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释迦掷象
当张信等一众阅卷官将最终的名单递上去之后,南北举子,朝廷上下,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耳朵也都树了起来,等着听洪武皇帝陛下最终的裁决。
但是莫名的,皇上就好像是失忆了一般,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朕要斟酌一番,再与众卿言。”便揭了过去。
与此同时,朝中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情。锦衣卫指挥使郑峰得了疯病,神智癫狂,状若疯狗。皇帝于是下命罢去郑峰锦衣卫指挥使之职,由锦衣卫同知纪纲接任,是为锦衣卫第四任指挥使。
纪纲是谁?满朝文武并不甚知之,也并不很在意。只是有些为郑峰的际遇叹息,毕竟如此“老实本分”的锦衣卫指挥使实在是少见。
斟酌,总也要有个时间。毕竟会试的最终榜单不定下来,殿试也就无法照常进行。
一天,两天,三天。
就在大家都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晴天一声霹雳响起。
洪武三十年三月十七。
东厂提督太监徐如意上报,称在翰林学士兼司值郎张谦家中一间密室发现胡惟庸的灵堂牌位。
经过连夜审问,张谦供认其为胡惟庸党羽。
帝怒,下令锦衣卫与东厂彻查胡惟庸余党。
。。。。。。
既然皇上已经把他的名字说了出来,那徐如意也就不再用面具隐藏身份了。
一袭黑色锦袍,藏蓝色的披风。徐如意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领着百多名东厂的番子站在了刘三吾的府门前。
门上一块金匾上只有简单的“刘府”两个字。大门紧闭,两个小厮正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督主。”一个番子近前来报:“属下已经按您的吩咐将刘府团团围住,只待督主一声令下,便可破门而入,捉拿刘三吾。”
“捉拿?”徐如意摆手道:“不用捉拿,刘老大人自号坦坦翁,一生坦荡,哪里还用得着别人捉拿?咱家亲来,只是为了给他一份尊重而已。”
仿佛是为了印证徐如意口中所言,刘府大门“吱呀呀”打开。门分左右,但走出来的,却不是刘三吾。
大概要有二十几人的样子,都是一身劲装,看起来应该是护院武师的样子,但为首的三人中,两个中年人是刘三吾的儿子,而另一个,却是之前茶馆儿所见的那个郑家的公子哥。
“郑善如?”徐如意的声音透着些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郑善如并不答话,上前两步,仰头看着马上的徐如意,一脸的傲然:“你是何人?竟敢来刘公府前撒野?识相的速速退去,免得惊扰了刘老大人休憩。”
徐如意抬头看看天色,了然的点点头:“原来老头儿睡午觉呢。也好,好歹也是朝中大员,那咱家就给他个面子,让他多睡一会儿。”神色一肃,徐如意轻喝一声:“众番役听令!将刘三吾一家抓起来,但有阻拦者,杀无赦。”
“你敢!”
“刘大人乃天下文宗,阉宦安敢无理?”
“至于你!”徐如意伸手一指郑善如:“本督怀疑你与胡惟庸余党有勾连。来人呐!”
“督主。”
“将他也一并珈回东厂,严加审讯。”
“是!”
随着徐如意一声令下,东厂众番役齐声呼喝,手中长刀铁尺翻舞,向着门前众人围去。
“郑公子,怎。。。怎么办。”刘三吾的长子刘醒两股战战,哆哆嗦嗦的问道。
刘醒与郑善如私交不错,之前感觉情势不好,便把他请到府上来,明里和父亲说是做客结交,实际上存的是借郑家的名头来壮壮胆。
而郑善如,虽然出身郑家,自小也算是饱读诗书,但性格方面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少爷,第一次走出家乡,发现自己郑家的名头在哪里都能被人敬重三分,便以为天下都是一般模样。
如今面对着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他也有些麻了爪。还好,他老娘怕他在外闯祸,给了他一张底牌。
“周叔。”郑善如求助的回头看向身后的一个老家人。
“唉。”老家人叹息一声,越众而出,冲着徐如意拱手道:“公公,小孩子第一次出门,没见过世面,不懂事,能否请您高抬贵手,好歹卖我郑家一个薄面,教训一番也就是了,押回诏狱审讯就不必了吧。”
白面无须,满脸的皱纹,看起来有些奇怪。
徐如意不禁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在下周安,郑家的一个老家奴。”
“很好,”徐如意点点头,轻笑道:“咱家喜欢会说人话的人。今天本督是来捉拿刘三吾一家老小,这姓郑的倒也不是不能放过。不过放,也不能这么轻巧。”徐如意偏头想了想:“就打他三十个嘴巴,就在这儿打,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郑善如大怒,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挨上三十个嘴巴,打掉牙什么他倒不在乎,可这脸面可就丢尽了。以后走到哪里,人家都会指着他说一声“这家伙被太监打了嘴巴。”
“周叔!”
“闭嘴。”周安冲着郑善如吼了一声,随即又回过头来恭声道:“就依公公的意思办吧。”
“不行!”郑善如又急又惊:“周叔,我若被他打了,我这辈子可就完了!我娘叫你护我周全,你就是这么护的?”
“少爷。”周安平静的说道:“打你一顿,你还有命在,若不挨这顿打,你的命都没了。两下相较,老奴觉得,你还是挨顿打的好。”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郑善如神色狰狞,咬牙道:“周叔,我知道你一身武艺,善如不求别的,你帮我打他一顿,从此你与我郑家两不相欠,我还你自由之身如何?”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来,四四方方,不大不小。
周安深深地看了郑善如一眼,涩声道:“慈母多败儿,想不到夫人连老夫的卖身契都给了你。”摇了摇头,周安回身拿过郑善如手中的纸张叠好,塞进怀中。
“公公,事情您也都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了。”招了招手,一个番子跑过来趴在地上。徐如意一翻身,踩着那番子的背走下马来:“来吧,咱家心善,今天便不为己甚,挨你几记拳脚,成全你,还你个自由身如何?”
“得罪。”
周安一声低吼,身如流云掠过,罩向徐如意。一丈之距,甩身一记鞭腿,正扫向徐如意的左臂。
徐如意不闪不避,靠着护体真气,冷冷的看着周安的眼睛,对身侧凌厉的腿影视而不见。
周安心生疑惑,但攻势难收。如影随形腿便是这样,一经使出,招招连环,便是他这个出招的人也控制不住。
下一瞬,腿上陡然传来一阵怪力,好像踢在一团棉花上,力道被层层卸去,说不出的难受。
最终,被徐如意立掌挡在了左臂一寸之处,再不得丝毫寸进。
“周叔,你怎么还留手给我狠狠地打他,使出全力!”郑善如面露不悦,大声喊道。
周安拧眉,随后站住身形,又是一掌,轻飘飘拍想徐如意的胸口。
在外人看来,好像愈发绵软无力,但若有识货的人在此,当能一眼认出,此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一拍两散掌,拍在石上,石屑四散,拍在人身,魂飞魄散。
刚猛雄浑的掌力,还是在徐如意的胸前被拦住,依然没有落到实处。
“好强的护体真气。”周安喃喃赞道。
“多谢夸奖。”徐如意啧啧阴笑:“还打吗?”
“受人之托,对不住了。”周安点头道了一声,随后拳掌齐出,打向徐如意周身上下。
江湖上横练气功虽然不多,但也有十几种。像眼前这东厂太监的护体气功这般凝实的不多,但想来只要耗尽对方的内力,剩下的也就好办了。
周安的想法路数倒是没错,但他不过五十上下,修的又是中正平和的少林童子功,气息虽绵长,但若想耗尽徐如意百年功力,哪怕徐如意站着让他打,好吧,现在就是站着让他打,也要费上好一阵子功夫。
周安这边打的痛快,徐如意却有些厌了。云峥和夜雨泽带队去抓其他人了,自己亲自来抓刘三吾,若是时间太久,未免有些不好看。
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徐如意笑道:“打了这么久了,也算是完成那姓郑的嘱托了吧。现在该轮到咱家了。”
“什么?!”周安听徐如意话音中气十足,不免大惊失色,难道自己这一番功夫全是白费力气?
手上力道再加三分,使了一招双风贯耳,双拳打向徐如意的左右太阳穴。
猛然,自下而上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徐如意抬手,轻抓,拽住周安的衣领:“你练的是佛门的武功吧?真巧,咱家最近也练了一门佛门武功,叫做。。。”
好像没怎么用力,周安就被徐如意举在了半空。周安奋力挣扎,双脚乱蹬,但不知怎么,身上却使不出力气。
猛然间,周安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释迦掷象功!”
“正是。”
话音落,徐如意轮着周安甩了一个风车,随后手上一松,周安高高飞起,足有十丈高下,画着一个残忍而优雅的弧线,摔在了街尾,口中鲜血喷涌,转瞬昏死过去。
“去看看,若是没死,就把他也一并带回东厂。”
“是。”一个番子领命而去。
“动手吧。”意趣阑珊的挥了挥手,徐如意留下了这样的吩咐,迈步向府中行去。
。。。。。。
“刘老大人醒了?”
大堂之外,哭喊声嘈杂,而这大堂之中,徐如意与刘三吾相对而坐。一个微笑,一个淡漠。
这神情淡漠的,是徐如意。而面带微笑的,却是家人正在遭受折磨的刘三吾。
“老大人似乎早就知道咱家要来?”
“老夫的两个犬子不认命,私下里找了好些个武夫打手,倒是让你见笑了。不要说这南京城,便是这普天之下,皇上想拿人,谁能挡得住。”
“可是咱家手上并没有皇上的旨意啊,刘老大人就不想反抗一下?”
“锦衣卫和东厂看起来总做些先斩后奏的事情,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皇上的意思,不然你在这儿站上一刻钟,皇上取你性命的旨意就该到了。”
“刘老大人似乎很想得开啊。”徐如意有些迷惑的看着刘三吾。他的这种淡然平和的态度让徐如意有些不解。
沉默片刻,徐如意开口道:“皇上给您定的罪名是胡惟庸余党。结果上,老大人可能一死,也可能发配充军。”
“说起来,当初胡惟庸下狱治罪的时候,老夫确实上本给他求过情,看来皇上心里还记着呢。”刘三吾手捋胡须,呵呵一笑。
“老大人不怕死吗?”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听起来很像是白莲教的人说的话。”
刘三吾摆手笑道:“老夫承认是胡惟庸余党就是了,再背个白莲教徒的罪名就不必了吧。”
“看来老大人对自己的结局早有意料?”徐如意沉声道。
“倒也不是一心求死,榜单上只有南方举子的名字其实老夫也是始料不及的。
不过这样也好。老夫的年岁大了,生死不过等闲事耳。如今能为了心中公义而死,为天下读书人做个榜样,老夫觉得也还不错。”
“老大人的家人。。。”徐如意试探道。
“老夫有一小孙子,年方七岁,早在在四年前就送到了五台山清凉寺做跳墙和尚去了。”
“原来老大人早有准备了,难怪如此从容不迫。”徐如意了然的点点头。
谁知刘三吾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这其实只是巧合,老夫与五台山无得大师私交甚笃,便送去给积个福,四年前老夫又哪里会料到有今日之事?”
堂外的哭喊声渐渐消逝,一个东厂的番子走了进来,单膝跪地,拱手说道:“督主,阖府上下一百二十三人,有四十七个不长眼的已经被当场杀死,其余七十六人包括郑善如及死命随从具已被拿住,只等督主下令。”
“押回东厂吧。”徐如意起身道:“让大伙儿客气点儿,也别太过了。”
“是。”
第一百五十一章 洪武三十一年 上
“周安,原名周不言。少林俗家弟子,因夜入藏经阁偷盗武功秘籍被发现,而被少林寺除名,并下帖追拿。”念道这里,徐如意抬眼看了看周安:“藏经阁你也能偷,本事倒是不小。你的腿法还有掌法就是那个时候偷的?”
“是。”
“什么名堂?”
“掌法叫一拍两散掌,腿法叫如影随形腿,都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武功。”
“嗯。”徐如意点点头,又接着念道:“机缘巧合加入秦岭狼盗,其后履历奇功,深得狼王看重,被提拔为三大狼主之一。三年后又因勾引狼盗小妾被狼盗这么三天三夜,还被阉了。”
“我是被陷害的。”虽然身受重伤,但周安还是挣扎道。
“少林童子功不能破身,你自然是冤枉的。但谁在乎?”嗤笑一声,徐如意又念道:“逃离秦岭后流落街头,巧遇出外办事的郑志忠,得其怜悯,施以救治才捡回一条性命。你感念其恩德,自愿签下卖身契,投入郑家,为其贴身护卫。”
“你这一生活的可真是精彩啊,就算是现在死了也是值得了吧。”轻轻一笑,徐如意将手上的宣纸放在桌上。
“是公子告诉你的吧?”周安躺在床上,歪着脑袋看着徐如意:“他现在怎么样了?”
“别这么看我,我可没把他怎么样。”徐如意摆摆手:“黑猫的刀子还没碰到他,他就喊的要死要活的,咱家问什么他就招什么,招完了还想招,只是咱家不想听了而已。”
周安淡然道:“你将我捡了回来,说明你不想杀我,虽然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用处,但我答应你,只求你能。。。”
“放过那个姓郑的软蛋?”徐如意接道。
“是。”
徐如意偏着头想了想,幽幽开口道:“其实一开始把你捡回来就是想套出你的功夫而已,少林七十二绝技咱家虽然没学,但也看过四五十本,偏偏你的那套掌法和腿法没有看过,出于好奇而已。
不过之前听那姓郑的说了一通,咱家觉得你这人还是蛮有意思的。敢闯藏经阁,说明你有胆识;能在强盗窝里爬上高位,说明你有能力有手腕;最后为了恩情,能在郑家为奴二十三年,说明你忠义。
反正你也是个太监,加入我东厂如何?咱家手下赏善司还缺个司主,你来试试?”
见周安似乎有些犹豫,徐如意又道:“权势财富什么的咱家也不用多说,你日后自有体会。但在这眼下,只要你点点头,加入咱家的东厂,咱家就把那郑善如当个屁给放了,怎么样?郑志忠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用咱家提醒你吧?”
沉默片刻,周安费力的点点头:“我答应你。”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徐如意点点头站起身来:“既然进了我东厂,以后也就不用再躲藏什么。少林也好,狼盗也罢,在我东厂面前还算不得什么。以后你还叫周不言好了,比周安好听。
好好养伤,你的卖身契咱家已经给你撕了,回头会给你补一份良民户籍,虽然估计你也不会太在意,但有一个总比没有强不是?”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所有与会试有牵涉的官员都被东厂和抓紧了诏狱之中,定下了一个胡惟庸余党的罪名。
朱元璋朱笔一勾,戴毅无罪,刘三吾全家发配边塞充军。除此二人以外,其他人悉数斩首。
罪名与会试毫无牵连,但实际原因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经历了蓝玉和傅友德的事情之后,朱元璋行事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三月二十九,朱元璋下旨愿丁丑科会试榜单作废,并新发一榜,其中录取六十二人,尽为北方士子。
史称南北榜案。
。。。。。。
南京城外十里亭
周不言与郑志忠相对无言,郑善如站在一旁讷讷不语。
“决定留在东厂了?”
“是。”周不言点头道:“我留在东厂,是他们放公子离开的条件。”
冷冷的瞥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郑志忠苦笑道:“事情的经过我都问明白了,不怪你,都是这个孽畜被他那个娘给惯坏了。
其实一开始你决定留在我郑家,我就知道,你不光是为了报恩,还想借我郑家的势力找狼盗他们报仇。
可惜我在郑家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物,试着为你说了几次,但都被老太君驳回了。如今你能受到那东厂厂公的看重,当上赏善司的司主,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你也别想太多,哪怕是救命之恩,二十三年也该还完了。”
“老爷,”周不言恭声道:“滴水之恩,需当涌泉相报。我周不言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点儿道理还是懂得。老爷放心,我周不言一生都会念着老爷的救命之恩。”
和善一笑,郑志忠点头道:“行了,多了也不说了。你现在是东厂的司主了,想来也有许多公事要办,我父子二人也早些天晚了却是不好投宿。”
青布篷的马车,渐渐远去。两行浅浅的车辙留在地上。风一吹,也渐渐的隐去。
。。。。。。
“榜单上全是南方举子的时候,北方举子去敲了登闻鼓。如今榜单上全是北方的举子了,怎么南方的举子就这么老实,一声也不吭?”
对于夜雨泽的问题,徐如意没有回答,倒是一旁的解缙开口解释了起来:“读书人,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賎。没见血的时候一个个视死如归,为民请命的样子。等真要见了血,立马就老实了。这也就是老百姓说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也不能这么说。”徐如意摇头道:“崖山一役那十万蹈海的儒生不是假的。读书人的气节并不都是虚妄,只是皇上杀伐太盛,威压天地,让那些读书人少了一些天真,多了一些现实。”
看着押送刘三吾一家的囚车缓缓驶过,夜雨泽也不无感慨的叹道:“天下若是多些天真的人,或许就不需要咱们这些脏人的存在了。”
“同情?可怜?”徐如意摇头道:“记好了,咱们东厂做的是杀人救天下的事情,想要救人救天下的,自己把头剃了出家当和尚去吧。”
二楼的雅间里,徐如意的声音透着严厉,他的眼睛看着夜雨泽,但其实这话也是说给他自己听得。
周不言手里抓着一只烧鸡撕扯着,黑猫笑眯眯的滋溜着酒盅里的杜康老酒。而房天佑,苟小云,皮铁心几个档头则拿着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小菜。
云峥最怪,桌上酒宴丰盛,可他却似乎并不怎么有食欲的样子,也不动筷,而是不时的把手探进腰间的一个小鹿皮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肉条,撕着吃。
“老大。”苟小云碰了碰房天佑,低声问道:“指挥使吃的什么东西,你知道不?”
“怎么,你想尝尝?”房天佑怪笑一声,冲云峥说道:“头儿,小云想尝尝你的零食,给一点儿呗?”
云峥瞥了他一眼,将手里刚拿出来的肉条扔了过去,被苟小云接在手中,随手又扔进嘴里。
味道不错,很筋道,有咬头,只是好像不是猪羊鸡的肉,难道是牛?
苟小云正要发问。
却听徐如意开口道:“那两个还没吃完?”
“早吃完了。”云峥回道:“黑猫又给做了一斤多。”
“这次的可是上等的好料,味道还不错吧?”
“还行。”
三言两语,这边苟小云听的脸色都白了:“十。。。十香肉?”
“可能是牛肉也不一定。”房天佑奸笑宽慰道:“想开点儿。”
喉头蠕动,苟小云忍了又忍,总算是没有吐出来。
周不言也放下了手中的烧鸡,皱起眉头,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
徐如意看看周不言,轻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有些事情也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周不言看看云峥,又看看徐如意,面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好像想起了什么心事。
“接下来的日子,雨泽。”
“督主。”
“把咱们东厂的情报网铺起来,尤其是北直隶,山东一带,或许很快就会用上。”
“督主是说北平?”
“嗯,”徐如意点点头,问道:“最近北平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前一阵子北平那边又送来消息,燕王的身体似乎不太好,头两年得的头疼病似乎又重了些,见不得风。”
“哼,这病选的可真不错,不大不小,出不了远门,又不至于死。做什么事情也不耽误。”
“大人是说,他是装的?”夜雨泽试探着问道。
“你说呢。”徐如意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下:“头疼,等过几年咱家出手,保你药到病除!”
。。。。。。
北平燕王府后花园
朱棣执笔悬腕,笔走龙蛇。道衍站在一旁,撵动手中的佛珠,低声念诵着不知来由的经文。
要说道衍和朱棣的关系真的很复杂。两人从本质上来说,应该算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一个和尚,和一个王爷互相利用。听起来有些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
道衍利用燕王来一展胸中抱负,得到的是虚无缥缈的精神上的满足。而燕王则利用道衍的权谋才智来谋夺天下,得到的,是至高无上的皇位。
良久
重重的一顿笔,朱棣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转头笑道:“大师,看看孤王这篇《行路难》写的如何?”
道衍睁开一对三角眼,走到近前看了看,随后微笑道:“金樽清酒,玉盘珍馐,行路难。殿下叫我来是为了军饷的事情?”
“唉!”朱棣脸上笑意收敛,长叹道:“父皇给我那侄儿留下雄兵不下百万,我北平却只有兵将十三万余。扩军势在必行。可北平毕竟只是北地一小城,资财有限,远不如江南繁华,这可如何是好。求大师为孤王指点迷津。”
“王爷原来是为钱财之事发愁。其实问题的答案您自己已经写下了,就在这首行路难之中。”道衍禅意一指:“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道衍将最后三字咬得很重,显然这就是他所给出的答案。
“济沧海?”朱棣皱眉细思:“大师的意思是开海?”
道衍不语,朱棣自摇头道:“不行不行,父皇六次下令禁海,我若在左近开阜,父皇知道了必定龙颜大怒,得不偿失。”
“皇上禁海之事贫僧自然知道,但海贸之利甚丰,弃之可惜。此事或许难办,但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王爷可知朵颜三卫驻地之南有一弹丸小国?”
“大师是说。。。高丽?”
“不错,正是高丽。”道衍微微一笑:“大明禁海,高丽可不禁。我北平的商队到高丽出海,就不算是违背皇上的律令了。如此一来,两难自解。”
朱棣哈哈大笑道:“多谢大师指点,小王明白该如何去做了。”
“啊弥陀佛。”道衍口宣佛号,转身而去。
。。。。。。
“好久没有回来了。”
行走在一片残垣断壁之间,唐赛儿的面上带着浓重的哀伤。
阿大和阿二默默地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魏东风怅然道:“二十八年了。洪武二年朱重八命徐达领大军来攻,如今已过去二十八个年头了。”
“无生,司空玄他们几个都通知到了?”
