,没料到画眉还是摇头。
陈有鸟琢磨不透她的喜好,一摊手:“今天我只能写这两首了。”
“哦。”
画眉淡淡“哦”了声,自顾返身回书房去。
陈有鸟看着刚写出来的两首诗,自我感觉是不错的。诗作本身不用说,脍炙人口之作,至于字,也写得颇为精神,只能说不对画眉的胃口。
“对了,先前那首‘洞房昨夜停红烛’,画眉一看,就有所触动,难道她是逃婚出来的?”
想到一个可能性,陈有鸟忍不住猜测道。
豆蔻少女,不满家庭安排的封建婚姻,离家出走……
这样的故事可是老少咸宜的范本。
想了一阵,陈有鸟自己都哑然失笑:在事实未明之前,一切都是猜想,真也好,假也罢,就当是个想法。起先带画眉回来,本没想太多,只是路见孤弱,事有所为而已。要是能尽快送她回家,家人团聚,便能了却一桩事情。
很快,抛开些杂念,等墨干了,把两幅诗作卷起来,准备明天带去不同流草堂,献给孟夫子看看。
孟北流可是这方面的专业人物,自有一番评估的路数,好不好,他一看便知。
一夜过去。
第二天,陈有鸟依然早早出门,健步如飞,大步朝着不同流草堂跑去。
到了草堂那边,被一些同窗看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他们可都是坐着舒舒服服的马车来上学的,跑步来的陈有鸟属于异类。昨天,陈有鸟一来就得到孟夫子赏识,安排了前列座位,别的学生不可能没有想法。同窗读书,固然有情谊,可也是一种竞争关系。每届乡试,每次科举,录取的名额有限,多一个人来争,怎么喜欢得来?如果陈有鸟出身显赫,别人自不敢冒犯,可一介贫寒,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都是读书人,诸人也不会弄什么下作手段,只是一番冷嘲热讽,在所难免。他们尖酸刻薄起来,说得可比骂街的泼妇更难听。
两世为人,陈有鸟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得很,懒得理会,寻个机会,把诗作拿出来,要请孟北流斧正。
孟北流接过,嘴里问道:“又有诗作?我且看看如何。”
第二十二章:写诗换读书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孟北流吟完此句,放下纸张,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陈有鸟。
两首短诗,都是佳作,虽然篇幅短小,但用字运词,意韵悠远。
“这是你的旧作?”
所谓旧作,便是以前就写好了的,孟北流很难相信一夜之间,这个学生能新创两诗。
陈有鸟略一迟疑,回答道:“在崂山修道时,观望四季变化,见日月雨晴,偶尔有感,便写了些诗句。”
孟北流点点头:“崂山道场乃神仙之地,景观万千,的确能催发人的诗意才情。呵呵,你有这份文才,不如直接去当个诗人,很快便能蜚声文坛。”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诗人哪有官人来得有用?”
孟北流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不遮不掩,坦坦荡荡,端是实诚人。”
诗人求名,官人求权,在士大夫的阶层,开口闭口,都是清誉名望。但孟北流何许人也,阅人多矣,在官场沉浮,经历坎坷,早看破人情世态,见识过无数腌臜嘴脸,这些人满嘴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娼女盗。陈有鸟既然来拜师学官文,毫无疑问,自是要考科举博取功名,然后入仕为官的。
这是最根本的出发点,和动力所在。
如果陈有鸟假惺惺说些冠冕堂皇之词,反而会让孟北流看轻了。
诗人有好的名声,所谓“风流才子”,但也仅此而已。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才子诗人活得狼狈不堪,颠肺流离,郁郁不得意。而不少大官,他们也写诗,更多只是当做业余爱好,抒情言志罢了。主业与爱好,两者要分开来说,不是那么回事。
孟北流撸了撸胡须,又问:“你主动献诗,应是有所求吧。”
陈有鸟说:“我初来读书,无奈家境不济,缺书可读,因此想求老师借书。”
孟北流眼皮子耷拉下来:“借书?这倒让我为难了。”
在印刷技术落后的世界,书籍可是相当珍贵的资源,是以很多的文人都有着“书不外借”的规矩,非知己好友,很难借到书。
陈有鸟道:“我问老师借书,不外借,只在草堂内读。
闻言,孟北流微微沉吟:“你的意思,是要来抄书?”
书籍难以复印,抄书是不二选择,弄来一叠空白纸张,一字一句地抄写。许多人的藏书,其实都是这么抄过来的。
陈有鸟回答:“我不抄书,仅是阅读。”
孟北流一笑:“你写的诗很不错,老夫见猎心喜。这样吧,你每写一首诗,只要得到我的认可,我便让你在草堂看书一刻钟,如何?”
陈有鸟听了,立刻兴奋地道:“好!好!一言为定,多谢老师。”
孟北流见他高兴的样子,心里犯了嘀咕:一首诗换一刻钟的读书时间,可不是简单的事。
诗词文章,心血凝结,要入得孟北流的眼,绝非随便写得出来。而一刻钟的工夫,咬文爵字,能看几页书?除非陈有鸟有着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天赋本事。孟北流却不知道陈有鸟不是来抄书,也不是来看书,严格地说,他只是来翻书的。
这个世界的行文造句讲究言简意赅,文言古文,故而一本书不会厚到哪里去,基本都是数十页的样子。
一刻钟,陈有鸟能够翻好几本书了。
只要翻阅过,该书籍就能收录进《文心雕龙》里,日后再慢慢研习细读。至于孟夫子要求的诗词,《文心雕龙》里有着太多的现成品,要多少有多少。
“老师,我现在就写。”
“现在?你能写几首?”
孟北流疑问道。
“我的旧作,应该还有十几首吧。”
陈有鸟不敢把数目说大了,怕把孟夫子吓跑。
孟北流面色古怪:“陈有鸟,老夫有言在先,你写的诗作要得到我的认可才行,胡编乱造,滥竽充数,一概无效。”
“明白。”
陈有鸟不多废话,拿出随身携带的文房四宝,当即唰唰唰开写。
旁边孟北流见着,又是惊奇又是怀疑,等陈有鸟写好一首,当即忍不住来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好,好诗!”
不禁拍手称赞。
然后是第二首,第三首……
陈有鸟当场写出来的,以五绝为主,而且挑那些诗句浅白的。好写,易懂,更符合现在的年纪身份。
孟北流一首首地看,最后看得已经有些呆滞了。
“嗯,现在写成的,便是这八首了。”
陈有鸟见好就收,以免发力过猛,显得惊世骇俗。
八首诗,能够读书八刻钟。一刻钟等于十五分钟,总共的时间,可以收纳不少本书了。
足矣。
再多的话,会贪多嚼不烂。反正来日方长,可以从长计议。
孟北流看着写好的八首诗,虽然说并没有什么鸿篇大作,可每一首都称得上是佳作,足以流传后世的作品,这就显得吓人了。好在得知这些都是旧作,多年的积累,这才显得正常些。
“好,你果然有诗才。”
孟北流看着陈有鸟的眼神全是赏识之意,他招收门生弟子,当然不是为了收取丰厚的学费,而是真正的要培育学生成才。为名为利,这些学生,都是他引以为豪的宝贵财富。只要学生日后能出人头地,入仕为官也好,成为一方文豪也罢,说起来,都离不开一个师生的名分。
陈有鸟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书?”
