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此子,古怪
陈有鸟不是第一次面对真人。
通玄督主便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真人。
当初在海岱郡道庭都督府,陈有鸟与之交谈,对方和颜悦色,十分平和。
陈有鸟知道通玄真人道行高深,如渊如海,可到底怎么个高深法,并无了解。
不过现在,他切身体会到了。
同样是真人级别的白发道者,只是偶露峥嵘,陈有鸟就被压迫得一点脾气没有。
换了别个,恐怕早趴伏在地,战战兢兢,动弹不得了。
“嗯?”
白发道者轻唤出声,长袖一拂:“你身上的皇权龙气,倒是不俗。”
泰山压顶般的镇压感消失了,陈有鸟如释重负,额头已见汗。他心里却明白,并不是皇权龙气的缘故,而是泥丸宫中的《文心雕龙》发挥出了关键的作用。
文气!
每逢大事有静气,文气最能安心定神,消除负面情绪。
白发道者坐下来,好整以暇地喝起了茶。
陈有鸟这才回答他的问题:“正是通玄督主任命我为云山观观主。”
白发道者“哦”了声:“听说你们海岱郡出了些事,以至于通玄要前往龙虎山向天师请罪。”
“原云山观观主云崖道长偷练魔功,化身人魔,吞噬道人气血精魂……”
陈有鸟老老实实地说道。
白发道者神态不见任何变化,这样的事在他看来,确实算不得什么。
其实还有另一件影响更大的事:有贵人在海岱郡遇刺。
此事具体如何,白发道者并不知晓,他下意识地认为陈有鸟也不会知情。
区区一个地方上的小道观观主,还没有那个资格与贵人产生交集。况且此事隐晦复杂,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即使身为真人,也不愿被牵涉其中。
白发道者现身来问话,主要是因为心血来潮,似有感应。这种神魂上的感应颇为模糊,若有若无。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不过他不擅于占卜之术,否则算上一卦,会获得更多的情况。
“你年纪轻轻,已经化神,足以证明天资卓越,为何还要沾染红尘,去考那凡俗功名?”
真人独具慧眼,一眼便看破陈有鸟的修为道行。
陈有鸟早打好了腹稿措辞:“我在崂山操持多年,并无成就,下山后因缘际会,这才侥幸突破。后来又得赤阳师兄指点,赐予丹药等,才能化神成功。我深感道基肤浅,心境不稳,难以再返崂山,于是选择去读书,好多一条路子。”
听到他最后一句,白发真人微微一笑:“你这小子,倒也诚恳。”
功利之心,人皆有之,纵然面子上做得再冠冕堂皇,也不过是熙熙攘攘,为名利往来罢了。
陈有鸟道:“在真人面前,不敢妄言。”
白发真人淡然说:“你的际遇,本真人无意刺探,那是你的福缘;你要走的路,也是自己的选择。但世间之事,向来难两全,想左右逢源,反而左右为难,你好自为之。”
陈有鸟肃然道:“小子受教了。”
下一刻,椅子上的身形蓦然消失,凭空不见。
陈有鸟心一凛:此等神通手段,神龙见首不见尾,实在高深莫测。
他今日选择到道观来,正是凭借云山观观主的身份来拜访,好探个虚实。
这一探,居然探出个真人来。
如果说四大道场与画眉爷孙是死对头,那要是被白发真人发现了画眉,会发生什么事不言而喻。
而实力上的差距,让陈有鸟深感无力,他根本做不了什么。
那么,尽快带画眉走,离开仙遗镇?
但是画眉却要找到她的爷爷……
“陈观主,看来真人对你青眼有加。”
清云道长不无羡慕地道。
他们镇守于此,将近十年光阴,期间真人一直深居简出,往往一年见不到一面,更不用说面对面谈话了。但刚才真人现身出来,与陈有鸟可说了好一会,甚至还罕见地露出了笑容。
陈有鸟面露苦笑:“道兄,实不相瞒,刚才真人气势如山,我已经被惊呆了,也不知说错话了没。”
清云道长道:“你有此表现,已经足够出色。我第一次见真人,被他看了一眼,立刻便跪拜在地了。”
他这话并无夸张,而是事实。
陈有鸟顺着话头叹道:“真人之境,不知要如何修炼才能达到。”
清云道长瞥他一眼,摇了摇头:“当今时世,哪里还能成就真人?能成功化神,已经心满意足。”
陈有鸟问:“道兄长年在大泽这边生活,修行,理当大有进步才是。”
清云道长苦笑道:“我刚才便说了,大泽灵气日渐式微,莫说我等,便是真人也受到影响。再说了,我任职做事,俗务缠身,哪能静心修行?”
陈有鸟深以为然:“确实如此,我这些天划船游逛,也感到意外和失望。”
清云道长笑道:“陈观主年纪尚轻,内心有期望。不过等再过些年头,也就会习惯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陈有鸟起身告辞离去。
清云道长很客气地送出门外,目送那道修长而飘逸的背影远去,不禁泛起了嘀咕:这位陈观主的经历着实匪夷所思,以弃童之身,如果说考取道士身份,可以用运气来解释,但化神成功,晋身道长,就绝对是逆天了。
其中存在着太多的矛盾疑点,难以理解。
首先是根骨资质的问题,如果陈有鸟资质上佳,就不会被崂山道场放弃;要是根骨差劲,其也不可能取得现在的成就。
其次,炼气化神,需要相关的真功秘籍。陈有鸟已经脱离了崂山道场,他去哪里获得真功秘籍?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其得到了一个足以让人脱胎换骨的天大机缘。
甚至可以称之为“仙缘”!
想到这个字眼,清云道长忍不住心跳加速,但随即长长叹息一声。
诚如真人所言,因缘际遇,各有缘法,不可刺探,更难以抢夺。
道庭内部,自有道规约束。
就算抛开道规不提,也得有对应的实力手段,才能拿捏得住。
陈有鸟不但是化神道长,人家还有举子功名,那可是官身的了,故而身上有皇权龙气,连真人都有些忌讳。
清云道长摇了摇头,把突如其来的一缕贪念给摇散掉,转身进入道观。
他却不知道,道观顶上,白发真人站在那儿,同样目送着陈有鸟离去的背影,嘴里说了句:“此子,古怪……”
第一百五十二章:买剑
“此子古怪!”
白发真人沉吟道,他觉得奇怪的并非是陈有鸟儒道双修,而是跟陈有鸟对话时,竟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怎么说呢?
像白发真人这般大神通者,当面对年轻后辈,态度自然居于上位。
提点训话,批评教化,这样才对。
然而刚才在厅上,听陈有鸟说话,白发真人原本的心绪不宁,竟仿佛得到了安抚,开始变得平静。
这是好事。
问题在于,从另一个角度上看,表明他的情绪受到了别人的影响。
不管是好是坏,这种影响都不应该,会波及心境。
如果面对的是别的真人,而或向道君天师请教,倒无可厚非,但现在只是问后辈些话而已。
难道是个错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真人境界,心境颇为坚固,能斩心猿意马,自我镇压情绪。
白发真人不是很确定,视线中,陈有鸟转过街角,失去了影踪。
……
转过街角,顺路拐进旁边一间店铺后,那种被人注视、如芒刺背的不舒服感终于消失了。
陈有鸟松了口气。
他可以肯定,凝视自己的,就是那位白发真人。
陈有鸟进入道观,只是为了刺探情报,可不愿成为焦点,招惹注意。
“这位少侠,可要什么兵器?”
店小二满脸笑容地招呼道。
陈有鸟抬头一看,原来自己进入的是一间兵器铺。
铺子不小,刀剑枪锤,各种各样的兵器摆放得琳琅满目。
看到这些兵器,他就想到自己的确缺了一柄好剑。
修炼出剑意,可飞花摘叶,甚至化雨为剑,但绝非说就不需要真剑在手了。
真剑杀伤,与剑意驭物,不是一回事。拥有一柄上等好剑,十分有必要。
陈有鸟看了看,问:“你这铺子,可有好剑?”
“好剑”二字,加重了语气。
“那是当然,咱家精金铺子在这仙遗镇上,可是远近闻名,有口皆碑的。”
店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陈有鸟接连看了好几把剑,却都不满意。
这些剑器固然锋锐,属于百炼精兵,但不符合他的要求。
店小二是个伶俐的,见陈有鸟的衣着打扮虽不名贵,可气质出尘,不是常人,当即道:“少侠莫非是要买法剑?”
法剑,便是法器,与寻常的钢铁之剑有着本质的差别。通俗意义上的飞剑,就指这一类。
陈有鸟点头道:“正是,贵店可有?”
店小二道:“有是有,不过这般生意,得请我家掌柜来谈。”
一会之后,一位中年掌柜走了出来,先打量陈有鸟一眼,然后才说:“法剑不同寻常,买卖的话,不收金银,只收符钱。”
陈有鸟听到,倒不意外,问道:“大概市值几何?”
中年掌柜笑道:“价钱因剑而异,少侠,请进内厅看货。”
内厅别有天地,素净清明,布置得十分典雅。
刚坐下,便有清秀的丫鬟奉上香茶。
没等多久,中年掌柜便捧出三口长条剑匣,法剑与常剑不同,日常收纳,一般皮鞘难以收得住,要用上特制的剑匣。
“少侠,本铺共有三口法剑,都在这里,你且看看。”
陈有鸟不曾做过这般生意,脸色微微一紧,随即拿过第一口剑,刚开匣子,一股寒意顿时扑面而来。
此剑的尺寸稍短,却不是新剑,上面有斑驳的痕迹,似乎被人用过一段时日了的。
“这剑是旧剑?”
陈有鸟忍不住问道。
中年掌柜早有预料地回答道:“法剑铸造不易,获得更难,市面上哪会随便流通的?这三柄剑,也是好不容易才回收到的。”
陈有鸟一想,确实如此。
在这时世,法剑法宝等如真功传承一样,罕见而珍贵。如果真有了不得的器物,怎会在一间兵器铺内出售,早被人得了去。
但其实,即使是低阶的法器,在外面民间也是足以镇宅安家的宝物。
权贵富族,家家户户基本都供奉有法器,用来镇宅辟邪,诸如破煞剑、照妖镜、桃符……
不过这些法器上面的法力,会随着使用时间而慢慢流逝,最终破裂报废。
到了那时,便会失去功效作用,得换上新的来。否则的话,会被邪祟有机可乘。
想当初宋天富家的庄园,就是因为镇宅的法器破旧了,没有及时更换,以至于邪祟为祸。
也是因为法器昂贵而难得,宋家想着将就来用,舍不得换。
比起那些民间器物,眼前这三柄法剑即使品相不佳,但品质无疑要优胜得多。
身为化神道者,如果器物造假,根本瞒不过陈有鸟的眼睛,东西一上手,便知好不好。
看过第一柄,接着第二柄……
全部看完后,沉吟起来。
三柄法剑,有的斑驳显旧,有的锋刃开了豁口,最后一把更差,直接断了一小截。
一会之后,陈有鸟问:“此三剑,价钱分别多少?”
