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四一章 连夜平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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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快开门!”
“快点,否则别怪老子们不客气了!”
城门后方,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俚僚,火把通明,把大地映的雪亮。
陶侃双手一压,疾呼道:“弟兄们,大家安静,莫要听信谣言,老夫并未降了明国,更不可能去漠北与鲜卑作战,请大家放心,老夫会和明王陈情,为大家讨来一条活路,现在都回去罢。”
底下立刻有声音尖叫道:“放屁,莫听这老匹夫胡言,他以缓兵之计拖住咱们,待得明军到来,想跑也跑不了,要想挣活路,只在今夜!”
“陶士行,我等无意与你为敌,只想回到交广,望你速速开门,否则别怪弟兄们不给你面子!”
“和他罗嗦什么,杀了他那么多人,他还会再放过咱们么?”
底下的叫声明显带有煽动意味,陶侃也是老江湖,很容易就听出不对,由此可以判断,这场哗变是有预谋的,正待他怒视下方,准备找出是哪些人的时候,突然又是一阵骚动。
“檑木来了,檑木来了!”
“撞,快把门撞开!”
人群哗啦啦的让开,数百人抬着根粗大的檑木猛冲向城门,守卒既不敢开门,又不敢阻拦,四散而逃,城头上的陶瞻目中厉色一闪,便道:“阿翁,俚僚已失了理智,多说无益,要不要放箭?”
陶侃向左右看了看,弓箭手虽已张弓搭箭,可那手臂均是在微微颤抖,主要是这场面来的太突然,也太浩大,很多人没做好准备。
一旦放箭,俚僚铁定会攻打关城,而城池的守备通常是对外不对内,石头城虽险,但从内部攻打不难,没人愿意陷入这样的死战。
“哎~~”
陶侃颓丧然叹了口气:“要走就让他走罢!”
“轰隆!”
“轰隆!”
这话刚落,脚底下已是剧烈震动起来,随即咣当一声,厚木门板重重拍向两边,俚僚群中爆出了震天的欢呼,黑压压的人潮蜂拥而出!
看着数不尽的俚僚消失在了黑暗的夜里,陶侃心里说不出的窝囊,毕竟他麾下的兵力大部分来自于俚僚,原还指望着挟俚僚势从,与杨彦好好谈谈呢,可是俚僚跑了,他只剩万卒不到,怎么谈?
念及于此,陶侃简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自己就该早点投降啊,而此时的局势已经不在他的控制当中,不过他更恨的还是在暗地里煽风点火的那人。
闭着眼睛也能想出,必然出自司马绍的授意,不过他并不明白,司马绍这样做的目地是什么,把自己弄垮了,对司马绍有何好处?
“不好!”
却是突然之间,陶侃面色大变,就看到建康城里,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还有哭喊声传来。
这分明是俚僚在劫掠建康百姓啊!
而俚僚是自己亲手放出去的!
“阿翁,这该如何是好?”
陶瞻也急声问道。
“为父明白了,为父明白了,娘的,黄须儿竟算计到了老子头上!”
陶侃愤恨道:“俚僚是为父的部下,劫掠百姓,为父有脱不开的责任,明王必饶不了为父,不曾想,黄须儿竟丧心病狂至此!”
“那我们……要不要派兵出城?”
陶瞻吞吞吐吐问道。
“怎么派?”
陶侃苦涩道:“俚僚疯狂劫掠,怎肯听劝,且数倍于我,建康又地形复杂,与之作战,未必能胜啊,哎~~”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咒骂道:“黄须儿,你不得好死!”
司马绍自然听不到陶侃的咒骂,此时正站在宫城城头,望着下方那迅速蔓延的火光,隐隐约约,火光中有人影闯入民居,也有人在挣扎逃跑,被追上的俚僚一枪槊死。
南顿王宗看了眼司马绍,便道:“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真要怪责,应怪到杨彦之头上,若非他好好的洛阳不呆,建康怎会遭此浩劫?”
西阳王羕也哼道:“自陈敏乱后,先帝以琅琊王坐镇建康,施仁政,轻徭赋,建康民众托庇于我司马家,也算是享受了几十年的太平日子,现今我家有难,自当以生死报之。”
司马绍并未接腔,而是望向幕府山的方向,幽幽道:“明王何时会来?”
南顿王宗不确定道:“幕府山不远,轻骑半个时辰可至,算上来回奔波,明王最迟两个时辰赶来。”
司马绍点点头道:“两个时辰,天还没亮,此战关乎我家生死存亡,多余的话,朕不说了,只是驻建康明军不得不防。”
“诺!”
南顿王宗与西阳王羕拱手应下。
……
“大王,建康出事了,陶侃手下俚僚哗变,冲出石头城,四处劫掠百姓!”
夜已经深了,杨彦刚刚与荀灌荀华大战方竭,柳兰子就在外唤道。
说起来,杨彦本该好好陪陪荀华,但荀华怕冷落了荀灌,于是把荀灌哄来了杨彦帐中,既然来了,荀灌又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别人,只得半推半就的依了下来。
“什么?”
杨彦腾的坐起,连声问道:“何事之时,俚僚有多少人?”
柳兰子道:“刚刚不久,人数大约有数万,分散于建康各处,直接散入了街巷。”
“砰!”的一声巨响,荀灌重重一掌击上床榻,大怒道:“该死,怎么临到头来还发生这种事?”
这一掌真是怒极,连带胸前都是一阵颤抖,荀华连忙拿来衣服,给荀灌遮住。
“杨彦之,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速速发兵去杀光那些贼子!”
荀灌紧了紧衣衫,狠狠盯着杨彦。
杨彦也没心情了,喝道:“传令,全军集结!”
“诺!”
柳兰子快步离去。
“当当当!”
营寨警钟长鸣,随行的公聊士庶纷纷被惊醒,探听出了何事,只见明军一队队的集结起来,当杨彦等人快步赶到之时,五万骑兵率先集结完毕。
杨彦向于药道:“于将军,你于一个时辰后,率三万步卒与张访赶赴建康,再着蒋炎立即开往石头城,建康的变故,可向各家道明真相,但一定要劝阻住,至少今晚不能走,免得乱中生乱。”
“诺!”
于药拱手应下。
杨彦又看向了韩晃:“孤的家小就拜托给你了!”
明军有十万渡江南下,营中还留两万,韩晃浑身一颤,大声应道:“请大王放心,若有半分差池,末将提头来见!”
杨彦点了点头,喝道:“弟兄们,俚僚趁夜劫掠百姓,孤决不能坐视,现在传令,骑兵以营以单位,奔赴建康,全城搜捕,但凡犯有恶行者,杀无赦,以三声呜镝为号,于石头津集结,出发!”
“诺!”
众军士齐声高呼。
随着一声令下,轰隆隆的马蹄声响彻了天际。
第八四二章 晋军来攻
明军很快抵达建康,散了开来,杨彦则亲领五千千牛卫奔入盐市,因为盐市距石头城不远,居民又以庶族和中上等良人为主,必然是俚僚劫掠的重点。
马蹄答答作响中,前方的街巷中隐隐有哭叫声传来,荀灌急道:“就是这里了,咱们快进去!”
杨彦手一招:“弟兄们,快点!”
骑队转入一条小巷,瞬间哭喊声大作,间中还夹杂着喝骂声与女人的尖叫声,杨彦一看,几名俚僚肩上各扛着一名女子迎面跑来,背上都背着个包袱,应是抢劫到手的财物,腰间别着的刀剑还在滴着鲜血!
而女子们的衣衫七零八落,很明显,来迟一步。
“找死!”
杨彦怒火直冲头顶,纵马跃上,马鞭电般连闪。
“啪啪啪啪!”一阵脆响,几名俚僚的脸上顿现一道血痕,由脑门斜向眼眶。
几名女千牛卫紧紧跟上,堪堪托住那几名遭了不幸的良家女子,抱回了马上。
杨彦冷冷扫了眼躺在地上哀号不止的俚僚,冷声道:“散入民居,以两刻为限,凡有行不轨者,杀无赦!”
“诺!”
千牛卫们三三两两散去,临走还不忘给那几个俚僚补了一刀,杨彦则与荀灌带着几名千牛卫奔入了一座中门大开的民宅。
大门内侧两名男子仰面倒在血泊中,一名白发苍苍,另一名二十余岁,皆是颈脖处被一刀毙命,眼睛睁的滚圆,脸面还残留着哀求之色。
“铮!”
荀灌拨出佩剑,怒道:“简直是畜生!”
说着,身形一闪向屋内飞奔。
杨彦带着千牛卫紧紧追在后面。
还未靠近,就是几声惨叫传出,荀灌又急唤道:“别进来,来两个姊妹。”
不用解释,谁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男人眼里闪烁着怒火,止步于门外,两个女千牛卫奔了进去,不片刻,与荀灌扶出了几名衣衫不整,满面泪痕的女子。
陆陆续续的,不时有解救出的女子被交给女千牛卫照料,好在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如此不幸,相当一部分被千牛卫及早一步救了下来。
千牛卫们动作很快,没多久,一条巷子被清理干净,看着遍地的尸体,杨彦点出上百名千牛卫道:“你们暂时留在这里,依托院墙,做好防备,要多耐心劝说,别让她们自寻短见,把财物分还给她们,再帮着收殓下各自的家人,其余人随孤往下一处!”
“诺!”
几息工夫,马蹄声再度响起,渐渐地,明王亲自带兵,搜捕俚僚的消息四处散播开来,还未受侵害街巷里的百姓有了支持,纷纷自发组织起来保卫家园,他们持着锄头、镰刀、棍棒等简陋武器,警惕的于街头巷尾巡逻,遇有零散俚僚一拥而上,乱棒打死,一旦明军出现,立刻又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与叫好声。
如同波纹般蔓延全城,满城民众一传十,十传百,纷纷动员,他们不得不保卫自己的家园,虽然俚僚足有数万之众,临时组织起的民众遇上规模较大的俚僚,并不落好,但明军在和建康百姓并肩作战!