“下课后即可。”
孟北流答应得爽快:“这八首,还有先前的两首,以及昨天考核的,一共十二首,我全给你折算成读书的时间。”
陈有鸟欢喜,赶紧道谢,这才出去上课。
众学生见他与孟夫子并肩而出,无不眼热,心想这新来的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博得了老师的欢心,俨然得意门生。这可是个极好的关系,虽然说孟夫子在课堂上并未藏私,但私底下若能得到开小灶的待遇,那自然更好不过。
孟北流的课主要安排在上午,一天一节,也不是天天都有,一个月最多十五课。
上完课后,陈有鸟直奔藏书草堂而去,争分夺秒,要把这儿的好书,但凡对科举有用的文本全给“搬”空了。
孟北流没想太多,只觉得这学生真是勤奋好学,虽然基础差,但勤能补拙:“孺子可教也……”
第二十三章:满载而归
孟北流的藏书专门安置在一间草堂之内,陈有鸟没有真正进入里面,只呆在外室,由一名书童接待。要看什么书,书童自会拿出来给他。
这名书童跟随孟北流多年,负责看守藏书堂,只有少数的学生能得夫子青睐,到这来看书。而这些学生,无一不是孟北流的得意弟子。只是今天到来的陈有鸟,表现有点怪。
陈有鸟看书很快,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快。根本不是在读书,而是在翻书。
书童甚至怀疑,陈有鸟是不是要从书页里翻出什么宝物来。
当时间到了,陈有鸟彬彬有礼地告辞离去,书童仍处于某种迷惑不解的状态当中,连孟北流来到都没察觉:
“阿智!阿智!”
书童猛地醒神,连忙施礼。
孟北流问:“那陈有鸟看了哪本书?”
书童抓抓头,老实回答:“老爷,他看了很多本书。”
“很多本是多少本?”
“我且算算……嗯,有一十八本。”
孟北流双眼睁大:“十八本?”声调拔高起来:“他这是看书呢,还是翻书?”
书童嘴一撇:“我亲眼所见,他的确像是在翻书。”
孟北流双眉皱起,想不明白陈有鸟在做什么:难道他真的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若如此,可是真正的读书种子了……
……
陈有鸟满载而归,这一趟得了十八本书,每一本,都是经义文章,对学习官文,考科举,有着重要的知识作用。只要把这一批书,加上先前买回家的那几本经义著作读完,记住,便能写出合乎规格的有一定水准的官文来。
如此一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再需要为书籍资料而发愁了。
不过这么多的书收囊进《文心雕龙》里,并不代表他已经完全掌握,没有那么简单的事,还得认真学习才行。
对于学习,陈有鸟毫不抗拒,毕竟学习有所得,又能够获取文气,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
回到宅院的时候,发现王伯正等在门外,一双手搓在一起,神色焦虑的样子:“少爷,你终于回来了,今天怎地这么晚?”
“读书去了。”
陈有鸟回答:“有事?”
王伯叹一口气:“少爷,我收到消息,在今年祭祖之日,宗族会将老爷和你逐出嫡系房谱,排斥在外,这可怎么办?”
大户家族,规矩森然,诸多讲究,要是被逐出房谱,堪称奇耻大辱,沦为笑柄,以后很难再有出头之日了。
王伯还有一层担忧,如果陈有鸟这一房不再是陈氏嫡系,所有的福利待遇也将被剥夺,现在居住的房子也可能被收回。
陈有鸟问:“宗族祭祖是哪一天?”
王伯心里暗叹一声:少爷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掉了……但也难怪,毕竟少小背井离乡十年,许多记忆早已模糊,于是道:“八月十八,中秋过后三日。”
陈有鸟屈指一算:“还有一个多月,不急。”
王伯见他神情淡定,也回过神来:自家少爷能画符,又拜了孟北流为师,绝非寻常少年人所能做得到的。只要做出成绩,有了表现,宗族那边看在眼里,自然会改变主意。
正说着话,马车辚辚,宋天富又来了——这家伙近期可来得频繁,大概是不放心的缘故。
“陈老弟,上车,哥哥带你去看看这郡城的繁华夜市。”
宋天富满脸热情的笑容。
陈有鸟早想对郡城多加了解,平日靠两条腿却不好办,现在有免费车和免费向导,自不客气,迈步上车。
后面王伯张口欲呼,终是没有出声:与这位大债主打好关系,对少爷来说并无坏处。
马车行使,车帘子打开,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景。宋天富对周围环境十分熟悉,指指点点,说个不停。
陈有鸟耐心地听着,走一大圈下来,对于整个海岱郡已然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此时月上中天,光辉皎洁,也是郡城夜市最为热闹的光景。
马车在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前停下,四海楼,属于郡城内有名的大酒楼之一。
“这顿,我请。”
下马车的时候,宋天富朗声说道。
进入酒楼,开了雅间,过不多久,一盘盘美味佳肴便端上来了。
望着满桌的丰盛,陈有鸟并未举筷,忽道:“天富兄,你可知道我即将要被宗族除名,逐出嫡系房谱了?”
宋天富饮一口酒,嘴里啧然有声:“听说了。”
“那你就不怕我还不上债?”
“怕,当然怕!实不相瞒,我家里也给了不小的压力,要让我把你抓起来。”
宋天富坦然说道。
陈有鸟疑问:“可你不但没有抓我,还请我到酒楼上大吃大喝。”
宋天富一耸肩:“没办法,俗话有说:欠钱的都是大爷。既然是大爷,自要好吃好喝地供起来。”
陈有鸟哑然失笑,没想到,这胖子还挺风趣的。
宋天富又吃口菜:“陈老弟,我且问你,你是在崂山修道十年的人,有着见识,在你看来,仙家如何?”
陈有鸟回答:“来无影,去无踪,高高在上,不可揣摩。”
宋天富叹口气:“莫说那仙家,便是有了修为的道士,不也是气质凛然,难以相交?我算过一笔账,像我等大族,要想请一位真正的道士入府,拜为供奉,每年就得花费数千两银子。我说的道士,还未必是出身四大道场的,而是外面的道观。”
陈有鸟:“这么好?”
“何止好?当了供奉,简直是大老爷的待遇,我等见着,都是毕恭毕敬,不敢稍有怠慢。”
从宋天富的讲述中,陈有鸟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道人的超然地位。
宋天富又道:“陈老弟,虽然我没有亲眼看你画符,但我认为你是个实诚人,不会信口雌黄。所以有心卖个人情,哪怕因此会搭上我在家族的前程和地位。我是商人,也是个赌徒。当然,你的脾性爽快,我也是真心要与你结交成朋友。”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能打动人心。
陈有鸟举起酒杯:“多谢天富兄赏识,当浮一大白。”
两人碰杯,开怀痛饮。
对于精细美食,陈有鸟没有太多的抵抗力,他正处于炼精阶段的关键时期,每日消耗巨大,需要吃补回来,才能获得增益。而一般的饮食,粗茶淡饭,根本不顶用,要多吃肉,尤其是蕴含气血丰富的好肉,譬如说牛羊之类,最好的当然是山野间的猛兽肉。只是那些肉类价格贵得出奇,有钱未必买得到。
随着修为增涨,陈有鸟对“食物”的要求日渐提高,时常感到饿,觉得不满足,这都是吃的不够好的缘故。
这个“好”,更强调的是食物的质量,而非数量。
这还是没有正式晋身道士之前,如果成功突破以后,每天光为吃的,估计就头疼得很。道士之上的道长、真人、道君他们呢,要吃什么才能吃得饱?
