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出门
湛蓝的高空澄净非常,仿佛能映照出地上的一切,几朵被太阳晒化的细碎白云,随风缓慢漂浮。
塔洛告别了看护自己身体多年的校长与赫丘利两人,身披着无风自动的灰袍,撑着漆黑的手杖,缓缓步行在塔尔斯提亚的街道。
抬眼望向这许久不见的天空,时隔这么远,颜色依旧。
他随手拨弄着天上垂下的丝线,大致理解了这几年世界到底发生了何种事情。
北方的独立还是迎来了帝国的镇压,但表面上如此强盛的国度,对北方的战争却并非顺利,长年的对峙带来了魔能兵器的快速发展,战术策略也以更快的速度更新迭代。
不过更让塔洛关心的是自家的处境,他现在所身处的地方,便是自家领地,马林那勒的政治文化中心,塔尔斯提亚。
塔尔斯大公辞去了皇帝宫廷财政大臣的职务,转而回家老实的看起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仅仅是他,佩洛瓦和约盖尔的诸多贵族们也都是如此。
原本看似集权的帝国,没想到一场不是特别顺利的战争,便逐渐分崩离析。
除了主要是雷穆与北方的争斗,约盖尔和佩洛瓦也都若有若无的参与其中,而塔尔斯大公则宣布要保持完全中立。
想要中立无非是三种可能,第一是足够的弱小,无论加入哪边都引不起太大波澜,第二是足够遥远,根本触及不到争斗的核心。
看着热闹的街道,还有排队领取救济餐的难民,塔尔斯显然属于第三种。
封建时期,人口便是及其珍贵的资源,塔尔斯大公显然深知其理。
“拨开迷雾!欢迎来到塔洛时代!”
缓步行至一处大讲台旁边,看着台上那讲师兴致高昂,不断叙述着塔洛一生的功绩,不少时候都仿佛他亲临了现场一般。
塔洛走进人群之中,无人能意识到他的存在。
静静听着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时所做的那些事情,说实话,有点羞耻。
而且这讲师很多东西明显夸大了,什么动不动就震撼菲朵拉的异象,也太离谱了吧。
“塔洛是青铜的余晖!凡骨的黎明!他开创了前所未有的魔导技术!哪怕普通人也有机会拥有其奇迹般的力量!”
听着这越来越夸张的描述,他摇了摇头,退出了不停鼓掌的人群,要夸也起码夸对点地方啊,这讲师真是给自己败人品。
继续走向塔尔斯提亚的宫廷,一架印有塔尔斯家族徽记的马车奔驰而过,塔洛有些不敢相信的瞅了几眼驾车的人,虽然看着长大成熟了不少,但依然有着老同学的影子。
“那不是亚伦吗?怎么跑我们家当车夫来了?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嘎!”肩膀上的小白干叫了两声,似乎是在询问些什么。
“不需要,我想亲自走走看看,直接知晓的话,就太没意思了。”塔洛摇了摇头回道。
灰袍鼓荡,塔洛一步迈出,直接出现在了马车之中。
车厢内空间蛮大,足够坐下四五个人,只是车内只有一老一小。
老管家亲切的给一旁的五六岁大的孩子读着绘本,本子上是救世主大战邪神的故事。
“这個挡在众人面前,满脸是血的人,就是哥哥吗?”稚童指着绘本上一位金发少年,好奇的抬头看向老管家。
“对,塔洛·塔尔斯,继赫丘利后的伟大贤者,这个时代终将歌颂的人。”老管家笑着摸了摸稚童的头发,眼中藏着淡淡的哀伤。
“不过小塔洛斯少爷不需要学他,大公和夫人只需要你安安心心的长大,无需同你哥哥比较的,这也是你哥哥在走前说出的愿望。”老管家又补充了一句。
“哦。”小塔洛斯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绘本的身上。
老管家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大战的激烈,塔洛的勇敢,以及最后的牺牲。小塔洛斯听到后面,不由自主的留下了眼泪,大喊着“哥哥不要死”。
塔洛摘下了兜帽,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头。
眼前这孩子的发色,脸型,还有那标准性的红色瞳孔,都表明了是自家塔尔斯的崽子。
老管家正安慰着哭泣的小少爷,突然怔怔的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坐在身旁的塔洛。
“嗨,好久不见……”塔洛挥了挥手,有些不知该怎么打招呼,他肩上的小白也跟着嘎了两声。
“少爷?”老管家声音轻颤,有些恐惧又有些期待的探出手掌,直至触碰到塔洛的衣袍,老泪瞬间瞬间侵湿了脸庞:“您一点都没有变呢……”
“您也没变啊,还是这么精神抖擞,就是头发白了不少。”塔洛笑着回道。
“哥哥活了吗?”小塔洛斯自己擦了擦眼泪,一脸兴奋的看向塔洛,他以为是自己的许愿带来了奇迹。
“活了呦,弟弟真棒!”塔洛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不过为什么叫塔洛斯啊?向往塔洛的意思吗?这可不好。”
“这只是对您的怀念,大公和夫人有尊重您的遗……意愿。”老管家也抹去泪水解释道。
接着塔洛与其聊了点这些年发生的故事,塔尔斯大公一开始在听闻塔洛逝世后,宫廷议会都拒参了好多次,甚至有想向佩洛瓦发动战争的想法,还好被劝了下来。
之后领地便开始专门售卖魔能武器,主要供给雷穆皇室与北方,也开始宣传中立,收留各地难民,大力扶持各领域人才,已然有了欣欣向荣的崛起姿态。
佩洛瓦与约盖尔虽然名义上服从皇室,但也逐渐有了独立倾向,甚至偶尔会主动参与到战争之中。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塔洛为此感叹了一声。
“大公和夫人都很思念您,我和小少爷都会保证您复活的消息不会外传,请您先回去多看看他们吧。”老管家有些不舍的提议道,他知道以后还会有更多重逢的机会。
“好。”塔洛闻言点了点头,接着又跟小塔洛斯告了个别,凭空消失在了车厢之中。
塔尔斯提亚的宫廷比在帝都那边的还要气派,而且看着周围不断的动工,已然有着扩建的态势。
塔洛其实有点不太敢去见父母,有那么一丢丢害怕,但该见还是得去见。
一处歌剧院中,正上演着著名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台下只有塔尔斯大公与蕾拉二人观赏。
塔洛先是坐到了一脸回忆的两人身旁,抬手打了一个响指,时空随之停顿。
“咳咳,好久不见……”
大公夫妇两人闻声,难以置信的齐齐转头。
“那个,其实打败邪神后,我的赐福功绩是复活,但校长硬逼着我检查有没有邪神侵害的残留,就被关了好久,不过这也是必须的,毕竟一不留神世界就完蛋啦。”
“然后在这期间我也没有怠慢学习,校长他老人家亲自指导,现在我变得比他都要强上不少,特别厉害,你们看我这一手时空魔法,是不是很强啊?”