中年掌柜道:“第一柄,三千八百钱;第二柄,两千六百钱;断了的那把,一千五百钱。”
陈有鸟听着,心中稍一盘算,明白这价钱不是狮子开大口。而且法器买卖,本就没标准的行情。有市无价,有价无市,常有发生。
问题是就算价格能谈低一两成,他都掏不出足够的符钱来。
陈有鸟身上,一直没有多少符钱,现有的,还是下山时从道观带来的,总数只得三百多钱左右,即使买最便宜的那把,都还不够零头呢。
中年掌柜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微笑道:“少侠若是手头不太方便,本店还可以以物折价。对于客人提供的器物,本店有专家评估,绝不会低于行情,童叟无欺。”
陈有鸟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一听之下,心中一动:“我身上倒带着些符箓。”
中年掌柜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只是出于商人的本能做买卖:“符箓可是市面上的热门货,特别是崂山符箓,品质上佳的话,价格不菲。当然了,别家的符箓,若是画得好,也是值钱的。”
陈有鸟就探手入囊中,拿出一枚符来:“我这儿有一张隐身符,请掌柜看看,能值多少钱。”
接过符箓,只看一眼,中年掌柜顿时神色一正:“此符,不错呀……”
第一百五十三章:符箓换剑
陈有鸟曾闭关苦修,画了好些符箓,有隐身符、定身符、破妄符等。
这些符箓在崂山道场现行的修行体系里,隶属中高阶,相当不错的了。
至于更高阶的五雷符那些极为稀有,以赤阳生为例,一张五雷符,已经是压箱子的东西,根本没有富余。
画符是十分损耗法力意念的事,为此,陈有鸟形销骨立,憔悴得不成样子,还让王伯误会了,以为少爷躲在房里与画眉做不可描述之事,日夜贪欢,放纵过度……
幸得陈有鸟的底子已脱胎换骨,又有文气养神,好生休养一段时日,这才养了回来。
换了别人这般透支损耗,可是会折损道基本源,得不偿失。
也是经过这一番后,陈有鸟就很少画符了。画出来的,一道送给了苍松、一道留在出云观;而祖宅那边,自然也有,当做镇宅之宝,鬼神辟易。
其余的,尽数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而今想要购买法剑,钱不够用,便拿出一枚符箓来,看价值多少。合适的话,用符箓来换购法剑。毕竟符箓可以自产,法剑则可遇不可求。
在仙遗镇上开铺子,中年掌柜自是有眼力的,东西一拿上手,便感受到符文上的法力荡漾,他懂得行业规矩,不打探符箓的出处,而是道:“少侠,此符不俗,且容我请人仔细看一看,才能定价。”
陈有鸟自无不可。
中年掌柜放下符箓,返身入内堂,很快请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陈有鸟打量老道士一眼,若有所思。
此老显然是有道行的,很可能曾经化神,只是上了年纪后,道行衰减,境界维持不住了,于是跌落下来。
“这位是本店的供奉专家,白道长。”
中年掌柜介绍道。
略作寒暄,白道长拿起符箓端详,然后惊讶地道:“此乃崂山道场正宗手笔,法念充盈,品质上等。”
说到这,看往陈有鸟的眼神都有所不同了。
修行拼的主要是资源,至于仙缘,太过虚无缥缈,万中无一,几可忽略不计。是以陈有鸟拿着这般符箓来折现,其肯定与崂山道场有着莫大的关系,一般的外门弟子,手头哪能有如此好东西?
可奇怪的是,陈有鸟并未穿道袍,看着不像道士,更像书生。
陈有鸟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应:“白道长果然识货,那此符能抵多少钱?”
白道长与中年掌柜对视一眼,掌柜直截了当地说:“三百钱。”
三百符钱,并没有想象中高,至于低不低,行情本就没有统一标准。
毕竟符箓是一次性的消耗品,用过便没了的。
陈有鸟沉吟片刻,又拿出了四道不同的符箓。
这一下,不管是中年掌柜,还是白道长,眼神都看直了。
瞧着这位年轻人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居然身怀一叠崂山符箓……
这是什么概念?
这起码得是道场俊秀级别的人物才有如此手笔。
问题在于,那等人物会掏不出一千多符钱?而且更不会看得上破旧的法剑。
在一刹那间,中年掌柜甚至怀疑自家的三柄法剑会不会看走眼了,里头藏着一柄神兵?
但这是没道理的事,每一件物品回收时都经过了仔细的勘验检查。
陈有鸟淡然道:“我五张符箓,换一把价值相当的法剑,可否?”
中年掌柜干咳一声:“论价值的话,只得这把断了的。”
那法剑,就是剑尖断了小截,可整柄剑的造型、材质铸工,反而是三把中最好的。
陈有鸟伸手拿起,耍了个剑花:“好,就换此剑。”
买卖谈成,中年掌柜很是开心,想了想,又道:“少侠爽快,本店也不能太过小气,我另送一副真木剑匣给你。”
说着,去取了一副方正崭然的剑匣过来。
其实三把法剑,所用剑匣都不是原配,而是店铺里收到剑后,另外配上的,材质只能说马虎,凑合着用。
中年掌柜赠送的真木剑匣,是铺子的精品,单独出售,售价数百钱。
他有心卖个人情,况且,真要计较的话,陈有鸟五张符箓,总价值本就超出了法剑的售价。
相比品相破旧的法剑,崂山道场出品的符箓要热门抢手得多,符箓的激发使用,更为简单。
“那就多谢了。”
陈有鸟接过剑匣,把法剑装了进去,一拱手,转身离开。他担心画眉在客栈里等久了,会着急。
中年掌柜送他出门,这才返回,问白道长:“道长,可看出此子的出身来路?”
白道长摇了摇头:“看不透,其身躯清光浮现,定然是修道有成者。只是如此人物,怎地没一把趁手的法剑?”
“是呀,我也觉奇怪,出身道场的得意弟子,师门怎能不给予照拂?”
白道长抚了抚胡须:“仙遗镇迎南送北,多奇人异士,倒没什么可探究的。一把剑换五张符,稳赚不赔。”
中年掌柜笑了笑:“赔赚不说,我只是感觉奇怪……”
他心底其实有些担忧,万一对方真得大有来头,师门长辈强势,会不会以为精金铺做黑心买卖,从而上门问罪?
但转念一想,买卖自愿,自家又送了一方上好剑匣,很是公道了,不管谁来,都有道理可讲。
陈有鸟哪里知道中年掌柜心里这么多戏?大步而行,注意到四周没有异样后,这才进入客栈,登登登上楼,进入房间。
画眉本在睡觉,但十分警醒,听闻声响,一骨碌坐了起来。
自从解开体内的血脉封印,她身上发生的变化肉眼可见,除了形体外貌,更关键的是精神上的变化,比以前灵动得多了。
“吵到你了?”
陈有鸟放下剑匣,开口问道。
画眉回答:“没有,只是我觉得饿了。”
“饿了?”
陈有鸟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我这便去写字。”
画眉却道:“我想吃鱼。”
她所说的鱼,自然是灵鱼。
难得她主动提出要求,陈有鸟道:“那我下去买船,再入大泽。”
画眉站起来:“不用买船了,我去去便回。”
“你自己去?”
陈有鸟一愣神,情感有些复杂:一直以来,画眉与他几乎形影不离,画眉极少表达出自己的主张,但现在……
当初那个站在街上茫然四顾的女孩,已经长大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登门拜访
画眉戴上斗笠,下楼上街,朝着大泽的方向走去。
陈有鸟站在楼上目送,倒没有多少担忧之情——自从回到云梦,画眉表现出来的种种,已经足以证明这儿属于她的主场,碰到事儿,她能够应付得来。
好几次,陈有鸟反而属于被保护的那一个。
他只是有些不习惯女孩的离开。
不过很快,陈有鸟便自我调整回来,开始研究换购到手的法剑。
因为断折了一小截,导致此剑只得二尺余长,三指宽,两面锋刃,剑脊微微隆起,剑身上铭刻着繁杂的纹路,像无数的水波荡漾……
伸手一弹,顿时发出清越的剑鸣,余音袅袅。
光听声音,便知与常剑不同。
自从入道,陈有鸟手头上一直没有趁手的武器。毕竟崂山道法,主擅符箓之道,从某种意义上讲,符箓,便是武器。
然而高阶符箓难画,作用效果也有较大的局限性,哪有手中宝剑来得潇洒自如?
特别是他的剑法融合,领悟到剑意之后,对于一柄好剑更为渴望。
而今算是得愿以偿了。
法剑,由于铸造材料和工艺上的特殊性,其比常剑要坚固锋锐得多,而且当注入法力后,便能施展出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手段。
最典型的,便是飞剑之术。
在道法鼎盛的以前,飞剑的表现形式为“剑丸”,乃是养在丹田内的庚金之气,张口一吐,剑丸飞出,千里取人首级。
那已经是神仙手段。
现在近乎绝迹,大概只有主修剑道的道君们才能掌握。
目前所说的飞剑已经不同,更类似于“驭剑”。
这个陈有鸟可没学过。
在没有秘籍剑诀的情况下,单凭悟性来学剑,相当有难度。
可没办法,没有师门传承,就这条件。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就是个半路子的散修,因缘际遇,救了“贵人”一命,这才获得真功,走到了现在。
所以当初赤阳生相邀,叫他回崂山,陈有鸟有所动心。只是再三考虑后,他还是拒绝了。
无他,皆因那条路,也是看不到前景的路。
有道行基础,加上赤阳生引荐,重回门墙不难,可回去后,想要拿到好一点的待遇,那就难了,几无可能。
四大道场的资源分配,头部自然都是道君那个级别的,然后才轮下来,当分到赤阳生这个层次,就已经不够看了。
等陈有鸟回去崂山,他不是哪位真人的亲传弟子,属于外来户,比起赤阳生,起码差上两个层次,能得到啥?
现实就是如此,尤其等级森然的道场内部。
近十年的道童生涯,陈有鸟识尽其中滋味。考核时撞得头破血流,道场都不让他留下养伤,直接扫地出门,可见仙家无情,从不讲那些。
那么,回去干甚?
留在民间凡俗,进可考取功名,退可仗剑逍遥,那才叫不枉此生。
想仗剑,先学剑,虽然难,但有《文心雕龙》加持,心神清明,再加上元神道基,总能琢磨出东西来……
对了,可以去找萧成聊聊。
萧成出身的青城剑派,论剑道造诣,固然比不过武当与齐云山,但也算剑门之一,相关的见识自然不差。
前时分别,萧成曾告知地方住址。
说走就走,陈有鸟略作收拾,背上剑匣,离开客栈,来到大街后段,辨认路径,一个拐弯,走了旁边的巷道里。
仙遗镇是个方外之地,但随着各路人马不断涌入,地价水涨船高,不管买房还是租房,价格都令人咂舌。
当然,也可以在野外山上结庐而居,当隐士。只不过那些地方不隶属小镇,也就不会受到道场的庇护,安全堪忧。
来大泽探险的家伙,可没有善茬,凶狠好斗,甚至杀人越货,都是做惯了的事。
当没有规矩和秩序,便会原形毕露。
萧成算是道场外门的人,又是老资格了,所以买了房子。不是街面房,而是在巷道里。
就这一条主街,寸土寸金,相比之下,开发出的巷道里要便宜得多。陆陆续续起了房子,咋一看,都成住宅区了。
每一座房子门口都钉了木牌号,容易找。
“七号,是这里了。”
陈有鸟在一座房子门前停住,打量四周,见房子结构简单,一层,前头带个小院子。
他顿时想起自家在海岱郡住的那个宅院,但要大得多。
上前敲门,很快门打开,站在里头的萧成惊喜地地道:“陈兄,你来了!”
陈有鸟说:“我可否进去?”
