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周子午死
“天下无敌!”
周子午如疯似狂,两股相冲的气机在他身上碰撞轰发,令他浑身皮肤开裂,迸出血流。
“北辰胜!”
他狂喊着沈羿和北辰胜的名号,脸上是恨怒纠缠,出手不成章法,更有两股对冲的煞气在纠缠碰撞,伤人先伤己,但还是足够强横。
“子午双煞对冲,残体乱神,他已是失去理智了。”
诸葛青云的身体在这混乱的冰火气息之中终于隐藏不住,露出了本体。他看着周子午那狂态,道:“难怪北辰胜毫不犹豫地离开。”
失去了理智的周子午已是没法泄露情报,相比较留在此地,还是保住性命要紧。
“天门!”
见到诸葛青云、旃蒙、玄黓三人入内,周子午再度嘶吼,双眼大睁,眼眸中突起一条条血丝。
他和众人有杀子之恨,如今又有杀身之仇,走火入魔的周子午已是注定要死,哪怕是失去了理智,此刻也依然爆发出疯狂的杀意。
“还有恨意?”
沈羿听到周子午的嘶吼,目光一转,深邃的眼瞳中浮现出一道晦涩的光。
他身周有阴灵残魂乱舞,陡然之间,那身影竟是一幻,变化出不同的模样。
狼首人身的妖怪,目露凶光的和尚······重重身影闪现而过,最终定格在痛苦不甘的周孝同模样上。
“啊啊啊!!!”
凄厉如狼嚎般的叫声响起,周子午看着这身影,既是愧疚又是愤怒,身上气机愈发混乱。
他想要收手,但求生的本能却是不让他收手。
当初为了杀沈羿,周子午连亲儿子的遗体都能下决心去毁,亲手杀了周孝同之后,虽是心中愧疚,但依然能够压下多余的杂念全力去杀沈羿等人。
在周子午的心中,儿子虽重,却不及自身重。
在这种混乱的心绪冲突下,周子午越发疯狂,他竟是强行运起子午之气,令得两种激冲的气机自双掌中冲出。
子午寒潮!
子午阳罡!
相斥的真气混杂着煞气,出掌的刹那,周子午便已是一掌冻结一掌焦黑,显然是受到了更为剧烈的反噬。
但是这一招的威能,依然强悍。
“动手!”
玄黓一声轻喝,与诸葛青云、旃蒙一同出手。
沈羿可以激怒周子午,让他发狂的运转反噬对冲的两股真气,正是要加速周子午的走火入魔,制造杀他的机会。
“修罗地狱刀。”
地气、阴气、鬼气,地气属阴,鬼气亦属阴,加上本就是得自太阴的阴气,三种气机纠缠为一体,在沈羿手掌上化作漆黑的刀气。
兵字诀·以掌为刀,以阴显杀,出无生绝刀。
霎时间,如地狱降临,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一道道阴灵残魂融入刀光之上,一刀,便是一地狱。
“飞星传恨。”
旃蒙的飞剑后发先至,剑如流星,划向周子午脖颈。
“五行挪移。”
玄黓施展搬运之法,挪移部分煞气真气入地,削减子午狂潮的威能。
周子午以本能之感险而又险的避过飞剑,仅在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但紧接着,他却是突然心口一凉,不由低头看向胸膛。
“看招。”
轻飘飘的提醒姗姗来迟,薄如纸的剑刃已是从后向前,贯穿周子午的心口。
虽然暴乱的子午煞气令得光线难以扭曲,但诸葛青云还是将自身气息融入了周遭,并以幻术遮掩身形。
狂乱的周子午并未能察觉到他的靠近。
而在这时,地狱之刀也终于降临。
如妖似魔的身影像是一张纸,从子午煞气对冲的最激烈之处,也是最薄弱之处穿过,凄厉的刀光化作地狱之门,将周子午一口吞下。
杀杀杀杀杀杀杀!