石头城上,陶侃紧张的关注着城中的乱象,目光闪烁,皇甫方回不时偷偷瞥过去,很明显,俚僚作乱虽然不是陶侃指使,但是陶侃必须背负上无可推卸的责任,因为俚僚是陶侃由交广带出。
这真是一世英名尽丧于此啊,皇甫方回暗暗叹息,也对陶侃当断不断,捅出大祸心生不满。
不远处的宫城,司马绍、南顿王宗、西阳王羕及其余诸王站在城头,借着零散的火花观察着城中的动静。
南顿王宗沉着脸道:“陛下,不能再等,没想到城中百姓竟然结队自保,再拖下去,恐怕**将渐渐平息啊,一旦让明军汇聚到一处,我家将全无机会。”
“可能判断出明王在哪儿?”
司马绍问道。
彭城王雄向着盐市的方向一指:“那里火光较暗,按理说,居盐市者,多富庶,俚僚不可能放过盐市不抢,理应火光大盛才对,而眼见却是相反,说明明军的主力在此,多半由杨彦之亲领,臣请陛下立刻发兵!”
实际上谁也不能确定杨彦会否亲自到来,只是凭着以往杨彦习惯于身先士卒的经验有此猜测,万一杨彦没来,即使大胜也没用,不过这是司马家最后的希望,错过了,大晋将再无一丝一毫的机会。
“也罢,立刻发兵!”
司马绍深吸了口气道。
彭城王雄拱了拱手:“臣与延祚率军出城,望陛下保重!”
“陛下保重!”
南顿王宗也深施一礼,与彭城王雄匆匆而去,二人面色凝重,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萧瑟意味。
毕竟机会仅有一线,而明军之强,举世闻名,谁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活着回来。
不片刻,两王点起了一万五千宫中宿卫与近万江湖草莽,向着盐市快速推进。
宫中宿卫的将领多来自于苏峻余孽,与杨彦有不共戴天之仇,忠心是可以保证的。
……
“大王,有晋军在靠近!”
盐市的俚僚已经清理的七七八八,斩首数千级,尸体堆叠在路边,杨彦正准备领着千牛卫向下一处去,却有一名在外围游曳警戒的千牛卫来报。
“司马家不平乱也就算了,居然还趁乱来攻,该死!”
荀灌顿时大怒。
“诶,我要夺他江山,他怎能不抓住机会?”
杨彦摆了摆手,问道:“多少人马?”
那名千牛卫迟疑道:“黑夜中看不大真,但超过两万是肯定的。”
荀灌不愤道:“司马氏几乎倾巢而出,不如令建康驻军攻打宫城,定能生擒黄须儿。”
杨彦略一迟疑,便冷声道:“庾元规曾与我说过,黄须儿有决心之死,我若攻打宫城,万一被他自焚了,留下千古美名,岂不是便宜了他?
黄须儿这些年来联同陶侃祸害江东,应先治其罪,传示天下方才妥当,让他多活几日便是。”
荀灌暗道一声好狠,杨彦的意思不仅要灭其国,还要把司马绍的名声搞臭,免得有遗老遗少心怀故主,等于是从根子上铲除司马氏的影响力。
要知道,汉朝拖拖拉拉,到现在都有影响力,虽然晋室不能和汉室比,可晋室对待士人极其宽容,在士人眼里,晋室简直就是唐尧盛世,而明庭推行占田制,仅凭此点,就让士人不喜。
“走罢,盐市施展不开,对骑兵不利,我们去石头津列阵以待,传令,每人捡一具尸体。”
这时,杨彦招了招手。
荀灌迟疑道:“要不要放呜镝?”
杨彦想都不想的摇了摇头:“暂时不需要,算算时间,水军也快到了,有水军作为依托,司马氏纵有千军万马,我又有何惧之?”
“嗯!”
荀灌豪气大盛,点了点头。
第八四三章 犹豫难决
“大王,大王,明军跑了!”
出了宫城之后,南顿王宗与彭城王雄急速赶来,因队伍庞大,小股明军纷纷避让,并主动集结尾随,晋军也没有时间去清理,只是闷头赶路。
当快接近盐市时,一名斥候来报。
“追,快追!”
南顿王宗精神一振,挥手疾呼。
全军加快了速度,距离石头津越来越近。
“哈,果然是杨彦之,布阵,速速布阵!”
彭城王雄突然看到了一袭黑甲,头顶红缨的杨彦,顿时惊喜的笑道。
宫中宿卫并非不堪一击,以前有高门对宫中宿卫掺沙子,对皇帝的命令阳奉阴违,令出多门,战斗力自然不强,而司马绍在灭掉了丹阳纪氏与张氏之后,择其中非本姓良家子,与苏峻流民军残部混编,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上,是一支实实在在,由皇帝直接掌控的禁卫军。
并且司马绍在这支军队上,花费了大量的金钱与心血,这几年来,又始终在战斗,不缺经验,配合也日渐纯熟。
“嗨!”
就听到全军突发一声呐喊,显得气势十足,就地布起了偃月阵,形如弯月,月轮厚实,均是宿卫精兵,草莽人士布于月牙内凹处,随时可以冲杀。
黑暗中,又因偃月阵是紧密阵势,距离也不足,骑兵没法将马速催动起来,不经过奔跑蓄势,冒冒然冲入敌阵只会陷入对方长矛兵的层层攒刺当中,反置身于险境,而且偃月阵往往以厚实的月轮来抵挡攻击,月牙内凹看似薄弱,却包藏杀机,因此千牛卫只是勒着马缰,冷眼旁观。
不片刻,一个巨大的阵势草草结成,匀速前行,阵形紧凑毫不松散。
杨彦不禁倒吸了口凉气,看来司马绍还是有底牌啊,这种庞大的偃月阵,在没试探出虚实之前,他也不愿轻易接触,于是打出旗号,命渐渐聚拢来的明军未得号令,不许轻举妄动。
南顿王宗与彭城王雄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更何况千牛卫只有数千人,不主动进攻没天理了,他有信心在明军援军大量集结之前以步破骑。
杨彦紧紧盯着逐渐靠来的巨型偃月阵,突然猛一挥手。
千牛卫们纷纷散开,借着骑兵的灵活优势,从前左右三个方向,向偃月阵包抄而去,而偃月阵出于人数上的优势,也喊杀连声快步迎上,两军正在急速接近!
石头城上,陶侃隐在暗处观察,陶瞻从旁问道:“阿翁,你看谁能胜?”
“这……”
陶侃迟疑道:“明军虽人数较少,但百战百胜之名岂是浪得,而黄须儿亦是孤注一掷,此战不好说。”
皇甫方回从旁道:“主公应立即出城,助明王击破晋军,将功赎罪。”
“哼!”
陶瞻哼道:“将什么功?赎什么罪?俚僚哗变,又不是家君指使,再退一步说,若非明军南下,俚僚怎会哗变,与其将生死交于人手,不如自己掌握,阿翁,应趁明军尚未来齐,速出兵助司马家击杀明王!”
“世子,你这是把主公往死路上逼!”
皇甫方回厉斥道。
“呵~~”
陶瞻呵的一笑:“你是安定皇甫氏出身,投杨彦之与投家君无甚区别,你若真有才能,杨彦之能给你的更多,而家君能给你什么,不过一谋士罢了,难怪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劝家君出降,原来早存了攀高枝的心思,正如孙吴,张昭降得,孙仲谋降不得!”
说着,便转回头猛一拱手:“儿请阿翁斩了此僚,以防肘腋生变!”
“你……”
皇甫方回气的浑身发抖,却并未驳斥,他扪心自问,是否存了投效杨彦的心思?
他没法否认!
皇甫方回之所以投陶侃,是因他出身于西北安定,连关中、中原士人都不放在江东眼里,更何况他来自于荒僻的西北?
曾经他也是建康流浪士人中的一员,多方投递,拜见无门,反而把不多的资财耗了个干净,在走投无路之下,才投了陶侃,而今杨彦即将一统天下,投了杨彦,前程才更加光明啊,因此在潜意识中,他不停的劝说陶侃投降,就是为了有个立功的机会。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自觉无可厚非,更何况为陶侃出谋划策多年,他认为自己对得起陶侃了。
“够了!”
陶侃却是厉喝一声,制止住了双方的争吵。
“阿翁,拖延不得啊,明军越聚越多了!”
陶瞻又拱手。
“再看看!”
陶侃摆了摆手。
实际上他也为难的很,从本心来说,他想投降杨彦,配合明军击溃晋军是个最好的机会,但是俚僚哗变打乱了他的步骤,让他为自己的前途有所担忧,尤其是杨彦身边的兵力不多,又勾起了他的投机心理。
一方面是御下不严,或会被斥责,再若是被有心人搬弄是非,搞不好就是至死之因。
要知道,他与江东士人交战多年,这些人能为他说好话才怪。
而另一方面,万一投机成功,不说立国称帝,至少也是分疆裂土,获益巨大。
如此重大的决定,他不敢轻易下,还要再看看。
城下的战事,双方都放弃了弩,骑兵冲锋时,弩就是个摆设,远不如弓灵活好使,而且千牛卫使用的是步弓,势大力沉,射程极远,不比弩差的太多。
晋军也没有携带弩,毕竟弩的装填是一大难题,有这时间,再缺乏足够的兵力保护,明方骑兵一个冲锋便能杀入自已阵中。
杨彦紧紧盯住战场,观察着形势变化,猛然间,双目精光一闪,他瞅着了晋军的一个致命破绽。
与骑兵不同,骑兵在疾驰中以双腿控马,可以拉弓开箭,而步兵需靠双臂摇摆来保持身体平衡,没法边跑边射,即便勉强开弓,亦是准头力道大失,几乎没有威胁。
果然,千牛卫开始围着偃月阵射箭,阵中惨叫不断,晋军也有零星的箭矢斜斜射出,千牛卫一看对方开始放箭,立刻抄起尸体挡在马前。
“嗤嗤!”