“当然,那是当然。”
萧成忙不迭道,赶紧侧身请陈有鸟进门。
陈有鸟迈步入内,见小院子搭建着些棚杆,正晾晒着不少东西。
有些是干货,有些是皮料,还有不少药材,能嗅闻到浓郁的气味。
这些气味,他在门外时便闻到了的。
萧成道:“院子杂物多,有点乱,陈兄见笑了,请入厅坐。”
陈有鸟道:“你说的杂物,可都是值钱货,收获不小呀。”
正说着,里屋又走出个人来,是个女子,身子高挑,容貌清秀,只是脸色显得苍白了些。
陈有鸟立刻注意到,她右臂的袖子随风飘荡,里头是空的。
女子好奇地看了陈有鸟一眼,但没有冒昧询问,而是站到一边。
萧成介绍道:“陈兄,她是我内子,也是我的师妹,苏婉。婉儿,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陈兄。”
苏婉施个礼,然后道:“我去沏茶。”
萧成叫道:“用好茶。”
苏婉回头嗔道:“晓得嘞。”
不自觉间,带上了浓浓的方言口吻。
陈有鸟道:“”我没想到,萧兄你已成家。
萧成叹息:“我与师妹自少在剑派结识,一同闯荡江湖,经历良多。一次恶战,她被人斩了手臂,致使残疾,我便娶了她,带着她来仙遗镇。我出去探险采集,她则留在家里打理。”
陈有鸟点头道:“娶妻当娶贤,不错。”
两人进入布置简洁的客厅,分宾主落座,不多久,苏婉就沏好茶端上来,又奉上些果子糕点之类的吃食。
萧成道:“不知陈兄要来,家里没什么准备,就这茶叶尚可。”
“客气了,是我冒昧打扰才对。”
陈有鸟端起茶,慢慢喝起来。
那边萧成坐着,眼角余光不住地瞄着陈有鸟背上的剑,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他知道陈有鸟凝练出了剑意,修为高深莫测,是名大剑客。可先前不曾见过陈有鸟持剑,今日突然带剑上门,什么意思?
第一百五十五章:真的是高人
萧成猜不到陈有鸟登门拜访的目的,内心戏有点多。
不能不多,其一向是谨慎小心的性子,又不知道陈有鸟真正的身份……
陈有鸟喝着茶,赞道:“果然是好茶,我上午去了一趟道观,喝的茶与这味道很近。”
“道观?”
萧成疑问。
“便是前头巷子里那间,道庭的道观。”
陈有鸟解释了一句。
听闻此事,萧成顿时肃然起敬了。他当然知道那间道观,实则便是负责云梦大泽这一块的道庭据点。
天下三十六郡,每一地都会设置有道庭都督府,等于是地方衙门。
除此之外,一些特殊的山川河湖处,也会有相关设置。
论起特殊,云梦自是第一等,任何地方都比不过。
仙遗镇上的道观神秘而强大,闲人莫近——也就是说靠近都不能,更别说进入了。
陈有鸟竟然进去了,还受到了香茶待遇,那其身份?
难道他是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
武当,而或齐云山?
如果出身如此显赫,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
不对,有些人性情内敛,不欲张扬,习惯了低调行事……
想明白这一层,萧成笑容可掬地介绍道:“此为山岛茶,乃云梦特产之一,产自大泽里的岛屿之上。它吸收天地灵气而长,可以算得上是灵茶了。不过品质不一,分了等次,咱家喝不起上等灵茶,只能喝些差一点的,充充门面,招呼客人。”
陈有鸟道:“原来如此。”
继续喝茶。
自以为猜中了对方身份,萧成也没那么局促了,他出身的青城剑派可与四大道场沾亲带故,往大方面说,算是“一家人”,于是直接问道:“不知陈兄此来?”
陈有鸟解下剑匣,摆上桌子:“此剑是我在精金铺子所购,想请萧兄看看。”
“呃……”
萧成又迷糊了。
以陈有鸟道场俊彦的身份,为何拿把剑来让自己过目?
而且此剑是在镇上买来的……
仙遗镇店铺众多,出售的品类数不胜数,其中兵器类属于热门之一。
难不成说陈有鸟被店家坑了,买了把烂剑,所以来他这儿询问意见?
应该如此。
萧成干咳一声,也不想那么多了,小心翼翼地打开剑匣,端详里面的剑。
果不其然,是把断剑,都断了一小截。
问题是,这么大的一个问题,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陈有鸟会上这样的当?
然后萧成辨认出来了,脱口而出:“这是一柄法剑。”
陈有鸟道:“是的,售价一千五百钱,还送全新剑匣。”
萧成脑子里快速运转计算,以自己对物价的了解,这个价格是高了一些,但属于正常范围。毕竟在镇上,不管什么东西,行情都会比外面高一筹。
如此说来,店家并没有坑陈有鸟,精金铺子算得上是镇子的老店了。
萧成沉吟道:“陈兄,我看此剑,虽然品相残了,但整体尚可,值得这个价钱。”
陈有鸟往嘴里塞了个果子,清甜可口:“当然值得,不值的话,我也不会买来。”
萧成:“……”
那你还叫我看剑?看什么?莫非专门跑来炫耀的?
法器法剑,在民间属于高档物件,有时候有钱都买不到,特别是精品佳品,更为难得。以萧成的出身,又闯荡江湖多年,身上也带着一两件法器,不过是小件,主要是用来辟邪驱鬼的。他主修剑道,却不用法剑。
一则法剑昂贵,保养不菲,难以维持;二则他的修为主要在武功剑法上,拿法剑对敌,发挥不出真正的威力,纯属浪费。
但对于能施展神通的法剑,他着实有过一番梦想。年少时曾雄心壮志,想一朝突破,跻身青城道场内门。不过随着年岁渐长,历经沧桑后,这心便淡了下来。现在打拼,只为了积攒家私,以后传给子女,并把未曾实现的梦想,寄托在还没有出生的子女身上。
所以说如果陈有鸟是来炫耀的,萧成打心底承认,被炫到了……
但萧成认为陈有鸟不是这样的人,也毫无必要,更何况拿来的只是一把买来的断剑。
有这必要?
猜不透,萧成干脆闭口不言,等对方说话。
又吃掉一块点心后,陈有鸟才道:“萧兄,我来找你,其实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
萧成更糊涂了,猛地一个激灵,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他斟酌着言辞问:“什么事呢?”
陈有鸟指了指断剑:“萧兄出身青城剑派,想必对剑道多有了解,我第一次买法剑,亦是第一次用。故而来找你问问,关于法剑的事情。”
“关于法剑的事?”
这一下,萧成是彻底呆住了。
这算哪门子的事?
等等,第一次买法剑?第一次用法剑?
他感觉有点风中凌乱,先前对于陈有鸟身份的猜想统统被打翻掉。
若是道场俊彦,法剑只等闲,基本属于标配。
而今陈有鸟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可不是作伪。更关键的是,其在船上施展出来的剑意,更做不得假。
这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矛盾。
陈有鸟观察着他的神色,突然想到个事:法剑祭练锻养固然比不过真功传承,可也是重要的修行经验,哪里有随便与人述说的道理?
他就说道:“萧兄,倒是我冒昧了,不该问你这般事宜。”
萧成回过神来,忙道:“陈兄,我只是感到奇怪,以你的修为,怎会第一次用法剑?”
陈有鸟回答:“以前没机会接触,也没钱买得起,这柄断剑,还是用东西换的。”
听到这,萧成总算有点明白过来,看来是自己想岔了去:陈有鸟并非出身四大道场,而是别的身份。至于剑意,那只能说是天资卓越。
陈有鸟很干脆地再度亮出玉符敕令。
“出云观观主?”
萧成终于搞清楚了陈有鸟的身份,一时间感到无语。他没有听说过出云观,但在道庭体系之下,能成为一观之主,本身就证明了道行实力,何况陈有鸟还如此年轻,绝对的年轻有为。
于是乎,心目中关于陈有鸟的高人形象有所淡化,却拉近了几分距离。
陈有鸟微笑道:“说起来,我与你们青城还有些渊源。”
萧成一怔,问:“请陈兄赐教。”
陈有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亮出了佩戴的葫芦:“此物萧兄可曾认识?”
萧成一看,叫道:“这是青城山不老藤结出的宝物葫芦!”
“不错,此乃罗云道长所赠,一同赠送的还有满葫芦的惠元丹,但丹药都被我吃光了。”
“惠元丹?吃光了?”
萧成眼神呆滞,一时间,在心目中,陈有鸟的高人形象立刻又竖立了起来。
作为出身青城剑派的弟子,他当然知道罗云,那可是道场赫赫有名的青年俊秀,最有可能成为真人的后起之秀。萧成还曾远远见过罗云一面,至今记忆深刻,并视作可用来吹嘘的傲人资本。
但现在呢?
对面坐着的人说罗云送给他一葫芦惠元丹,葫芦带丹药啊。
这得是什么样的交情?
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呐!
不对,他露过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残卷
萧成早就想找机会与陈有鸟结交,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何来请教关于法剑的事,但他觉得,这个“请教”,必须打上引号。
用“垂询”来形容,这还差不多。
在修为道行上,萧成突破无望,可耳濡目染,做过不少关于剑道的功课,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陈兄,关于法剑祭炼锻养的经验方法,没甚可隐瞒的。此法门,各门各派,各有不同,民间流传的更多,又有优劣之分。我所在的是道场外门,学到的法门粗浅,如果说得不好,敬请原谅。”
一听有戏,陈有鸟笑道:“萧兄过谦了,圣贤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但说无妨。”
萧成:“……”
他可没听过这般言语,隐约感觉,这应该是儒家经义。
这位观主,还是个读书人?
当下萧成不好多问,开始侃侃而谈,述说自己对法剑的见识。
这些见识,也都是从典籍上看来的,未曾实践过。
自我感觉虚得很,哪里真会把自己当“老师”了?
然而对于陈有鸟,感觉大不同,他是真得缺乏相关的知识点,基础欠缺。
一路来,他已经在很努力地学习填补,但在这方世界,修行资源基本是垄断式的,门外汉根本寻不到门进去,连趴门缝偷看的机会都没得。
陈有鸟选择去当出云观观主,除了想获得一处有灵气修炼的地方外,还想饱览道观里的典籍藏书,长长见识。无奈的是,道观藏书,多为道经理论,泛泛之谈,实用性的乏善可陈。
想来也是,一间地方道观,怎么可能有绝世秘籍?
至今为止,让陈有鸟受益最大的还是向赤阳生请教,不过时间短暂,问得主要是符箓上的问题。
剑道奥义,则是另一个体系了,赤阳生本身也不擅长。
萧成实力一般,基础见识却十分扎实,这也正是陈有鸟需要的东西。
这一说,便是近一个时辰。
萧成肚子里的藏货基本掏空了,于是停住,找个由头,跑了出去,回到房间。
妻子苏婉正在里头,显得坐立不安。
关于陈有鸟的事,萧成回家的时候跟她说了,印象为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高人。
今日,这位高人突如其来,一下子带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在江湖上,陌生人往往代表着危险。
仙遗镇上的秩序与安定,也只是相对而言,并非说万无一失。
见丈夫回来,苏婉松了口气,问道:“他登门拜访,究竟为了什么事?”
萧成长话短说,简要地说了。
苏婉听完,一时间也不禁呆住,觉得这样的事有违常理,很不正常。
事有反常必有妖!
萧成沉吟道:“玉符敕令是真的,做不得假,而且他还去过镇上的道观。另外,他与罗云道长结识,葫芦宝物这些,都真真切切。人家根本没有必要弄这些来糊弄我,图什么?咱们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苏婉点点头:“师哥,依你所看,他为人如何?”
萧成想了想,回答:“是个沉稳的,且讲信义,值得结交。”
苏婉眨了眨眼睛:“既然如此,那你何不把家里的残卷拿出来,送给他看?”
萧成一怔:“你认真的?”
苏婉慢慢道:“那东西咱们看不懂,用不上,藏在家里,也就当个摆设。给了他,或许能结下善缘。这,是个机会。”
萧成听完,目光亮起来:“不错,陈兄对我,有救命之恩。即使为了报恩,也该如此。那我就拿去了,婉儿,你去煮饭备餐,煮上灵鱼干和兽肉,我要与陈兄好好喝一杯。”
叮嘱完妻子,他在房间暗格处取出一物,拿着来到厅上。
陈有鸟坐在那儿,一边喝茶,一边消化着萧成讲述的经验见识,觉得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一趟登门拜访,值了。
萧成把手中方匣放在桌上:“陈兄且看此物。”
“这是?”
陈有鸟略一迟疑,打开来看,见匣内装着一副卷轴,似乎上了年头的,显得古拙。
萧成解释道:“八年前,我来云梦不久,在一次探险中获得此物,是一门剑诀,关于法剑神通的,名为《此心剑》,只可惜,只得一幅残卷。”
陈有鸟看着他:“此物不俗,定然是宝物,我如何看得?”
