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三章 山间闲事
昨日山中洒了几颗小雨,吴女侠杀完鸡后去竹林中走了一遭,出来时便捡了几颗鸡枞,逸州人一般管它叫山麻菇,于是便用这只竹林老母鸡炖了一锅山麻菇鸡汤,鸡油在汤面上飘了金黄色的一层,满是浓郁的鸡枞香味。
炖汤之时又解下梁上腊肉,刷洗干净,用来炒了一锅蒜苗,剩下两颗山麻菇,便随便清炒了,都用粗糙的大斗碗来装。
老旧的木桌,不太讲究却很丰盛的菜肴,充满了烟火气。
故友对坐,大口吃肉,边吃边谈。
因为要照顾小江寒,身边的三花娘娘没有化成原形,而是保持着人的样子,与小江寒坐在一根板凳上,一边喂她,一边听着两人讲话,一边留意着在板凳上站不稳的小江寒,莫要摔死了就是。
“这里挺好,远离江湖,离得最近的村子也有十几里路,平常基本没有人来打扰,也没有人来收税,我想吃什么就自己种,自己喂,想吃山珍野味了就去山上找,去山上打,收到手里的就全部是自己的。哦对,你们应该是从那边官道上来的,要是往后面山上去,那可都是我的陷阱,今下午就去看看,晚上吃什么就看下午能找到什么了。”
“听来不错。”
“是不错,就是买东西有点不太方便,若是要去城中,得走六十里路。山那边倒是有集镇,几个村子轮着开,每个村子一个月只开一天,算起来一个月也就几天的样子。近的十几里,远的二三十里,只有早晨才开,我老是记不住日子,好不容易记住了,又起不来。”吴女侠用拿着筷子的手的手背挠了挠头,“以前在长京的时候再早我都起得来,说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要是五更醒,醒来不足一刻,绝对能听见五更的打更声,说起就起,现在是越来越懒了。”
“这是好事啊。”
“什么好事?”
“说明女侠的日子越过越好,也确实越来越舒坦了。”
道人端着粗碗,里面小半碗鸡汤,是吴女侠给他舀的,开始是鸡肉鸡枞和汤一起舀的,现在干的都吃完了,只剩下汤。
“呼……”
道人吹开上面一层金黄色的油,喝了一口汤,直击味蕾的鲜美和浓郁香味使他不由叹了口气,这才抬起头继续说道:“这样的生活,不比以前在长京时忙碌疲惫的日子要好很多吗?”
“这倒确实。”
女侠咧嘴笑了,却又笑着说道:“不过太懒了也不是个事,有时一天吃两顿饭,甚至一天吃一顿,有时候白天困觉,醒来天都黑了,晚上黑黢黢的根本不晓得该干什么。”
“神仙日子。”
“有时候还是得出门,还是需要去买东西的,有一次屋头盐巴吃完了,我又忘了赶场的日子,好不容易找人问了,又几次没起得来,说去城里买吧又嫌太远太难得走了,好些天没吃盐巴,还好有几块腊肉,不然怕是拿着刀子砍妖怪都砍不动了……”
说着仰头笑起来,似是觉得极为有趣。
“这两年盐巴越来越贵了。”
“是啊,逸州也是。”
“哪里都是。”
食盐算是这个时代最为高明的人头税,这么算来,这位女侠也不算是完全没交税。
“等今年入秋了,我把庄稼收完,就去你们那个阴阳山拜访你们,到时候会路过逸都,正好再在逸都挑一匹好马。”吴女侠说道,“我的这匹宝马终究是太老了,我都舍不得骑着它跑了,买了一匹新的,它就可以在这里颐养天年了,我骑着新马,去城里采买就方便多了。”
“难得见到女侠这么爱马之人。”
“伱身边不就有个吗?”
吴女侠瞄了眼旁边三花娘娘。
道人也随之看向三花娘娘。
三花娘娘却是一手端碗,一手夹菜,夹一大夹腊肉放到碗里,将肉与饭混在一起,低头大口的刨着。
“怎么样?这么些年,我的手艺有进展吧?”吴女侠颇为得意的道。
“不错。”
道人如实说道。
逸州人向来爱吃,吴女侠更是爱吃,不过相比起别州爱吃的人,逸州人的动手欲会强一些,吴女侠独居这么些年,厨艺长进不小,如今即使与和她一个年纪的家中主妇比,也算是中上了。
“三花娘娘觉得呢?”
“……”
三花娘娘抬起眼帘,瞄了她一眼,眼光闪烁,犹豫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明天和晚上三花娘娘做饭给你吃!”
“你也会做饭了?”
“……”
三花娘娘不说话,低头刨饭。
顺手随便夹个什么东西,塞进旁边小江寒的嘴里,任她去嚼裹,讲究一个猫式喂养法。
“那倒正好,下午你跟我去山上,看看能找到什么。旁边就是我的田,最近月亮圆得很,晚上有很多黄鳝会出来,还有青蛙和螺蛳,明天就弄这些东西给你们吃。”吴女侠说道,“你们不急着回去吧?”
三花娘娘神情却已经严肃起来,看向道人。
“不急。”
道人如是答道。
“那就在这里多留几天,让你们尝尝山里的好。”吴女侠说道。
“好!”
道人没有拒绝。
一顿饭吃完,满足不已。
话题更是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正午太阳颇有些大,晒得人昏昏欲睡,蝉鸣声也让人想要入眠,吴女侠没有别的房间,只好把稍房腾出一些空间,让他们在此休息。
先睡一个午觉,醒来之后世界都好像睡着了,随后再跟着吴女侠去往后山,一个一个检查陷阱,将这方天地再次吵醒。
三花娘娘睁圆了眼睛,惊异于她不用捕猎,不用追逐猎物,与之搏斗,不用守候猎物,等它出来,就在山上安一些树枝挖一些小坑,像是那些放笼子在河里等着鱼儿自己进去、然后去取的人一样,只需去捡猎物就行。
不费吹灰之力,又能收获不断。
不愧是人!真是聪明!
道人则是边走边看,赏大山里的风景,看对面的官道,看故友独自生活十几年的地方,时不时与她交谈,说着这些年的想法与经历。
晚饭便是野兔与山鸡。
只见三花娘娘熟练的清理着野兔山鸡,从锦袋中取出各种各样的香料食材,以这个时代不具备的手法,将野兔烤得外焦里嫩,布满香料,将山鸡用辣椒爆炒,酥得骨头都能咬碎。
吴女侠在旁边看着,虽然惊叹,却也更多是笑,偶尔还与道人一样,请教她是怎么学会的,并表现得不可思议,好满足她的虚荣心。
当日晚上,是个月圆夜。
明月当空,大山被月光涂出了轮廓,满世界都是蛙鸣与虫噪,吵闹不已。
吴女侠对周边环境已经十分熟悉,借着月光,哪怕田埂凹凸不平,也不会踩歪,三花娘娘则是将月光当成了日光,夜晚在她眼中如白昼,也拿着自己的小竹杖、跟随着吴女侠走在田间。
两人又捉泥鳅黄鳝,又逮青蛙蝗虫,田间时常传来水花声,两人压低声音的窃语声,与抓住什么东西的惊叹声。
宋游则没有与她们一起去。
他在吴女侠的堂屋中点了一盏油灯,铺开纸张,取笔蘸墨,记述着自己这二十年间的最后一段旅程。
能在回程途中遇上吴女侠,是极其欣喜意外的一件事,见到故人如今的模样与生活,心中也有许多感触,都是值得记录的。
屋中灯火昏黄,摇晃不断。
外面月光倒仿佛更明亮一些,两人若有若无的声音也是隐隐不断地传来。
“道士~”
小江寒在旁边爬动。
“叫师父。”
“道士~”
道人摇了摇头,对着烛光继续书写,直到小女娃不知不觉睡着,他的笔也没有停。
……
道人一连在这里住了几天。
没有一天是无聊的。
有时吴女侠带着三花娘娘去最近的河里钓鱼捉虾,回来三花娘娘则化身三花老师,教她自己掌握的独门厨艺。
三花娘娘掌勺,她就烧火。
有时吴女侠带着三花娘娘去田间地里看她的庄稼,三花娘娘则拿出酸茄种子,种在她的菜地里,告知她这个东西一整个夏天都吃不完,也教她关于酸茄的多种吃法,都是从道人那里通过暗中观察偷学来的。
吴女侠教她在山中布置陷阱,她就带着吴女侠乘鹤飞行。
直到几天之后,又有远处村中的人来,恭恭敬敬,请吴女侠去村中除妖,道人便也顺势与她告辞了。
“我们也该回去了,此去逸都还有三百里路,逸都到灵泉也有不短的距离,估摸着也要走一段时间,届时我们在道观中等着女侠来访。”
“一定到!”
吴女侠说着,看向三花娘娘。
三花娘娘正站在屋舍前,拿着老鼠干,对着前面的黄狗嘬嘬嘬,感觉到她的目光,似乎也知道是要离去了,她面无表情,只将鼠片一扔,扔给那只眼馋许久的黄狗,转头看向吴女侠,语气清细,表情严肃:
“我们还会见很多次的,对吗?”
“这个自然。”吴女侠说道,“等我买了新的马,骑去找你们,也就两三天的事,一年最少来找你们两次。”
“三花娘娘也会骑着仙鹤来找你的。”
“好。”
“那就走了。”
“慢走。”
“知道的!”
一行人在竹林前、田埂上,互相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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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四章 最后一群故交
夜晚,山中。
一堆篝火成了大山之间的星点,满山都是虫鸣声与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偶有萤火虫从林中飞出,自道人面前飞过。
宋游面朝火堆盘坐,却没修行,事实上他已经好久没有修行过了,此时也只是侧过身,偏头看向旁边胡乱坐着的小江寒,伸手指着天上。
“星星。”
“星星~”
小江寒跟着仰头,眼光闪闪。
“这种天上的,亮闪闪的,就叫星星。”
“叫星星!”
“前几天天上那个叫什么?”宋游考教她说,“那个大大的,亮亮的。”
“叫……叫……月亮!”
“对了,真聪明。”
宋游并没有像三花娘娘那样,等她答对时递给她一只烤知了、烧蝗虫吃,而是摸摸她的头,头发已经越长越多了,头顶摸着暖暖的,随即继续柔声对她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啊……”
“嗯?什么时候?”
“三花娘娘~”
小江寒不由得左右乱看。
“是晚上。”
宋游提点着说。
“晚上~”
“太聪明了。”
宋游露出笑容。
这倒不是话术与吹捧。
小江寒现在应该有一岁了,也许一岁多一两个月,寻常人家的小孩这个年纪一般都会说话了,但能处理问题的却不多。而对她来说,她半年前刚从江上飘下来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呢。
“看这里,我们在烧火,三花娘娘最喜欢烧火,以后回了道观,等小江寒长大一点,可以让三花娘娘教你火行法术,接三花娘娘的班。”
“三花娘娘~”
“烧火,烧,火。”
“烧火~”
“看见天上飞的这些小虫子了吗,亮亮的,叫萤火虫。”
“酿酿虫~”
“原来三花娘娘教过你啊,是昨天晚上吗?”宋游露出微笑,“叫亮亮虫也可以,萤火虫也可以。”
“虫子……吃……”
“……”
道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嘭……”
火堆中木结炸出声响,溅射出无数火星,与天上繁星相对。
这时草林中一阵动静——
三花猫拖着一只大灰兔子钻了出来,看起来很吃力,可她的脚步却轻快,一直从草林中拖到路上来,拖到火堆前才停下。
“三花娘娘!”
小江寒立马伸出了手,要去抱她。
三花娘娘直立而起,高高抬起一只爪子,摁在她的额头上,阻止了她的行为,随即继续拖着兔子,将之拖进褡裢之中,才又钻出来。
“这个兔子不是用来吃的,三花娘娘要把它带回山上,把它放在山上,让它生小兔子,以后我们就有吃不完的兔子了。”
“三花娘娘高瞻远瞩。”
“兔几~”
篷然一声,猫儿变成人形,坐在火堆旁边,这才对她伸出手,叫她过来。
萤火虫满天乱飞,不时从他们面前过,三花娘娘时不时闪电般的伸手,刷的一下,便将一只幸运萤火虫捉到手里,拿给小江寒看,又在她接过去要往嘴里塞时抢过来,也揣回褡裢里,告诉她这个不好吃,她要把它也带回阴阳山,害怕阴阳山没有萤火虫,带回去就有了。
道人看着,又觉得温暖,又感到麻木。
“唉……”
干脆叹一口气,往后一倒,不理她们说什么,只赏满天繁星。
过了一会儿,身边安静下来,这才传来三花娘娘的声音:
“好多星星呀~”
“是啊。”
“以前我们在逸都的时候,也是有这么多星星,数都数不完。”
“是啊……”
道人也不禁被勾起回忆。
记忆中逸都的夜空真的很美,星星像是漫天的萤火虫一样,城市安静而清冷,檐角相斗,青瓦反光,楼台梁柱间装着月亮,与这恒古长存的夜空达成了一种完美的和谐。
真是怀念……
大抵很多年后,哪怕世界已变了模样,宋游也依然能记得当年逸都的夜色吧?
此处距离逸都还有几十里。
……
次日清早,山间有铃铛声。
一匹没有缰绳、未安坐鞍的枣红马沿着山路走了过来,脖子上系着铃铛与一块小木牌,铃铛晃晃荡荡。
“叮叮叮……”
“马儿!”
三花娘娘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立马就冲了上去。
待她跑近,马儿也停下来,垂下脖颈好让她抱着,一声不吭。
“你来接我们啦?”
“噗……”
“伱也想三花娘娘了吗?”
“……”
“三花娘娘跟你讲,我们在江上遇到一个小人儿,把她捡了回来,现在是三花娘娘和道士的学生徒弟,名字叫小江寒。”
“……”
马儿多数时候是沉默的,好像听不懂话一样,却浇不灭三花娘娘的热情。
女童的声音清细雀跃,带着喜悦,使得这山间清晨也多了几分活力。
一行人稍作收拾,继续往前,只在山中留下一堆灰烬,述说着昨夜曾有人在这里过夜。
很快上了金阳道。
金阳道旁生满古柏,不觉已近盛夏,阳光穿过古柏,在凹凸不平的青石古道上留下明显的阴影与耀眼的光斑。
路上有江湖武人拿着刀枪棍棒成群的走过,不知要去哪里,又有官差押送着粮草货物与犯人沿道行走,偶尔还有邮差匆匆忙忙打马而过,更多的还是这条路上的背夫与客商,道人在马儿铃铛声的陪伴下,细细看着这条路上的风景与人,与每个人的目光相对相交,与行礼者回礼,与善谈者停下来交谈两句,将之与二十年前记忆中的画面对应起来,细品其中的差别。
直至走到逸都城外、馄饨摊前。
这次是二十年前的那一家。
也许是。
道人要了四碗馄饨,让马儿在旁边自己吃草,一边品着,一边看身边人来人往,从他们口中听逸州当下的风雨。
逸都城就在不远处。
“我们要去逸都城里呆几天吗?”旁边的三花娘娘问道。
“城中的故人几年前已经去拜访过了,旧地也去看过了,就不去了,留到下次吧。”道人摇了摇头,“今年下半年逸都城中有庙会,等庙会的时候我们再来逛逛这座逸都城。只愿当时它还没被风雨笼罩。”
“那我们要回道观了吗?”三花娘娘挎着鼓鼓囊囊的褡裢,里头是被她吐了一口黄烟而晕厥的众多小动物们,而她拿着筷子,对他问道。
“再去拜访最后一群故交吧。”
“最后一群故交?”