轰鸣的马蹄声与呐喊声中偶尔有箭矢入肉声响起,无一例外,均是射中了尸体。
这一招,是杨彦向羯人学的,只要力量够大,能提得动尸体,比什么盾牌防具都好用。
显然,千牛卫拥有足够的力量。
双方的距离快速接近,偃月阵不自禁的收缩,长矛向外,根根林立,在还剩十丈左右的时候,千牛卫们同时扯住尸体胳膊,使出全身力气猛的一抡!
数千具尸体从马头凌空飞出,由于力道过大,有些尸体的手臂都从肩头被拽了下来,伴随着呼啸破空声,两三百斤的肉块翻滚着,重重的砸向了偃月阵中!
第八四四章 错上加错
偃月阵中,晋军高度紧张,突的一大片黑影凌空而至,许多人在猝不及防下给砸了个正着。
有砸中脸面的,立刻就喀嚓一声颈骨折断,头颅软软挂了下来,仰面跌了个四脚朝天。
有砸中身体的,如遭巨锤击打,当场筋断骨折,吐血倒地。
还有些反应灵敏的军卒挥起长矛,试图把尸体挑开,可两三百斤重的尸体裹挟着浩大的势能,岂是木杆长矛所能抵挡?无一不是砸的矛尖断折,巨大的冲击力震裂了虎口,鲜血流了满手。
偃月阵于瞬间混乱。
“撤!”
千牛卫却没有顺势冲入偃月阵,反而纷纷勒转马头,向两边散开。
杨彦及时向身后道:“鸣镝!”
一名千牛卫取出一支镝箭,射向了天空。
那尖锐的哨声破空而出,陡然间,喊杀声暴起,坠在偃月阵队尾的近五千明军骑兵,策马向着阵势后部疾冲而去。
“莫慌,莫慌!”
“互相靠紧,明军只有数千骑!”
有将领大声叫唤。
司马绍毕竟在宿卫身上下了苦功,后排及两侧向中间靠拢,挺起长矛攒刺,草莽豪客也拨出兵刃,大声嚎叫着跃出阵外搏杀,一时间,人嘶马鸣,场面无比混乱。
但是从一开始,尸体的凌空飞袭已砸乱了偃月阵的厚实月轮,近三万人人挤着人,矛手与弓手混杂在一起,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势。
更何况明军骑兵不会上来就猛冲,通常是张弓搭箭,能射多少是多少,数轮箭雨下来,再猛冲而入,晋军转眼就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
明军骑兵武技娴熟,又以队为基础相互配合,有人负责劈砍,有人专职挡格,还有人随机应变,劈砍挡格两相宜,各尽职守,有条不紊。
反观晋军,失去了阵势的掩护,零散而又毫无配合的刺击很轻易的就被马刀格开,而那些草莽人士更是不堪,乱哄哄的全然没有阵形可言。
就在此时,千牛卫又陆续扑上,战法与骑兵如出一辙,先用箭雨开路,再直接冲阵,喊杀声大作,短短一小会儿,晋军的阵势已经开始凌乱起来,渐渐有了不支迹像。
“怎会如此?”
南顿王宗嚎叫道。
“大王,快看!”
突然一名将领惊骇的叫道。
就看到远处的江面,有影影绰绰的灯火在接近。
“不好,是明军舰队来了!”
彭城王雄急的大叫,随即看向了城头,厉喝道:“陶士行,你还在等什么,我军若败,你也没有好日子过,莫非你以为明王能饶过你的纵兵劫掠之罪?”
南顿王宗跟着大喊:“陶士行,你纵是不死,也要贬斥禁锢,与其把生死交由人手,不如奋力一搏,成则光耀门楣,万世不朽,败则……无非一死而己,若等明军战舰靠了岸,只能束手就擒,你还在犹豫什么?”
陶侃的身体剧烈颤抖,面色挣扎变幻。
皇甫方回急劝道:“陶公,方才都未出兵,已错失战机,此时出兵又有何益?请陶公要么按兵不动,要么出城,助明军击破晋军!”
陶瞻指着皇甫方回,大怒道:“方才若非你阻拦,阿翁岂会犹豫?现在你置最后一丝机会不顾,又劝家君投降,你皇甫方回自然高官厚爵,而我陶家呢?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明王能放过我陶家?你居心何其毒也,阿翁,儿请立即出兵,在水军上岸之前,击破明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也罢,老夫拼上身家性命不要,就赌这一回!”
陶侃猛一咬牙,大喝道:“传令,全军随老夫出城,与晋军共击明军!”说着,按上剑柄,望向了皇甫方回,眼里杀机一闪,分明动了杀心,但又有些迟疑,毕竟皇甫方回这些年来帮了他不少,总是下不了手,于是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向城下走去。
陶侃的军卒早已聚集在门下,接到命令之后,城门洞开,跟着陶侃一窝蜂的涌了出去。
“该死,陶士行竟然趁火打劫!”
喊杀声惊动了荀灌,不禁破口大骂。
杨彦却是微微一笑:“你看那边。”
荀灌按杨彦所指的方向看去,一道火光正急速而来,这分明是明军驻在建康的守军啊!
石头城上,皇甫方回站的高,看的远,也见到了不远处有明军赶来,当即吓的挥手大叫:“陶公,陶公,有明军赶来,速攻击晋军!”
可是战场上喊杀声阵阵,他的声音难以传到城下,陶侃依然指挥着全军向明军猛扑。
“哎~~”
皇甫方回重重叹了口气,陶侃可谓是自己作死,最开始犹豫不决,想卖个好价钱,后哗变发生,没能第一时间制止,反而纵容俚僚出城,大掠建康,本来当晋军攻打明军之时,无论他偏帮那一方,都是个机会,无非看天意如何,可他偏偏按兵不动。
好吧,如果按兵不动,那就始终不要出兵,最多被杨彦贬斥,罪不至死,他却在晋军呈现出了败象之后,鬼使神差的出城偏帮晋军,这不是自己作死还是什么?
只能说,陶侃到底是老了,不复当初锐气,犹犹豫豫,难以决断,最终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令人唏嘘。
果然,与明军的骑兵刚刚战起没多久,陶瞻突然惊呼:“阿翁,那边,那边!”
陶侃转头一看,顿时面如死灰!
是明军,成建制的明军来了!
陶侃原以为,驻扎建康的明军会散开平乱,短时间内难以集结,因此他要抓住机会擒杀杨彦,力搀狂澜,事实上驻建康明军也参与了平乱,但是没有全部调动,只动用了半数兵力,另有半数集中在一起,以防不测,在探到杨彦带着轻骑赶来之后,那半数立刻向杨彦移动。
从城东到城西,须穿越整个建康,颇为耗时,可也是因路上奔走的时间,给了陶侃错觉,加上黑夜中处处混乱,情况不明,因此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阿翁,该如何是好?”
陶瞻急的大叫。
陶侃满面的绝望之色,突然猛一推陶瞻:“快跑,跑去交广,永远不要出来,为我陶家保存血脉!”
“阿翁!”
陶瞻浑身大震!
陶侃诸子大多分散在各地做太守,没法通知,能不能跑掉,还得看各人造化,不过在诸子中,他最器重陶瞻,故明知是死,也要保着陶瞻离去。
“快走!”
陶侃急的直挥手。
“阿翁,儿不孝!”
陶瞻重重一拱手,策马就要奔去,却是突然一声惨叫,一枚羽箭射中了他的脖子,身子晃了两晃,栽下马来。
“道真(陶瞻表字)!”
陶侃见着这一幕,厉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当场坠马昏死!
第八四五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谢谢好友流星的**~~)
渐渐地,天色亮了,随着水军的上岸与赶来的明军越来越多,建康的**平息下来。
可是一夜的动荡,已经让建康满目疮痍,大火虽被逐一扑灭,那浓烟却仍僚绕不去,一群群的难民哀嚎痛哭,天空中不时有乌鸦飞过,被下方的尸体吸引,嘎嘎乱叫。
去迎接杨彦的士庶也回到了建康,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总的来说,豪强大户有武装力量护卫,受的损失较少,其实俚僚也不傻,通常会避开高门,专劫平民,真正损失大的,还是中上等良人和下层庶人。
合在现代,这部分人就是中产阶级,每一次动荡,都是中产阶级损失最为惨重,而真正的穷人,穷的只剩一条命,想要你拿去,但是悠着点,别被老子临死喷你一头血。
中产则不同,因有产,所以瞻前顾后,又缺乏必要的武装力量保护,所以每到撸羊毛时,第一个撸的就是中产。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凭着良心讲,他很同情中产,但要说维护中产的权益,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国家强盛的时候,自有纲纪,可一旦陷入了衰退,中产又会第一个被盯上,谁叫他够肥,够弱呢?
“大王,找到陶侃了!”
这时,荀虎匆匆奔来,身后抬着个担架,上面躺着陶侃,精神靡顿,满面血污,睡在担架上一动不动。
“老贼,莫要装死!”
卞壸指着陶侃,大骂道:“以往你与江东士庶作战,尚有苦衷,看在你能约束部众的份上,老夫不怨你,但天下大势将定,你怎能做出如此恶事?陶士行,你纵是万死也难以辞其罪!”
刁协也摇了摇头,叹道:“陶公啊陶公,你怎如此糊涂?一世清名,尽丧于此啊!”
众人纷纷上前,七嘴八舌的指责陶侃,语气有愤恨,有惋惜,还有阴阳怪气,陶侃则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杨彦也不说话,发生了这种事,不管陶侃是否有心,绝对推托不了责任,必须要给建康士庶一个交待,其实三公之中还有两公空缺,其中一个他已经内定为了陶侃。
一来陶侃早年也算有大功绩,在民间的口啤不错,如能和平投降,给个三公的头衔养老算是对得起他。
二来陶侃与司马绍联手,与江东士人作战多年,多多少少削弱了江东士人的力量,虽然这话不能明说,但不算功劳也有苦劳。
第三,陶侃诸子性情凶暴,杨彦把陶侃弄进洛阳,顺带着把他诸子也搞过来,就地监视,如有违法乱纪,自有刘隗代为管教,在本质上是为陶侃着想。
历史上陶侃身故之后,除陶称被庾亮所杀,其余大多都自相残杀而死,家世一代而衰,以致于到了陶渊明那代,落魄到了隐居山林的地步。
但是发生了这种事情,尤其是陶侃居然攻击自己,这是不死也得死,而他的诸子,还分散在各地为太守,处理起来是个麻烦事,看着陶侃,杨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窝囊。
一场兵变,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大王,陶侃谋士皇甫方回求见!”