阿大回道:“秉佛母,他们三日内便能赶到。”
“嗯,接下来的路怎么走,确实要大伙儿好好议一议。”
“佛母,您心里怎么想的?”魏东风问道。
“本座没有什么想法,能把这光明顶重新建起来,把圣火重新燃起来,本座什么都愿意去做。”
“只怕没那么简单。朱重八禁白莲教的律令摆在哪里,哪怕他死了,新皇也不会轻易推翻。更何况,抛开朝廷不谈,上次蜀地一番算计,咱们将三教七派都得罪透了,只怕。。。。”
“朱重八禁的是白莲教,明里改个名字也就是了。至于那些什么三教七派。。。”唐赛儿轻蔑一笑:“便是加在一起,难道我白莲教会怕了他们不成?”
作为唯一拥有“军队”的门派,白莲教确实有着傲然的资本。
“佛母可想好了新派的名字?”
“日月神教!”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洪武三十一年 中
南北榜案之后,徐如意带领着东厂在天下布置情报网,北平的朱棣在忙着扩军敛财,暗地里白莲教在筹备物资,准备重建光明顶。
而在此三者之外,纪纲在忙着整顿锦衣卫,收拢权柄。朝中硕果仅存的几位勋贵和新提拔上来的武将们夹着尾巴做人,文官们被杀了一批又一批,也不再像以往一般上窜下跳。
总的来说,从表面上看,至少在朱元璋看来,从朝堂到天下,四海八荒都是一片生平。官员怎么样不重要,至少百姓们都是安居乐业的,都有那么一口饭吃。
每次站在五凤楼上,俯瞰整个南京城,朱元璋心中总会涌现一股澎湃之情。这个他亲手缔造的朱氏帝国,前所未有的强大,而他,也可以放心的将这万里锦绣,传给他的好孙儿了。
那一天,是洪武三十一年正月初一。
惊雷一声,将朱元璋从梦中惊醒。怅然若失的在身前虚抓两下,黑暗中,什么也没有抓住。
“急急急!急什么?朕又不是不走,贼老天你催什么催!”暴怒的吼声在寝宫龙床上响起,朱元璋猛然起身,将锦被一把扯在地上,又几步来到桌前将桌上的茶盏扫落。
“轰隆!”“哗啦啦!”雷鸣伴着瓷器碎裂的声音,让朱元璋的心略略平静了一些。
“咳,咳咳咳,咳!”胸膛起伏,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过后,一口鲜血落在了青石地上。
“陛下。。。”老张披着一件单衣,站在了朱元璋的身边,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胡乱的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隐隐作痛的心肺才算是好受了一些:“出去。”
“是。。。”
“秀英,等急了吧?朕很快就来找你做伴了。”两行老泪缓缓流下,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就在这个雨夜,他又梦到了自己的老妻,向自己招了招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独特的凤阳腔,轻声的哼唱着一曲《江城子》,佝偻的老者蜷缩着,又躺倒在绵软的锦榻上。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皇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在正月十五的那个清晨,朱元璋正式将早朝的主持交给了帝国的继承人,皇太孙朱允炆。而他自己,则退居深宫之中静养清修。
这一次,朱元璋是真的累了,他已经为这个帝国操劳了三十年了,如今他想好好的,为自己活上一阵子,哪怕这个时间很短,哪怕这个时间或许还不足一年。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个大明朝,朕想做的,朕该做的,朕能做的,朕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允炆你自己的了。”养心殿的方榻上,一身宽袍大袖的朱元璋这样对自己的孙儿说道:“有朕为你扶这最后一程,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朕也想看看你的能力。”
“皇爷爷,允炆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朱允炆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旋即走了出去。还有一份治理天下的活儿要适应,他的时间也并不那么多。
。。。。。。
皇位的传接似乎被提上了日程,有些人的地位自然也就理所当然的水涨船高了起来。朝臣眼中的第一首选,是东宫侍读黄子澄与兵部左侍郎齐泰。这两个人一个是朱允炆的老师,师道尊严浓重,气场强大;另一个则是朱元璋亲自为朱允炆选定的肱骨之臣,与朱允炆亦师亦友。
每日间,齐、黄二人的府上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黄子澄和齐泰心中暗喜,但面上总还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只要不是太过歪瓜裂枣的,怀揣着同一个梦想,他们都团结到了身边。
而那些歪瓜裂枣,自然而然的,也要抱成团,而他们的选择,就是同样名声不好,但前途无量的东厂厂公。
当然了,与阉宦结交终归不是什么露脸的事情。扭扭捏捏的通过各种渠道暗中给徐如意抛个媚眼,投个书信什么的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也就是了。
提笔在花名册上写下吏部左侍郎杜泽的名字,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今天就这些人递了帖子?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云铮摇了摇头:“督主,兵部尚书茹瑺今日托人送来口信,想单独见您一面,您看。。。”
“不见。”徐如意摇头道:“长孙殿下仁厚,但皇上还在呢,如果咱们和朝中大臣结交的太过肆无忌惮,别看皇上身体不行了,杀人,却仍是一句话的事情,咱们不能冒这个险。”
“是,属下明日便回了他。”
“嗯。”徐如意点点头,随后嗤笑一声:“齐泰声势日隆,他这是怕丢了帽子,这才找上了咱们。也好,六部之中,好歹咱们也占上了两部。”
“两部?”云铮有些不解,他只知道茹瑺递了帖子。
“你忘了?吏部尚书之职自黄恒被皇上砍了,至今可还是空着呢。”徐如意伸手一指花名册上杜泽的名字:“把他扶上去,再保住茹瑺,这不就是两部尚书了吗?”
“那属下明天就去安排。”
“不,什么也别做。”徐如意摆手道:“皇上驾崩之前,朝堂上不会有什么变化。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还在,妄动朝臣不是不孝吗,你看黄子澄他们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现在只是结交,而并没有许愿。”
想了想,徐如意吩咐道:“时候差不多了,明天你去刑部一趟,看看哪座犯官的府邸合适,买下来,改一下。这么长时间了,天下第一庄也该立起来了。总在东厂中住着算怎么回事。”
“是,属下遵命。”
与此同时,在黄子澄府上后院的凉亭中,黄子澄坐在石桌旁,手里捧着一本棋谱,聚精会神的看着,不时的伸手拈起一颗棋子落下。
“老爷,齐大人来了。”老管家低声说道。
“嗯,带他进来吧。”
“是。”老管家退了下去,不一时,将一身青衣便装的齐泰带了进来。
“黄兄好雅兴啊。”
“齐兄,”黄子澄放下手中的棋谱,起身拱手施礼:“哪里是什么雅兴,只是等的无趣,所以做些消遣罢了。”
齐泰哈哈大笑,在石桌旁坐下,捻须道:“黄兄这是嫌我来的慢了,齐泰在此给黄兄陪个不是,实在是你我宅邸的大门被堵的太严实,我也是走的后门啊,不然,说不定今天都来不了了。”
“接下来的日子你我恐怕愈发得繁忙,今日这般闲情恐怕不多了。”黄子澄说着话,伸手将棋盘上的白子捡起:“你我二人难得相聚,手谈一局如何啊?”
“早就听闻黄兄在奕棋一道上造诣颇深,还望黄兄不吝赐教。”
二人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捡起,放在盒中。
随后由齐泰执黑子先行。
片刻功夫,棋盘上黑白纵横纠缠。
齐泰虽然先落子,但眼下的局势,却是黄子澄占优强攻。白子做龙,咄咄逼人。
某一刻,齐泰皱眉看着棋盘,手中拈起的黑子迟迟不落。
黄子澄也不催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脸上露出惬意的微笑。
“黄兄。”齐泰抬眼开口道:“水满则溢,月满则缺。有些事,还是应当徐徐图之啊。”
齐泰的话看似是在说黄子澄的棋风,但黄子澄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时间不等人啊,眼下占尽优势,若还搞徐徐图之那一套,只怕局势会被反转也未可知。”
“占尽优势?不一定吧。”齐泰摇摇头,高深莫测的一笑,随后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这一子下的有些怪,于黑子而言毫无助义。黄子澄只当齐泰放弃了抵抗,手中棋子不加思索的落下。不一刻,大龙腾起,黑子再无胜算。
“齐兄,承让了。”黄子澄面有得色。
齐泰却站起身来,伸手示意道:“黄兄,来我这里坐坐?”
黄子澄疑惑的看看齐泰,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坐到了齐泰的位置上,再一看,“啊!”黄子澄不禁微微失色。只见棋盘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齐”字,而自己所做的大龙,正构成这“齐”字中心的一撇。
齐泰笑道:“饭总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总要一件一件的做。一口总还是吃不成胖子的。”齐泰来到黄子澄的位置上坐下。
黄子澄沉吟片刻,伸手抓了一把棋子扔在棋盘上,算是认输:“齐兄,你我相交多年,虽偶有不和,但总还是公忠体国,一心为了这个天下,为了长孙殿下,有些事情,你我不妨摆到明面上来说?”
“呵呵,早该如此。”齐泰笑道:“黄兄,你实话说与我听,对于削藩一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黄子澄与齐泰都想帮朱允炆削藩,这一点对二人来说,都是心知肚明之事。眼下朱允炆继位在即,这件事也需要摆在明面上说说了。
黄子澄略略思索,随后开口说道:“依子澄心中所想,削藩之事宜早不宜迟。先削小藩,再取大藩。且削且抚,来个温水煮青蛙。”
齐泰听了,也不说支持反对,而是反问道:“先易后难?若小藩还没削完,燕藩,宁藩,晋藩这些大藩先反了,你当如何?”
“不会的。”黄子澄自信满满:“且削且抚。削小藩之时对大藩施之以恩德,镇之以威势,他们如何敢反啊?”
“凡事总有例外,齐泰只问一句,若是他们决定拼个鱼死网破,黄兄如何应对?”齐泰不依不饶,一副打破砂锅的架势。
黄子澄皱眉,似乎对齐泰的质疑有些不满,但还是回答道:“朝廷雄兵百万,占正统大义之名,天下万民归心,实乃民心所向。莫说燕,晋,宁,三番统不过三十万兵马,就算翻上一倍,朝廷仍占据优势,难道还会输了他们?”
“黄兄,”齐泰摇头道:“两军阵前厮杀不是算数加减,人多未必便能剩了,人少些也未见的就会输。单说燕王一藩,常年与蒙古鞑子作战,十万将士皆是百战雄兵。另有张玉,朱能,邱福,皆是大将之才。其二子朱高熙,人说有撕虎裂豹之能。反观我朝廷如今,除了武英侯,长兴侯,信国公三位老将军外,其他人不过大猫小猫两三只。其中信国公垂垂老矣,上不得马,握不得抢。长兴侯善守,武英侯有勇无谋。真到了那一天,黄兄准备让谁领兵上阵?”
“关于此事,我心中早已谋算清楚。”黄子澄从容答道:“曹国公李景隆,自幼熟读兵书战策,武艺高超。可为大帅,另有中军都督府都督,当今圣上义子平安,也是万夫不当之勇,可为上将军。朝廷再有你我二人居于朝中运筹帷幄,曲曲叛逆,岂不翻手可平哉?”
“好,统军的将领有了,但我朝中士兵多年屯垦,久不上阵杀敌,说是农夫也差不了多少,黄兄心中可是也有对策了?”
“这个嘛。。。”黄子澄一时语塞。
在他心中,朝廷兵多,又有“大将”统领,粮草充足,已是占尽优势。至于兵员战力素质这东西,他还真就从没考虑过,很重要吗?
“齐兄,有话但讲无妨,子澄洗耳恭听就是。”
“不敢不敢,些许拙见,请军一闻。”齐泰客气两声,开口出了自己的对策:“武举。”
“武举?”
“不错。”齐泰点头道:“新皇继位,按制当开恩科。武举之制,古已有之,到我朝虽也有沿袭,但却只在洪武七年,洪武十六年,开过两科,并未成治。这次借着恩科的机会在文科之上再开一武科,一来可招揽天下英雄豪杰入军,二来亦可激起军户子弟尚武之心。三来也可昭示朝廷大义之名。一举三得,岂不美哉?”
黄子澄眼中一亮,起身大笑施礼:“齐兄妙计,当受子澄一拜。”
“黄兄客气,齐泰愧不敢当,愧不敢当!”齐泰将黄子澄扶起,两人相视大笑。
第一百五十三章 洪武三十一年 下
齐泰与黄子澄两人都是朱允炆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彼此之间算是同僚也算是亲信。但从某个角度上上来说,他们还算是敌人。
都是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人,谁也不服谁,所以偶尔也会有些争执。从本心上来说两人都是为了朱允炆,为了这个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所以他们今日坐在了一处,商谈今后的安排,以免出了什么误会,争执起来,徒惹人笑。
政治其实就是一个取舍进退的过程,想要做成什么事情,通常需要一定的让步。
黄子澄提出削藩,先易后难,齐泰同意了。齐泰提出了要开武举,强军奋武,黄子澄也同意了。这就是一步进退。而接下来,还有不少其他的事情要谈。
黄子澄提出要肃清吏治,齐泰有提出要清查田亩。黄子澄提出要重农,齐泰又提出要抑商。两人你来我往的将整个大明朝都重新规划了一番。一个东宫侍读,一个兵部左侍郎,搞得好像皇帝和宰相一般,若被外人瞧见了,说不定会讥笑一番。
而为了不让别人讥笑,两人的话题慢慢的转了个弯。
“黄兄大才,足为天下栋梁,我看做个太常寺卿兼任翰林学士当是绰绰有余。”
“哪里哪里。”黄子澄脸上笑的跟朵花一样:“倒是齐兄于武备上的一番见解,我觉得比兵部尚书茹瑺要深刻的多了。”
“黄兄过誉了,齐泰可担当不起啊。”
两人互相的恭维吹捧,谈笑间就为对方封了官,许了愿,美好的未来近在眼前,他们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
朱允炆可不知道自己的官位已经被两人做了主,此刻,他正在徐如意的陪同下,在武英殿中接见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平平常常,但气质令人折服的读书人。
他就是朱元璋点名从蜀地汉中叫到朱允炆面前的,人称“正学先生”的方孝孺。
四十一二岁的年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下颌三尺美髯,面如冠玉。身材匀称,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后背微微有些驼,但一身的正气确实让人心仪。
“正学先生远道而来,一路上累了吧,来,”朱允炆亲自给方孝孺斟上茶水,微笑道:“先生尝尝,这是上好的红袍,孤虽然不甚懂茶,但也觉得这茶味道不错。”
方孝孺起身拱手,恭敬地说道:“多谢长孙殿下赐茶,微臣感激不尽。”
若说起来,方孝孺在洪武十年的时候便考中了举人,那一年,他才十岁。这在当时可算是不折不扣的才子,神童。每一个看过他文章的人都会赞一声好,按理说考个进士功名也是不在话下。
可偏偏的,还没等他入京参加会试,他爹方克勤被卷入了空印案之中,被朱元璋砍了脑袋。而他也不得不回家守孝。
之后的日子里,他每天刻苦读书,修身养性。在之后的几年中,他的名气和才气越发的大了,几近天下闻名的程度。
洪武十五年,浙江巡抚吴沉将其举荐给了朱元璋,朱元璋接见之后,说了一声:“现在还不是用他的时候”,便派他去汉中做了一个讲学官,专职给汉中的儒生们教书。
所以说,方孝孺自称“微臣”,倒也不算错,虽然他的官职有些奇怪。
看方孝孺静静地品茶,朱允炆想了想,开口问道:“先生对于当今天下大事可有何见解否?”
朱允炆一时间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所以就来了这么一句,大概的意思就是让方孝孺随便的说,凡是对江山社稷有用的,他都愿意听。
方孝孺放下茶盏,沉思片刻,开口道:“当今圣上为长孙殿下制定的律法制度已经很完善了,除藩王之策或有瑕疵之外,其它的,臣不认为有什么可改之处。”
“哦?”朱允炆来了兴致。
他见过太多在他,或者他皇爷爷面前夸夸其谈,针砭时弊的人,可从没见过像眼前方孝孺这般,三缄其口的。
朱允炆疑惑道:“先生此言,可是欲效仿汉初曹参之旧事吗?”
曹参,也就是“萧规曹随”这个成语中所说的曹,继萧何之后当上了宰相,对萧何所定下的一切政策不做丝毫的改动。
方孝孺微微一笑:“长孙殿下,其实您心里应该清楚,当今天下在圣上的治理下,百姓已然安居乐业。若你想让百姓们过得更好一些,不能说不可能,但是很难。而且也没有必要。”
“哦?为何没有必要?”
“百姓们没有太多的追求,他们想要的,不过就是一日三餐,能有口饱饭,手里稍微攒下一点余钱即可。其它的他们不会去想,殿下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去给。”
“若孤想给呢?”
“那就难了。”方孝孺微笑着,侃侃而谈:“北方一夫耕田三五十亩,亩收麦一石以上。夏麦秋粟合为两石上下。南方土地肥沃,两季稻谷亩产可达四石。不计其它苛捐杂税,朝廷对于田税的征收为三十税一,若是加上其它苛捐杂税并入田税中计算,大概可以折为二十税一。
而朝廷每年除了花费在水利等各项工程上的必要用度之外,余者大多都用在了给朝中官员发放俸禄上以及筹措军备上。
也就是说,殿下若想让百姓们多些存饷,就必须继续减少官员们的俸禄。而减少俸禄的后果,就是让贪腐更加严重。这一点我不说,相信殿下也能明白。”
。。。。。。
“正学先生确有大才,殿下若能有此人相助,是天下百姓之福,亦是殿下之福。”
方孝孺离去后,徐如意对朱允炆正色说道。
“哦?”朱允炆惊讶的看着徐如意:“从没见你如此推崇一个人,今日你二人只见了一面便得出如此结论,详细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殿下,奴婢懂得不多,但却也知道,治理天下,不外乎文治武功。正学先生不懂军事,点出藩王之弊,却不细说,说明此人有自知之明,不是纸上谈兵之人。而说起文治,他从民生入手,将百姓的收支说的头头是道,又以数字为依据,令人信服。最后又讲决策之权交到了殿下手中,说明他知进退,尊上。这样的人,难道还不是大才吗?”
说实话,徐如意心中对这些古代的道学先生们印象并不是很好,尤其是接触了黄子澄,齐泰等人之后,反感尤胜。
全凭想象做事,夸夸其谈,不切实际,刚愎自用。书生误国,指的就是他们这群人。
原本以为这方孝孺也是一丘之貉,如今一看万全不是一个概念,在这里,徐如意不得不敬佩朱元璋识人之明。
朱允炆若有所思的回味着之前方孝孺和徐如意所说的一番话,徐如意也不打扰,静立一旁。
不知何时,殿外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哎呦!”小黄门在门口被绊了一跤,摔了一个大马趴。脸上都嗑出了血,却顾不得擦,三步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呼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朱允炆还没反应过来,徐如意上前厉声喝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有什么事情想清楚了再说!”
“是!”小太监被徐如意的样子吓了一跳,咽了一口口水,勉强稳定心神,哆哆嗦嗦的说道:“殿下,皇上刚才在御花园中赏花,突然口吐鲜血晕倒了,至今昏迷不醒,已经被抬到了养心殿中,张公公他。。。”
“你说什么!”朱允炆听到此处,站起身惊呼一声,随后身子晃了一晃,眼见着就要晕厥过去。
“殿下!”徐如意赶忙扶住,右掌贴在朱允炆后心处,一股温和内力注入,稳定朱允炆心脉气血。
“我,我。。。皇爷爷!”总算没有倒下,朱允炆大喝一声,向着养心殿奔去,徐如意紧随其后。
“皇爷呜呜呜。。。。”气喘吁吁的跑到养心殿门口,朱允炆开口就要呼喊,却被身后的徐如意一把捂住了嘴:“殿下,小点儿声,小心惊扰了皇上!”
“啊,哦!”朱允炆点点头,随后尽量的轻手轻脚的急急走了进去。
龙床上,朱元璋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一个老迈的太医在一旁闭目号脉。
朱允炆挥挥手止住就要下拜的宫娥太监,随后双目紧紧地盯着太医。每一次太医眉头皱起,他的心都跟着“咯噔”一声。
半晌,太医放下了朱元璋的手腕,轻轻的放在锦被中掖好,向殿外一指,轻声示意道:“殿下,请跟我来。”
养心殿外,朱允炆迫不及待的问道:“皇爷爷到底怎么样?”
“殿下。”太医低声说道:“据微臣看来,陛下气血充盈,脉象平稳有力,好似壮年男子。。。”
“这么说我皇爷爷没事?”朱允炆惊喜道。
太医摇头道:“殿下,恰恰相反。陛下如今已是七十高龄,还有如此脉象,实属反常。据微臣猜测,当是陛下练过霸道的内家真气导致。”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朱允炆记得都快哭了。
徐如意上前一步,沉声说道:“你就直接说,圣上为什么会晕,又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其他的不必细说!”
太医看看徐如意,又看看朱允炆,涩声道:“陛下会晕倒,当是因为受了头风或一时心气不振,导致体内真气躁乱所致。臣马上开一副药,圣上每日按时服了,短则七八日或可醒来,但也可能。。。”
“也可能怎样?”
太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朱允炆惊呼一声,昏死过去。
“殿下!”