三花娘娘不禁露出疑惑之色,努力回想。
道人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如今临近盛夏,天地燥热,正适合去青成山中避暑。”
“青成山!”
三花娘娘瞬间想起。
只是当时的她尚且年幼,那时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已经十分模糊了。
“清晨……山……”
旁边又多了一道声音。
“青成山是逸州的道教名山,山上有个宫观,叫福清宫,是我们师祖的旧友,关系一直存续到了今日,便先带你去看一看。”道人说道,随即又露出笑容,“不过等你长大,此时的事,怕也忘得干净了。”
“耗子~”
道人没有说什么。
吃完馄饨结账,一碗比上一回又贵了两文钱。
次日下午,青成山,福清宫。
道人站在门口,抬头看着树影婆娑间的福清宫山门,依稀还是当年模样,三花娘娘背着小江寒,则已上前而去,扣响了门。
“笃笃笃……”
敲了几下,她便停下,略微侧过头,听着里头动静,没有声响传来,便再敲几下,等到听见有脚步声,便立马放下了手。
片刻过后,便有人开了门。
“吱呀……”
开门的乃是一名小道童。
小道童从门后探出半张脸,看着面前生得格外白嫩精致、身着三色衣裳、背后还背着一个小女娃的三花娘娘,当即一愣,疑惑过后,似是想起了师门长辈的什么教导,顿时有几分害怕和警惕。
直到目光往后,看见后面穿着道袍、拄着拄杖微笑看他的道人,还有身后一匹枣红马,莫名觉得亲切,这才稍稍放松一点。
再看面前女童,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又让他一阵发毛。
“道长……你们找谁?”
道童越过三花娘娘,与道人说话。
“我们是伏龙观的宋游道长,我是三花娘娘道长,与你们道观是旧识,故交,特来拜访,还请进去通报一声。”
声音是从面前传来。
那名道人拄杖站在原地,只是微笑,而不说话。
道童只好再度看向面前的女童。
女童实在太白净漂亮了,不似凡人,而且面无表情,看着他时没有一点生分、腼腆或拘谨,只有严肃,明显与常人有异,让他想起近些年来师门长辈屡次三番提到的妖鬼与人的辨别之法。
不过这大白天,别人来敲门拜访,他们福清宫在这青成山上也是有名有姓的,即使真是妖鬼,也不能随便失了礼,道童还是鼓起勇气问:
“你们与我们福清宫是旧识?”
“猫某二十年前曾随我家道士来过你们道观拜访,吃了几天饭,认识光华子道长,还有两个男的女的小道长……”
三花娘娘说着不禁回头。
“应风,出云。”
道人终于开口,为她补充。
“哦对,叫应风、出云两个道长。”三花娘娘表情严肃,一点也不因自己忘记了二位道长的名称与中途打断而有什么异样,“我们的马儿就是两个道长给我们带过来的,这次游历回来,特来拜访,请进去通报就是。”
“光华子……”
门口的道童不禁一惊。
光华子师祖乃是福清宫的上任观主,已经去世了。应风师伯如今总领观中事务,下一任观主非他莫属,而这名女童口中的出云道长,正是他如今的师父,在观中也是地位极高,加之常常下山捉鬼除妖,在当地百姓心中也很有声望。
“还请稍等。”
道童不敢耽搁,立马便进去了。
三花娘娘站着不动,却像猫一样往身后扭头,看向后面的道人。
“三花娘娘越发稳重了,将小江寒交给三花娘娘教导,我是放心了。”宋游淡淡说道,“只是给三花娘娘说过的,莫要这样扭头,看起来有些惊悚。”
“唔!”
猫某把头收了回去。
片刻之后——
“咚!”
道观中响起了震天的迎客钟声。
里头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我们也该在我们的道观中挂一口钟,以后故人来了,才好鸣钟迎接。”宋游对三花娘娘说道。
“钟很贵!钱做的!”
“我有一口现成的……”
两人在门口说着话,里头的大门却已经再度被打开了。
这次两扇大门完全打开,一股香火气扑面而来,显出里头站着的大大小小百余名道人,还有一些不知缘由的香客。
当先是一名老道。
宋游隐约能够看出,似是多年前应风道长的师父,看来在关于观主之位的竞争上,他胜过了出云道长的师父。
“见过宋道友,见过三花道友,还有树上的燕子道友。”老道说道,“道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既是师门旧识,道兄何须如此。”宋游与之回礼,“二十年前在下刚下山时,曾来拜访,如今二十年将过,在下游历归来,再度来访,未曾事先禀告,有冒昧之处,还请海涵。”
“是蓬荜生辉才是!”
老道仍然恭敬,与他客气着道。
随后身边又有两名中年道长走出来,一为乾道,一为坤道,都已是中年面貌了,与他们行礼道:
“道兄,多年不见。”
“见过道兄。”
“见过二位道友,多年不见,还在山下路上时,就听说了二位诸多传说,看来二位也是修行有成啊。”宋游笑着说道。
“不敢不敢……”
“道兄与三花娘娘的传说才是传遍了大江南北。道兄与我们阔别了二十年,我们与道兄可是常常在茶楼酒肆之间会面。”
不知是这些年来听了道人太多传说,还是随着年岁的长进、对于有些事认知越发深刻,亦或是年纪增长后本就会失去年轻时的随意,福清宫的观主与应风出云两名道长在如今的宋游面前,都多了许多恭敬与客气。
更加违和的是,二十年过去,当年的中年道人已经年老,当年的小道长也已经到了中年,反倒是对面温和随意的宋游面容变化不大。
道观中许多小道士都十分不解。
第七百零五章 传承的交替轮回
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福清宫老观主弯着腰行礼,在整座青成山包括山下方圆数十里也都很有名望的两名中年道长也极为恭敬客气,那名年纪不显的道人则是温和淡然,道人身边的女童也是面无表情,仰头盯着对面,心中一点也不惶恐。
观中年轻些的道人都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发问,只得悄悄瞄着,听他们说话,在心中猜测。
“光华子道兄可还在?”
“回禀道兄,师祖已经去世了。”
“何时去世的?”
“大安二年去世的。”
“大安二年,八年了啊。”
“大安二年,也是夏天,差不多八年整。”应风道长回答道。
“唉……”
宋游虽然早有猜测,可还是叹了口气。
福清宫的老观主光华子是他家老道的旧识,在他下山前,在这福清宫中,唯一称得上熟识的,便是光华子了。
如今多了两个,也已经从当年的两个小道长变成了两个中年道人了。
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
“师祖走时很安详,无痛无灾,还吃了一顿晚饭,饭后给我们说,他阳寿已尽,来请他的阴差已经到了山门口了,叫我们若是有道行的,看见了莫要阻拦人家秉公办事,既很无礼,也恐遭来鬼城阴官神灵怪责。”出云道长说道,“随后他叫我们出去,顷刻的功夫,我们便看见有阴差从山门外穿墙而入,陪同师祖离去,等我们再进门,师祖盘坐在蒲团上,就已经只剩躯壳了。”
“这样倒是不错。”
“师祖修行多年,自有道行,平生不曾做过错事,还曾替山下百姓降妖除魔,多半能在阴间为官,等我们下去,怕还能与他再会。”
“也许……”
“道友莫要站在这里了,请往里走。”福清宫现任观主连忙说。
“好。”
道人跟随他们往内。
身边女童背着女娃,一匹枣红马默默跟在后头,脖颈上铃铛叮当响。
观主往前带路,应风出云两名道长陪同左右,都不由回头,看向身后这匹马。
头大颈短,体魄强健,胸宽鬃长,皮厚毛粗,是逸州少有见到的北元马,不过较寻常北元马却要矮瘦一些,有些先天不足。
正是当年他们二人冬夜冒着寒风冷雾亲自送去的那一匹。
逸州常见的是西南马,虽然善于爬坡上坎,可实在矮小,不善奔跑,也不如北元马皮实好养,当年师祖料到面前这位道兄将要远行,特地托了关系从一位相识多年的香客那里弄来的,虽有先天缺陷,可也是极限了。
不曾想这匹马竟跟随神仙二十年。
与此同时,枣红马也略微偏过头,朝他们投来了目光,却是不知是否还记得他们。
两人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复杂。
身处青成山上、福清宫中,常听世间飘来风雨传说,前些年还好,传说大多模糊,百口不同样,连是真是假都难以辨别,更别说别的了。后面几年随着这位越走越久,越走越远,留下的传说越来越多,这些传说汇在一起,逐渐去异存同,去假存真,便越来越清晰真切了。
那些传说让人心惊,又让人向往。
传说之中有一匹马……
这匹马的福分果然比他们深。
……
夜幕将降,殿中晚宴。
烟熏的腊排骨泛着油光,藤椒煮的鱼片极有食欲,酸汤煮的山中野菜也很开胃,还为小江寒特地熬煮了皮蛋瘦肉粥,一大半都是肉。
这山中的道人很会做菜。
“道兄此次回到逸州,是游历结束,要回阴阳山了吗?”应风道长问道。
“正是。”
“灵泉县的仙山终于要开了啊。”应风道长感慨的说道。
“自打道兄下山游历之后,多行道爷便关了仙山,听说此后一直有人慕名而来,最远的远到了西域、寒州召州,也不知从哪听到的传闻,哪怕近两年都还有人去往灵泉县阴阳山寻道观,却都找不到。”出云道长说着顿了一下,又叹气道,“后来多行道爷就连我们也不接见了。”
出云道长声音刚停,应风道长的声音就又跟着响了起来:
“当年祖师在世时就常常念叨,说是已经好些年没有再去阴阳山伏龙观拜访多行道爷了,也不知多行道爷可好,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却再也找不到可以请教的人了,直到辞世也没能如愿。”
三花娘娘在喂小江寒。
道人坐着认真的听。
那些特地去灵泉县阴阳山寻找道观的,若是逸州与周边地区的人,多半是从哪里听说这间道观灵验,或是观中道人有本事,有奇异等等,若是远到了西域与寒州召州等地,多半是当年伏龙观的祖师们曾走过那边,留下了一些信息,多年过后,世间的传说大多已被冲洗得模糊,只有那些亲历者的后人才会仍旧记得,才会不辞万里,也要前来找寻。
至于两人的意思……
宋游也大致听出来了。
“家师晚年喜好清净独处,这才闭山不见客,如今我们已然回来了,山门自然要再打开。”宋游说着,不由转眼看了眼身边的小江寒,还有正握着勺子喂小江寒喝粥的三花娘娘,“至少未来几十年间,我与三花娘娘都会留在阴阳山上。既是师门旧友,难得的缘分,这么多年了,还是莫要轻易断了才是。”
“明年开春,贫道定然登门拜访。”现任观主闻言,连忙拱手说道。
“恭候大驾。”
宋游也恭敬的回礼。
这也是他来青成山的目的之一。
便是告知他们,自己已经回山了,阴阳山也要再开了,若还有意,可来拜访。
师门旧识,多年缘分,若是断了,实在可惜。
宋游想到这里,不免觉得奇妙。
二十年前,自己初下山时,虽来青成山拜访福清宫,却也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想请福清宫的道长们帮忙带信回山,递给师父,对于这段因多年前祖师而起的师门旧谊没有多大感觉,哪怕与光华子见过很多次,其实也谈不上多少交情,来到这里时,也是生疏的。
当年那个颇有些清冷的道人,如今竟然愿意主动维持这段情谊,甚至特地登门来告知一趟。
其中变化,当真有趣。
“这位……”
应风道长看向那名女娃。
“一个幼童,乃是去年大雪严寒之时,从江上飘来的,我觉得她与我有关,恰好又有修道的根骨天资,便将之捡着了,取名江寒。”
“这便是伏龙观下一代传人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了。”宋游微笑道,“恰好都回山了,也该收一名徒弟了。”
“……”
殿中观主、应风出云两位道长,还有几名年纪略大、在观中地位略高的道长一时都不由睁大了眼睛,感觉亲眼见证了伏龙观的传承交替,而只有他们才知道,这实是一件极其了不得的事。
“多年不见,我与应风师兄也不复当年青春了。”出云道长说道,“当年我们还是徒弟,如今竟也成了别人的师父。”
说罢便将自己的弟子叫上来。
乃是一男一女两名道童,十几岁的样子,男的正是今日给他们开门那位。
应风道长见状,也将自己徒弟叫来。
是两名乾道,一名坤道。
几个小道士小道童本来坐在宴席的最末尾,靠近门的位置,正听着他们说话,疑惑猜测又忐忑的,一听见自家师父的话,都连忙过去,却是低着头不敢看那名年轻道人。
“还不见过宋道爷?”
应风道长对着他们说道。
“见过道爷。”
几名小道士小道童低着头,老老实实。
“还有三花道爷。”
出云道长又对他们说道。
“见过三花道爷。”
几名小道士小道童仍旧老实喊道,却忍不住将目光往三花娘娘的身上瞄。
三花娘娘则坐正了,面容严肃。
“莫看三花娘娘看起来不大,早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就已经见过她了,那时候你们还没有出生。”出云道长一句话,使得他们立马收回了目光。
“记住了,灵泉县阴阳山的伏龙观与我们福清宫是世交,这位便是如今的观主,叫道爷就是。三花道爷怀中抱着的这一位,很可能就是伏龙观的下一代传人,以后你们修出来了,若能接手福清宫,可得认得她。”
“记得了……”
宋游微笑的看着他们,嘴上也夸耀几句。
莫名有一种传承交替的感觉。
又有一种轮回之感。
不知不觉又是一代新人了,自己也成了小辈须得恭敬应对的长辈,二十年后,下一代传人下山,又不知能在这里遇到谁。
几十年前,师父也是这样吗?
……
夜渐深了,宴席散去,小道士小道童们却仍在忙碌,收拾碗筷残局。
殿前有道童在寻求解疑。
“师父,灵泉县阴阳山在哪里?伏龙观又是什么宫观?为什么那个道爷明明那么年轻,你们和观主却都对他那么客气?还喊他叫道兄?”