杨彦正为陶侃惋惜的时候,一名牛千卫来报。
“哦?带上来!”
杨彦一怔,便道。
“诺!”
千牛卫施礼离去,不片刻,带来了皇甫方回,一来,便大叫道:“陶公冤枉啊!”
陶侃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
杨彦也问道:“俚僚可是陶侃所属?何冤之有?”
皇甫方回猛一拱手:“日前某曾与陶公密谈,劝其早投大王,陶公因顾虑大王庶务繁多,不便打扰,故打算于大军抵达之后开门献降,却不料,当晚就有人暗布流言,说什么大王欲遣陶公往漠北与慕容部作战,致使军心大乱,俚僚撞开城门,蜂拥而出,当时陶公麾下直属不过万人,余者皆为俚僚,寡不敌众,又猝不及防,纵是有心阻止亦无力啊,因此某才为陶公喊冤。”
“哦?”
众人纷纷动容,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过这也释了众人心中之疑,因为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出,陶侃纵乱军劫掠全城的意义何在。
陶侃目中也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
杨彦沉吟道:“那照你看,会是谁行煽动之事?”
皇甫方回恨声道:“必是司马家行此人神共愤之事,大王于城中平乱,他却趁乱来攻,还于不支之时拖陶公下水,陶公则因俚僚作乱,心生恐惧,才行了糊涂之事,大王如何处置陶公自有定论,某不敢多言,只望大王还陶公一个清名,不至于遗臭万年。”
陶侃猛然一震,虎目中泛出了悔恨的泪水。
杨彦也叹了口气,转头问道:“可有俘获司马家的重要人物?”
柳兰子向后问了几句,便拱手道:“已生擒司马宗与司马雄,正待带来。”
杨彦点点头道:“带上来!”
“诺!”
柳兰子安排下去。
趁着这间隙,众人议论纷纷,不免为陶侃可惜,也几乎可以确认,俚僚劫掠全城,正是有司马家在背后指使。
“哎~~”
陶侃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勉强支起身子,待一众目光陆续投来,才向杨彦拱手道:“老夫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再乞得残命,只望大王予我修书数封,命在外诸子归顺大明,既免了兵弋之祸,也请大王为我陶家留下血脉。”
“也罢!”
杨彦的目光柔和了些,点头道:“你之过不涉宗族,若你诸子来投,孤将酌才安置。”
“多谢大王!”
陶侃深施一礼。
从头到尾,二人都没提及陶侃自身的生死问题,但陶侃清楚,自己必须死,他已经年过七旬了,按理说,这个年纪去死也不是难以接受,但他不甘心啊,用现代话来说,就是一把好牌被自己打废了。
因拥兵数万,该出牌的时候不出,捂着掖着,求取更好的机会,结果被第三方利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废了他的好牌,还由此造成他误判形势,一错再错。
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陶侃绝对会在瓜步恭迎杨彦,如果他要是知道杨彦从一开始就有任他为三公的想法,恐怕能活活吐血而亡!
诸般犹豫,一错再错,不就是为个三公么?给诸子留一个显赫的出身,可这一切,是杨彦原打算交到他手上的,用不着他费尽心思去谋取!
这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大王,司马宗与司马雄带过来了!”
这时,千牛卫的汇报声惊醒了陶侃,不禁目中喷火望了过去。
第八四六章 盖棺定论
南顿王宗与彭城王雄都是四十来岁,年近五旬的样子,五花大绑,满身血污,或许是明知必死的缘故,一路走来都是昂着头,斜眼端倪众人。
“狗贼,老夫与你司马家有何怨仇,竟如此害我?”
陶侃忍不住怒骂。
“哼!”
南顿王宗傲然道:“陶士行,本以为你是个人物,却没料到,事到临到竟犹豫畏缩,以致丧失大好战机,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废话,不过一死而己。”
彭城王雄更是怒视杨彦,大骂道:“先帝待你不薄,把你由一庶人提拨至秩两千石的要员,你本该忠心报主,成就一段君臣佳话,而你却狼子野心,灭我大晋者,实乃你这小人也,先帝,先帝啊,你有眼无珠,识人不明,若非当年于朝堂上你受此小人蒙敝,我大晋何至于此?”
“呵~~”
杨彦冷冷一笑:“司马宗,你司马家可不是白莲花,你家的天下从何而来?
乃篡逆而来!
魏明帝死前托孤于你祖司马懿,而你祖发动高平陵之变,诛曹爽,挟幼帝,历父祖两代三人,架空魏室,杀王凌、桓范、毌丘俭、文钦、嵇康等忠臣义士,正始年间,更是以言罪人,终成篡逆大事,自此,天下人不敢称忠也!
今孤给你晋室三主盖棺定论,来人,记下,他日编晋书,载入其中!”
“诺!”
随军书记取来纸笔。
杨彦道:“懿以天挺之姿,应期佐命,文以缵治,武以棱威,用人如在己,求贤若不及,情深阻而莫测,性宽绰而能容,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
然其饰忠于已诈之心,延安于将危之命,观其雄略内断,英猷外决,文帝之世,辅翼权重,许昌同萧何之委,崇华甚霍光之寄,当谓竭诚尽节,伊傅可齐,及明帝将终,栋梁是属,受遗二主,佐命三朝,既承忍死之托,曾无殉生之报,天子在外,内起甲兵,陵土未乾,遽相诛戮,贞臣之体,宁若此乎?尽善之方,以斯为惑。
夫征讨之策,岂东智而西愚?辅佐之心,何前忠而后乱?故晋明掩面,耻欺伪以成功,石勒肆言,笑奸回以定业。
古人云:积善三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可不谓然乎?
其虽自隐过当年,而终见嗤后代,亦犹窃钟掩耳,以众人为不闻,锐意盗金,谓市中为莫睹,故知贪于近者则遗远,溺于利者则伤名,若不损己以益人,则当祸人而福己,顺理而举易为力,背时而动难为功,况以未成之晋基,逼有余之魏祚?”
“你……放肆,宣帝雄才大略,岂容你来诋毁?”
司马雄与司马宗同时现出了惊骇之色。
杨彦这盖棺定论之语,肯定了司马懿的才能,但对其品行提出质疑,而古人对于人品是非常重视的,等于死死把司马懿钉在了棺材板下。
一众公卿士庶也是唏嘘不己,并无人反驳,毕竟杨彦所言,句句中肯,都是历史上发生的事实,没法辩驳,司马家篡曹魏江山是洗刷不去的污点,以前无非是司马家当政,无人提罢了,现在杨彦翻历史旧帐,还能说什么呢?
甚至如桓彝、桓温等曾受过司马家迫害的士人后代,心里说不出的舒爽!
杨彦瞥了眼左右,又道:“司马氏当魏室未衰,乘机窃权,废一帝、弑一帝而夺其位,比之于操,其功罪不可同日语矣,虽先有曹操之废伏后,乃有司马师之废张后,操废后而止,至废帝一事,留待其子曹丕,而师独以一身兼之,既废张后,复废魏主芳,乱贼效尤,比前为甚,无怪后事之愈出愈凶,使前无曹操父子,后亦必无司马师兄弟,天鉴不远,加倍相偿,世人欲为子孙计,亦何勿稍留余地乎?
故王莽、司马师同是心也,国之奸贼,必有羽翼,有天下者,其戒之哉!”
“蹬蹬蹬!”
司马雄与司马宗连退数步,额头汗如雨下,如果说杨彦对司马懿的评价还颇为中肯,那么对司马师的评价,则是满满的贬意。
杨彦继续道:“孤曾于三国演义中作诗两首,其一:假意投身强哭尸,公然弑主待推谁?欲诛成济瞒天下,天下人人已尽知!
其二,司马当年命贾充,弑君南阙赭袍红,却将成济夷三族,欲使军民耳尽聋!
对此,孤再做个补充,昭克宁祸乱,南定淮海,西平庸蜀,役不逾时,厥功为重,及高贵纂位,聪明夙智,朝野欣欣,方之文武,不能竭忠叶赞,拟迹伊周,遂乃伪杀彦士,委罪成济,自贻逆节,终享恶名,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若论其罪,昭之恶,甚于师!”
“扑通!”
“扑通!”
司马雄与司马宗双双跌倒在了地上,面色惨白,目中满是恐惧之色,要知道,古人好身后名,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还要担上恶名。
二人本以为行险一搏,纵然兵败身亡,也要落个忠臣义士的美名,但杨彦极其恶毒,通过对司马懿父子三人的盖棺定论,从根子上否定了司马氏得天下的法理依据,如此一来,不仅让司马氏落个乱臣贼子的名声,所做的一切全无意义,还平白担上了祸害百姓的恶名。
卞壸从旁劝道:“大王,是否过了些?司马氏好歹一统过天下,太康盛世,也算天下百姓获得了安宁。”
桓彝反驳道:“卞公此言差矣,功归功,过归过,有功当奖,有过则斥,大王何曾说过晋武半个不是?更何况若细细究来,武帝亦有诸多不是,如前司隶校尉刘毅曾直斥武帝,卖官鬻爵尚不如桓灵,桓灵钱归公府,而武帝归入私库,再如立嗣一事,若非立了惠帝,天下怎会丧乱至此?诸公又何须抛弃家园,避往江东?
若论武帝之功,无非有二,一是平吴,此乃水到渠成,时孙浩残暴,不得人心,没有武帝,吴亦可平,武帝不过坐享其功耳,二是宽厚,此点确是不容抹煞之处,卞公还有何言?”