“长孙殿下!”
“快传太医!”
“我。。。我就是啊。。。”
。。。。。。
三月初九,朱元璋病倒,昏迷不醒。经太医连番救治,终于四月十五醒来。但朱元璋醒来之后神智已然不清,时常发烧,说胡话,口流涎水,痴痴傻傻。身体也一日比一日的衰弱起来。
在朱允炆的含泪默许之下,大内总管老张开始带领着各司监宦官们准备皇帝大行所需一切用度,棺椁,白绫,孝带,灵堂,种种布置。
天子病危的消息在朝中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天子的身体状况近臣们都是有所预料的。倒是远在八方的各路藩王接到皇帝病重的消息,心中不安。纷纷轻车简从,奔赴京城。
藩王之中,只有一人例外,那便是燕王朱棣。多年头疾,在接到父皇病重的消息时,一时受不住打击,失了魂魄。每日里面向南京方向跪拜,眼神呆滞,好似痴了一般。消息传来,朝臣都表示理解,并称赞燕王纯孝。
朱允炆、徐如意、黄子澄等人自然明白朱棣的狼子野心,但还是没有说什么,毕竟天下舆论诚诚,若轻下诛心之言,恐怕会让藩王不安。
。。。。。。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十九,天子再度吐血,陷入昏迷。
太医诊断后称:“或有不可言之事,宜早作准备。”
消息一经传出,众臣不安,天下惶恐。监国皇太孙朱允炆下令,罢朝十日,衣不解带的日夜伺候在床榻之前。
“殿下,东厂提督太监徐如意求见。”小圆子轻声说道。
“宣,”话音刚落,朱允炆又改口道:“罢了,还是孤去见他吧,免得惊扰了皇爷爷。”轻轻将朱元璋枯槁的大手掖回被子里,朱允炆起身向屋外而去。
“长孙殿下。”徐如意躬身下拜。
“平身吧。”朱允炆摆了摆手,皱眉道:“皇爷爷病重,孤心乱如麻,有什么事情你先做了,回头向朕通秉一声就是。”
“殿下,这件事奴婢可做不了主。”徐如意开口道:“不可言之事或在眼前,各路藩王不日便会入京,京中兵马调动还需殿下手谕。”
“啊?哦。”朱允炆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也不多说什么,几步来到书案前提笔落墨,复又拿出印鉴盖上,递给徐如意:“你看着办吧。”
“奴婢遵旨。”徐如意躬身退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皇帝大行
京城四门紧闭,施行宵禁,东厂锦衣卫联合巡城戒严,百姓无故不得游逛,违者以谋逆论处;另调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平安领前后左右中五军兵马驻扎城外;长兴侯耿炳文领禁军三大营驻守四门;武英侯郭英领御马监兵马入紫禁城值守。
里里外外,近三十万朝廷精锐兵马,刀出鞘,弓上弦,烈烈杀气直冲霄汉。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二十四日
昏迷了五天的朱元璋终于又醒转了过来。虚弱的喘息几声,偏过头,看到了榻前泪水涟涟的好孙儿,朱元璋勉强的笑了笑:“皇爷爷。。。睡了多长时间了?”
“回皇爷爷的话,五天了。”朱允炆轻声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扑在朱元璋的身上:“爷爷,你可吓死我了,您没事儿了吧。。。”
“这点儿小事就吓死了,真是个不成器的。”朱元璋无力的责备一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朱允炆赶忙摆好枕垫倚靠,扶着朱元璋靠上。
“各地藩王都进京了吗?京城兵马调动如何了?可有任何异动?”
“回皇爷爷的话,藩王大都正在赶来的路上,只有几个离得近的提前进了京。只是四皇叔因头疾发作,未能成行,但他的三位世子正在赶来京城。
允炆已经命武英侯、长兴侯、以及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分别驻守宫城内外,令派东厂和锦衣卫联合戒严。五日来,京中并无异动。”
“棣儿。。。”朱元璋神色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伤感的看了一眼朱允炆,朱元璋开口道:“孙儿啊,皇爷爷怕是不行了。。。”
“皇爷爷。。。”
“你别说话,静静的听皇爷爷说,皇爷爷最后再教你点儿东西。”慈爱的拍了拍朱允炆的头,朱元璋缓缓说道:“做一个皇帝,不管你是昏庸无道也好、励精图治也罢,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制衡之道,也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满朝文武,朕杀了很多人,可有的人朕却给你留下了。
方孝孺,此人有大才,朕这些年一直没有用他,便是想磨磨他的性子,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你继位之后,要尽早启用他。
还有耿炳文和郭英,朕杀了那么多勋贵武将,却独独留下了他们二人。耿炳文善守,有他在,你的那些叔叔们就奈何不得你,而郭英此人与耿炳文素来不和,可为制衡之用。你记住,只要有他们二人在,你的江山就一定能稳稳当当。
东厂和锦衣卫是皇爷爷留给你的最后一手,有什么脏事、恶事,你只管交给他们去做便是。你性子太弱,朝中文武将来未免不服,小事或可依顺,但若你感到大权旁落之时,有他们在,皇爷爷能杀多少人,你也一样能杀。。。咳。。。杀得。”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朱允炆手忙脚乱的为朱元璋轻抚前胸,拍打后背。
“哇!”一口鲜血然后胸前的衣襟,苍白的脸上猛然涌现一抹潮红。
“皇爷爷!我去叫御医!”朱允炆惊呼,便要起身往外走,却被朱元璋一把拽住:“皇爷爷没事,一口血吐出来,皇爷爷觉得舒服多了。”
朱元璋的声音响亮了许多,似乎有了几分底气。
“真,真的?”朱允炆有些迷糊。
‘这个傻孩子,连回光返照都不知道。’朱元璋苦笑摇头,随即高声换道:“老张、老刘,出来吧,时候到了。”
“老刘?”朱允炆一愣,随后眼前一花,再转头,身后站了两个苍老的太监,二人皆身穿锦袍,只是一人瘦高,一人壮硕。瘦高的朱允炆认识,是皇爷爷身边的贴身长随,大内总管老张,只是旁边那个壮硕的他没有见过,看来就是皇爷爷口中的那个老刘了。
“朕让他们炼的丹药呢?炼的如何了?”
听到朱元璋的问询,老张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来:“陛下,‘时辰到’已于两日前炼好了,仙长说服用者两个时辰后或兵解升仙,或魂归阴曹。在此之前,百无禁忌。”
“嗯。”朱元璋伸手结果木盒打开,只见其中一个金灿灿的丹丸滴溜溜转动。
“爷爷。”朱允炆见朱元璋拿起丹药要往嘴中送服,不由出声阻拦。
朱元璋却只做未闻,一仰头,将手中丹药服下。
无形气势蔓延,朱元璋双目精光蹦现:“允炆,皇爷爷早年曾于绿林中厮混,得遇高人传授一门旷世奇功,名曰:皇道。”
“皇道?”
“不错。”朱元璋一声大喝,右手大力拍在朱允炆胸口,身背后,老刘老张二人对视一眼,也不犹豫,探手一掌,拍在朱允炆后背腰间。
三人须发皆张,朱允炆直觉全身暖洋洋的,三道热力从胸前背后汇入脐下三寸,四肢百骸尽皆酸软,脑中昏昏沉沉的,恍惚间听到身前朱元璋开口:“皇道真气,须得无有内力武功,经脉天成,从未开拓之人方可传承。朕的一身内力只能给你三十年,但在加上他们两个的,足可让你成为身具百年内力之绝世高手。所谓天子者十步之外,言出法随,十步之内,人尽敌国。有这一身内力,纵使一日你混迹江湖,天下也大可去得!”
浑身热力难当,朱允炆只觉得心脏猛地一震,一股热浪直冲天灵百汇,双目一翻,昏死过去。
。。。。。。
乾西宫
暗黄的铜盆里火光摇曳
手一松,一打黄表纸落入盆中,转眼化作飞灰。
“咱家是不是来晚了?”
“火刚点上,你来的刚刚好。”李彩娱拍拍手,起身回望着来者:“平常你和老刘关系不好,没想到这最后的时候,你竟然会想着来送他最后一程。”
“其他人都不方便,就我还算是闲着,当然要过来看看。”声音阴柔,说话的是一个白面无须,身材纤细的老者,手里拿着一个小包伏,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贡品?”李彩娱猜道。
“嗯。”老者点点头:“拿了些馒头点心,给他俩摆摆,省的到了下边儿饿得慌。”
包袱打开,老者从中拿出十几个馒头摆在地上摞好,又从怀里拿出一串纸钱,来到铜盆边扔了进去:“老刘,老张,一路走好吧。到了那边儿如果缺什么给我黄扇枕托梦说一声,咱家再给你烧去。”
“扯这些没用的,真要托梦也是找我,找你这家伙也不怕在梦里掐起来?”
“呵呵。”黄扇枕轻笑一声,没有辩驳。
“你说。。。老刘老张他俩为什么一定要死啊。”李彩娱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哀伤:“宫里头就咱们几个还算是个伴儿,他俩一去,这日子就要闷上许多了。”
“不死又有什么办法?”黄扇枕轻叹一声,怅然道:“咱们这些太监,天生就是给人家做奴婢的。只要入了皇上的眼,生死便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更何况老刘和老张一死,皇上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就不会再有人知道;就算不死,将来长孙殿下继了位,身边也不能留着这么两个知根底的老东西还不是一样?
早早死了,也好给猴崽子们倒个地方,更能为咱们挣得新皇帝的信任和欢心。一举数得的事情,不过是周瑜打黄盖罢了,他们两个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唉。。。”李彩娱叹道:“有时候咱家就想,你说咱们活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他俩死了还有咱俩能烧张纸,等咱俩死了,却不知道又有谁给咱们送终?”
“你问我,我又问谁?”黄扇枕摊手。
一阵阴风,铜盆中的火焰猛的高了一高,带起些许灰烬腾起。
扑了扑身上的褶皱,黄扇枕站起身来:“走吧,最近宫里查得严,时间久了别露出了马脚。”
“知道了,你也多小心才是。”
。。。。。。
“你干爹只收了你这么一个义子,他去了,天门天字堂的位置自然也就落在你身上了。”
凭栏而立,徐如意看着刘喜淡淡的说道。
“干爹他,是不是。。。”刘喜的声音很悲伤,眼中也有泪光闪动。
“嗯。”徐如意点点头:“人都有一死,你也不要太过挂怀。虽然你二人相交才三四年的时光,不过偶尔刘孝感也和我说起过你。每次说起你来,他总是带着笑,看的出来,他很喜欢你。”
“干爹。。。”刘喜喃喃念了一声,泪水终于还是落下。
看着刘喜低低的啜泣,徐如意一时无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行了,逝者已矣,活人的日子总还要继续过。”随手拍了拍汉白玉的栏杆,徐如意开口问道:“刘孝感教你的天光万照功你练的怎么样了?”
“回门主,属下已经练到第二重,云霞万丈了。”
徐如意点点头:“那功夫我听刘孝感说过,前三重进境最难,待根基扎实了,后边就能一日千里,是门有深入浅的功夫。你三年能练到第二重也算是不错了,不过还是要继续努力。”
“是。”
“早年间本来想着调你入东厂的,但既然你接了天字堂堂主的位置,再入东厂就有些难办了,毕竟宫里也离不开你。
不过这样也好,长孙殿下与你也很亲近,待他继位,你免不了还要接上大内总管的位置。到时候我在外,你在内,正好也能做个互补。”
刘喜小心的说道:“属下只怕做不好,坏了门主的大事。”
“不用太紧张,放轻松一些。”徐如意摆手道:“李彩娱他们你也见过了,有他们在宫里帮趁着,出不了大事的。”
。。。。。。
南京北郊马场
这里本是一片宽阔的农田,但在洪武三年,被朱元璋征收,改作了皇室专用的跑马地。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他朱元璋人生的终点,而他这个天下第一人,不能倒在病榻之上,这是耻辱,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耻辱!他觉得自己还能再肆意姿虐一次。
“允炆。”御撵上,朱元璋开口说道:“牵匹马来,朕要骑马。”
“皇爷爷。。。”朱允炆本想劝慰,但看着朱元璋冷冽的眼神,终究还是顺从的吩咐了下去。
不一刻,一匹健硕的黑马被牵了过来,朱元璋在朱允炆的搀扶下,费力的跨了上去。
四下望望,身后是绵延无际的仪仗和随侍的文武群臣,龙子龙孙。
“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声,这位天下至尊马鞭轻扬,随后重重的抽下。
骏马“唏律律”的一声嘶鸣,随后箭射而去。
有谁能想到,当年凤阳城的放牛娃子,皇觉寺的要饭乞丐,也能登上这九五至尊的宝座?!
百年传承的蒙元朝廷没有挡住他,白莲教中的阴谋暗算没有挡住他,湖北的陈友谅、江浙的张九四,一个一个都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
数十年过去,这天下的英雄都倒在了他的脚下,这天地间再无一人可与他抗衡。
左手缰绳,右手马鞭,连连抽打,如癫似狂
目之所及是他的大明江山,马蹄所踏,是他的千秋社稷。
这世界已容不下我朱元璋了,那我就到天上去再和老天爷斗上一斗!
缰绳一紧,骏马人力而起。长刀斜指天际,朱元璋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一声呼喊。
“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
五凤楼的钟声响起,一连九声,响彻整个南京内外。
“皇上!”
“皇上啊!”
承天门外,已经等候近两个时辰的文武百官们放声嚎哭。捶胸顿足,撕心裂肺,就好像是自己的亲爹死了一样。若是有人能走近了细细的看看,就会发现,真正落泪的其实没有几个人,大多数都只是在干嚎而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洪武皇帝手下当官的日子实在难熬,说是生死一线也差不了多少。如今洪武皇帝大行,皇长孙殿下即将继位,他们朝思暮想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他们没有笑出声就已经是拼命克制的结果了。
文武群臣的哭嚎毕竟比不得五凤楼的钟声,喊破了喉咙也传不到深宫内苑,传不到朱允炆的耳朵里。
静静地看着黄绢附上了朱元璋的面容,克制已久的泪水再次从朱允炆的红肿的双眼溢出。
“皇爷爷。。。你也不要允炆了。。。”
身后,徐如意和刘喜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这个时候的朱允炆并不需要别人的劝慰,让他静一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看着龙床上已然与世长辞的朱元璋,徐如意心中也不禁唏嘘怅然。
一世英雄,最后也敌不过生老病死。有时候想想,其实人活着也挺无趣的,一切都已经被注定好了一般,只需要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新皇登基
乾清宫
洪武皇帝的牌位之后,是一个巨大的棺椁,盛装着朱元璋的遗体。身上盖着金丝锦被,四面环绕着各式香烛纸马,白绫鲜花。
牌位前文武大臣跪地痛哭哀嚎,一个个撕心裂肺的,好像恨不得以身殉葬一般。但实际上,若有人拨开他们掩面的袍袖,便会发现他们的脸上哪里有一滴泪水。眼中又哪有一丝的伤感。
洪武皇帝视群臣如草芥,臣子视他自然也如仇寇一般,只是他们将这份仇恨掩藏了起来,不说罢了。
如今朱元璋死了,他们没有当场笑出声来完全是因为怕掉脑袋,不然的话,估计放鞭庆祝一下的心思都有。
徐如意冷冷的扫了一眼众文武大臣,随后又将目光转向最前方的朱允炆。双膝跪地,默默地看着朱元璋的牌位。没有任何的哭喊,可耸动的肩膀,不时抬起的袍袖,都说明,他是真的悲伤。亲人逝去的痛苦,只有真正的亲人才能明白。
不知何时,礼部尚书陈迪手捧着一个锦盒走到众人前方,高声喊道:“大行皇帝遗照在此,众臣叩拜!”
众臣口称万岁,伏地顿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万岁!”
“陛下!!!”
哭号之声更甚。
陈迪遗照念罢,便又按制率领众臣请新君即位。朱允炆神思不宁,但还是勉强的走完了三请三辞的流程。最后,随着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加冕为帝,成为了大明王朝理所当然的第二任皇帝。
大明王朝也在洪武三十一年五月二十四日的夜晚,又展开了新的篇章。
。。。。。
接下来的一个月,朝廷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皇帝驾崩需要为其做法事超度,需要入陵下葬。而新皇登基需要在洪武门前举行盛大的仪式昭告天下,需要拟定恩旨施恩百姓:比如大赦天下,比如免除各地历年积欠税赋,再比如犒赏群臣,等等等等。
好在这些事情大部分都已经有成法制度,只要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就行了。礼部专司朝廷礼仪,对这一切都早已有了腹稿,所以做起来也算是有条不紊。
东厂
徐如意顺手接过凤思递上来的丝巾擦擦脸上的水渍,开口问道道:“怎么样,从宫里把你接出来,最近过的还习惯吗?”
凤思端着铜盆,言笑晏晏:“在宫里做的就是伺候人的活儿,出来还是一样,有什么不习惯的。”
说着抱怨的话,不过从语气上能听出来,只是开玩笑罢了。
徐如意笑道:“我可没让你伺候,这可都是你自愿的,可赖不了我。”
“行行行,都是我自愿的。”凤思翻了一个白眼儿,没好气的扯过徐如意手上的丝巾,扭头而去:“饭菜都准备好了,放在桌上了,一会儿记得吃。我先出去买菜了。”
徐如意摇头苦笑。
“督主。”矮胖的云铮从屋子里走出来,笑道:“凤思姑娘今天准备了您最爱吃的羊肉馅饼,看起来味道真的不错。”
“行了,一块儿吃吧,你一大早上过来也没吃饭吧?”徐如意笑笑,走进了屋中。
桌上两碗米粥,六个馅饼,还有一盘小葱拌豆腐,一叠凉拌肚丝。看着就很有食欲。
“黄子澄和齐泰那边儿最近有什么动静吗?”徐如意端着粥碗开口问道。
吃饭的时候工作,工作的时候吃饭,这好像是中国人普遍的一个习惯,徐如意也不例外。
“回督主的话。”云铮想了想,说道:“昨天听夜雨泽说,黄子澄和齐泰最近都在准备恩科的事情。黄子澄似乎想当文科的主考官,而齐泰想当武科的主考官。倒没有听说有什么其他的动静。”
徐如意一挑眉毛:“看来他们这是准备培植各自的势力了。”想了想,徐如意吩咐道:“告诉夜雨泽一声,让他把齐泰准备的武举相关的制度条例想办法抄一份出来给茹瑺送去。让茹瑺看看改改,看时机报给皇上。”
“是。”云铮认真记下,随后又问道:“那黄子澄那边?”
“不用去管他。”徐如意笑道:“他那是白费功夫。皇上性情仁厚,笼络再多的官员也不如他身边的亲近信任的人说一句。”
两人说着话,那边一个番子来报:“督主,指挥使,龙爷和飞爷回来了,现在大堂等候。”
“知道了。下去吧。”徐如意看看云铮:“走吧,一年多没见,可算是回来了。”
二人放下碗筷,来到大堂。
只见大堂之中除了山崎龙也和化鹏飞之外,还有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身段高挑,眉眼动人。婷婷袅袅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玉葫芦。
见徐如意和云铮进来,山崎龙也和化鹏飞起身拱手:“督主。”
徐如意点点头,伸手指指这陌生女子,示意二人介绍一下。
“沈红仙。金针沈家现任家主。你不是要见我吗?”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徐如意“哦”了一声,在正中主座上坐下,拿眼一扫山崎龙也,见他右臂依旧空空荡荡,不由得不悦的说道:“南京到南疆的路程说近不近,但跑一个来回最多三四个月也就够了。你们去了快一年,咱家还以为是顺便把胳膊接了,没想到走的时候什么样子,回来了还是什么样子。”
“接条手,我沈家确实可以做到,不过需要用到南疆五毒教的同心蛊。”沈红仙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小玉葫芦:“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是拿到了。手呢,我随时可以给他接上,不过这个等会儿再说。
任笑现在还在我沈家待着,之前和你们提的条件,只完成了银子这一项。其他的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少林大还丹,回头咱家自然会给你搞来,七个甲子高手,咱家也已经准备好了。唯有让你沈家重出江湖这件事,咱们需要细细的谈谈。”徐如意沉吟道:“你沈家的事情咱家已经听人详细的说过了。你们曾经拥有人皮面具,这东西太危险。如今你们就算说你们没有了,恐怕别人也不会相信。所以呢,咱家准备让你们挂在朝廷的名下,就在这南京城里重开山门,如何?”
“挂在朝廷名下,处处受朝廷指派,那我沈家还算什么江湖门派。”沈红仙摇头不应。
“你想带沈家重出江湖,又不想受朝廷庇护?”徐如意反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我没说不受朝廷庇护,我只说不想受朝廷指派。”沈红仙摇头轻笑,随后伸手一指山崎龙也:“你若答应,我今天就可以给这山崎龙也把手接上。之后等你把事情都办好了,我沈家就帮你把任笑治好,如何?”