难怪修道有成者很少在凡俗出入,可能都是在仙家福地里静坐,而或到更广阔的天地里觅食呢。而潜力耗尽止步于道士境界的修者,他们大概便会成为大族人家的供奉,享受一番人间富贵。
这一顿吃喝得痛快,坐着马车返回宅院时,陈有鸟已经有了几分醉醺醺,但当盘膝坐上床,开始运气吐纳,数呼吸间,灵台很快恢复清明状态。
他感觉,越来越接近化气成功了。
第二十四章:心理准备
第二天,陈有鸟一如往常地去上课。下课后,孟北流叫住他:“听书童说,你昨日翻阅了十多本书。”
陈有鸟回答:“是的。”
“如此说来,你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
孟北流眼神一亮。
陈有鸟可不敢随便吹嘘,这十多本书只是收纳进了《文心雕龙》,对于上面的内容,他走马观花,并未有太多了解:“回禀夫子,学生并无那等天赋本事。”
孟北流一怔:“可你看书那么快?”
陈有鸟眼珠子微微一转:“学生以前从未接触过官文,不懂规范格式,所以想多看些介绍。”
孟北流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失望地道:“有鸟,你有天资,可惜起步太晚。这样的话更要脚踏实地,不可好高骛远,明白了没?”
“谨谢老师教诲。”
陈有鸟老老实实回了声。
离开不同流草堂,返回宅院,还没进门,王伯等在那儿,焦急地道:“少爷,宗族传来口讯,让你尽快赶过去一趟。”
陈有鸟问:“有什么事吗?”
王伯忧心忡忡:“多半是祭祖的事。”
上次已经传出口风,说宗族要在祭祖大日上宣布,将陈有鸟父子开除出嫡系房谱,那么今天找陈有鸟去……
“少爷,怎么办?”
王伯很担心。
陈有鸟道:“你且跟我回宗族看看。”
两人同行,前往陈氏宗族的大堂,面见族长陈三公。
大户人家,必有族长,而或家主坐镇。他们德高望重,负责决断各种重大的家族事务,手底下,又有着一班叔伯公之类的老者,共同组成了一个家族权力的架构。
在宗族内部,这个权力架构往往比王朝律法还要威严,管用。
宗族大堂,王伯是没有资格入内的,只能等在外面,忐忑不安。
“阿生,你怎么在这?”
王伯闻声看去,就见到同是家生子的阿旺,以前陈慕道还在的时候,他们几个家生子甚为要好。后来王伯被派遣出门,跟随陈有鸟去崂山。一别十年,很多东西早时过境迁。陈慕道败家,祖宅都给了别房,原本的仆从们树倒猢狲散,阿生几个选择新的主人家。而王伯,坚持留在陈有鸟身边。
阿旺看了看,低声道:“是祭祖的事吧?”
此事在宗族内早传遍开来,不是秘密。对于陈慕道家里以前的仆从,难免会觉得唏嘘。但也仅此而已,所谓忠义,早消耗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陈慕道当家那会,真不是个合格的主人家。
王伯双手搓在一起:“族长他们真得那么狠心?现在老爷不在,少爷年少,怎么承受得住?”
阿旺苦笑道:“上面的决定,哪里会管这些?况且,以前老爷一意孤行,硬是把这个家给折腾没了,不知寒了多少人的心。”
王伯抿嘴不言,不管如何,他都不会非议老爷和少爷。
阿旺又道:“上次你回来,我就劝你换户主人家,你偏不听。现在好了,陈有鸟少爷被逐出嫡系,什么补贴待遇都会被剥夺,怎么生活下去?阿生,你都这把年纪了,头发花白,卖命半辈子,现在连个暖床的都没讨上,何苦呢?看我,阿明,阿东他们,早就娶妻生子,虽然还是奴仆,可都有了自己的家,有着奔头。”
王伯态度坚决:“我这条命已经卖给了老爷,就不会做第二家想。而且我相信,少爷虽然学道不成,但也能闯荡出一番事业。”
阿旺哑然失笑:“阿生,你想什么呢?败家容易创业难,你以为事业是那么好做的?”
王伯道:“你不了解少爷,你也没看到过外面的世界。世界真得很大,我们只是井底之蛙。”
阿旺不高兴了:“阿生,我是看在我们自少交好的情谊上劝你认清楚现实,找条活路。你却跟我谈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再大,再精彩,跟你我有甚关系?”
说着,气哼哼转身走了。他觉得王伯肯定是老糊涂了,一介下人,仆从,跟个好人家,能吃饱穿暖,有个婆娘搂着睡觉,便心满意足。有心思想外面,还不如想上面呢。
王伯摇摇头,依然守在大堂外面,等待少爷出来。
此刻在大堂上,族长陈三公坐在上首处,两边各有数名老者,其中掌管族学的八叔公赫然在列。
瞧这个阵仗,气氛严肃。
陈有鸟站在那儿,躬身施礼。他离家多年,对于族长,对于这些宗族的长者,皆已陌生。
族长陈三公看着他,微微点头:“倒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可惜,可惜了。”
陈有鸟问:“族长找我来,有甚吩咐?”
陈三公叹口气:“本来你年少未及冠,这些事情不该让你来出面承受的。但没办法,你的父亲下落不明,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
陈有鸟淡然道:“族长有事尽管说,小子虽然年少,却已懂事。”
陈三公说:“你父亲曾四处举债,很多债务已经通过变卖田产房屋等还清了,不过还有些零散的数目,都是记在宗族账本之上。至于外面欠下的债,据我所知,主要是宋家的一笔五千两银子。这个,也不是小数目……”
陈有鸟听着,沉声道:“家父举债,也是为了我在崂山修道。诸多花销,都在我身上,因此不管欠下多少钱,我都一力承担。”
闻言,陈三公赞道:“有但当,这才是我陈氏子弟。你的父亲陈慕道虽然为人荒诞不经,但能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也是他的福气。”
顿一顿,接着道:“然而无规矩,不成方圆。族规在此,不可违背。当某一房败落,经长者商议,当重新安排族谱序列。所以,你这一房,会被除出嫡系房谱。此事将在八月十八的祭祖大日上正式宣布,今日叫你来,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陈有鸟哦了声,果然是这桩事情。
陈三公摸了摸胡须:“当然了,只是除出嫡系房谱,你依然是陈氏子弟,如果你想谋个生计,宗族会优先考虑你的情况,做个小管事,而或出外跟随商队增涨阅历,都没问题。毕竟,你也曾在崂山修道十年。”
旁边八叔公晒然道:“什么修道十年,不就是劈柴挑水嘛。”
数位老者都是摇头,脸色淡漠。
关于道童的日常生活状况并非什么隐秘,进入道场后,有天赋根骨的,三年内就冒头了;稍有些潜力,六年也是足够熬出头的;至于耗足十年,仍然一事无成,最终被遣返下山者,实在乏善可陈,充其量,也就是比普通人多些见识而已。相对投入进去的巨量钱财,不值一提。反而会因为长年生活在山上,对于外界缺乏了解,从而导致生活常识的缺失。
陈有鸟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族长,关于嫡系房谱之事,可否再缓缓?”
八叔公冷哼一声:“今天叫你来,是通知,不是与你商讨。哼,你父亲在宗族内其实还欠着不少的数目,只是我们见你可怜,不再追究,因此由宗族兜底,全部一笔勾销罢了。但你不要误会,这说的是族内的债务,不包括外面的。宋家那几千两,与宗族无关,你自己想办法还去。”
第二十五章:哥哥,我饿
大堂上,一众长辈老者没有好脸色,纷纷斥责陈有鸟父亲陈慕道的败家行径。
八叔公道:“陈有鸟,你上次来说要读书,我劝你尽早死了这条心,不要再做这番痴心妄想。”
陈有鸟吸一口气:“八叔公,族学不收我,我已经另外拜了老师。”
八叔公晒然道:“私塾里读书的都是几岁的孩童,你倒真有脸皮去读?”