“这……”
卞壸哑口无言。
也确实,晋武帝除了宽厚,好象拿不出什么优点。
“杨彦之……你也曾是晋臣,你所行不也是篡逆之事?”
司马宗即是强撑着,色厉内茬的叫道。
“哦?”
杨彦瞥了过去,淡淡道:“东海王及诸子皆没,东海王妃节制其国,孤受东海王妃任命,难道晋室反对,孤就当不得那东海国相?况且孤之粮米兵源,司马家可曾给过一粒米,一个人?孤之大明,是孤带着将士们真刀真枪搏杀出来,得位之正,可与汉高并称,不劳任何人质疑!
好了,你二人消停些,十日后,孤召建康士庶召开公审大会,当众宣判你等恶行,交由建康民众处置!”
第八四七章 自焚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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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宗与司马雄软软瘫在地上,一阵阵的抽搐,虽然他们从没见识过公审大会,但光听名字,也能猜出大概,一想到被交给数以万计的愤怒民众处置,恐怕活活撕了都有可能,心里那是说不出的恐惧,心灵几近于崩溃。
建康公卿士庶也是倒吸了口凉气,暗道了声狠!
将两人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审判,那是万世也翻不了身啊。
不过要说同情,几乎没有,如果不是这两人,建康怎会遭此浩劫?那些家破人亡者又向谁去喊冤?
“带下去!”
杨彦挥了挥手。
有千牛卫拖着二人离去。
一众公卿士庶也纷纷告辞,虽有仆役来报过了家里情况,但他们仍急于回家查看。
……
宫城!
“来人,堆起薪柴!”
司马绍也得到了兵败的消息,自知再无幸理,啊啊狂叫了一阵子之后,就命人在大殿中堆积薪柴,以备随时自焚,他头戴十二旒白玉珠平天冠,身着冕服,亲自指挥。
太极殿各处,渐渐地堆上了一担担的柴草,浇上火油,散发出呛人的气味。
司马绍嗅了嗅,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待朕归天之后,你等就去投了明王罢,料来不得使用,也不会为难,不必为朕陪葬。”
“陛下!”
殿内的宦人和军卒纷纷跪了下来。
实际上司马绍也清楚,如果他敢于让宦人军卒与自己一起死,恐怕立刻会发生哗变,到时自己想死都想不成,多半会被缚给杨彦,故而不如大方些。
另站在宦人与军卒的立场,服侍司马绍自焚,也是忠义的表现,将来能在杨彦面前落个好印象,因此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了默契。
“起来罢!”
司马绍双手一抬,感慨的望向大殿。
一群人哗哗啦起身,有的暗暗抹着泪。
司马绍又道:“来人,把皇后,王妃,诸子嗣带来!”
一名宦人迟疑道:“那……建平园夫人及诸子?”
司马绍不假思索道:“也带来,大晋都要亡了,自当追随先帝而去。”
“诺!”
宦人领着军卒疾奔出殿。
不片刻,渐渐有哭喊声接近,司马绍的妻儿被陆续带入殿中。
“阿翁,阿翁,儿不想死啊!”
“陛下,求您饶了妾吧!”
“阿翁,您不是最疼兴男的吗?兴男不想死,也不想阿翁死,您开城献降吧,当年明王能善待于我家,今次亦是会放我家一条生路。”
众人大哭着,向司马绍哀求,甚至小公主司马兴男抱住司马绍的大腿恸哭不止。
司马绍心硬如铁,不为所动,只是见着庾文君不哭也不闹,冷眼看着自己,心里顿时不大舒服,于是问道:“你为何不求孤?”
庾文君冷冷一笑:“人都道,虎毒不食子,妾记得,陛下已有两次自焚了罢,以自己的子女陪葬,当真是天下奇闻,既然陛下心狠至此,妾又何苦哀求?无非一死而己,妾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活够了!”
“哼!”
司马绍怒哼一声。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上回王敦下都,他就是摆出了一副自焚的阵仗,结果楞是没敢死,引为笑谈,这次他心里已经发了狠,一定要死,不就是扔根火把的事么?
老子还偏不信死不成!
他很恼火,认为自己被轻视了,不过念在庾文君将死的份上,也没计较。
“放开孤,孤自己会走!”
这时,外面又传来叫嚷声,司马绍一看,是郑阿春与他的两弟一妹,司马晞、司马昱与司马清被带来了,司马晞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路走一路挣扎,被两名宦人架着。
司马绍摆了摆手。
宦人放开了司马晞。
司马晞立刻指着司马绍,怒道:“阿兄,父亲临终前,瞩你照料我们兄妹三人,你就是这样照料?先君全家死绝,一条血脉都不留,你怎能对得起先君的在天之灵?”
扯上了元帝,司马绍哪怕再疯狂,也不敢怠慢,向元帝陵寝的方向遥遥拱手,便道:“为兄怎会愿意走这条路?实在是为兄无能,亡国在即,与其做人阶下之囚,不如一死以保清名,想必先君在天有灵,亦当成全于你我,更何况三弟(司马冲)不是还在外面么,有他诞下子嗣,先君血脉怎会断绝?”
司马冲被杨彦废了之后,回到了王敦手里,后王敦献江州投降,杨彦也没为难司马冲,给了个浔阳候的爵位,不经征召,不得离开武昌。
杨彦倒不是好心,而是司马冲磕散,身体亏虚的厉害,在历史上,就是早早身亡,并未留下子嗣,因此杨彦不介意把司马冲养几年,落个宽厚的好名声。
“哼!”
司马晞哼道:“阿兄欲成美名,弟不敢拦阻,但请恕弟贪生怕死,弟愿去做那安乐公,归命候,阿兄请保重!”
说着,司马晞大袖一甩,施施然就要走,既不招呼他名义上的母亲郑阿春,也不管他的弟妹,其心性之凉薄,可见一斑。
“拦住他!”
司马绍厉喝。
宿卫上前,拦住了司马晞。
“阿兄,你非要把弟逼死么?”
司马晞急的回头叫道。
司马绍冷声道:“朕让你走了么?今天一个都不许走,都陪朕殒国!”
“阿兄,你好狠的心……”
司马晞正要喝骂,司马绍又道:“绑起来!”
“唔唔~~”
司马晞剧烈挣扎着,但宫中宿卫下手可不留情,当场把司马晞五花大绑,还拿布团塞住了嘴巴。
“唉~~”
郑阿春幽幽叹了口气:“陛下已有定夺,妾一妇道人家,不敢多言,不过清儿早于数年之前,已许给了明王长子,严格来说,已不是我司马家的人了,还请陛下放清儿出宫。”
“阿母,小女不走,阿母在哪儿,小女就在哪!”
小公主司马清哽咽着,牵起郑阿春的衣角。
“哼,口说无凭,又没行了六礼,小妹怎就成了他杨家的人?不许走,一个都不许走!”
司马绍冷哼一声。
“你……竖子,你好狠的心!”
郑阿春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司马绍死猪不怕开水烫,根本就不理会,实际上,因为前一次没有勇气自焚,导致他被王敦废掉,这已经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因此这次无论如何他都要死,难道他就不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
实在是没脸活在世上啊!
“时候差不多了,明王也快来了!”
司马绍深吸了口气,拿起火把点燃,如标枪般,立在殿心,双目沉凝坚毅,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呜呜呜~~”
殿内哭声大作,司马兴男也抱住司马清,两个女孩儿年龄差不多,抱着痛哭起来。
第八四八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陶公,请上路罢!”
陶侃已经洗漱一新,更换了整洁干净的袍服,立在帐中,有千牛卫捧着一杯鸩酒走了进来。
其实杨彦也未必一定要杀陶侃,是陶侃自觉罪孽深重,欲以一死赎之。
陶侃瞥了眼酒盅,傲然道:“老夫一生戎马,纵死亦要马革裹尸,岂能如深宫妇人般,死于毒酒之手?借尔佩剑一用!”
“这……”
千牛卫略一迟疑,还是奉上了佩剑。
陶侃接来手中,用手指缓缓擦拭着剑刃,那锋利的刃口刺的皮肤微痛,那平滑的剑身如一弘碧水随着光线波动,不由赞了声好剑,随即深吸一口气,反手往脖子上一抹!
“哧!”
一弘碧血喷涌而出,陶侃虽站的笔直,但双目渐渐失神,最终一声叹息,勉强用剑拄着地,身形踉跄了几下,才缓缓闭上了眼睛,直至气息全无。
居然是站着死!
这名千牛卫肃然起敬,拱手向陶侃的尸身深施一礼,也没动尸体,小心翼翼的出了帐。
不片刻,杨彦接到了消息,暗暗叹了口气,若是追究因果,陶侃是被他算计才来到建康,后陷入泥潭不可自拨,终至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又被司马家算计,乱了心性,才落到了这一步。
“传令,追赠士行公长沙郡公,大司马,谥桓,以太牢礼祭!”
杨彦摇了摇头,转头吩咐。
太牢即古代帝王祭祀社稷时,牛、羊、豕三牲全备为太牢,而祭祀又有太牢、少牢之分。少牢只有羊、豕,没有牛,天子祭祀社稷用太牢,诸侯祭祀用少牢。
陶侃死后极尽哀荣,杨彦也算对得住他了。
虽然在现代人眼里,人活着才是真实的,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所谓的丧事大操大办也是做给活人看的,可古人不是这样想,是真的在乎身后的名声,正如古人为何要祭祖?
现代人祭祖,是寄托哀思,对传统文化的延续,而古人认为祖宗还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因此对哀荣看的非常重,杨彦以大明未来皇帝的身份给了陶侃哀荣,那么陶侃在另一个世界里就真的能享受到!
“诺!”
有千牛卫施礼离去。
“走罢,我们回家!”
杨彦挥了挥手。
……
他早已归心似箭了,带上众女与孩子,风驰电掣,往家里赶。
裴妃早已等候在院门外,不时的向婢女道:“再看看,再看看,孤还有哪里没顾上?”