“只收朝廷庇护,不受朝廷指派?”徐如意想了想,觉得事情虽然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直接将沈家挂在朝廷名下,不论是四教七派还是其他的什么杂鱼野狗,明面上都不会轻易地来为难沈家,不然朝廷随时可以出动兵马镇压。但如果明面上与朝廷不产生关联,那到时候出什么问题就只能由他的东厂出面解决。这几年东厂在徐如意的发展下,哪怕是在江湖上也算是有些威名。毕竟如今的东厂之下,高手众多,一般的门派根本就无法相比。
于是徐如意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
文华殿
新任大内总管刘喜,手里拿着一柄拂尘,双目微阖,看着自己的脚尖。而身前三丈处,黄子澄正长篇大论的说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大道理。
皇帝并不好当,尤其对性格还有些懦弱绵软朱允炆来说,当皇帝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之前的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就是这个天下的实际掌控者,可那个时候他的皇爷爷还在,他坐起事来心里面底气十足。可如今皇爷爷去了,他必须依靠自己的时候,再面对满朝文武,他总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面前黄子澄的一番滔滔不绝其实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燕王三子来京吊唁是尽孝道,虽然燕王有谋反之意,但出于对孝道的尊重,朝廷便必须将燕王的三个儿子放回去,不然便是玷污了他们的孝道,朝廷也必将失去天下大义,这对未来起兵削藩不利。
对于黄子澄的话,朱允炆心中并不是很认同。经过多年来徐如意灌输的毒鸡汤,他早已经不是历史上的那个政治小白了,只是出于对黄子澄天生的畏惧,让他有些纠结不知该如何反对罢了。
“陛下,对待燕王三子,朝廷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礼仪款待也不能有任何错漏,不然必将被天下人耻笑,将来又如何能够携大义而兴王师?请陛下三思。”黄子澄说到这里,深深一拜。
“黄卿家所说之事,朕会好好考虑,请黄卿家放心。”朱允炆身心俱疲的挥了挥手。
看黄子澄山呼万岁之后退了出去,朱允炆身子向后一靠,瘫坐在龙椅上。
“陛下,听厌了吧。”刘喜轻声说着,倒上了一杯热茶递到朱允炆的身边。
朱允炆结果茶杯喝了一口,随即又放在了桌上。但紧皱的眉头却渐渐的舒缓了许多。龙井茶,里边还加了些绵白糖。苦中带甜的清香让他的心平静了许多:“还是你贴心,加的糖不多不少,正好。”
“陛下。”刘喜微笑道:“朝中大事奴婢不懂,但看着陛下整日里皱着眉头烦心,奴婢的心里便不是个滋味儿。奴婢没什么本事,也只能帮您倒杯甜茶了。”
“唉。”朱允炆叹了一声。刘喜的话说的他心中一暖。
大殿上一时间沉静了下来。良久,朱允炆睁眼道:“刘喜,去问问,如意还没来吗?”
“是,奴婢这就去问。”说着话,刘喜就走了出去。可巧,一出殿门,正好看到徐如意一身锦袍,迎着艳阳走来。
“督公。”刘喜低声道:“黄子澄想让陛下在燕王三子吊唁过后将他们再放回去。语气咄咄逼人,让陛下心中不悦。”
“陛下有说什么吗?”
“黄子澄在的时候,陛下什么也没说,只说要考虑。”
“嗯,我知道了。”徐如意点点头,两人向殿内而去。
“陛下,奴婢一出大殿,正好和如意公公打了个照面。”刘喜来到朱允炆身侧,笑道。
“奴婢徐如意拜见。。。”徐如意话没说完,就见朱允炆睁眼笑道:“快起来吧,不是说了吗,没有外人在,你我之间还如往常一般。”连连挥手:“赐座,快赐座。”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搬来一把椅子,让徐如意坐下。
徐如意想了想,开口说道:“陛下,看你眉头紧皱,似乎有些烦心事?”
“别提了。”朱允炆抱怨道:“之前四叔不是派了他的三个儿子来京里吊唁皇爷爷吗,算算路程,明天差不多就该到了。朕原本在考虑要不要借机将他的三个儿子扣住,今天早朝后和稍微试探着和黄卿家提了一下,没想到他就给朕天南海北的说了一通,从尧舜禹汤一路说到周吴郑王。什么有的没的都扯了出来,好家伙,连口水都没喝,一口气说了快一个时辰。意思就是一个,必须将燕王三子放回去,不然就是无道无德。”
听朱允炆的一通抱怨,徐如意差点儿没乐出来:“陛下,那姓黄的好歹也是你老师,怎么在你嘴里和那个说书的快嘴鱼似得。”
“别别,他俩可没可比性。”朱允炆和徐如意待得久了,嘴也损的很:“不信你看着,把黄卿家扔到茶馆里,他能挣到一文钱都算是奇迹。”
第一百五十六章 庄中轶事
“陛下,农夫与蛇的故事,奴婢以前和你说过的吧?”
“说过说过。其中的道理朕都明白。”朱允炆无奈的摇头道:“正因为明白,所以才不想放四叔的那三个儿子再回去。可黄卿家说的虽然大多没什么用,可有一句朕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明面上最好还有有个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然对天下人确实不好交代。毕竟他们这次进京是来吊唁皇爷爷的。咱们也不好做的太过。”
“冠冕堂皇的借口?”徐如意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当然,如果咬咬牙下狠心,也可以不管不顾的直接软禁了他们,或者把他们直接扔进东厂的诏狱里边关起来,甚至一刀杀了也不是不行。可这样以来就相当于撕破了脸。天下人不知道燕王有反意,他们只会看到来吊唁爷爷的三个孙子被自己的表哥给迫害了。舆论汹汹,反倒让给燕王起兵送去了借口。
朝廷和燕王的交锋虽然是早晚的事,但他们都不希望是现在。朝廷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准备,需要一个完全的谋划,以免到时候天下藩王皆反,四面楚歌。而朱棣也同样需要时间,来准备更多的粮草物资,甚至是训练更多的士兵。
君臣两人沉思半晌,最后都没有想出个合适主意来。
徐如意开口宽慰道:“陛下,最好的情况,就是您那三个表弟进京之后能犯下什么大错,又或者他们愿意主动的留下来。这两者都很难实现,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奴婢一时间还没有头绪。好在左右还有些时间,一时想不出来也不打紧。陛下也不必太过忧心,若是引得心思忧郁,伤了身体那反倒不好了。”说着话,暗中对刘喜使了个眼色。
刘喜在一旁点点头,也开口道:“陛下,听说如意公公给您建的天下第一庄已经建成了,里边奇人异士众多,您要不要去看看?”
听到这话,朱允炆眼前一亮:“怎么,已经建好了?”
“建好了,前天刚刚建成。”徐如意挠了挠头,笑道:“本来今天进宫就是想和您说这个事儿的,结果一时忘了,还好刘公公想着。”
刘喜和徐如意一个是宫中的大内总管,一个是宫外的东厂厂公。虽然暗地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在朱允炆的面前却表现的客客气气,好像不是很熟络的样子。这是徐如意事前嘱咐的,以免引起朱允炆的不安。毕竟朱允炆现在是皇帝了,同一个人,但身份变了,有些东西也不可避免的变了味道。
“走,今天心烦,正好去你那天下第一庄看看,散散心。”朱允炆说着,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
天下第一庄坐落在东华门外的一个巷子中。很大,四进的宅院。原本是定远侯王弼的府邸。王弼死后,家产充公,被徐如意给拿了过来。虽然是现成的宅子,但如今住的人不一样了,用途也不一样了,就必然要重新改造一番。
外宅的庭院基本不变,但内宅的一座座亭台楼阁都被拆去,取而代之的是许许多多的独立而精致的小院落,专供庄客们居住。到底是以前的侯府,身在其中,便能感觉到里边不同寻常的富贵气息。
朱允炆在徐如意、刘喜和王永真的陪同下,在这个庄子中四处闲逛。本来按王永真和刘喜的意思,要把那些庄客叫出来给朱允炆来个才艺大比拼。不过朱允炆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随意的看看才是最好。若是把那些庄客叫出来面圣,万一一时紧张,出了什么岔子反而扫兴。
“陛下,如今庄中合计有庄客十三人,皆是天下第一等的奇人。每日里酒肉供奉,每月还有例銀月钱。大家伙在陛下的名下,虽然日子有些无趣,但每日里锤炼各自的技艺,都盼着有朝一日能够为陛下效力。”王永真在朱允炆的身边引着路,一边介绍着庄子里的情况,谦卑却又不惹人厌烦的漂亮话,说的井井有条,显然也是准备多时了。
穿过一个不大的拱门,几人进入了庄子的内宅。还没走多远,猛然听到一阵灵动的鸟鸣声。
“叽叽叽,啾啾。”
紧接着便见天上不知何处,突然飞来了大群的飞鸟,黑压压的一大片,鸠麻燕雀应有尽有,隐约间似乎还有一只鹰隼,在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上空盘旋。
“这是?”朱允炆目光看向王永真。
王永真笑着指向鸟群下方的院子说道:“那个院子里住的是天下第一训鸟师,名字叫做胡雀儿,三个月前刚刚加入我天下第一庄。一手训鸟的本事,打一个呼哨,方圆十里的飞禽燕雀便会齐齐聚集。”
“好本事,好能耐!”朱允炆不由赞叹。脚下紧走两部,便想走过去细看,猛听得一声怒吼:“直娘贼个胡雀儿,这才什么时辰!昨天咱俩怎么说的,不是说好了老子没睡醒之前你就不训鸟的吗!”
片刻,一个声音小意回道:“曹大哥,这眼瞅着午时都快过了,我怎么知道你还没睡醒。”
“我呸,你还有理了你,老子今天非得教训你一顿不可!”一个小院的大门打开,曹杰手里抓着一个大磨盘,大踏步来到对面小院的门口,“咣咣咣”的砸门:“开门开门,你有本事叫小鸟,你有本事开门啊!”
胡雀儿隔着门陪小心:“曹大哥,你是不是又把磨盘拎出来了,快放下,我看那东西害怕。”
“你害怕?我怎么看不出来,今天非得。。。”曹杰的吼声猛然一顿,愣愣的抬手往脸上摸了一下,随后看看手掌。。。新鲜的鸟翔,白中带黑,还热乎。
“啊!!!!!!”曹杰虎吼一声,随后彻底抓狂。抡起手中磨盘一抡,只听一声巨响,院门应声而倒,阵阵尘土飞扬。
里边胡雀儿见情形不对,身形一纵,窜上房顶,口里忙不迭的解释:“曹大哥,曹大哥,你这是作甚,平白把我院门拆了,回头还得麻烦庄主。”
“那也顾不得了,今天非得给你个教训!”曹杰跳脚指着房上的胡雀儿:“你给我下来。”
胡雀儿哪里敢下来,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不。”
“你敢不敢下来!”
“不敢。”
“你!”曹杰气急。
这时又一院门打开,走出一个人来,二三十岁上下,两撇老鼠须,一脸的精明算计:“曹大哥,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胡兄弟扰了你的清净,你也不至于要他的命啊。”
“万华兄弟你不知道,昨天我刚和他说完这事儿,他都答应的好好儿的,谁知今天又来了这一出。”
“昨天咱们说的是我早上不再训鸟,这都中午了,谁知道你还没醒啊!”胡雀儿也是满脸的委屈。
“那个大个儿叫曹杰,天下第一大力士,两膀力气不下千斤。后出来这个人叫张万华,天下第一商贩。搭桥对缝,东买西卖,天下就没他卖不出去的东西。”王永真向朱允炆介绍到。
“这么说他很有钱了?”说话时,朱允炆脸上震惊的神色还没褪去。
“陛下有所不知。”徐如意接道:“走南闯北,东买西卖的小商贩本事再大也挣不了几个钱。大买卖行当在各地都有自己的行会,没有靠山关系,想插足进去基本都是不可能的。”
“哦。”朱允炆点点头。
那边张万华眼珠一转,笑着说道:“曹大哥,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我的不是?”曹杰伸手拽过张万华的衣领,怒道:“你今天说个明白,不然,老子连你也打一顿!”
“曹大哥,你听我细细道来。”张万华不慌不忙的说道:“你嫌这胡兄弟训鸟打扰了你清静,所以要他晚些再训,对吧?”
“对啊,怎么了。”
“所以你是求他办事,对吧?”
“求?”曹杰脸色一沉:“怎么能叫求呢,应该叫。。。应该叫。。。”
“买?”张万华提醒道。
“对!买,老子是想买他个清静!”曹杰连连点头。曹杰脾气虽然有些大,但本质上来说还是个讲道理的人,不是个爱欺负人的。
张万华伸手拍了拍曹杰揪着自己领子的手,示意放自己下来:“曹大哥是个讲理的人,有些话小弟也敢直说。既然是买,那曹大哥你有给他什么东西做交换吗?哪怕是一两银子也没出吧?没有吧。既然没有,平白无故的人家凭什么要卖你这个清静呢?所以啊,问题还是出在你的身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额。。。是,是吧。”曹杰挠挠头,手里的磨盘也扔在了地上。
“所以啊。”张万华很大气的一拍曹杰的肩膀:“曹大哥你还是先想想应该拿什么东西能买个清静然后再来和雀儿兄弟发脾气才是正理。你说对不?”
“额。。额。。。。”曹杰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三两银子来,转头冲房上的胡雀儿喊道:“胡兄弟,这个月庄主给的例钱我这里还剩三两,都给你,你以后能不能等我睡醒了再玩儿鸟儿?”
胡雀儿跳到地上,也有些不好意思:“曹大哥说的哪里话,这里面也有我的不是。下次我一定先等你起了床,露了脸,再训鸟。这银子你快收回去,我可不能要。”
“给你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曹杰伸手把银子塞到胡雀儿的怀中,拍拍屁股转身而去:“收了银子,再要不办事儿,我打你也理直气壮,看谁还能说什么。”
张万华嘿嘿一笑,揽过胡雀儿的肩膀笑道:“怎么样,白得三两银子,是不是该请兄弟吃顿酒?”
“嘿。”胡雀儿笑道:“今日确实多亏了张兄弟,不然。。。额,庄主。”胡雀儿话说到一半,正看到王永真陪着朱允炆、徐如意和刘喜走了过来。胡雀儿是后来的,不认得徐如意的身份。而张万华倒是认识徐如意,不过因早先得了王永真的嘱咐,所以装作不识,也和胡雀儿一样,只叫了一声“庄主。”
“嗯。”王永真点点头,笑道:“把你俩安排的近了倒也是怪我,一会儿你们找管家说一声,换个离曹杰远点儿的宅子。曹杰是个浑人,心眼儿不坏,你们别往心里去。”
两人连称“不敢。”随后眼神看向一旁的朱允炆,拱手问道:“这位兄弟是新来的?”
朱允炆一愣,但随后反应过来,也拱手说道:“在下朱文,是王庄主的朋友,过来看看而已,见过两位兄弟。”
“啊,朱文兄弟,久仰久仰。”两人仰天打个哈哈,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便结伴而去,准备找个地方吃酒。
“有趣,真有趣。”朱允炆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赞叹道:“果然是天下第一的本事,真奇人也。”
“陛下。”徐如意趁机说道:“不要以为这只是有趣而已,单说训鸟。大军在外,若带上这胡雀儿,天上燕雀盘旋,四下有没有什么埋伏暗算可就了如指掌,比军中斥候还要厉害几分。再说那曹杰,力拔山兮的气力,攻城拔寨,相信亦是好手。”
“嗯。”朱允炆点点头,认真道:“天下第一庄确实作用不小。如今只有一十三人,倒是少了些。王永真。”
“草民在。”
“朕现在正式任命你为天下第一庄庄主,位同六品武官,赏金五百两。”
“谢陛下恩典。”王永真跪地拜道。
“刘喜。”
“奴婢在。”刘喜恭声应道。
“回头记得和兵部报备一下,官身行头早些安排人送过来。”
“陛下放心,奴婢记下了。”
“嗯。”朱允炆扶起王永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好干,朕不会亏待你的。”
王永真做感激涕零之状。但实际上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朝廷的职位他不在乎,他想做的是回到青城山,回到师傅的身边去。
如今看来,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解缙说书与内阁之议
求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在一定的时间内尽可能的将自己的才华展现在上位者的眼前,同时留下深刻的印象。不同的场合,用到的方式方法肯定是不一样的,不过总的来说,就是要围绕四个字:投其所好。
解缙投身东厂,为的不是在东厂中待上一辈子,而是想借着东厂为跳板重新回到朝堂之上,回到权利的中枢,当然,这个过程中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并不重要。
朱元璋驾崩的那一天,他跪在徐如意面前期盼的提出了自己的愿望。原本以为徐如意会推脱一番,没想到对方一口答应,只是留下了一个问题:你希望以怎样的方式面圣呢?
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解缙这个大明第一才子。金殿奏对?旁人推荐?这些都是现成的法子,但都不是解缙想要的,他更希望能够成为朱允炆所亲近的大臣,而不是随便给个官职然后打发到一边去的那种。
经过一番探听,解缙在三天前从查察司司主夜雨泽的口中得到了一条重要的信息:皇帝似乎很喜欢去某个茶馆里边听书?
这个消息给了他极大的灵感,经过一天一夜的思索,他终于制定出了一个自觉完满的计划。向徐如意汇报之后,也得到了他的回复:“很好,就这么做,明天我会为你安排的,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
十两银子。
解缙从茶馆老板手中买到了一个在快嘴鱼上台之前说半个时辰书的机会。
茶馆老板觉得解缙很傻,哪里有倒贴钱上台说书的先生?但左右快嘴鱼申时才上场,台上没人,他也无所谓,十两银子已付,哪怕他说砸了也没事,明天不让他来了不就完了?
而对于解缙来说,别说是十两银子,就是百两千两再加上两个腰子,只要他拿的出来,他也绝对不会犹豫。
午时,解缙就站到了台上开始说书,正主没来,他也就随便的说一些小段的故事,或者民间的话本。消磨时间,反正他也不指望看客们的打赏。
终于,眼瞅着就要到未时的时候,三个年轻的茶客走进了茶馆之中。
为首的公子一身淡蓝文生公子袍,头戴方巾,腰悬美玉。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虽然长相上说不上英俊潇洒,但气势上却透着一股华贵。
身后两人,左边那个白面无须,长相稚嫩还透着些阴柔;而右边那个,神色睥睨,面容俊美异常近乎于妖,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似乎泛着光,正是东厂厂公,自己的恩主徐如意。那不用说,站在他身前的那个公子必然就是当今圣上朱允炆了?
解缙探寻的看了徐如意一眼,对方微微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公子爷,您可有阵子没来了。”茶馆老板抽空喊了声“沏茶。”便快步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快嘴鱼是申时上场开书,现在未时还没到,他人还没来呢。”
“他没来?”朱允炆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似乎有了些去意。
徐如意不动声色的开口道:“公子,来都来了,刚吃完饭,正好喝点儿茶消消食儿。”伸手一指台上的解缙:“快嘴鱼虽然没来,但这台上不是还有个说书的先生嘛?听听看,就当是消磨时间了。”
一旁茶馆老板也劝道:“是啊公子,您先听听看。说的好不好的也就一个时辰不到。等快嘴鱼来了我立马让他上去替下来,您看如何?”
朱允炆可是难得的豪客,每次来了都得留下个十两八两的银子,而且还不用找钱,老板可不舍得就这么让他走了。
朱允炆想了想,点头道:“好吧,那就听听看吧。”
台下前排正当中的位置坐下,三人点上一壶花茶,两三样点心,目光看向台上的解缙。
解缙不动声色,三言两语之间结束嘴里正在说的小段,随后把穷摔一拍,开始说起了自己精心准备的《七国之乱》。
《七国之乱》的故事说的是历史上西汉汉景帝时期的一次诸侯国叛乱,参与叛乱的是七个刘姓宗室诸侯王: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故又称七王之乱。
这个故事其实从说书赚钱的角度来说并不太好,因为其中缺少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国仇家恨,恩怨情仇。但解缙不在乎,他又不是为了赚钱,只要朱允炆能爱听,那就足够了。
朱允炆确如解缙所预料的那样,在他一开口说出《七国之乱》的名字时,眼中的轻松便退了去。
《七国之乱》的故事朱允炆在史书上也看过。这个故事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两个字:削藩。
汉景帝采用了御史大夫晁错的《削藩策》,决定削藩,加强中央集权。触动了刘氏藩王的利益。随后七王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反叛,汉景帝一时软弱,赐死晁错试图平息藩王们的愤怒,没想到反而让藩王们的气焰更胜。索性最后朝中大将周亚夫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平定了叛乱。
如今朝中的局势与当时何其相似,皇帝有心削藩,藩王野心勃勃,战事一触即发。这段日子以来,朱允炆将这段历史翻了不下十遍,简直快要倒背如流的程度。但仍还是被解缙的诉说而深深吸引。
“汉景帝有文治之心,奈何天下藩王野性难驯。虽为刘姓同室,为权力,仍不免刀兵相向。”
“恩怨可以化解,但欲望却不可能磨灭。汉景帝将晁错杀死,看似是打消了七王‘清君侧’的大义,但实际上在七王起兵的那一刻起,大义就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任何的安抚,施恩都不可能再让他们主动的退去。朝廷最该做的,就是坚定信念。”
“狭路相逢勇者胜!任何的退让,都只是在削弱自己的实力,助长敌人的气焰!”
“朝廷最终虽然取得了胜利,但自身损耗亦是巨万,大伤元气。究其根本,就在于朝廷事先毫无准备。汉景帝只想到朝廷从兵力和大义上占优,胜算略高,藩王们不会反抗。可真到藩王们起兵作乱的时候,如何应对?以谁为帅?粮草兵员何来?这些事先都没考虑过。现在看来,若不是当时出了一个周亚夫,只怕汉室江山最后的归属亦未可知。。。”
回宫的路上,朱允炆显得沉默了许多,一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徐如意和刘喜默默地跟着,也不说话。
“如意。”
“陛下。”
“那个说书的先生恐怕不简单,你去查查他的来历。”朱允炆认真的吩咐道。
“是。”徐如意低头应诺。
。。。。。。
掌灯时分
朱允炆埋头案牍之上,手里提着朱笔,批阅着奏章。眼看着还有几本便要结束,没想到那边刘喜又轻手轻脚的捧着一摞子新的放下。
“这又是哪里送来的?”朱允炆有些烦躁的说道。
“陛下。”刘喜苦笑道:“这是吏部送来的,具体说的是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不批了。不批了。”朱允炆把笔一摔,头往桌上一趴:“留中,等明天再说吧。”
“是。”
“陛下。”徐如意迈步走进殿来,看着朱允炆疲倦的样子,轻声说道:“那个说书的先生,奴婢已经查明白了。”
“哦?”朱允炆抬起头:“是谁啊?”