“还有就是,我复活的消息没必要传出去啦,现在这样子就蛮好的……”
塔洛先是把锅都一股脑的甩给了老校长,然后各种胡编乱造,只希望能安稳住面前这两位的心情。
塔尔斯大公高高扬双手,一副想要给逆子一个耳刮子的样子,但最后还是没忍心落下,一把将塔洛搂入怀中。蕾拉也跟着起身,将与二人紧紧相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塔洛有些心虚的努力安抚着两人的心情,随后听闻着他们不断的抱怨和唠叨,其中没有政治局势,没有魔能装置,没有领地发展,只有父母对儿子的思念。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说到喉咙干燥,才彻底放开了塔洛。
“放心。您们是我第一个想要回来见的人,我一出门就马不停蹄的跑到咱们家来了。”塔洛一脸诚恳的说道。
塔尔斯大公满意的点了点头,蕾拉就在一旁温情脉脉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儿子。
“好了,我还有些要做的事情,现在的我跑的可快了,随时都能回来看你们二位,想我的时候就叫我两声,我的声音不论多远都能传来。”塔洛起身说道。
父母虽然不舍,但还是尊重塔洛的想法,嘱咐了几句,塔洛便转身离开,时间也重新流淌。
……
大雪纷飞的北地,有两人身穿棉袄,背着魔能装置,徒步在这一片苍白的天地之间。
其中一人高瘦,一人矮胖,挺有配合去讲相声的潜质。
“你说她们会答应我们的仪式邀请吗?而且哪有用活人去召唤圣人的?你确定这个想法靠谱吗?”矮胖的顿布一脸忐忑的问道。
“怎么不可能!塔洛的圣遗物都被教廷和各大势力密切保管,我们这些野法师根本无法触及,也只有去寻找那两位的帮助了。”
“麦莉小姐愿意资助我们,还肯定了我们的魔法仪式,说明是有希望的,而且那两位虽说不是圣遗物,但可是比圣遗物更加强大的圣遗孀!”高瘦的兰迪敲了一下顿布的脑袋,坚定的回道。
“圣遗孀……她们根本没和塔洛确立关系吧……”顿布有些无语的摸了摸头。
塔洛去世后,有无数的人想要尝试复活与召唤这位大贤者,以往的圣人们都存在被唤出的可能性,虽然这种可能性在青铜时代里微乎其微。
但塔洛逝世不久,以他的功绩必然会上天国,与现世的链接多有留存,万一能唤出这位旷世奇才,并且获取一点他的智慧,那下半辈子就可以安心享受荣光照耀了。
“只希望此次能成功找到那二位吧,这可是足足500雷穆币换来的消息,再错下去,麦莉小姐也不可能再给资助了……”兰迪叹了口气,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他们一路从佩洛瓦跨越海峡追到约盖尔,又从约盖尔横渡到北方,这次收到了格蕾丝和温蒂尼在巨人崖附近开设酒馆的消息,要再遇不到,连回雷穆的路费估计都要凑不齐了。
……
一家伫立在寒风里,专门为过往旅人开设的小酒馆中,两位女士在吧台内做着闲谈。
“布奇卡的酒确实比南边的烈上不少,只是口感不怎么样。”格蕾丝金色长发简单的束起,双眸依然紧闭,身着素色的紧身旅人装,身后披挂着厚重的大袄,冷声对眼前的弟弟格雷姆说道。
“下次我会努力带更好的过来。”格雷姆点了点头,也没有介意姐姐的冷漠:“一年后,父亲将正式带领佩洛瓦成立共和国,他不求你能回家助战,只希望你别出现在佩洛瓦境内。”
“好烦噢!”
坐在一旁的银发少女说出了颇为嫌弃的话语,她的身材远不如格蕾丝那般窈窕,仿佛长不大的孩子,了解内情的人都明白这是因为她的半精灵血统。
温蒂尼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翻阅着厚重的典籍,这句话也不知是在因书中的内容而感慨,还是单纯厌恶格雷姆的出现。
“很抱歉给您带来了困扰,灵数协会也捎来了对您的致敬,银白的智者,奥哈尔王女,温蒂尼阁下。”格雷姆起身脱帽向其再次致敬,可惜并没有迎来任何回应。
他也自知是在讨没趣,同格蕾丝交流了几句,便准备赶往北方王庭,去商讨接下来应对局势的政策。
在格雷姆刚刚打开房门,门外的灌入的不仅是风雪,还有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兰迪和顿布。
“感谢天上的塔洛护佑!跟画像上分毫不差!是格蕾丝·弗勒与温蒂尼·奥哈尔!”顿布看向柜台内的两人,高声欢呼道。
“需要我帮忙赶走吗?”格雷姆回头看向了格蕾丝,格蕾丝微微点头,她讨厌这些苍蝇。
“别!先不要!我们这次过来是发明出了召唤伟大贤者,塔洛·塔尔斯的魔法仪式!只需要二位的少许帮忙!一定可以成功的!”
兰迪的急忙的辩解,迎来了旅馆里一众旅人们的哄笑,格蕾丝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
“召唤塔洛?!就凭你们两个青铜阶?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吧!”
“虽说大贤塔洛为常人也带来了能够利用魔法的奇迹装置,但你们这吹得也太过分了!哈哈哈哈!这是莪旅途中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
“你要能召唤塔洛!那我就能当场变成塔洛的大徒弟!皇家学院那帮老爷们都得来给我舔靴子!哈哈哈哈!”
面对众人的讥讽和嘲笑,兰迪的脸涨了个通红,他当场从背包中取出了一张三米宽长的魔法阵图,在酒馆的地面上直接铺开。
“那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兰迪大爷的厉害!”
“你是青铜的余晖!亦是凡骨的黎明!时代……”
魔法阵图刚刚亮起,祷词连一半都没说完之时,一个灰袍人突然出现在了法阵中央,他的声音让格蕾丝、格雷姆和温蒂尼都似曾相闻。
“我来的好像正是时候?”
完喽,但是还有
本来有好多想说的,但突然之间又不知道怎么整理。
首先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朋友,感谢大家的订阅和打赏。
我自觉情节还是完整的,所有事关主线的坑差不多都被填上了,第一章立下的目标也完成了。
塔洛真正无敌之后,也代表着主线的彻底结束,神秘被揭开,就不可能再进行这方面的探索。
不过世界这么大,总能跑出去看看,所以正文的结尾定在了三小只的重逢,这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往后的章节就都是免费啦,不用再要钱之后,我会感觉轻松不少,能卸下不少担子。
我不知道能更新多久,也不知道能保证多少字数,就先写着看。
这本书一路写来,真的给我洗礼蛮多的,但没有继续水日常,这么快结局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成绩不好,哪怕没有什么推荐,我好像都压过了一本差不多时期三江大神的成绩。
受到越来越多人青睐对我而言是一件好事儿,但伴随着更大的压力,更新时间,更新字数,剧情进度什么的,都让我不断思考究竟值不值得大家花钱。
嘛,现在也无所谓了,我可以开始写免费的了,而且不会两三章就结束,只是可能不会连日更新,有时候一次写个大章写个爽,然后一次性放出来也说不定。
接下来就是日常,甚至入门前的番外都可以写,再然后可能稍微冒個险?(对现在的塔洛而言,好像没什么事情称得上冒险了),能写的还蛮多的,慢慢来吧……
还在
一旦松懈下来之后,鸽子之神就不断在耳边呓语,拖延的心魔也变本加厉的缠绕心头。
就,很是痛苦,但我依然在和这神魔日益的艰苦对抗着。
好了,不中二了。
简单点说就是我懒癌发作了,但也算时不时在挤,也攒出来了不少(有万字了)。
只是可能因为没有了更新的压力,写完之后总会发现不满意的地方,然后就会强迫症一般的回过头去不停的做着修改。
下面放一个不知第几版的开头,以示自己还在挣扎当中。
最后就是关于新书的问题,老实说我不知道,因为就连当前的番外我都还在难产,新书这个词汇对我来说总感觉好遥远。
……
……
……
起初,兰迪和顿布的吵闹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只有几位无聊的旅人不停的拿他们找着难得的乐子。
还有些人则抱怨叫嚷着,要这两个蠢货快点把房门关上,好把风雪都挡在外面,赶紧还给人们一個昏暗但还算暖和的屋子。
直到身罩一席虚幻灰袍的人影出现在法阵中央,随着那清澈的少年嗓音响起,馆内旅人们原本高谈阔论、交换情报、喝酒打牌的声息逐渐安静了下来。
再没有酒杯与桌子的磕碰声,唯有那印有酒馆标志的木牌,在门外被凛凛寒风吹得一晃一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呼呼”的风声作响,挂在墙上的酒馆木质墙壁上的烛火被吹拂摇曳。
在这昏暗的空间中,光影开始随着晃动的火苗浮动,让众人心头都染上了一层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心情。
原先热烈的气氛,在此刻彻底凝固,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屏息凝视的注视着那道缥缈的身影。
灰袍、金发、黑杖、白鸦。
连闭眼数年的格蕾丝都忍不住煽动金色的睫毛,久违的睁开了双眼,难掩的流光在她的眼瞳中生灭流转。
温蒂尼见到塔洛的身影瞬间失神,正啃到一半的苹果脱手而出,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地滚至格蕾丝的脚边。
召唤出塔洛的两人齐齐屏住呼吸。
顿布仿佛被吓傻了一般,面无表情的呆愣在一旁。
兰迪则轻颤着双手,嘴巴上下抖动着想对这位疑似塔洛的青年的说些什么,但始终找不到任何可以在此时说出的词语。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真的召唤出塔洛的圣灵,在世人的崇拜与赞扬中登上荣耀的顶点。
但塔洛真的出现了!
