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你怎么流鼻血了
大抵是因着守备得森严,烟雨行这般连着好几日都没再出幺蛾子。
因着出了有人要在药里动手脚的事情,煎药的事被直接安排进了院子里,如此一来,既不用分出人手去照看,又方便。有时宁苏琢磨着药性药理,还要自己坐在炉前亲自鼓捣。
徐如兰便是在万全的保护中醒过来了好几次。
只是因着落水的缘故,数病给折腾到了一处,连嗓子都给伤着了。哪怕是醒着的,她也是开不了口,想要如何都只能通过书写的方式来告知他人。
即便如此,徐夫人已经万分欣喜,时常要拉着宁苏表达她的谢意。
宁苏作为神医,让病人起死回生的事儿又不是一次两次,面上和心里都是表里如一,十分平静。见徐夫人把病人照顾得不错,她自个儿似乎也憔悴了不少,待她的态度也好了一些。
周含烟来过数次,皆是被拦在了门外。
倒是被她耐心等到一两次出门透气的徐夫人,却是如何都央求不动,周含烟心里再恨也只能作罢。
杨青菀一直都注意着徐如兰那边的动静,得知徐夫人能狠心把周含烟拒绝多次,心里头也欣慰。再加上徐如兰在慢慢好转,这两日说话的时候总算有了些许的笑意。
沈凉昭哪怕是公务缠身,偶尔跟她说话的时候也发现了。
“今早侯爷及侯夫人过来了,亦要探望你,只是被我打发走了。”沈凉昭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杨青菀从院子里出来,便把她叫住了,“他们倒是担心你,总怕我把什么大罪扣你身上去,从此让你翻不了身。”
杨青菀笑了笑,“自徐如兰出事后,我便一直在烟雨行这边,没再见过他们。还请相爷原谅则个,他们若是对您说了些什么,亦不要放在心上。”
她说着,福身赔罪。
料想着武安侯若真的急了,说不准一昏头,碰面时候拿话敲打这位大权臣。
沈凉昭也跟着抿出一个淡笑。
“再过个几日,她应该就能开口说话了。”他提了这么一嘴,瞬间又想起了前阵子他情急之下对她拍出的一掌,一时又窘红了脸,“……那日是我太过心急,也不知有没有伤到你。”
杨青菀的笑容依然没变,“我能理解,相爷不用再心存歉意,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再提起仿若是我小心眼了一般。”
……可不是她小心眼了,那天夜里她亲自检查了身子,被他击中的那处淤青了一片,直到现在还未消。
当真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她不想再谈论这些,随便寻了个由头便溜走了,徒留大相爷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回了院子里。
杨青菀先去看过了流菊才回了自己所住的厢房。
还未入院,远远便看到院门口站着几个人。她还没认出都是谁,便有人先唤了她一声青菀。
杨青菀认得这道声音,即刻就抬了眼,便见田霜兴冲冲朝她跑了过来。
杨青菀也很高兴。
她这几日没出过烟雨行一步,能见到的面孔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倒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田霜。
二人手挽手相互问好了几句,田霜便抱怨了起来。
“啧,你是不知道烟雨行这处地方戒备多严,我试了两三次皆失败了,这次还是因为堂哥有要事跟相爷禀报才被放了进来。我打听到你住在这里,便直接往这处来了……”田霜话将将说到一半,猛地被身边一条高大的身影给推了一把,她这才记起事儿来,装模作样轻咳了两声,才笑眯眯地侧了侧身子,介绍起边上的人,“唔,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堂哥刘崔城。这次若非他帮着掩护我,我肯定是进不来烟雨行的。”
杨青菀这才注意到边上的男子。
男子长了一张娃娃脸,五官生得小巧,乍一看嫩得跟个小姑娘一般,和他那宽厚的臂膀倒是有些出入。
他很是正经地朝她抱了拳,耳朵却是红了个透。
杨青菀亦是回了礼,一旁的田霜没憋住笑出声来。
刘崔城被这么一笑,就连脖子根也红了。他拿眼把人瞪了瞪,田霜才勉勉强强收住了笑容。
“在下听说徐家姑娘情况好转了不少,杨三姑娘也就不用那般担忧了。相信再过些时日,她便能好全了。”刘崔城说话的时候不敢抬头看人,这几日他亦是费尽心思才等来了个消息有借口到烟雨行来,有些话已经在肚子里酝酿了许久,可乍一见到人,只觉得思绪都乱了,他憋了又憋,下文却是怎么都记不起要说点什么了,“……你也不要着急,真相一定会浮出水面,我觉得杨三姑娘不是这种人。”
世人皆道武安侯府的三姑娘不好,他却坚定不移地把她当白月光看待。
杨青菀笑着道谢。
她记得这位刘崔城,就是她将将成为杨三姑娘时来提过亲的那个兵部尚书之子,她之前甚至还觉得他是不是脑子不行眼光不大好。如今见他如此信任她的态度,在心里纠正了过来,这位当真是慧眼识英雄。
这样想着,她的笑便显得要比以往真诚一些。
刘崔城很激动,激动中又夹着高兴,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受控制了。只觉得鼻子一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便流了出来。
田霜当下就惊呼了一声,“堂哥,你怎么流鼻血了!”
刘崔城下意识便捂住了鼻子,只觉得十分丢人。当下也不敢再待下去了,说了句要过去找相爷说事便仰着头艰难离去,就连田霜在后头笑话他都没反应。
待笑够了,田霜即刻脸色一变,说教起杨青菀来。
“……因着出事之后大伙便被相爷强制性赶出了烟雨行,我怎么都见不着你,我一直有口气堵在心头,很想当面问问,你平日里看着聪慧机警的很,怎么那日会说出与徐如兰共生死的混账话!我气了两个晚上,当时想着若是见到你,我便要先把你揍得满地找牙!”
她说罢,当真握了拳往杨青菀身上招呼。只是气归气,自也没真的打,意思意思推搡了两下,便扭过头与她闹起了别扭。
杨青菀心知田霜生气了,忙讨饶,“好田霜,我知道错了,怪我一时赌气。”
第九十二章 皇帝的克星
说到她因赌气惹出来的这个糟心事,夜深人静的时候,杨青菀亦是来来回回想过了许多遍该不该。
在来烟雨行之前,她便知道周含烟会搞事,故而时时警觉能避则避。可当时看到周含烟及徐如兰摇摇欲坠仿若下一秒便会掉下山崖的情况时,她心头其实犹豫了一瞬,怕会遭了诡计。
可人命关天的事,她不敢赌。若是因着她眼睁睁看着不去施救,导致二人摔下湖泊从而造成谁丢了命,只怕她这一辈子都得不到安生。
……她若是被陷害了,总还有破解的机会。
可命丢了就是丢了,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
而事情确实往最坏的方向发生,那会众人几乎是一片倒地信了周含烟,她孤立无援,十分被动。徐如兰若是因此落到了周含烟的手里,给寻到了下手的机会,她便真的翻不了身了。故而当时才会表达出与徐如兰共生死的意思,给自己争取到了时间和机会。
拿自己的小命来做赌注委实是下下策,可在那等情况下着实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
好在她请到了宁苏姐姐,事情有了转机。
周含烟与田霜简单明了地解释了一通之后,着重提到了一个人,“……这次若非有相爷在当中周旋出力,单凭我一人之力也无法扭转局面。”
他的权力发挥了十分大的作用,当然,他的果断果决亦是让她佩服。那种情况下事情全都胶着,一片混乱,他却是能迅速处理有条不紊把事态控制住了,当真是十分了得。
当丞相的人果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田霜美滋滋地附和,“那当然,也不看看他是谁,他可是相爷!有什么事是他处理不了的!”
杨青菀没反驳。
一码归一码,对她来说相爷是有做得不够的地方,可他也确实能干。
二人坐着又聊了会话,初荷进来通禀,说是宁神医带了人过来,得知屋里有人就在外面候着。
前脚话刚带到,宁苏后脚就踏了进来。
杨青菀面上的笑意一下子便敛去了不少,担心宁苏姐姐特别跑这一趟别是徐如兰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她的心一下子便悬了起来,“……怎么的,你还特意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宁苏摇了摇头,见屋里还有人在,回答得很是保守,“我是有点事找你。”
道完便没再继续往下讲,很明显是有所顾虑的。
田霜是个明白人,登时就起了身,“你们聊,正巧我觉得有些热了,到外面去吹吹风。”
她一面说一面利索出了屋,将将出去,一眼便看到边上的亭柱旁立着两条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只能从身形上判定出二人皆是男子。
这般的打扮让她多看了两眼,而后则是识趣地走到另一头去了。
再回头的时候,二人已经进了屋。
随着房门被拢好,杨青菀被关门的动静吸引去了注意力。
有人从纱帘下拐了过来,一面把头上戴着的帽子摘了,一面出声道:“尧宁,是朕。”
杨青菀一下子便把这个声音认可出来,当下便行了礼。
“皇帝舅舅怎么来了?都临近正午了,您还敢溜出宫来?”
皇帝笑着回她,“朕要过来这里可不得选个别人防备较弱的时候,省得引起什么大动静。故而算着个时间,差不多是用午膳的时候,也比较没人注。”
盛公公已经把他手里的斗篷给接了过去,杨青菀则是把皇帝请到桌几旁坐下了。
她一面倒着茶,一面为屋里的简陋道歉了两句,皇帝倒不介意,“朕只是过来看看你,又不是专门来这里等着让你给朕沏好茶。”
他接过茶很给面子吃了一口才搁下,“眼下情况如何了?朕听宁苏说你被冤枉了,是谁有这个胆子?需不需要朕来帮你收拾收拾?”
杨青菀连忙拒绝。
开玩笑,若是让她这个皇帝舅舅出手,大将军府估摸着就要累端了。
“我能解决好,皇帝舅舅本就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哪里需要您来?”
宁苏也在一旁劝,“皇上您还是顾好自己的身体要紧,臣给您调理了那么久也不容易,您可不能肆无忌惮的。县主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了解,这天底下您最大,她都能把您气得够呛的,还有谁奈何得了她?”
皇帝觉得有道理,即便如此,他把宁苏看了两眼,语重心长地与她讲道理,“宁苏啊,尧宁如今换了个身份,没县主那么好用了。好容易才给朕逮了个机会,朕还不得显摆显摆一番?朕记得你以前话没这么多的……”
宁苏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一点也没惧怕的意思,“皇上可别忘了,您为了看县主拿臣当了幌子,如今却过河拆桥,计较起臣话说得多了。”
皇帝笑了笑,“朕就是计较了又如何?”
宁苏不假思索,“那臣自然是没辙,也只能尽量在您的药里多派点黄连。”
皇帝直接投降,“朕说不过你。”回头与杨青菀道,“你瞧瞧,以后可得记住了,千万别得大病,否则自己用着的大夫都不能得罪的。”
杨青菀憋着笑。
宁苏不愧是胆大包天的神医,见杨青菀幸灾乐祸的,转脸毫不留情把她给算上了。
“……县主最好还是想想怎么给我一个交代,我的一世英名都毁在你手里了,你是被我医死的第一人。”
她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杨青菀哭笑不得,扭头亦是深有同感地回皇帝,“舅舅说得着实在理,您看我就不小心死了一回,便被宁苏姐姐给记恨上了,眼下说个话都得看她脸色了。”
宁苏在一旁冷哼了一声。
杨青菀与皇帝却都乐了。
到底是天子,他能停留的时间并不能太久,二人在屋里说了一会话,皇帝便打算打道回府。
将将一拉开门,沈凉昭已经候在了门口。
皇帝很吃惊。
“沈爱卿怎么在这里?你是来找宁苏的吧?”