“既然叫道兄了,自然是比我们年长,伱可别看他容貌年轻,当年我和你应风师伯像你们一样大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了。”
“啊?难道他长生不老?”
“只要是人,哪有长生不老的,不过这位道爷啊,却也无关乎长不长生,老不老了。”
“为什么?”
“你只需记住,伏龙观传人,皆是人间仙。”
“人间仙?”小道童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是道行很深,神通广大吗?”
“道行自然精深,神通自然广大,却也代代不同。”出云道长说着微微一笑,像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你年龄太小,修为也太浅,我现在再怎么与你说你也无法感受深刻的,只有等到你今后修行有成,对神通法术、天道神道认知深刻了,你才知道。等你像我这个年纪,那位江寒道友大抵便学成下山了,不知她又是个什么性子,你若有缘与之相识,定是人生一大幸事。”
“知道了。”
“对他们须得恭敬。”
出云道长不禁转身,看向身后大殿,大殿里面本来是一排神台,中间供奉的应是天宫之主赤金大帝,如今这个位置却空着了。
不止如此,观中空出的神位还不少。
“真是神仙大能啊。”
出云道长眯起眼睛,不禁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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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六章 这怎么好意思呢?
道观房间之中。
道人铺开纸张,提笔写字,小江寒在屋中晃晃悠悠的走来走去,桌角一只猫儿蹲坐,舔着爪子,回味着今天席间的感觉。
“三花道爷!”
“怎么了?”
“三花道爷!”
“……”
“他们叫我三花道爷!!”
“道教通常不分男女称,三花娘娘比他们年长,道行又高,受他们尊敬,称一声道爷也没什么。”宋游低着头边写边说。
“三花娘娘变得很厉害了!”
“这是自然。”
宋游提笔顿了一下,对她说道:“既然三花娘娘已经是三花道爷了,明日便去教那群小道长三花娘娘的拿手法术吧。”
“拿手法术!”
“三花娘娘可多与他们说法术的感悟,尤其是那些只属于三花娘娘的感悟。”
“三花道爷!”
“如今三花娘娘已经是长辈了,面对小辈,便要稳重一些,要耐心教导,循循善诱。”道人仍旧一边落笔一边说着,心中想的却是,不知当年师父与黑羽道爷是不是也是这样。
“知道了!”
猫儿站起身,往他这边爬过来。
道人随手一推,就把她推下了桌。
……
次日一早。
树枝上的雀子吵醒了道人。
宋游起床出门时,门外的院子里已经聚了一大堆小道士小道童,中间有一名身着三色衣裳的女童盘坐,为他们讲着天地灵气与法术。
声音清细,飘荡在清晨。
有些已经成年甚至已到中年的道长也站在外面听。
颇有些传道的味道了。
燕子也站在树枝上低头看着。
道人站了会儿,这才离去。
一连许多天,皆是如此。
……
几日之后,福清宫外,青石台阶上。
应风出云两位道长正在送别宋游。
下方有几名香客走来。
“福清宫的道长可是真有本领的,去年我们村里闹的妖怪,请了好几个民间先生都对付不了,还得是福清宫的道长们。”
“福清宫的道长们是有道行的,就是这道观修得太高了,要是在下面一点该多方便。”
“人家是要清修的。”
“走得远才灵验呢。”
“……”
宋游与应风出云两名道长站在路边,让他们经过,期间他们投来目光,向他们行礼,他们也回一礼。
“来时就已经听路上行人谈论过福清宫道长们斩妖除魔的功德了,没想到去时还能再听一遍。”宋游笑着说道,“看来福清宫道长们降妖除魔的事迹已经深入人心了。”
“不敢不敢,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本领,也没有那么大的功德。”应风道长说道,“只是如今世道越来越乱,妖魔鬼怪丛生,百姓艰苦,驱邪降魔本是道人的职责,既然百姓已经走到了我们这里来,请到了我们头上,自然无论如何都得将之除掉。”
“不过很多时候作乱的都是一些小妖小怪,除起来也容易。偶尔有成气候的,我们毕竟有道行会法术,会比别的道友们除起来更简单,大不了便请雷部正神出手就是。”出云道长说。
“如今乱世将至,正需要有道行的高人下山匡扶于民。”
“是……”
“就送到这里吧,距离山下也不远了,二位道兄此时回山,还能赶得上天黑。”宋游停下脚步,对他们说道,“我们这便告辞了。”
“道兄慢走,三花娘娘与小燕仙慢走,等明年开春再来访问道兄。”
“道兄慢走。”
“恭候大驾。”
“告辞!”
三花娘娘也学着行礼。
道人带着马儿,慢慢走远,林间山路上很快就没了他们的声音,只留下晃晃荡荡的铃铛声,没过多久,铃铛声也渐渐远去,难以听见了。
先下青成山,再回金阳道。
宋游沿着金阳道往回走。
不知不觉已过盛夏,虽然还称不上夏秋交际时节,却也没有多远了。
阳光晒在身上的滚烫与二十年前一般无二,路旁古柏也还是那样,既没有变得更茂盛,也没有变得更稀疏,仿佛上千年来皆是如此。
路旁偶有枯草,不知是被烈日烤干了,还是确实快到秋天了,总之显出几分秋意。
道人走走停停,时而远离官道,登上高处吹风望远,时而找一棵树躺下,美美睡个午觉,偶尔也应村民之请,去为他们驱鬼除妖,偶尔遇上格外推崇道教的富人士人,也得纠缠一下。
三花娘娘此前没有料到会在青成山待那么久,到达逸都的前一天晚上捉的野兔已经送给青成山的道长们做成菜了,萤火虫也放掉了,好在这些东西于她而言是满地都有的,算着快要走到灵泉县,便又趁夜去山中捉了一些,把褡裢重新装满。
“扑扑扑……”
燕子又飞了回来,站在树梢上,告知他们:“前面十里就是灵泉县了。”
“知道了。”
路旁的景色已经变得熟悉起来,灵泉县宋游还是来过不少次的。
“唉……”
宋游叹了一口气。
二十年的旅途,多少山水奔波,多少风雨往事,临到结束时,反倒有些不舍了,临到阴阳山下,反倒不好迈开脚步了。
宋游叹完气说道:“山上什么也没有,须得去前面城中一趟,买些米面油盐酱醋茶,买些蔬菜和种子,你们想买什么,都在这里买好。”
“少买一点,山上有鱼儿,还有兔子,别的草和种子以后三花娘娘自己给你种!”
“三花娘娘已经是三花道爷了,为何还如此贪财?哪有这么贪财的道人来的?”宋游实在无奈的说道。
“不是贪财!是我们不在外面了,不在长京也不在逸都了,回到山上,就没有找钱的机会了,钱越用越少,要省着用!”三花娘娘说,满脸都是严肃认真的表情,“以后山上没有吃的,我们才好下山用钱买!”
“此言差矣,虽说今后我们不再行走天下,山中没有长京逸都那么多富人,却也还是会有人来找我们驱邪降魔的,而且不行走天下了,也意味着无需花钱住宿,吃饭也是在山上自己做,你存的那些钱都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了,还留着做什么?难道让它下崽子吗?”
“啊?钱还能下崽子?”
三花娘娘大惊,竟然现在才知道。
“……”
道人实在无奈,摇了摇头,从她身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马儿,拍了拍它的脖颈:“便又得辛苦伱驮一驮了……”
“噗……”
“燕子也无需再寻路了,接下来的路我已经认得到了。”
“是……”
燕子飞了下来,落在马儿头顶。
三花娘娘背着小江寒,就走在旁边。
道人隐隐听见燕子对她说话:
“我曾经在安清听人说过,钱确实是可以下崽子的,只是要很多年,大概两百年会生一次,就变多一倍……”
燕子的声音压得很低。
三花娘娘听了也没有声张。
十里的路,也就是半个时辰而已。
灵泉城很快出现在众人眼前。
相比起长京、逸都、阳都这种大城,灵泉县只是一片平地上沿河而建的一座小城,一圈城墙围着一片古朴的房屋,规模很小。
城中常常可见猫儿,不知是野的还是别人散养的,小江寒每见到一只,就要伸手指着,口中喊三花娘娘。每次三花娘娘必然反手拍她,严肃的告知她那只是一只普通猫儿,有自己的名字,而三花娘娘只有一个。
小江寒挨打后就缩回头,盯着城中猫儿不出声,遇到下一只,再指着伸手喊三花娘娘。
三花娘娘感觉脑壳疼。
道人则不理他们,只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在城中闲逛。
阴阳山上虽然以草为主,却也背靠深山老林,逸州不缺木,以自家三花娘娘的勤勉和存储收集癖,定然是不会缺柴烧的。
米面油盐酱醋却是不能少。
吴山产的茶也得买一些,到时候好消磨在山上的时光。
遇见零食小吃,也买一点。
再买点瓜果蔬菜,割两斤肉。
竟然还有卖皮蛋的,有卖酸菜的,甚至有人从田里捉了黄鳝捡了螺蛳,都是些无事可做的闲汉,卖得都很便宜,也就是换一顿酒钱。
宋游还订了几床新的被褥,交了订金,约好半个月后再来取。
逛完也才下午。
太阳越发晒了。
三花娘娘也戴上了斗笠,遮住太阳,走在道人与驮得满满当当的马儿背后,看看这众多商品,又看看太阳,有些焦虑。
出城往东南,沿着官道九个土堠,穿进小路,路过村庄,在溪流中掬一捧水,消消这盛夏的暑气,随即沿着溪流往上,中途还遇到有人,似是去寻访阴阳山伏龙观而不得的,叹着气往下。
阴阳山一片青绿,温柔平缓,被云雾所遮掩,安静的出现在一行人面前。
“刷……”
道人挥了挥衣袖。
顿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将云雾所吹散,露出山中道观的一角,也露出通往山上的一条路。
道人拄着竹杖,一路往前。
穿过农田,来到山下,驻足仰头望去。
只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山。
小路蜿蜒如蛇,盘绕在青绿的山间,一路弯弯绕绕,通往山上的道观,即使这么多年了,也没有被草木所侵占。
“三花娘娘有一句话说错了。即使我们回到山上,即使不驱邪降魔,也是能有钱赚的。”宋游对三花娘娘说道,“只要道观开着门,就会有附近的百姓香客前来上香,手里宽裕的,偶尔也会给一点香火钱,扔在箱子里。”
“真的吗?”
“三花娘娘回想一下,我们一路走过的宫观寺庙,不都是这样吗?”
“是哦!”
三花娘娘表情严肃,顿时想起,以前道士去宫观寺庙借宿,就曾经往宫观寺庙的箱子里丢过钱。
当时她还曾想过,要是自己也有这么个箱子,平常不用去管它,里面自然就会来钱,越来越多,自己没钱用的时候就去里面拿就是。简直就像是一个放在河里的鱼篓鱼笼,一个放在山上的陷阱一样。
“只是这样的香火钱通常很少,只够观中道人们日常生活花销用。”
“那怎样才能变多呢!?”
“这是别人赠予的,是赠给神灵的,也是赠给开设宫观寺庙的道人僧侣生活的,多少都是心意,不可贪多,不可强求,须得知足。”宋游对她说道,“同时接了钱,就像是吃了山下百姓供奉的粮食一样,若是有朝一日,山下百姓被妖魔所扰,求上门来,便须得下山相助。”
“知道的!”
这个道理三花娘娘再明白不过了。
“不过这种香火钱香油钱虽然不多,可胜在细水流长,我们不乱花的话,也够用了。”宋游说着顿了顿,“但得有人来拜神,才会给香火钱,如果来了道观的门没有开,自然就给不了香火钱。我们想要香火钱,就得开门。同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接了百姓的香火钱,就有义务给百姓提供拜神的场所,不能让人家空跑一趟。这个道理三花娘娘应该也明白。”
“明白的!”
“只是三花娘娘也知道在下的,早晨总是起不来,本就懒惰,又要忙于修行……”
“三花娘娘会开门!”
“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事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
道人语气恭敬,边走边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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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 心安久安之处
小路右边有棵大树,枝繁叶茂。
树下有片平地,青草如丝。
宋游走到这里,拄杖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这棵大树,面露思索。
随即露出一个笑意。
片刻之后,道人继续往前走去。
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却已经悬挂了一口古钟,钟上有祥云铭文、四季之景,旁边则多出了一块大石,石头上写着几行字:
“山中人少,道人嬾慢,若是故友,请鸣此钟,以便亲迎。”
道人这才一路往上行去。
马儿女童都跟在后头。
宋游听见他们在说话,是三花娘娘在小声询问马儿,这两三年是不是都在这座山上吃草,落雨时又在哪里避雨,马儿不答。
行至半山腰,靠上一些的位置,一座古朴的宫观院落出现在一行人面前。
道观门口有一棵古松,枝丫如盖,松下不远,溪流泉水被引出了一部分,汇聚成了一个小池塘,又从下方引回小溪中。
池水清澈,水草茂盛。
“扑扑扑……”
燕子飞到了古松上,松枝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块蓬松的平地,又像是可以踩踏的云朵。
“有鱼!”
三花娘娘则背着小江寒跑向了池塘,因为跑得太快,甩得小江寒摇晃不已,而她一眼就看出池中有鱼,连忙回头看向道人:
“好多鱼!三花娘娘的小湖里面好多鱼!不过都是些小鱼!”
“恭喜三花娘娘。”
“好多好多!”
“三花娘娘冷静一些,日头还很长。”
宋游一边说着,一边沿着突兀多出来的小路走到道观门口,抬起竹杖一点——
“咔……”
门锁自动打开。
稍一用力,大门也开了。
道人跨步走入其中,左右环看一眼,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这次感觉与上次有很大不同。
上次虽然也回来了一趟,心中却知晓只是暂时歇脚,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回来看看自家老道的山包修得怎么样。这次回来却是至少要在这里住几十年的,起码要住到小江寒下山之后,心中的归宿感自然完全不同。
“呼……”
道人将这口气吐出,使心静下来,这才继续往前。
穿过前院,到达后院。
身后有着马儿铃铛声,站在池塘边上舍不得离开的三花娘娘也跟了上来,燕子也飞到了房檐上。
道人环看一圈,开口说道:
“今后我们要在这里住很多年,我先分配一下房间吧。”
“!”
三花娘娘神情一肃。
“这一间最大,原先是我师父住的,也是历代观主住的,如今我是伏龙观的观主,自然便是我的了。”宋游抬起竹杖,指着内院靠近中间的一间房间说。
身后没有任何声音。
宋游竹杖略微往右边一移,指着一间房说道:“这间房原先是我住的,是观中第二大的一间房,也是历代弟子传人住的,小江寒如今年纪尚小,需要三花娘娘的照顾,三花娘娘也很适合与小江寒同住,我欲将这间分给三花娘娘与小江寒,如何?”
“三花娘娘有异议!”女童举手说道。
“三花娘娘有何异议?”