而且还是如此突兀,连自己咒文都没有完全咏颂完毕,就蓦然显现……
这可能是因为格蕾丝和温蒂尼就在附近?还是本来就已然接近成功,这次得到了幸运女神的垂青?
兰迪此刻的脑子一片混乱,有对当前情况的思索,有对塔洛出现的推测……
可并没有原本想象中的那般狂喜和满足,有的只剩下写了满脸的不知所措。
“我们,成……成功了?这是塔洛·塔尔斯?大贤者塔洛·塔尔斯吗?”顿布的喉结上下滚动,肉乎乎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塔洛,他的脑子完全没有处理当前情况的能力。
“无礼!”兰迪尖叫着一把打掉了顿布抬起的手指,生怕塔洛会因这个动作对自己二人产生什么不满。
塔洛见此摇头微笑,轻轻道了一声无碍,随即抬手将房门关上,隔开那呼呼作响的寒风。
重逢(先行版,大概)
起初,兰迪和顿布的吵闹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只有几位无聊的旅人不停的拿他们找着难得的乐子。
还有些人则抱怨叫嚷着,要这两个蠢货快点把房门关上,好把风雪都挡在外面,赶紧还给人们一个昏暗但还算暖和的屋子。
直到一席虚幻灰袍的人影出现在法阵中央,随着那清澈的少年嗓音响起,馆内旅人们原本高谈阔论、交换情报、喝酒打牌的声息逐渐安静了下来。
再没有酒杯与桌子的磕碰声,唯有那印有酒馆标志的木牌,在门外被凛凛寒风吹得一晃一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呼呼”的风声作响,挂在墙上的酒馆木质墙壁上的烛火被吹拂摇曳。
在这昏暗的空间中,光影开始随着晃动的火苗浮动,让众人心头都染上了一层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心情。
原先热烈的气氛,在此刻彻底凝固,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屏息凝视的注视着那道缥缈的身影。
灰袍、金发、黑杖、白鸦。
连闭眼数年的格蕾丝都忍不住扇动金色的睫毛,久违的睁开了双眼,难掩的流光在她的眼瞳中生灭流转。
温蒂尼见到塔洛的身影瞬间失神,正啃到一半的苹果脱手而出,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地滚至格蕾丝的脚边。
召唤出塔洛的两人齐齐屏住呼吸。
顿布仿佛被吓傻了一般,面无表情的呆愣在一旁。
兰迪则轻颤着双手,嘴巴上下抖动着想对这位疑似塔洛的青年的说些什么,但始终找不到任何可以在此时说出的词语。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真的召唤出塔洛的圣灵,在世人的崇拜与赞扬中登上荣耀的顶点。
但塔洛真的出现了!
而且还是如此突兀,连自己咒文都没有完全咏颂完毕,就蓦然显现……
这可能是因为格蕾丝和温蒂尼就在附近?还是本来就已然接近成功,这次得到了幸运女神的垂青?
兰迪此刻的脑子一片混乱,有对当前情况的思索,有对塔洛出现的推测……
可并没有原本想象中的那般狂喜和满足,有的只剩下写了满脸的不知所措。
“我们,成……成功了?这是塔洛·塔尔斯?大贤者塔洛·塔尔斯吗?”顿布的喉结上下滚动,肉乎乎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塔洛,他的脑子完全没有处理当前情况的能力。
“无礼!”兰迪尖叫着一把打掉了顿布抬起的手指,生怕塔洛会因这个动作对自己二人产生什么不满。
塔洛见此摇头微笑,轻轻道了一声无碍,随即抬手将房门关上,隔开那呼呼作响的寒风。
雪白的天地被房门隔绝后,酒馆里变回了让旅人们觉得舒适的照明,只是他们这最开始的对兰迪和顿布的要求,随着塔洛的出现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吞咽口水的声音、紧握着酒杯把儿摩挲的声音、开始不安抖腿的声音,还有不少人看了几眼塔洛,便迅速将视线转移到了格蕾丝与温蒂尼二人身上。
“哈哈哈哈!假的吧!这怎么可能啊!大贤塔洛怎么可能……”一位留着杂乱胡须的大汉脸色僵硬的看着塔洛,不知所措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正是刚才嘲笑兰迪和顿布的众人中最厉害的一位,只是他刚刚说完话就立马后悔了起来,不管自己心里到底有没有相信眼前这位存在的真假,都不应该直接说出来。
哪怕是假的,这毕竟也是塔洛的影像。
心中不断纠结的人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都思付着要真是先贤圣灵显现的话,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
是高歌他的赞美诗?还是上前像在进入其他先贤祠那般对其参拜?可人家现在都站在大家面前了,总不能行一些对死人的礼仪吧?
格雷姆也同样跟随不少人望着自家姐姐和她闺蜜的反应,稍微看了几下,他立马就反应了过来,这塔洛是真的!他真的被召唤降临了!