“解缙。”徐如意说了一声,随后将手里拿着的本章递了上去:“天下闻名的才子,曾任翰林学士。”
朱允炆将手上的折子看了一遍,随后奇道:“皇爷爷让他十年后再来?这才。。。”
“六年。”徐如意接道,紧接着又说道:“陛下,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用人之际。奴婢觉得他今天所说的故事之中有不少话影射本朝,对于削藩一事确有不少真知拙见。若您觉得合适,给他安排个职位相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安排职位,哪里那么合适的位置给他。”朱允炆摇头叹道:“别说他了,皇爷爷叫我尽早启用正学先生,到现在都一个多月了,我还没想明白把他安排在何处。位置低了,难免大材小用,位置高了,则恐怕黄卿家心中不满,难办的紧啊。”
“这倒是个问题。”徐如意沉思片刻,目光一扫,看到桌上厚厚的奏折,故作无意的问道:“陛下,看您如此疲惫,可是今天的奏折还没批完吗?”
“别提了。”朱允炆摆手道:“咱们出去两个时辰,今天的奏折又攒了起来。朕到现在晚饭都还没吃,估计要想把这些折子全部批完,今天是不用睡觉了。”
“这样啊。。。”徐如意想了想,笑问道:“陛下,臣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朱允炆好奇道。
“这主意不太好说,”徐如意挠了挠头,随后沉声道:“奴婢先问陛下一句,您可信得过方先生吗?”
“当然信得过。”朱允炆不假思索的说道:“方先生是皇爷爷给朕留得肱骨之臣,胸中韬略你我也是见识过的,我怎会信不过他呢。”
“那您信得过那个解缙吗?”徐如意又问道。
“这个。。。”朱允炆沉吟片刻,回道:“勉强。不过皇爷爷当年既然让他十年后再来,或许也是一个留给我的能臣?
而且他今天很多对藩王之策的见解深得朕心,说他忠心耿耿,朕拿不准,但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如意你到底要说什么?”
徐如意笑着一指书案上的本本奏折:“陛下,每天您批阅这些奏折累吗?想象一下,今后的每一天,您都要面对着只多不少的奏折,您希不希望能有个人帮帮您呢?”
“如意。”朱允炆脸色突然严肃起来,沉声道:“要知道,皇爷爷当年废除宰相之职的时候可是说过,后世不得复立宰相。若我这样做了,恐怕会出大麻烦的!”
“陛下,奴婢岂敢请您复立宰相,您误会了。”徐如意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宰相位列百官之首,助天子处理天下政事,官居一品,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皇上的权威确实具有很大的威胁。但奴婢的意思,是让多人分化宰相之权。”
“分化?”朱允炆有些不解的看着徐如意。
“对,分化。”徐如意点头道:“您可以让方孝孺、解缙、或者再加上一二人,将百官呈上来的奏章先看一遍,写上建议。然后再由陛下您审阅后批红盖印,不合心意的您直接改之,时间不就节省下来了?
同时将他们的官阶定的低一些。这样一来,既可以让他们的才学得到充分的发挥,同时又不会影响您的权威。
而且他们的官阶很低,所以六部高官也不会听从他们的吩咐。即便是听从,可他们又不是一人两人,彼此难免还有争斗。事事都离不开陛下您的权势,您只需要管理好他们几人,便可以对天下政事了如指掌,岂不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这。。。”朱允炆犹豫了。
若是有后世之人在此,当能一眼看出,徐如意所说的这个主意,正是明朝的内阁制度。内阁制度由明成祖朱棣所创,原因就是朱元璋废除宰相制度之后,每天公务奏章实在太多,多到朱棣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所以才想到找一群“秘书”帮他处理政务。这个制度其实制定的很完善,只要君王不是那种太不靠谱的,就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偏偏朱棣之后的几位君王靠谱的太少,所以才给予了内阁大学士们远超宰相的权势。
徐如意之所以提出内阁的制度来,一是为了能够将解缙插到文官集团之中,以便他对朝局进行一定的掌控,而更深层的一个原因,是为了给缔造另一个怪物机构做出铺垫。而那个怪物机构的名字,就叫做司礼监。
头几年,徐如意曾经间接的对朱允炆和朱元璋提出了应当教太监们读书识礼的看法。之后朱元璋虽然仍旧对太监很防范,但却从某种程度上算是接受了这个观点。在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处理蓝玉一案的时候,曾经下过一道秘旨,让司礼监选拔宫内有天分的幼年太监并教其读书识字书,读的都是忠君爱国的洗脑文章,年纪也还小,如今也才十六七十上下,不堪大用。但不管怎么样,这就是一批种子,而徐如意现在,就要给他们发芽的土壤。
第一百五十八章 桥上、林中
就在徐如意提出内阁制度的第二天,朱允炆便正式下旨,更定官制。
升六部尚书为正一品,升吏部左侍郎杜泽为吏部尚书。
改都察院为御史府,都御史为御史大夫。罢十二道为左、右两院,左为拾遗,右为补阙。
改通政使司为寺。
詹事府增置资德院。翰林院复设承旨,改侍读、侍讲学士为文学博士。
设文翰、文史二馆,文翰以居侍读、侍讲,文史以居修撰、编修、检讨。
一套迷踪拳之后,才在旨意的最后,提出要增设文渊阁,设文渊阁大学士两人,官居六品,辅佐皇帝参赞军机政务,任命方孝孺、解缙担任第一任大学士。
旨意下的很急,朱允炆没有和黄子澄和齐泰两人做任何的商量。旨意下的也很巧妙,把六部尚书的官阶提升至一品,这样六部尚书便不会做任何反对。六部自然也不会有几个人提出异议。旨意顺利的通过。
旨意虽然顺利通过了,但黄子澄和齐泰却非常不满。
改革官制,如此重大的事情竟然不与我们商量,太不给面子了,必须要讨个说法。
早朝完毕,黄子澄和齐泰便阴着脸来到了文华殿求见朱允炆。
“臣齐泰(黄子澄),叩见陛下。”
“两位卿家快快平身。”朱允炆双手虚扶,又转头吩咐道:“刘喜,快快给两位卿家赐座”
“谢陛下。”黄子澄和齐泰起身,坐在了刘喜搬来的两张圆凳上。
朱允炆有些心虚的看着黄子澄和齐泰,笑道:“两位卿家见朕,不知有何要事要与朕商议?”
“陛下。”黄子澄与齐泰对视一眼,当先站了起来,施礼道:“臣想问问陛下,到底是何人与您进言,让您更定官制的?”
“额。。。”朱允炆脸色一僵,随即有些不悦道:“怎么,这旨意有什么问题吗?”
黄子澄又道:“陛下,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新设立的辅佐陛下参赞军机政务的文渊阁大学士之职有些不妥。
军机政务从来都是一国之要害,等闲之人不得与闻,更别说。。。”
黄子澄话音未落,只听殿外脚步声音响起:“黄大人的意思,是怀疑方学士和解学士的才学了?”
黄子澄回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徐如意领着方孝孺、解缙、并六部尚书联袂而来。
“臣徐如意(方孝孺、解缙、茹瑺。。。)参见陛下。”众人顿首下拜。
“众卿平身。”朱允炆淡淡一笑:“赐座。”
“谢陛下。”众人起身施礼落座。
老话讲“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可真要是说人的时候被人抓了现行,难免还是令人尴尬,更别提黄子澄这种出了名的体面人。
一时间,黄子澄脸色胀红,语塞不知何言。
徐如意冷哼一声,说道:“正学先生是先帝所留的肱骨之臣,解学士才名天下皆知。黄大人,做事稳重是好事,但还是要秉承公心的,不然,难免让人觉得你太过霸道。”
“你!”黄子澄气急,拂袖怒道:“先帝严旨,内官不得干政,在座的皆是朝内大员,议的也是军机大事,你在此作甚,还不速速出去!”
对付这种气急败坏的人,你越是和他争吵,他越是来劲。反之,你若是淡然处之,倒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只见徐如意微微一笑:“皇上召集众位大人商议政事,自然没有咱家一个太监置喙的地方。不过咱家怎么说也是东厂的厂公,在这里可以为大家说些时下众位大人所不知道的情形,这不算是冒犯先帝旨意吧?”
徐如意说道这里,面向朱允炆躬身道:“陛下,东厂今日得到三条消息。一者,燕王之前自称头疼病重,难以赴京吊唁先皇。如今东厂调查得知,其乃装病,身体健硕,并无异常;二者,北平如今厉马秣兵,已扩军至二十万余,远超正常防务所需,且未曾报与朝廷知晓;三者,先前燕王派遣其三子入京吊唁先皇,如今人就在城外五十里处,相信明日便可抵京。”
建文朝的头等大事,第一要务是什么?
在座的朝中众臣心知肚明:削藩!
朱允炆让徐如意带六部尚书来此,就是为了将削藩的事情议一议,同时也是让方孝孺和解缙展现才学韬略,为其在众臣面前正名。
如今的情形,黄子澄和齐泰也不好再纠结之前官制变更之事,毕竟话头已经被引到了削藩大事上。
而说起削藩,这可就挠到了黄子澄的痒处。
“陛下。”黄子澄上前一步,从容而自负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折子,朗声说道:“燕王狼子野心,臣对此早有耳闻,心中亦早已准备好了一番对策。今日机会正好,便奏与陛下,也请几位大人一起听听。若有不足之处,烦请指教。”说着话,黄子澄将手中的折子展开,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
还是黄子澄一贯的风格,从三皇五帝开始说一通,强调皇权正统,神圣不可侵犯,再说说藩王尾大不掉的现状。直到众人听的都有些不耐烦了,才说起了他的削藩之策。
一连说了十多条,其实总结起来还是一句话,先削小藩,再削强藩,燕宁最后。
“之前我与齐大人共同商议了一番,认为朝廷如今当误之急是兴武备,重兵事。可借明年朝廷开恩科之际再开一武科。为朝廷选拔良将。”
说到这里,齐泰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来,躬身说到:“陛下,武举之事由来已久,但在我朝还没有制定详细的制度。臣夙兴夜寐,写下了一些自己的浅见拙识,还请陛下御览。”
两人一唱一和,好像在演双簧一般。
“陛下,臣有话说。”齐泰话音刚落,兵部尚书茹瑺也起身说道:“有关开武举一事,虽然齐大人和黄大人事先没有与臣商议,但却与臣不谋而合。臣也有意请陛下开武举一科。”伸手从袖中拿出一本厚厚的折子,双手举在身前:“这是臣想到的一些想法,也请陛下一观。”
“这。。。”朱允炆、齐泰都皱起了眉头。
齐泰皱眉是有些不相信天下真有如此巧合,自己苦思冥想数月才想出来开武举的良策,准备借此登上兵部尚书之值,这肥头大耳,整日里无所事事的茹瑺也想到了?还是说有人走漏了风声?
齐泰不由怀疑的看了黄子澄一眼,见他也是一脸茫然。
上边朱允炆的左右看看茹瑺和齐泰,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齐泰是兵部左侍郎,按职位来说是茹瑺的下属。开武举这件事情说起来不算是小事。听黄子澄,齐泰,茹瑺三人所说,齐泰是与黄子澄商议过,却没有和茹瑺提起?
朱允炆现在已经是皇帝了,站在皇帝的角度,这个小小的细节犯了他心中的两个忌讳:越权而不尊上、结党。
齐泰遇事不与茹瑺商议,这就叫僭越,用后世的话来讲就是“越级上报,目无领导。”不论古今,职场政坛上都是个忌讳。
而且齐泰是兵部的官员,黄子澄属翰林院文官,二人名义上是同僚,实际上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系统的。他们有事为什么要互相商量?
这样想着,朱允炆的脸上渐渐的有些阴沉了起来。
。。。。。。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好诗,好诗。”
“一天到晚就知道做些酸诗,你还能干点儿什么?”
“那你除了打打杀杀的那一套,又会做什么?”宽大的车厢里,朱高燧对着二哥朱高熙反唇相讥:“二哥,这句诗一共十四个字,有没有哪个不认识的?三弟我教教你啊?”
“我去你。。。”朱高熙勃然大怒,便要动手,一旁的朱高炽低喝了一声:“够了!眼看着就要到京城了,父王和道衍大师是怎么说的,你们都忘在脑后了吗?!”
“没忘,没忘。”朱高燧笑嘻嘻的回道:“三弟我好歹也读过几本书,脑子够用,怎么会忘呢?”
“你敢说我脑子不够用?!”朱高煦又要动手。
朱高炽脸色一沉:“进了京变如同入了龙潭虎穴,在外强敌环伺,你们二人若还闹得不成样子,难道当真活的腻歪了不成?”
“哼。”朱高燧头一歪,闭目不言。
朱高煦气闷的重重往后一靠,随手拿过小半坛酒喝了一口,嘴里嘟囔道:“不就是早出来一会儿吗,摆什么大哥架子。”
朱高炽双目一凝,深深地看了朱高熙一眼。
三兄弟间,朱高熙和朱高燧原本不和,但朱高炽和朱高熙的关系其实还不错。只是自从朱棣派他们三人入京吊唁开始,情况便有些不一样了。
朱高熙虽然五大三粗的,但手下还是有几个精明人的。原本就觉得父王可能要反,只是吃不准而已。这一次父王借病不肯入京,愈发说明心中有鬼,也让他彻底的明白过来,父王真的有意九五,而他。。。未必不能争一争那个金灿灿的位子,尤其上边只有一个肥胖如猪,腿脚也不利索的大哥。
心念一起,野心也就再难平息下去,曾经的兄友弟恭变成了如今的三国争霸。有趣的是,本应强势的大世子对应的是三国中最为羸弱的蜀国。原因无他,朱棣看他最不顺眼。
也是,三个儿子中一个尚武,一个善文,唯有朱高炽相貌令人生厌,偏偏法理上还是自己一切的继承者,有些事情也就在所难免了。
“世子。”
车厢外想起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
听出是自己的贴身太监马三宝,朱高炽撩开帷裳:“何事?”
“世子。”马三宝骑马在侧,轻声说道:“快到天色不早,距离下一座城镇似乎还有些距离。前方有一片小林,不然今夜就在林中歇息一晚吧。”
朱高炽费力的挪动了一下身子,探头往前方看了看,远处一片茂密的杨树林:“行,你安排吧,记得让几个人先进去打探一下,别有什么强人。”
“奴婢明白。”
马三宝答应一声,随后扬鞭打马,向着密林而去。
朱棣一共给自己的儿子派了三十五个护卫,算上马三宝一共三十六人。人数虽然不多,但个顶个的都是军中和江湖上的好手。所以马三宝一人前去,倒也不怕这边出什么问题。
小树林看着不远,但望山跑死马,实际上并不太近,也有个十几里的样子。马车行的慢,马三宝来到林前的时候队伍还离得老远。
马三宝提声喊到:“南来北往一捧水,黄色的人家想在此歇一歇。此地可有猛虎啸林,这里有白花花的兔子奉上,还请行个方便。”
马三宝说的是绿林的黑话,大概意思就是自己这边的人马想在林中歇息一番,若林中有强人,自己愿意奉上些银子,希望不要起了冲突。
一捧水指人数不到百人,黄色的人家指与皇上沾亲带故,来头不小,白花花的兔子指的是银子。
自己这边虽然实力雄厚,但俗话说逢林莫入,晚上月黑风高的,有心算无心之下就算不会吃亏,也怕麻烦,所以马三宝先软硬兼施的说了一番,算是探探水。还别说,一路上光在这上头就已经花了快千两银子,还真是躲过了不少贼人。
马三宝连喊两遍,正要喊第三声的时候,只听林中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马三宝?你师父可是天门马庆功马副门主?”
“谁?”马三宝心下大惊,天门的存在可是极为神秘,自己的师傅可是在临终的时候才表露了身份,留下交代,这林中怎会有人一语叫破自己身份?
马三宝面上不露声色,高声喊到:“哪位朋友在林中,还请现身一见。在下确实是马三宝,但却不认识什么马庆功。”
马三宝这边说着话,耳朵却树了起来,一动一动的,聚精会神的听着林中的动静。他有把握,只要林中之人再出声,他必能找出其方位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十七年蝉
盛夏的午后
阳光照进这片林中,透过叶片的缝隙,最后落在了青青的绿草间。
某一棵微微有些弯曲的杨树下,一块土石被推开一旁。一道缝隙,随后一只金蝉缓缓地拱了出来。数年的等待,终于即将迎来化蝉的一刻。哪怕这同时也意味着生命进入倒计时。
六条节足连动,向着树根爬去,它要爬到眼前的树上,它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完全是本能的行为。一尺,一寸,就在它即将成功的一刻。微风拂过,“啪嚓”一声脆响,无妄之灾,它终于还是失败了。
马三宝没有注意到脚下那个微不足道的生命的逝去,因为眼前的鬼面人让他更加在意。
灰袍罩身,面覆鬼脸,除了那双有些粗糙的手以外,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肌肤暴露在外。
“你是谁?”马三宝问话的同时,双拳渐渐攥紧。
“八卦十六两,尽在天门中”鬼面人笑着念了一句。
“什么八卦十六两?咱家不明白你的意思。”马三宝眉头轻皱,似乎真的有些不明白。
“怎么,你师傅没和你说过?”鬼面人见马三宝脸色不似作假,不由的有些诧异。
马三宝想了想,还是坦诚的说道:“我师父临终前确实说了自己是天门中人,但其他的却什么也没交代过。”
听到马三宝的回答,鬼面人先是一愣,随后摇头苦笑:“原来如此,倒确实是副门主一贯的作风。”
话说当年任笑有意将天门的传承断了,二十四堂堂主也算是心知肚明,出于种种原因并没有反对。但在此之外,天门任笑之下其实还有两个副门主,一个就是马庆功,而另一个名叫无眠。两人对任笑的决定都是持反对态度的,一气之下便尽皆远走。一个去了北平,收下了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太监的马三宝,而另一个,至今下落不明。
马庆功之所以什么也没有和他说也确实是为了保护马三宝。毕竟天门势衰,大不如前,而且还有几个对头,白莲教就是头一个。若是将来天门真的没了,马三宝又漏了口风,恐怕会有大难。也是出于这份考虑,马庆功死前除了以哀求的语气给任笑去了一封信,对马三宝却只留下了一个天门的名字,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说。
若不是他的信勾起了任笑争强好胜的心思,恐怕徐如意早也就死了也不一定。阴差阳错的,倒是救了徐如意一把。
言归正传。
马三宝对于眼前之人的戒心已经放下了一些。毕竟对方念出了天门的名字,自己的师傅也确实是马庆功。对于自己那个已故的神秘师傅,马三宝还真是有些好奇。
八卦,人类的第七大本能,马三宝也不能免俗。
“你到底是谁?”马三宝看着鬼面人,再度沉声问道。
“行了,别紧张,我也是天门的。”鬼面人摆手道:“天门共分二十四堂,我是南斗天府星堂星君,主司南直隶一省事务。名字就不说了,门主没有交代。”
鬼面人坦然表明身份,随后笑道:“俸门主之命,今天来此与你相见,其实就是想知会你一声,待你进京了,可能有事情要用到你,所以先打个招呼,以免到时候起了什么误会。闹得不愉快。”
“门主是谁?”
“也不能说。”鬼面人摇头,随后直了直身子:“就先这样吧,咱家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到队伍中,省的时间久了惹人生疑。”
“说了半天,只一句你是天门的,回头再联络便完事了?”马三宝玩味的笑道:“多说点儿啊,咱家还没听够呢?”
说着话,脚尖猛然一点,合身而上,双掌击出,如花蝶乱舞。
马三宝对自己的师傅,对天门都很感兴趣,但对天门可没什么归属感。哪里会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擒在手中,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有趣。”鬼面人冷笑一声,退了一步,随后双掌在身前一拍,猛然推出,却是想要来个一力降十会。
“好!”马三宝一声历笑,电光火石之间在鬼面人双手小臂上连拍七下,紧接着掌势一收一推。
“嘭嘭!”
两声炸响,四掌相交。
马三宝倒退三步,鬼面人闷哼一声,身形微晃,却是一步不退。
一招互换,看似鬼面人占了上风,其实不然。马三宝退了三步,力道自然化去,虽有小伤,却无大碍。
而鬼面人双臂颤抖,体内七道异种真力游动,受伤不浅。
另一边马三宝不待身形站稳,歪头一口血痰吐在一边,再度上前,气势更胜先头三分。身法诡异,体内似乎隐约还带起些“嗡嗡”刺耳的尖啸。
鬼面之下,钱刻木面色凝重,身上已然受伤,哪里还敢留手?若是真在此地被这个后辈擒了下来,脸丢尽了不说,天门的门规也饶不了他。
一念及此,钱刻木强提一口真力,将体内的七股异力逼入三焦脉络。拳掌呼啸,已然是拿出了破釜沉舟的态势!
“砰砰砰!”
“着!”
“哈!”