陈有鸟摇摇头:“我进读的不是私塾,而是不同流草堂。呵呵,正好跟善本、善元他们同窗。”
进来这一阵,所见的都是冷漠,所听的都是数落,心里已经憋了一肚子气。虽然父亲做事确实不靠谱,可这么多年来,为了自家儿子在崂山道场的前程着想,护犊之心,半点不差。不管如何,陈有鸟都不愿意别人肆意非议父亲。
“你拜了孟夫子为师?”
八叔公一阵愕然,显然没有听闻到这个消息,感到意外,其他长辈老者也是惊诧不已。
孟北流声名在外,乃是有名的严师,当初陈善本兄弟能入门,陈氏上下都感到十分兴奋,为此大摆筵席庆贺,对于两兄弟的中举更有信心了。怎地不声不响间,陈有鸟也进了不同流草堂去读书?
“你说谎!”
八叔公不相信。
陈有鸟一摊手:“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善本善元。好了,既然宗族已经决定要开除我们父子的嫡系房谱,我无话可说。”
说着,拱一拱手,转身离开。
出到外面,王伯赶紧上来问:“少爷,谈得如何?”
陈有鸟道:“长辈们说宗族不养闲人,不养废人,所以,就这样吧。”
王伯急了:“少爷,你可不是废人,你能画符,难道没说出来吗?”
“我毕竟没能晋身正式的道士,没甚好说的,走吧。”
陈有鸟本打算等自己化气成功,拿了度牒身份,再在宗族扬眉吐气,可差临门一脚,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纸。而宗族内的人已经急不可耐要把他们父子逐出嫡系房谱,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堂内,数位长辈老者面面相觑,还在消化着陈有鸟进入不同流草堂读书的信息。
此事做不得假,陈善本兄弟在那儿,是人证,一问便知。
只是为何,他们兄弟没有漏半点口风?
族长陈三公看向右手边:“老五,善本回来,没有跟你提及这事?”
那老五,正是陈善本的本家爷爷,他摇头道:“没有……其实这事没啥可说的,虽然不知陈有鸟通过什么手段拜了孟夫子为师,可也证明不了什么,他就学过两三年蒙学,又不会做文章,更不是秀才,白身一个。”
他家两个孙子,自小便有神童的称号,被誉为“读书种子”,在宗族内享尽风光,而今突然冒出个陈有鸟来,陈善本兄弟俩自是觉得不舒服,有一种被人抢东西的感觉,下意识生了提防之意,不可能帮陈有鸟去宣扬此事。
“不错。”
八叔公连忙附和道:“孟夫子性格怪得很,也许是偶然的缘故,这才把陈有鸟收入门下,不同流草堂里的学生多着呢。”
陈三公沉吟片刻,慢慢道:“他能得到孟夫子的青睐,总有些长处。”
八叔公道:“族长,他都十八九岁了,学道不成,又想来读书,根本不着调。如果我们不尽快将他们父子逐出嫡系房谱,宋家人肯定会找上门来讨债,我把话放这了,这一笔五六千两的银子,我绝对不同意帮他们还。”
“不错,凭什么要宗族兜底?”
“说得是,陈慕道败光家业,一事无成,连人都跟野和尚跑了,还要我们给他擦屁股,没门!”
“谁知道他外面还有没有更多的债务?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可不是?其在宗族内部的欠债,我们念在同族的份上,已经网开一面,不再计较。至于外面的,无论如何,都得他们自个承担,宗族可不是善堂,不养废人。”
群情汹涌,全是反对。
陈三公叹口气,他也无话可说。
其实陈慕道在宗族内部的欠债,所抵押的田产房屋等,真实的价值大大超过了债务。各房各家,都精明着呢,怎么会干赔本生意?这也是正常的行情,要怪,只能怪陈慕道好高骛远,不脚踏实地,妄想让儿子踏入仙途。
修道之路,不止要求天赋根骨,更要海量的钱财支持,一旦修炼不成,所有的花费都会打了水漂。
八叔公又道:“将陈慕道父子逐出嫡系房谱,此事我已经知会宋家,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要讨债,就去找陈有鸟,与我们无关。到时祭祖大日,宋家也有代表出席,亲眼见证。”
陈三公道:“那就这样吧。”
……
回到宅院时,王伯满腹忧虑。被逐出嫡系房谱的事已经无可更改,以后该怎么生活?
不管在什么样的宗族,嫡系、旁系、以及更为疏远的外系,三者的身份地位差别甚大,不可同日而语。如果丢了嫡系的身份,陈有鸟每个月的例钱自是没了的,这钱虽然不多,好歹是个保障。目前居住的宅子也会被收回,没有地方住,就得去租房子,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然而陈有鸟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晚饭还特意叫旺财出去买了三斤卤肉回来,胃口一如既往的好。
画眉吃得少,一丁点的米饭,嚼了根青菜,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陈有鸟问:“画眉,你不喜欢吃这些?”
女孩摇摇头:“不惯。”
陈有鸟看着五六碟菜肴,有荤有素,还有汤,王伯的厨艺也是有一定水平的,色香味俱全。这样的伙食,绝对是中上等人家的层次。这样都吃不惯,难不成画眉出身富贵豪门,天天锦衣玉食?
怎么可能?
晚饭吃罢,房内掌灯,又见画眉进来,脆生生叫道:“哥哥,写诗。”
一点也不生分,撸起袖子,拿起事物,开始磨墨了。
陈有鸟忍不住问:“画眉,你喜欢诗词?”
画眉却答非所问:“哥哥,我饿。”
陈有鸟不禁鼓起了眼睛,饿不吃饭,却来叫我写诗,果然是脑子出了毛病……又或者,这是传说中的精神粮食?
认真想了一会,提笔起来,写了首七绝,勾勒之间,情绪投入,消耗三根文气。
笔墨方成,画眉已经一脸欣喜地拿起:“谢谢哥哥。”喜滋滋地回她的房间去了。
第二十六章:画眉的家
(这几天感冒挂水,耽误了,抱歉抱歉!)
目送她窈窕的背影,陈有鸟若有所思起来:第一次画眉喜欢的诗作,字里行间,蕴含着文气;而这一次,同样如此,难道她能感受到其中的气息?
换句话说,这女孩喜欢的并非是诗句本身,而是另有玄机……
自从明确文气能提高修炼的效率后,陈有鸟就有了认识:文气绝对是好东西。
日常时候,稍有空闲,便沉浸在《文心雕龙》里面,要多产出些气息。
不过这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点滴成涓,快不起来。唯有在消耗之际,节省着用,刚才只是情绪起来了,无意间又用了三根。
原本陈有鸟觉得文气对自己有大用,而今一看,发现该气息还能对别人产生用处,这就显得玄妙了。
有待观察。
画眉恰是最好的观察对象。
一夜无事,第二天上完课,从不同流草堂回来,已是响午时分,但画眉居然还在房中睡觉,没有起身,早饭也不曾吃。
画眉饭量很少,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少”,而是隐隐有一种对饭菜的抗拒,甚至讨厌,仿佛有厌食症似的。正常而言,饮食不佳,没胃口吃饭,有损身体健康,可是她看似瘦弱,但皮肤晶莹如玉,气色好得很;
另一点,画眉少吃却嗜睡,尤其是拿了蕴含文气的诗句之后,关起房门来,躺下就睡,睡的时间相当长。
这不,从昨晚到现在,太阳早晒屁股了,如果她不是很晚才入睡的话,这不得睡上十几个小时了?