哪怕已经开始帮助鸢尾伯爵处理起了各项政务,与多位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掌权者周旋过,可面对当前这幅情景依然有些重心不稳的感觉。
稍微紧了紧拳头,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窘态,他将礼帽扣在胸口,深深的朝着塔洛躬下了身子。
但也仅仅是郑重的行礼表达敬意,并没有直接开口问候,因为他压根不知道在此时到底该说些什么,甚至连应该如何称呼都还没有弄明白。
不少旅人也都立马随着格雷姆一般起身躬腰,期间有几个椅子都被直接踢倒了在地面。
他们或多或少的都知道格蕾丝与温蒂尼的身份,而和格蕾丝长得颇有几分相像的格雷姆,自然也很容易能推敲出其到底是何人物。
而就是这样子的人,都开始行礼了,那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慢了。
塔洛稍稍安抚了一下兰迪和顿布的那激动的情绪,并装模作样的感激了几句他们的召唤,可随后迎来了两人更加难以抑制的疯狂赞美和吹捧,搞得他有点头痛。
索性干脆不再理会他们,伸手摘下兜帽,转头朝着那位质疑自己的大汉微笑说道:“万事皆有可能。”
而面对自己躬下身来的格雷姆,塔洛打量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好像是自己另一個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弟来着,没想到居然长得这么俊了。
“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欢繁琐的礼数。”塔洛轻轻抬手示意格雷姆站直,这个动作也叫对方颇为尴尬,多年前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也慢慢浮上心头。
格雷姆原本还想就此委婉的询问一下塔洛对当今世界的看法,尤其是局势的发展,毕竟以他的位格,可能随口一句话都可以引起不小的波澜。
可听到这句提醒后,格雷姆便默默的打消了这番小心思。
塔洛倒是不怎么关心这个便宜老弟的想法,哪怕知道了他也不会过多的在乎,现在的他面带歉意的看着吧台内的那两位,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啊喽哈
是不是感觉看了点什么?但其实什么都没看?
是不是感觉好像看到了个开头?但其实压根连头都好像没正儿八经开到?
我懂的,我懂的,因为我也是这么写的……
我写了好几场三小只相逢的戏码,越写越不满意,越写越觉得不好,删了又写,写了又删,加上摸鱼,就是这个月来的日常。
我发现我目前好像没有能力把自己心中所想的,那种重逢的场景好好的表达出来。所以一直都在架构环境,不说格蕾丝和温蒂尼,就连塔洛都没敢给太多的镜头。
我的文笔完全够不到我想要的程度。
就像画画的时候,脑子的画面美得要死,真正画出来就变成了一坨**。
不过该写还得写,等我再努力修炼一下。
感谢到目前还没有因为我仰卧起坐式的诈尸,顺着网线来砍我的书友。
接下来还有其他情节的番外,故事是在这个被塔洛影响的世界下,一个普通人的日常。
(算是为自己狡辩一下,是真的有在写,还没有彻底摆烂到底。)
学徒(一)
“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无中生有的一切,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觉醒的睡眠,否定的存在!我感到爱情正是这么一种东西。”
帝都,臭名昭著的圣乔治剧场,橙黄色的灯光把舞台照的一片通明,演员们在上面大喊着贵族之间时兴的新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台词。
毛躁得底下观众席都能一眼察觉的假发、重叠繁复的衣装和厚到能刮腻子的白粉都难以掩盖他们浮夸拙劣的演技。
比起演出,说这是闹剧反而更为贴切。
不过,让圣乔治剧场在帝都贫民区长盛不衰的秘诀从来不是戏剧本身,而是清一色由美少年组成的演员们。
十四岁的理查德·弗鲁姆身穿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棕色衬衫,大得超乎寻常的毛衣背心在外面松垮垮地套着。
他靠坐在剧场内歪斜的楼座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与自己年龄相仿,在外貌上却有天壤之别的演员们。
理查德的皮肤生得黑,有着一双无神的琥珀色眼睛,头上顶着一头像鸟窝一样的蓬乱的红棕色头发,瘦得像条竹竿,身形单薄得风一吹就要飘起来似的。
与理查德的冷漠不同,他打记事起就跟着的师父,三流剧作家老亨利在一旁激动地将手掌拍得通红。
只见他弓着背从座位上站起,不去理会卡在座位上被拉长的大衣一角,高举着双臂喝彩。
积年累月被烟酒侵蚀的嗓子老亨利经不起这一番折腾,几轮过后便只有理查德才能听见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嗬、嗬”声了。
“咳咳咳”老亨利伸手将衣角扯回,用袖子捂住嘴巴,边咳嗽边伸出脖子,转动着浑浊的双眼,眼神在“女演员”们硬挤出来的白花花的**上放肆地扫动着。
一幕毕,灯光还未完全暗下,几个“女演员”便迫不及待地一手捞起裙摆,一手给自己扇着风,如四散的鸟儿一般下了台,毫无形象可言。
注意到方才唱词的演员脚下那凑不成对的鞋子,理查德的嘴角扬起又撇下,最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少年清亮的笑声惹得老亨利回过身来瞪了他一眼。
“小崽子,还不去给我找杯酒来。”老亨利猛起一脚,踹在旁边的座椅上。
座椅的颤动通过中间掉皮的扶手,传到了理查德的脊椎骨上。
他收起笑容,双手撑在两边一使劲,脚在破旧的靴子里踩了踩,迈开步子向昏暗的楼座后方走去。
圣乔治剧场可供选择的酒水并不多,收费倒是要比外边酒馆贵上一半,还得自己到入口边上那位面容不善的迪莉娅大婶那儿取。
老亨利喝得最多的是剧场老板布莱尔大叔自己酿的啤酒,理查德肉疼地从兜里掏出零钱放在桌上。
这下今晚又得吃角落里放得发霉的硬面包了。
迪莉娅大婶木着脸,“哐”地一声把酒放到了理查德面前。
冒着泡的啤酒在杯中晃了晃,溢出的液体夹杂着泡沫,顺着酒杯一路滑到了桌上,晕开一小块深色的水印。
理查德礼貌地道了声谢,拿起杯子往回走。
这啤酒他从前偷喝过,还没咽下去脸就皱成了一团。
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这种又苦又涩的东西?
白糖拿水冲开都比这个好喝。
理查德低头护着手中的啤酒在心中腹诽道。
前方传来一阵骚动,理查德抬头望去,只见原本好好待在楼座的师父正朝着自己的方向冲来。
他咽了口唾沫,这股压迫感让他维持护着啤酒的姿势呆立在原地难以动弹。
老亨利到了理查德跟前,从他手中抢过啤酒,一口气咕咚咕咚地喝下了肚,舒爽地叹了口气。
“卖情报的易布斯说了,那个塔洛·塔尔斯就要来帝都了!”老亨利呼着酒气说道。
他伸手钳住理查德的手臂,拖着这个便宜徒弟往剧场门口走去。
早已习惯这般待遇的理查德努力调整着姿势,双脚努力地跟上老亨利的步伐,好让手臂不至于太难受。
出了剧场,阳光铺洒在两人身上,刺得理查德眯起了眼睛。
老亨利就这么拉着他在大块石砖铺成的道路上穿行,往日里冬天的街道鲜有行人,大家都乐意待在室内烧火取暖,今天一路上竟罕见地有三五成群披着深棕色皮袄的同路人。
冷风袭来,过长的衣袖飘荡着,逮着缝隙的风直往里钻,理查德被吹得打了个冷战,他羡慕地回头多看了几眼身后人的大袄。
理查德的目光没引起身后人的注意,沿途他们唾沫横飞地高声说着话,到激动之处连音调都难以控制。
在他们的话语中,被提及最多的是“塔洛·塔尔斯”这個名字,和这个名字一起出现的还有一连串“坐标系”、“公理”等理查德听不懂的名词。
“塔洛·塔尔斯”的名字,理查德是知道的,这是个含着金钥匙出生、骄纵任性、一无是处的贵族大少爷。
师父老亨利也不知怎的,就是和这位少爷不对付,平日里有人在他面前提上一嘴,少不了要挨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关于塔尔斯家的少爷为人恶劣的传闻在坊间不曾断过,倒也没有哪次引发这样激烈的讨论,理查德心生好奇。
……
老亨利一路气势汹汹地向城市的后背走去,似要把踩在脚上的皮鞋蹬烂才肯罢休。
面前的人群将去路挡了个严严实实,老亨利这才停下脚步,松开了对理查德的手臂。
手臂顺着重力垂在身侧侧晃了晃,理查德伸手揉了揉失去知觉的肩膀,踮起脚尖,四下张望了一番。
人群的前方,一座巨大的纯白色建筑隐约可见,拱形的穹顶被数根石柱撑起。
“怎么,小朋友也是为了见塔洛·塔尔斯来这儿候船的?”旁边的青年注意到了理查德的动作,弯下腰来搭话。
他的身上沾了不少彩色的颜料,手上还拿着一幅理查德欣赏不来的画作。
原来这个人山人海的地方便是旁人常提起的候船区吗?