萧成苦笑道:“法剑神通,我根本看不懂,也学不会,拿着它又有甚用?恰巧陈兄来访,便做个顺水人情。再说了,只得残卷,能否有用,都不好说,你先看看。”
陈有鸟目光闪动,于是伸手展开,慢慢看起来。
萧成不敢打扰,干脆轻轻起身,退了出去,帮妻子忙活午饭。
厨房就在院子的一角,不大,但灶台锅盆等一应俱全。
为了招待陈有鸟,两人把家里最好的食材都取出来了,两尾晒干的灵鱼,还有一块半斤多重的灵兽肉。
对于他们来说,这可都是很好的东西,平时自己舍不得吃,更多的是拿出去卖。逢年过节,才会吃上一两回。
苏婉低声问:“师哥,你说他能否参详残卷?”
萧成回答:“应该可以吧,能驭使法剑,也就是说已经化神。你也明白,一旦化神,就是另一个天地。”
苏婉也是出身青城剑派的,自然清楚化神的概念。第一境“炼精化气”,人还是人;可当晋身第二境“炼气化神”,那就代表着“非人”了。
食气者,神明而寿也。
她不无羡慕地道:“可他看起来那么年轻,似乎才二十出头……”
萧成一耸肩:“当上了境界,年龄就会变得模糊。我听说那活了几百岁的道君,看起来也就是个翩翩少年郎呢。”
苏婉忍不住一吐舌头,显露出几分调皮性格来。随即想到了什么,神情黯然下来:“师哥,是我连累你了。若非你一直分心分神地来照顾我,你可能也有化神的机会。”
萧成道:“婉儿,你又说这些话。你的手是因为我而残,我若是弃之不顾,岂不成了狼心狗肺之辈?再说了,我有自知之明,哪里迈得过去那道门槛?倒是咱们的儿子,集合你我的优点,日后定有一番成就。”
说着,伸手去抚摸苏婉的肚子。
苏婉已怀有身孕,不过才两个多月,尚不明显。
她不禁嗔道:“都还没生出来,怎知就是儿子了?”
萧成呵呵笑道:“这就是感觉……”
正说着,两人猛地感受到了一股冷冽的气息,身子下意识僵住,在这瞬间,他们像是看到了无数的利剑。
这无数利剑把整座宅院都笼罩住了。
萧成脸色大变:“陈兄,是陈兄的剑意。”
下一刻,锋锐逼人的冷冽气息被收敛,化作无形。
萧成一把丢下手上的灵鱼干,冲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此心剑》
萧成跑得急,身形跌跌撞撞地冲进厅堂,正见到陈有鸟坐在那儿,似乎没有动过。断剑飞腾而起,绕在他身边,寒芒闪烁,吞吐不定。
见状,萧成赶紧停住,生怕挨得近了,会被刺上一剑,那就成了枉死鬼。
陈有鸟伸手握剑,把剑放回剑匣,锋芒悉数收敛不见。
萧成忙道:“陈兄,是我冒失了,打断了你的修行。”
陈有鸟笑道:“是我的错,刚才法念外溢,一下子收不住,惊了你们。”
萧成试问:“你修成了《此心剑》?”
陈有鸟指了指变得更为残旧的卷轴,说道:“这是一份真功秘籍,真正的东西隐藏在字里行间,而非字面之上。”
萧成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每次参详,看久了会,便觉得头晕脑胀,双目吃痛,赶紧收了起来。”
其实他早有怀疑,可找不到人请教,更不愿意轻易给人看,以免招惹麻烦。
而今是想与陈有鸟结交,这才拿了出来。
陈有鸟正色道:“你的做法很对,如果强求来看,触发其中的真意剑韵,承受不住的话,你很可能会被直接刺死。”
萧成内心一凛,知道陈有鸟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实话实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于真功秘籍的特性,他有所耳闻。不是单纯学不学得来的事,如果修习方式不当,会走火入魔,甚至形神皆灭。
要知道剑道真功,主杀伐攻击,最为凶烈不过。
萧成不禁暗自庆幸起来。
他以前在剑派学剑,都是学剑招剑谱,与真功秘籍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
陈有鸟又道:“此卷的真意剑韵被我吸收,已成废品。萧兄,你送了我一场剑道机缘,多谢了。”
萧成忙道:“陈兄客气了,说起来,还得我多谢你。我若留此卷,必不甘心地勉强进行修炼,说不定就走火入魔了。”
顿一顿,又道:“陈兄,你刚有所领悟,定要一番清净,我先出去了。内子已经在炖肉,一会咱们好好喝一杯。”
“好。”
陈有鸟也不矫情客套,他的确需要冥思一阵,消化刚获得的剑道真韵。
萧成离开,顺便关上了门,蹑手蹑脚回到厨房,脸色复杂,叹道:“果然是天纵其资!”
苏婉问:“他学会了残卷?这才多久?还不够一刻钟呢。”
萧成当即把事情说了。
苏婉听完,作声不得。
说实话,她心底颇有些懊悔:那可是一份真功秘籍,即使是一份残卷,也颇具价值。
懊悔之余,和丈夫一般,又觉得庆幸起来。诚如萧成所言,强求修炼的可能性很高,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当想开了,心情也就开朗起来:能与高人结识,并送出人情,本身就是一桩天大的机缘。
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好好做饭炖肉,招待好客人。
……
厅堂安静,陈有鸟神色如水。
他这次的确获得了一份不错的机缘,绝对的意外之喜。
有些话,他并没有跟萧成说清楚,倒不是刻意隐瞒,而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此心剑》是真功秘籍,更是残卷。
残缺的真功秘籍,其中蕴含的凶险因素要比完整版本高上多倍。萧成多次参详,而没有出事,算得上福大命大。也是他小心谨慎的性子立功,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停止,等于救了自己。
也正因为残缺,陈有鸟吸纳其中的剑道神韵时,一个控制不住,导致法念外溢,差点伤及无辜。
好在他元神精纯,及时收敛,压住了气息。
众所周知,真功秘籍的本质,就是把传承功法压缩在某件载体之内。继承者只要正确打开,并具备接受的条件,即可完成,等同于被醍醐灌顶。
在这个过程中,前提条件十分重要。
想当初陈有鸟获赠《崂山通真道经》,因为缺乏经验,贸然来学,差点功亏一篑。
那份《崂山通真道经》的特性还算温和的,即使条件不够,学不全,也能学到部分。
可眼前这份《此心剑》就不同了,如果满足不了要求,会被蕴藏其中的剑道神韵直接刺死。
陈有鸟很怀疑,此卷本身就是一件失败的残缺品。又或者说,留下传承的人道行不够,以至于完成不了相关制作。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过卷上并未记载那些信息,无从考究了,也没什么好想的,学到即可。
《此心剑》,核心在于一个“心”字。
心之所向,剑之所指,一念之间。
纵然只得残篇,但该剑诀本身的关键要素都是齐全的,其他缺失的,细枝末节而已。空出来的留白,大可自主领悟补充。
残卷配上断剑,出奇合拍。
陈有鸟已经决定,将那剑命名为“断水剑”。
用心做事事皆休,抽剑断水水更流……
片刻之后,他心神俱定,完全沉浸在新学到的剑法之中。
……
饭煮熟了,肉炖好了,酒也备好,满满一桌。
望着关闭的门户,萧成有些发愁,不知道陈有鸟会在里面参详多久。
这种事可说不准。
有些人闭关悟剑,三五天,都是常事;更久的,以月为单位。
要是那样的话,这满桌子的好菜好肉好酒,就只能自家两口子享受了。
酒肉倒没什么,问题是时间久了,他们进不了屋,怎么生活?
难道让怀孕的妻子睡厨房?
这儿是他家!
萧成寻思着,得想个法子。
咿呀一响,大门打开,满脸春风的陈有鸟走出来,笑道:“我闻到香味,顿时觉得饿了。”
萧成喜道:“陈兄出来得正是时候,快来喝酒。”
陈有鸟确实有点饿了,而苏婉的厨艺不俗,最重要的还是食材丰富,喝的酒,也是用多种药材浸泡而成,蕴含灵气,与道庭都督府出售的药酒有得一比。
吃过饭后,又回到厅堂用茶。
陈有鸟道:“萧兄,我欠你一个人情。”
萧成忙道:“陈兄何必客气?还是那句话,没有你们兄妹,我早死在大泽里了。”
陈有鸟笑笑:“今日冒昧拜访,已经多有叨扰,又拿又吃的,委实过意不去。我有两道符,自己画的,且送给贤妔俪,聊表谢意。”
萧成本要客套推却一下,眼神立刻被陈有鸟拿出来的符箓给吸引住了:“这,这是替身符?”
“还有,护身符!”
第一百五十八章:鱼都没了,咄咄怪事
送走陈有鸟后,萧成回到房间,与苏婉紧紧抱在了一起,颇为激动。
陈有鸟相赠的两道符,替身符等于是保命符,多了一条命;更重要的还是护身符。
苏婉曾经受过严重的创伤,导致身子一直虚弱,以前曾两度怀孕,可都保不住,现在是第三次怀上。
夫妻俩忧心忡忡,害怕又会流产。
为此,苏婉不知看过多少郎中大夫,吃过多少好药。但她伤的是体质根本,一般医药,无济于事。
萧成不忍见妻子受苦,说不要孩子了,但苏婉不愿意,她一定要为师兄诞生子嗣,留下香火。
就在这骨节眼上,陈有鸟赠送的护身符,等于帮他们保住了这一胎。
护身符,顾名思义,可解厄难,水火之祸,以及安产等,是一道名副其实的灵符。
萧成早就想求这灵符给妻子佩戴,无奈护身符不但价格昂贵,而且可遇不可求。市面上偶尔有卖的,品质一言难尽,并不能真正起到“护身”的作用。
陈有鸟所赠的符箓,萧成一摸上手,便知不凡。
听其所言,符箓为自画的,那么关于陈有鸟的身份,答案呼之欲出:
原来他是崂山道场的俊秀弟子!
那么很多事情都能得到解释了,难怪他要询问关于法剑方面的事情。
崂山传承,主修符咒,并不擅于剑道。
认认真真地把护身符叠成个三角形,再系上红绳,萧成给苏婉戴上,贴身藏好。
两人对视,微微一笑,尽在不言中。
……
陈有鸟回到客栈房间,画眉还没有回来。他站在窗前,往外观望,看着街道的尽头。
再过去,便是大片枯萎的芦苇丛了。
有人三五成群,正往大泽处赶;也有人乘船归来,靠边登岸……
来来去去,忙忙碌碌。
陈有鸟心头涌起几分焦虑:女孩说过,“去去便回”的,可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天时间。
他总觉得,画眉自从进入岛上的大妖洞藏门户,出来后,身上发生了诸多变化。
虽然画眉对他述说了发生的事,可陈有鸟隐约不安,感觉不会那么简单。
朝夕相处下来,这个灵秀的女孩已经成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重要的人。
没有之一。
因为重要,所以紧张,不容许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凝视良久,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陈有鸟压下繁杂的思绪,盘坐着,再度祭练断水剑。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来提升自己的实力,以应付未知的变故和敌人。
为了画眉,也为了己身!
得了《此心剑》的真功神通后,与断水剑搭配,陈有鸟就拥有了完整的攻伐手段,弥补上了最后一块的欠缺。
对他而言,这绝对是一份偌大的机缘。
故而把替身符和护身符回赠给了萧成夫妻,他身上的符箓已经所剩无几,看来又得采购一批高阶符纸朱砂等材料,再画符箓了。就不知道仙遗镇上,有没有好的材料出售。
修行的时间过得飞快,当把剑收起,外面天已经黑了。
入夜。
画眉还没回来。
陈有鸟下楼去。
这般时候,客栈一楼最是热闹,足有十数名江湖豪客汇聚一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高谈阔论不已。
陈有鸟本准备到岸边走走,忽然听到一名江湖客说道:“今天真是见了鬼,芦苇圈的鱼儿好像全部失踪了似的,莫说灵鱼,便是普通的鱼也一尾不见。”
有人打趣道:“莫老三,是你出门没查黄历,以至于捕捞不到吧?”