综合种种,颇不寻常,反正跟一般的女孩子不同样。
陈有鸟心里早存了疑窦,过去敲门:“画眉,画眉你起身了没?”
房门没有上拴,拍了两下,咿呀一响开了。
床上,画眉被惊醒,半个身子坐起。她头发散开,乌云如瀑,似乎又长了些,一双眼睛还带着睡意,很无辜地看过来:“哥哥,找我?”
陈有鸟心一跳,在这一刹那间,他又产生了那种错觉,觉得画眉又长大了一两岁的样子……
衣襟之下,出现了山峦起伏的形态。
难道她之前是用布条束住了的?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为了自我保护,在落难之际,进行一定的伪装。
陈有鸟干咳一声:“画眉,你不吃早饭,不饿?”
画眉摇摇头:“不饿。”
陈有鸟四下打量:“昨晚你拿走的诗?”
画眉眨了眨眼睛:“我藏起来了。”
陈有鸟顿时发现她的眼神跟之前有了区别,变得明亮起来,难以看到起初的那种迷茫和迷糊了。如果说原先把她从街上带回来的时候,画眉像一个懵懂的迷途小女孩的话,现在就是个渐渐长大成人的少女了。
那么问题来了,她到底几岁?
画眉的模样颇具迷惑性,陈有鸟捉摸不透,可惜这个世界没有身份证可查。
“对了,哥哥,我又想起些事情。”
这句话成功吸引住了陈有鸟的注意力,连忙问:“什么事?”
画眉犹豫片刻:“我的家,应该在云梦。”
“云梦?”
陈有鸟吃一惊:“你说的可是云梦大泽?”
画眉点点头。
陈有鸟惊诧地道:“那可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你怎么会流落到海岱郡来?”
云梦大泽,莽荒之地,虽有郡城村镇,但世人对那儿的印象,永远是神秘的云雾,浩荡无际的水泊,以及各种光怪陆离的神话传说……
画眉流露出悲伤之色:“很小的时候,我就流落在外,四处漂泊了。”
陈有鸟疑问:“你的父母呢,亲人呢?”
“他们都死了。”
画眉流下了眼泪。
陈有鸟仍然满腹疑惑:“究竟是什么情况?”
画眉摇摇头:“许多的记忆都模糊了,我想不起来,可能要回到家后,才能记起更多。”
陈有鸟叹口气,想了想:“画眉,目前我没办法送你回云梦,路途太远了,千山万水。”
画眉展颜微微一笑:“不急的……”
顿一顿,忽道:“我想,我应该还有个爷爷在。”
还有亲人就好办多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陈有鸟才离开房间:画眉身上迷雾重重,不知有着怎样的身世来历,甚不平凡。不过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妖邪之气,也没有任何的危险气味,看上去,就是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丽少女。
接下来数天,画眉不再请求陈有鸟写东西,仿佛一下子没了这方面的需求,倒让陈有鸟有点不习惯了,觉得失去了一个继续观察的机会。
好在画眉的形态样子不再发生变化,稳定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形象。
这让陈有鸟松口气,要是她真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成熟,那可真是“事有反常必有妖”了。至于之前的两番变化,或许真是画眉之前做了某些伪装,换掉之后,从而导致感官上的错觉。
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模样和年纪。毕竟身高并没有增长,主要变的,在于体态的突出,以及五官气质。
画眉的饮食一如既往的少,但身体方面没有任何问题,陈有鸟等人渐渐习以为常。少女深居简出,一整天下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房间里头,不是睡觉,便是在发呆。面对陈有鸟以外的人,她言语极少,简直惜字如金。即使跟陈有鸟,其也很少主动挑起话题。陈有鸟也曾旁敲侧击,试图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但没有多少收获,看得出来,画眉真得因为某些缘故,导致记忆失落了。
也难怪,像陈有鸟,他自幼离家上山,十年之后,对于故乡,甚至对于父亲的记忆,都已变得模糊。根据画眉陈述的,她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云梦大泽,多年以后,对于过去,哪里能留存多少记忆?
日后有机会,再将她送回云梦去。只是其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剩得一个年迈的爷爷,这么多年过去,老人家是否健在,值得怀疑。
不管如何,这事陈有鸟既然揽下了,就得有始有终。不会将画眉赶出家门,置之不理。
那样的事,他做不来。
画眉的性情是冷淡了些,但并非娇生惯养,安安静静的,恍若一个标准的宅女,用陈有鸟的眼光看:挺不错的,他原本也是个宅男来着,喜静不喜闹。
相比之下,宋天富就是标准的生意人,天天呼朋唤友,应酬喝酒,他俨然已经把陈有鸟当做了值得相交的好友,经常登门来相邀,两者厮混得相当可以。
宋天富自诩眼光独到,看人不会走眼,似乎验证了他的自夸:陈有鸟的名气,突然间在郡城内响当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举秀才
陈有鸟获得的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名声,源自孟北流的推荐。孟夫子把十多首诗作在所属的文坛圈子里发布,并不吝赞美地进行宣扬,不用多久,陈有鸟就成为了海岱郡小有名气“诗人”。
在大胤王朝,经义文章为主流,但诗词歌赋也占据着一定的位置,科举科目中,便有一项必考的“诗赋”,占分比例虽然不高,可想要博取功名,也必须掌握诗词格律和格式。
孟北流本身,偏爱诗词这一块,性情不羁,仕途失意后,更是喜欢写诗作词,抒发内心的苦闷与愤懑。
俗话有说:歌以咏志。
这也是他见了陈有鸟的诗,顿时生出惜才之心,破格将陈有鸟收入不同流草堂的原因所在。要知道别的学生,最起码得有秀才功名,白丁是不收的。
孟北流欣赏陈有鸟,有心将其推荐成名,毕竟现在陈有鸟也是不同流草堂的学生。
学生扬名,作为老师,与有荣焉。
主要还是这些诗作水平上佳,虽然来自另一个时空,可放到此地,依然能脍炙人口。
陈有鸟有自知之明,有目的性地抄写出来,而不是哪首经典写那首。目前为止,他所写的大都是短小的五律,言简意赅,意韵浅白,小学生读了都能理解的那种。
这些诗作,符合他目前的年纪和身份。
他并不想成为什么诗人,而是要当官人,写诗给孟北流看,本意是当敲门砖,籍此入门读书。
然而名声,的的确确是个好东西,能带来某些意料之外的影响力,以及好处。
……
“举秀才?”
草堂内,陈有鸟惊诧地叫唤出声。
孟北流微微颌首:“不错,老夫和几个好友欣赏你的诗才,有心要举荐你上去。”
陈有鸟有些汗颜,那些诗作都来自《文心雕龙》,自己只是当了个文抄公。不过来到这方异世界,历史文化面目全非,不用白不用,问道:“这个举秀才,是什么样子的?”
孟北流疑问:“你不知?”