这极端的魔刀在极端的至阴之气下更显极端,刀光过处,血肉两分,周子午身上七处要害同时爆发出刀气,子午之气自刀痕中透射而出。
“为何······”
濒死之际,这位阳谷郡的郡尉大人似是恢复了点理智,怔怔站住,喃喃道:“为什么我还是活不了······”
背叛了朝廷,背叛了出身的儒学世家——周家,投身大离,只为活命,孰料到最后他还是无法活。
朝廷救不了他,周家救不了他,连北辰胜也放弃了他。
“我不甘心······”
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眉心裂开,有阴暗的魂体被无形之气抓摄而出,附着在显化的金钟气罩上。
周子午,死!
同时沈羿也收获了第一条化煞境的阴灵。
相比较无嗔等只能化作人面的魂魄,周子午的魂体更为完整,具备三分之二的人形,当他的魂魄阴灵被沈羿吸收入体,沈羿只觉肺腑涨缩,一股阴冷之气涌遍全身,皮肤像是浸泡在冰水之中一样寒冷,又散发出盈盈光泽,莹白如雪。
得这一道阴灵,沈羿的肺之真气顿时有成,距离破境又是前进了一大步。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还有一幅幅画面在闪烁,隐约之间,有特殊的行功路线被沈羿所把握。
‘这是······《子午真罡》的心法?’
周子午那完整的魂体似乎也带来了一些还未失去的记忆,虽然只有心法,并不是全本,但沈羿却是通过这一次的收获而进一步了解了《摄魔拘鬼箓》的功能。
‘越是强大的修行者,他们的魂体就越为完整,如果是更强的炼罡乃至玄胎境武修,他们的魂体中是否保存有更多的记忆?炼气士呢?’
沈羿感觉自己又找到了一条诱惑心灵的力量之路。
只要杀人,不断的杀人,就能壮大自身,并且还能得到一些功法乃至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玄君七章秘经》在诱惑人堕落上是一点都不含糊,明明白白地将好处摆出来,就看你拿不拿。
‘甚至就算我不走这条路,也依然会不断强大,地气,阴气,我的身体正在不停地吸收这两种元气,每时每刻我都在变强,距离疯狂,也是越来越近。我压制不住变强,就只能让自己的心更强,和疯狂较速。’
沈羿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道:“走吧。”
第八十九章 当年之因
半刻钟后,郡守府中,有三道人影无视了混乱的巡防营城卫,来到已经空无一人的激战之地。
“果然是迟了。”
空虚轻叹一声,却也没什么意外之色。
他本身的实力是要强过那大轮寺的红衣僧人的,但因为顾忌城中百姓,是以在初时一直以缠斗为主。待到周围的百姓都散去之后,才施展阿弥陀掌,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红衣僧人,逼得对方燃烧精血遁走。
“但目前情况已经可以确定,那便是大离北辰胜出现于此。”
随同一起赶到的无因看向另外一人,道:“白施主,大离果真是要再度犯边了。”
无因紧随空虚一同出客栈,在空虚和红衣僧人激斗之时,正是他相助疏散百姓,令得空虚能够无后顾之忧地出手。
至于最后一人——白愁,他自然是被两大高手交手的声势给吸引过去的。
“白某知道,”白愁伸手按剑,同样是轻叹一声,道,“孰轻孰重,白某还是知道的。在大离进犯的前提下,天门不对剑阁出手,剑阁亦是不会主动出手。只是白某也想提一个建议。”
“请说。”无因道。
“请放齐师叔下山,”白愁抱拳道,“若是发生大战,齐师叔也是一大战力,剑阁愿让齐师叔带领弟子戍守要道,若有战事,当一马当先。”
剑阁虽然和铁策军对立,甚至和灵龙铁刹对立,但他们,乃至大江帮以及那位九五至尊,和大离都不是一路人。
和大离的敌对是更高层次的矛盾,凌驾于和铁策军的对立。当年若是知晓大离早就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叩关,大玄皇帝也许会······稍微犹豫一下?
反正以两国的对立,大玄和大离是不可能联手的。
在大离即将再度犯边的情况下,大玄当中无论是哪一方,如今都要仰仗铁策军来抗敌。
‘这样一来,就算阳谷郡的郡守、郡丞、郡尉三者皆亡,京师方面也是不会继续动手了。听说铁策军陈天元在灵龙铁刹中放言大离即将再度进犯,那时候他就预料到如今了吗?’