今天的裴妃,身着繁缛的曲裾深衣,头发盘成飞天髻,饰着步摇,又依着杨彦的审美,一缕缕发梢披上肩头,遮挡着小半个脸庞,在那发梢若隐若现间,眼角隐现着金色的花瓣。
婢女掩嘴扑哧一笑:“王妃,放心吧,您已经够美了!”
裴妃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又似想起了什么,连忙道:“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叫我王妃,叫夫人就可以了。”
“诺!”
婢女不情不愿的应下,这也是没办法,正牌王妃就要来了啊,再把裴妃称为王妃,只怕慧娘会有想法。
“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这时,又一名婢女叫唤道。
只见远远的,有烟尘扬起,数百骑疾驰而来,裴妃没来由的一阵紧张,紧紧盯着前方,渐渐地,来骑越来越清晰,领头者,身着便装,一袭洁白儒衫,外披褙子,这不正是杨彦么?
驰至门前,杨彦快速翻身下马。
“参见大王!”
一众婢仆拜伏施礼。
杨彦理都不理,心急火燎的奔向裴妃,一把抓住了那双洁白的玉手,望着那熟悉的容颜,端详个不停。
“杨郎!”
裴妃颤声道。
杨彦留意到了裴妃眼角的金箔,不得不说,的确是巧夺天工,把那眼角的瑕疵遮掩的一干二净,不由赞道:“王妃,你还是那么美。”
裴妃芳心暗喜,却赦然道:“哪有,妾都老了,杨郎就别取笑妾了!”
“不,王妃一点都不老,我曾说过,保王妃美到五十,这才四十不到,还有十来年呢,现在我要好好检查你的身体,看你有没有按我的要求美容健身!”
杨彦微微笑着,随即一把抄起裴妃,大步流星向院内奔去。
“啊,啊,杨郎快放下妾,放下妾!”
“不行,孩子们都在啊!”
裴妃猝不及防之下,惊慌失措的尖叫起来,因羞恼,小粉拳不停的拍打着杨彦,可杨彦根本不管她,很快就窜的无影无踪。
留下一地众人面面相觑。
这还是白天啊!
众女均是粉面暗红,啐骂不己,虎头则是虎头虎脑的问道:“阿翁抱着阿母为何如此着急?”
“你傻啊!”
杨继华恨其不争的一指点在了虎头的额头!
荀华顿时纠住了杨继华的耳朵,不满道:“你小小年纪,谁教你的?”
“呜呜呜~~”
杨继华咧嘴哭了起来。
荀灌连忙把杨继华抱住怀里,不悦道:“荀华,你冲继华凶什么凶,孩子多懂点,怎么就是坏事了?”
“大姑,阿母打我!”
杨继华仿佛找到了组织,哭的更大声了,不过慧娘、巧娘诸女却发现,这女孩子的哭声有了短暂的停歇,偷偷移开半片脸去观察荀华呢,见荀华没反应,于是,再度开哭。
这也是没谁了!
众女哭笑不得,暗暗摇了摇头。
……
杨彦还记得裴妃的寝屋,刚一冲进去,就用脚一勾,把屋门勾上,刹那间,屋子里春风无限。
裴妃虽然有种被冒犯的感觉,但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她从杨彦的迫不及待上,感受到了檀郎对自己的思念,也感受到了自己依在还有吸引力。
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什么绵绵情话都是虚的,唯有金风玉露一相逢,才是胜却人间无数啊。
许久之后,屋内渐渐平静下来,裴妃庸懒的伏在杨彦怀里,剧烈喘着,嗔怪道:“你都要把妾折腾散了,妾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过这样的折腾。”
杨彦抚着裴妃那平滑的背脊,微微一笑:“王妃可不老,以后也莫要称老,只有心态年轻,才能真正活的年轻,好了,以后我们不用再分开了,我亲手替你调理,看看能不能创造出一个不老的女妖精。”
“嗯~~”
裴妃轻点螓首,随即便是哎呀一声:“不好,姊妹们都在外面等着呢,快点起来,妾……妾都被你害死了,哪还有脸再去见人啊!”
杨彦嘿嘿一笑:“爱妃,朕服侍你穿衣。”
裴妃被这一声爱妃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即没好气的瞪了眼过去,但还是哼了哼,从榻上坐了起来,任由杨彦为自己穿上衣服。
看着那檀郎那一丝不苟的神情,如同在打扮一件珍宝,渐渐地,一丝感动涌上了心头。
第八四九章 庾亮来访
杨彦正慢悠慢悠为裴妃穿着衣服,还不忘揩揩油,调笑两句,裴妃也放开了,红着脸回应着,屋子里又洋溢起了一股温馨的气息。
而建康宫城,司马绍举着火把,凝视前方,太极殿内哭声不断,却是左等杨彦不来,右等杨彦不来,渐渐地,他的胳膊酸了,又因盛夏炎热,火把烤的他浑身是汗,于是向外唤道:“怎么回事?明王为何还不来?去看看!”
“诺!”
有宦人向外奔走,不片刻就回返,施礼道:“禀陛下,明军并未围城。”
“呃?”
司马绍一怔,敢情自己做足了前戏,又是化妆又是打扮,场景道具一应俱全,结果恩客不来了。
“杨彦之来建康,不就是为了夺朕的江山么?他怎可能不来?”
司马绍又问道。
宦人暗道一声,您就这么迫切的想死啊,随即便无奈道:“宫城外确实没有明军。”
“去打探清楚,杨彦之何在!”
司马强挥了挥火把。
“诺!”
宦人施礼再去。
这一去,足足有一个时辰,司马绍火把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好不容易,宦人回来了,又道:“陛下,明王回了府邸,明军暂驻于石头城和原驻地,其中部分在安置民众,并没有明显的调动迹象。”
顿时,司马绍不淡定了,自己搞那么大阵仗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死在杨彦面前么?现在人家不来,连兵都不围,说明完全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啊,他傻眼了,心里也腾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要知道,自己可是大晋皇帝啊!
堂堂一国皇帝,竟被如此轻视!
他不自禁的看向了手里的火把,脸面流露出了挣扎之色,考虑着要不要扔出去,索性死了算了。
庾文君到底是枕边人,最了解司马绍,一看他这样,连忙道:“陛下,请恕妾直言,您哭着闹着拉上全家自焚,不就是要死给明王看么,现在明王没来,您死了还有何意义?不如暂且熄了火把,等明王来了再点燃亦不为迟。”
“你……贱婢,莫非以为朕不敢杀你?”
司马绍大怒,这是红果果的打脸啊!
“呵~~”
庾文君轻蔑的笑道:“陛下是赐一杯鸩酒毒死妾,还是三尺白绫缢死?好啊,总好过比大火活活烧死,来,陛下发发善心吧,给咱们娘几个一人赐一杯鸩酒,落个速死!”
说着,就拉过她的两子司马衍和司马岳,另有公主司马兴男,母子四人站成一排。
庾文君还问道:“阿母问你们,是想鸩死,还是烧死?”
“呜呜呜,孩儿不想死!”
“兴男哪一种都不想!”
殿内哭声再起。
“够了!”
司马绍烦躁的猛一挥手。
其实他真恨不得把庾文君立即处死,这女人太可恨了,但是鸩死,缢死的痛苦远不如烧死,让庾文君轻轻松松死了是白白便宜了这女人,只是杨彦不来,他自焚还有什么意义呢?
正犹豫难决的时候,庾文君又抹着眼泪道:“陛下,您何苦强撑着呢,不如先放下火把,好好歇歇,谁知道明王何时会来?妾说句难听话,可别您睡着了,明王来了,那您想死也死不了!”
“贱人!”
司马绍气的破口大骂,但还是猛吸了几口气,挥挥手道:“看住他们,别让乱跑,一旦明军到来,即刻告朕!”
随即便大步出殿,把火把扔在了地上。
“呜呜呜,阿母,兴男希望明军永远都别来!”
司马兴男扑在庾文君怀里,伤心的大哭着。
“哎~~”
庾文君叹了口气,不自禁的与郑阿春相视一眼,以前两个女人互相看不过眼,可此时,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
天色渐渐黑了,杨彦在家大开筵席,尽享天伦之乐,裴妃原还担心见着慧娘不好说话,但慧娘是真通情达理,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妇,火候分寸拿捏的真正好,对裴妃如对家中大姊。
“大王,庾元规求见。”
这时,柳兰子在外汇报。
“哦?”
杨彦眉头一皱,心生不悦,心想这人有没有眼色,自己才刚刚回家,有他这么煞风景的人么?
慧娘见着杨彦神色,劝道:“郎君,庾元规必有急事,你还是见一见吧,咱们姊妹们自得其乐,也不是非要你在。”
荀灌也连挥着手道:“你不在,咱们还自在些呢!”
“哎!”
杨彦一脸伤心的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调头就走。
庾亮已在偏厅等候,见着杨彦,立时拱了拱手:“见过大王!”
“元规兄不必多礼,深夜造访,必是有要事?”
杨彦笑着问道。
庾亮面对杨彦,其实心情是很复杂的,他对杨彦示好,主要还是为家族谋一条出路,他本有抱负,一身傲骨,却被迫礼下于人,心里难免不舒服,好在杨彦待人还算宽和,身上也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气度,这才好受了些,况且杨彦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也颇让他欣赏。
而更重要的是,杨彦曾当众宣布皇帝任满三十年或年满六十自动退位,以扼止皇朝中最为激烈的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并可避免明主老来昏庸的问题,这份心胸气度,堪比上古尧舜,由不得他不钦佩。
事实上当这个消息传来建康时,很多人都不敢相信,直到再三确认,才让人不得不对杨彦道一声服!