陈有鸟抓抓头:“我在山上待久了,并不了解。”
孟北流不疑有他,解释起来。
原来大胤王朝的科举制度,除了正式的考试之外,另外还有不少名目,比如捐监生、比如举秀才、还有特别的恩科之类。通过这些,不用考试,也能获得功名。
陈有鸟听得大开眼界,果然是社会现实主义,哪里都差不多。考不过,还能走后门,也能用钱开路。
比如这举秀才,便是由地方上的大儒名士,只要找够三人,三人联名举荐,即可让受举荐的人直接从白丁晋身秀才,而无需辛辛苦苦地去考童子试了。
这样的方式,无疑是一大捷径。
要知道童子试虽然是最低阶段的考试,但也有着相当的难度,不知多少考生考到老,还是个童生。如果得人推荐,立刻当上秀才,就能省去这一关。
当然,有资格联名推荐的人可不好找,还得找够三人。
陈有鸟问:“老师,这么宝贵的名额,为何是我?”
孟北流呵呵一笑:“首先,举秀才的名额每年都有一两个,不举白不举;其次,秀才只是士大夫的最下层人士,并不算得什么;然后,你得清楚,举秀才,跟真正考得的秀才,是有不同的。不少读书人,他们其实并不愿意被举荐,你可知为何?”
陈有鸟稍一思虑,便明白过来:“是否是名声不好听?”
孟北流回答:“名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有些人有自信,可以堂堂正正考过去,自然无需让人推荐。他们会觉得,如果秀才都考不到,以后更不能考举人,进士了。”
陈有鸟面露古怪之色:“老师你的意思是不看好我?”
孟北流哈哈笑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我是觉得你的年纪,要是直接就晋身秀才,免去童子试的考核,后面的路,也许能好走点。”
这是不争的事实,世间的路那么多,谁都更喜欢走捷径。
孟北流又道:“你也不用急着谢我,此事尚未确定,有个前提,你得通过我的命题考试,写几篇官文出来,要有一定水准的。否则的话,我也不敢把你推荐上去,有损名声。”
言下之意,要是堂堂秀才,连篇合格的官文都写不出来,传扬出去,叫人不齿。莫说陈有鸟惹人非议,作为推荐人,孟北流他们同样面目无光。
陈有鸟沉声道:“明白的……对了,老师,明年是不是就乡试了。假如,我说假如的话,今年我获得了秀才功名,明年是否就能去参加乡试了?”
孟北流一听,哑然失笑:“理论上,如果时间刚刚好,是可以的。童子试每年都考,乡试则三年一度,而会试,设定在乡试的后一年,故名‘春闱’……这些对你,实在遥远了些。你还是踏踏实实学官文,先写出合格的文章来再说。”
陈有鸟喃喃道:“要是错过明年,可又得等多三年了。人生苦短,没有几个三年。”
孟北流摇摇头:“话虽如此,但你得有把握才行。每次考试,花费巨大,不可贸然决定,白白浪费钱财。”
陈有鸟正色道:“老师,可以的话,请你命题,我现在就能写文章。”
“现在?你确定?”
孟北流面色一沉:“急功近利,往往自乱阵脚,得不偿失。满打满算,你进入草堂不足十天。你如果写不出来,我会很失望,甚至会收回对你的举荐意向。”
陈有鸟说:“老师,我想试一试。”
孟北流看着他,一会才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就命题。”
很快,室内变成了临时的考场,孟北流当监考员,考生只得陈有鸟一个,考试题目:《道德考据论》。
这题目不算难,显得中正,想要写得出彩,却也不易。
陈有鸟一边磨墨,一边思考。他现在要写命题文章,不是临时起意,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着一定的底气。前生为人,大考小考,月考中考,考试无数,早磨砺出了沉稳的性子,考试经验十分丰富。而数日来,他着实下了苦功来读书的,加上科学的学习方法,效果事半功倍。
写文章而已,弄清楚了论点,即可陈述论据,洋洋洒洒,一篇合乎格式的文章便出来了。
时间才过一半左右,陈有鸟便写好交上来了。
孟北流慢慢看着,说实话,这文章存有一些瑕疵,但论点明确,论据翔实,引经据典,逻辑分明,已经属于水准之作,一般的秀才未必能写得出来。
看完,他看着陈有鸟:“举秀才有个流程,但一个月足矣。如果你真得要参加明年的乡试,得多写文章。”
陈有鸟就知道,自己过关了。
第二十八章:出城
看过文章,孟北流对陈有鸟有了新的认识,觉得这个半路入门的学生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所以让他留下来,等于给陈有鸟开小灶,仔细讲述起有关科举的各种注意事项。
这都是经验之谈,十分宝贵。陈有鸟听得非常认真,一一记于心中。
官文其实是一种很套路化的文体,只要吃透了格式、体裁,即可举一反三,洋洋洒洒地写出来。相对文体本身,其中表达的观点更为重要,是否符合当今朝政的主张,是否写中主考官的下怀,是否揣摩到上位者的心思……
这些,才是金榜题名的关键。
如果不合时宜,唱反调,就算写得花团锦簇般,也是无用。
孟北流活了大半辈子,早已看透此中关窍,他本人虽然鄙弃官场上的龌蹉,可对于志在科举的学生们,自不能灌输愤世嫉俗的东西,要是把学生都教得偏激了,怎么考得上去?
这一讲,滔滔不绝,讲到了黄昏时分,孟北流神态疲倦,慢慢道:“古人云:字如其人,诗见品性。我看得出来,你有赤子之心,殊为难得。这个世道已经变了,看着繁华盛世,但风云暗涌,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你要记着,人之所以为人,当有仁义底线,否则,与禽兽有何区别?”
陈有鸟躬身道:“多谢老师赐教。”
孟北流呵呵一笑:“我并非迂腐不堪的老学究,更不是对你说教,讲大道理。人的际遇,机缘不定,可能遭遇磨难,生活艰困,也可能一朝得势,直上青云。一上一下,诸多变化,人心就会变……好了,最后这些话,都是老人家的唠叨,天色不早,你回去吧。接下来几天,你也不用来上课,慢慢消化,多走走,多看看。”
“好的。”
陈有鸟离开不同流草堂,外面已经昏暗,有灯火点亮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
拜孟北流为师,收获良多,等于踏上了一条读书的捷径。只要获得推荐,秀才功名到手,便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穿越而来,来到这方充满了神秘未知的宽阔世界,当要步步为营,这才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回到宅院,王伯赶紧开始炒菜,饭菜一如平时般丰盛。吃过饭后,王伯低声问道:“少爷,咱们是不是该做些准备了?”
“什么准备?”
“找房子呀,此地将被宗族收回去,不提前找好地方,到时可就麻烦。”
王伯眉头紧锁,他对这宅院已经有了感情,种上了菜,养了鸡鸭等,可鸡鸭都来不及长大,人就要被撵出去了。在外面租房子,很难再有如此舒适的环境。
陈有鸟问:“这事,你跟旺财说过了?”
王伯点头:“提了下,不过这小子表现得可以,大表忠心。他要是有二心,我立刻把他卖掉,换钱。嘿,这家伙吃得可不少,卖了省口粮。”
陈有鸟一听,哑然失笑。当初旺财可是签了卖身契,契约在衙门登记在册,受律法保护。从某种意义上讲,卖身为奴,形同于货物,可以易手转卖。不过旺财这样的成色,卖不上价。他在这边吃好睡好,去哪里找这样的好主人家去?哪怕陈有鸟可能被逐出陈氏嫡系房谱,旺财也不会生出二心,他可不蠢,越是这般时候,越要卖力效忠,才能获得表现的机会。
王伯又道:“这两天我在附近转了几圈,房子有,但不甚合意;好的价格又太贵。”
陈有鸟道:“没事,你且多看看。”
第二天不用去上课,陈有鸟本来打算呆在屋子里读书,宋天富却来了,形色焦虑的样子:“陈老弟,我家里出事了。”
陈有鸟一怔:“什么事?”