那莫老三叫道:“不但我,李老二他们,还有王发等人,六七支队伍,全都空手而归。”
众多的探险者蜂拥而来,到了云梦大泽后,因为实力上的差异,很快便产生了自然分工。实力高的,组队探索的范围较深;实力差的,就只能在外围渔猎,采集草药等。
其中捕鱼的人数最多,光是成行的队伍,便足有数十支之多,浩浩荡荡。
捕鱼有很多种方式,或垂钓、或下篓、或拖网……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能捕获到灵鱼,便是大赚一笔。即使没有灵鱼,一般的特产鱼类,也能自食,以及卖掉换钱,足以维持生活了。
大泽如海,出产丰饶,那鱼类仿佛无穷无尽,只要出去,总能满载而归。
但今天,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发生了。
数支队伍,十多号人,上午出发捕鱼,然后一直折腾到暮晚,居然一条鱼都没抓到,空手而归。
简直咄咄怪事!
如果说一两个人倒霉,捕获不到,还没什么。问题是这么多人,分布的范围各有不同,结果完全一样,那就不同寻常了。
听莫老三这一说,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其中有人道:“不对,我可是钓到了一条大鱼,青眼鲤,足有八斤三两重。”
莫老三问:“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清晨,我回到就直接回来了。青眼鲤得及时处理,那样才能保持新鲜,卖得上价。”
“清晨是清晨,上午是上午,具体时辰我也说不上,反正差不多那个时候出去的人,都捕不到鱼。”
事关生计,诸人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七嘴八舌:
“这是什么缘故?”
“听人说此间灵气什么的,衰减得厉害,所以灵鱼越来越少。”
“那说的是灵鱼,又不是普通的鱼。”
“你懂啥?灵鱼都跑完了,普通的鱼不也会受到影响?近年来,咱们捕获到的鱼类品质,可都有所下降,价格都跌了。”
灵气衰减,芦苇枯萎,水质等都会产生变化,那生活在水域的鱼类,自然也受到波及。
那些江湖豪客虽然不懂得“生态环境”的大道理,可具体的影响变化都有眼看得到的。
“这可怎么办?如果外围的鱼都没了,咱们只能往里走,里头的水域可不安生,有吃人的水怪。”
“大家不必太过惊慌,也许今天只是个偶然的意外……”
陈有鸟在旁边听着,心头一动:此事多半与画眉脱不开关系,难不成她把鱼都吃掉了……
怎么可能?
这一圈下来,是何等庞大的鱼类族群?
再说了,画眉也不吃普通的鱼,她饿了的话,只会吃灵鱼。别人费煞心思捕捞不到的灵鱼,对她而言,却是唾手可得。甚至不用鱼钓,折根芦苇杆子,醮点唾液,那灵鱼便奋不顾身地送上门来了。
陈有鸟晒然一笑,迈步走出了客栈,朝着岸边走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灵鱼吐泡
挨近小镇边上,入夜的大泽湖畔,挑起好些灯笼。
每一盏灯笼之下,几乎都坐着一位垂钓之人。
夜钓,是件有趣的事。
在云梦出产的众多鱼类中,有几种鱼只会在夜间出没,白天难以捕捞得到。
而这些鱼都能卖得上价。
除了在岸边垂钓之外,也有些胆气壮的,划船出去,到芦苇圈里头下钓,落网。
不过入夜后的大泽,即使外圈水域,也存在诸多凶险。
例如水怪吃人,水妖迷魂……
这些并非传闻,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镇上街头便张贴着告示,让冒险者不要夜间行船,否则后果自负。
但为了赚钱,总有自恃本事,胆大的人。
伍德章等人,就是这么一群人。他们去年才来到仙遗镇,来之前,立下壮志,要在三年之内,赚够十万贯钱,然后回家置业,建立庄园。
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同一宗族,同气连枝,很是团结。虽然武道修行不算多好,但胜在人多,很快在镇上闯荡出了一番名堂,几乎占据了半壁的渔猎行当,还在街上开了间店铺,名为“伍氏鱼行”。
伍氏鱼行的人分工明确,分成早晚班,每班三条特制乌篷船,十多人,相当有章法。
他们之前,干的便是水上的营生。
今夜,伍德章率领晚班的手足撑船出来打鱼。
但不知怎地,他们今晚的运气很不好,跑了一圈下来,竟只捕获到三只虾,还是那种只得小指头大小的玩意。
这样的虾,平常时候根本不要的,打到也会扔回水里。
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伍德章站在船头上,眼睛瞪得有了红丝,嘴里嘟嚷道:“真是见了鬼,那么多鱼都跑哪去了?”
换作平时,远的不说,就说昨天晚上,他们跑这么一圈,起码已经打到上百斤的好鱼了。
同船的伙伴抬头看了看天,道:“德章哥,到子时了,我们是不是回去?”
“回去?”
伍德章眼若铜铃:“就抓着三只虾回去?我丢不起这人。”
伙伴道:“见不到鱼,这是没办法的事。”
伍德章看着远方,忽道:“我们到长蛇岛那边去看看。”
伙伴吓一跳:“这么晚了去长蛇岛?”
“怕什么?又不是没去过。”
“可那几次都是白天去的。”
伍德章喝道:“不管白天夜里,长蛇岛不还是长蛇岛?少啰嗦,赶紧划船。我感觉到,鱼儿都跑那里去了。咱们去大捞几网,说不定能捕获到灵鱼。”
说到灵鱼,他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拗不过他,诸人没法,只好划船出发。再说了,空网而归,他们也不甘心。
三艘乌篷船向东行驶,穿过枯萎的芦苇丛,沿途发出阵阵的船桨划水声。
夜间大泽,一如既往的雾气缥缈,晦暗不定,天上星月稀疏,洒下清冷的光晖。
为了照明,乌篷船上都挑起了灯笼。
灯火明亮,给人带来了胆量和勇气。众人坐在船上,开始吃起带来的肉食和酒水,补充体力,准备大干一场。
“哗啦哗啦!”
突然一阵急速而干脆的破水声响起。
船上的人赶紧看去,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伍德章猛地跳起,叫道:“我看见了什么?灵鱼,是灵鱼呀!他奶奶的,这灵鱼不得有七八斤重?”
“快下钩!鱼箭呢?你们在干什么!”
他又喜又急,差点要把腰间的佩刀拔出,然后当飞刀扔出去打鱼了。
然而那灵鱼速度极快,露出的鱼脊背宛如上佳的美玉,转眼功夫,就消失在了前方。
伍德章叫道:“它朝着长蛇岛游去的,快,快追上去!”
众人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灵鱼,这哪里是灵鱼,分明是会游水的黄金!
一个个顿时像打了鸡血,奋力划桨。
“看,那儿又有一条灵鱼!”
“这,这边也有……”
途中,不断发现灵鱼的踪迹,而且越来越多的样子。
这些灵鱼,它们都是朝着一个方向游去的。
如果只得一条两条,倒没什么,可以视作偶然,但这么多的灵鱼出水,方向一致,顿时显得不同寻常。
伍德章擦了擦额头的汗,忽而一举手:“大家且缓缓。”
三艘乌篷船顿时慢了下来,呈品字形靠拢,彼此间相距丈余,随时可进行互相支援。
伍德章脸色古怪地道:“见鬼了,这么多灵鱼,我这心里觉得不踏实。”
一个伙伴问:“灵鱼多还是坏事?”
另一个瓮声瓮气道:“可不是?抓不到灵鱼,大伙儿唉声叹气,现在这么多灵鱼在水里,却又担惊受怕,这算得什么道理?”
伍德章哼一声:“就因为太多了,咱们渔猎这么久,可曾见过这般景象?事有反常必有妖。”
伙伴不服气:“这些灵鱼,很可能是跟随灵潮而来,从而汇聚在一起。反正灵鱼再多,又有什么可怕的?依我看,越多越好,撒网下去,如果每一网都能抓到,咱们就发了。”
灵潮,又名为“灵气潮汐”,是云梦大泽的独特现象。只不过近年来,随着灵气不断式微,灵潮已经十分罕见。
伍德章被说得心动,可转念一想:“如果真是灵潮,也会吸引到水族妖物,一旦遭遇?”
“外围的水族妖物弱得很,咱们这么多人,怕什么?快追吧,灵鱼群可遇不可求,要是抓不到,一辈子都后悔。”
“好,富贵险中求,拼了!”
船只继续前行,半刻钟后,前头隐约可见到长蛇岛的轮廓了。
长蛇岛,名副其实,就是一个长条形的岛屿,看上去,连绵起伏,如同一条卧在水中的大蛇。
此岛在大泽外圈水域颇为出名,越过此处,再往里走,便开始进入大泽的内圈了。
四周雾气缥缈,竟呈现出一种乳白色。
白色的雾!
这属于典型的灵气表现形式,果然是灵潮。
众人立刻激动不已。
船只速度减慢,他们纷纷做好下手渔猎的准备,拿鱼叉的、端弓弩的、提长钩的、拉大网的……
轻车熟路,跃跃欲试。
随着船只接近岛屿,但见前头一大片光辉闪烁,白的、黄的、红的、蓝的,璀璨闪眼,全是灵鱼身躯表皮上的异样色泽映照。
这么多,数以千计……
伍德章等人激动得身子都开始哆嗦:发了,大发了!
“咦,这些灵鱼在干什么?它们在吐泡!”
无数的灵鱼全部浮在水面,围拢成圈,一只只鱼首朝上,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地吐出一个个气泡。
气泡有形有色,一如灵鱼本身。
成千上万的气泡飘荡而起,场面极为壮观瑰丽。
“看,那里有个人!”
第一百六十章:龙女
在长蛇岛一处凹形岸边,大大小小的无数灵鱼汇聚于此,张口吐泡。
场面极其壮观而奇特。
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岸边空地上,一人盘膝坐在那,身形窈窕,白衣胜雪,黑发如瀑。
只是被成千上万的气泡所遮掩,一时间看不清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但可以肯定,那是个年轻女子。
原本看见那么多灵鱼聚集,仿佛伸手可抓,伍德章一行都是欣喜若狂,然而看到这一幕后,一个个心里犯起嘀咕,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伍德章身上,要他这个带队的拿主意。
伍德章却也不知该怎么办。
一个伙伴忍不住了,低声问:“德章哥,你说那是人还是妖?”
伍德章舔了舔嘴唇:“不管是人是妖,都不是吾等所能招惹得起的。”
云梦大泽藏龙卧虎,仙遗镇中高手如云,这是共识。
伍氏鱼行的人抱团渔猎,闯出了名头,赚到了钱,但只局限于这个行当之内。
而在本地,靠打鱼为生,其实属于低级阶层。真正有本事的人,大都出发去探险寻宝,猎杀灵兽,甚至妖物等。
所以伍德章有自知之明,他们虽然人多,对付低阶妖物没问题,可要是对上大妖,除了逃命,别无办法。
在眼下的环境中,岸上的人,能驭使无数灵鱼,怎么可能是善茬子?
“德章哥,你看,那些灵鱼!”
一人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惊叫起来。
伍德章几乎要抽他一巴掌,叫得这么大声,惊扰了对方,可如何是好?
场景正在发生变化。
那些灵鱼争先恐后地拼命吐泡,当吐无可吐,这灵鱼身上的色泽便渐渐褪去,一会之后,灵性顿失,竟变回了普通鱼类的样子。尾巴摆了摆,像是完成了某个神圣而庄严的使命,随即咕噜咕噜地游走离开了。
见状,伍德章目瞪口呆,难以理解。
云梦灵气笼罩,故而能产灵鱼。其介于鱼类与妖物之间,有了灵性,性情迅猛且狡猾,很难捕获得到。
可现在呢?