过的二三十招,马三宝一声大喝,双拳握在一处,趁钱刻木侧身,抡圆了横扫他的胸前檀中要穴!
檀中穴乃是人身三十六死穴之一。被寻常人打上一拳都容易背过气去,更别提马三宝这势大力沉的一记重拳。
马三宝也是打出了真火,双目犯黑,似乎失了理智一般,如此杀招,哪里还像他说的只想生擒?
眼看还差一寸钱刻木便要命丧九泉,谁知他身形猛然一顿,还是侧身,硬生生来了一个铁板桥,身子后仰,几乎来了个对折。
“轰!”
马三宝重拳打在二人合抱粗细的巨树上,一声雷响,竟将巨树打作两段,树干飞出三丈多远!
“好机会!”
正是马三宝招式用尽之时。钱刻木双手在地,顺势两脚飞起,来了个大回旋,正踢在马三宝的哽嗓咽喉。
“嚓!”
“不对!”钱刻木感到脚上感觉不对,腿上一曲一蹬,借力飞起,跳出了圈子。
犯黑的双眸,咽喉处的皮肤似乎生了一层角质,隐隐泛着些金红之光。
钱刻木深深的看了马三宝一眼,恍然道:“十七年蝉,不愧是马副门主的徒弟,我大意了。”
马三宝冷笑一声,站定身形,面上轻松惬意:“所以啊,还是给咱家留下吧。”
“哪那么简单!”钱刻木诡异的一笑,猛然一掌拍在自己天灵百汇。脚下“嘭”的一声炸开,烟尘四起。
“咳咳!”马三宝被尘土惊了一下,咳了几声,再要上前,鬼面人却不见了踪迹。
“可恶,”恨恨的一跺脚,骂了几声,马三宝转身而去。
。。。。。。
“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对于朱高炽的问询,马三宝想了想,答道:“遇到了几个毛贼,奴婢已经打发了。”
马三宝没有说实话,天门的事情没有搞清楚,自己也牵涉其中,尤其自己师傅临终前说不要与人提起天门。这一切让他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也就不说了。
“嗯。”朱高炽点点头,没有细问。既然马三宝说已经打发了,那便是无事了,他对这个奴婢做事还是很放心的。
“掌柜的!你怎么了?!”
看着钱刻木浑身尘土脚步虚浮,似乎受伤不浅的样子,李二赶忙上前搀扶。
“没事儿,先打我一掌。”钱刻木虚弱的说道。
“哦。”李二答应一声,也不犹豫,一掌打在了钱刻木小腹丹田。
“噗!”
一口鲜血喷出,钱刻木的脸色反倒红润了许多:“幸亏你在,不然我怕是都走不回城里了。”
“堂主,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是不是那个马三宝?”李二脸上似有愠色。
“怎么,想帮我报仇?”钱刻木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他把马副门主的十七年蝉连到了破土,凭你还动不了他。”
“十七年蝉?!破土?!”李二惊呼一声。
这门功夫李二曾经听钱刻木提起过,共分六层:成虫、变蛹、伏地、破土、脱壳、蝉动。
马庆功身为副门主,无权修习天门四大神功,但因其立下汗马功劳无数,得到了天门上上一任门主的赏识,特例许他观看选择一本神功典籍参悟,许看不许练。
而马庆功的选择,就是白骨禅。并以此为基,取其蜕变之意,创出了《十七年蝉》。
当然了,对外人,他只说是自己观蝉之一生所创出的一门武功。
相传级西之地有一种蝉,可在地下潜伏十七年,一朝蜕变,声震九宵。
而这门武功取名十七年蝉,所谓十七年并不是说十七年便能练成,而是意指时间漫长艰辛。而且每进一重,都会经历刮骨剃肉一般的痛苦,甚至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的下场。非大毅力者不可成就。也正是这个原因,之前钱刻木才没有想到马庆功竟然会将这种武功交给他唯一的传人,而这个传人竟然还将这功夫练的这么高。
若说这门武功威力如何?天门以外,无人知晓,因为凡是与他交过手的人,都死了。而在天门内,除了任笑、无眠和寥寥数人之外,其他人也无有交手的把握,对这门武功,也只是略知一二。
“破土,便能将堂主您伤成这般模样?”李二喃喃道,眼中透着恐惧,手上的力道不禁轻了几分,差点儿将钱刻木摔在地上。
“那也不至于。”钱刻木微微摇头:“主要也是我一时托大,没有带上家伙,开始的时候也没有用上全力,失了先机。不然的话顶多也就是个轻伤,哪里会像现在这般狼狈。”
说到这里,钱刻木不禁感慨:“小门主一人力压八卦五堂,这边又出了个马三宝,白莲教的那个小娘皮也厉害的像个妖怪。我们这些家伙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
“陛下,可是今天的饭菜不和口味?奴婢去让御膳房重做一席?”
嘉明殿,五尺五宽,一丈余长的檀木桌上,满满当当的码放着三十六道佳肴,具是色香味上佳的美食,金碟玉碗盛装,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只是朱允炆却好像没什么胃口的样子,眼睛虽然看在桌上,但嘴里却咬着筷子头,半天也没有下筷。
“陛下?”刘喜见朱允炆没有反应,不禁有轻声唤道。
“啊?”朱允炆身形一震,似乎才回过神来。
“陛下,可是饭菜不和胃口?要不要奴婢让御膳房再做一席?”
“不用了。”摆摆手,拿起面前的玉碗喝了一口鲜虾汤,旋又放下。
“刘喜,”朱允炆状似无意的开口道:“你可知道黄卿家和齐卿家两人私交如何?”
“这。。。”刘喜瞳仁一缩,低头说道:“陛下,奴婢没出过宫,不知外廷之事。这事儿啊,您该问如意公公才是。”
“额。。。哦,对,朕确实问错人了,”朱允炆笑着拍了拍额头,笑了笑,但随即又低声自语道:“黄卿家和齐卿家一个是翰林学士,一个是兵部侍郎,他二人虽然都是我身边的近臣,但应该也不至于什么事都在一起商量吧?”
刘喜眼珠转了转,低声说道:“陛下,可是觉得黄、齐两位大人走的太近了?”
这话若是面对着朱元璋,刘喜可万万不敢开口,哪怕是老张也没这个胆子。但如今面对着朱允炆这位性情仁厚的,太监们的胆子也就稍稍的大了一点儿。
当然了,也只是有些话能够讲分寸的说,比如刚才朱允炆询问外廷之事,若刘喜也能说出个四五六来,那就是找死了。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朱允炆问道。
“陛下,奴婢懂得不多,不过奴婢知道两个小道理。”刘喜轻轻一笑:“这第一嘛,顶头上差若是不待见一个人,那这个人日子过得一定很不舒服。”
“嗯?”朱允炆一挑眉毛:“说下去。”
“是。”刘喜点点头:“这第二嘛,朋友相交,最怕的就是妒。一人得道,一人平庸,这关系早晚会变了味道。”
听刘喜说完。朱允炆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渐渐的有了些笑意。
“呵呵呵呵。”朱允炆笑着点了点刘喜的胸口:“一个你,一个如意。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朕有时候真相看看你们是不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陛下,若您真想看,奴婢,奴婢。。。”刘喜咬牙皱眉,似乎真的在考虑挖心的可行性。
“好了好了,朕要你们的心做什么。”朱允炆看刘喜纠结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伸手一指:“去,把那盘豆腐呈点儿给朕尝尝。样子不错。”
心念通达,胃口自然也是大开。
第一百六十章 世子进京 1
“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过得好,但不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人性的矛盾,内心的冲突,现实的残酷,在这句话中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齐泰没有听过这句话,但此时此刻,这句话能够恰到好处的表达出他内心的纠结。
黄子澄升官了,由翰林学士升为太常寺卿,同时还身兼吏部左侍郎之位(杜泽升为吏部尚书,原本的职位便空了下来)。
而齐泰,仍旧还只是一个兵部的左侍郎。在上有茹瑺压制,下有五军都督府数十名都督制衡的情况下,这个侍郎头衔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齐泰不解,昨天文华殿一同面圣,黄子澄屡次出言顶撞圣上,为什么今天他反倒青云直上了?总不能是皇上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吧?
这样想着,齐泰望向黄子澄背影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些复杂。
人的第六感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很难说。看不见,摸不到,但确实存在。
感觉到一股深深地怨念,同样也在思索着今日早朝上的变故的黄子澄在金水桥上停下了脚步,转过头,与齐泰正好看了一个对眼。
齐泰先是一愣,随后又有些尴尬的走上前去:“黄大人。”
“齐兄。”黄子澄拱手回礼,笑道:“你我本是故交,何来大人之称,如此见外啊?可是黄某做了什么糊涂事,得罪了齐兄?”
齐泰很想说一声“你升官了,我看着不顺眼。”但这显然不现实,到底是个本分的读书人,齐泰施礼道:“黄兄见笑了,黄兄并未做错甚事,只是小弟自己起了糟粕之心,有负圣人教诲,该打,该打。”说着话,伸手打了自己脑袋两下。
黄子澄伸手阻拦,想笑,但最后还是没有笑出来:“齐兄,实不相瞒。对于陛下今日所为,愚兄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且别看愚兄我表面风光,实际上可并不那么好过。”
“怎么?”
“唉!”黄子澄重重一叹,伸手拍打桥栏上的石兽,开口道:“吏部尚书是谁?还用我多说什么吗?”
“杜泽?”齐泰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来,看向黄子澄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些同情。
关于杜泽如何当上的吏部尚书,坊间和朝堂上多有传言,说法很多,但最为主流的便是说他搭上了东厂的阉宦,有人说他送了银子,有人说他献了老婆,还有的甚至说杜泽认了徐如意做干爹,总之没有一句是好话。
实际上呢,杜泽能当上吏部的尚书天官还真是徐如意出了力,不过杜泽并没有给出任何实质的好处,更别说献妻认爹这种荒诞之行。只是写了一封信,表示以后愿意听命行事而已。
而徐如意也并没有多做什么,甚至没有和朱允炆提过这件事。只不过,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悄悄的和吏部的右侍郎王文,也就是杜泽的最大竞争者见了一面。而见面的地点,就在王文的藏宝室中。位于王文书房的书架后面,大概有一箱多的金银和几副名家的字画。
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就好像真的只是偶遇一般,点点头,徐如意就走了。第二天,王文便上书递了辞呈,搞得朱允炆心里也是莫名其妙的。
黄子澄一提起杜泽,齐泰便明白了过来。不管传言真假,总之这杜泽和东厂的太监们肯定不清不楚,不然又怎会空穴来风?
而黄子澄和齐泰两人一向看东厂的那个提督太监不顺眼。两相关联,黄子澄在吏部的差事估计也不会好干到哪里去。
两人互相看看,颇有些难兄难弟的感觉。不过内心里,齐泰还是不太舒服,别忘了,黄子澄还升任太常寺卿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差事,理论上统管翰林院的(实际上翰林学士各个都是历届科举的顶尖人士,恃才傲物,又能与皇帝直接对话,所以并不是很在意太常寺卿的管辖)。
想到了各自的处境,就想到了茹瑺和杜泽。想到了他们二人。。。
“嘶~”齐泰猛然吸了一口凉气:“黄兄。”
“怎么?”
“吏部杜泽,兵部茹瑺,如此算来,朝中六部,最为紧要的兵部和吏部都与东厂的那个太监头子亲近,这这这。。。”
黄子澄怅然一叹:“原以为陛下登基便会重用你我,许多志同道合之同僚都来相贺,可偏偏斜刺里又出来一个方孝孺和解缙,而东厂的那个太监又不时兴风作浪。”
说道此处,黄子澄义愤填膺,不由张臂高呼:“先帝啊!!!”
拱门中,一个扫撒的小太监看看不远处的黄子澄和齐泰,诡异的一笑,拎着笤帚,猫着腰,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走进了宫中。
“去,你现在就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告诉刘喜去。”胖胖的老太监笑眯眯的说道,小太监转身又跑了,手里的笤帚都没放下。
。。。。。。
“嗯?”朱允炆看刘喜到殿门口和一个小太监说了什么又回来,不由好奇的看向刘喜。
“陛下。”刘喜脸上似乎很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的朱允炆都有些难受。
“说啊,出什么事了?”朱允炆有些不悦的又问了一遍。
“陛下,刚刚那个小太监是宫门的扫撒,他看到,看到。。。”刘喜声音低低的,“看到”了半天,也没有说下去。
“看到什么,你倒是说啊。”朱允炆有些不耐烦了。
“看到黄大人和齐大人在金水桥上说了好一阵子话,最后黄大人还高喊‘先帝’,一副蒙冤受屈的怨会模样。”
“呵呵。”朱允炆轻笑出声,看来黄子澄已经看出自己在杜泽手下的未来不会太光明了。
其实朱允炆并不知道杜泽是徐如意的人,只是昨日看杜泽与黄子澄意见想左,料想二人关系不会太好,所以才作此安排。
“哼,早就该找个人治治你了,省的你一天到晚的训斥朕。不过。。。”朱允炆脸色陡然转阴“金水桥上呼喊先帝,你是对朕不满,心存怨望吗?”
。。。。。。
金水桥上的一幕,朱允炆的呢喃,这些消息还没有穿回东厂,事实上,就算是传回来了,估计一时半刻的也不会有谁理会。
东厂之中,除了黑猫还待在诏狱里边“玩耍”,其它的大人物们,上到徐如意、云峥,下到几个档头,此刻都齐齐的站在东厂后衙的一间静室之外。除了他们,王永真、化鹏飞,几个也都在,甚至小欧阳也靠着董超的肥胳膊,静静地站着。
众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静室的小门。等待着里边的结果,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没错,静室之内,沈红仙正在给山崎龙也接手。静室之中一共三人,沈红仙、山崎龙也,和一个路人甲。
对,就是路人甲,名字并不重要。好像是哪个犯官的小舅子还是大姨夫的,反正是什么时候被一起抓到诏狱里的。沈红仙说他的手最合适,所以他就被带过来了。
“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吧?”王永真喃喃自语,脸上细密的汗珠,说不出的紧张,看起来,就好像里边是他婆娘在生孩子一样。。。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还是很形象的。
郁郁叨叨,郁郁叨叨。说的人心中烦躁,
“安静点儿,没事儿也让你说出事儿来了!”徐如意一脚踹在了王永真的屁股上,没用力什么力气,不过猝不及防之下,王永真还是被踹了一个趔趄。
“永真哥哥,龙哥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欧阳清脆的声音安慰道。
不得不说,女孩子的发育确实要比男孩子快,再加上好吃好喝,习武炼骨,如今欧阳不过十三岁,但已经快一米五六上下,除了面容有些稚嫩以外,完全就是一个大姑娘的样子了,除了胸部有些平以外。。。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是那一袭白衣,只是脸上没有再像以往那样罩着面纱。
“怎么样?成功了吗?”众人中王永真第一个上前问道。
沈红仙下巴扬起,傲娇的哼了一声,走到欧阳的面前:“欧阳~,今天天色这么好,咱们去城外扑蝴蝶啊?”
或许是自小便缺少女伴的缘故,才认识几天,欧阳和沈红仙便打成一片,一个红衣小妹妹,一个白衣大姐姐,真好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一般。
“不要了。”欧阳摇头道:“欧阳要看看龙哥哥才能放心。”
“对啊,到底怎么样了?”众人急道。
虽然看沈红仙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但还是有她一句确切的答复心中大石才能落地。
“切,还能怎么样?接条胳膊而已,瞧你们一惊一乍的。”沈红仙翻了个白眼,随后伸个懒腰:“他在里边睡着呢,看看可以,别打扰他。等他醒了记得告诉他一声,七日内胳膊不要用力。本家主累了,先去歇了。”
说完,沈红仙腰肢晃动,袅袅婷婷而去。
“我。。。我。。。”古月真红着脸,看着沈红仙美好的背影,结结巴巴的想说什么。
“去吧,不怕挨打这一点我真是服了你了。”徐如意挥挥手,古月真用力点头,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沈姑娘,等等我,路上危险,我护送你回房啊!”
“本家主还用你护送?招打!”
“啊~~~”
。。。。。。
即使是此刻亲眼看到,仍旧还是那么让人难以置信。眼前的山崎龙也沉沉的睡着。上身赤裸,原本空空荡荡的右臂如今已经接上。除了肤色的差别和一道细细的血痕,其他的就好像和原装的没有区别。
没用针线,怎么缝合的呢?徐如意伸手想触碰一下,但最后还是将念头抛在一边。还是等他彻底好了再说吧。
一具男尸静静的在地上躺着,右臂已经不见,血留了一地,屋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只不过没有人在意而已。
“行了,既然没事就先散了吧。留个人照看一下,走的时候记得把地上收拾一下。”徐如意轻声吩咐一声,转身离去,没办法还有事情要做。
一路出离了东厂,徐如意来到了东直门外的仁心堂后后院墙外。也不敲门,垫步拧腰,一纵而入。
“谁!”
“是我。”徐如意说着话,循声走入了后堂。
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道更胜以往。
看着李二额头的汗水和炕上钱刻木惨白的脸色,徐如意皱眉道:“动了手?他伤了你?”
“属下一时大意,请门主责罚。”钱刻木想起身施礼,却被徐如意拦住了。
“没事,好好养伤就是,有事回头再说。”徐如意示意李二跟自己去后院详谈。
“那个马三宝先动的手?”听李二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通,徐如意不禁皱起了眉头。
任笑当初曾经吩咐过要他带马三宝进地宫拜祖师爷。所以徐如意得知马三宝也在来南京的队伍中时,才让钱刻木去接触一下,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
现在想想,有些事情确实是自己想的简单了。马三宝在燕王府中生活多年,名义上是天门中人,但实际上并无任何交集。若真的将天门和燕王府摆在他的面前,恐怕还是选择燕王府的可能更大一些吧。
看来不能贸贸然的带他去地宫了。万一他不知轻重,将事情告诉了朱棣或者其他什么人,可能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门主。”李二恭声开口道:“要不要小的再去接触一下?”
“没必要了。”徐如意摇头道:“暂时不要再理会他,找机会咱家自然会和他说个分明,但眼下却不是时候,盯紧了他就是。”
顿了顿,徐如意开口问道:“对了,你这里有没有。。。要那种能够定时发作的,最好能由我来控制时间的那种。”
古怪的看了徐如意一眼,李二开口道:“也有,不过没您说的那么准,只能大概的算一个发作的时间,一两个时辰还是可以的,不过我不会配,得我们堂主来。”
“行,回头让他给我配三副,我要用。”
“是。”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世子进京 2
“最近咱家可能会有一些动作,需要你忙点儿忙。”
“公公有事请尽管吩咐,纪刚万死不辞!”
“呵,收起你这副嘴脸来。”徐如意拿起桌上的一个羊脂玉镇纸随手把玩着,看也不看纪刚:“万死不辞这种表忠心的话,郑峰也听了不少了吧?如今他坟头草估计得有几寸长了吧?有没有去给他多少几张纸钱?”
“那。。。那只是个意外。小人也不想的。”纪刚讷讷的解释道。双目眯起,因为他怕面前的那个太监看到他眼中的杀意。
“意不意外的咱家并不在意,你开心就好了。”徐如意冷笑道:“总之一句话,接下来的十日内,我要你锦衣卫对任何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管看到任何事,听到什么传闻,都不要到处乱说。”徐如意终于抬眼将目光看向了纪刚:“明白?”
“那皇上那边若是问起。。。”纪刚犹豫道。
“嗖”
一道寒芒闪过,纪刚下意识的想要躲避,身子晃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凭借惊人的理智保持不动。
玉石镇纸打在头上,随后落在地上,碎成两半。额角青紫一片,但没有出血。疼痛让纪刚将接下来的疑问全部咽回了肚子。
“不要,到处,乱说。”徐如意重复了一遍,两道历光直射纪刚的双眼:“听明白了?”