白愁对于局势看得门清,知道在如今时局之中,京师朝廷方面不可能继续对付铁策军,在紧要关头搞这种窝里斗。
既然连朝中不出力,那剑阁自然也不会在这关头当出头鸟,所以就顺势道出了不主动出手的诺言,并想要借此机会让齐九渊脱困。
他来阳谷郡,本就是为了让齐九渊脱困,如今见到机会,自是要趁机提出。
“贫僧会传信于寺中长辈,但是否答应,非是贫僧能做决定的。”无因沉吟少顷,回道。
“这就够了。”
白愁笑了笑,而后看向那残留在周遭的痕迹。
光是从那惨烈的残留之中,就可以想象战况激烈以及······旗鼓相当。
以多欺少也好,一对一也罢,以白愁对那位圣子的了解,即便是联手围攻,若无人能在正面与其纠缠,就绝对无法将对方困住乃至迫退。
天门这一次出手,参与在其中的几位成员,应当都要出名了。
“起风了。”他轻声喃念道。
························
郡城外十里,一片密林之中。
北辰胜和红衣僧人会面,二人皆是露出惊诧之色。
“大玄人才济济啊。”北辰胜道。
若非如此,也无法将对面那位僧人给重创至此。
光是看那如金纸般的面容,北辰胜就可以预见对方伤势之深。
“大玄人才济济。”红衣僧人亦是说道。
若非如此,北辰胜现在就该带着周子午一同来此,而非是孤身一人。显然,北辰胜也没能在天门手中占到便宜。
也不知陈天元是从何处搜罗来的人手,天门之中既有能够刺杀炼罡境的强者,又有如今这能与白愁交手的后进之辈,未来说不定会成为大离进军关内的最大绊脚石。
“王爷没有启用离尘卫?”红衣僧人似是确认般问道。
若是动用潜伏在大玄的离尘卫,那情况应当不至于如此。但若是启用了还是如此,那他就要重新估算天门中人的潜力了。
好在北辰胜的回答并未让他的惊异演变成震撼。
“一个周子午,并不值得本王付出如此代价,”北辰胜道,“失去了身份便利后,周子午也不过是一个化煞境武修,我大离不缺这么个化煞境武修。离尘卫被本王派去处理周子午的后手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件,以淡淡的金光将其震碎,道:“周子午走火入魔,这信件也没了,消息无泄露,计划照常执行。”
红衣僧人见状,道:“王爷运筹帷幄,贫僧叹服。我大离虽不及大玄底蕴深厚,但如今国力蒸蒸日上,先有圣上、师相和大宗,后有王爷,占领大玄,指日可待。”
“相比较父皇、师相还有师尊,本王还有的学呢,”北辰胜露出尊敬之色,“如今大玄朝堂与边军对立,江湖上也是风雨欲来,这等局面皆是师相一手所布,比起他们这些大离的擎天柱,本王差得远了。”
见到北辰胜只提那位师相而不提及其师龙象大宗,红衣僧人眼中隐有晦色闪过。
但他还是不露声色地赞同道:“舍一龙而缔乱局,师相之能,确实非是我等可以估量。能得师相之助,实是我大离之幸。”
当年大离获得那条幼龙之时,有人想要驯养此龙以护国,有人想要取其龙元以增功力,唯独师相,以此龙为始,布置出了一条乱玄之计,一手缔造出大玄如今的乱局。
这一点,即便是红衣僧人也不得不叹服那位师相的布局深远。
但这并不影响僧人对其怀有敌意。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师相“善”和龙象大宗皆是强势之人,两者哪怕是有着共同的目的,也会隐隐有所对立。而他们的对立,也会影响到麾下之众。
两人自身非是凡人,还可不将这种对立表现出来,但他们麾下的人可就未必了。
北辰胜双眼微敛,听出了僧人话语中暗藏的对立,心中不由暗暗摇头。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身道:“开始下一步吧,我们去万人坑。”
第九十章 三藏
空虚和无因回客栈之时,虎师兄也差不多醒了过来。
它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顿时警觉了起来。
不过在看到沈羿用虎骨玉髓膏涂抹右手之后,虎师兄紧绷的身子就放松了下来。
沈羿的手掌在风华楼上受过了伤,这一点霸天虎还是记得的,它把刚刚闻到的血腥味归咎到伤势还没好上。
毕竟距离受伤才过了一天,人类这种生物可没有那么好的恢复能力。
“师兄醒了?”沈羿用绷带缠好手掌,示意了下手边的药瓶,问道,“要不要师弟帮你处理一下尾巴上的伤口?”