数不胜数的灵鱼像听到了召唤,不但蜂拥而至,还将体内的灵性吐成气泡,自愿贡献出来,献给那女子。甚至退化成普通鱼类,也在所不惜。
可想而知,那女子的神通本领,是何等逆天?
那根本不是凡人所能做得到的。
难道,她是传说中的……
“龙女”!
伍德章浑身一个激灵,犹如大暑天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底,赶紧低声喝道:“走,快走,回镇子!”
趁对方正在吸汲鱼泡灵性修炼,无暇顾及,还能逃走,若错过时机,谁知道“龙女”会不会出手,直接将他们给灭杀了?
众人听出了他言语中蕴含的紧张,以及畏惧,当下顾不得捕捞灵鱼了,立刻划船掉头走人。
其实也没灵鱼可抓了。
按照这般势头,众多的灵鱼吐完气泡后,就将变成普通鱼类。
三艘乌篷船快速划动,离开这片水域,穿过芦苇丛,终于靠了岸。
这夜,关于龙女的消息传遍仙遗镇,引起轰动。
……
街尾一间鱼汤面摊处,陈有鸟正坐在那儿吃面,他在等画眉回来,却听到了关于“龙女”的消息。
他心里明白,对方所说的“龙女”,就是画眉。
从上午开始,大泽外圈无鱼,已经闹得议论纷纷;晚上再来这么一出,定然沸沸扬扬,不可收拾。
整个镇子都会被惊动。
陈有鸟不知道画眉此举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
除非画眉放弃寻找爷爷,跟随陈有鸟悄然离开仙遗镇。
那样的话,这趟云梦之旅,也就失去了意义。
带她回来的目的,不但是为了让画眉与爷爷团聚,更是要让她找回真正的自己。
这是陈有鸟承诺过的事。
当画眉恢复所有,解开血脉封印,她将发生巨大的变化,甚至有可能会变成另一个“人”。
对此,陈有鸟早有心理准备,不会因为这样,而不让画眉去做。
那不但自私,而且无用。
有些人,是不可能关得住的……
目前为止,综合所有获悉的信息,基本确定站在画眉对面的,正是强大的四大道场。虽然还不清楚双方之间的仇怨如何,可身份上的对立,已构成不可开交的矛盾。
在这世上,很多的矛盾,只能用拳头,或者锋刃来劈开。
“如果画眉的身份暴露,那道观会如何反应?”
陈有鸟站起来,目光远眺,越过层层的房屋,想要捕捉到道观那边的动静。
道观内,烛火明亮,有道士不停地进进出出,传递着各种信息。
“龙女现世?”
长须道长清云沉吟道。
云梦大泽,上古时期曾有真龙盘踞,真龙乃万妖之主,并繁衍出龙之一族,独步天下,冠绝一时。
自古以来,关于龙女的传说便层出不穷,而且流传着许多的版本。
这些版本中对龙女的描述却都出奇一致,说她容颜出尘,心善温柔,更是身怀龙脉,气运在身。不管是谁,只要能娶到龙女,立刻便能化身为乘龙快婿,飞黄腾达,扶摇直上青云九霄中。
由此可知,诸多传说都寄托着男人们美好的愿望向往。
只是随着天地动荡,龙族也渐渐销声匿迹,消失于人间,数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反而是龙女的消息,每隔几年,便会闹出一波动静来。不只在云梦大泽,在外面别的大江大湖里,也有类似的情况。
不过最后查证,大都是以讹传讹,胡诌罢了。
那么今晚这次呢?
清云道长抬头去看挂在墙上的蛟龙鼓,此鼓安然,了无动静。
正常来说,如果真得有龙女出世,蛟龙鼓受到感应,便会自鸣示警。
不过也有可能距离太远,感应不到;又或者别的原因,例如现身人间的龙族后裔能够自我封印,屏蔽住了血脉气息。
那就表明,对方极为强大,绝对的大妖级别。
事关重大,清云道长不敢怠慢,沉声喝道:“人带来了没有?”
“来了。”
有道士应道,过不多久,把伍德章等十余人全部带上厅堂。
清云道长微微一笑:“尔等不必惊慌,只要如实叙说即可。”
伍德章哪敢隐瞒,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了,特别强调灵鱼吐泡那一幕。
清云道长目光灼灼,神魂激发,笼罩住伍德章,即刻判定:他没有胡说……
这可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即使那女子不是龙女,也是一员化形大妖。
此事,得立刻禀告给真人知晓。
耳边就听到了真人的吩咐:“你们守住镇上,我去长蛇岛看看。”
第一百六十一章:调虎离山
真人出行,神鬼莫测,无须一苇渡江,已然缩地成寸。
长蛇岛处,无数的灵鱼却已离去,只得水流轻拍,发出声响。
白发真人霍然现身,脚踏实地,举目四顾,看了一会,然后闭上双眼,感受四周气机。
许久,眉头微皱,喃喃道:“好生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他猛地抬头,看向东面的远方。在其视野中,可见一庞然大物正在乘风破浪,呼啸远遁。
那好像是一头巨大的龟鼋。
“咦,想走?”
白发真人一抬手:“剑来!”
一道剑光迸射,如雷电缠绕,将他身形裹挟住,人剑合一,追赶而去。
……
仙遗镇上,陈有鸟正要离开面摊,忽有所觉,转身就见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大泽之畔。
“画眉,你?”
他很是吃惊,下意识地认为画眉此时现身不妥,若被人发现,闹将起来,不可收拾。
好在夜渐深,镇上的人们大都汇聚在茶楼酒馆里,高谈阔论着“龙女”之事,外面少见人影。
画眉戴着斗笠,她的身量似乎又高了,几乎到了陈有鸟的下巴处。
她仰起头,眉目如画,忽道:“哥哥,我要走了。”
“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情。”
陈有鸟内心一颤:“你想起所有的事了?”
画眉“嗯”了声。
陈有鸟又问:“你知道你爷爷在哪儿?”
“是的,我要去救他。”
陈有鸟忙道:“可是镇上,有道庭真人坐镇,他很厉害的。”
自从在道观见过白发真人,整个局面棘手,几乎等于死局。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有破局的法子。
双方实力相差太悬殊了,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计谋都无济于事。
也许只能等待,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但时间并没有站在他们这边,虽然他们都还很年轻,可对于长寿的真人而言,几年,甚至几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陈有鸟等不起。
显然,画眉也不想等。
她说:“那个人,已经不在镇上了。”
陈有鸟一愣,随即大喜,虽然不知道白发真人为何会离开仙遗镇,但明显是画眉的计划之一。
调虎离山?
那么关于龙女出世的情况,也是她故意泄露出去的。
“哥哥,有些事我没有和你说,是不想你参与进来。”
画眉补充了句。
陈有鸟笑了笑:“我明白。可是当我带着你回来云梦,又或者说,在海岱郡,我牵着你的手回家,从那时候起,我已经参与进来了。”
画眉目光明亮:“所以,你不会离开?”
陈有鸟重重点了点头:“我不会离开,我刚买到一柄好剑,又学到一门剑法,想试一试,这剑是否锋锐。”
画眉嫣然一笑,仿佛满天星辰绽放光芒:“我先去救爷爷出来。”
说着,朝着街上走去。
陈有鸟原本担心她一身标志性的白衣会招惹注意,不过街上的人,却仿佛看不到她一样,视若无睹。
这又是一门独特的神通,隐身法。
陈有鸟放下心来,他没有跟画眉一起走,而是走去另一个方向,那是道观所在地。
却说画眉走在大街上,看似袅袅而行,实则甚快,不用多久,就来到街头,小镇的入口处。
牌楼灯笼长明,石龟驮碑,屹立如山。
随着画眉来到,哗啦啦的,那些悬挂着的灯笼晃动起来,发出异样的声响。
画眉站在那儿,忽然伸手脱掉头上斗笠,刹那间,她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仿佛解开了封印,褪去了伪装,一股苍莽远古的气息汹涌而出。
在牌楼附近的一间隐蔽的阁楼处,两名道士正在那围着炭火,搞烤肉吃。
秋去入冬,今年的云梦竟有些寒冷。
这般时季,烤火吃肉,最为惬意不过。
就在此时,两名道士感应到了什么,将手中烤肉一扔,拔出长剑,破窗而出。
他们看到了画眉。
画眉转头看去。
“你!”
“你是……”
两名道士失声惊呼,他们看到画眉双瞳,竟呈现出一种赤金之色,极为神异。
一看之下,心神俱震,好像看到的不是身形窈窕的美少女,而是一尊威严无比的真龙。
龙威如山,两人根本承受不住,扑通的跪拜在地,浑身战战兢兢,头都不敢再抬起来了。
几乎同时,感应到了那股苍莽远古的气息,看似平平无奇的牌楼,通体光华大作。
那些上面的浮雕被激发,一道道狰狞威武的形象浮现,有麒麟、有辟邪、有狻猊……
都是传说中的远古神兽,活灵活现。
此地,本就设置着一个大阵。只是平常时候不显山露水,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却无一人能够发现。
只有在独特的条件之下,才能触发。
阵法激发,立刻牵动一连串的反应。
……
道观中,清云道长在喝着茶,伍德章一行人说完了事,但还没有得到离开的允许,一个个如坐针毡,颇为不安。
伍德章暗觉懊悔,悔不该那么大嘴巴,一上岸就说漏了嘴,以至于招惹到这般麻烦。
看样子,绝不会是小事。
万一惹祸上身,可如何是好?
清云道长看似平静,实则也感不安。真人离开了道观,前往长蛇岛一探究竟。按理说,以其实力,此行断无问题。
那么,不安的源头在哪里?
清云可没有白发真人那般神通感应,他只是隐约觉得会有什么事故将要发生。
正因为如此,问完了话,也不放伍德章等人离开。把人留在道观,到时真人回来,如要问话,也不用再去找人。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鼓声惊得清云道长手中杯盏掉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伍德章几个同样吃惊,他们纷纷抬头,看着墙壁上悬挂着的那面皮鼓。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鼓,也不知道为何这鼓会自己敲响,自鸣起来。
清云道长飞快跑到蛟龙鼓下面。
“咚咚咚咚咚……”
蛟龙鼓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敲得越发急促了。一声声,仿若敲打在心坎之上。
清云大叫:“快,蛟龙鼓自鸣!快!快请真人!”
说话间,这才醒悟过来:真人已离开,不在镇上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心有灵犀
真人不在,一时间可能也赶不回来。
清云道长略一思索,有了定夺,当即召集多名道士,离开道观,赶往街头牌楼处。
刚到街上,立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清云道长心头一凛:剑意,这是剑意!
“什么人?”
他大喝一声,借着喝声,腰间法剑锵然出鞘。
紧接着,“叮叮叮”数声脆响,是剑器撞击的声音。
清云道长脚步踉跄,心神惊骇。他的阴神,已经被对方剑意所伤,更窝囊的是,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走,回道观!”
事不可为,当机立断改变主意,道观中有大阵盘踞,可抵御强敌。
清云道长不清楚对方来了多少人,四周又埋伏着多少人。别的不说,光是眼前这一个神秘剑客,已难以匹敌。
一行人灰溜溜地又退回道观,所幸的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并未追击。
清云道长松了口气,一巴掌拍在木桌上:“可恨!”
驻守仙遗镇的化神道者并不止他一个,还有两位,只是年关将近,其中一位离开了仙遗镇,前往龙虎山述职了。
这都是正常的程序,每年一回。述职的人员也是轮转的,去年正是清云本人。
另一位化神道者则负责在大泽巡视,一般情况下不会回来。
于是现在,观里只剩下清云一名道长,带领着十数道士,力量有些单薄。
正常情况下,有真人坐镇,万无一失,谁知道真人会中了调虎离山计?