宋天富叹口气,说了起来。
原来是宋家在郡城外面的一座庄园发生了事端,弄得人心惶惶。
但凡大户大族,房屋商铺只是一部分的产业,庄园田地,才是主要的财富基础,拥有多少亩的田产,是衡量一个家族底蕴的重要标准,哪怕以经商为主的家族,只要有了富余的钱财,有了机会,首选都是买田买地。
不过大胤王朝律令,对于土地田野有着一套管制,很多时候,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田产的,还得有功名,有地位。相互匹配,如果超过了,会被认为逾矩,是罪。是以大族人家,都希望能培养出读书人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有了权柄,也就有了土地。
宋家是行商家族,三代无人当官,拥有的田产不多,只得一千余亩,田产的品质也不算好,分布在城外稍远的地方。并在那儿建立了一座庄园,方便打理。
上千亩的田产,一部分自家种,一部分租给佃户种。
就在前天晚上,庄园内养着的一群羊突然横尸羊圈,死状可怖;到了昨天夜里,一头重达数百斤的壮年耕牛暴毙,使得庄园上下的人惊骇不已……
如果说死了一群羊,还不算太大的损失,可死了一头牛,那问题就严重得多了。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古世界,耕牛的价值非同小可,比一般人都要高贵得多。在衙门,耕牛登记在册,若是谁家的牛突然没了,比人口失踪还要严重。至于宰杀牛来吃,那更是大罪。只有老病得无法下田的牛,而或意外死的牛,才能杀来吃肉。
陈有鸟听着,问:“难道是有凶猛的野兽潜入庄园,把牛羊吃掉了?”
宋家的这庄园位置偏远,抬头可见莽莽群山。
宋天富满脸忧色:“开始听闻传讯,我也以为是野兽祸害,但听管家说了详细的情况,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哦,是个什么情况?”
“无论羊群,还是耕牛,它们都死状可怖,浑身血肉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皮毛和骨头。”
说到这,宋天富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陈有鸟眉头一扬,顿时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宋天富道:“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去看看,你毕竟是崂山出来的人,有这方面的经验。”
陈有鸟沉吟片刻:“好,我与你去。”
略作收拾,带上装着画符材料的木箱子,想着身边要有个打下手的,于是让旺财跟随,然后坐上马车,出城而去。
第二十九章:邪祟无疑
“陈老弟,你说此事,会不会是邪祟为祸?”
在车上,宋天富忍不住开口问道。
陈有鸟不置可否:“依据你的描述,有点像,但要到现场看过,才能判定。”
宋天富叹一口气:“诡异的事端,怎地就在我家庄园发生了呢?虽然位置偏远,可好歹在郡城的管辖之下,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样的事出现了。”
陈有鸟看着他:“你出门行商,见多识广,关于邪祟,应该有所了解,而或遭遇过。”
宋天富面露苦笑:“话虽如此,其实不是那么回事。”顿一顿,接着说:“世道承平已久,在王朝管治之下,三十六郡,相当部分的地区都安然无事,最多就是闹点贼寇,或者旱涝灾害。而天下偌大,有妖物邪祟出没之处,早被人标明,圈了起来,属于危险地带。不管行商的,还是行镖的,只要有了经验,都会远远避开,哪里敢一头撞上去?”
陈有鸟听着,顿时明白了。在这方古世界,地图固然是稀罕物,可对于大户大族而言,弄一份行走路线并不难,毕竟几代人积累下来,都是宝贵的经验。而且他们走的主要是官道,根本不会去荒山野岭那般苍莽之处。
宋天富说:“很多事物,我都是耳闻,并未亲身见识过……对了,陈老弟,你住的那个宅院,究竟是什么回事?”
今日请陈有鸟出马,宋天富其实有着一份另外的心思,姑且当成是一次试探,看陈有鸟究竟有多少本事,所谓“眼见为实”。
陈有鸟回答:“凶宅有怨魂作祟,未成气候,一道符就灭了。”
宋天富听着,有些失望。
陈有鸟又道:“但你家庄园的事端,可是见了血的,如果真得闹了邪祟,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宋天富顿时紧张地问:“你能搞定?”
“不好说。”
陈有鸟打着哈哈:“天富兄,你不必太过焦虑,就算我搞不定,你也可以另请高明,而或报官。”
宋天富丧着脸:“难呐,请一位真正的道士出手,要花大价钱。闹将起来,官府责问,我这处庄园可能就保不住了。”
陈有鸟一怔:“这是何故?”
宋天富叹道:“涉及邪祟之事,事关重大,官府的程序截然不同,首先就得封园,封地,前前后后,调查,索源,诛灭,起码折腾几个月。耽误下来,所有的土地都得抛荒,没了产出,损失惨重。”
陈有鸟静静地听着,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宋天富摇着头:“所以但凡沾染了这些,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私下摆平,摆不平,就元气大伤,甚至家破人亡。”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难怪修道者那么吃香。”
宋天富忍不住翻个白眼: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宽限债务时日,天天请吃请喝,不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吗?说起来的确以功利心为主导,但彼此之间本就没什么交情,怎么会一见如故,立刻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拜托,那都是说书人的扯淡话。
眼珠子一转:“陈老弟,此事就拜托你了。”
陈有鸟正色道:“天富兄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说着话,过了一阵,马车停住,已经到了。
陈有鸟下车,抬头观望,见处身在一个庄园门外。
这庄园不算高大,土墙青瓦,四周种些树木,撑出一片荫凉来。附近情景,都是田野阡陌,大片大片地连在一起,地里种着稻谷、菜蔬等作物,有农人正在田间耕作。
跟着宋天富进入庄园,见到一排溜的农舍,又有羊圈、猪栏、牛栏等设施。居中是一个大大的晒谷场,每季收获的作物都会运送到此,进行进一步的加工。
陈有鸟问:“类似这般庄园,郡城郊外,应该不少吧。”
宋天富介绍道:“多的是,我家的算小了。像你们陈氏的,就要大得多,能住近千人,俨然乡镇。不过土壤好的田地,要么在郡城里面,要么在城郭边上……哎,我家里无人当官,占不到好田。”
陈有鸟举目远眺,能见到莽莽群山的规模,远看过去,像一条起伏的蛇蟒。
那儿,都是大山深谷,人足难到之处。
其实这些山脉算不得什么,跟崂山道场那边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也比不上陈有鸟沿途归来所经过的地方。郡城所在之地,人口稠密,数以万万计,这么多年来,会不断向外扩张,辐射开发,挖矿、砍柴、伐木、狩猎……
人族的繁殖力惊人,破坏力也十分了得,年复一年的开发之下,许多山地都被挖掘成为田地,成为了村庄。
当然,也有不少巨大的山脉还没有遭遇破坏,成为飞禽走兽的乐土,基本都距离郡城较远的地方上。那儿山林茂盛,情况复杂,是滋生各种诡异的温床。
宋天富道:“陈老弟,赶了一路,先到厅上喝茶。”
陈有鸟摇摇头:“茶暂且放着,去现场看过再说,免得耽误了时辰,若傍晚天黑了,就棘手了。”
宋天富求之不得,让庄园的一个管事带领,前往羊圈。
庄园内住人,也养着不少牲畜,牛羊鸡鸭,狗鹅之类。最先遭殃的是羊圈养着的八只羊,出事后,负责庄园的管事没有第一时间往城里禀告,等第二天晚上牛被害了,这才意识到出了大问题,赶紧派人送信。宋家得了书信,感觉不妙,商量之下,就提及陈有鸟的存在,故而让宋天富出面请人。
现场并没有得到妥善的保护,乱糟糟的,不过剩存的羊皮和骨架都在,摆在那儿,由于没有血迹的缘故,看上去,倒不显得吓人。
看完羊圈,又去看牛栏,两处情况差不多,这边剩着一副牛皮和牛骨架。
陈有鸟仔细勘察了一遍,让人把羊皮和牛皮剖开,摊开来,见内皮上还沾染着一些血肉,模糊一片,暗红暗红的,十分渗人。
由于要安定人心,宋天富只让管事带两名得力的手下跟随,其他人等,一律不得靠近:“陈老弟,你看?”