卞壸、温峤、钟雅等名士前去江乘迎接杨彦,实际上也与此有关。
暗暗叹了口气,庾亮便道:“庾某是为舍妹性命而来……”
接着,庾亮把白天宫中的事原原本本道出,到底是国舅,他在宫中是有眼线的,但也仅止于传递信息,这个时空因为杨彦搅乱了历史,司马绍虽然更加坎坷,却一直活着,庾亮也始终没有机会去操控司马绍的生死。
说完,庾亮看着杨彦,他就是想知道杨彦会如何处置,如果强行进攻宫城,逼迫司马绍挟全家自焚,那他会寒心,但杨彦如因虚名向司马绍让步,许下诸多承诺,他也会对杨彦低看一筹。
杨彦略微一琢磨,猜出了庾亮的用意,哑然失笑道:“元规兄不必担心,此事我已有应对,必教晋主乖乖走出宫城向我投降。”
“哦?”
司马绍大为讶异。
杨彦搪塞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元规兄耐心候着便是,好了,此事暂且放下,元规兄有经世治国之才,奈何晋主心态扭曲,疑神疑鬼,致元规兄明珠蒙尘,不知元规兄可愿加入我大明?”
庾亮浑身一震,太直接了吧?
他没想到杨彦会在这事上直言询问,竟然一时之间难以回答。
第八五零章 公审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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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彦淡淡道:“大丈夫立于世,就当痛痛快快,岂能如那妇人般欲语还羞,半遮半掩?”
这话毫不客气,但庾亮非但不气恼,反如当头棒喝般,有种茅塞顿开之感,不禁豪气顿生,哈哈一笑:“大王言之有理,是庾某矫情了,庾某愿为大王效力。”
史书把庾亮描述的很不堪,多是志大才疏一类,不过杨彦并不这么认为,关键还是人不得其用,庾亮缺乏战略层面的眼光,却是干事之能臣,让庾亮执掌中枢,做决策,自然要出事,但是派下事情让庾亮办,指明方向,他会比很多人完成的更加出色。
至少庾亮是肯干事的,而当时玄学流行,清谈之风大盛,在士人中已经出现了不务正业的苗头,譬如江左八达,成天发酒疯,发牢骚,这种人有什么出息?
杨彦曾和桓彝接触过,并不认为此人有过人之处,他打算把桓彝留在建康,以免清谈之风污染了洛阳风气,事实上建康的士人杨彦并非都要带走,一些名声较大,而又夸夸其谈之辈将留下来,按照明朝对南京的作法,做养老官,顺带着败坏建康的风气。
当一个地区的上层好清谈,不务正业的时候,也意味着满足现状,失去了进取心,又怎么可能叛乱呢?
这倒不是说杨彦对建康有看法,事实上从古至今,南北分裂的离心倾向一直存在,它未必直接表现为划江而治,但是在口音、习俗、互相歧视等方方面面发挥着影响,正如现代,南北方分别互称对方为侉子蛮子,当时也是互称为貉子伧子,这就是潜意识中的分裂。
现代尚不能解决南北隔阂的问题,又何况交通生产条件更加落后的古代?作为定都北方的王朝,杨彦不希望南方民风强悍,老老实实的贡献财赋即可。
“好!”
杨彦点点头道:“元规兄痛快,不知元规兄可愿为孤坐镇番禺?“
庾亮眼里闪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失望之色,他的原意是去洛阳还当他的中书监,大展拳脚,锐意改革,却没料到,竟然是广州刺史,那地方就是当时的蛮荒,凡是正常人没人愿去,庾亮也不愿去广州,不过寄人篱下,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得施礼道:“愿听大王安排。”
杨彦浑如没见着庾亮表现出的失望,而是侃侃谈起了对未来番禺的规划,渐渐地,庾亮的眼神亮了起来,杨彦既然决心发展海外贸易,番禺就是绕不开的一个环节,按照杨彦的要求,番禺将大动拳脚,浚海造港,对番禺的定位也将是海贸型的中转城池。
因地处南海,出海贸易的船只,必须以番禺作为中转补给,光是这利润,就值得期待,把一个荒僻蛮州发展为一个海港大城,这正符合庾亮大展拳脚的抱负啊。
而且杨彦也许了他诸多便宜,钱粮、军队毫不吝啬,对当地俚人的归化,也制定出了合适的方案,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庾亮如果能把番禺经营的好,颍川庾氏将获益良多。
实际上番禺所谓的瘴疫遍地,环境恶劣,并不完全是问题,从南北朝开始,番禺就成了南中国著名的都邑,到唐朝已是极盛,要说唐朝的医疗卫生水平比晋朝有多大提高,恐怕不见得。
原始人类褥毛饮血,裹兽皮,拿大棒,不也是一路迁徙,东奔西跑?这说明人类没那么脆弱,要不然在漫长的演化史中早被灭绝了,更何况广州并不是无人区,俚僚住得,明人为何住不得?
因此归根结底,还是利益的问题,捞不到好处,谁去?
……
杨彦与庾亮一番长谈,好久,庾亮才心满意足的离去,接下来的几天,杨彦仿佛忘了司马绍还在宫城里要死要活,整日呆在府里,会见各路来访宾客,并任命张访为扬州刺史,暂时主持建康的重建与秩序恢复工作。
其实建康士庶也挺纳闷的,这是灭国么?
要说不是,杨彦亲自带兵南下,对建康行使了统治权,按理说大晋已经灭了,可是宫城里,那位主还在啊,谁都在猜测,杨彦的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
反倒是司马绍,天天做着自焚的准备,备着火把,站在太极殿前,可是这么多天过去,杨彦没来,他自己倒是瘦了好几圈,双目凹陷,面色腊黄,这没办法,他担心杨彦随时来攻,夜晚都不敢好好睡觉,只是打着盹,久而久之,哪能受得了?
“杨彦之,你为何还不来?”
司马绍怒吼!
不知不觉中,十日一晃而过,这日清晨,建康端阳门外,围满了密密麻麻的民众,皆是面带愤恨之色。
“来了,来了!”
只见两辆囚车在数百兵马的看护下,缓缓行来,分别囚禁着司马宗与司马雄,二人瘫在囚车里,浑身瑟瑟发抖,面容布满了恐惧之色。
“狗贼,怎如此恶毒?”
“纳命来!”
“呸!”
沿途有民众愤怒喝骂,还不时往囚车里吐着口水,不片刻,二人身上沾了一层粘液,腥臭难闻。
那时人可舍不得砸鸡蛋,吐口水是非常愤怒的表达方式。
“陛下,陛下!”
司马绍正坐在太极殿前的台阶上打着盹,身边放着没点燃的火把,一名宦人唤醒了他。
“杨彦之来了?”
司马绍条件反射的一跃而起,将火把紧紧攒在手心。
宦人道:“明王来了,正在端阳门外,召开……召开……”
说着,就吞吞吐吐说不下去了。
“说!”
司马绍不耐道。
“诺……”
宦人对司马绍也没那么畏惧,只是碍着司马绍的脸面不便过于得罪,于是道:“明王于端阳门外召开公审大会,公开审判南顿王与彭城王,外面已是人山人海。”
“什么?”
这事一直没人跟他说,乍一听闻,惊的站了起来,随即脸面就布满怒容。
他司马家是皇室啊,哪怕灭了国,也是前朝皇室,总要顾及体面,怎能被一群低下的小民围观受审?
“走,去看看!”
司马绍一甩袖子,匆匆而去,待以便装登上端阳门时,果然,下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群,有明军将士,有建康的公卿权贵,还有普通民众,而在门前一百来步的正中间,两辆囚车里,正囚禁着南顿王宗与彭城王雄!
第八五一章 陛下请留步
大家安静!”
杨彦亲自跃上高台,双手一压。
诺大的广场上,刹那间鸦雀无声。
诸多目光被吸引过来,有认识他的,也有不认识他的,按理说,大明已经在实质上灭了晋室,成为了天下之主,杨彦距离皇帝大位也只差一道程序,庶人及良人应该下跪,但是很多人在潜意识中还未感觉到天下已经易主了,而且杨彦也不可能刻意要求别人向自己下跪,因此都是站着。
杨彦锐目一扫,再向上看了眼宫城,虽然司马绍换了便装,也稍稍易了容,可那黄胡子还是露出了几丝,随即就朗声道:“诸君,自汉末以来,天下纷乱百余载,兵祸连绵,道途有白骨,千里无人烟,民多流离失所,侥幸存活者,也驱之为奴!
后虽晋室中兴,奈何得位不正,人心难服,故武帝崩后,八王乱起,胡虏为祸,半壁江山陷落,而自晋运既终,海内土疆,豪杰分争,孤本丹阳庶民,荷上天眷顾,祖宗之灵,遂乘逐鹿之秋,致英贤于左右,各处寇攘,屡奋扬威武,四方戡定,民安田里。
孤本挟万乘之师,一举南下,使天下一统,重归太平,奈何有贼兴风作浪,令建康士民横遭大祸,今日,孤便将二贼交由父老们处置,来人!“
“诺!”
有千牛卫打开囚车,把司马宗和司马雄提了出来,左右军卒迅速散去。
“大王,饶命啊!”
“大王,饶命啊!”
二人立时连声哀求,连滚带爬就要往外跑,可是左右民众纷纷围上,眼里均是现出了滔天恨意!
他们忘不了,那天夜里自家被俚僚破门而入的惨象!
司马绍也又惊又惧浑身颤抖,破口大骂:“废物!”
是的,两王丢尽了他司马家的脸,居然趴在地上向一群庶民求饶,成何体统?
城下一片安静,民众虽满脸愤恨,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下手。
“狗贼,还我儿命来!”
一名体壮身阔的汉子突发一声尖叫,猛扑上司马宗身体,张嘴就对他面庞狠狠一口咬下!
这一口,生生咬去了脸颊上的一小块肉,司马宗痛的惨呼,随即就有数之不尽的民众围扑而上,司马宗与司马雄就觉得身体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阵阵剧痛传来。
实际上那壮汉是荀虎安排的托,他怕冷场,杨彦面前不好交待,如今的荀虎也不是那莽撞的汉子了,有了些心机,果然,起了作用。
城头下方,一片混乱,站在上面的司马绍根本看不到司马宗和司马雄,但通过满地的鲜血,与零散的肉块可以判断发生了什么,他的牙关咔咔作响,面色青白,目中射出呆滞之色!