他出宫来这里的事并没知会丞相,进来的时候还特地交代见过他的人都不许告知他的这位得力爱卿。
沈凉昭行了个礼,波澜不惊地回,“回皇上,微臣是过来寻您的。”
第九十三章 皇帝很委屈
杨青菀乖乖巧巧地立在一旁,继续憋着笑。
这烟雨行里都是相爷的人,别说是皇帝,就是连飞进来的苍蝇是公是母的,他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当今天子的行踪?
“微臣不知皇上要来,故而怠慢了。”沈凉昭低眉垂目,一派恭敬作态,“也不知皇上来此是为了何事?若是微臣能办到的,皇上说句话就成。”
皇帝摆了摆手,“不过是朕的旧疾又犯了,宁苏恰好不在宫里,朕便借此出来透透气。”
宁苏很配合,当下便与沈凉昭道:“相爷无须多担心,皇上的身子我将将检查过了,不过是近来太过劳累给引起的,吃几副药调理一阵便会好转。”
“宁神医既然是这样说,就劳烦你多看着皇上。”沈凉昭回答得滴水不漏,转头则又跟皇帝正经行了个礼,“皇上以后若是要出宫,还请跟微臣道一声,好加派些人手保护。您若是在外头遭遇了什么事,只怕朝中要不稳了。”
“朕知道沈爱卿的意思,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皇帝笑眯眯地耍赖,“再者,沈爱卿多虑了,别看朕的身边好似只带着盛公公,实则暗地里还有许多暗卫护着,一根寒毛都少不了。”
沈凉昭正欲要继续说话,皇帝生怕他没完没了的,忙结束了话题,“好了好了,朕知道沈爱卿要说什么,以后朕会注意的。”回头带着盛公公便要走。
沈凉昭拿话留人。
“依着微臣的推测,皇上您若是下朝便直奔这里来,只怕这当口是还没用午膳的。”他慢条斯理地让出了一条路,“微臣得知您还在屋里与宁神医说事,便吩咐这里的厨子给您准备吃食去了。皇上估摸着还得候上一候,不过一些小糕点之类的应该是快出炉了,皇上还请随微臣前去膳厅。”
皇帝的肚子咕咕咕叫了一通,很明显饿了,他十分欣慰地把沈凉昭望了望,“还是沈爱卿了解朕,若非你提起了,朕还真是把这一茬给忘了……”回头嘴上把盛公公怪了两句,说是没提醒他用午膳。
沈凉昭见多了这种场面,“皇上诸事缠身,身子又需要好好养着,以后您还是要多注意点。”他稍稍抬眼,见到盛公公委委屈屈的眼神,又补充,“……不光是盛公公的提醒,还须得皇上您能听进去才是,您是当今天下的主宰,还请您护好身体。”
说到与身子相关的,宁苏登时话就多了。又见相爷说话似是毕恭毕敬的,实则句句都在毫不留情地挑着皇帝的不是,对这位相爷越看越是顺眼。
她见多了阿谀奉承的人,像相爷这般不捧着皇帝甚至还胆大包天挑错的权臣没几个。
皇帝则是听得脑壳疼。
他费尽千辛万苦偷偷来到了烟雨行,前面被给自己养病的大夫顶嘴,后头则是被自己的臣子数落,他这个皇帝啊,当得着实很为难!
一个是神医,一个是百官之首,自然是万万不能砍头的。
回头见杨青菀在偷笑,皇帝都要给气糊涂了。
“得了得了,这一个个的,估摸着都是想把朕给气死了才行。”
三个罪魁祸首很是识相,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跪地,叠声说着皇上息怒,皇帝的心里这才舒坦了些,只觉得自己被驳掉的面子都给找回来了。
装模作样地把每人训了两句便让他们平身,而后带着饥肠辘辘的肚子随相爷走了。
宁苏与杨青菀倒是没去,前者怎么说都是在皇帝身边待着的,看得多了便知道相爷这么快寻了过来,说是要接皇帝去用膳,实则多半是要聊些事的;杨青菀的前身是尧宁县主,皇亲国戚,再怎么愚蠢也知道此时不应该跟过去,更何况她是顶着侯府嫡女的名头。
皇帝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沈凉昭随后跟上,临走前,他的目光在杨青菀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收了回去。
杨青菀却是察觉到了。
她没刻意去琢磨。
一转身,田霜抱着最远的那根柱子眼巴巴瞅着她们这处,大抵是方才的排场让她不敢凑过来。宁苏也看到了她,当下便说自己要回去看看徐如兰,头也不回地走了。
田霜见人都散了,才过来与杨青菀一处。
“方才那人是谁?我之前还没当回事,躲在柱子后头的时候却看到相爷待他毕恭毕敬的,这天底下能让相爷这般低姿态的也就那么一个人——”
杨青菀想了想,估摸着也瞒不下去,索性便坦然答道:“确实是当今的圣上。”
田霜瞠目结舌。
她虽也是这般猜的,但是自己猜和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感觉大不同。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天子呢,怎么这么一晃眼,天子便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了?
杨青菀按着皇帝之前的说辞跟田霜解释了两句,“……宁神医是只为皇帝看病的,皇上这趟过来便是因为有旧疾复发。”
田霜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既然是来找宁神医的,又做什么到你这处来?”
“……”
杨青菀一时没想到这里还出了个纰漏,好在她脑子转得快,当下回道:“宁神医因着徐如兰那边的事,原本就是要过来找我问问的。恰好半路上遇到了皇帝,便一同过来了。”
勉强给解释通了。
田霜则是一惊一乍的,“这位神医的脸面这么大,皇帝都找上门了居然还坚持要过来找你!”
杨青菀忙附和,“可不是,这位神医脾气大得很。刚过来烟雨行的时候,迎头就把徐夫人及周含烟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田霜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最是喜欢听关乎周含烟出糗的事,赶忙让杨青菀把当时的情况下说一说。
杨青菀还没开始说话,忽地从右边小道上走过来了几个人。刘崔城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的是面无表情的侍卫,乍一看,仿若在押着犯人一般。
“堂哥,这是怎么的——”
话将将说到一半,带头的侍卫出了列,“相爷说了,闲杂人等不要在烟雨行出入。”
田霜呆了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刘崔城再次在心上人面前出糗,只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即便如此,他绷着一张娃娃脸,端着一副沉稳的模样,“……换句话说就是,我们要被赶走了。”
第九十四章 不用那般见外
自寻到了由头兴冲冲到烟雨行来的刘崔城及被顺带进来的田霜被赶走之后,隔日杨思漪便知晓了。
杨思漪因着与徐如兰的这桩事无关,故而那日遣散众人的时候她其实是可以随着武安侯一同回去的,她却执意留下来,声称说不能丢下姐姐不管。
杨青菀虽觉得她留下没什么用处,可因着她的这片心意,心里倒是感动的。
“田霜姐倒是好本事,就这都能给寻到了可乘之机,想必她都在相爷那里排上号了。”杨思漪打趣了两句,回头又笑盈盈地替田霜说话,“可见田霜姐当真是把三姐姐您当好友的,那日见您摊上了大事,她比我这个妹妹还要着急。还因此当着众人的面把周含烟给狠狠骂了一顿,什么狼心狗肺什么吃人不吐骨头之类的,您都不知她有多凶狠。”
她说着说着,忽地敛了笑,“对了,三姐姐,我昨日闲得无趣便到处走了走,无意中见周含烟和她的一些随从在一处亭子里围了好大一圈,小心翼翼的,十分警惕。我生怕暴露了自己,故而不敢靠得过近,虽听不到她们都在密谋什么,可看她们的神色只怕接下去还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徐五姑娘眼看着一天天好起来了,三姐姐可得好好防着,别给她寻到了什么空子。”
杨青菀听了进去。
自那次想在药里下药没成功之后,烟雨行这处便平静无波地度过了好日。她一直有所防备,还暗中遣了人盯着周含烟那边的一举一动,料想着她定会坐不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总会再寻时机闹出点什么来。
待徐如兰嗓子一好,周含烟便无处遁形,届时她便只有等死的份了。
“我知道,马上就能真相大白了,周含烟必定不会坐以待毙,至于徐如兰那边,我会再找相爷求一求。”杨青菀面上的神色也正经了几分,话说着说着,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没了。
杨思漪倒是理解,轻声与她道:“三姐姐不如先去找相爷说说吧,如今徐如兰的安危最是要紧。我知道您心里已经有所计较,便不耽误您了。”她笑着起了身,倒是十分善解人意,“正巧我遣人去买了点草莓回来,眼下可贵得紧。已经让人下锅做冰糖草莓了,我这就过去看看,若是做好了,我便送几串过来给您尝尝鲜。”
杨青菀轻轻点了头,看着活泼开朗的少女提着裙角迈着小碎步离去了,她才往相爷所住的那处小院子去了。
相爷原本是宫里和烟雨行两处跑,后来听说是皇帝特许的,让他下朝之后无须在政事堂办公,于是,每日便有宫人把折子往烟雨行送,很是大张旗鼓。
晨时的日头很是明媚,又因着入了冬并不热烈,洒在人的身上倒是舒服。
她踏进院子的时候,透过窗户正好看到里头的俊美丞相手里头拿着个折子,两道凝眉皱着,仿若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见她进来了也没抬头,清清郎朗先来了一句,“你先自己坐着喝口茶,我把这份奏折先处理了。”
杨青菀便自己在桌几旁坐下了。
等了一会,案台后的人终于起身走了出来,一眼便看到桌几上的茶盏茶壶原封不动。
他亲自给她倒了一盏茶,“不用那般见外。”
杨青菀下意识站了起来,很是客气,“使不得使不得,哪里能劳烦相爷给我倒水。”
沈凉昭瞅了瞅她,“之前倒不觉得你有这般生疏。”
杨青菀陪着笑了笑,“以前是我不懂事,今朝见了您的各种本事,态度哪里还敢如以往那般随便。”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上,自个儿接过了茶壶,反过来也给相爷倒上了一杯之后才委婉说了正事,“……徐如兰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再养上两日嗓子应该也能养好了。这些日子多谢了相爷的保护,若非是您,只怕还得生出许多事端来。只是越到紧要关头的时候,我这心里头越发不踏实,总担心还有人会再闹出幺蛾子来。”
言尽于此,沈凉昭自是知道跟前的贵女要表达什么,他嗯了一声,“吕乔是我身边一等一的好身手,明面上有几个侍卫交叉巡逻,暗处也还有我的人盯着,徐家姑娘那处应该出不了什么差池。”他顿了顿,大抵是为了让她安心,又顺着说话,“你既然这般提议,我回头再添人手过去,不会让徐姑娘有任何危险。”
他心有成竹。
杨青菀也听出来是自己多虑了。
就相爷这般的安排若是还能被周含烟钻了空子,她就跟她姓周。
“……我也不是怀疑相爷您的能力,只是心里想得太多了,还望您不要怪罪。”
杨青菀衬景地说了两句场面话,省得之前的那些话让相爷听着不舒坦,她的目的已达到,也就没再留下来的必要,更何况如今心态不同了,以前是怀着报恩的心与他相处,如今想到他曾毫不犹豫站在周含烟那边且击了她一掌,只觉得她的信任都给击碎了。
她站起身要告辞,“相爷看着事情很多,我便不多打扰了。正好今日还没过去探望徐如兰,我过去走一遭。”
语毕,她正经行了个礼扭头要走,身后有人喊住了她。
沈凉昭慢条斯理地跟了上来,“正巧我也要过去看看,不如一道去吧。”
杨青菀只觉得脸皮一抽。
这些时日,除了需要她基本不与相爷同在一处,像这等独处的机会,其实也都是尽量避免的。
眼瞅着估摸是躲不过去了,杨青菀便随在他身后。
二人不算熟,走出一段路了,仍是谁都没开口,气氛安静得诡异。
杨青菀不语,精神多少有点紧绷,偶有悄悄偷偷过上一眼的时候,见前面的相爷锁着眉头仿若在专心想事,也渐渐放了开。
拐过一处亭廊的时候,大丞相总算说话了。
“我这两日都在烟雨行办公,你应该也知晓了。说来也奇怪,圣上似是对这次在烟雨行所发生的事十分关注,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轻悠悠说着,似是漫不经心转过头来,“再者,圣上过来竟是瞒着我的,可见是这里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你说会是什么?”