“三花娘娘只是一只猫,睡觉的时候都会变成猫儿,不需要房间。”三花娘娘严肃说道,“三花娘娘想睡外面就睡外面,想睡树子上就睡树子上,想睡门口就睡门口,想睡灶孔里就睡灶孔里。”
说着顿了一下,脸上严肃不减:
“三花娘娘也可以睡在道士的床底下,桌子上,抽屉里,还有床的尾巴上。”
“三花娘娘如今成长迅速,已经是个大人了,即使变成猫儿,也不再适合与我同住一间。”宋游淡淡的说道,只是一眼,就已经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接着又说,“何况正是因为三花娘娘是一只猫儿,在哪里睡都行,也不占地方,所以才让小江寒与三花娘娘同住一间。届时三花娘娘仍旧可以随性。”
“!”
哪有这种道理!
猫都不能和人同一间房睡觉了?
身着三色衣裳的女童表情越发严肃,继续追问道:“三花娘娘变成猫儿也不可以跑进道士的房间里睡觉吗?”
“不可以。”
“那偷偷的呢?”
“也不可以。”
“……”
女童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接下来这一间。”
宋游竹杖又往左边一移,越过先前自己选定那间,说道:“这一间房挨着储物房与藏书房,比起三花娘娘那间也只是稍小,今后便交给燕子住了,如何?”
“回先生,燕安只是一只燕子,很少住房间里面。”燕子也有异议,开口说道,“实在不必浪费一间房间。”
“三花娘娘知道!燕子都是睡在燕子窝窝里面!”三花娘娘举手开口说着,仰头看了一圈,在屋檐下找到一个燕子窝,“燕子可以住在这个窝窝里面,也可以在三花娘娘的房子外面、或者别的房子外面搭一个燕子窝,到时候三花娘娘给你挼泥巴!”
“燕子~~”
“回三花娘娘,燕子通常筑巢是为了养育后代,我除了吹风下雨的时候,也很少在巢穴里住。”燕子红着脸说道。
“不管你睡巢里也好,睡屋里也罢,睡房顶上也好,树上也好,这一间房都是你的了。”宋游依然驳回了他的异议,“若要睡房顶上也请睡在这一间房顶上好了。”
“是……”
“道观后面有个马厩,很多年没用过了,我过两天修缮一下,进行一些便于遮风、清洁和进出的改良,便给马儿住。”
“噗……”
“这间是堂屋,那间是灶屋,那里是柴房,柴房里应该还有一点柴。那间是稍房,以后收了粮食就存在那里面,三花娘娘可莫要在我们道观里玩放养老鼠的游戏。”宋游说道,竹杖不断指着,“那间是储物间,存放历代祖师的旧物,那个阁楼下面一层是我们道观的藏经阁,别看它小,里头很大,藏书万卷,楼上则是书房,可以读书写字。”
“知道了!”
“屋里没有井,打水在旁边山泉里,可千万别把它弄脏了。”
“记住了!”
“这边三间是客房,以前基本很少用到,里头也没怎么收拾,三花娘娘与燕安先将我们采买的东西全部放置妥当,然后天还没黑的话就把这三间客房也收拾一下吧。”宋游对他们说道,“今后我们的客人应当会不少。”
“好的!”三花娘娘盯着他,“那伱呢?”
“毕竟是间道观,前面还有神殿,最近以来,天下各大宫观都在更新神殿神台上的神像,我们自然也不能落后。更新完了,明天三花娘娘才好开门,迎接山下的村民。”
道人如是说着,卸下马儿背上行囊,便拄着竹杖往外走去。
“不用着急,接下来几天,事情还很多,我们慢慢忙。”
“!”
女童放下背上女娃,板着一张小脸,看向旁边屋檐上的燕子,眼神中却充满了干劲和兴奋。
迫不及待要为自己的房子而努力了。
……
外院三间宫殿,神像不少。
只要是逸州百姓经常供奉的神灵,这里都有他们的神像。
最中间的正是赤金大帝。
只是如今赤金大帝的神像已然裂开,露出里面的泥层和草木,头颅也掉了半个在地上,除此之外,旁边的金灵官神像、四方四圣以及其它几座神像也都裂开,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道人挥了挥手——
“呼……”
一阵清风来。
这些破碎的神像立马便被吹成了灰,又被清风裹挟着飞了回去,消失在了云端,留下许多空位。
道人仔细看了看,又调整了一下神像的位置。
周雷公已是雷部主官,又勤勉爱民,自然该往中间移一点,好让民众供奉,吸取香火。
安清燕仙不知养活了多少贫民,功德无量,如今又在多地分管丰收神职,已成人间百姓最爱供奉的神灵之一,业务量大,为了方便山下百姓的供奉,也该在靠近中间的地方为他留一个位置,等过几天再去山下找工匠定制他老人家的神像。
岳王神君以前是逸州地区广泛信奉的闲神,如今已为阴间鬼帝,神位极高,自然也得往更中间挪动。
离龙神君该从偏殿移到正殿来。
火阳神君也该移过来。
如今沿海几州的百姓喜欢供奉白犀神,逸州虽然离海颇远,也可以赶个潮流,反正拜不拜都由百姓自己来定。
“……”
宋游一边盘算思索,一边操作。
于此同时,三花娘娘与燕安也在后院忙碌着。
米面油盐酱醋茶,瓜果蔬菜与猪肉,辣椒香料和蜜糖,样样都要放进厨房,样样都有自己该放的位置,因此两人时不时抱着一个瓶瓶罐罐跑到前院来,询问道人这个是用来装什么的,那样东西又该放哪里;
之前行走天下带的东西,灯笼油灯、锅碗瓢盆、毛毡被褥、笔墨纸砚,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得放到该放的位置去;
殿中的明德大典得存入藏书阁;
就连三花娘娘的耗子干、小鱼干和泥鳅干,她都取了小绳子来,挂在了灶屋房梁上,烟熏着不容易坏;
捉来的兔子和虫子得放到山上去;
客房也得一间间的清扫擦灰。
一通缺乏条理的忙碌,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可不知不觉的,原本空空荡荡几乎只余清风的道观也慢慢充实起来。
说来也妙,只是米缸中多了米,面缸中多了面,水缸中多了水,灶孔前多了柴,瓶瓶罐罐中多了油盐酱醋香料,这间道观立马就有了一种可以养活人、人可以在其中安静生活下去的感觉了。光是这种感觉就已经让三花娘娘感到了安定与享受,可加上她随便插在门口墙上挂着的灯笼、随便摆放在屋里的小物件、挂在墙上几幅画、桌上装着蜂蜜水的小碗,就立马又多了一种可以在这里生活得很好的感觉,这种感觉更使三花娘娘喜欢。
再想到这些都是自己忙碌的结果,心里更是有一种成就感升起。
不知不觉,天也黑了。
许多萤火虫飘荡在山间,散发着不易察觉的细小光芒,不知其中有没有三花娘娘放生的某一只,道观中也亮起了火光,除了三花娘娘门口的小马儿灯笼、灶台上点着的油灯,更亮的还是灶孔前的火光。
烟气在黑夜中升起,直上云霄。
灶中噼啪的响,火光照亮三花娘娘的面容,闪耀在她的眼中,虽然有些疲累,更多的却是满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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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掌灶,女童烧火。
锅中是一锅丝瓜滑肉汤。
灶台上只有一盏油灯,投下昏黄的光,宋游借着灯光,正将一块块滑肉放进锅里,锅边不断冒着小泡。
裹着一层淀粉的肉,下锅之后,在高温烹煮之下很快泛出藕红色泽,外层的淀粉开始变得晶莹半透,能想象出细滑的口感。
丝瓜也是才从外域引进不久,正是夏秋时节出产的食材,因为它种起来不占土地,只要靠着树就能往树上爬,除了吃,里面的丝瓜瓤干了还可以用作刷碗布,逸州很多地方都种得有。
昨日在灵泉城中闲逛,看见有人在卖,价钱也很便宜,宋游想也没想就买了一根。
如今它已被切成了小块,在锅中漂浮起沉,散发着清香。
下完所有滑肉,道人也没闲着,将锅盖盖上后,便又拿起几颗鸡蛋,打在碗里,加一勺盐,迅速搅拌。
筷子与碗碰撞,发出叮叮声响。
三花娘娘的脸被火光映照着,而她正高高抬起头,盯着道人的一举一动。
鸡蛋打散之后,锅中的肉汤也差不多煮开了,道人将锅盖揭开,水蒸气顿时升腾而起,油灯的光立马变得朦胧,水汽升腾间满是丝瓜和肉汤的鲜香味,融合得很完美。
三花娘娘站起身来,盯着锅中。
道人用锅铲舀起一点汤,放到嘴边吸溜一声,不用接触嘴,也将汤吸进了嘴。
鲜香浓郁,咸淡正好合适。
“……”
道人又略微俯下身,盯着锅中,找到一块最小的滑肉,用锅铲将之舀起,递到三花娘娘的面前:
“在我们老家,在灶屋忙活的人,尤其是小孩子,向来是有吃第一口肉的权利的,三花娘娘有功,便给三花娘娘先尝。”
“!”
女童伸出手,小心捻过滑肉,迅速吹一下,便塞进了嘴。
“吧唧吧唧……”
“好吃!”
三花娘娘表情严肃,又坐下了。
这一块肉最小,自然熟了,别的肉更大一块,却得多煮一下,道人拿着锅铲等了一会儿,才用一个盆将之盛起。
三花娘娘坐着不动,时刻留意着灶中的火,又不禁到处扭头,看着这间灶屋。
过去二十年间,尤其是前半段时间,常常是道人做饭,而她烧火,可除了在长京和逸都时,他们有自己的灶屋,其余大多时候都是在荒山野外临时搭个小灶,用小锅做饭——也不是说那样不好,只是像是现在这样,却总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耳中传来道人刷洗铁锅的声音。
沙沙沙的。
锅中残余的水分不多,在大火下迅速蒸发,声音同样传进女童的耳朵,铁锅被烧热后,猪油下去,迅速化开,再下鸡蛋,顿时发出明显的一道声响——
“嗤……”
就连这些声音听起来也觉得悦耳。
加上火焰的噼啪声、传来的温暖,前方食物的香气,还有这个地方传来的安心感觉……
三花娘娘又往灶里送了一根柴,随即便再仰起头,继续盯着道人和锅中,眼光闪烁之间,只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香气又再度飘了过来。
“火小一点。”
“哦哦……”
三花娘娘这才回过神来,眼神迅速恢复清醒,依旧面无表情,却是朝着灶中一指,火焰就被陡然压低。
两刻钟后,堂屋之中。
油灯被挪到了这里,堪堪照亮一张八仙桌,将几道人影全部打在四面墙壁上。
桌上好几道菜。
中间是用盆装的丝瓜滑肉汤,一盆酸菜鱼,旁边一盘酸茄炒蛋,一盘凉拌皮蛋,以及一道田螺酿肉,香气四溢,颇为丰盛,用来告别二十年的游历之旅,也用来纪念回到道观的第一天。
三花娘娘拿着她的御用小碗,乃是名贵的玲珑青花瓷,宋游、燕子和小江寒则用寻常粗碗,一人先舀一碗汤。
“今天你们辛苦了。”
宋游挨着给他们盛汤,递给他们。
三花娘娘正用筷子夹起一颗田螺,夹到眼前仔细看着田螺里的肉,惊奇居然还有这种做法,也思索着耗子是不是太瘦了,因为她看道人用的是三肥七瘦的馅,且他寻常做菜用肉末时,也都有着严格的肥瘦比例,这对于耗子肉来说十分不好操作,突然听见道人说话的声音,她立马就收起了心思,回答着道:
“不客气!明天又做什么?”
“明天三花娘娘开门迎接香客,若有人来上香拜神,须得将他们招待妥当。”宋游说道,“在下去修缮马厩。”
“然后呢?”
“黄昏若有时间,可以去烧一烧道观左右几块地里的杂草。”
“之后呢?”
“之后需得把地开垦出来,入了秋后,山下百姓收割完了,我们便得去山下收割百姓田里留下的粮食。在下得去城中一趟,得找工匠重新定制几座神像,也得取回我们订的被褥,得买些小鸡崽子来养。”
三花娘娘听得专注认真,脑中不由得想到了那般场景。
今天收拾了屋子,这里就已经变得很好了,让三花娘娘开心极了,若是之后再把小湖里的鱼儿养大,再等山上长满兔子,再在道观两边种上果子和粮食,山上喂了小鸡,不断下蛋,那不是神仙日子什么是神仙日子?
“还有吗还有吗?”
“暂时只想到这些了。”
“就这么一点吗?好少!”
“你呀……”
宋游看着她充满了精神劲头的模样,无奈摇头,只得对她说:“先吃饭吧。”
“!”