“阴谋,一定有阴谋!”
清云大叫道,伸手指着还留在厅上的伍德章等人:“把他们关起来,听候发落。”
伍德章欲哭无泪,却不敢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街上,戴着斗笠的陈有鸟现出身形。他守在此地,就是为了阻击道观出来的人。
果不其然,只等一会,便见到清云道长带着人奔出来了。
陈有鸟当即出剑,用的正是刚学不久的《此心剑》。
此心去处皆剑意,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一剑建功,击退了对方。
他颇感到雀跃,此门剑诀神通,实在太好用了。先前所领悟的剑意虽然不错,但缺乏章法,显得过于笼统。
笼统,本质上就是模糊不清。看着唬人,终究缺乏真正的杀伤力。
而今掌握的《此心剑》,正好完美填补上了这一块短板。与剑意融合后,化作一体,更为凌厉。
陈有鸟运转真功,阴神感应,很快感受到了一股苍莽远古的气息。
正源自街头方向。
说也奇怪,与那气息接触,他体内竟有共鸣之意,全身毛孔开张,仿佛在欢欣呼叫。
“那,是画眉的气息……”
其实自从消化掉画眉所赠予的灵蕴精华,陈有鸟与她,两人之间,便有了一种莫名的联系。
不过之前,这种联系很少体会到,皆因他们几乎天天腻歪在一起,抬头可见,伸手能抱,根本不需要另外的联系方式。
白天的时候,画眉离去,说要去捕鱼吃,迟迟不归。陈有鸟曾想通过感应来寻找她的踪迹,但可能是距离太远,以至于不成功。
这一刻,陈有鸟觉得彼此间的感应联系分外清晰起来。
如果说之前像是一面模糊的蒙尘镜子,现如今则是镜子被拭擦得干干净净了,十分的分明起来。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目前的状态如何,心情好不好……
“难道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陈有鸟大感惊奇,从没想过还能这样。
这般的话,都称得上是一门神通本事了。只不过只适用于他与画眉之间,第三者无法应用。
微一思索,想明白了其中缘故,肯定又是那一口灵蕴精华的作用。那本是画眉之物,给了陈有鸟服用,两人之间,便建立起了这种神奇的心灵感应。
难怪一直以来,陈有鸟一旦有什么需求,画眉总能乖巧体贴地帮他解决。
因为感应是相互的关系,她懂他的心思。
相比之下,反而是陈有鸟显得粗心了,并没有往这方面想。
也可能,他对画眉的感应受到了某些阻碍,以至于模糊不清。
直到画眉血脉解开封印,体内气息激发,那些阻碍才一扫而空,感应清晰起来。
“她的气息,是真强呀!”
陈有鸟不禁感叹道。
虽然从不觉得画眉是个弱女子,而是一名奇女子,也曾见过她三番几次施展神通,定风止浪。
但这些手段,呈现出来的更多是“神异”,而非“强大”。
直到此时,陈有鸟才确认画眉的强大,真的不需要替她担心。
所以一些事情,她选择一个人去做,而没有叫上陈有鸟。
关乎敏感的身世,关乎强大的敌人,把陈有鸟牵涉进来的话,会处于危险的境地。
“但我不怕呀!”
陈有鸟吐一口气,对着那边轻声说道,他相信,她能听得到。
……
画眉真得听到了,微微一笑,信步而行。
“吼吼吼!”
阵法激发之下,浮现出来的各种神兽形态,狻猊、麒麟、辟邪等,一头头,凶猛无比,宛如实体,朝着她扑来,张口撕咬。
真龙为万妖之主,画眉身上的气息固然不及真龙的百分之一,可刻在骨子里的血脉克制力量依然存在,使得众多神兽受到压制,根本近不得身来。
画眉闲庭信步,来到驮碑石龟之前。
石碑背后,那道镌刻碑文,一字字,一笔笔,如同活了过来,缭绕勾勒,很快形成一道足足有丈余长的符箓光影,浑然如同有实质。
正是那《镇山符》,主“镇压”、“震慑”、“奠基”等。
顾名思义,一座山都能镇压得住,何况一头石龟?
当初入镇时,陈有鸟观摩这道碑文,曾感叹“大材小用”,一位崂山巨头人物的手笔,居然用在此处。随后想到这里是云梦大泽,仙遗镇是建立在大泽边上的人族镇子,用到神符镇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此符,却另有作用。当大阵激发,神符也随之激发,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压向画眉头顶。
名为“镇山”,但更能镇人,镇妖。
神符呼啸,伴随着雷电的威猛,平地霹雳炸响,整个小镇都晃了一晃。
躲在道观里的清云道长喜上眉梢,叫道:“神符发威了,不管是何方妖孽,定叫你形神皆灭!”
大泽远处,长蛇岛往里的水域,剑光倏然停止,白发真人似有所觉,猛地回头:“调虎离山?”
第一百六十三章:破阵
面对重若万钧的镇山神符,画眉脸上表现出了凝重的神态,双手合抱,比划一个圆形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言辞拗口古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似在吟诵某篇祭文,又像是在歌唱。
平地浓雾大作,随后汩汩声响,却是雾气化作水流,数以千计的涓涓细流,最后汇聚成一片湖泊。
湖泊迎上了神符。
轰的一下,砸起无数波澜。
神符落下的势头为之一滞,停在了半空中。
水性为柔,以柔克刚。
抵御住了镇山神符,画眉大踏步上前,双手一搓,搓出一片殷红。
却是鲜血!
鲜血如同雨点般溅落在驮碑石龟的身上。
这石龟雕刻得颇为粗糙,并不讲究,只勾勒出了龟壳,四肢,还有一个匍匐着的头颅。
看上去,它似乎想要爬走,却被石碑重重地压在了此地,动弹不得。
当被鲜血洒淋,咔嚓咔嚓的声响,石龟竟在动弹。它每动一下,便有一股苍莽而凶悍的气息汹涌而出。
这气息不同画眉刚才所展现的,只局限于街头牌楼处。
石龟爆发出来的气息恍若狂流,迅速地席卷开来,将整个仙遗镇都覆盖住了。
道观首当其冲。
“咚咚咚咚咚咚咚!”
墙壁上的蛟龙鼓发疯般狂响,当达到极限,“噗”的一下,鼓面直接破裂开来。
这鼓,废了。
设置在道观的大阵应激而发,十八股光柱冲天而起,结合起来,与那狂流对抗,场面甚为壮观。
清云道长脸色苍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妖,有绝世大妖出世,完了!”
虽然在此据守任职,但他们这些人大都奉命行事,并不了解多少情况。
清云道长知道四大道场对云梦大泽有想法,要在此开辟出一方天地。
仙遗镇,从某种程度上讲,只是个前哨站罢了。
此镇能否站得住,取决于实力如何,所以才有白发真人的坐镇。
没有真人在此,仙遗镇早被妖族拔掉了。
最初那两、三年间,哪有现在的秩序平静?几乎每天都有厮杀搏斗,每天都有死伤。
随着大妖远遁,剩下的妖物掀不起风浪,仙遗镇这才站稳了脚跟,开始欣欣向荣起来。
多年的安稳生活,让人们忘记了很多。
清云道长也习惯于此,每天按部就班地做事,等任期时间圆满,即可返回武当山,入内门静修。
等待他的,必是一番锦绣前程。
却没想到,今夜突生变故。
道观上下足有数十道士,分工合作,每天镇里镇外,包括大泽外圈,基本都安排了人手眼线。虽然做不到万无一失,但只要有大的动静,都能提前发现。
可现如今……
那大妖,是被镇压在镇子里的,这就是最大的秘密。
真人不在,镇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可如何是好?
……
镇上已经乱了。
画眉的真龙气息,受影响的范围有限,波澜不惊;可石龟释放出来的大妖动静,如同一场地震般,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那是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有大妖冲进镇子了吗?”
人们惊疑不定,恐惧不已,好些人纷纷收拾细软,跑到街上,四散逃跑。
那可是大妖!
大妖出手的话,这么个镇子,举手投足间,便会被夷为平地。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即使有真人与之对抗,当战火波及开来,留在此地,很容易遭受池鱼之祸。
聪明机灵者,都会第一时间选择逃离,等事态平静后再回来。
街上全是人,乱糟糟的,呼喊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好在大都是有武力在身的人,身手敏捷,而且懂得趋利避害。在确定了问题出在街头后,全部往街尾逃,躲得远远的,不少人还往蛇山上跑。
可跑着跑着,蛇山却发生了巨大的动静。
嘎咋嘎扎!
犹如机关在启动,随后山体晃荡,无数的岩石泥土滚落。
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山上的隐士修者们鸡飞狗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山,倒保住了性命。
“蛇山上有什么东西,正与街头的大妖相互呼应!”
“老天爷!到底怎么啦?”
众人的情绪都有些崩溃了,他们在镇上生活多年,不管对于街头牌楼,驮碑石龟,还是蛇山上的景物,都相当熟悉,来往走动不知几回。
谁能想得到其中竟潜藏着可怖的未知存在?
陈有鸟站在一间店铺檐下,冷静地观望着街上的骚乱,他看到了萧成夫妇,背着一个大包袱往外走。
他并没有出声呼喊。
此时此地,逃到外面,才是最安全的。
混乱之际,总会有浑水摸鱼,甚至趁火打劫的家伙,并引起争斗,火拼起来。
原本井井有条的秩序,在这个时候已经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
陈有鸟只冷眼相看,他心里却在担心画眉。
事态局面已经渐渐分明,面对白发真人这一位无解存在,画眉的办法就是先解救出“爷爷”,再由“爷爷”去对付白发真人。
所以,她的“爷爷”,就是一尊大妖?
真是出身显赫!
好吧,那些都已经不重要,当前重要的是,白发真人虽然中了调虎离山计,离开了镇子,但以他的神通手段,一旦察觉,将会极快地赶回来。
时间很紧。
如果画眉不抓紧救人出来,等白发真人回来了,将会功亏一篑。
面对真人级别,陈有鸟即使有出剑的勇气,也没有阻挡得住的实力。
螳臂当车而已。
他紧张地眺望前头,就听得蛇山方向传出一声巨响,然后一道虹光飞起,破空而来。
这虹光数丈长短,蜿蜒细长,看上去,像是一条蛇。
但并非真得蛇,虹光包裹着的,更接近于法器法宝之类的事物。
很多人在下面都看到了,齐声发出惊叹声。
多年以来,蛇山藏宝的消息就传得玄乎,许多人都曾上山摸索过,但基本一无所获。
不曾想,山上真藏着宝贝。
这宝贝还不小,可惜没有人能够找到。而今出土,看样子,已是有主之物了。
“想合体?给我留下来!”
一声巨喝,剑光西来,不偏不倚地斩中蛇山飞出的虹光。
虹光竟发出一声哀鸣,然后坠落了下去。
半空中,剑光散开,现出白发真人的身形,夜风吹拂,他白发飘扬,如天仙降临。
下面人群齐声发出欢呼,激动不已。
第一百六十四章:使诈
欢呼声中,却有不少身影悄然动身,朝着虹光坠落的方位扑去。
虽然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样的宝物,但只要跟个“宝”字沾边的,都会是好东西,价值惊人。如果能拿到手,一辈子不用愁了。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虹光掉落的地方并不算秘密。
很快,便有三、四队人不约而同地赶到,相互看了一眼,没有多余的言语,拔刀的拔刀,出剑的出剑,恶狠狠地斗在一起。
无情的杀戮染红了这片坡地,一位武功高强的壮汉刀客最后抢到了虹光。
他抓到手里,一脸激动,以及惊奇。
这是一件平生未曾见过的宝物,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
其宛如一块上佳的美玉,但又是软的,内中裹着一道蜿蜒的身影,像是被封印住的蛇。
蛇身通体,竟是火红色,仿佛燃烧的火焰。
一看便知不是凡物,壮汉刀客满心欢喜,急忙把东西藏进怀中,便准备远遁离去。
但下一刻,他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痛苦地嚎叫起来。随即浑身起火,焚烧起来。
唰!