第九十五章 达成协议
沈大相爷的这一番话,让杨青菀的头皮抖地一麻。
她就说好端端的,相爷为何要与她一道走,原来是为了试探她。
杨青菀自不会被这么一套话就都交代了,她敛着眉眼似是一无所知,“相爷作为百官之首,按理说应该是最知道帝王的心思,您都没半点头绪,我又如何知晓?”
她顿了顿,厚着脸皮故意岔了话题,“还是说,圣上早就听说有我这么一号很会闯祸的人物,得知宁神医正好过来寻我,便也与她一道过来看看我?”
沈凉昭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你未免太抬举你自己了。”
杨青菀露了一个笑,“也对,国事那般繁忙,圣上再怎么得空,又怎么会有哪些闲工夫。”她说完话,即刻又收到了身边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索性只当没看到,又另起了话题,“对了,这几日都没看到南穆王爷,他们是不是回封地去了?”
沈凉昭嗯了一声,目光依然锁着她。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自顾自说着,“出了这档事着实可惜,我原本是打算带上小郡主好好玩一玩的,谁知道事儿闹得这般大……”
沈凉昭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一回,“我劝杨三姑娘收收心思,那家子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和善,保不准那日便遭了殃。”
杨青菀歪了歪头,“相爷这是什么意思?”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又好似知道一些什么事情。
沈凉昭没解释,倒是很坦然回她,“我之前误会了你,故而我在尽力弥补,我不会害你。”
杨青菀不觉皱了眉,怎么说着说着又回到了这个话题上。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总纠结在这上面不大好。
“相爷之前已经道过歉了,我亦是接受了,故而没什么弥不弥补的。您是做大事的人,是在朝廷上打个喷嚏都能卷起腥风血雨的大人物,理应不要纠结在这种小事上。”
沈凉昭顿下了步子,说话很是直接,“我也不想纠结,可是你并没有真正接受我的道歉。”
他身为丞相,得罪过的朝中官员何其多,他压根没放在眼里,多的是整死别人的手段。可这般惹到个贵女还是头一遭,他也什么应对的经验,只能耿直地想着多多弥补。
杨青菀噎了一噎。
见跟前的这位爷也不是说笑的,想了想,索性提议道:“您看这样行不行?您之前在净月湖救了我一回,在烟雨行却冤枉了我,一人一次,权当抵消了行不行?以后这事儿莫要再提起了,至于相爷这次的相助,我会寻个合适的时机报回去。”
相爷家大业大,权势滔天,也不知这个恩何时报得了。杨青菀觉得这样说还是不大行,索性改了说辞,“……或者说,您说句话提个条件,我上刀山下火海都给你完成。”
这样一来,她也就不那么被动了。他有要求,她再去实现,从此以后一笔勾销。
她走她的独木桥,他过他的阳关大道,互不干涉,从此不见。
沈凉昭把她望了望,“你若是能做到如你所说的那般,我倒是不介意。”
“我自然能做到。”杨青菀信誓旦旦,同时也松了一口气,“那么请问相爷,您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
沈凉昭想了想,倒也不急,“暂时没想到,留着吧。”
杨青菀便没再多说。
二人达成协议后,又默默走了一段,沈大相爷冷不防地又绷出了话,“圣上的事我暂且不去问,只是南穆王那边,你还是自己掂量掂量,走得太近了对你没好处。”
杨青菀乖乖巧巧地应下了。
她原本就不想与南穆王多有牵扯。
没多久,徐如兰所在的院子就到了。沈凉昭带头进去了,屋里的吕乔如长了透视眼一般,即刻就出门来禀着屋里的一切。
这倒是方便了杨青菀,她在边上静静听着,不消一会就把徐如兰的情况给了解了个透彻。
徐如兰情况越来越好了,今日还开口与徐夫人说了两句。只是宁苏交代她嗓子还没好全,下令让她护好嗓子不能多说,故而就没再多言。徐夫人很高兴,端了用过的脸盆水出来的时候面上都是喜悠悠的。
好一会,宁苏才从屋里出来。
“我刚刚把徐如兰细细检查了一回,她吃了我特治的药,倒是恢复得极快。若是不出意外,再两日她便能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把害她的人给指出来。”
杨青菀轻轻扯了扯唇角,心里头更加放心了些。而沈凉昭倒是没什么表情,转而把吕乔叫到一边去交代事情了。
徐夫人难得没有马上进去,笑着朝着杨青菀走了过来,态度与最初的时候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对了,兰姐儿得知是你的人第一时间把她从水里捞起,又千辛万苦给请了宁神医过来,她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她顿了一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大好,委实是太着急了。这段时日我倒是问过兰姐儿是谁害的她,她愣是没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只是在纸上写下了她一定不会顾及情面,把那人揪出来!”
杨青菀乐得听到这些,她费劲力气,想要的不过就是徐如兰证明她的清白。
她也没多聊,见徐夫人这段时日下来看着似是清瘦了,道了一句保重身体便一身轻松地走了。
隔日一日无事,安宁静谧,仿若岁月静好。
杨青菀在榻上卧了卧,始终觉得右眼皮不住地跳,好似会发生点什么一般。她索性坐了起来,想了想便往徐如兰的厢房去了。
她得过去看一看才好。
从她这边过去没多久就到了地儿,她照例问了问情况,得知一如往常的平静并没什么可疑的人来过,便让人进去了。回头则是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仔仔细细给观察了一遍,确定都没什么可疑的足迹或是物件之类的,心头才稍稍定了定。
不远处有侍卫警惕地盯着她,她忙笑着解释了两句,好说歹说的,反而被当成可疑的人选欲要押着去相爷那边。
亏得吕乔听到动静,从里头出来才堪堪阻了。
吕乔望了望她,“杨三姑娘最好别在院子里随处走动,能放你进来已经是相爷特许了。”
杨青菀汗颜,应了声好后便不敢再有什么动静了。
出院子的时候则是在想,就冲里头这些人的警惕程度,就是十个周含烟估摸着都摸不进去。
第九十六章 宁苏被算计
很快,天便暗了下来。
杨青菀也没闲着,又去找了宁苏,却不想,宁苏的屋子黑漆漆的一片,连半点光亮都没有。
她站在门口,轻唤了两声,仍是没得到回应。
“怎么回事,天都这么晚了,宁苏姐姐竟不在她的屋子里。”
方才去看徐如兰的时候,徐夫人还出来问过她有没有看到宁苏,说是过了正午之后便都没再见到人了,她亲手配置的特效药一直没送过来,怕因着没能准时服下给耽误了药效。
那会她还想着宁苏姐姐可能是在她的屋里休息或者鼓捣什么的,哪曾想,屋里竟是没人在。
“兴许是到别处去走动了,或者是正好缺了点什么药材她便去抓了,姑娘先不用担心。”初荷安慰她,“姑娘若觉得不踏实,奴婢便留在这里守到她回来,您先回去屋里歇着,届时奴婢会帮着提醒宁神医徐如兰那边缺她的特效药的事情。”
杨青菀摇了摇头,决定留下亲自等着。
估摸着半个时辰,院子始终冷冷清清的,安静得诡异。
杨青菀的眼皮还在不住地跳,总有不详的预感。
她起身踱步了好几个来回,不时往院门口望了望,还真被她盼来了条人影。
她喜出望外,一面高兴地唤了声宁苏姐姐,一面则快步迎了过去。却不想,从门口进来的那条人影踉踉跄跄地摔倒在了她的跟前,并非是她的宁苏姐姐,而是之前她暗中遣人留下顾着宁苏安全的婆子。
“姑娘,不好了!宁神医去了隔壁的那座山上摘草药,也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几个山贼,愣是追着宁神医不放。老奴身单力薄,委实是帮不上忙,只能冲回来搬救兵……”
婆子话还没说完,杨青菀已经抓住了她的双肩,面上如冰,“在哪个方向?”
山什么贼,烟雨行现在被禁止出入,还住了个大丞相,还有什么山贼敢守在这里抢人抢钱?分明就是有人蓄谋而为之!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徐如兰那边被防守得严密,周含烟找不到机会下手;既然如此,把目标从徐如兰身上转移到宁苏姐姐的身上也未尝不可,她是给药的那个人,只要能把人给害了,徐如兰缺了她独自配制出来的秘药,要好起来便要花更多的时间了。
只是,她不知周含烟如此胆大包天,竟敢铤而走险把计谋使到了皇帝身边的神医身上去,难不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而宁苏姐姐若真被她害了,烟雨行定要再次乱成一团,她正好可以趁乱再次找机会向徐如兰动手,倒是一箭双雕!
她可曾想到,若是失败了,她的下场有多惨!
婆子被忽然变得凶狠的贵女给吓得一瞬间失了言语,反应过来之后只颤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又觉得一时说不清,赶忙带头往外跑,“老奴这就带姑娘过去!”