虎师兄的尾巴也受了伤,所以昨夜空虚才会和它进一间房,帮他处理伤口。至于后来睡在一起,就只能归咎于空虚太懒了。
“免了,我对这膏药过敏。”虎师兄抖擞了下虎躯,起身道。
虎骨玉髓膏,光听这名字都能猜到里面是什么成分。虎师兄虽然是家养的老虎,没和同类相处过,但对于将虎骨玉髓膏涂抹在身上还是感觉不自在。
就好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在身上爬。
“废什么话。”
刚刚回来的空虚推门走来,拿起药瓶就按住虎师兄,道:“我来。”
“师父不要啊。”
虎师兄大叫着反抗,却还是无奈强手镇压,被强行按在床上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撸着背脊。
沈羿见到这情形,向随后进来的无因问道:“可是有什么变故?师伯心情好像不太好。”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沈羿对于空虚还是有些了解,知道他的不少习惯。
例如,空虚心情不好时,会撸猫发泄,心情好时,会撸猫庆祝,心情尤其不好时,会大力撸猫来让自己心情好起来。
这猫,就是虎师兄。沈羿相当怀疑当初空虚收徒时是抱着养一只大猫的想法的。
看空虚现在的表现,沈羿得出他心情相当不好的结论。
不过以沈羿的了解,光是大离再犯,还不至于让空虚这般心情不好。他会对即将发生的不幸而心生悲悯,但不至于乱了心绪,只因修炼《十善业道经》的空虚已是见过了太多善恶,心中已是渐渐不起波澜。
“是净土教······不,应该说是大轮寺,”无因坐下,面色凝重地道,“如今已是能确定,《吠陀经》在净土教被灭之时,由龙象大宗取走了。并且龙象大宗欲要重蹈昔日覆辙,建立地上佛国。”
“《吠陀经》?”沈羿打出个问号。
他只知道净土教被三寺二宗联手覆灭之事,对于各中详情密事却是了解不深,不像无因这位方丈弟子一般,能够阅览寺中密录,对各种秘辛知之甚详。
“《吠陀经》,是一部集合神话、修行、天文、医学、建筑乃至军事的典籍,这一部典籍,总共就合计有百余册,乃是当年三藏法师从佛法发源地孔雀王朝带回。”无因给沈羿介绍道。
佛门如今有经宗、律宗、论宗三宗,但在千年之前,在武道还未出现之时,这三宗所代表的地位实际上皆是集中于一人之身——三藏法师。
三藏法师乃是精通经藏、律藏、论藏等三藏之人,在佛门当中地位崇高,一般由佛法最精深者,实力最强者担之。
也许他并不是最有权力的佛门中人,但绝对是最受尊崇的。千年前的武道开创者之一苦天尊者,便是最后一任三藏法师。
而追溯三藏法师之源,又要说到第一位前往佛法源头——孔雀王朝取经的僧人,其人正是第一位三藏法师。
数千年前,初代三藏法师从孔雀王朝打包回了大量的经书,还有不少和佛法相关的典籍,其中就包括和佛门关联甚深的一个神秘宗教的圣典。
“那个教派乃是孔雀王朝的国教,与国一体,甚至教中高层者,居于孔雀王朝最上层,便是连国主和公侯,都要居于教派之下。”
无因说到这里,轻声叹息,连连摇头后,才道:“前代论宗作为佛法的传播者,是有权阅读任何经书的。他在阅读《吠陀经》之后,认为那教派和佛门同根不同源,虽有对立,也有相似,以此进行推论,认为那教派做到的事情,佛门应当也能做到。于是——”
“他萌生了建立地上佛国的念头。”
沈羿听到这里,深深感觉这前代论宗当真是死得不冤。他竟然想要在大玄建立那种奇葩的种姓制度,他不死谁死。
真以为中原人是三哥啊?