“小人明白。”
“明白就好。”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起身来到纪刚的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泛着油光的大脸:“有野心是件好事,但也要有自知之明。至少现在,你还惹不起咱家。你要忍耐。”
。。。。。。
一路无惊无险的进了京师,朱高炽三兄弟在燕王府行在安顿下来。饭也没吃一口,便换上了郡王的朝服,匆匆赶往宫中觐见天子。
不管怎么样,朱允炆和他们也是堂兄弟的关系,所以朱允炆的脸上挂着笑意。
“本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快快请起。”朱允炆进走几步,上前躬身将自己的三位堂弟搀扶了起来:“走,英华殿以布置好了家宴,三位堂弟一路风尘仆仆,朕与三位堂弟接风洗尘。”
亲近、热切的态度,在外人看来真是好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画面,温情满满。朱高炽三兄弟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疑惑,难道他们这个皇帝堂兄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
“传菜!”待四人按主次做好,刘喜高声宣喝。
紧接着,十数个宫娥列队而出,手里端着各色菜肴,按照一定的序列花式摆放在长桌上。皇帝一人吃饭,三十六个菜。这次加上了三个郡王,按理应该准备更多。不过说了是家宴,朱允炆特意吩咐,准备个圆桌,十几个菜也就够了。
有些事情可以随意,但有些规矩就不能免去了。宫娥放下菜肴之后便陆续退去。与此同时,那边的帷幕后,乐师们也调好了弦瑟,见刘喜点头便开始弹唱了起来。
再然后,便是银针试菜,太监尝毒的过程,菜多,废的时间也稍微长了些。
待一切都准备好了,朱允炆端起酒杯,笑道:“来,素酒一杯,朕为三位堂弟洗尘。”
“谢陛下。”三人也赶忙端杯起身。
其实各自的心里都明白,双方的关系是敌非友。所谓的亲情,在皇权的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但表面上毕竟还没到撕破脸的程度,所以四人的脸上还是带着亲热的微笑,天南海北的热烈的交谈着。
朱允炆引着话头,天南海北的讲着,朱高炽不时的回应几句,朱高熙偶尔故作憨态的爽朗大笑,讲讲塞外的风情与沙场的残酷。而朱高燧呢,优雅的吃着菜,喝着酒,兴致来了便插上几句,赋诗一首,尽显文人风雅。
刘喜在一旁伺候着,见谁的酒杯空了,便给斟满。见谁的筷子落了,便再拿上一双新的。虽然他没有掺和进四人的谈论,但他们话中的深意却是听懂了。
朱允炆说的是天下在朝廷的治理下四海昌盛,朱高炽的回应中则暗示这与藩王们的治理也是密不可分的。朱高熙笑声中暗含着“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伤,至于朱高燧,则展示了北平文风昌盛。
总而言之,朱允炆说朝廷将天下治理的很好,朱高炽这边则说藩王们治理的也不赖。
酒过三巡,罗圈话说了一箩筐,朱允炆的眼中似乎有了些醉意。不知何时,忽然开口问道:“朝野上下,多有传闻,说四皇叔有不臣之心。这留言甚是恶毒,离析我天家血脉亲情,真是可恨。”
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就好像被人话上了一个休止符,霎时间鸦雀无声。三人脸上的笑容也一时间僵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朱允炆的话看似无意,实则大有学问。首先,他将朱棣的野心用传言的方式说了出来,同时又表示自己是不相信的,左右都与他无关,只看朱高炽如何回应。
朱高炽沉吟片刻,开口笑道:“陛下,您也说了,都是些恶毒小人的传言,不足为信。而且。。。”朱高炽顿了顿,又说道:“臣在北平也听到些传言,说陛下有削藩,改祖制之心。臣的父王和微臣三兄弟也是一字不信的。
不过今日陛下提起,北平和南京都有人散播谣言,可见是有人暗中想要兴风作浪,欲要对设计不利,还请陛下严查才是。”
一番话,软中带硬,钝刀子杀人,中间还给朱允炆扣上了一个改祖制的大帽子,不得不说在朱高炽身上“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在这里,顺便提一句,大明朝近三百年风雨坎坷,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应该落在朱元璋身上。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变法才能图强,适应这个世界,才不会被这个世界所摒弃。朱元璋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为自己的子孙制定了详尽的规矩和法度,还下旨说后世帝王不得更改。简直就是给自己的子孙们强行套上一个紧箍咒。
你要削藩?那你就是更改祖制。
这顶帽子,就算是朱允炆也戴不起。
见朱允炆脸色阴沉,朱高炽又说道:“其实陛下何必担忧呢?朝中有曹国公、武英侯几位大将在,天下何人能坏我朱家江山?”
。。。。。。
“天下何人能坏我朱家江山?”口中呢喃着这句朱高炽的疑问,朱允炆目光深邃。
宴席已经散去,朱高炽三兄弟也已经出了宫门,虽然天色还早,但他们也要早些休息。毕竟明天一大早便要去孝陵吊唁朱元璋。
朱允炆虽然喝了不少的酒,但此刻他眼中的醉意已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少年天子的清明。
“何人能坏我朱家的江山朕不知道,但你们的爹想坏朕的江山。当朕不知道吗?”朱允炆冷哼一声。
“如意。”
“奴婢在。”
“可想到办法怎么将朕的这三个堂弟留下来了吗?”朱允炆问道。
“没有。”徐如意撒了谎,但面上却做出忧愁的样子来:“陛下,燕王敢让他的三个儿子齐赴京师,其实就是笃定了朝廷没有理由不会扣留他们,所以有恃无恐。不然,单说那朱高炽的体格,说一声不能远行也不是不可行。”
“唉。”朱允炆揉了揉两鬓的太阳穴:“再想想,再想想。朕最多能留他们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咱们使使劲,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办法已经有了,而且已经在做了,明天便能见了分晓。只是不能和你说罢了。”徐如意心中暗笑,但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
“陛下。”刘喜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摞奏章从殿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也是一般模样。
“批完了?”朱允炆随口问道。
刘喜和小太监们将手中的奏章小心的放在桌上,恭声道:“都批完了。今天就只有这些了。”又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单独放在朱允炆的面前:“这本折子方大人和解大人说不知如何决断,请陛下亲自御批。”
朱允炆伸手拿起面前的折子看了起来,嘴里笑道:“还别说,你给朕出的这个主意还真是不错。昨天的折子朕看了一遍,一字未改,便全都盖了印发了下去。”
徐如意开口奉承道:“方学士和解学士大才,也是陛下知人善任之故。”
“还是你的主意好。”
说话间,朱允炆将奏折浏览了一遍,随后笑道:“嗨,我当是什么大事。离得不远的便运进京师,离得远的便发回当地便是了。也值当由朕亲批。”提起桌上的朱笔便刷刷点点的写了起来。
却原来,奏折上说的是各地税赋押运的问题。
眼下还没到收税的时候,不过之前几年各地积欠的一些矿税盐税之类的今年收上来了一些。正在押往京师的途中。只不过因为朱允炆新皇登基时曾下旨免除历年积欠的税赋,所以户部对于这些已经在押运途中的钱粮如何处理有些犹豫。
“着户部发文各司,凡已在途中,距京师千里之内者,继续押运。余者押运返乡。”朱允炆一年喃喃的念着,一边在奏章的末尾写到。写完,刚要将奏章合上,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扬州若有盐税在途,则不予返还。”
听到这里,徐如意明白了过来,笑道:“陛下,听说扬州税吏今年收上来了不少盐税银子?”
“你也知道了?”朱允炆笑答道:“前一阵子朕记得扬州知府陆知礼上本说过,好像追缴了四十万两银子之巨,这银子上来,今年朝中官员的俸禄可就解决了大半,可不能就这么还给他们了。”
大明朝的赋税之中,农盐矿三者算是占了大头。其中盐税矿税甚至还要重于农税,而且也可以算是朝廷真正能收上来的真金白银。原因无它,按照朱元璋制定的税法,农夫缴税不一定需要缴纳银钱,等值的粮肉作物亦可。什么意思呢?举个例子来说,一个农夫需要交一两银子的税钱,如果他有本事,拎一筐价值一两银子的鸡蛋也是可以的。甚至于在南方沿海之地,有的渔夫还用咸鱼来完税。
朝廷以及各地官府衙门对这些东西也是有些无奈,有时候没办法了,甚至将鱼肉米蛋等物也当俸禄下发,让官员差役们自己去市场上变卖。
地方衙门可以这么干,朝廷顾及体面,就不行了。
想象一下,吏部尚书,兵部侍郎等大员拎着一串咸鱼上街叫卖也实在是不像话。一开始朱元璋决定给他们发放无限印制的宝钞。只是这东西实在是贬值的厉害,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所以后来默许之下,改为了银六钞四发放。
而这其中,官员们所领到的银六,绝大多数都来自于盐矿税负。所以,朱允炆才会特地指出,盐税不免。
提起银子,朱允炆不知怎么,又想起件事来,开口问道:“对了,之前茹瑺和齐泰都提起了开武举之事,你怎么看?”
“陛下,”徐如意苦笑道:“先帝严旨,内官不得干政,您这可真是为难奴婢了。”
“少来这套。”朱允炆指着徐如意笑骂道:“皇爷爷还在的时候你就敢议论藩王之策,现在说个武举你又和我来这套,闹呢?”
“嘿嘿。。。”徐如意脸上一红,随后有些尴尬的笑道:“也是先帝看我年幼,又是一片忠心,所以不与我计较罢了。”
“朕也不与你计较,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嗯。。。”徐如意沉吟片刻,说道:“相关规制,奴婢是真的不知道,不过相信两位大人心中应该已有定计,陛下问问便是。奴婢只是觉得,这武举的举办,还是应该交给茹瑺大人,毕竟是兵部尚书,地位高些,也能显出朝廷对武举的重视。
只是有一点,武举结束之后,陛下准备如何安排那些武举人?”
“这个。。。”朱允炆一愣,显然之前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茹瑺和齐泰的奏章中也没有提到。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世子进京 3
明朝初期,想要当官,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科举。
取得了进士的功名,朝廷便会分配官职,有高有低。不过每一科所取的进士毕竟不多,若是哪个地方的官位出现了空缺,吏部便会安排从举人中挑选合适的人前往任职。这也是为什么取得举人功名的人便可以被称为老爷,因为他们有做官的机会。尤其在洪武年间,几场杀戮下来,各地官员急缺,举人当官的机会极大,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这就是文官系统的做官之途。
而对于武官来说,就要艰难许多。
朱元璋定下卫所屯田制度。当兵的世世代代都要当兵,平日里便是农夫。军中武官早已定下,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当军官,简单,把上边的熬死或者熬走,位置空下来了,下边的人才有机会顶上。
皇帝若是擅自进行指派行不行?也可以,但是结局却不会太好。
洪武三年,朱元璋曾经开过一科武举,当时的武举制度比较粗糙,参加的人也不是很多,在这里不予细说。不过最后的结果呢,那一届的武状元名叫薛桂,被朱元璋安排进了龙骧卫任职,后来便因为受不了军中上下排挤,硬生生的挂印而去。
军中就是这样,一个无功无资历的外来户想要融入进去,获得袍泽的认可,难度不吝登天。朱元璋也是后来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没有继续举行武举。
如今徐如意提起了对于武举人的安排,朱允炆也不禁有些挠头:“洪武三年的那场武举,结果不太好,如今想想,若是还把武举人往军队里送,恐怕还是一般下场吧。”
“陛下明见。”徐如意笑道:“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向来是军中大忌。一时之间若无战事,新任的将领恐怕很快便会被排挤出去。”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吗?”朱允炆问道。
“陛下,再立一军如何?”徐如意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对策。
“再立一军?”朱允炆若有所思。
“不错,再立一军。”徐如意点头解释道:“燕王虽有不臣之心,但总还是需要过上一年半载的时间。燕王在扩军,朝廷为何便不行?朝廷的军队虽众,但卫所屯田几十年,五日一操的都是凤毛麟角,哪里还有什么战力,倒是农事上反倒是一把好手,根本就是扛着刀枪的农夫。真要是对上了燕王麾下那些整日征战塞外的精兵强将,恐怕胜算不大。唯有新立一军,日日操练,将来方有大用!”
朱允炆想了想,沉吟道:“日日操练,军费必然甚巨,恐怕朝廷开销不起。”
“陛下,兵贵精而不贵多。若操练得法,三餐供以血食,奴婢以为,有三千人足以。”
听到徐如意的解释,朱允炆又问道:“那照你预计,一年开销大概多少?”
“二十万两!但新军初立,还需准备军械粮草营盘,恐怕还需十万两。”
“三十万两?”听到这个数字,朱允炆一愣,旋即指着徐如意哈哈大笑:“你啊你啊,朕刚收上来四十万的横财,还没焐热乎,你就给花出去了大半,可真有你的。行吧。”袍袖一拂,朱允炆做出了决定:“新立一军,就这么定了。今科武举的题目,就围绕着练军之策上出吧。”
“陛下圣明!”
“那是当然。”
。。。。。。
下毒,是一份技术活。若目标只是一个寻常人,偷偷摸摸的往他酒食中一放也就行了。可如果目标换成了朱棣在京的那三个儿子,那事情便要复杂上了许多。
朱高炽三人临行之前,道衍只给了他们一句嘱咐:“中规中矩,万事小心。”
中规中矩这一点不用多说。在万事小心上,他们可真是做到了极致。比如在饮食上,进京之后,他们的第一顿饭是在宫中与朱允炆一起吃的,而第二顿,他们派出了三个护卫,在京中随便找了三家馆子,买了些酒肉便回来了。马三宝亲自试菜,感觉没有问题,方才让三人进食。
“督主。”夜雨泽将探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愁眉苦脸的说道:“若他们明早还是这般做法,恐怕这毒可下不进去啊。”
徐如意也皱起了眉头:“是不是能在他们买酒饭的店家那里做些文章?”
“难。”夜雨泽摇头。
徐如意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
床边的钱刻木这时开口道:“公公。”(有夜雨泽在侧,钱刻木不能以门主相称)
“说。”
“举凡下毒,除了直接入口,其实还有第二种方法。”
“哦?快说。”徐如意催促道。
“气味。”钱刻木细说道:“若能将其制成烟雾,吸入肺腑,其实也能有相同的效用。只是草民没有这个能耐。”
“那你说这个有什么用!”徐如意有些烦躁的瞪了钱刻木一眼。
“督主。”夜雨泽在一旁接道:“这个药房的掌柜的没有这个本事,不代表别人没有啊。”
“沈红仙?”徐如意也反应了过来。
其实打从心里,徐如意不想让沈红仙掺合进来。毕竟从根子上来说,她是个外人。可如今时间紧张,朱高炽三人的防卫滴水不漏。三十六名侍卫日夜环伺左右,他一时也没了办法。
思衬良久,徐如意点头道:“去,把沈红仙叫来吧。小心些,别被人看到。”
“是。”夜雨泽转身而去。
不一时,夜雨泽带着沈红仙来到了仁心堂药房后堂,白鞋子迈过门坎,银铃般的声音同时响起:“眼瞅着天都要黑了,这时候叫我来做什么?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千两白银,帮咱家个忙。”徐如意伸手一指旁边桌上的油纸包:“这里有包药,把它制成毒烟,可有把握?”
“千两白银?就做这事儿?”沈红仙眼睛一亮,掩唇轻笑:“你们东厂还真是有钱。”
“这千两白银还包含了封口费,记得别和人乱说。”徐如意淡淡的说道。
“看来不是什么好事儿。”沈红仙来到桌边打开药包,几钱沉重的黑色药面儿。沈红仙用手指轻轻一点,沾起些许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开口念道:“茯苓、巴豆、三七、花蛇胆、羊角、明矾。。。”沈红仙突然一奇:“还有百草霜?”
林林总总念了十多样药材,沈红仙抬眼笑道:“肝肠一日伤?够缺德的啊,这药下去,非得泻个一天不可,偏偏当时还不能发作,事后又查不出踪迹破绽。你这是要害谁?”
“这你别管,只说能不能做到吧?”
“能,也不能。”沈红仙道:“我有本事把他做成香囊,气味挥发。但却不能将他做成你说的那种烟雾迷烟。需要吗?”
“做成香囊有什么用?难道你让咱家给他送荷包?”
“那倒不用。”沈红仙顽皮的一笑:“你把这香囊带在身上,到他眼前晃上一刻钟,管饱他中招!”
徐如意想了想,疑惑道:“那咱家不是也要遭罪了?”
沈红仙摊摊手:“办法我就这一个,用不用在你,说不说在我。”
“公公。”钱刻木进言道:“草民配的药会在一个时辰之后发作。除非您能在那个时候跑到他身边,不然还是无用啊。”
“这你不用担心。”沈红仙道:“往这里边加点儿三日醉便能将发作时间延长,看你们什么时候用了。”
徐如意算算时辰,问道:“若咱家现在便用,要他明日巳时前后发作,你可能做到?”
“巳时前后?”沈红仙点头道:“能,不过量要加大,味道可能会有些重。”
“什么味道?”
“香囊,自然是香味了。”
“行了,你去前边准备吧,这儿的药很齐全,应该能满足你的要求了。”徐如意点头,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等着吧。”沈红仙托起药包,转身而去。
。。。。。。
掌灯时分,街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徐如意怀揣着沈红仙改良后的香囊,一路向着燕王别院而去。
骑马,咯噔咯噔的颠簸,让徐如意的胯下有些难受。这让他有些怀念自己被张三丰拐去的那头小驴子。
来在了燕王府门口,徐如意一挥手,身边的一个番役上前敲响了大门。
“咚咚咚。”
“谁啊?”开了一个门缝,门房探出头来。
番役也不多话,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大红的拜帖,上书五个烫金大字“东厂提督徐”。
门房接过帖子,看了看番役,又看了看他身后骑在马上的徐如意,门房陪笑道:“稍等,容小人前去通报一声。”
大概盏茶的功夫,府门再度打开,门房躬身道:“公公这边请,我家三位世子正在偏厅等候。”
“有劳。”徐如意点点头,下马跟在了门房的身后。
穿过甬道,七拐八拐,来在了二进的一处偏厅。
朱高炽三兄弟已分主次坐好,正在品茶等待。
“东厂提督徐如意,参见三位殿下。”徐如意说着,便要长身下拜。
“免礼免礼,公公客气了。”朱高炽笑呵呵的起身拂袖:“公公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可是皇上又有了什么旨意?”
徐如意左右看看,殿中除了朱高炽三兄弟外,还有些个护卫丫鬟。徐如意面露难色的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变开口。
朱高炽想了想,左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丫鬟护卫们陆陆续续的走出偏厅,独留下朱高炽三兄弟,徐如意,还有。。。一个太监?
白面无须,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两条细眉,嘴唇有些薄,显得有些刻薄的样子。
顺着徐如意的目光一看,朱高炽笑道:“公公无须在意,他叫马三宝,是我贴身伺候的奴婢,最是贴心。”
徐如意目光一凝,心中暗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马三宝。”
徐如意这边看着马三宝,马三宝也在打量徐如意。或者说。。。是戒备。不知为何,马三宝总觉得眼前的太监给自己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现在公公可否直言。。。”朱高炽话还没说完。
那边朱高煦猛地打了两个大喷嚏:“啊啊啊!啊切!啊切!”
“啊切!”朱高燧忍不住,也跟了一个。
揉了揉鼻头,朱高煦不悦道:“这是哪里来的味道,这么香,刺鼻的很。”
“世子殿下见谅。”徐如意拱手歉意道:“奴婢入宫时伤了身子,所以身上常年带着些香囊遮盖,让殿下见笑了。”
徐如意这话倒也说的过去。太监入宫去势的时候,确实有不少料理的不干净,容易失禁,所以带着些香囊遮掩气味。只是没有他身上的味道这么重而已。
听了徐如意的解释,朱高煦和朱高燧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但知道这太监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好歹没有说什么恶心话。
朱高炽倒是神色不变,只是有些歉意的看着徐如意:“两位王弟对这气味有些敏感,还请公公不要介怀。”
“殿下哪里话,奴婢岂敢。”
朱高煦不耐烦的摆手道:“行了行了,别废话了。有事快说,说完了赶紧走。明天我兄弟三人还要拜陵吊唁皇祖,哪有那些闲工夫废话。”
其实按他的意思,他根本就不想见这太监。只是朱高炽说此人位高权重,不可得罪,这才耐着性子前来。
徐如意算算时间,倒也差不多,便说起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奴婢的东厂近日收到消息,说是恐怕有人欲对三位殿下不利,所以特来提醒一声。
若只是明道明抢的暗算倒还无妨,殿下身边高手众多,我东厂暗中也有护卫。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怕有人会用些下三滥的路数,还请殿下多加小心。”
三人听完一愣,万没想到这徐如意今夜前来竟然是示好的。这怎么可能呢,难道他有意投靠?
朱高炽沉吟片刻,开口言道:“多些公公好意,孤记下了。只是不知公公此来可是奉了皇上的意思,还是?”
徐如意脸上露出莫名的微笑,悠悠道:“皇上误信小人传言,对王爷多有误解。奴婢深恨自己不得皇上信任,所以只能私下里帮助几位殿下,此心至诚,还请殿下不要多想。”
第一百六十三章 陵前的那场闹剧
“皇祖,不孝儿孙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来看您了!”
孝陵石碑前,朱高炽三兄弟披麻戴孝,叩首而拜,随后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身后是一众官员随行,朱允炆立在一旁,神情忧伤。每一次来到此处,响起那个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皇爷爷,他的情绪总是十分低落。
“陛下,节哀。”刘喜轻声道。
朱允炆“嗯”了一声,左右看看,没有发现徐如意的身影。眉头一皱,开口问道:“如意呢?”
刘喜低声回道:“陛下,如意公公说他身体不适,恐怕冲撞了先帝,此刻该是在东厂静养。”
“哦。”朱允炆点点头,也没多想,只当徐如意可能是害了风寒。
“皇祖!”
“皇祖啊!孙儿想你啊!”
“皇祖英灵不远,来看看孙儿们啊!!!”
朱高炽三人跪在地上,垂胸顿足。声嘶力竭的喊着。脸上也满是逼滴眼泪,可比朱允炆当初哭的还要撕心裂肺。
凡事过犹不及。他三人这辈子见朱元璋的次数也没有多少,如今这般表现,确实有些夸张了。
朱允炆恨声道:“哼,耍猴戏一般,不过就是演给天下人看的。真要如此孝顺,你们老爹怎么不来?”
“咕噜噜噜。。。。”
“咕噜噜”
“卟~”
三声怪响。
前两声是传自朱高炽和朱高煦的肚子里,一阵肠胃蠕动的声音。
而最后一声则是个屁响,传自于朱高燧的中后偏下部位。
“额。。。”三人的哭声一顿,随后便是更加尖利的哭喊,试图掩盖刚刚的声音。
吊唁祖父的时候放屁,尤其祖父还是皇帝。这要是认真的计较起来,大不孝之罪也不是扣不下来。
好在朱允炆离得稍远,没有注意到。而近处有那耳朵尖的官员也不愿多事,只当没有听到。
“呜呜呜呜呜。皇祖~”朱高煦抬袖掩面,一边哭一边低声道:“不对劲儿啊,我这肚子怎么这么不舒服。搅着劲儿的那么疼。。。”
“我也是。”朱高炽将头磕在地上,借机道:“咱们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两位王兄。。。”朱高燧的嗓音这回是真的带上了哭腔:“我快憋不住了!”