杨青菀急归急,倒还很清醒。半路上遇到相爷的贴身小厮颜七,还冷静地问了一嘴相爷人在何处,欲要求助于他。
颜七挠了挠头,表示相爷方才将将领着人出去,至于去了哪里他并不清楚。
杨青菀太阳穴的青筋一条条暴起,当真是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竟是找不到人,只得急急忙忙让颜七分了两个侍卫给她,又交代让他和吕乔守好徐如兰之后,便急忙忙地出了烟雨行。
边上是一座小山丘,眼下又是夜里,天公不作美,竟是连个月亮都没有,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初荷慌慌张张在前面掌着灯笼,只是夜里忽地起了风,整只灯笼被吹得东晃西晃的,杨青菀走得艰难,又因着心里担心宁苏的安危步子不免迈得急了些,有好几次都险些滑倒。
走着走着,山路上不时传来各种各样的野兽的嚎叫鸟叫,听在耳里到底有些惊悚。
亏得有跟过来的两名侍卫在前头开路,否则这一大群的丫鬟婆子怕是要给吓坏了。
因着天黑,婆子完全看不清路,时不时都要停下来认认路。
杨青菀很是心浮气躁,扶着棵大树喘着气,面上露了急躁。初荷则在不断催促婆子,亦是心烦气躁的,“你倒是快些想想,眼下正是关键时刻,那几人明显是来者不善,若是宁神医没跑掉,八成是要遭了他们的毒手……”她后知后觉地闭了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回头看了看被她护在身后的贵女,不期然看到自家主子的眸底有了泪光。
杨青菀最担心的便是这种情况。
婆子总算认全了方向,赶忙指着左边的山道,“是这条,老奴记得十分清楚。”
杨青菀即刻提了裙角便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初荷蹙着双眉眼,一面把人扶着一面也急得不行。带头的侍卫却忽地停了下来,拿手在一株野生灌木丛上扯下了一块布,闻了闻又看了看,而后递给了杨青菀。
杨青菀认出那是宁苏一片被勾破的衣角,登时觉得全身上下的血都凝固了。
她闻到了从这片衣角上发出来的血腥味,也就是说宁苏受伤了。
她的心跳得十分飞快,“快,就是往这里,宁神医受伤了,我们得快些找到她!”
侍卫一听,即刻又往前。斩荆棘清杂草,好容易走出了一条供人通过的小路,还没走出多远,却听到了一阵狼叫声。
两名侍卫即刻停下,不敢再前进。
狼是群居的动物,若是出现,通常是一群。他们虽是一大批人,多的却是女子,真能上手杀狼的也就两名侍卫,根本就敌不过。
侍卫的意思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省得都白白赔上了性命。
杨青菀的心里却是十分挣扎,她一心想把宁苏找回来,可是眼下的情况侍卫也没说错,若是遭到狼群的攻击,只怕在这里的人都得遭了殃。
初荷见状,只得含泪劝她,“姑娘,我们走吧,宁神医这段日子经常在附近采药,兴许对地形熟悉,早就把那些人给甩开了且找到了安身之处也说不定……”
其余的丫鬟婆子见有人开口,忙叠声附和。耳听着狼叫声似是近了一些,登时惴惴不安,生怕再耽搁下去要进了狼的肚子。
杨青菀无奈,为着大伙的安全考虑也只得先躲一躲。众人见她发了话,赶忙往后跑,杨青菀将将转身,猛地听到狼叫声忽地变了调,她再侧耳一听,隐隐约约听到有搏斗的声响。
第九十七章 与狼群搏斗
初荷原本扶着杨青菀往回逃,见自家主子忽地顿住不走,顿时又急了,“姑娘,您还愣着做什么,再不走只怕狼群要追上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杨青菀朝她嘘了一声,“你仔细听听。”
初荷无奈,只得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还真的被她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响。
灯笼下,她的眼神依然很慌张,“这是什么声音?”心里明明很害怕,却又忍不住静静再听上一听,而后才又补充道:“好像是有人在打斗?”
杨青菀点了点头,一回头见那些丫鬟婆子已经跑出去了老远,见她还站在原地也不敢继续离去,皆是远远站着。
“你带她们先走,左右留下来都是累赘,侍卫保护不了那么多人。”杨青菀吩咐初荷,“你先把她们带到安全处,我随着两位侍卫过去看看,万一宁苏就在附近呢?”
初荷都快哭了,“姑娘,奴婢不能放您一人在这里,多危险呢……”她咬了咬牙,又跟杨青菀道,“姑娘,您且等奴婢一下。”
她说罢,便飞快地朝那些丫鬟婆子跑了过去。杨青菀没什么耐心,又怕她往前去了的话回头初荷找不到她要着急,只得煎熬地留在原处。
两名侍卫更是把她护在了中间。
初荷很快就折了回来。
“姑娘,奴婢已经让她们先原路返回了,这下您就不用太担心了。”她一面说一面抖抖索索地从地上摸了块大石头在手里,“奴婢一定会护得姑娘周全。”
杨青菀轻瞥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她自己都吓得不轻,回头别看到什么东西先把腿吓软了才好。
有侍卫自告奋勇,说先到前面去一探究竟。
杨青菀也觉得这个主意可以,若是形势不妙,他们还有时间往后逃,留下的侍卫则是把她们主仆二人掩在了身后,一路赶到了一只一人高的大石头边站着。
探路的侍卫很快就折了回来,“前面有人在和狼群搏斗,看样子不止一人。”
不知何时,杨青菀的手里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几人决定上前去。
将将往上爬了一小段路,搏斗的声音越发清晰。杨青菀往前望去,发现前方竟是一片平坦的空地。除了几盏在空中晃动得飞快的灯笼,还能清晰看到正在激烈搏斗的人和狼群。
她即刻稳住了心神,眼巴巴把那些交错着的人影快速认了过去,果真在那人堆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娇小身影,她即刻惊喜出声,“是宁苏姐姐,她还活着!”
那两名侍卫原本非常谨慎,待看清了跟前的情况即刻就大步上前去加入了战局。
杨青菀与初荷相互搀扶着跟了上去。
那群狼异常凶猛,也不知是不是饥肠辘辘的缘故,扑向人的动作十分迅猛。有人一时没注意一下子便被咬住了,嘶拉一声便是一块血淋淋的肉被硬生生撕了下来。
即刻就发出惨叫声。
初荷吓得直哆嗦,原本抓在手里壮胆的石头已经不知所踪。
“姑娘,姑娘你小心些!”她的声音里都在发抖,两只眸子里盛着惊慌害怕,她极力在克制,到最后却是紧闭双眸,不敢看那不断扑过来的狼群。
单单是耳边狼的嚎叫声,便十分吓人。
杨青菀也很害怕,可是她看着那被几名侍卫死死护在身后的宁苏,只想着要过去与她汇合,心里满满是失而复得的感受。
初荷已经吓得走不动路了,杨青菀拉着她前进,很是费力气,她咬牙恐吓她:“初荷,你看看路,再这般拖延下去,狼群就真的要咬你身上来了。”
初荷啊的一声,仿若自己已经被狼咬在了嘴里,忙紧紧抱住了杨青菀的手臂。
她好不容易睁开眼看路,余光却见有个东西扑了过来,又引得她一个尖叫声,“姑娘,姑娘不好了,狼真的来了……”
天黑路难走,杨青菀踩在旺盛的杂草上,本就觉得有点头重脚轻,被初荷这么一嚎,即刻就回过头来。
夜里却是什么都看得模糊,乍一看并没什么发现。一瞬之后,杨青菀却见一双闪着幽光飘在空中,随后一条黑影跃在空中,正是朝着她们的方向而来。
初荷尖叫得越发起劲,千钧一发之际,杨青菀把初荷用力推开,脑子里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落入狼口的时候忽地有人把她用力一拉,她即刻就跌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里。
耳际则是利刃插入肉体所发出的钝声,就听得一阵动物撕心裂肺的哀嚎。
杨青菀眼睁睁看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刀剑把一头凶猛的饿狼一刀劈成了两半,喷洒出来的鲜血溅了她一身一脸,她下意识往脸上一抹,湿漉漉的,很是浓重的血腥味。
有道浑厚的声音在安抚她,“没事了没事,不用怕,狼已经死了。”
杨青菀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哪怕是加上前世,她也不曾遭遇过这般可怕的时候,着实也是吓得不清。
她懵懵地又擦了一回脸,一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白玉脸,一时精神又恍惚了些,“相爷,您怎么在这里?”浑浑噩噩中,她难得想起颜七所说的话,“颜七说您带着人出门了,我以为您是出去办事了。”
沈凉昭皱着一对眉头,言简意赅,“宁苏这边我的人一直盯着,得知她遭了暗算,我便带了人过来。”说话间,他手里的剑起起落落,杨青菀只觉得脸上似是又溅上了什么温暖的液体,“幸亏来得及,她没事,不过之前因着逃跑不慎给摔了,有了点皮外伤。”
杨青菀总算清明了不少,得知人没事,再加上眼下的危急情况,倒是不敢再添麻烦。
沈凉昭也顾不上她,把她往身后一带,马上有人把她接住,待她站稳,她已经和宁苏聚在了一处。
“你怎么来了?”宁苏抱着左臂,对她的出现很是惊讶,“大晚上的,你还出来乱跑做什么?”
杨青菀简直都要气笑了,可这当口瞅着跟前的人平平安安的,着实也生气不起来,“您还敢说,采药挑在晚上的时候,这是怕人家找不到机会对您下手吗?”
第九十八章 你这个角度倒是刁钻
宁苏噎了一噎,“……这不是今日配药时发现缺了一味药,我又怕别人弄错了就自己过来摘了。谁知道那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连我这个皇帝御用的大夫都敢动手,待我回去了还不得药死他们全家!”