女童一声不吭,低头猛吃起来。
今日本是一个好天气,山上的黄昏总要比山下留得长些,远处正是绚烂的霞光,夜空中满是飞舞的虫子和来回穿梭的蝙蝠,头顶则是逐渐冒出的一颗颗星星,盛夏的感觉在此时浓郁到了极点。
饭吃完后,道人到了阁楼之上。
十几年没有人进来,阁楼之上不染丝毫尘埃,宋游端着油灯来此,在不知多少年的桌案上铺开纸笔,三花娘娘化成人形,仍旧如多年前一样为他研墨,随即变回猫儿,在阁楼上到处走到处嗅。
窗户打开着,山风满楼。
道人低着头,沉吟许久,这才落笔,书写着游记的最后一篇。
“大安十年夏末……“
纸张上出现一个个小字。
期间三花猫假装跑酷,跳到桌案上,歪着头和眼睛朝他纸上瞄了好几眼,可今天又是赶路又是采买,又是收拾道观房间,猫儿的精力再充沛也会感到疲累,高度兴奋之后的疲惫更加难以抵挡,三花娘娘跑着跑着,终究是感到累了,慢慢安静下来。
等到道人写到一半,她已经趴在桌案前不动了,只睁着眼睛看着外面,不知是在看霞光还是在看星空,亦或是天上的蝙蝠,等到道人将这最后一篇游记写完,放下笔时,她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宋游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声,也能看到她的腹部均匀的起伏着。
安静的模样让人不忍打扰。
宋游就这么看了她许久。
而其实他知晓这小东西心中的想法——
三花娘娘虽是一只猫,却一直有很强的领地性,这大抵与她的出身有关、与小时候的经历有关,也可能与猫儿庙有关。陪同他游历天下的这二十年间,每到一处陌生地方,她都会警惕不安,每到一处待得久了,她都会舍不得离开,在内心里,她其实更喜欢有一个固定的稳定的安全的熟悉的居所,而不是随他一同漂泊天下,游走人间。
如今终于有了,她自然很兴奋。
兴奋过了,便是疲惫。
“……”
宋游收回目光时,纸上墨迹已经干了,散出阵阵清香。
宋游小心站起身。
期间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动静,这小东西还扭动了一下,用爪子捂着眼睛,发出嗯的一声,煞是可爱,却吓得他连忙定住,等一会儿后他才继续站起,走到旁边,拿出厚厚几沓纸。
这是二十年来他写的所有游记。
不觉竟已攒了这么多了。
最下面的纸张已经泛黄了,若非他用灵力护持,恐怕已经变得又干又脆。
看见这厚厚的几沓纸,看见这最早一张泛黄的纸,这才能够体会到,这二十年时间当真一点也不短。
道人将最新的一张放在最上面,却又忍不住拿起最早一张,对着灯油的光,查看起来。
“明德元年秋,行至逸州……”
道人眼前浮现出了当年那个性情颇有些冷淡的年轻道人,还有那只与他还不太熟却又努力和他拉近距离、努力想为一人一猫的小团队做一些贡献的纯真懵懂的三花猫,以及逸都那间小院。
“明德二年二月初,行至栩州拢郡……”
道人眼前最先浮现出的却不是栩州拢郡的山水,也不是柳江大会,不是写下这篇游记的走蛟观和观中老观主,而是那名跳上桌子仰头与他疑惑对视的猫儿,问他这是什么东西,又凑近纸张看。
解释她也不懂,明明不识字,还是要凑近看,看就罢了,还要用爪子扒拉他的手,免得挡着她,弄得他难以书写下去。
甚至于这张纸上还有她扒拉留下的痕迹与半个猫爪印。
回过神来,猫儿依然躺在桌案上,睡得正香。
“明德四年春,行至长京……
“明德六年冬,越州以北,青桐树林,未见神鸟,先得黑鱼道爷来信……
“明德七年底,与吴女侠相别于长京……
“……”
宋游一点一点的翻看着,不知不觉窗外已是星河移转,夜逐渐深,又从上半夜到了下半夜。
看着这些文字,当时的画面好像浮现在了眼前,当时的感受也被重新拾起,油灯中的油丝毫没有减少,而他从头到尾,好似将这二十年的经历重新走了一遍。
几乎同时,猫儿也入了梦。
只是猫儿梦见的却不是这二十年间的山水与故事,而是这二十年刚刚开始、尚未开始的时候——
别神的小庙之中,神灵一身彩衣,满身神光,是她一只猫儿不具备的神灵威严,沉声说话,说要将她拿下,按天条处置。
而她区区一只猫儿,力量弱小,也无法力可言,只好缩在刚刚认识不久的道人脚边,将自己的安全和信任一并托付于他,并努力显得自己不那么无助的样子。
随后道人与神灵说,要将她带在身边,好好教导感化。
道人很厉害。
神灵答应了。
走出庙宇,猫儿依旧忐忑,迈着小碎步跟在后头,仰头问他:
“什么是感化?”
道人用温和淡然的声音答道:“就是影响你,使伱产生好的变化。”
“怎么影响?”
“慢慢影响。”
“怎么变化?”
“话说多了,路上会很渴的。”
“怎么变化?”
“慢慢变化。”
“……”
半梦半醒之间,三花娘娘也觉得惊讶,那么久之前的话,自己竟然都还记得。
天边渐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启明星放着亮眼的光。
不知何时油灯已经熄灭了,道人仍旧躺在阁楼上,转头看着窗外天光,静静回想从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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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九章 天地之间往事去,阴阳山上故人来
是金阳道上的山雨和雾鬼,是手爬岩上的石刻与黄昏,是第一眼看见的逸都城,小院中的歌声舞影,斜对门正直的捕头,还有瓦舍之中假装与他偶遇询问长生的知州。
当时谁又能想到,那名捕头会走上周雷公的老路,知州也能成为一代贤相与阴间的殿君呢?
栩州柳江,小舟几日穿过千里画卷。
凌波送信,同样守信的江湖女子第一次与他拱手:
“江湖中人,先报名号,我本姓吴,取名所为二字,逸州西山派弟子,先生如何称呼?”
烟雨下的安清如今想来仍是世间绝景,柳江大会也丝毫不愧是江湖盛会,那些武人似舞似斗的身影如今仍在他的眼前,与老燕仙小燕仙的相遇也恍如昨日。
义庄之中偶遇绝世剑客,大山之中拜访先天山神,此时回想起来,印象最深的仍是那满山的姜朴花。
南画夜雨停留,云顶悟道求仙。
镜岛湖畔与周雷公初见,当时的他还没担任雷部主官。
长京城外昏昏,故人仍在坚守诺言。
瘸腿的国师亲来拜访,自有一番气度,年迈的帝王恳问长生,也有满身威严,长山之上杏花如画,东城门口将军归来。
当时谁又知晓他们的结局。
清明时节,鹤仙楼上,一曲技艺通神的古琴,一身白衣的女子,轻松瞒过了道人。
现在想来,仍是奇妙。
道人不禁摇头笑着。
想到北方战乱,道人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禾州一年的风雨,可记得最深的,却是归郡寒冬大雪、舀疫横行中逆行的身影。
雪原融化,胭脂一样的太阳从借来山上升起,边疆大捷,三军将士就地丢枪欢庆,却不知千百年后,那座曾装满了鬼兵鬼将的草原龟城还是否能留下遗址,那连绵成线的雪庙,又能留下多少,蔡神医除疫的传闻,可还会在世间流传?
道人眼前一阵恍惚,又好像回到了当年越州青桐树林,神鸟划过夜空的震撼场景。
那日得知,师父离他而去。
北钦山上,当蔡神医决定再著医经,显而易见的,整个世界与无数人的命运都将随之改变,丰州业山,惊天一战,如今在道人的记忆中也只成了无足轻重的一幕画面,反倒是海外的经历与阳都的繁华更让人回味一些。
“世道变了……”
“可有胆量与这妖邪一斗?”
“足下为何窃我竹杖?”
“天下要乱了……”
“想问陛下,此时命还贵否?”
“……”
一幅幅画面串联成线。
记忆如流沙一样划过,是这二十年间的一瞬,也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瞬,如今却都变成了一张张画,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一场滔天大火,可惜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青桐树林,人间唯一遗留的上古世界。
陇州丹霞之中,道人缓慢走来,硫磺湖前满天风沙,道人迎面而去,沙漠驼队与金色黄昏,道人静看夕阳西下,大山古寺,有一种苍茫厚重的历史风霜感,仍旧记得风中飘来那句:
“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
鸣沙山的雪,地火国的火,花岩山滴水成湖,碧玉国点地融冰。
那座火焰山,快要熄灭了吧?
再回逸都,一梦好多年。
云州风景好,大山之上,真龙吐息,千山复绿,大地来春,恐怕直到生命的尽头,当时场景仍会深深印在道人脑海中。
“我们在这里为道长坐镇鬼城,道长赠我们长生丹,公平交换……如今自然该效仿道长,‘洗却平生尘土,慵游万里山川,去做江山风月的主人’。虽然只是当年泛江舟上闲谈间随口一说,却非假话。”
“从此应多好消息,莫忘江上一闲人。”
“此举上顺天道,下应民心,诸位上神还请知悉,莫行逆天之事。”
“吾奉天帝诏令,特来降你!”
“吾乃火阳真君!”
“请诸位神官天将降妖除魔!”
“特来请教镜神……”
“便需请问雷公,是人间百姓的神,还是天宫天帝的神?”
“道长,你欠我们断尾一条,阳寿百年。”
“……”
山中的清晨真是安静极了,窗外的世界纹丝不动,就连飘在山间的云雾都停下了变化,道人仍旧躺在阁楼之上。
眼前一阵阵恍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当年山间小庙中与他警惕对望的那只猫儿。
“我乃三花娘娘。”
“我只是帮山下的人捉耗子。而且我原先有庙的,是个小庙,后来有人把我的泥像端到了这个大庙里来,不是我要来的。”
“那你为何要我跟着伱?”
“我不知道什么是孤独。”
“我不知道什么是聘礼。”
“吃了你的鱼,我就是你的猫了吗?”
“你吃不吃虫子?”
“你吃不吃耗子?”
“你不聪明。”
“我很聪明。”
“你是怎么知道它在里面的?”
“三花娘娘觉得你说得对。”
“只是下雨而已……”
“听不懂……”
“你好像很厉害。”
“喝开水好呀,人都喝开水,开水喝起来是圆的,冷水喝起来是尖的。”
“吃兔子!”
“这座山炸毛了!”
“只是灰尘而已……”
“猫都是这样的……”
“三花娘娘的灯笼很厉害,能将夜晚烫一个洞。”
“……”
此前的二十年间,是在她的陪伴下度过的,此后的很多年里,显然也会在她的陪伴下度过,当年金阳道上偶遇,不得不说,实是这场游历之旅中最大的收获。二十年间幸事很多,再没有超过这件的。
恍惚间回过神,天都要亮了。
猫儿仍旧躺在桌案上,沉沉睡着。
宋游从窗外山景中收回目光,又看向猫儿,眼光闪烁,还是没有叫醒她,只是再度放回游记,小心起身,往楼下走去。
走出几步,又停下来,转身低头。
一只三花猫儿,迷迷糊糊又偏偏倒倒,跟在他身后,好似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只是本能的跟在他身后。
察觉到道人停下脚步,她才觉得不对,抬头一看,小脸上睡眼惺忪。
猫儿便坐下来用后脚挠头。
“道士……”
“嗯。”
“三花娘娘被你感化了吗?”
“是我被三花娘娘感化了啊。”
……
当日上午,太阳越升越高。
阴阳山与往日有些不同。
山下村庄,有人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出门闲走,行至空旷之处,不经意的抬头一看,看见远方山中一间道观静立于山雾中。
有人外出劳作,刚刚走上田埂,稍一抬头,便与那间道观对视上了。
这间道观既是山下一些人的回忆,也是一些人从小听到大的传说,一时众人皆惊。
一传十,十传百,山下百姓议论纷纷。
“道观回来了?”
“那么多年没见了,那么多人去找,都没有找见,怎么又出现了?”
“去看看吗?”
“得去看看!”
“多叫几个人!”
终于有年纪略大一些的人穿上衣鞋,三五相约一起,跌跌撞撞往山上跑去,有的还带上了几个香火钱。年轻一些的人则需要多一些勇气才能跟随上去,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那座记忆中不曾出现过的道观,兴奋忐忑。
有些老年人则对此更为深刻,即使腿脚已经不便,却也要拄着拐杖,让家中年轻一些的后生扶着,跌跌撞撞往山上走去。
“这条路也出来了。”
“真是神仙啊……”
“这什么钟?”
“莫要乱敲!”
“还是原先的样子啊……”
“这个小池塘以前有吗?”
“谁还记得?”
“哎呀我就说神仙要回来了,上次看见的道观绝对不是眼花,就从那天开始,十里八乡的妖魔鬼怪全都没了个一干二净,必然是神仙回来了一趟,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
“怎么没开门?”
“去敲一敲吗?”
“谁去?”
众人在门口议论纷纷。
几乎同时,只听一声响。
“吱呀……”
道观的大门缓缓打开,从中散出几分香火味道,众人定睛看去,里头是三间神殿与一个院子,院子干净,有个巨大的香炉。
开门的是个女童,身着三色衣裳,脸蛋白嫩,干净无比,明眸大眼,灵气十足,一眼便不一般,可脸上却看不出一点表情,打开门后便站在门里,仰头把他们盯着。
“咦?”
众多村民百姓亦是停住脚步,站在门外与她对视,一时踯蹰不敢进。
“是个女娃……”
“以前不是啊……”
直到里面走出一名道人的身影。
道人身着泛白的旧道袍,面容年轻,虽然眉宇神情已与多年前不同,却也依然让一些年长之人感觉到了几分熟悉。
“哎呀!是他!”
“是当初那个小先生!”
“还和以前一样!”
有几名村民百姓睁大了眼睛。
“众位香客善信请进。”
道人对着他们恭声行礼,目光扫过一个个年长的村民,有些能找到几分熟悉,有些则早已消失在了记忆中:“阔别多年,还能在此与诸位相见,实乃幸事。”
身边三色衣裳的女童这才开口,学着道人的话,语气却要严肃许多:
“众位香客善信请进!”
众人互相对视,这才跨进道观中。
“见过先生。”
有人对着宋游拱手躬身。
“见过足下。”
道人亦随之回礼。
“小……先生,以前那个女观主呢?”
“那是家师。”宋游一脸平静的说道,“家师十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你们不是神仙吗?”
“诸位误会了,我们只是山中道人,不是神仙,也会生老病死,不能长生不老。”
“那你们这些年去了哪?”
“因事外出了一些年。”
“还说不是神仙,连道观都搬走了。”
“道观一直在此,并未被搬走,只是一些障眼法罢了。”道人依旧平静答道,“诸位若去庙会赶集,也能见到这般法术。”
“那你们还走吗?”
“起码之后几十年不会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
“……”
“前几年我们在山中看到道观,可是你们回来了一趟?山下的妖怪可是你们除掉的?”
“确实回来了一趟,妖怪则是我家童儿与燕子除的。”宋游说完指着三花娘娘,“这位便是我家童儿,名叫三花娘娘。如今道观中还有一只燕子,诸位以后也能见到。”
“好好好……”
“在下还收了一名徒弟,才刚一岁多,今后同在此地,也请诸位乡亲父老多多关照。”
“不敢不敢,如今这世道这么乱,到处都有妖精鬼怪跑出来,我们才该请求神仙高人的帮助才对。”
“此乃我等本分。”
“先生今日能上香吗?”
“可以。”
“我家老母好似中了邪……”
“不知足下住在何处,下午请我家童儿去村中走一趟。”
“这是老朽家做的腊肉……”
“这如何是好?”
“我们村有条狗成了精!”
“诸位莫急,慢慢来说。”
道观新开门,众多杂乱的声音。
道人神情平静,一一应付。
三花娘娘就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今天算是道士给她的演示,从今之后,开门和接待香客的任务就是她的了,起码要等到小江寒长大,才能交接这项职务。
这是道观的经济命脉,不可疏忽。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香客才终于离去。
三花娘娘也已做好了准备。
……
大安十年,初秋。
道观一切都已走入正轨。
一个寻常的秋日清晨,远方山水清秀,几团云雾静静地飘在山间,温度清凉。
道士在屋中睡觉。
燕子在天上乱飞。
小江寒刚刚醒来了一次,睡得脚麻了,哭得整座道观都听得见,三花娘娘把她抱起来哄了好一会儿,终于哄得不哭了,又教她站在床上用力跺脚,随即又听她哭了好一会儿,现在哭得累了,又睡着了。
三花娘娘则端了一张小板凳,坐在道观门口吃着早饭,她一手端碗一手拿筷,背靠着墙,自然弓腰,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
碗中一碗白米饭,几片香肠,昨天晚上剩下的剩菜,还有两根酸豇豆,有一种平淡美好的感觉。
三花娘娘吧唧吧唧。
远处风景依旧。
这样的生活,好似能过很多年。
忽然之间,一声钟响,响彻十里群山。
“咚……”
三花娘娘直起身,抬起头,看向山下。
阴阳山上,有故人来。
……
全书完。
感谢大佬“读者20210228181150090”的盟主!