平日里朱高燧最是看不上自己的两位兄长,这回却开口相求,也实在是被逼到份儿上了。
也是。
三人之中,朱高炽胖,朱高煦壮,唯有这朱高燧体型稍显文弱。同样的药量,朱高炽和朱高煦的发作的还能稍稍慢点儿,到他这里已然是迫在眉睫。
“不行,我真的快憋不了了!快想想办法啊!”朱高燧急道。
“没办法。”朱高炽咬牙道:“憋不住也得憋!咱们这是再给父王做脸,出不得半点儿差错。哭到一半儿咱们三个一块儿跑去上茅房算是怎么回事?”
“大哥,我可能也不行了。。。”朱高煦无关都快皱到一处去了。
“你让我想什么办法?!还有一刻钟也就完事儿了,说什么也得挺过去!”朱高炽的声音似怒似哭:“你们以为我就好受了吗?”
三人这边一边哭,一边窃窃私语着。那边文武群臣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这哭声断断续续的,声音小了很多不说,关键是这味道。。。好像也有些不太对啊。
越是离得近的,这味道越是浓郁,有的人已经开始用手掩鼻了,但总算没有当众揭穿。
“坚持。。。”
“再坚持。。。”
“挺住。。。”
天上的太阳又毒又烈。万里乌云,连个阴凉都没有。在场的人人都是浑身臭汗,汗水打湿了内衿外衬。人人都在坚持,只是没有三人坚持的这般惨烈。
“礼成!”
终于,随着礼部尚书陈迪的高声喧喝,这场吊唁也算是接近了尾声。
“殿下请起吧。”陈迪在身侧躬身道:“三位殿下一片孝心,先帝在天之灵已然看在眼中。逝者已矣,殿下还请节哀。”
“终于完事儿了。”朱高燧内心送了一口气:“实在忍不住了,我再放一个吧。”
所以说,坏肚子的时候,千万不能相信任何一个屁。
尤其是现在,心神松懈之时,这一个屁终于还是酿成了滔天大祸。
“卟~~~噗通,哗啦啦啦啦。”朱高燧脸色一绿,紧接着青紫一片,最后转为煞白,完全失了血色。
“啊!”陈迪猛然间听到异响,随后便是一阵恶臭扑鼻,惊呼一声,险些昏了过去。
“三弟!”
“三弟!”
朱高炽和朱高煦脸色一白,心神失守,紧接着便是令人惊骇的一幕。”
三人洁白的裤子,在这一刻,终于还是被染上了屎黄色。“噼里啪啦”的巨响不绝于耳,腥臭的气味四处飘散,令人作呕。
距离最近的陈迪还是没有挺住这一波接一波的冲击,幸福的昏了过去。
而在场所有官员的脸色,在烈日的映照之下,显得蓝洼洼的。。。。。。
。。。。。。
“陛下,”
金殿之上,黄子澄一脸决然之色,上前一步,当先说道:“我大明朝以孝治天下,燕王三位世子万里而来吊唁先皇,其行可嘉。然今日于先帝陵前公然排泄,污秽圣地,将那一身孝衣当作了五谷轮回之所,此何为?此禽兽之所行!请陛下严旨降罪!”
黄子澄冲锋在前,群臣自然也不甘人后。早已酝酿了一肚子的愤慨终于得到机会倾吐。
“臣附议黄大人之所言。帝陵前排泄,实为大不敬,子孙于祖父陵前排泄,实为大不孝。二罪归一,其罪当诛!”
“臣复议二位大人之所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王世子乎?还请陛下严旨惩之,以为天下之诫!”
“臣附议。。。”
“请陛下降旨!”
“臣附议!”
吵吵嚷嚷,庄严肃穆的承天殿好像菜市场一般,众口一词,都是严惩燕王三世子之请。
不错,其实朝中还有些燕王收买的重臣,但在这一刻,他们也是一副喊打喊杀的样子。没办法,三人的罪过太大,根本辩无可辩。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起因并不重要,结果才是关键。
比如哪个官员把皇帝御赐之物弄丢了,怎么丢的不重要,一样也是大罪一桩。
御座上,朱允炆神情凝重,眼神却全然没有看着殿内诸臣,而是望向殿外,望向那并不在视野之中的东缉事厂。
“难道是你?”
朱允炆不是傻子。燕王世子在陵前失仪,只冲着这一点,他们便再回不了北平。不杀他们便已经是他这个皇帝顾念亲情了。
这个结局他很喜欢,但这个过程却让他愤怒。
中国自古便讲究侍死如生,亲人故去,但在天有灵。
那是谁的陵寝?那是朱元璋的陵寝,朱允炆最亲爱的皇爷爷,给了他整个大明江山,一生为他遮风挡雨的皇爷爷安眠长逝之所。竟然被朱高炽三人留下了一地污秽。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最好不是你。。。
“着,宗人府立即缉拿燕王三子,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入圈禁。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陛下!”群臣还欲进言,朱允炆起身喝道:“此事由来蹊跷。查明原因之前不可轻言治罪,众卿勿复多言!退朝!”
“退朝~”刘喜尖声喧道。
众臣无奈下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喜。”走出承天殿,朱允炆沉声道:“去将徐如意给朕叫来!”
“是。”刘喜顿步,正要离去,却又被朱允炆叫住:“算了,先别叫他,先把纪纲给朕叫来!”
“是。”
。。。。。。
“徐如意!给咱家滚出来!”
东厂之中,马三宝双目漆黑,状似疯魔,手里拿着一条铁索,上下翻飞,见人便打,身后已经倒下十数具尸首。
“何人敢来我东厂撒野?!”
“想见督主,先过我们这一关!”
闻讯先行敢来大档头房天佑、二档头狗脸判官苟小云、三档头笑面金刚皮铁心并几个千户百户怒骂一声,上前便与马三宝站在一处。
房天佑一双枯手成爪,招招直取马三宝头顶天灵。
苟小云和皮铁心一个使金铁判官笔,直戳马三宝心口喉头,另一个一双大拳大开大合,与马三宝以硬碰硬。
周遭百户千户或拿铁尺,或拿长剑,趁乱劈刺马三宝破绽。
好个马三宝,面对诸多好手毫不慌乱,手中铁索如一条黑龙肆虐,凡有磕碰,必然骨断筋折。
而刀剑砍在他的身上,却毫发无损。似乎是一身横炼的功夫,但细看又不是。凡是避无可避的攻击,皮肤总在最后一刻化为硬壳般的质地,端的诡异。
“奶奶的,老子就不信伤不了你!”房天佑瞅准机会一声大喝,身形腾空而起,自上而下,一爪抓在了马三宝的头顶百汇。
“给我死!”房天佑指上用力,只道下一刻便是对方归西之时。哪知道无往不利的九阴白骨爪竟在这一刻失了效用。虽然抓破了对方头皮的黑壳,但却未能如腐土般穿入其中,阴毒内力更是被阻绝于外。
必杀的一击竟然只给对方留下了些许的皮外伤!
“尝尝咱家这招!”马三宝铁索一挥,扫开周遭众人,随后左手上抓,刁住房天佑的手腕,猛力下砸,往地上摜去!
“我命休矣!”房天佑情知不好,欲要挣扎,却无力反抗。
“档头!”
“老大!”
众人惊呼,但马三宝的力道何其之大,何其之快,眼看便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房天佑还有三寸便要落地,一个黑影出现在了马三宝的身后,信手一抓,抓在了马三宝的后颈皮上,硬生生将其双脚离地,举在了半空中!
房天佑借这刹那机会,用力一挣,终于脱了开去,逃过死劫。
“这可真是寿星老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阴沉的笑声响起,下一刻,马三宝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浑身一阵无力,随即被身后之人给扔了起来。
离地三丈,随后便是向着青石地面落去。
“啊!!!!!!”马三宝一阵历啸,催动全身功力,终于脱开了气劲的束缚,一个鹞子翻身,双脚着地,踏碎周遭青砖无数!
“哦?”见他无视,徐如意不禁诧异的看着马三宝。
要知道,释迦掷象功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有数的神功绝技,可并不只是简单的一抓一扔而已。将人抓起之时,抓人者便会顺势将己身内力灌注,短时间内束缚其丹田,阻塞其经脉,使其气力全无,最后只如一凡人由高空坠下,不死也残。
自徐如意练成此功,一抓之下,无往不利,哪只今日还真碰上了一个全然无恙的。
马三宝此刻双眸渐渐恢复清明,只是眼中仍然充斥着愤怒。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徐如意,马三宝恨声道:“是你!一定是你!”
“什么是我?”徐如意耸耸肩,故作不解。
“昨夜你来过我燕王府,今日三位殿下便出了事。一定是你暗中下毒使坏!”
“呵。”徐如意森然一笑:“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不错,本督昨夜确实去了,可前后总共待了不到一刻钟,你也一直在场,你可有看到咱家下毒?”
“是你身上的香味!你身上的香味就是毒!”
“莫名其妙!”徐如意矢口否认:“若这香味是毒,咱家问你,为何你却没事呢?”
“这。。。”马三宝一时失语。确实,为何自己没事呢?对于这一点,马三宝着实不解。
其实别说是他了,便是徐如意自己也是疑惑非常。今天告假没有一同随朱允炆前去吊唁,便是怕自己也在当场现了眼,没想到等了半天,自己竟然全然无事,如今看眼前的马三宝也是一般,徐如意暗暗猜测,或许那毒药对太监无效?
见马三宝对自己的问题无言以对,徐如意笑道:“今天你无故打上咱家的东厂,杀伤番役无数。咱家若是不给你个教训,倒是让人笑话,当我东厂是开点心铺子的?”
话说完,徐如意身形一晃,竟在众人眼前消失,下一刻,墨色的剑尖已经点在了马三宝的心口:“十七年蝉?刚破土就敢来咱家眼前晃悠,简直不知死活。”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世子入囚
文华殿
纪纲恭敬地跪着,两双铜铃般的大眼睛看着身前三尺的地面。一动不动,等待着天子的问话。
“纪纲。”朱允炆盯着纪纲憨厚的面容,沉声问道:“朕来问你,今日孝陵前,发生了何事你可知道啊?”
“回陛下,知道。”
“关于此事。。。锦衣卫可曾收到什么消息啊?”
“陛下。。。”纪纲抬起头来,轻声问道:“不知您指的是哪方面的消息?”
朱允炆咬了咬牙,心中虽然纠结,但还是直接了当的问道:“你就直接告诉朕,东厂提督与此事可有任何牵扯?”
“这。。。”纪纲虽然来的路上早有猜测,可真到了此刻反倒又有些犹豫了。
怎么办?
照实说徐如意昨日夜访阎王别院?还是直接回一声没有?
非此即彼,只要把后果想明白了,做出选择其实并不困难。
直接回一声没有牵扯是最简单的,后果也清晰明朗。纪纲很确定,皇上的手中除了锦衣卫和东厂之外,再没有第三条消息渠道。也就是说,即便徐如意脑子抽了,承认错误,他这里顶多背一个无能的罪名,算不得什么大事。反倒还能收获徐如意的好感。
可如果如实禀报的话。。。纪纲不自禁的开始幻想美好的未来。首先呢,皇上会与徐如意心生嫌隙,然后便会重用锦衣卫。而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到时候再现锦衣卫的黄金时代也未可知。可后果。。。便是可能会惹怒那个俊美似妖的东厂太监。
若是皇上后召见我就好了。纪纲心中暗叹。
这也是最无奈的地方。来之前纪纲特意注意过过,皇帝召见自己之前徐如意并没有入宫,也就是说,哪怕自己扣他徐如意一头的屎盆子,人家回过头来说不定一推四五六,说自己栽赃。甚至还有可能,找出什么说辞来,解开皇帝的心结,然后获得更高的圣眷也未可知。再然后,那太监头子可就不一定会拿出什么手段来整治自己了。
到底该怎么办呢?
纪纲在这边天人交战,却让朱允炆心中的疑虑更深:“怎么?朕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年轻的帝王眼中也渐渐的带上了一些寒意。
“陛下,昨日东厂提督,”纪纲咬牙,正要搏上一把,却猛然注意到朱允炆的身后,大内总管刘喜嘴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以及眼中的戏谑。
这一瞬,他想到了那个夜晚,那个让自己装聋作哑的身影,犹如毒蛇一般的声音,以及那个打在额角随后又摔在地上的,自己心爱的玉石镇纸。
“提督,提督他一直待在东厂,除了入宫一行,并未去别处。燕王府别院也一直大门紧闭,不见有人进出。”捏紧了拳头,纪纲终究还是没有放手一搏。他想明白了,输不起的赌局,还是不要参加的为好。
“呼~”朱允炆长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这就好,这就好。”
喃喃的念了几声,朱允炆看向纪纲的目光也带上了笑意:“纪纲,做的不错。”
“不敢受陛下赞赏,为陛下耳目鹰犬,这都是微臣该做的。”纪纲的脸上仍然还是那副憨厚诚挚的表情。
朱允炆偏头想了想:“既然如意与此事无关,那到底是谁下的手呢?”将身边的亲信文武都想了个遍,朱允炆还是没有得出个答案来。
“陛下,会不会是先帝显灵了?”纪纲毛着胆子说道:“先帝感知燕王不臣之心,欲要为陛下留下燕王三子以作制约,所以才对三位殿下施以威压,导致其献丑当场。”
听纪纲这一番解释,朱允炆的目光一亮,随后眼中又渐渐的带上了些水汽:“皇爷爷。。。”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要把利益最大化。
纪纲沉思片刻,再度开口道:“陛下,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扣留燕王三子于京师已是木已成舟,再难扭转。甚至于只要陛下有意,着宗人府去其爵位,贬为庶民,随后一刀斩之也并非不可。只是其中有些变故不可不防。”
“变故?什么变故?”朱允炆不解道。
“陛下,困兽尤斗,狗急了还咬人呢。在这般情况下,朱高炽及其手下护卫定然编造理由推脱责任。甚至可能污蔑是陛下陷害。所以当务之急,除了燕王那三位世子之外,他手下的那些护卫也应该赶紧看押起来,以免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辱没朝廷。望陛下明察。”
“嗯。”朱允炆认真的听着,随后点头道:“爱卿说的有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相关人等,就暂时押解在你锦衣卫诏狱之中好了。”想了想,朱允炆又赞许的对纪纲说道:“心思细密,思虑周祥。锦衣卫交在你的手中朕才能放心。刘喜。”
“奴婢在。”
“回头从内库之中拿白银千两,送到纪卿府上。”朱允炆笑着看向纪纲:“这是朕对你的奖赏。”
“谢陛下恩典,臣必尽心竭力,为陛下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
“哈哈哈哈”朱允炆开怀大笑:“哪里学来的这些江湖浑话,真是不像个样子。”
“嘿嘿,嘿嘿”纪纲挠挠头:“微臣出身草莽,让陛下见笑了。”
。。。。。。
磨刀石,上品的多采自于翠微山。种类繁多,质地不同。对于黑猫来说,他的刀小而快,不耐磨,所以选用的是那种那种细腻一些,吃铁慢的石头,就像他此刻左手中拿的这一块一样。
“唰!唰!唰!”
“啊~”有些困倦的打了一个哈欠,随手将手中的小刀捅进面前吊着的尸体上,拔出,又继续着自己的水磨工夫。
刀子沾点儿血,磨得时候更顺畅,而且磨完了之后刀身上会隐隐的带上些血色,让他觉得很好看。
随手从鬓角拽下一缕青丝,在刀子上比了比,一吹,发丝两段。
黑猫满意的点点头,手腕一翻,带着血色的小刀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小小的吴钩。还是一样的步骤,在那被捅了不知多少下的尸体上一插,然后又开始磨了起来。
身后脚步声音响起。。。
“黑猫,磨刀呢?今天怎么没在玩儿了?”徐如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幽幽的回荡在诏狱之中。
“督主。”黑猫起身拱手道:“今天有些疲倦,所以准备磨磨刀,然后休息一下,督主这是?”黑猫探寻的看向徐如意手中拖着的人。
“送个人来。”徐如意笑道:“这家伙很是难缠,功夫厉害,恐怕你不是对手。记得好好看管,别让他跑了。”手一松,马三宝脚落在了地上。
“督主亲自送人来,看来这人关系不小。”黑猫点头道:“督主放心,交到属下手中,便是一条飞龙,属下也能扯出他的龙筋。”
“别玩儿废了,这人咱家将来或许还会用的上。”徐如意想了想,又嘱咐道:“也别让他跑了,小心一些。”
“属下明白了。”黑猫点点头,弯腰抓起马三宝的脚踝:“督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了,就这个事儿。”徐如意摆手道:“去吧。”
“是。”黑猫点点头,随即拖着马三宝,向着幽深的诏狱深处走去。
火烛摇曳,诏狱中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回荡着.
东厂的诏狱由黑猫掌管,里面所关押的犯人自然也是如此。如今的诏狱显得有些空荡。毕竟几次大狱兴起,犯人填进来,最后便又会拖出去杀掉。这也是诏狱和其他衙门刑狱的区别,非生即死。
当然了,为了满足黑猫病态的爱好,以及云铮那古怪的饮食习惯。东厂还是有事没事的抓些人进来。或者是哪里的贪官污吏,又或者是哪里的盗匪强人,又或者。。。只是长得细皮嫩肉的富家子弟。穷苦百姓皮肉粗糙,塞牙,富家公子,尤其是那种白胖白胖的,最是美味。这是前不久云铮刚刚得出的结论,虽然他更多的是出于对富商的憎恨。
徐如意曾经认真的想过关于云铮和黑猫的问题,严格地说,他们应该不算是坏吧,或者只能说是恶,或者另类。
他们就好像是被解放了某种兽性的野兽,单纯的只是出于本能的去做事,却没有了善恶的观念。一个没有善恶观,是非观的人,你又如何能够定义他的好坏呢?
“或者应该再抓些人来把这诏狱填一填?”不知怎么,脑海中竟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将徐如意吓了一跳。
摇头苦笑一声,自己这东厂之中,好像真就是没几个正常人,包括自己在内。
这样胡思乱想着,身侧的牢房中陡然响起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救。。。救救我。。。我不想死。”气若游丝的呻吟声,徐如意转头。
左侧的牢房之中,一个白白胖胖的囚犯,全身赤裸着,双手被吊在半空,脚上还坠着两块青砖,浑身上下青紫片片,嘴角还带着血迹,但偏偏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
上下的打量了一番,徐如意明白了过来,这大概又是云铮抓紧来的肉猪,看他身上肌肤细腻,恐怕是哪个富商大户。云铮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富贵人家的胖子。
一时兴起,徐如意开口笑道:“咱家可以救你,但咱家为什么要救你呢?”
“救。。。救。。。我。。。求你。”
“救命。。。”
似乎完全是失去意识的呢喃。徐如意等了片刻,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去,就在脚步抬起还未落下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我有猪皇帝的宝。。。宝藏!饶,饶我一。。。命。”
“宝藏?”徐如意来了兴致:“宝藏在哪儿?”
肉猪肿成两个圆球的双眼勉强的睁开了一条缝,旋即又合上:“救。。救。。我。。。”
徐如意轻笑一声,腰间君子剑轻吟,墨光连闪。
下一刻,徐如意持剑站在了那肉猪的身前。想了想,一剑将他手上的绳索斩断。
“噗通”一声,肉猪落在了地面。
俯视着脚下这个还成人形的家伙,徐如意微笑开口:“有没有很奇怪为什么他们将你吊起来,打你,却从没有在你身上留下伤口?
东厂指挥使云铮好吃人肉,而阴律司司主黑猫擅长料理。将你吊起来,下边坠上青砖,是为了让你舒活筋骨,抻抻筋,这样更有嚼头。而对你拳打脚踢,其实是为了让你身上的肥膘更加匀称的渗透到你的红肉之中,这样吃起来会更加香软。而不放血。。。
说实话,这一点本督可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徐如意每说一句,地上的肉猪便抽搐一下,显然已经恐惧到了极点。
“你。。。你是谁?”
“咱家是东厂提督徐如意,也就是外边说的厂公。”
“我给你宝藏的下落,你怎么能保证饶我?”
“无法保证。”徐如意摊手:“如果你不怀疑咱家的身份,那你应该明白,在这东厂之中,只有咱家能够救你,所以你能做的,就是赌一把。”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肉猪依旧沉默无言。徐如意心中倒也理解,毕竟是一念生死的大事,他慎重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良久,那肉猪终于开口了:“吴郡城东四十里城隍庙。”
“宝藏在那儿?”
“是。”
“你叫什么名字?”
“王隆昌。”
“王隆昌,王隆昌。”徐如意喃喃的念了两遍,将名字记下,随后微微抬脚:“很高兴你还是鼓起勇气赌上了一把,但很遗憾,你赌输了。”
“你!”王隆昌猛然睁眼,一只鞋底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近,这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扑哧!”
这声音就好像是一个西瓜被踩烂了,只是其中带着些“咔嚓咔嚓”的清脆。
红的,白的,四下溅射。求饶或者愤怒的斥骂声还没有响起,便已经被终结。
“也别怪咱家,咱家信不过你。若真放你出去了,回头走漏了消息,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将脚上的靴子脱下,光着脚,徐如意转身而去。
“嗯,回头还得和云铮说一声,这个就别吃了,还是好生的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