初荷也在摸爬滚打中与她们会合,一听二人的谈话内容,登时都要哭出来了,“姑娘,宁神医,你们先别说这些了,眼下保命要紧。”
三人便抱团在了一处。
杨青菀到此刻才发现了跟前的情况是如何严峻。
她如今身处打斗的中心,周遭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之前听到连绵不绝的狼叫声,猜着这个狼群应该不会少,眼下粗粗一看,大概有近二十只,也算是大规模的了。
别的不说,就冲那一双双发着幽光的眼睛就让人看着打寒战。
而相爷带的人也就五六个,再加上方才和她们一同上山寻人的两名侍卫统共八人,数量上太过悬殊。如此就罢了,还得分出三人照看着她们,也就是说加上相爷,总得也就六人在与狼群搏斗。
基本是要一杀三才有胜算,而有些人的臂膀大腿已经鲜血淋淋。
杨青菀这般看着,一颗心不由提到了嗓子口。
她之前听说过狼群是出了名的团结和会钻空子,眼下还得以少胜多,只怕战况很是艰难。
她不自觉拿眼搜寻那抹伟岸的身影。
那人今日正好是一身玄色衣裳,在这浓浓颜色的掩护下一点也不扎眼。可不知为何,杨青菀却是轻易就把人给认了出来。
大抵也清楚这当口人更要团结在一处,刀光剑影中,就见他慢慢往后退着,而与他离得不远的那几个人亦是在慢慢靠拢。不消一会,一群人便都聚集在了一起,以杨青菀为中心密密给围了一圈。
杨青菀越发惭愧。
眼看着情况不容乐观,她却是不会舞枪弄棒,一点忙都帮不上。如今也只能安分些,不要去添了麻烦。
有人出声道:“爷,已经死了六头狼,余下的属下便能灭了,您先休息一下。”
年轻俊美的丞相却是拒了,“正好一鼓作气把它们都杀了,也好快些脱身。”
“可是您方才受了伤……”
玄色人影轻轻拿眼把人瞥了瞥,那人便不敢再多言。
不过是一瞬之后,众人似是接收到了信号一般忽地一同散开了,又投入了激烈的厮杀中。
依然有两名侍卫留在原地,杨青菀的目光则是一直在那抹玄色身影上,每当看到有狼朝他扑过去的时候,她的心总是控制不住地跟着狂跳,什么注意左边左右右边注意背后这些词时不时从她嘴里冒出来。
沈凉昭身手不错,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了杨青菀的提醒,斩杀起进攻他的猛狼十分及时且干净利落,不消一会,陆陆续续又倒下了几头的狼。
头狼大抵是看到死伤惨重,哀嚎了一声,带着余下没多少的狼灰溜溜地跑了。不过是晃眼功夫,原地就只剩了死狼的尸体,十分狼藉。
沈凉昭回到了杨青菀这边来。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盈盈开了口,“我听说您受伤了,是伤在哪里?重不重?”她语气里带了愧疚。
之前出门时没找到他时心里还有些不满,哪里想到,人家早就先她一步带人出来营救宁苏了。若是真等她这个时候赶来,宁苏到底会如何她想都不敢想。
她回头又把宁苏望了望,后者登时就看懂了她的眼神。
她朝前走了两步,欲要帮沈凉昭检查检查,又是被婉拒。
“只是方才没注意被咬了一口,小事罢了。”沈凉昭往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拉开距离。
杨青菀却是不赞同,“正好宁苏姐姐在这里,让她看看伤得怎样严不严重,她有的是办法。”
沈凉昭望了望她,她的眸子十分清亮,眸底盈盈闪着光,却意外的十分坚持。
宁苏的手再次伸过来的时候,他只抿着唇没再说话。
他的伤在左手小臂上,狼牙印很深,已经流了不少的血,却是因着他身着的玄色衣裳,愣是没让人看出血迹来。
宁苏啧啧了两声,“这只狼当真是狠,咬得这般牢,若是换成小姑娘,还不得被咬下半只手来?”她抬了抬头,不客气地数落,“这种伤可不是小伤,已经伤筋劳骨了,要养好全了可得花上一段时间。”
她顿了顿,“看在你是因为救我才弄成这样的,我定给你用最好的药。”
一旁的杨青菀并不知会伤得这么重,听得宁苏这般说拧着眉道,“如此便劳烦宁苏姐姐了,还请您一定要多多用心。”
这可是当朝大丞相,每日经他手的奏折不知有多少,如今小臂险些被咬断,伤得不轻。
这般的大权臣,会伤成这样,或多或少都与她脱不开关系。
若非是宁苏被卷入了她与周含烟之间的私人恩怨里,也不会平白遭受了攻击。而相爷若非是为了救她,也不会遭遇了狼群的围攻。
……总而言之,她欠相爷的情是越还越多了。
宁苏没再多言,见大丞相的小臂上还没止血,只得胡乱扯了块干净的布给裹了裹。
“我的背篓现在不知都落到了何处去,不然里头是有一些我随身携带的纱布消毒膏药之类的东西,眼下情况有限也就只能这样了。”
她建议先下山回去处理伤口,杨青菀欣然附和,不自觉就跟在了沈凉昭的身侧去了。
沈凉昭蹙眉看着她递过来的小手,“你做什么?”
杨青菀一时没反应过来,“您受伤了,一会下山怕您不方便,便想着来把您扶一扶。”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跟前的大相爷可能是介意男女有别,登时也跟着有些扭捏,“如今是特殊情况,相爷也无须计较那么多,我没别的意思,若是您一个不慎给摔着了不小心又给压到了伤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凉昭默了默才憋出了一句话,“你这个角度倒是很刁钻。”
大抵是生怕把人家姑娘给说尴尬了,又缓和了语气道:“无碍,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腿,对我走路没什么影响。”
第九十九章 你称呼她为县主?
宁苏在一旁看着,几乎是要笑出来。
她索性抬了抬受了轻伤的手臂,“我也受伤了,也不见得你过来把我扶一扶。”
杨青菀哭笑不得,“都什么关头了,宁苏姐姐还开这些玩笑。”说是这样说,她却也是回来挽着她一起走了。
几人便这样高一脚底一脚地下山。
杨青菀因着担心前头的沈凉昭,扶着宁苏的同时,一双目光亦是不离他左右。看他的步子四平八稳的,比她自己走得还要稳当,登时放心了一大半。偶有他一个人不方便的时候,边上的人倒是十分识相,会过来搭把手,很明显,对相爷十分照顾。
她恍然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此次上山来的都是相爷的部下,是正经的主子,自然优先护得主子周全。
宁苏见她这副模样,小声取笑她,“怎么的,见你对相爷关怀备至的,难不成看上他了?”她稍稍顿了顿,“也是,总要比南穆王要好上千百倍。你这才死了多久,他便寻了个新妇,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我看这些年他的心里根本就没你。”
她说话十分毒舌且犀利,也不怕杨青菀听了难受,奉行长痛不如短痛。
杨青菀被这么一说,自是要反驳,“您可别胡说,只是看着相爷这阵子有够折腾的,大部分还是因为我的那些破事。如今又见他受伤不轻,我总是有些坐立不安,我不大想再欠他人情,欠得多了以后说话都没底气了。”
宁苏几乎要笑出声,“怕什么,你是个什么身份。”
杨青菀老老实实接了一句,“我如今是武安侯府的嫡女杨青菀。”
宁苏啧了一声,“……你看我这脑子,又给忘了这一遭。”
杨青菀也有些无奈,想着又多欠了一次人家的情,只觉得越发惆怅,“算上这次,相爷已经救了两回我,之前的好不容易抵消了一些,我还倒欠了他一个要求。如今看这情况又给欠了个大人情,简直要了我的命。”
宁苏笑眯眯的,有心继续听一听。
杨青菀很萎靡,压根没心情多说,“一时半会说不清,待改日寻个机会再好好跟您说道说道。”又想起方才宁苏提起的南穆王,不觉眉头又皱了皱,“以后别在我跟前提起那人了,都过去的事,我现在也不是尧宁,他也娶了新妇,以后各走各路,他的事与我没半点关系。”
宁苏了然地点了点头。
二人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杨青菀的目光照例时不时落在前头的那位俊美丞相的身上。好容易到了山下,入了烟雨行,沈凉昭想先回自己住的厢房一趟,愣是被杨青菀阻了。
“相爷还是先把伤口清理了为妥,拖得久了怕对伤口有害,得先消毒了上药才成。”
杨青菀这般说着的时候,一意孤行把沈凉昭堵在了亭廊上。
眸光发亮,如坠着繁星。
沈凉昭望着跟前身材纤细的贵女,心情有些微妙。
他活了二十三年,还是头一次被贵女给堵了去路。他斟酌着说话,“我只是想回去换件外裳,马上就能好,其实并不会耽误——”
跟前的贵女很是强硬地一口否决,“不成,等您包扎好了再回去。”
沈凉昭一时没了声响。
宁苏见二人僵持不下,亦是出来说话,“县主说得没错,野狼在饿极的情况下都不知会吃下什么脏东西,那张嘴毒得很,自然是要先把相爷您的手臂处理好了才行。”她拿出神医的架势,“不用多说了,在这点上听她的。”
直到她说完话,都没反应过来她到底用了个什么致命的称呼。
杨青菀自县主两字出来之后,神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拿眼神把宁苏示意了一番,后者始终是没发现哪里有不妥。
沈凉昭却是敏锐地察觉出来,“县主?”他的双眸不自觉地眯了眯,目光抖地落在了杨青菀的身上,“你称呼她为县主?”
杨青菀只觉得头皮绷了绷。
宁苏这才惊觉哪里说错了话,好半晌了脑子才转过来,“唔,我是叫混了。”她忽地就变了脸色耍起横来,“怎么的,当年的尧宁县主砸了我的神医招牌,我一直记恨到现在有问题吗!若是哪日她活过来了,看我怎么跟她算账!”
一面说,一面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拿眼把沈大相爷给瞥了瞥,“还愣着做什么,快点随我进屋去,处理好你的还有我的伤呢!”她忽地喊起疼来,嘴里毫不留情地骂着若是知道谁对她动手她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之类的狠话,“当真是气死我了,也不知是哪个活得不耐烦的,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亏得我福大命大,否则还不得把命丢在了荒郊野外……”
直到人进了屋,那一串串骂骂咧咧的言语才消失。
杨青菀趁此则是催促人,“相爷,您动作还是快些,宁苏姐姐的性子一向不大好,她连皇上都没放在眼里,一会若是把您训了我可不会意外。”
沈凉昭眸光幽深,“你又如何知道她性子不好?”
杨青菀:“……”
有时候觉得,跟太过敏锐的人说话当真是累得很,稍有不慎便给挑出错处来。
“宁苏姐姐都来这里有段时日了,我这般规矩的人时不时都能被她挑出不是从而被训话,足以得出她的性子如何。”杨青菀搪塞两句,原本进屋的宁神医忽地从屋里探出头来,凶巴巴地递过来了一个眼神,“你们一个两个都杵在原地,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怕被我听到了!”
她这个举动恰恰帮着解了围,杨青菀如解脱了一般,又把跟前的爷催促了两句。
沈凉昭在原地站了站,到底放弃了回去换下衣裳的念头,眸光却是明明暗暗的。
待人走进屋了,杨青菀才敢舒出一口气,心说与相爷这般的人相处当真要十分谨慎,她之前的想法果真有必要,以后能避着就避着。
想着几个人刚刚从生死线挣扎回来,个个都是饥肠辘辘的,她遣了初荷去厨房那边说上一声。
第一百章 她那边不对劲
宁苏遭遇追杀以及沈大相爷出事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烟雨行。
一时之间,许多的名门闺秀闻讯而来,足足把烟雨行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说要给相爷送点温补的盅汤,一个则是哭哭啼啼说要来照顾相爷的,诸如此类的百种借口欲要进烟雨行。可惜守卫岿然不动,饶是闺秀们说破了嘴皮哭花了脸,一个也没有放行。
因着来的妙龄贵女不少,个个又争着送东西,这挤来挤去的,不免都心生怨气。没过多久便彼此看彼此不顺眼,各自斗起了嘴皮。
宁苏得知了此事,气得吃在嘴里的汤都觉得不香了。
“怎么回事,我可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神医!这等时刻不是应该上赶着给我送温暖刷好感吗?都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说不准以后遇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我便去报恩了,怎么一个个的脑子不好使?”
杨青菀看了看她亲手熬制的参汤,小心提点了两句,“……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另一位受伤的可是未娶的俊美大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闺阁贵女心中的理想夫君人选。”
她见宁苏脸色又变了,忙道:“不过您也别气,那些姑娘都被拦在外头,又进不来,您计较这个做什么?”