跟了老亨利这么个不入流的师父,理查德虽然生活在帝都,却连见过魔法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别提来候船区看什么魔法船了。
“不,我是来看热闹的。”理查德瞟了眼身旁的师父,见他没注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青年张了张嘴欲继续说什么,这时,前方传来了一声高喝。
“以塔尔斯的名义!”
紧接着是一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那那些穿着盔甲的骑士们。
待理查德回过头再去寻那青年,只见他抱着画拼命往前挤,背影不一会儿便隐没在前方的人群中。
“快看天上!”
“来了来了!”
人群涌动了起来,理查德跳着脚左躲右闪,生怕旁边的谁踩着他。
“是那个靠着吸血长大的东西!”老亨利啐了一口,哑着嗓子骂了一句。
理查德躲避的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仰起头,顺着师父的视线往天上望去。
棕灰色的船身穿过薄云,用魔法驱动的庞然大物在他的视野里显现出全貌,连天色都被趁得暗了几分。
魔法船以不可思议地速度飞快地下降着,理查德的心却被悬挂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屏住了呼吸。
学徒(二)
飞船投下的阴影成倍地向四周扩散着,白色的候船厅像被蒙上了一层灰纱,周遭的景象也迅速地暗了下来。
船身维持着高速降落的姿态,光是看着仿佛就能听到破风的声音。
只见它落到了候船大厅的后方,任凭理查德脚尖踮得再起劲,也再难看清船靠岸的样子了。
砰——
跳板砸在了悬崖边上,地面为之震颤,人群瞬间噤了声。
片刻过后,是前所未有的嘈杂。
人们狂热地地大喊着,争先恐后地朝某个从船上下来的人围了上去。
那人的身影很快就被骑士们严严实实地围在其中,理查德无法见其全貌,只在铁甲与铁甲移动的缝隙之间窥见了一缕耀眼的金发。
人们的热情没有因为骑士的阻拦而退减,不少人依旧试图突破这铁壁。
突然,骑士们齐齐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人走到边上捡起了什么。
理查德将虚握成拳的双手当做望远镜,放在眼前,透过那小小的洞孔往那名骑士看去。
那样被骑士捡起的东西有几分熟悉,颜色的分布倒像是方才那位青年手里的画。
骑士回过身毕恭毕敬地将它递给了中间人。
这个塔洛·塔尔斯当真是罕见,贵族老爷们什么时候当街收过平民的礼物了,理查德暗暗称奇。
经此一事,人们不再蜂拥而上,而是自动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为骑士们腾出了空位,目送着他们将塔洛送上马车。
随着车夫鞭子一甩,马儿发出一声长嘶,华贵的马车伴着马蹄声在大道上渐行渐远。
见护送塔洛的马车扬长而去,众人也四散着从候船厅离开。
理查德这才注意到,前来围观塔洛的不仅有帝都的平民百姓,也不乏奇装异服的老人和穿着繁琐华丽的贵族。
……
老亨利在前面走着,他的脚步放慢了些,失了来时的气势。
他不停地嚅动着嘴唇,咬牙切齿的咒骂从他的唇缝中溢出,说到激动之时,小幅度地晃了晃紧握的双拳。
理查德放慢了跟随的脚步,默默地拉开了自己和师父的距离。
顺着马车离开的大道走上一段,往左拐,街道就变了。
两旁房屋林立,窗户大多是透明的,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商品,有新鲜出炉的面包、有药品、也有精致的衣服鞋袜。
跟着老亨利七弯八拐地穿梭着,道路变得阴暗曲折起来,街上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脚下是没有铺砖的沙石小路,凹凸不平,满是尘土。
尘土随着老亨利的走动扬起,落了些在后面跟着的理查德的鞋面上,为这破旧的靴子又蒙了层灰。
继续往前,路面徒然变得开阔起来,圣乔治剧场就在旁边。
路上的行人耷拉下肩膀,拖慢了脚步,无精打采地走着,他们大都穿得和理查德一样单薄。极少有像老亨利一样身披大衣的。
这里的房屋破败简陋,在寒风面前难以招架,风甫一吹过,便摇晃着发出“呜呜”的哀叫。
老亨利和理查德的住处就在剧场的后一个街口。
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老亨利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塔尔斯,塔尔斯,冠着贵族的姓氏就这般嚣张。小孩能懂怎么写戏剧,不过又是贵族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当年我的剧上演的时候,那才叫座无虚席……”
老亨利翻来覆去叨念着几句毫无逻辑的话语,在有着百叶窗的木头房子面前停下了脚步,把手伸进大衣的兜里摸索着寻找钥匙。
理查德在他身后,双手环抱在胸前,搓揉小臂给自己取暖,脚在靴子里不安分地动着,试图摆脱方才路上跳进去的沙石。
“老家伙,你也配在这诋毁塔洛·塔尔斯少爷。”邻居约翰先生尖利的声音传来。
传闻约翰先生的年龄和老亨利相差无几,同样是五十出头,和头发蓬乱、胡子拉渣,天天没个正形的老亨利不同,约翰先生在打扮上要讲究得多。
他的头发几年如一日地向后梳,过量的发油让他的脑袋在阳光下锃亮锃亮的,络腮胡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长度从未变过,怀里时常揣着一块边缘发黑的旧怀表。
隔壁这栋两层高的,由红砖砌成的房子归约翰先生一人所有,没有人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老亨利和理查德作为邻居,也只是知道他时常在半夜敲打东西,发出扰人清梦的噪音而已。
为了噪音的问题,老亨利快把约翰先生的门敲烂了。
几经“问候”,噪音依旧时常在老亨利睡梦中造访,两人也因此结了仇,见面就要相互挖苦讥讽一番。
“怎么,区区一个举止恶劣的贵族少爷,我还说不得了。”老亨利动作一顿,摸出了钥匙,头也不回地嗤笑一声。
“噢,你不知道吗?他现在可是個红人,是年轻人的榜样了。”约翰先生把身子往后一仰,夸张地挑起了眉毛。
理查德闻言,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约翰先生一眼。
“榜样”这个词汇似乎不曾在他的字典里出现过,理查德得过且过的心态是支撑他活到现在的原因,也是他甘愿跟在老亨利身边马首是瞻的最大理由。
老亨利将钥匙插进锁孔一转,门锁发出咔哒一声,风一吹,木门便咿咿呀呀地开了。
“那又如何,要是离了背后的家族,那个毛头小子和他的戏剧何以受到这样的追捧!”他直起腰板,提高了音量冲约翰先生道。
话音落下,老亨利抬脚跨进屋内,哐当的一声重重地把门甩上了。
“阿——阿嚏——”
准备跟进去的理查德碰了一鼻子灰,鼻翼因为发痒而煽动了几下,不待他抬手去揉,一个喷嚏猛地打了出来。
“还不快滚进来!”老亨利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
理查德上前转动仍在门上晃悠的钥匙为自己开了门,回身关门之际冷不丁地瞥见约翰先生阴沉的眼神。