他感受到了建康民众对司马氏的滔天恨意!
其实广场上人虽多,但真正能咬到司马宗与司马雄的不多,撑死千人,很多人没咬到,犹自不愤。
一众公卿也是暗暗感慨,粉身碎骨,被人活活咬的体无全肤,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残酷的刑罚啊,却偏偏没法指责杨彦残暴,毕竟冤有头,债有主,杀这两人的,是建康愤怒的民众!
“诸君安静!”
杨彦身边的扬州刺史张访突然双手一压,待得下方渐渐安静下来,才放声道:“奉大王令,免扬江荆湘交广六州赋税一年……“
“万岁,万岁!”
台下山呼万岁。
“狗贼!”
司马绍咬牙切齿,愤恨不己,这都是他的子民啊,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其实明国的政策早已宣讲清楚,十税一,几乎不派捐,以往暂行的以钱代役已经逐步废除,因为在实施中,崔访发现给了地方政府选择权,他们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亦役亦钱,有向即派役,又派钱的方向发展,这和张居正一条鞭法的恶果如出一辙。
崔访又把这事请示了杨彦。
杨彦深知,行政命令越简单直接越有效,搞出多种选择,反而会如一团乱麻,越理越不清,因此他提议严禁各级官府派役,把役工折合成钱粮,由官府统一雇人出役,这从表面上看,是增加了税赋负担,但是综合下来,其实是对民众有利的善政。
这在本质上,类似于现代国家的治理方式,居民不存在徭役的问题,只需要老老实实纳税,剥夺了官府肆意征发徭役的权力。
同时徭役占有人口与工业化对人口的巨大需求存在着没法调和的矛盾冲突,役工折钱,形同于从另一个角度释放了人口。
经过试点,虽然有些问题,但总的来说,效果还是很显著的,毕竟不管什么政策,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照顾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必然要侵害到另一部分人,作为执政者,考虑的只是把蛋糕切给谁。
而且手里有钱,不怕雇不到人,不过在遇有水旱灾害时,各地仍保留临时组织人手救灾的权力。
张访双手又是一压。
待万岁声渐止,张访又道:“司马宗与司马雄罪大恶极,既己伏法,大王不欲再行诛连,其亲族子侄贬姓为马,迁往湘州安置。”
“好狠!”
一群公卿士庶暗自侧然。
把皇族司马贬姓为马,意味着司马宗与司马雄这一支,从此不能以前朝帝室自居,也不能拜祭司马家的列祖列宗,这得是多大的羞辱啊。
至于那姓马的,谁知道是哪一家,或许两三代一过,就成了湘州连绵大山里的山民了。
“第三!”
张访继续道:“大王宣布,赦免原苏氏余孽,登记造册,分田给地,即往不究!”
这一点对大多数人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司马绍浑身一震,面孔现出了惊骇之色,要知道,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苏氏余孽啊。
而苏氏余孽也不傻,故主已经死了多年,之所以跟着他,关键还在于杨彦不放手,现在明国宣布了赦免令,还有谁会再忠心他?
司马绍强抑下恐惧,偷偷向左右看去,果然,很多宿卫的神色变了,有惊愕,有狂喜,还有人也在偷偷看他,虽目光一触即收,却全无了往日的恭敬,就如看肥羊一般的看着他。
“不好!”
司马绍暗道一声不好,匆匆要往城下走,眼见变故就要发生,他不能等了,要立刻自焚。
“陛下请留步!”
一名宿卫将领伸臂拦住!
第八五二章 归顺公(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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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绍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果然,兵变来了!
不过他并不认命,而是回首冷眼一扫,摆出了帝王威严,便继续往前走。
“陛下请留步!”
又有几名守军拦住。
司马绍冷声道:“怎么?如此迫不及待?好,你们要走,朕不拦,朕只求回宫!”
一名将领拱了拱手:“陛下,我等当初如丧家之犬时,幸得陛下收留,此时又怎敢冒犯陛下,只是恳请陛下以大局为念,匆要轻言生死。”
“哈哈哈哈~~”
司马绍负手长笑道:“朕哪来的大局?难道朕的生死都不由自己掌握了么?也罢,朕就站在这,束手就擒,把朕缚出宫城,自是奇功一件,谁来?”
“这……”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绑了司马绍去向杨彦投降,与劝得司马绍主动向杨彦投降,绝对是不一样的,事实上杨彦在外面拖拖拉拉,有心人都能看出,是希望司马绍自己走出宫城,而不是被迫出降。
毕竟晋室被奉为正朔,不管杨彦怎么指责晋室得位不正,可天下人如此认为,杨彦也没法左右人心。
为何秦明明一统天下,又车同轨,书同文,有大功绩于世,却被称为暴秦?
因为汉朝需要秦朝成为暴秦,杨彦同样如此,司马氏得位不正还不够,毕竟先有曹魏,才有司马,司马并非始作俑者,所以杨彦才需要司马绍自己走出宫城投降,认识到错误,才能彻底消除晋的影响。
这也是没办法,因为晋是士人的乐园,而大明治国,又不得不用士人,士人的影响力难以消去,同时退一步说,士人的存在还是有积极意义的,除去对皇权的制衡,在保存文化传统,与哲学、科学探索研究方面,士人也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如张衡、祖冲之、郦道元等一系列古代科学家,几乎都是士人出身,但自宋以后,华夏的科学技术发展几乎陷入了停滞,再也没有类似于浑天仪、圆周律、指南车、勾股定理等领先于时代的成果,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忙着当官!
当然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杨彦所要做的,是对士人掣肘与引导,保持一定的阶级流动性,使得社会即有秩序,又有活力。
“哼!”
司马绍冷哼一声:“既然没胆,那就别拦着朕!”
“我等也是为了陛下好!”
一名将领拱了拱手,便转头道:“来人,撤去太极殿的薪柴火油!”
“放肆!”
司马绍大怒:“好,好,看来是软禁了朕?”
那名将领不慌不忙道:“陛下言重了,我等怎敢软禁陛下,陛下即便想出宫,我等亦不会阻拦。”
司马绍给噎的无话可说!
出宫,不就等于投降么?
“朕回宫!”
于是又冷眼一扫,向回走去。
守城军卒分出了数人,跟在了司马绍身后。
司马绍知道自己想死不是那么容易了,事实上一个人冲动之下,真有可能去跳楼,不过第一次被拦住,未必再有去跳第二次的勇气,司马绍有连续自杀两次的勇气,已经相当难能可贵了,但杨彦硬生生拖了他十天,他那勇气再而衰,三而竭,换句话说,就算现在让他去死,他都未必能扔出火把。
之所以强撑着,无非是面子过不去,他抱着鸵鸟心态,撑一天是一天。
而城下,民众正在陆续散去,一众公卿士庶围上了杨彦,听他讲着土地的问题。
“江东本是荒山野岭,正是诸公开拓了江东,使其良田处处,孤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剥夺诸公土地之事,请诸公放心,谁家的土地就是谁的,孤不可能强征!”
“呵呵呵呵~~”
人群中传来了欢快的笑声,以往只是以传言的形式从钱凤嘴里传出,让人心里没底,而今日,杨彦当着建康民众的面正式申明,等于让人吃了颗定心丸,所有人提着的心全都放了下去。
大晋也在人心上,从这一刻正式亡了。
“但是!”
杨彦突然一个转折,又把众人的心给吊了起来。
“孤给大家说一下农场主和地主的区别,简而言之,农场主是以经营土地获取收益,具体可参照王妃在建康的经营,以其产出获利,孤就不多说了,若有不了解之处,可私下里与孤细谈。
而地主是收取地租过日子,混吃等死,我希望诸公能经营起自家的土地,获取更大的收益,而不是躺在土地上,素餐尸位,先贤早己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试问冢中枯骨,荫得了一时,又能荫得几世?这世道,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千帆百舸方可竞风流啊……“
对于杨彦所说,众人颇有所得,事实上从古至今,平均地权是不可取的,无论哪朝哪代,均田地只能均一时,任何均田制度在数十年后,都会败坏,因为资本和土地的集中是不可抗拒的经济规律,走大土地,大联合与大生产的农场主道路,才是农业发展的正确方向。
杨彦在原沈充土地上对山越的安置,正是对大农业的试点,从目前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他有在中原试行农业生产合作社的打算。
“大王!”
在杨彦说完之后,陆晔和顾和迎了上前,这两人也是没办法,还指着陆蕙芷与顾燚上门认亲呢,可二女总是不见人,这根本不用猜,明显是杨彦拦着,但是出于脸面,又不好意思主动登门,因此今日这个场合,成了拜见杨彦的最恰当时机。
“哦?竟是姊夫?”
杨彦呵呵一笑。
“这……”
陆晔老脸僵住了,这一声姊夫,让他浑身恶寒啊,以他的年龄,给杨彦当爷爷都绰绰有余!
顾和连忙捅了捅他,毕竟这时候哪还顾及面子不面子,当朝皇帝喊你一声姊夫,是你的荣幸啊。
陆晔也回过神来,干笑着拱手:“不敢不敢,老夫可当不起啊!”
……
虽然尴尬,可一声姊夫,也化解了杨彦与陆晔之间的恩怨,倒是谈笑风声,顾和也算是认下了许杰这个女婿,杨彦又邀陆晔与顾和过府,和陆蕙芷顾燚见面。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明军依然不围宫城,但宫城里一天接一天的煎熬,既不敢绑了司马绍出城投降,又不知司马绍到底能熬多久,因此每一天都有人出城投降。
渐渐地,城里的人越来越少,直至连宦人和婢女都没几个。
三个月后,柳兰子来报:“大王,司马绍出来了,想见您。”
杨彦挥了挥手:“孤耻于见他,封他个归顺公,让他写一篇大义觉迷录,再送往洛阳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