宁苏想了想有道理,气哼哼地继续喝汤。
昨夜里虚惊一场之后,宁苏处理完了各自的伤口,沈凉昭便临时遣了个留在这里相帮的府中大夫在一群侍卫的保护下去采所需要的药材,到深夜的时候,徐如兰的汤药才急忙忙送了进去。
杨青菀心知此事的罪魁祸首十有八九是周含烟,忍着滔天的怒火过去与大相爷商议接下去要如何做为好。
之前因着徐如兰还说不了话,生怕打草惊蛇之后又无从辩解给钻了空子,故而,哪怕周含烟便在烟雨行住着,她仍是耐心在等候着最佳时机。
“无妨,那三名歹人不知是生怕事情败露还是走投无路之下给摔下了山崖,两个死了,还有一个有气儿,已经秘密运了回来,待他醒了就审。”他的眸光深沉,再度说话的时候面上看不出神色,“你既然有怀疑的人,我们暗中把她软禁,这个烟雨行若是没我的命令,没人能出得去。”
杨青菀想了想也是有道理,可想起周含烟一次又一次把人逼到绝境,她心里并不甘心,一定要亲自过去瞧瞧才行。
因着烟雨行总的就两处供人住宿的院子,一处是给女眷准备的,一处则是男客。出了徐如兰这个事之后,烟雨行里头的建筑临时做了调整,暂时又腾出了两处院子来住人。
杨青菀点了丫鬟婆子便步履匆匆地往周含烟所在的院子去了,沈凉昭倒是没去,他因着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故而就留在屋里。
没多久,她们便到了目的地。
原以为宁神医和丞相受伤的事已经传开了,作为幕后黑手,周含烟定是十分着急。却不想,杨青菀进屋的时候,还是周含烟来给开的门。
她半点不见惊慌,从从容容给她倒了一盏茶水。
“倒是稀客,在烟雨行住了这么一段时日,你还是头一遭主动过来找我。”她的声音很是轻盈,十分动听,自个儿在桌几旁坐下之后,便十分关切地问,“……昨日发生的事我听说了,当真是十分凶险,若非相爷带了人手,只怕你们这些人都回不来了。相爷和宁神医现在的情况如何了?凶手可否抓到了?那些山贼当真可恶。”
杨青菀冷笑了一声。
跟前的少女模样清秀,言行举止十分得体,一看便是出身好教养好的。可面皮看着再怎么无害,始终是不能等同于她的心就是好的。
杨青菀恨不得撕掉她那虚伪的面具,可如今他们除了那个还昏迷不醒的人证,并没找寻到其他的有力证据。
周含烟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短时间内先对徐如兰动手,而后又想害了宁苏。胆子大不说,计划倒是十分周密,无声无息干下了两起滔天大罪,却是没留下半点痕迹,手段确实厉害。
她极力克制着,如今无凭无据,委实是不能拿她怎么办。索性闭了闭眼,拿了桌几上的茶水缓缓喝了一口,极力让心情平稳下来。
“昨夜你睡得可好?会不会觉得总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或者在你不知晓的情况下朝你的吃食里放点东西?”
周含烟似是愣了一遭,才轻轻皱了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昨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哪里睡得好?我担忧着宁神医及相爷的情况,想过去看看又怕不方便。至于你后面说的那些,我倒是听不明白,无缘无故的,我为何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杨青菀忽地重重放下了茶盏。
周含烟拿眼望了望她,倒是没表现出多少惊讶来,“怎么的,是我给泡的茶不够好喝还是怎么的?”
“只是手滑了一下。”杨青菀忽地笑了起来,回眸的时候正好看到周含烟盯着她看,她稍稍敛了敛笑意,“你可知道有个词叫死到临头?”
道完,又拿手沾了茶水在桌几上写了起来,一笔一划,慢腾腾的。
周含烟便这么看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唇角的笑意却是淡了又淡。
杨青菀没再多说,只留了个意味深长的一眼。
她走出院子好一会,才在一株大树下停住,回想着周含烟那边的不寻常之处。
方才过去找周含烟的时候,一向伴在她身侧的两名贴身丫鬟竟是一个都没见着,她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事出反常,周含烟定是有什么动作。
就那么一会功夫,她想了许多,回头又往相爷的院子跑。
杨青菀去而复返,在案台后处理事情的沈凉昭毫不意外。她看起来心事重重,大抵是因着在想事,一时顾不上一些礼节,进屋之后便直接走到案台后。
“相爷,她那边不大对劲,怕是在计划逃跑了。”
平时不离左右的贴身丫鬟没了踪影,她方才略略把周含烟的屋子过了一眼,屋里干净得诡异,什么外裳纱裙手炉之类的,竟是一样都看不到。就连梳妆台上的东西也收得干干净净,屋里的私人用品都空了,不是想跑路又是什么?
第一零一章 周二姑娘逃了
杨青菀这么提了一嘴,当日,沈大相爷便增派了人手暗中把周含烟所住的院子又给围了一圈。
白日的时候,里头的人倒是安安静静的,除了去徐如兰所在的院子走了一趟,大多时候都是关在屋里看看书写写字作作画,一派清闲。
到了夜里,徐夫人喜悠悠地来报喜,说徐如兰恢复得极快,因着在床上躺得久了十分无聊,方才还下地走了几步。
“……当真是多亏了宁神医,我一直在边上伺候着,见她一日比一日好,心里十分高兴。她如今也能开口说话了,很是连贯也不会觉得难受,本是想亲自过来寻你们,我硬是不让,生怕夜风太凉又害她染了风寒,她便急吼吼地遣我过来,说是熬不下去了,一定要亲自替杨三姑娘沉冤得雪!”
杨青菀正好就在宁苏这边,听得徐夫人的这番话,眼神即刻就亮了。
宁苏也很激动,她原本是在看医书,闻言赶忙穿鞋,“走走走,是时候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了。”
三人出去的时候,相爷沈凉昭已经等在了外面。
徐夫人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倒是让相爷您好等,都怪妾身太高兴了一时没多想,并没考虑得那么周全。按理说我应该先过来找宁神医她们,而后再去跟您说一声,如此一来,您便不用在外面受冻了。”
杨青菀这才明白相爷其实是与徐夫人一道过来的,只是碍于男女有别,他并未进入院子。
沈凉昭倒是不计较这些,道了一声无事,几人便一同往徐如兰的院子去了。
此处依然守备森严,徐夫人外出寻人,吕乔便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徐如兰半步。故而他们踏进屋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徐如兰可怜兮兮被吕乔扣在屏风与拔步床之间,其他地方半步都去不了。
徐夫人第一个越过屏风,里头即刻便有人喊了一声娘。沈凉昭因着不方便故而就在屏风外候着,宁苏与杨青菀则也一同进去了。
她将将拐过屏风,忽地有人亲热地唤了一声青菀,随即便有一道身影朝她迎了过来,一下子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青菀,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若非是你,我这条命估摸着就交代了……”徐如兰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的同时,竟双膝一曲给杨青菀跪了下去,“养病的这段时日我度日如年,恨不得马上就能帮你申冤。只是我嗓子不好,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又怕若是早早就把那人给暴露了,恐因着我说不出话故而在口才上被她强行辨过去了,我好容易等到了我能开口说话的时候,自要把周含烟那贱人给收拾了的!”
“她当真太狠了,我那般信任她,她却趁我不备的时候拿石头把我砸晕了过去。我醒来的时候一直想不通,后来明白了,她为了嫁祸你竟是不拿我的命当命看。谁能想到,我视为姐妹的周含烟想害死我,而素日总是百般看不顺眼的你,竟是救了我的命……”
徐如兰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她的嗓子本就还没好全,这当口这般抽抽噎噎的,难免会有影响,说到最后,原本还算空灵的嗓子渐渐有了杂音。
杨青菀则是卵足了劲要把人扶起。
她与因着周含烟的关系虽然不来往,可当时那种情况若是换成别人,遇到那样的事情想来也不会坐视不管。
好说歹说的,徐如兰总算被扶着坐在了床沿,她一直紧紧抓着杨青菀的手,杨青菀没法,只得也跟着坐下。
她痛快哭了一会,总算止住了眼泪,两只眼睛却已经红肿得厉害。
“周含烟此刻在哪里,断不能放过这个害人精!这么多年来,我自问并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却是如此狠毒险恶……”她来来回回提周含烟这三个字好几次,咬牙切齿的,反复强调不能让她跑了,得知她此刻还被扣在烟雨行,眸里即刻就跳着两团火,“你们让周含烟过来,我要当面问问她为何要这般待我!”
隔着屏风,沈凉昭把里头的言语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站得笔直,那张过分好看的白玉脸却是染了红。
……果然白炎说得没错,他又再次错怪了她。
他听到他想知道的那些,便直接走了出去,颜七就在边上等着。
“你过去把周二姑娘请过来。”
颜七飞快应了一声,却是抵不住内心的好奇,挠着头小心翼翼多问了一句,“爷,徐五姑娘说了凶手是谁了吗?”他见自家爷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却没怪他多事,便又壮着胆子问,“难道真的是周二姑娘下的手?”
沈凉昭凉飕飕抬了他一眼,颜七即刻就跑得没了影。
不料,将将在院门口没了影,沈凉昭都还没来得及把事情理一理,颜七却去而复返,身后跟了个急匆匆赶来的侍卫。
“爷,不好,周二姑娘逃了!”
颜七因着得知这个事太过惊讶,故而喊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嗓门不小,就连里头的人都听到了。
杨青菀几乎是第一时间小跑着出来,正好看着沈大相爷拧着眉,抬脚大步跨了出去。
她知道他这是要去看看,忙提着裙角跟了上去。
一路上走得飞快,那名侍卫脸色很难看,细细禀着,“……她之前一直很安分,就在屋子里绣东西。绣了一会便掩上了窗户,属下以为她是要去睡一会,故而也没多管。没多久杨四姑娘过来了,说是要找周二姑娘聊几句话,属下便放了行。她将将进去,便发现人不见了。”
杨青菀听得一对柳眉也皱了起来,耳际却是沈大相爷稳重果断的声音,“可查到她怎么逃走的?”