他的视线聚焦在一旁关得严严实实的百叶窗上,眼睛里有很重的红血丝,配上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外表,让理查德想到了曾出现在黑市里的毒蛇。
察觉到理查德的视线,约翰先生牵动着嘴角,勉强地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冲他点了点头。
理查德紧了紧手里冰凉的钥匙,只觉得寒意渗到了心底,他低头错开约翰先生的眼神,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
学徒(三)
门内,老亨利正坐在自己的专座上,那是一把从商品街捡回来的木头摇椅。
见理查德进来,他往后一躺,摇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小子,把窗拉上去。我想到了绝妙的台词。”老亨利抬起手挥了挥。
理查德应了一声,踮着脚将钥匙挂在门后老亨利用来挂衣服的钉子上,把门边被踹倒的凳子扶起,走到最近的一扇窗前,伸出手指掀起百叶窗的一角往外看。
再三确认约翰先生的身影已经不在了,理查德这才将屋内的百叶窗都拉上去,屋子变得亮堂起来,灰尘阳光的照耀下翻滚飘舞着。
屋内没有隔间,地板也毫无装饰,唯有几条粗毛地毯铺在角落里,那是理查德夜里睡觉的地方。
正对着门的窗前放着一张堪堪比窗户矮上一点的书桌,小沓稿纸摞一边,由烛台压着,上面布满了凌乱的字迹和大块的涂抹。
被用得根部有些秃的鹅毛笔被随意地搁在桌上,黑色的墨水从笔尖滴下,在桌面晕开了小小一片。
书桌旁边便是老亨利的床,其实也称不上床,不过是铺了床棉被的黄铜床架,一团团的斑点在床架上堆积着,隐隐有扩散之势。
显然窗户带来的阳光没能赶跑老亨利的困意。
木头摇椅横在床脚微微摇晃着,老亨利仰头躺在上面,不出一会儿便在梦中续写起了他的台词,如雷的鼾声随着他起伏的胸膛,从张开的嘴里传来。
理查德走到角落里,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提起粗毛地毯,像披斗篷一样将它披在身上,想象着这是方才路过的橱窗里那件鹿皮大衣。
约翰先生的话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现在是年轻人的榜样了。”
榜样又是什么样呢?写出优秀的戏剧?擅长“坐标系”和“公理”?榜样的作用又是什么呢?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思索间,理查德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头一回琢磨周围的世界,琢磨这些此前从未在意的一切。
他连自己也不曾着意了解,更不知道他的师父为何如此讨厌那个被称为“榜样”的金发贵族塔洛·塔尔斯了。
理查德在记忆中翻找着老亨利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依稀记得也是在冬天,他被老亨利用一床散发着霉味的棉被换来了。
他的家人畏惧他的红发,认为这是不祥的征兆。
彼时老亨利刚写出了自己剧作生涯的巅峰之作——《在野猪头酒家》。
这部剧当时在帝都大受好评,场场爆满。
老亨利也凭借着它买下了现在居住的这栋木房子,黄铜床架和地毯也是当时一并买下的。
当然,这都是老亨利混着酒气,断断续续拼凑出来的话,理查德一直半信半疑。
毕竟,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证剧目的上演,也不曾见过老亨利拿出任何一本剧作的原稿。
回想自己与老亨利的相处,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单方面的呼喝与叫骂,但总归没有将他抛在街上自生自灭。
想着想着,理查德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地毯,眨眼的次数逐渐频繁,眼前地板的木纹也逐渐模糊成片。
有节奏的鼾声听起来越来越远,理查德头一歪,靠在墙上睡着了。
……
百叶窗透进来的阳光从浓重的金黄色变成了淡金色,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理查德是被热醒的。
他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明亮的橙红,烧焦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浑浊的热气源源不断地涌来。
理查德张嘴欲喊老亨利,却感到喉咙一阵剧痛,像有粗粝的石头在里面磨蹭,他扯下地毯的一角捂住嘴,屏住了呼吸。
他四下张望着,试图寻找老亨利的身影,只见木头摇椅所在方向被熊熊火焰所吞没。
大量的木制品是上佳的燃料,火势迅速地在屋内蔓延开来,木头燃烧得劈啪作响。
理查德将地毯盖过头顶,猫着腰手脚并用地匍匐到了最近的窗口下。
“咳咳……咳……”
喉咙又痒又痛的感觉让他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不远处书桌前的窗户猛的一下爆开了。
急风从窗口吹进来,四散的稿纸被火苗舔舐着,有几张还未落地就已化成了灰烬。
闯入的空气没能让屋里的温度下降半分,反倒助长了火焰的气势,火烧得更旺了。
求生的本能让理查德半个身子伸出窗外,他放开了地毯,两手借着窗框使劲,双脚在后面悬空扑腾着。
手上一轻,理查德扑通一声落了地,咕噜噜地滚了几圈。
手脚发软的他顺势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从未感受到血液如此热烈地在体内奔流着。
呼吸间,脆弱敏感的喉咙受到了刺激,他蜷起身子,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缓口气,放眼望去,天已经黑了个彻底,火光是街道唯一的照明,路上连半個人影都见不着,周围的房子门窗紧闭,寂静无声,只有邻居约翰先生的窗口光影绰绰。
念及生死未卜的老亨利,理查德抹了一把汗,满是灰尘的手蹭在脸上,留下了一道灰黑的印子。
他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顶着一身狼狈,膝盖打战地来到约翰先生门前。
左脚的靴子在爬出窗户的时候掉在了屋内,赤裸的脚掌踩在冷硬的沙石上,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砖头屋里传来阵阵熟悉的敲击声,理查德用尽全力举起手臂,缓慢地、沉重地敲响了面前的门。
咚——咚——咚——
敲门声在他耳边回荡,引得眼前阵阵发黑。
没有回应。
木屋的侧墙轰然倒下,灰烟四起,火苗一下子窜得老高,火光映在理查德毫无血色的脸上,照出一副无措的神情。
手臂的力气在逐渐流失,他想大喊救命,嘶哑的喉咙却发不出半分声音。
放弃了向约翰先生求救的想法,理查德强撑着挪回木屋前。
他透过自己逃生的窗口扫视着屋内,里面没有一丝活物的动静,只有大火在肆意燃烧,无情地吞噬着一切。
理查德后退了一步,脚下不同于沙石的硬物触感让他猛地滑了一下。
他稳住身子,弯下腰捡起这块异物,借着火光端详着,只觉得有几分眼熟。
是一只怀表,像是有些年月了,边缘泛着黑,竟是像极了邻居约翰先生长戴在身上的那只!