虹光飞起,只是势头不足,根本飞不起来。
它挨了白发真人一剑,遭受到重创。随即一个转弯,朝着刚出现的陈有鸟冲来。
陈有鸟吃一惊,他赶来,是看能做什么,最好把这虹光拿到手,然后给画眉那边送过去。不料刚冒头,虹光就疾冲而至。
在刹那间,危险的感觉笼罩心头,下意识地出剑格挡。
然而虹光鬼魅,防不胜防,已经扑到陈有鸟的胸口处,眼看要钻进去,猛地停住,似乎嗅闻到了什么,围绕着他打转。
陈有鸟大感惊奇,心想此物莫非是活物?竟有灵智?
下一刻,虹光扑到他所持的断流剑上,光华裂开,里面一道蜿蜒的身影与剑刃融合,滋滋声响,青烟袅袅。
这又是什么操作?
陈有鸟被搞得糊涂了,赶快去看剑,见到上面被烙印上了一道印记,蜿蜒狰狞,四肢有角。
这不是蛇,而是龙的形象。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这把断剑发生了某种意义上的质变,完全不同了。
此剑原本,其实就是一把品质下阶的法剑,无论材质,还是铸工,只能说一般,还断了一截去。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沦落到铺子里出售。
可是现在……
陈有鸟说不清楚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听到脚步声,又有不少人赶来。
他霍然转身,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
白发真人一剑劈落虹光,并没有就势冲下来抢宝。他知道虹光是什么,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那绝非宝物,而是要命的邪物。
这邪物若被擒获降服,倒有大用,不过难度极高。
当前他有更重要的事做,根本没有时间去寻找虹光。
街头牌楼处,苍莽凶狠的气息已经完全爆发,冲霄而起,凝结成形。
竟是一头庞大如山的巨龟。
巨龟昂首长嘶,嘶叫声中,充满了愤怒。它张口一吐,气息席卷而下,镇子上一大片建筑立刻化为废墟。
这一幕被逃到外面的人们看到,无不惊骇:好在他们逃得快,镇上只得空房子,否则的话,多少人都不够死的。
白发真人御风而立,仗剑站在巨龟身前:“乌玄,休得猖狂,伤及无辜。”
“无辜?”
巨龟口吐人言,怒极而笑道:“尔等背信弃义之辈,也有脸说无辜?”
白发真人昂然道:“各为其道,各为其族而已。”
巨龟乌玄口中冷笑不止:“天地动荡,灵气衰竭,人族妖族都苦苦挣扎,求那一线天机。你我两族,本已歃血为盟,共商大计。哪想你们根本就是要图谋侵占云梦大泽,设下圈套,使得吾族大妖死的死,逃的逃。”
白发真人凛然道:“成王败寇,向来如此。乌玄,你被镇压这些年,难道还没想明白?”
“我只想明白一个道理:人心卑鄙,一概不可信!”
“呵呵,莫做口舌之争了,本座知道,是龙女回来了,是她救的你,她在哪里?”
白发真人一边说着,一边元神飞腾,四处搜索。
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猛地喝道:“好个乌玄,你在使诈!”
乌玄长笑道:“你这牛鼻子,现在才明白过来,太迟了。”
庞大的身躯呼啸冲来。
白发真人仙剑纵横,结结实实地对了一记。
砰的!
巨龟形象化作齑粉,漱漱而落,如同落下一场大雨。
白发真人也不好受,面皮异样潮红,他驭剑落地,站在街头之上。
此地一片狼藉,耸立的牌楼倒塌,那块采自天山的石碑四分五裂。
不远处的地上倒了两个道士,早已死掉。
除此之外,再无人影。
“想逃?没那么容易!”
白发真人咬牙切齿,御剑冲天而去,绕了一大圈,最后来到大泽岸边,眺望着深沉无边的湖泊,面色看似冷静,内心实则已经陷入抓狂的状态。
他感应不到对方任何的气息,也寻不到踪迹,乌玄与龙女已经逃遁远去,最有可能逃去的方向,自然是大泽深处。
只要进去了,哪怕有道君级别的人物闻讯赶来,也追赶不及。
那里,可是天下间有数的禁地之一。
“可恶!可恨……”
白发真人失去了一贯超然的风范,先前与巨龟对峙,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多说了几句话。
正是这几句话的功夫,让对方获得了逃遁的时间与空当。
白发真人绝非喜欢说话的人,他引而不发,只是心存忌讳,不敢逼迫太甚。
乌玄,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一尊大妖。
而大妖级别,对标的可是道君。
他只是个真人。
虽然在当年的那场大战中,乌玄遭受重创,又被镇压多年,一身修为十去七八,但谁知道还剩下多少呢?
真人也惜身。
走上修行大道,为的是长生不朽,非不得已,绝不会与人殊死拼斗。
一念之差,让白发真人错失良机。
现在,大妖脱困,龙女走失,以仙遗镇为核心,苦心经营多年的大局被破坏殆尽。
作为直接负责人,白发真人必然要去龙虎山请罪。
一时间,他觉得意兴萧索,什么都失去了意思,长叹一声,缩地成寸,回到道观:“清云,我连夜回龙虎山,镇上,就交给你了。”
清云道长张口欲言,想要说“我搞不定”,可看到真人铁青的脸庞,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仙家无情,这座镇子已经失去了价值意义,至于镇上的人和事,便不再入真人的眼。
莫名的,清云道长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第一百六十五章:“爷爷”乌玄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本以为今晚大妖出世,会与白发真人大战一场,整个仙遗镇都将毁于一旦。没想到那大妖使诈,只虚晃一枪,连真身都不曾显露,便已逃遁无踪。
人们开始陆续返回镇上,有人欢喜有人忧。
先前大妖吐息,摧毁了一片建筑,倒霉的人家怒骂不已;而没有遭受损伤的,自是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陈有鸟所入住的客栈不在波及范围之内,安然无恙。他跟着人群回镇,回到了客栈,正见到掌柜指挥着几个小二在做事,好迎接客人们回来。
与掌柜打过招呼,陈有鸟上楼回房。
他一直在试图感应画眉的存在,但一片空白。不知是不是画眉已经离开,去往大泽深处,还是怎么的。
“她,真得走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陈有鸟不禁怅然若失。
咿呀一声,打开房门,刚迈步进去,心头一凛,已有警觉。断流剑瞬间出鞘,护在周身。
房内有人,两个人。
一个是画眉,正盘膝坐在床上,眼睛紧闭,双手捏成奇特的手势,运气吐纳。她的脸色分外苍白,让陈有鸟想起当初其病倒的样子;
另一个是名干瘦的秃顶老者,长得佝偻,一张面皮层层叠叠,竟龟裂开来,如同上了年纪的古松树皮,看着瘆人。
见到画眉,陈有鸟心中安定,关好房门,大感疑惑:明明她就在这里,自己竟感应不到……
是了,定然是施展了某些手段,掩盖住了气息。
画眉与老者其实就在镇上,就躲在客栈房间内,白发真人却以为他们已经逃进了大泽。
正应了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所以这位老者,便是画眉的“爷爷”,出世的大妖?
陈有鸟打量着对方,老者也正眼勾勾地盯着他看,从头看到脚,最后看到断流剑上的龙形印记,咧嘴森然道:“你小子,好处都被你占完了,该死!”
猛地出手。
陈有鸟吃惊,但根本无从抵抗,被他凌空一抓,浑身像是被大网给捆住,动弹不得,一下子拉到跟前去。
近在咫尺,看得更加清楚,老者越发显得脸容可怖,口气更是腥臭难闻,差点没被熏晕了去。
秃顶老者伸出左手,先从陈有鸟头顶开始摸,然后摸颈脖,摸肩膀……一路摸下来。
陈有鸟被他摸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苦于挣扎不得,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整个身子,完全被禁锢了。
大妖手段,果然通天。
秃顶老者一边摸,一边骂咧咧:“如此低劣的根骨,给你吃了龙脉灵蕴,也当不了太子。”
陈有鸟无言以对,前身的根骨资质,的确差劲得很,否则也不会在崂山蹉跎十年。
就听得对方继续骂,这次骂断流剑了:“什么破铜烂铁,竟使得玄冥龙魂认主,简直明珠暗投,瞎了眼!”
老者一边骂,一边擂胸顿足的痛悔模样。
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外面竟无人听得到,皆因房内已经布下阵势,自成一方天地,隔绝了所有。
即使真人也探寻不着。
老者虽然又出手又开骂的,但并没有怎么着,陈有鸟放下心来,瞧着对方抓狂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竟觉得有几分滑稽,心想他是不是被镇压得久了,性情变得有点不正常了。
大妖凶名,何其赫赫?
然而现在遇着,感觉并不是那么回事。
“乌爷爷,你不要为难哥哥。”
画眉睁开眼睛,虚弱地叫道。
大妖乌玄嚷道:“你还护着他,他就是个骗子!”
画眉道:“我说了,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乌玄“哼”一声,一甩手,陈有鸟顿时觉得全身一松,可以自由活动了,他连忙走过来,问:“画眉,你怎么啦?”
画眉微微一笑:“不碍事的。”
“还不碍事?”
乌玄蹦跳起来:“如果你没有给这小子龙脉灵蕴,何至于此?”
画眉叹道:“乌爷爷,那样的话,我也未必能顺利回来。”
“可是!可是!”
乌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分说,干脆板着脸生起闷气。不过他的这副尊容,其实不管做什么神态,都是一个样。
陈有鸟沉声问:“事到如今,可否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玄一把又抓住他:“你小子得了天大的好处,还在这装傻?”
陈有鸟忙道:“我一知半解,真是不大清楚。”
乌玄气哼哼道:“果然是傻人有傻福,要不是七小姐求情,本座早把你剥皮拆骨,生饮你血,骨肉下锅炖了吃。”
陈有鸟多少也琢磨到这尊大妖的一点脾性,舔着脸道:“我根骨差劲,不好吃。”
“再差的根骨,吃了龙脉灵蕴,也会脱胎换骨,变成天材地宝了。啧啧,本座被镇压多年,早饥肠辘辘,瞧着你小子皮嫩肉滑的,还真有点饿了。”
说着,一双小眼睛竟冒出幽幽绿光。
陈有鸟被他盯着,心里发毛。与此同时,也明白过来,当初画眉喂给他吃的,唤做“龙脉灵蕴”。
光听名字,便知不凡。
实际效果更是卓越了得,让陈有鸟脱胎换骨了。他后来之所以能快速掌握《崂山通真道经》,学武悟剑,诸般进步神速,根源皆在于此。《文心雕龙》出产的文气作用,更多属于辅助性的安神静心。
要知道,如果没有好的身体作为道本基础,所有一切,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对于这一点,陈有鸟非常清楚。从某种角度上讲,并非他收留画眉,救了少女,而是画眉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诚如乌玄一直在念叨的,陈有鸟从画眉那里得到了泼天好处。
相比之下,陈有鸟提供给画眉的文气,完全不是同等的回报。
饿了的大妖乌玄并没有吃人,也没有进大泽吃灵鱼灵兽,居然叫陈有鸟下楼去打酒,并弄些饭菜上来。
这是个谈事情的大好机会,陈有鸟屁颠屁颠地跑到楼下,点了一坛老酒,以及不少好菜佳肴。也不用店家送,等做好了,自个端着回房间。
酒菜上桌,陈有鸟赶紧倒好酒,乌玄不和他客套,直接端酒杯一饮而尽,叹道:“多年未尝人间烟火滋味,却是越来越淡了。”
在这一刻,陈有鸟捕捉到了这尊大妖的另一面: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