鞠躬露胸!
完本感言——
这本书的正文就到此结束了,感谢大家陪伴宋游和三花娘娘走过二十年的山山水水、见证他们的成长和变化。
将近一年没有休息,请假次数屈指可数,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准点定时更新,只有后面一个月才会较常迟到,这份坚持和态度还是得给自己点个赞。
写到这里,其实是很不舍的。
大概是因为总是写自己喜欢的故事吧,没有为了恰饭而妥协过,茉莉对每一本书都有感情。也想过写长一点,毕竟这本书的成绩有目共睹,好几个月都拿了月票前十,畅销也一直非常稳定,拿了首届阅见非遗金奖,刚刚也与月票榜年度前十擦肩而过,每多写一个月都能多赚很多钱。
不过话也说回来,一个职业网文作者,能一直写、只写自己喜欢的书,不考虑市场,不考虑受众,还能受到欢迎,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
越是认识更多作者,越是觉得这一点的难得可贵。
而它是离不开读者老爷们的支持的。
茉莉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大家的,只能写出一個更完整的故事,不烂尾,不太监,也不拖延注水,保证故事依然是大家喜欢的,对得起大家。
所以综上,还是做出了和上本书一样的选择,在它正该完结的时候完结。
干净利落,再好不过了。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非常感谢。
(鞠躬露胸)
也感谢编辑组的支持与帮助,感谢主编维妮,感谢编辑麒麟,感谢运营部的jo老师、叮咚老师和别的大佬们。
感谢运营团队的为爱发电,辛劳勤恳。
之后会陆续更新一些番外,大抵是一些山上杂乱的日常,还有三花娘娘现代旅游系列,时间不定,莫要等待。
唉……
这会儿心里空空的,闷得很。
将近一年一直在做的事情结束了,时间才刚空出来,甚至还没有到来,就已经有了一种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感觉。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付出了巨大的心血的故事和人物走到了终点,也有一种极度的不舍和失落感。
先去吃顿好的吧!
撒花!
三花娘娘现代旅游记(上)
逸州省灵泉市,青柏机场。
候机室内坐着一名极为漂亮的少女。
少女样貌青春,打扮也是如此,一件带兜帽和口袋的宽松卫衣,同样宽松舒适的裤子,引人注目的是她头上戴着的一个耳机,有着一双猫耳朵作为装饰,更显出青春与灵动。
或许是沉迷于音乐,少女将一张精致的小脸板着,看不到一点表情。
高冷,专注。
身边一个古朴的锦袋,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倒也有些贴合近年来流行的复古风,显得朴实而柔和。
“嗡嗡~”
少女将一只手从衣兜里拿出来,也掏出一个小巧手机。
老芽儿道士:到哪了
少女便抬起头,依然板着一张小脸,四下张望一眼,又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开始打字。
三花娘娘:到机场了
“嗡嗡~”
老芽儿道士:体验一下也好
老芽儿道士:到浪州了给我说
三花娘娘看完消息,又将手机揣回兜里,板着脸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张望四周,同时取下了头上的降噪耳机——
“哗……”
四周嘈杂的声音顿时涌进耳朵,如同浪花一样,响成一片。
傍晚的航班,候机室内坐了不少人,有人在埋怨晚点,有人在打电话向人解释,有人在问机场工作人员飞机什么时候到以及索要赔偿,耳边充斥着谈话的声音、小孩的哭声,还能听到外面飞机起降的轰鸣。
好吵啊。
三花娘娘依然面无表情。
不仅吵,还晚点。
早知道就忍痛买头等舱了。
不对,要真早知道,就坐自己的仙鹤,那个还不要钱。
什么体验一下也好……
体验一点也不好。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点动静,是小孩子细微的呓语嗯咛,吸引了她的注意。
少女将头扭过去。
旁边坐的是一对母子,母亲打扮温柔大方,很有耐心的坐着,小孩有个四五岁的样子,也没有吵闹,而是靠着她睡得正香。
“嗯唔~~”
小孩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人崽子的眼睛清澈透亮,像是黑色的宝石,刚睡醒还有几分迷茫,扭动着头,环顾四周。
“妈妈,飞机还没来吗?”
“睡醒啦?还没有来。”
“我好口渴!”
“口渴吗?妈妈去给你倒水。”
“我的腿动不了了!痛痛的!”
“腿麻了吗?等一下妈妈先去给你倒水,不要乱动。”
女子拿着水杯起身离开,留下小孩独自坐在位置上,脸上既有刚睡醒的惺忪,也有几分腿麻的难受。
似是察觉到少女的目光,他揉着眼睛将头转过来,与少女对视。
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就吸引人的目光,天生就有更多的亲和力,对小孩子尤其如此——这小孩倒也乖巧,坐着不哭不闹,就扭着头,与身边的三花娘娘互相对视,目光时而停在她的脸上、眼睛上,时而又微微往下,看向她脖子上挂的猫耳耳机,只留一只手微微揉着自己发麻的腿。
而见到他,不知怎的,好像勾起了三花娘娘久远的回忆。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很久很久……
少女目光闪烁。
当再一次与这小孩清澈黑亮的眼睛对上时,她犹豫了下,鬼使神差的开口说:“我知道一个治腿麻的好办法。”
声音是会很讨小孩喜欢的那种。
“什么办法?”
小孩对她几乎毫无防备。
“腿麻是因为睡觉的时候腿里进了沙子,是很多会动的小点点,你站起来,跺一下脚,把它们抖出来就好了。”
“嗯?”
少女看起来很有道理。
少女的话听着也很有道理。
完全就是这么一回事。
小孩与她对视两秒,终于扶着椅子,慢吞吞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随即在她的眼神帮助下,不多犹豫,将睡麻了的那条腿抬了起来,用力往地上一踩。
“嘭!”
“哎呀!”
一声清亮的痛呼,吸引了周边许多人的注意,乘客们齐刷刷的将头扭了过来。
少女则满意的将头扭了回去。
舒服了。
等再过一会儿,小孩在痛楚之下泫然欲泣之时,她才不慌不忙的又将头转了回去,对着小孩轻轻吹了口气——
“呼……”
“诶?”
小孩神情一愣。
顿时不痛了。
也不麻了。
与此同时,他的妈妈也走了回来,手上端着一杯水,一边走一边吹,过来坐在他旁边,关心的问道:
“刚才怎么了?”
小孩没有回答,只是凑过去喝水,同时仍旧扭着头,斜着眼睛,悄悄瞄着旁边的三花娘娘。
“轰……”
一架飞机缓缓落地,已是姗姗来迟。
终于登机了。
除头等舱外,舱内座位被过道分成了左右两边,一边每排各有三个座位。
三花娘娘买到了靠窗的座位,很巧的是,旁边坐着的就是那对母子。
虽然没有选到靠窗的座位,母亲也很想让年幼的孩子看看云端上的风景,于是让小孩坐了挨着三花娘娘的座位,这样稍一探头,也能看到窗外。
“嗡……”
飞机又缓缓升空。
一阵失重感让许多人都难受了一阵,少女脸上却依旧毫无波动,只偶尔斜着眼睛悄瞄一眼身边的小孩,又很自然的将目光收回。
飞机越飞越高,很快过了云层。
地面天色早已经暗了,云端之上却还亮着光,一团一团棉花似的云起伏不定,凸处接着天光,凹处盛着阴影,西边有着一抹火烧似的红。
飞机上玩手机不方便,加之天已晚了,许多人都渐渐睡着了,倒是身边的小孩子刚刚睡过一觉,一点不困,反而精力充沛。
不过他的母亲很有修养,一直小声的与他讲话,既给他讲他这个年纪的小孩会感兴趣的一些故事,也听他讲他新学会的治疗腿麻的办法,以这种方式让他安静下来,不打扰到别人。
少女依旧盯着窗外。
身边这位母亲温柔的声音却不断传进她的耳中,逐渐讲到了她感兴趣的东西。
“等咱们下了飞机,到了岚安,不光可以看到大海,还可以去海边、海上、海岛上面玩!听说在古时候啊,海上有很多奇异的地方和奇异的事,比如说有夜叉,有妖怪,还有神仙……”
“我知道有妖怪!”
“小声一点……”
“夜叉是什么?”
小孩明显放低了音量,即使在安静的客舱里,也不显得突兀。
“传说在浪州海上,出海以后,没有多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岛国,叫夜叉国,上面住的啊,都是一些长得像鬼像妖怪一样的人,又高又壮,青面獠牙,就叫夜叉。”
“真的啊?”
“当然。所以到了岛上,你千万不能背着妈妈乱
跑,万一就遇到夜叉了。也不能不听话,因为夜叉就喜欢抓不听话的小孩,抓去吃。”母亲同样压低着声音说,“除了夜叉,传说海上还有小人国,里面的人还没有筷子高,但是猫狗都和原先一样。”
“啊?”
“那些人能把耗子当马骑,一只螃蟹要好多人一起才打得过,捉一条鱼也够很多人吃……”
母亲缓慢的讲述着。
海上的故事太奇妙了。
尤其是母亲所讲的,仿佛自己亲身经历,由一条游玩路线串联起了许多奇异的事,除了夜叉与小人,还有猫儿国狗儿国、龙虾国,如山岳一般高的大浪和与雷电比高的龙,神灵与鲛人,满天的飞鱼,指路的鲸,充满妙趣与童趣。
小孩睁着眼睛,被故事深深吸引,仿佛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
时不时将眼睛一转,瞄一眼身边漂亮的小姐姐,又很快沉迷在了母亲温柔声线讲的故事里。
三花娘娘不由转过了头,看向他们。
“这些都是真的吗?”
小孩不敢置信,又很想去相信。
这种感觉三花娘娘能够体会。
“妈妈也是第一次来海边,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些事情,不过这些故事、这些奇妙的经历都记录在了一本叫做《天牝日记》的书里。”母亲的语气仍然温柔而耐心。
“什么日记?”
“天牝,是海的意思,就是一个人记的自己出海玩耍的事情。不过已经是古时候的事了,那个人也是古时候的人。”母亲说道,“这本书有专门给小孩子看的版本,有图画,等你再多认识一些字,就可以买一本来读。自己亲自读更精彩。”
古时候的事……
古时候的人……
坐在旁边的少女眼前一阵恍惚。
听起来好遥远啊。
“海边的白犀神你应该知道吧,那么多电视剧、动画片里面都有,现在也是我们国家沿海地区的人最信奉的神灵。根据科学家的考据,目前所有关于‘白犀神"的记载中,这本书也是最先提到的,并且还讲了‘白犀神"的由来。”母亲顿了一下,“书是真的假的不知道,故事里面的神奇的国家是真的假的也不知道,可到了浪州,可千万不能说白犀神是假的,那边的人可是做什么都要问白犀神的意见的。”
应该是文学家史学家考据才对……
身边的少女如是想着。
奇妙啊奇妙……
那两头白犀到了如今,竟然也成了家喻户晓且广泛活跃于各大文学名著、影视动漫中的神灵了。
“那本书是谁写的?”
“已经不知道了。”母亲摇了摇头,“有说是一个道士写的,有说是一个小孩写的,反正在这本书里面,作者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妖怪。”
“妖怪?真的吗?”
“反正这本书很有趣,可有趣了,有趣又特别,所有小孩子和大人都应该读一遍。星悦该多努努力,快些认字,才能快点读到它。”
“哦……”
《天牝日记》,晏朝名书之一,虽然经过了后来的几场乱世与改革,风风雨雨,但由于成书时间距离当代较近且流传广泛,内容仍然大差不差的保存了下来。遗憾的是,由于古代人对于杂书及杂书作者的轻视,作者的名字没有留下来,只留下了几个不同的版本。
身旁渐渐安静下来。
名叫星悦的小孩陷入了沉思,也或许陷入了无边的幻想当中。
少女也收回了目光,继续看向窗外。
天色又黑了一点,倒显得西边越发火红了,翻涌的云海遮蔽了大地,静听两人谈话之间,又不
知行了多少里。
似乎已经进了浪州境内了。
“真快啊……”
三花娘娘依旧盯着外面。
当年自己和道士、马儿还有燕子要走多久才能走完的一段路,寻常人恐怕还要更久一些,还要有更多的艰难险阻,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却是寻常人如此轻松快速就能抵达的地方。
真是完全不一样的时代。
可是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以前,最初的时候,在游玩的路上,某个或某几个无聊闲谈的夜里,道士给她说起过的世界吗?
还有盐塔……
少女仍然记着。
飞机上开始分发餐食了。
少女选了土豆牛肉套饭和甜味的汽水,身边的小孩有样学样,和她选了一样的,当她转头,迎上了小孩清澈的眼神和母亲柔和的笑。
几番闲谈,互相得知对方都是去浪州游玩的,旅程有两日的重叠,那位母亲见她孤身一人、自家孩子又似乎很喜欢她,便热情相邀同行。三花娘娘原本是想要独行的,猫也偏爱独行,可不知想到什么,稍许思考,便也同意下来。
刚好酒店也离得近。
飞机开始降落,抵达浪州岚安,沧海机场,手机也恢复了信号。
“嗡嗡~”
老芽儿道士:到了吗?体验如何?