侍卫回话,“属下查了,她挖了条地洞,那通道极小,估摸着是照着她的身形来的,她能过,我们这群人却一个也钻不了。”
“时间太短,这条通道的出口应该不会多远。你即刻就多派些人手,以她所住的地方为中心搜罗下去。”沈凉昭冷静吩咐完后,看向那侍卫的眼神冷飕飕,“事后自己去领罚吧。”
侍卫领命而去,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第一零二章 追踪
沈凉昭脸色很不好。
属下办事不利,这种事并不多。因着心里头想着事,愣是没想起身后还跟着条小尾巴。
杨青菀也没说话,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跟出了老远之后,沈凉昭才听到了身侧有轻轻的喘气声。
“你怎么跟来了?”他的步子不自觉放慢了些。
杨青菀有些喘,“方才颜七的话我听到了,故而我也跟过来看看。周含烟当真十分狡猾,我知晓她会有所动作,却是没想到她竟在这段时日里挖了条地洞,想来是早就有所预谋和计划的。”
沈凉昭嗯了一声,下巴收了紧。
二人没再多说话,皆是走得飞快。离事发地近了之后,渐渐能看到侍卫多了起来,直到他们踏进了院子。
杨思漪就在屋里,一抬头见二人来了,登时就迎了出来。
她也顾不得行礼,又简单把她所知道的说了一遍,“……我从三姐姐这里知道了周含烟八成会是凶手,故而这几日一直都寻了由头往这处跑,其实也是存了看住她的心思。谁曾想,这趟过来之后便看不到人了,一推门进来就看到地上被挖了条地道,她应该是从这里逃出去了。”
杨思漪一面说一面把他们往屏风后带,指了指那处被挖开了的地面。
她十分内疚,“其实有一回过来的时候我看到过地上落了只小铁锄,料想着应该是在我来之前来不及收起,当时我虽然起疑一个贵女屋里为何会有这个东西,却是没往这个方向想,当真是我太笨了。否则,若是早点发现,也不至于让她从这里逃了。”
杨青菀一进屋就到处翻翻看看,听得杨思漪这般说,回头安慰了她两句,“这哪里怪得了你?谁也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诡计,事情都发生了,追责这些也没用,眼下还是快些把她找出来才成。”
姐妹说话的这空当,沈凉昭已经在外面探查了一圈。杨青菀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带头往院子外去了,身边跟了两三名的侍卫,不知都在交谈着什么。
她不假思索便也跟了上去。
前面的人走得飞快,待杨青菀站在院门口再望过去的时候,年轻的沈大相爷已经在院子附近细细查看了起来,而方才跟着一同出来的侍卫则是四下散开,到处搜查线索去了。
杨青菀悄咪咪跟了过去,不敢多有打扰。
那位大权臣十分专注,又查又看了半晌,连灌木丛叶子上掉了点土都没放过,他捻了捻又看了看,抬头便往前望去。
杨青菀的目光也跟了过去。
离她不远的地方是面围墙,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二人皆是迈动了步子。
那面围墙一人高左右,上头搭上了红瓦。墙面粉刷得又白又净,乍一看十分整齐。
沈凉昭沿着那面墙一路走到了院子的后面才堪堪站住了脚,他拿手在墙上摸了摸,眸光似是犀利了几分。杨青菀见他那模样,应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便也凑了过去。这一看不得了,洁白的墙面上竟留下了数个脚印,一看便是女子的。
周含烟是何等的谨慎小心,能给留了脚印忘了擦,想来是逃得十分仓促。
“她应该是从这里翻墙了。”
沈凉昭干净利落嗯了一声,也不多言,调了大半的侍卫沿着脚印和其他断断续续的线索便追了过去。
他们的速度十分快,眨眼便不见了踪影,杨青菀追得吃力,这会儿倒是恨自己跑得慢了。
这当口宁苏及杨思漪也过来了,杨青菀只得稍稍停下等一等她们才继续追在后头。
沈凉昭带着人一路追出了两三处的园子,因着烟雨行本就是景点,树木花草,假山凉亭错落有致,却也因此很是便于藏人,给搜罗增加了不少的难度。
途经一处草坪,好容易看出了上头留下了两三串脏兮兮的脚印,众人皆是精神一震。追到东边近乎边界的地方,总算看到了周含烟的两名贴身丫鬟雪凤和雪灵。
二人正趴在悬崖边上,不知在做什么。大抵是听到了脚步声的靠近,二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见到两丈开外还在继续逼近的一群人,登时脸色一变。
雪灵睁大一双眸子,惊呼了一声。
雪凤面如土色,情况不比雪灵好多少,见立在跟前的是大相爷,哆哆嗦嗦道:“丞、丞相,您怎么来了?”
杨青菀、宁苏及杨思漪三人这会儿才赶到。
她们底下站着的是一处山丘,正好是烟雨行与外头的交界处。杨青菀喘着气的同时,想起她之前探过的烟雨行的地理位置,倒是能理解周含烟为何会选在这处。
烟雨行实则是在半山腰,因此地势相对要险峻一些,除了进来的路,其他三面皆是建了结实的围栏,以防止有人不慎摔下山崖。
而它的三面崖下,一面是水,一面是平民百姓的群居之地,建筑众多,余下的一面,下头则是林木葱茏。
眼下正是冬日,周含烟若是想逃走,万一落水自不可取,会不会泅水暂且不说,就这种千金贵女在水里这么一冻,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来,无疑是凶多吉少。而聚居之地,不慎给撞上了什么或者引起了别人的主意,她也很容易逃跑失败。
思来想去,自然是丛林的这一面最为合适。
若是能安全落地,她便事成了一半;若是不慎一脚踩空,依着那个高度,运气好还能借着那些树木的枝枝叶叶缓一缓,待摔到地面的时候也不至于给丢了性命。
不过是一瞬之间,杨青菀便把思路给理清了大半,正好见前头的俊美相爷稳稳当当地问话,“你家姑娘呢?”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大抵是顾虑着那两名丫鬟就在山崖处,万一给受了刺激而后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也不能躲着藏着一辈子。如今事已成定局,总得出来面对了才行。”
沈凉昭斟酌着说话,自认这已经是他说话最为温柔和缓的一次了。
那两名丫鬟脸色已经是惨白,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二人手上紧紧拽着的厚实布条上。
第一零三章 相爷我有句话想问您
布条在其中一人手里捧着,很大的一堆。另一侧则被抛到了山崖下,似是在另一头挂着重物,看二人拽得那般吃力,应该是十分沉的。
不过是一瞬,沈凉昭便想明白了。
他浓眉一凝,即刻就上前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有道娇小纤瘦的身影抢到了他的前头去,直接站在崖栏边往下看。
雪凤雪灵似是没想到杨青菀会突然冲上来,吓了一遭之余,雪凤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身体把她给挡了回去。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因着她这一动,布条也跟着晃了晃,坠在山崖之下的另一头果然发出了一个惊叫声。
这下子,在场的人心里头都明了,害人的周二姑娘正借着被接长的布条欲要从此处逃走。
宁苏冷着脸上前来,看两名丫鬟的眼神仿若在看两只濒死的蝼蚁,“不客气?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下药毒死你们两个?”
她说罢,便要从衣兜里掏什么东西出来。
雪灵大抵也知道大势已去,索性不管不顾道:“毒死就毒死,如今被你们发现了,左右也没比这个更糟的了。若非是你们一个个逼着我家姑娘,她何以做出这些事来?你们这是想逼死她,她总要为自己考虑,既然想活下去,那就只能别人死,这哪里错了?”
这样的话竟是从一个闺秀典范的贴身丫鬟的嘴里说出来的!
宁苏被震惊在原地,一时竟找不到词给狠狠地反击回去。
杨青菀只是摇了摇头,当真是一句话都懒得说。
丫鬟有这种想法,想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既然都被洗了脑,想把她掰正便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完成的了,故而并不想多费口舌。
她在原地站了站,也不敢再靠过去,索性直接提高了嗓音,“周含烟,事情都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你总得给徐如兰和我一个交代。你就算现在逃了,能逃到哪里去?周大将军若是知晓你所做过的坏事,说不准还要亲自把你捆了。你已经没有其他退路了,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先上来,我们坐下好好谈谈。”
杨青菀尽量不刺激到周含烟,却不想,山崖下传来了一串轻笑。
“谈?还有什么好谈的?你们这一个两个的,若都乖乖听话哪里会有这些事?我的计划天衣无缝,若非流菊出来坏我好事,如兰便不可能活了。她若活不了,便是死无对证,你哪怕有天大的本事,断然也洗不清冤屈。事情本该按着这个发展的,待事成之后我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将门贵女,我的死对头和情敌都消失了,以后再也没人能威胁到我了,从此我便会嫁给我心爱的相爷,成为丞相夫人,再生育几个儿女,过个几十年便能安享晚年……”
少女明快的声音忽地消失,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是咬牙切齿的口吻。
“可是这一切都被你们毁了,全毁了,我的清白我的形象以及我的大好人生,都没了!我当真是恨啊,明明我这么努力,到头来却是这个下场……”
少女低低地哭,叫人听得压抑。
雪灵及雪凤已经泪流满面,即便如此,二人手里的布条却是越抓越紧。
雪凤轻声安抚着,“姑娘您别急,总还有办法的。”
绑在布条另一头的人却是喃喃道,“还能有什么办法,我还剩下什么。”
雪灵哭红了眼,“姑娘您别这样想,您还有大将军呢。哦,对,大将军,您是他的亲闺女,他一向疼爱得很,一定会保护您的。”
“保护我?”少女的声音已经很缥缈,她又发出了一个轻笑,“算了,我爹爹那般正直的人,他不会包庇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怪我技不如人,我认栽。”
两名丫鬟哭得难以自抑。
杨青菀立在一旁,不发一语,心想着要如何才能把悬挂在山崖下的周含烟给拉上来。
她望了望哭成一团的雪灵和雪凤,偶有抬眼把她恨恨看上一眼的时候,那神情十分防备,想来是恨极了她。
杨思漪走了上来,把她挽了挽,愁容满面的,亦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杨青菀扭头,把目光无声地落到那位一直没说话的大权臣身上。那人倒是敏锐,当下便回看了过来。
他轻轻摇了摇头。
杨青菀只得回头来,多少能猜到他要表达的意思。
这位大权臣虽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一手遮天,可对于姑娘家之间的这种恩恩怨怨却是无能为力。
可事态这般胶着也不行,眼看着那两名丫鬟偷偷在往下放着布条,没多久只怕就要被周含烟成功逃脱了。她定了定神,只能又开了口,“雪灵雪凤,如今这个情况你们心里也清楚,自欺欺人只会害了自己。你家姑娘哪怕能侥幸逃脱,她孤身一人如何能活得下去?你们以为现在的做法是在帮助她,实则也是在间接害她,还不如把她拉上来,有话好好说是不是?惩罚肯定躲不过,但是总好过暴尸山野。”
雪灵和雪凤是在内宅大院里长大的,此刻被这么一提醒,仿若是刚刚才想到一般,手里的动作皆是一顿。
其中一人更是探头往崖下看,却见原本着急逃跑的自家主子这会儿没半点反应,整个人如没了生气一般,任凭腰间系着的布条带着她在悬空的山崖下轻轻晃着。
雪灵见这架势,忍不住担心,她轻声唤了句姑娘亦是没得到回应。雪凤见状,下意识便要把人给往上拉。将将一动,那贵女忽地挣扎了起来。
“我不要上去,左右我都是死人一个,还谈什么惩不惩罚!”
两名贴身丫鬟手足无措。
其余人见状想上前去,却被豁出去的二人给吓了回去。
众人一时没有更好的法子,这当口,则是听到有个声音从崖下又传了来。
“相爷,我有句话想问您。”
就这么一句话,引得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凉昭的身上。沈凉昭揉了揉眉心,他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两步,轻声回,“你问。”
第一零四章 告密
得到这般的回应后,周含烟却是笑了,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柔和了许多,“相爷您知道的吧,您手握大权,样貌又十分出色,这京城里头都不知有多少闺阁少女芳心暗许。我明明知道您高不可攀,却总痴心妄想着您能看我一眼,哪怕是一眼,我便心满意足……如今都到这种时刻了,把我逼上绝路的您也得算上一份,可是我还是想知道,您是否喜欢过我?”