回想起约翰先生早前阴冷的眼神,理查德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猛然一颤,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理查德握紧了手中的怀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此刻的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能让约翰先生发现自己拿着这块表。
敲击声不曾停下,滚滚浓烟从房顶、从窗户升起,又化开在夜色里。
理查德一瘸一拐地往黑暗的街道深处走去。
在走过第二个分岔口后,理查德的手脚因为寒冷而失去了知觉,一天没有进食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视野忽地明亮起来,理查德被光线刺激得闭上了眼睛,无数彩色的斑点在眼前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疲倦与茫然席卷了理查德。
学徒(四)
米切尔书店。
身穿百褶裙的小女孩探头探脑地从店门口往外看去。
见到蜷缩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理查德后,她张嘴倒抽了口凉气,抬手捂住了嘴巴。
就这样瞪着地上的身影呆站了几秒,女孩眨了眨惹人怜爱的大眼睛,转身跑进了书店里。
……
半年多后。
傍晚,天光尚亮,太阳以云层为画布,晕出大片澄红的色块。
秋天乘着风到了,大道两旁的树篱为滋养它的泥土盖上了一层黄叶,行走在帝都街头的人们感受到了明显的凉意。
身着深棕色外套,身形修长的理查德跻身于滚滚车流,急迫的脚步让车夫们纷纷拉紧了缰绳,马蹄声和车轮嘎吱的声音同时响起,道路上一片混乱。
路旁玩耍的两三个小男孩见他朝这边冲来,纷纷大叫着四散躲开。
“抱歉先生们。”顾不上翻飞的衣角,理查德护紧了怀里的东西,驾轻就熟地闪身躲过马车,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音量小声地道着歉。
片刻过后,一家大宅出现在理查德的视线里。
大宅高处嵌着一个白底盘、黑指针的大钟,理查德抬头看了眼时间,暗自松了口气。
没有迟到。
大宅的墙身被爬山虎攻占了,秋天一到,便只剩光秃秃的枝干,远远望去像是墙上生出的裂纹。
理查德走近,敲响了大宅的门。
门上嵌着的小窗口啪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厨娘打扮的胖女人扬着眉毛,透过小窗一脸戒备地打量着理查德。
“您好,我是来这儿给琼斯小姐送货的,您能把她身边的女仆叫来吗?”理查德冲她友好一笑。
“有什么东西直接交给我就成。”一听见琼斯小姐的名字,女人拍着胸脯回道。
语毕,她往前凑了凑,眼里闪着精光,试图透过小窗看清理查德手中的东西。
“店长说了,一定要亲手交给琼斯小姐的贴身女仆。”理查德将手背到了身后。
“谢谢你,先生。把东西给我吧。”另一道女声插了进来。
小窗被胖女人的脸挡得严严实实,理查德无从确认对方的身份。
“卡特夫人,还请您回厨房去,大人们都在等着你开饭呢。”女声又道。
胖女人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转身走了,走之前还不忘重重地将小窗关上。
一串脚步声传来,宅子的大门开了一条缝。
一个头戴白色帽子,穿着标准女仆装的年轻女人向理查德招了招手。
理查德将手中用空白纸包得方方正正的货物递了过去。
“小姐让我把这袋东西给您。”女仆接过货物,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块包得整整齐齐的丝绸手帕。
理查德拿到手掂了掂,丝帕里面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怪沉的。
“小姐很喜欢你们的书,不日还会再到店里挑选的。”女仆朝理查德点了点头。
“感谢琼斯小姐的光顾。”理查德弯腰回道。
眼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彻底关闭,理查德这才转身离开。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住在这种大宅子里就好了。
……
圣乔治剧场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红火,固守门口的从面容不善的迪莉娅大婶换成了她的儿子,年轻帅气、笑容阳光的查理,顾客们进场前都少不了要和他聊上几句。
“哟,查理,你什么时候也上台转两圈亮亮嗓子!”一位剧场的常客打趣道。
“别说笑了哈斯先生,我这破锣嗓子上台非得把观众都吓跑不可。”查理眉眼弯弯,露出了标准的笑容,抬手向眼前人做出了“请进”的手势。
“一张楼座的票。”理查德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零钱,放在了查理面前的桌上。
“理查德先生。”看清来人后,查理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这些年只要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出,理查德准会风雨无阻地来剧场报道。
标志性的红发让查理很快地记住了他,起初查理见这人年纪轻轻就流连声色场所,见了他连个好脸色都吝啬。
后来理查德来的次数多了,查理也渐渐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将他的经历拼凑出個大概来。
被卖到贫民区的孤儿或是被当成奴仆使役,或是早早逃出来乞讨、干一些小偷小摸的勾当,鲜有像理查德这样失了庇护还能顺利长大成人的。
也不怪查理会这样认为。
在贫民区,一份在书店里的工作已经是很多人求不得的体面了。
剧场的上座率不错,理查德站在破旧的座位前扫视着观众席,像在寻找什么人。
片刻后,他失望地垂下目光,收拢了大衣,双臂抱胸落了座。
明黄的聚光灯集中在舞台上,幕布缓缓拉开。
深知观众们对这一环节丝毫不感兴趣,致辞者用没有起伏的语调极快地念完了开场诗,戏要开场了。
为了迎合看客的喜好,台上的演员一茬接一茬地换,演出的道具和台下的座椅却是一如既往地劣质陈旧,不曾更新。
理查德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皮鞋出神。
那场大火被判定是意外,在那之后再没有人再见过老亨利,比起下落不明,人们更愿意相信他因为睡得太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丢了小命。
理查德初到书店之时也从不向外人谈起曾经的师父,甚至会刻意地避开关于他的话题。
他曾在为书店送货之余暗地打听过翻案的可能性,可管辖贫民区的警察们个个懒散成性,巡逻也都敷衍了事,出了这种事更是巴不得早早结案。
加之约翰先生是他们的邻居,一个掉落在屋外的怀表也不能证明什么。
理查德只能无奈作罢。
后来辗转从书店老板那得知,旧邻居约翰先生掏出一大笔钱,彻底拆掉了那栋烧毁的房子,如今那里已经盖起了一座新的砖头房。
除了那栋有着百叶窗的木房子,老亨利最常带着理查德混迹的地方便只剩酒馆和圣乔治剧场了。
理查德不喜喝酒,对弥漫着油腻烟酒臭的酒馆更是敬而远之,光顾剧场变成了他怀念老亨利的唯一方式。
……
待剧目演完,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理查德抚平了衣服和裤子上的皱褶,和查理道过别,走出了圣乔治剧场,红发隐没在昏暗中。
贫民区的巷子总是如此相似,要是少了煤渣和尘土,那才叫奇怪,理查德在心中抱怨着。
出了巷子,眼前是一条弯曲狭窄的街道,两边是亮着灯的店铺。
有的铺子门旁挂着落了尘的成衣,有的放着做工粗糙的小凳子,还有的放着空空如也的画架。
理查德在一家店铺前驻了足,这里比其他铺子要更亮一些,门前的区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片落叶也寻不到。
门上用金色的颜料写着“米切尔先生”,兴许是年月久了,颜料上布满了裂纹,“先生”这个单词已经有些剥落了。
理查德推门而入,门上的锒铛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店里翻找书籍的客人同时抬起了头,众人视线顿时集中在门口的青年身上。
这里飘着书店特有的淡淡的霉味,空间因为客人的存在显得更窄小而拥挤。
有几个书柜靠墙摆放着,里面的书被码得整整齐齐,剩下的墙面则被随意堆积的书籍淹没了。
那些摞起来比理查德还高的书籍从绘本到古籍,什么种类都有,都是二手收来的残次品,或是开裂或是残缺。
店铺深处,正对着门的方向有一张书桌,一个穿着男装的衬衫和背心,面容姣好的少女坐在桌上,一手拿着羽毛笔一手拿着书。
听到门口的响动,她和其他人一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静静地望着理查德。
灯光也格外眷顾,少女披散的棕色长发在它的照耀下泛着一层酒红,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学徒(五)