陈有鸟脸色凝重,鼻子嗅了嗅,问:“事情发生的两个晚上,可有人听到动静?”
那管事摇头:“没有,什么动静都没听到,都是一觉醒来,才发现羊和牛被祸害了。”
羊群和牛属于贵重牲畜,特别是牛,有专人喂养,以及看守,就住在牛栏边上,距离数米而已。
陈有鸟吐一口气:“事有反常,邪祟无疑。”
第三十章:引蛇出洞
得到确认,宋天富不禁伸手擦了把汗,他原本还心存一份侥幸,希望只是凶兽为祸。
陈有鸟说:“对方袭杀牛羊,但并未伤人。”
宋天富精神一振:“也就是说,其未成气候,可以对付?”
陈有鸟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今晚我就住在庄园里。”
宋天富求之不得:“陈老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陈有鸟道:“我先到处走走,看看,你们不用跟随。”
说着,带上旺财,举步便行,把整个庄园里里外外走了一遍。
旺财跟在身后,不明白自家少爷在做什么,但他是个聪明人,不该开口多问,绝不吭声,拿好少爷的箱子即可。
陈有鸟这边嗅嗅,那边闻闻,形迹古怪,其实在感受阴气。
如果说生人有血气,那么邪祟,便是阴气附体。它们的强弱区分,可以通过阴气浓薄来划分的。
这些气息,平常人根本无从感觉,只有修道之士才能敏锐地体会到。
一圈走下来,并无太大的发现。
宋天富等在大厅上,来回踱步,心情忐忑不安。庄园中闹了邪祟,可是大祸害,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后患无穷。见陈有鸟回来了,赶紧迎上去,低声问:“陈老弟,对方是甚来历?会不会是从山上窜下来的?”
陈有鸟摇头:“低级邪祟的特点,有着很强的区域性,不会乱跑,它也跑不了。”
宋天富愕然:“你的意思,敢情它还是从庄园内滋生而出的?”
“这个可能性最大。”
“怎么可能?”
宋天富几乎跳将起来,不敢相信。
陈有鸟瞥他一眼:“但凡有怨气、恨气、杀气等负面煞气存在的地方,便都有机会滋生出邪祟。多年以来,你这庄园,难道没有出过事?没有死过人?”
宋天富一呆,他家庄园又不是善堂,为了奴役农人干工,为了收取税赋,当然会做出一些镇压欺凌之事:“阶层欺压,乃是常事,别家的更加霸道,更加黑暗,可为何偏偏我这儿出了问题?”
陈有鸟回答:“邪祟滋生,本就有一定的偶然性,往玄乎里说,那是因为你走了霉运。”
宋天富无话可说了。
陈有鸟又问:“你庄园上,没摆弄些驱邪的器物?”
“有,有的。”
宋天富忙说,很快进去,不一会,捧出一把桃木剑:“此剑悬挂在内庭。”又往外一指:“大门额上,还镶嵌了一枚古铜镜。”
驱邪的不单符咒,法器等物,品质好的,更有功效。
陈有鸟接过桃木剑,仔细一看,摇了摇头:“此剑木质已经枯干,上面的法力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了,应该用了很多年吧。”
宋天富不好意思地说:“近十年了,是请一位道士开过光的,足足用了一千多两银子呢。”
陈有鸟呵呵一笑:“开光器物,三五年,基本就没什么效果了。你让人把铜镜取下。”
很快,一枚古朴的镜子拿了下来,镜面赫然已经裂痕分布,像个破烂。
“显然,这些驱邪之物早失去了震慑威力,所以邪祟寻到了破绽。”
陈有鸟慢慢说道。
宋天富叹口气,宋家主业为行商,大部分的资源都往那边倾斜,对于庄园这儿,并不如何上心,许多物件都没有及时维护,以及更换。主要也是符箓和法器价值不菲,换一次要下大本钱,舍不得。更没想到在郡城的管辖之下,居然还能滋生出邪祟来。
陈有鸟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此地邪祟吞噬了牛羊之血,已经具备了凶性,要及时剪除,否则的话,下一次,它就出来害人了。”
宋天富忙道:“如此,有劳陈老弟了。”顿一顿,一咬牙:“等此间事了,你父亲的债务,一笔勾销。”
陈有鸟一怔,没想到他如此舍得。正常的市场行情,便是请一位真正的道士来做法事,最多也就花费一两千两银子:“债务的事,过后再说,不必着急。现在,你按我要求,派人准备好,今晚来个引蛇出洞……”
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宋天富点头像鸡啄米,立刻吩咐下去,让下人去筹备了。
吃过丰盛的午饭,陈有鸟进入房间,打开箱子,取出材料,要画符。
原本手上的符咒卖给了宋天富,得弄新的,以备不时之需。
他现在的状况,画符已经驾轻就熟,运笔自如了。只是画出两道镇宅平安符后,发现从道场带出来的材料已经消耗一尽。
符纸、朱砂,还有几样别的材料,这些东西价值不菲,所以说画符后卖掉,扣掉成本的话,利润也就是四五成左右,堪堪过半。但如果再算上消耗的法力,就不好说了。故而市面上销售的符箓,如果不是出自四大道场,而是某些小道观的话,用料往往不足,偷工减料,而或用的事物品质稍劣,功效也会打折扣。
用完了材料,以陈有鸟目前的身家,很难去买新的。
“希望对上邪祟,一道符可以解决,那样还能留存一道。”
陈有鸟暗暗说道。
画完符,消耗法力,精神疲倦,要用文气滋补回来,再美美睡上一大觉。
他目前的修炼状况陷入到了一个瓶颈,迟迟无法正式突破,本来还想着能水到渠成,可没有师父指点,干等也不是办法,思前想后,觉得是欠缺了一个契机,需要合适的事件来碰撞一下,或许就茅塞顿开了。
这一趟答应宋天富来此帮忙,便是有着相关的想法。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饥肠辘辘,饿得慌。好在宋天富早让人备好了晚膳,大鱼大肉。光这一桌,就得消耗好些银子了。
宋天富见到陈有鸟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般吃喝,双眼不禁都鼓了起来:这食量,这吃相,哪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必须是有本事的人。
两刻钟后,陈有鸟才放下碗筷,他终于吃饱了,胃已经被诸多东西给撑胀。但是,在他的思绪深处,居然还觉得有些饿。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好像吃一般的饭菜肉食,只是把胃填饱了,可浑身对于营养能量的渴望,仍意犹未尽。
一会之后,外面天黑了下来,农人们都已吃过饭,回屋睡觉去了。忙活了一天,一个个都累得很,明天又得起大早来干活呢。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都是早早入睡,还能省灯油。
“陈老弟,今晚就拜托你了。”
宋天富说着,带两名手下躲回里屋,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他是打算不出来了,免得撞上邪祟,招惹杀身之祸。
陈有鸟打发旺财回房间,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厅上,等待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