少女拿着手机,再度沉思。
终于打字回道——
三花娘娘:感觉不错
收起手机,开始下机。
与身边人的大包小包不同,少女只挎了一个古朴的锦袋,身材苗条,衣着舒适,对比之下显得一身轻松,连踩到地面的脚都显得好轻柔。
环看四周,灯火通明。
“……”
少女板着一张小脸,却不禁再度吸了一口气。
如今的浪州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烟瘴之地、流放之所,因为方便出海,贸易往来,它的经济异常发达,成了全国最富裕的地区之一。
走在这片土地上,真是一丝一毫也看不到原先的影子了。
哪怕是山,也很难再找到曾经的轮廓,就连空气中的味道,也与几百年前完全不同了。
三花娘娘独自走到酒店,开了房间,打开电视,就变回了猫儿,跳到床上窝成一团,不再动了。
电视里正放着新闻。
长京又出土了古墓……
……
次日,上午。
海边某处沙滩。
也许是几百年前的那一片,也许不是。
这边海滩还挺空旷,除了一片椰子林和里面的几个球场,就只有一座小神庙,没有度假酒店或别的乱七八糟的。
从庙中飘来浓重的香火气。
庙里供奉的是白犀神。
如今的白犀神是沿海地区人们主要信奉的神灵,沿海省份到处都是他们的神庙。就说海边沿线,大一点的村子每个村起码有一个村庙,小一点的村子便两三个共用一个神庙,更别说很多人还会在家里面供奉他们的神像。得益于多年来的认真经营,保卫渔业航运,两位白犀神在沿海人民心目中的地位无比崇高,香火自然也极盛,每年都有属于他们的盛会,既是当地人的大事,也吸引许多外地人来旁观,次次热闹非凡。
至于这座庙宇,因为靠近游客常来的海滩,进出的多是游客,尤其是从内陆来的人,大多都会来上两炷香,凑个稀奇。
就好比昨天那对母子。
此时应该还在排队上香。
三花娘娘自然没有去。
不排队还好说,能去看个两眼、打声招呼,若
是还要排队,则是万万不行的。
少女只是在海滩上找了一块礁石,也不管上面有没有沙子、干净与否,便戴上猫耳耳机坐了下来,手中捧起一本带图画的书,仔细阅读。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儿童书。
正是《天牝日记》。
儿童版本,带插画的。
今早刚出去买的。
现代学者对原文进行了翻译,并配上了插画,每一段故事结束还做了点评,俨然一本儿童读物。
由于这本书十分特殊,除了是古代流传下来的少有的优秀志怪书籍之一,还是古代志怪书籍中唯一一本适合儿童阅读的、唯一一本以游记形式及亲身角度记述的志怪书籍,名气也大,后来的翻译者也十分用心,以至于畅销国内外。只是由于当时作者的文学水平较低导致有些地方记叙的时候就出了问题,描述不精准,语境有空缺,以及作者思维角度让人难以理解等多种原因,给翻译带来了一些困难,多多少少有些地方偏离作者原先的想法。
插画同样用心,只是终究不如当时实地来得震撼,自然也与当时的真实画面相差很大。
“作者别出心裁的仿照一只妖怪的语气写下了这部游记,不仅使故事变得更加真实而灵动、妙趣横生,而且真有许多思维奇异之处,是正常人难以想得到的,仿佛真是一个与人思维不同的妖怪写的一样,无疑是这本书最大的亮点。”
“呵……”
三花娘娘微微一笑,合上了这部书。
不知不觉已快中午了。
抬头看去时,那对母子已经在白犀神庙上完了香,还在旁边的小摊贩处买了小铲子、网兜和桶,似乎已经赶了一会儿海了,此时母亲独自站在旁边打着电话,那名小孩正赤着脚、追着地上豆大的沙蟹跑,一边跑一边不时的扭头看她一眼。
沙滩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姐姐!来捉螃蟹!”
小孩一和她对上眼,就大声呼喊出来。
那张脸上洋溢着的全是兴奋。
这种神情似曾相识。
像是她的一位故人。
现在回想,当时的场景好像已经模糊了,可当时的感觉却还记得清楚,好像就是几个月前的事一样。
“姐姐!好多小螃蟹!快来捉呀!好好玩!”
“这就好玩了吗?”
少女漫步过去,平静的说。
沙滩上只留下很浅的脚印。
“啊?”
“这种螃蟹滴滴儿大,又没有肉,捉来也吃不饱,有什么好玩的?”
“可以捉回去养起来,养大了就可以吃了!”
“养不大的。”
“为什么?”
“这种螃蟹就这么大。”少女语气平静而有耐心,顿了一下,“这里人太多了,只剩下这种小螃蟹,我们可以沿着海岸往那边走,走到人少的地方就能捉到大螃蟹和大龙虾了,还能捡到大鱼,那才叫好玩呢。”
“真的吗?”
“当然。”
小孩立马转头,看向自己妈妈。
少女也转过了头。
小孩的妈妈还在打着电话,只朝三花娘娘投去一个微笑,既是对自己孩子所麻烦她而表达的歉意,也是对她帮自己带孩子玩表示的感谢。
于是两人往沙滩另一边走。
母亲打着电话跟在后面。
一路闲谈。
缅怀曾经。
仍是碧蓝无尽的海,仍是广袤无边的天,只看海天,好似与几百年前无异,因此画面也在眼前慢慢重叠,好像回到了以前。
沙滩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既是因为慢慢远离了游客聚集的区域,也是因为天气的变化——不知不觉,天气骤变,乌云弥补,狂风呼啸,似乎有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临,令得天色都暗沉了不少。
沙滩也变得干净平整了许多。
少女好似在这片平整干净的沙滩上看到了一串梅花似的猫儿脚印,好似看见了叼着鱼仰着头迈着小碎步跑动的三花猫,可回过神,沙滩上倒确实有一串梅花似的脚印,可脚印的尽头,只是一只慵懒的橘猫罢了。
“好像要下雨了,我们还能捉到鱼吗?”
小孩不由得有些担忧,回头一望,自己的妈妈也微微皱起了眉。
“别担心。”
三花娘娘平静说道。
随即转过头,看向已被掀起千层褶皱的无边大海,又看了眼身后已经变得很远的白犀神庙,语气淡淡的:“故人来此,没有个好天气招待吗?”
海上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眨眼之间,风平浪住,乌云散开,露出蔚蓝的天,大海也变得明亮不少。
“咦!又出太阳了!”
“走吧,那边适合赶海。”
“……”
之后几天,小孩的妈妈常常有工作上的琐事,时常是三花娘娘与小孩一起玩。索性这小孩乖巧懂事,三花娘娘也乐于带着他玩耍,只是天下难有不散的席,终究也到了应当分开的时候了。
三人一起吃了一顿饭,满桌杂七杂八的海鲜,都是他们在海边捡的,找了一家店加工,吃完便往回走。
“姐姐,为什么你吃饭要用自己的碗?”
“习惯而已。”
“哦。”小孩点了点头,面露不舍,“我和妈妈明天就要回去了。”
“是。”
“姐姐你是哪里人?”
“逸州灵泉的。”
“哦我们就是从灵泉坐飞机过来的。”小孩脆生生的说,“你住灵泉哪里?”
“一个叫梦来观的地方。”
“梦来观。”
“一个道观。”
“道观?你是道士吗?”
“……”少女稍作思索,“算是。”
“啊?”
小孩睁圆了眼睛,十分惊讶。
就连小孩的妈妈也有些诧异。
“我们在灵泉也去了一个道观,叫伏龙观,妈妈说那里的神仙很灵。”小孩缓过来说道,“你知道那里吗?”
“伏龙观啊……当然知道……”三花娘娘的眼睛里立马露出了缅怀之色,“以前我们也住在那里。”
“以前住在那里?”
“住了一些年,后来分家了,就把那里留给后来的道士了,我们出去另外修了一个。”少女低头看向小孩,眼睛微微亮,“伏龙观好玩吗?”
“好多人,我们想在道观里吃饭,都没排上队。”
“这样啊。”少女顿了一下,“伏龙观前面有个池塘,你们去的时候看见了吗?”
“看见了,里面丢了好多钱。”
“那就是我修的。”
“你修的?”
“我修来养鱼的。”
“哇!”
小孩十分震惊。
他的母亲倒只是微微一笑,因为她看了那个池塘边的介绍牌,上面清楚写着,这个池塘始建于晏朝末年,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
不过她自然是不会拆穿的。
她只是挑了个两人说话的空隙,开口问道:“小宋你之后还有什么行程安排吗?”
“之后啊,可能会沿着海,去阳
州走一趟,然后去余州,之后还没想。”少女想了想回道。
“阳州?江南古镇,倒确实可以去看一看,要不是时间不够,我们也可以去走一趟。”
“对的。”
“余州好像没有什么出名的风景。”
“只是去尝尝当地的传统美食。”
“余州传统美食?”
母亲想了一想,露出怪异的表情。
余州人好吃蛇鼠,这个传统听说有很多年的历史了,至今仍然如此。
身边小孩好奇心重,立马吵着问她,余州有什么好吃的。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又问道:
“那你以后会去长京吗?”
“长京啊……”
少女眼前又一阵恍惚:
“自然要去的。”
“我们平时就住在长京,虽然不是本地人,对路也熟,什么故宫啊,长山啊,北钦山啊,那些长京小巷啊,都熟,等你到了长京,可一定要给我们发消息,到时候带你好好逛逛。”
“……”
三花娘娘心里很奇妙,奇妙又有趣。
如此沉吟品味半天,却也只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并补充了一句:“以后你们再来灵泉,要去伏龙观烧香,也可以叫我,我和伏龙观现在的观主还有道士们也有一点交情,有我带着,一定能吃上道观里的饭。”
母亲同样答应下来。
一行三人继续往前走,便又是小孩与少女的闲谈时间了。
“那你会法术吗?”
“会。”
“会捉妖怪吗?”
“会。”
“你捉到过妖怪吗?”
“捉的妖怪啊……”
少女眼中露出回想之色,面上却已经没什么表情,只是语气略有些感慨:
“那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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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花娘娘现代旅游记(下)
半个月后。
余州,扶摇市,徐家大院。
余州确实没有多少出名的风景,扶摇也只有一片杂乱的小山,然而这里却有余州唯一的一个甲级旅游景点,便是徐家大院。
今日天气正好,清晨米色阳光,白墙青瓦,高大院落,门口人来人往,检票进入。
一只漂亮的长毛三花猫懒洋洋的趴在大门旁边,阳光穿过树梢又经过瓦檐,在白墙上涂上一道分明的线,也打在猫儿身上,更显慵懒,就连眼睛都半眯了起来。
旁边还站着一对小情侣,手上拿的是当地特色的腌鼠干。
“攻略上说,来徐家大院最好找个导游,不过这里每天都有很多旅行团来,随便等一个,跟着进去就是了。”
女生啃着腌鼠干,对身边人说。
“现在太早了吧?”
“不早了,可能第一批的旅行团都已经进去了,人家都是特种兵旅游,起得比鸡还要早。”
“那我们等等……”
“诶这有只猫!好漂亮!”
女生看向旁边的三花猫,眼睛大亮,连忙蹲下去,便递出了手中的鼠干。
“太咸了。”
身后的男友连忙提醒。
女生便又将手收了回去。
三花猫睁开眼睛,一双眸子清亮如琥珀,只抬头瞄了她一眼,面无表情,便又躺下去继续晒太阳了。
几乎同时,从外面街角走来一大群人。
当先一名年轻女子,戴着显眼的红色遮阳帽和麦克风扩音器,手上举着一面小三角旗子,身后所有人都戴着白色的遮阳帽。
“来了!”
男友小声提醒女生。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有贼兮兮的欣喜。
那群人越走越近,导游的声音也传到了这边来。
“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就是整个余州唯一的一个甲级景区,徐家大院。学过历史的可能都知道,扶摇县是前朝龙兴之地,前朝太祖皇帝在这里发家起兵,开国宰相徐秋月也出自这里,可谓风水宝地。等下大家排队有序入场,进门以后,在院子右边集合。”
所有人便开始排队入场。
小情侣跟在旅游团中间,也走了进去。
导游的声音仍旧传来:
“徐家大院始建于晏朝初年,余朝略有扩建,不过仍然保持着大晏风格,目前为止,是全国保存最大也最完善的晏代建筑。
“所以——
“当你们走进这扇门,回到的,就是几百年前的大晏。”
听到这句话,趴在门口睡懒觉的三花猫也不禁耳朵一动,抬起头来,往回扭着,看向那群逐渐进门的游客,眼光闪烁着,似是有些动容。
稍作犹豫,她便也站了起来,不再晒太阳了,随便抖一抖身体,便跟了进去。
“诶诶!检票!”
年轻的检票员对着它喊道。
三花猫扭头看了她一眼,知晓这是这年头吃饱了饭的逗比人类喜爱小动物的表现,便也不做理会,自顾自的从闸机底下穿过,走了进去。
“唧唧……”
里头好生幽静,竟有鸟儿啼鸣。
举目四望,古香古色。
好像真的有些熟悉。
旅游团在旁边空地集合,小情侣在风雨廊下假装拍照,偶尔互相对视,压着贼兮兮的笑。
“晏朝末年,妖鬼传闻变得多了起来,除了平州,就属余州最多,余州又属扶摇最多。传说当时扶摇到处都在闹妖闹鬼,尤其是这里。当时徐府的人经常被妖鬼骚扰,十分难受,却也不知原因,只猜测这里可能是什么风水宝地。
“后来有狐狸在大街上肆虐,其中有只怪狐,叫做风狐,说这里是龙兴之地,说大晏要亡了,未来的皇帝会从这里诞生。
“你们说神不神奇?
“当然这些都是传言,每个朝代的开国皇帝诞生之初,总是有些怪象的。
“我们往里走……”
导游的声音好似将三花猫拉回了几百年前。
徐家大院,夜晚吵人的妖精,满大街的狐狸,不平凡的落魄书生,还有那只疯癫的怪狐……
“余朝开朝宰相徐秋月的事迹大家肯定都听说过,大概也在电视中看过不少。现在大家左手边的这进院落,传说就是徐秋月住的院子。关于徐秋月早年的记载不多,不过最开始的时候,他在徐府似乎并不是很受重视。
“大家看见这口井了吗?
“这是徐府曾经用过又废弃的水井,迄今也有六七百年的历史了。据现代人探测,这口井里有非常大的金属反应,历史学家猜测,可能是当初余朝太祖住在这里的时候,起兵之前,用来藏铁或者兵器甲胄的。
“也可能正是这个原因,才导致后来徐家人废弃了它,转而在里面新开了一口井。
“……”
三花猫听得打了个呵欠。
历史的魅力绝对有一部分在于它的缺失和难以窥视,可问这个世上谁对历史最为清楚,莫过于从那段时间走过来的人。
也可能有猫。
对于今人,那些事是未知的从前,最多最多也只能从古人吝啬简短的文字中窥探一点点,对于他们,却是曾经亲身经历过的画面场景,是脑海中已经逐渐模糊远去的时代回忆。
越往里走,院落越发熟悉,仿佛果真如那导游所说,走进这扇门,便是回到了几百年前的大晏。
真是数不尽的感慨……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越来越暖。
三花猫跟着他们走了一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大院,头顶上的“徐府”二字,便在太阳下伸个懒腰,离开了这里。
……
又是半月。
长京,某家饭店。
少女挎着古朴锦袋而来,步履无声,随便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吃点什么?”一个老板打扮的妇人问道,“小妮儿。”
“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盘卤鸡,一份羊肉毕罗。”三花娘娘面无表情的看着菜单,低头盯着菜单上,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再来一份樱桃毕罗。”
“我们这的皮蛋瘦肉粥不按碗卖,是一大份一大份的。”
“那要一份。”
“你一个人可吃不完这么多。”
“打包。”
少女声音清细,语气笃定,直到老板转身走了,她这才又摸出手机。
三花娘娘:我给伱们寄的余州特产收到了吗?