少女是店主的女儿黛拉,当初便是她极力要求将理查德收留在书店的。
理查德对上她的视线,绕开了其他盯着他看的人,径自走到了书桌前。
“下午的货送过去了。”他说着,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女仆先前递给他的“报酬”。
“说了多少次这种事情要在店里没有客人的时候说。”黛拉眨了眨眼,脸色一变,一把按住理查德准备将丝帕放下的手,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我只是想着,你们女生应该会喜欢这种东西。”理查德顺从地把东西放回了口袋里,摊着手耸了耸肩。
见他把东西收好了,黛拉也没再纠缠,仿佛早已习惯他这幅吊儿郎当的姿态。
“这么晚,今天也去剧场了吧?这回的演员怎么样?”黛拉对着理查德挤了挤眼睛。
“不知道,我对那些不感兴趣。”回头一看,见店里的客人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理查德索性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少来,给了钱哪有不看的道理。”黛拉斜了他一眼,绕了一缕头发在指尖转着。
“你好,我需要这些。”几本厚重的旧书被男人放在了书桌上,最顶上的那本起了斑。
男人看了看黛拉,又看了看另一侧的理查德,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找谁结账。
“好的,先生。”黛拉正了正神色,从桌上跳了下来,一边报着价格,一边熟练地把书打包起来。
理查德百无聊赖地从旁边的书堆里抽出一本拿在手里。
书本缺了封面和封底,入眼便是题词页。
——许多年之后,面对新知的运用,人们终会回想起,那个幼时研读先哲理论时的年月。
……
没懂。
放弃了题词的阅读,理查德随手翻动着书页,扫了眼后面的内容,大都是些从未见过的符号和数字,偶尔有些熟悉的单词,拼凑在一起却不成句。
他啪地一声合上了书本,抬手将其丢在扔回了书堆。
“这是一个在书店工作的人该有的态度吗?”不知什么时候将客人送走的黛拉伸手将书捡起,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
“塔洛·塔尔斯可是我们的摇钱树。”她瞟了眼上面的题词,伸手戳了戳理查德的手臂,继续说教。
“店里还有客人。”理查德一边后退一边悄悄地将手臂收到了身后,似笑非笑地提醒道。
“呃,我是说拥有塔洛少爷这样学识丰富的的人是整个雷穆帝国的财富。”黛拉一愣,视线变得飘忽不定,她放下手,有些不自然地补充道。
教堂的钟声从远处传来,黛拉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对店里剩下的客人道:“我们店就要打烊了,还请各位……”
话音未落,理查德就配合着做出了“请”的姿势。
这还是几年前特意从剧院查理那儿学来的。
客人们会意离开,锒铛声响了片刻,书店彻底安静下来。
黛拉绕着店内走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后,这才紧走几步,前去给店门上锁。
小小的书店,门上一式一样的锁加起来竟有四道之多。
趁这功夫,理查德也利落地上前将厚厚的窗帘放下,店内外的光线被隔绝开来。
这时再从外面看这书店,便仅瞧见门缝里透出来的微弱的光了。
整理好这一切,理查德轻车熟路地来到其中一个书柜面前,伸手摸索着,在侧面敲了敲。
书柜内侧传来“咔哒”一声,理查德双手放在书架上猛地一推,书柜便像外面那店门一般被推开了。
一股浓烈的胶水味扑面而来。
理查德皱了皱鼻子,弓着背进了背后的房间,待黛拉进来后,他又重复了一遍推门的动作,复原了书柜的位置。
房间内燃着数个烛台,亮如白昼。
一個带着眼镜,身材瘦小的男人腰板挺得端坐着,四周被书桌包围了起来。
其中一张是由阅览台改装而成的书桌前,桌面向前倾斜着,有几本书在上面摊开来,方便查阅。
剩下的几张桌上堆满了毛边的纸,有布满文字的,也有仅画了一张插图的。
这是一个集抄写、印刷与装订一起的小作坊。
“黛拉,理查德。”男人,也就是店主米切尔开口道。
“父亲。”
“米切尔先生”
黛拉和理查德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米切尔伸手推了推镜片,白色的袖口早已被墨水或是颜料染上了别的颜色。
“下午送’货’还顺利吗?”米切尔问道。
“顺利的,我亲手把书给了她的贴身女仆,换来了这个。”理查德上前几步,把丝帕和里面包着的东西一起放在了最近的书桌上。
米切尔锐利的目光在理查德的脸上扫视了一会儿。
每每被他这样看着,理查德内心深处总是会涌上一股莫名的心虚,即使他问心无愧。
就在理查德受不了,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之际,黛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真受不了这胶水味,爸爸,我可以上去了吗?”
“不急,一会儿就好了。”米切尔的眼神瞬间软化了,放柔了声音哄着自己的掌上明珠。
他将注意力放回了桌上,不消几下,灵巧的双手就将丝帕拆了开来。
好奇让理查德极力地伸着脑袋,他瞪大了眼睛。
在看清里面包着的东西后,理查德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今天算是白跑了,他在心中暗叹。
手帕里包的都是些女儿家家的东西,几串水晶珠子,还有一盒夫人小姐们爱用的腮红。
这些黛拉从来不用,她是个爱穿男装在外面晃悠的怪胎。
好不容易从失望的情绪中走出来,理查德突然意识到从刚才开始,小小的房间里就没人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个音节。
安静得出奇。
他微微侧过脑袋,余光里没有黛拉的身影。
此时的黛拉正趴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米切尔从手帕中挑出来的一小块石头。
米切尔抬起了手臂,烛光映在石头上,像是被石头吸进去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射。
“父亲,这是……”黛拉欲言又止。
米切尔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往理查德的方向一瞟,示意黛拉房间里还有别人。
“都上楼去休息吧。”米切尔重新将石头放回了丝帕里。
“晚安,米切尔先生/爸爸。”
理查德和黛拉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间。
二楼有三间房,最靠近楼梯的房间是黛拉的,米切尔的房间在中间,理查德的房间在最深处。
“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该不会是那个女仆私自把金子换成了石头搪塞我们……”理查德终究还是没按耐住心中的好奇。
还没等他说完自己的推测,黛拉便不轻不重地在他的背上呼了一巴掌。
“那是珀桑石,最近流行的珠宝。”她解释道。
得到回答的理查德迈着轻快的步伐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珀……珠宝的事情,可不能和其他人提起。”黛拉站在房门前,两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用气声朝他说道。
理查德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头红发被让他的动作晃得凌乱无比,颇有几分小时候的影子。
……
时光荏苒,普通人的生活远不如塔洛·塔尔斯的题词那般抽象而波澜壮阔。
日子渐久,理查德便只顾得上为忙碌的送货生活奔波,把什么珀桑石莫桑石彻底忘在了脑后。
送货时间长了,他对帝都的各种近道也越发熟悉,每回黛拉出门购物总要拉上他,美其名曰不容易迷路。
又是一天,理查德抱着满满一袋食材,手上提着好几个包裹,跟在黛拉身后走着。
“近来的物价可真是越来越贵了,不趁着现在多买点,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黛拉在水果摊前停了下来,一边着手挑拣一边道。
理查德把头撇向一边,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此时,街角一个灰色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人的体型看着和自己相差无几,从灰袍中伸出的手撑着一根漆黑的手杖,明明没有风,那身灰袍却在飘动着,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还没等他看得更真切,便觉手上猛地一沉,理查德低头望去,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袋橘子。
待他再次抬头,那个灰色的身影早已隐没在人群中,遍寻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