她道完又笑了,大抵也明白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轻轻添了一句,“哪怕您骗骗我也成。”
气氛诡异地静了一瞬。
杨青菀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周含烟这般的状态,仿若是不想活下去了一般。
她悄悄把大相爷看了一眼,却见他面上并没什么神色,只有那对浓眉一直皱着。
“你都知道我会说什么,又何必自欺欺人。”他稍稍顿了一顿,“你还有大好年华,不要妄自菲薄,谁年轻时候不干下几桩糊涂事。只要肯认错,说不准还能从头开始。”
这番话,沈凉昭是昧着良心说的。
她一个贵女,差点把徐家姑娘害死,又千方百计要嫁祸到侯府嫡女的头上去,不说别的,徐家家主和武安侯就不是好惹的。哪怕她得到了两家人的谅解,可她做下的恶事一传开,不会再有人愿意与她往来,更别说嫁出去了。
勋贵之家最是注重姑娘家的清誉和名节,哪怕他整日混迹朝堂也知道这一点。
他的话音一落,果然又听到了哭泣声,“……您瞧,爹爹是不会原谅我的了,您也不会喜欢我的,我哪里还能从头开始?不会的了。”
雪灵一直坐在崖栏边哭,再次往下看的时候却发现悬挂着的少女正在解着身上的布条,她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姑娘,您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心死的周含烟如没听到一般,解绑的动作却是加快了。
雪灵急得不行,当下便回头向沈凉昭寻求帮助,“相爷——”
那人已经果断上前去,“快把人拉上来!”
杨青菀见状也要过去帮忙,见人手够了,便皱着一双柳眉站在崖栏边,想看看周含烟如何了。若是情况允许,还想着说点话稳住她的心绪。
她将将探头出去,正好看到周含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小刀,欲要把绑住她的布条割断。
“别,周含烟你别做傻事。”杨青菀出声制止,一颗心跳得十分快,当真也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周含烟真的不想活了。
因着这句话,周含烟往上看,眼神直勾勾的。
“杨青菀,是你把我害成了这样!我恨你,我真的好恨!我原本应该有个大好人生的,是你们毁了我!我若是侥幸逃生,以后定不会放过你;若是死了,便日日进你的梦里折磨你!”
周含烟的眼神狠毒,道完这句话后,忽地把刀身一挥,只听得嘶拉一声,布条应声而断。
杨青菀徒劳地伸手去抓,却是什么都无法挽救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毫无留恋地往下坠去,转瞬之间便掉进了丛林。
她有片刻的失神,一时也跟着没半点反应。
耳际却是传来杨思漪焦急的声音,“三姐姐,她的死跟您一点关系也没有,您可不要吓我。”
她回了头,倒还知道摇摇头,“我只是受到的冲击太大了。”
不论如何,她和周含烟也算是熟识,就这般看着她直直坠下山崖,对她的震撼巨大。
宁苏亦是上前来把了把她的脉才放心,“无事,就如她所说打击比较大而已,休息几日就好了。”转头又教训她,“任是哪位闺阁姑娘看到这种场景,还不得做上好一段的噩梦?你倒好,明知道会承受不住也不懂得避开……”她说了两句之后便没再继续往下讲,估摸着也是顾虑到她的心情。
杨思漪扶着自家三姐姐便要先离去,在山崖边哭得肝肠寸断的雪凤却是忽然抬了头,把杨思漪一把拉住,“是你,肯定是你去告密了!当初不是商量得好好的吗?你为何转头就把我家主子给出卖了……”
杨思漪被这么一质问,当下便懵了,“雪灵你放开我,这都是周含烟咎由自取,与我有什么干系。”她使劲挣脱都没挣脱开,还是上来了几名的丫鬟婆子把人给拉开的。
雪灵红着双眸恨不得把人给撕碎,“一定是你,是你!你这个叛徒!”
杨思漪即刻红了眼,被杨青菀拉着藏到了身后去。直到雪灵被扭下去了,杨思漪才掩面哭了起来。
“三姐姐,我当真也不是故意的,那会去了她的屋子发现她人不见了,我下意识便遣人去告知了你们。我也不知道周含烟会这般极端,怎么劝都劝不回,最后还自己割断了布条摔下山崖……”她越说越伤心,“我并不想她死,如今她的丫鬟怪我告密,怪我间接逼死了她。”
杨青菀帮着顺背,只觉得满身的疲惫,“这事儿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我们本身就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既然她落跑了,你过来告诉我们并没什么问题。只是众人都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抉择,我也是没意料到。”
她说不下去了。
周含烟是犯下了大错,本是罪不至死,可她却选择了了断。
还是那般年轻鲜活的一条命。
杨思漪抽抽噎噎的,好一会都没停下,面上满是内疚。
而沈凉昭早在周含烟坠崖后就着手安排了一切事项,神色多少有些凝重。
在人还没摔下去之前,他暗中便遣了几名手下赶往山下,只是到底是晚了一步,直到她没入林子里,他的人都还没到。
即便如此,总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林子很大,不乏有什么野兽,眼下烟雨行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他又遣了一拨人一同往山下的林子去了,务必要尽快把周含烟找到。
而她的两名丫鬟也被人带了下去,一个似是疯了魔,叫嚷着杨四姑娘最该遭天打雷劈,一个则克制得多,呜呜咽咽的好歹没胡乱骂人。
即便如此,红肿的双眸盯着杨思漪的时候亦是十分毒辣。
第一零五章 我不是非要她死
很快,山崖边的人都散了。
杨青菀及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杨思漪随着宁苏一同回到了徐如兰的屋子里。
徐如兰因着身子还没养好,故而之前听说周含烟逃跑了的时候并不能跟着大伙一同去看个究竟,徐夫人倒是想去,可她得留下来照顾自家闺女,母女二人便在屋子里焦急地等着消息。
都不知在屋里走了多少个来回。
见她们回来了,二人皆是迎了上来。
“如何了?应该没被周含烟跑了吧?她这人恶毒得很,可不能放了!”徐如兰因着太着急说话还给呛到了口水,徐夫人一面帮她拍背一面忍不住劝,“你好好说话,急什么。”
回头却也是眼神热切地瞅着走进来的三人,见她们的神色不对,就连一向傲娇的宁苏竟也脸色凝重,才意识到了不对。
徐如兰见杨思漪红着双眸,心头一下子便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怎么的,你们做什么都是这副模样?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了?”
没人应她。
徐家母女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杨青菀的身上。
“杨三姑娘,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一声不响的,倒是让我们越发着急了。”
杨思漪没忍住,眸底又生出了一层水雾,她张了张嘴,终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杨青菀瞅着徐家母女二人热切的目光,越发觉得心头不大好受,“周含烟坠崖了,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相爷已经遣人去找寻了。”
徐如兰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之前心里头还恨不得把周含烟这个贱人给撕了,这当口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怎的,竟是心头一堵,脑里头像是炸开了一般。
她喃了一句,“怎么会?”委实是太过意外了,“我……我也不是非要她死的。”
她的眼睛一下子生涩了起来。
徐夫人亦是不大信,“你们会不会搞错了,之前人还好端端,怎么会转眼间就没了?”见跟前几人脸色依然难看,到底也信了她们不是开玩笑的,她叹了一声气,“周二姑娘虽罪大恶极,可就这样丢了命也……”
徐夫人忧心忡忡,再侧身的时候却见徐如兰已经泪流满面,忙抚慰了一通,“……你如今身子骨还需要好好静养,心情要保持好才有利于养病。哎,你这孩子,怎么越说越不长进,哭得还更凶了。”
徐如兰索性推开徐夫人,扑在床榻上酣畅淋漓地哭。
杨青菀心情也不大好,原本洗脱了身上的冤情,按理说是可以松口气了,谁知竟出了人命。
宁苏相对来说影响没那么大,作为一名神医,大抵已经见惯了世间百态生老病死,她上前去帮着徐如兰检查了一番,叮嘱徐夫人药还要按时吃且要照顾好她的心情之类的,转身便准备回屋去了。
杨青菀趁此机会也一同出来。
亭廊之下,宁苏与她们道:“都节哀吧,一切皆是她自己犯下的,到最后也是她自己选择的,怪不得别人。”
杨思漪红着眼点了点头。
杨青菀亦是轻轻嗯了一声。
因着生怕自家四妹妹想得太多,杨青菀和她一道回去,相陪了两三个时辰,直到觉得她状态好些了才回到自己的屋里。
她很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索性便爬了起来。
流菊好的差不多了,就守在屏风外,听得里面有轻微的声响便进来伺候。
“初荷这段时日太辛苦了,方才奴婢见她眼圈发青,怕是需要好好睡一觉,故而便劝她去歇下了。姑娘若是有事直接唤奴婢就成。”
杨青菀见她面色红润,精神不错,倒也什么都没说。
她的心里一直平静不下来,索性便让流菊把笔墨纸砚拿过来,她照着描描画写写字,也好转移一下注意力。
就这样看看练练写写画画的,竟是熬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这其中,流菊倒是进进出出好几次,不是送了花茶过来就是送了些糕点,生怕自己主子给渴了饿了。
杨青菀放下笔,瞅着外面的那轮残阳,心态平静了不少,“怎么的,相爷还没回来吗?”
流菊摇了摇头,稍稍斟酌了一番,倒是轻声说了两句,“姑娘,如今已成定局,想改变也改变不了,您还是别想太多了。”
杨青菀瞅了她一眼,多少有些惆怅,“我就是有些感触罢了,人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眨眼之间都不知会发生点什么来。”
又朝流菊摆了摆手,“先下去吧,若是相爷回来了便进来跟我说一声。”
流菊只得退了下去。
直到月上梢头了,杨青菀才等来了相爷回来的消息。
她原本在假寐,闻言便从榻上跳了起来,直奔大相爷所在的院子。
彼时,跟着一同搜罗了大半个森林的沈凉昭将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身上又脏又臭。颜七已经给备好了洗澡水及干净的衣裳,做完这些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小厨房,准备让炒几个新鲜的菜带回来给自家爷吃。
故而,杨青菀匆匆赶到的时候,偌大的院子里一条人影也没有。
她因着心里装着心事,对这些倒是没多注意,见屋子里亮着便以为相爷就在里头。走至门前的时候又见屋门虚掩着,敲了两声皆没人回应,稍稍纠结了一瞬便自己推门进去。
“相爷,您在吗?周含烟可有找到——”话将将说到一半,踏进屋里的杨青菀冷不防看到了一只大浴桶,里头坐了个赤裸着上半身的人,她足足愣了两秒才忍住了尖叫的冲动,赶忙转过身来。
一张脸即刻就红了个透。
手足无措之下,终于想起自己得赶紧离开,忙不迭就拉开门跑了。
流菊见她这么快出来还问了一声,“是相爷不在吗?”
杨青菀下意识点了点头,须臾之后又摇了摇头,只觉得左右为难。
“我们还是走吧,眼下相爷不大方便,待晚些或者明日再过来也不是不行。”她说罢,带头走出去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流菊更是被自家主子的行为举止给弄懵了。
不待她问明白,跟前美艳的贵女忽地又回过身来,“你在这里守着,无论如何都别放人进去,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