“嗡嗡~”
老芽儿道士:收到了
三花娘娘:尝尝
老芽儿道士:不吃
三花娘娘:正规生产,驰名商标
老芽儿道士:不吃
三花娘娘:……
三花娘娘:给狐狸和陈某吃
老芽儿道士:可以
“……”
这老道士,性格绝对有问题。
少女面无表情的收起了手机。
老板娘很快开始上菜。
一份皮蛋瘦肉粥,是用砂锅装的,端上来还在咕噜噜的冒泡,里面墨绿色半透明的皮蛋与浅粉色的肉沫搭配出诱人的色彩,倒是与记忆中差得不多,用料还要扎实一些;一盘切块的卤鸡,看得出有半只,香气浓郁;两盘刚炸好的毕罗,金黄微焦,上面也在冒着细小的油泡,烫乎得很。
还有一份碗筷。
三花娘娘习惯性的将老板娘拿来的碗筷推在了一旁,转而低头从锦袋中取出一个精致无比的小碗,玲珑青花瓷,一双木筷,随便看了眼碗中有没有灰尘,便拿起勺子开始舀粥。
说来奇怪,那个锦袋本来干瘪,像是空的一样,只有两块布,是看不出里面装了碗的。
舀好粥,放好筷子,拿出手机。
拍两张照,发给自家道士,告诉他自己又回到了长京,又回到了柳树街附近,又点了皮蛋瘦肉粥和卤鸡,还有炸毕罗,尤其是有他吃过的奇奇怪怪的樱桃毕罗,这才开吃。
先夹一块卤鸡,送进嘴里。
“一点也不正宗。”
三花娘娘面无表情的暗自评价。
“嗡嗡~”
老芽儿道士:好吃吗?
三花娘娘:好吃!
三花娘娘自然是诚实的。
只是偶尔也说点小谎。
不到饭点,饭店中却也还有一桌客人,正在谈论古今。
这里如今被划作了长京市的古城区,保留着许多几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的建筑,有大量古典园林、博物馆、保护建筑和老旧单位,除了本地人外还充斥着大量的游客、历史单位和文学单位的工作者,谈论古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前段时间天陵那边的古墓挖掘工作怎么突然中断了?我听说墓主人很可能是传说中的晏代护国公陈子毅,如果真的是,那可真是大发现。”
“唉这个就别问了……”
“怎么了?”
“别问别问,不好说得很。”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老者摆了摆手,转移话题一般,又扭头看向了旁边,“我倒是听说,平州发现了一幅古画,疑似传说中的《苍山图》?听说发现时这幅画所在的那户人家,很可能是窦大家的后代?”
“确实。”
一名戴眼镜的老者点头。
“难道就是《明德大典》中记载的那副‘千古第一名画’?”旁边一人忍不住问道。
“疑似是。”
“《明德大典》的记载靠谱吗?”
“《明德大典》的记载虽然杂,目前我们研究下来,里面记录的东西应该都是靠谱的。”戴眼镜的老者说道,“起码在当时社会上应该确确实实有一幅《苍山图》,为窦大家所作,被奉为千古第一名画,当时无可争议,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幅。我们现在也已经不知道了,若不是《明德大典》,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当年还有这么一幅名画。”
“多亏《明德大典》传了下来啊,不然我们要遗失掉多少东西!”
“是啊……”
众人都忍不住有些感慨。
“当时的人也是有远见,竟然会把这么一部著作的副本存放在离长京那么远的逸州,还放在一间道观里,若是不然,这部千古大作也毁在后来的战乱与变沧之中了,那样的话,历史的损失真是难以估量……”
“也多亏那间道观,几百年来,居然一直保存着,那么多代观主,也没有把它遗失或交给统治者,直到近代才拿出来。”
“是啊……”
三花娘娘凑近碗沿,刨粥静听。
夹一块羊肉毕罗,吧唧吧唧,觉得不如当年西域戈壁胡杨林里的羊肉品质好。
夹一块樱桃毕罗,咬一口吐回去。
“不过《明德大典》里不是记载了,当年曾有传闻,那幅《苍山图》被一个道长拿走了,从此不在窦家后人手上了吗?难道这次也是从某个道观里流出来的?还是说这个传闻不做真?”
“不好说……”
戴眼镜的老者摇了摇头,吃着盆中的羊肉:“根据我们研究讨论,初步认定,《明德大典》所记的应该是真的,假的反倒是当时那位道长高人当着众多觊觎画作的不法之徒所说的话。其实这幅画仍旧在窦家的手里。”
“那道长这么做是为了……”
“应该是为了转移江湖人的注意力,从而为窦家保下这幅画。而他本身并没有觊觎这幅千古第一名画。”
“……”
众人忍不住对视一眼。
“大善啊……”
“真想见识一下。”
“是啊……”
三花娘娘默默听着,面无表情。
或许是有下饭的故事听,一整个砂锅装的皮蛋瘦肉粥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半只卤鸡也吃干净了,骨头都没有剩下,羊肉毕罗更是在上半程的战事中就解决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盘樱桃毕罗,基本完完整整,其中一颗被咬成了两半,牙印清晰可见,也放在盘子里。
少女将手伸进锦袋里,随手摸出一个塑料口袋,将这一盘樱桃毕罗加上咬坏了的一颗全部倒进去,准备冻上带回去喂道士,又拿出水冲了下自己的御用小碗,便起身准备离去。
余光一瞄——
刚才谈话的那桌人里,有个老的人随意瞄了眼自己,准确来说是瞄了眼自己手里的碗。
只此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
“这……”
老者愣愣的,目光停在三花娘娘手上,眉头紧皱。
多年接触古玩文物的经验让他只一眼就能看出一件器物的真假,尤其是自己最感兴趣的那几个方向,真品的光泽色彩完全印在了脑子里。
“小姑娘你这碗……”
老者伸出手,刚想问三花娘娘这碗是哪来的,三花娘娘却根本不听,也根本不理,将碗随意往锦袋里一装,便出门而去。
老者眉头越皱越紧,却也只当是自己认错了。
晏代成窑的玲珑青花瓷无比珍贵,全世界现存不过十几件,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哪这么容易在路边就能随便看到一件。就算能看得到,也不太可能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用来当碗吃饭。
虽然它本来就是一个碗。
……
三花娘娘:过些天就回来
三花娘娘:我认识了一个小人崽子,我和他和他的妈妈约好了,让他们带我在长京玩玩
三花娘娘:我给你打包了你爱吃的樱桃毕罗,我尝了一口,可好吃了
发完消息,放下手机。
少女挎着锦袋站在街边,没有多久,便有一辆车驶来。
车还没有靠近,后排车窗就已经摇了下来,露出一张白净可爱的脸,黑夜一样深邃清澈的眼睛,脸上满是笑意与兴奋。
“三花姐姐!”
车在少女面前停下。
小孩与母亲一同下车。
小孩明显被他母亲精心打扮了一番,上上下下都是崭新的,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富家少爷,母亲则是穿了一条深色的马面裙配上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衣,既像是古典与现代结合,又像几百年前的服装针对现代人的生活习惯改良后的成果,也算是现在这个年头的人很喜欢穿的衣裳。
三花娘娘十分矜持,只点了点头,便算是与这小人崽子打过招呼了。
“到多久了?”
小孩的母亲问道。
“没有多久,吃了顿饭,逛了会儿。”少女一边回答着,一边仰头看向远处。
这边已经是长京的古城区了,到处都是古香古色的楼店与院落,地上也铺着地砖,少有车辆进入,倒是行人很多,如果忽略掉这些穿着现代服装的行人以及建筑上的现代装饰的话,倒确实还保留有几分从前的样子。
“这边挨着柳树街,来长京的人很多人都会来这边转转。这一圈保留了很多以前的街巷,也有很多小吃和特色文俗,挺有意思的。”小孩的母亲微笑着对她说,“我们住的离这边也不远,对这边还挺熟,就带你逛一逛吧。”
说着顿了一下:
“逛完时间还早的话,再带你去故宫看看。很多人来故宫都挑着上午的时候来,这倒有个好处,可以看升旗。不过这季节日头一高,就又晒又热,我倒觉得下午再去故宫更好些,临近傍晚时候,夕阳下的故宫极有韵味,到了晚上又很凉快,还可以在故宫外面骑车,别有一番风味。”
“好的。”
少女平静的答应下来。
随即迈步前往。
古城区古香古色,只是相比起几百年前还是整洁了不少,一方面是由于更好的硬化路面、城市卫生整治带来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了当年那些极其杂乱又极具个性化的店招所导致的,不过行走其中,仍然能让人心静下来。
路不算短,也绝不算长。
少女自然不嫌路远。
当年挎个褡裢,或是变成猫儿迈着小碎步,跟随道士,可是常常从西城走到东城去的。
不经意的一个转角,熟悉的画面顿时映入眼帘。
柳树招招,全是青绿的色彩,地砖残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沿街的二层小楼,如此古旧,甚至连一个现代化的招牌店面都没有,也全都关着门,连门窗都腐朽了,乍一看去,真像是几百年前的某一个清晨。
“虽然柳树街很出名,很热闹,不过正儿八经的这条柳树街却是封存的。
“据说这条街上的建筑全部建于晏代以前,当年晏代后期顺王之乱,带兵进京,肆意杀人放火,也没有波及到这里。
“还有更神奇的,后来余朝的时候,长京有过一场大火,几乎席卷了整个西城区,也不知道怎么的,偏偏这条街没有被烧,当时的京官听说之后,还特意去庙里烧香问过城隍,后来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干脆就把它闲置了。到了现在,也就成了文物,被保护了起来。
“我也是听说的。
“……”
母亲牵着小孩,边走边说。
却见这位在浪州认识的少女驻足停在一间古楼前,往前看去。
前面只是一扇很普通的腐朽木门,颜色透出陈旧与历史,好像闻得到木头的味道,上面一把青铜锁,早已锈得不成样子。
现代修建的栏杆阻挡了游人的靠近。
少女停步于此,出神了好一会儿。
“时间不早了,去故宫吧。”
“好……”
一行人便又上了车,前往故宫。
依然检票入场。
经历过后来的陈氏余朝,再到现如今这个年代,这座皇宫相比初次见时已经有了不少变化,不过这种变化倒也并不让少女觉得陌生。
一来这些变化都不算大,来来去去也大致都是那样,甚至有的皇帝改了一处,下一个皇帝又改回来。
二来在这几百年中,她也曾来过几次。
有时变作一只猫儿,在一个天边如梦似幻头顶红霞紫气的黄昏,独自迈着小碎步走在这偌大的宫城广场中,看着侍卫们成队巡逻,听着侍女太监们各有各的小心思,或者来驱赶捕捉她,寻找的是当年第一次来走在这座宫城中的感觉;有时驾鹤而来,从宫中俯瞰宫城的灯火;有时走在烛火黯淡人影摇曳的宫殿外面,听里面窃窃私语;有时也在宫墙上踱步,权当猫儿无聊时的消遣。
上一次来,也该是上百年前了。
以这种方式来倒还是头一回。
此时的皇宫也已经变成了无主的。
“这里是长乐宫,听说自宴朝开始,每代皇帝都喜欢在这里宴请道士,畅谈长生,不过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哪个得了长生的。”
三花娘娘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
知晓她大抵是在电视里看的。
“我们应该找个导游的。”小孩的母亲又说道,“在这种地方玩,找个导游会好很多,导游会向你详细介绍这座皇宫的历史,不说能不能从中有所收获,听来也有意思。只可惜,平常来这里都会有很多导游来揽生意的,今天可能是太晚了,居然一个都没有。”
说着看了眼自家儿子。
显然是因他才希望这趟游玩更有意义一些。
少女抬头看向远方,片刻之后,又低下头,看向他们,开口说道:“不用请导游,你们想听什么,我说给你们听……”
大晏是这片土地封建时代诞生过的最强大的王朝,后来的余朝也没能将之彻底超越,宴明宗时期是大晏最鼎盛的时期,也是这个伟大王朝开始衰败的时候,这位帝王无疑成了历史上最有名的帝王之一,只是啊,他最终还是没被后人称为千古一帝,只给后人贡献了无数遐想和创作素材。
那段历史,历史中的故事,那位帝王和当时的将军国师,包括后来登场的人,都常常在今人演绎的故事中听到。
那段历史,是她曾走过的。
漫步走在下午的皇宫之中,游客逐渐稀疏,少女一边走一边向身边的小孩讲述着历史中的风雨、皇宫中的趣事、京城内外的传说,还有早已凑不齐的长京十绝,这才忽然察觉——自己曾见过的那些人啊,几乎每个都是他们生命中的主角,也是一段传奇故事中的重要人物,自己和道士反倒像个路过者,并渐行渐远了。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火红。
小孩和他的母亲已经回家了,剩下谢绝了游客的宫城,空空荡荡,一只三花猫迈着小碎步在偌大的宫城广场上行走,小小的影子被拉长,忽然她轻轻一跳,跳到了巨大的石狮子的头顶,停下来仰头看向天边。
琉璃瓦反射着微弱的夕阳余晖,绝大地方都是黑漆漆的,没有灯火,没有人住,冷冷清清,甚至连鬼都没有一只,看不到曾经那座几朝皇宫的一丁点威严,只剩下孤独寂寞和失意。
宛如被时代所遗弃了。
三花猫面容严肃,看了许久,这才往前两步,轻巧跃下。
随即摇摇晃晃的离开这里。
不久之后。
柳树街倒依旧灯火通明。
只是有行人从主街下面走过时,不经意的抬头一看,却发现这条被封存的文物大街不知为何竟打开了一扇窗——是在街道靠中间一些的位置,二楼往外推开了一扇木窗,里头还亮起微弱的灯光,像是烛火又像是灯笼。
房门并没有被打开过,里面好似也没有人,只有一只极其漂亮的三花猫坐在窗台上面,低头凝视着下方行人。
无数行人抬头,与之对视。
可人又哪里知道猫在想什么。
只觉得它像是这里的主人。
等到管理人员赶到之时,小楼上的灯光早已熄灭了,窗户也关上了,腐朽的铜锁好好的挂在门上,建筑没有一点被破坏的迹象,只有二楼木板上的刻痕添了一条新的,在最顶上,有成人那么高。
猫儿也早已离去了。
新书预告——
刚高考完,发挥不错,总算松了口气。
新书暂定七月一号发。
做了一些准备,希望能继续让大家满意,也渴望能继续得到大家的支持。
给读者老爷们鞠躬了——
鞠躬露胸!
新书《志怪书》发布——
简介——
松风吹断茶烟,白云堆里,神仙安眠。
不觉梦起当年,村口树下,老人讲古,那些惊呆幼童的神仙鬼话、狐精山怪,不真也不幻,诡谲也浪漫,仍是觉得妙不可言。
……
希望能一如既往的得到读者老爷们的喜欢和支持。
鞠躬露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