“这等念想,无异于将佛门带入万劫不复之地。”沈羿断言道。
“正是如此,”无因道,“《吠陀经》之内容,在中土可说是离经叛道,颠覆世俗,所以自被带回之后,就一直被列为禁典,唯三宗可以翻阅,因为唯有三宗这等佛法高深之大德,才可能不被经中内容动了心境。然而最终还是有三宗因此步入了歧途,导致了后来的覆灭净土教之战。”
说到这里,无因也是心生无限感慨和惋惜。
只因在前代论宗之前,佛门虽是派系林立,但终究还是能勉强保持为一个整体,不说人人为友,但也不可能似现在这般,敌对者见面就要分出个生死高低来。
如今净土教虽灭,但大轮寺的选择,却是让佛门之内即将再度迎来一次剧变。
龙象大宗吸取了净土教覆灭的教训,没选择造反,而是选择与国同休。有大离朝廷扶持,大轮寺所能发挥的力量绝对远胜净土教。
并且,《吠陀经》本身也是一部无上修行之法,龙象大宗得此经之助,如今的实力境界怕是连其余二宗都摸不准了。
毕竟数十年过去了,龙象大宗已非过去可比。
沈羿也了解空虚为何心情不好了。
龙象大宗想要建立地上佛国,首先要做的就是统合佛门,之后才是下一步,渗透世俗。而这种统合,定然不是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我们联合的那种。
他是要吞并其余两寺,将佛门打造成铁板一块,成为佛门共主。而他当先要对付的,无疑就是位于幽州,距离大离最近的灵龙铁刹。
第九十一章 和尚又翻车
空虚调整心情的速度十分快,等到他给虎师兄上完药,撸完了大猫,也就差不多好了。
只是委屈虎师兄了。抹了虎骨玉髓膏它,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在身上爬,趴在床榻上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舒服了。”
空虚大马金刀地坐下,向着沈羿和无因道:“你们两个侧耳过来,和尚我传你们一门秘法。”
“嗯?”沈羿顿时起了兴趣,“难道是阿弥陀掌?”
一旁的无因也浮现出一丝动意之色。
阿弥陀掌就算是他这个方丈继承人,也是难以获取的,也许未来他当上方丈后可以,但现在的他绝对不行。
“现在还是白天,就别做梦了。”
空虚撇嘴道:“阿弥陀掌我就也学了一招,还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学会的,要是不得传功者允许,我是不会传于任何人的。”
又是机缘巧合······
沈羿发现空虚的机缘巧合有点多啊。
先是兵字诀,后又是阿弥陀掌,这向来少在寺中呆的浪僧还真是有福缘,机遇之多,让沈羿都觊觎不已。
“我要传给你们的,是感应追踪净土教余孽的秘法,”空虚接着道,“当年的净土教号称有百万教徒,声势之大堪称史无前例。虽然实际上真正能打的也就三四万人,但依然不容小觑。哪怕当年总坛被灭,教主弥勒被龙象大宗所杀,但教众却是无法全数剿尽,也是杀不得。”
净土教的教众也许没有百万,但过十万绝对是有的。真要是把教众全给宰了,佛门都可以全体遁入魔道,让所有的和尚在魔门挂号上班了。
而且经历过那一战后,参战者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追杀教徒了。
“此等做法,导致后来二三十年间,净土教余孽屡屡犯事,四处刺杀佛门中人,和尚我虽然没有经历过覆灭净土之战,但和净土教的余孽却是缘分不浅,个个都是过命的交情。”
说到这里,空虚看了沈羿,道:“你师父空相也是。不过他在经受煞气反噬之后就久留山门少有下山,倒是没有我经历的那么多。”
他似是有意似是无意般提点了下沈羿,言谈间提到了空相当年的往事,但又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一副谜语人的模样。
沈羿正要开口询问,空虚已经重归正题,道:“为了彻底清除净土教之遗祸,当年灵门方丈亲自前往道门玄清宫,与当代妙法长老清萦真人交流净土教之功法,创出了感应追踪净土功法气息之法门,传之佛门众僧。之后十年间,净土教余孽屡遭重创,渐渐销声匿迹,这门秘法也就没有在你们这一辈中流传。”
“不过现在,大轮寺中有人修习了《吠陀经》,这门秘法自然就又派上用场了。”
说到这里,空虚突然抬指,数十道细如针的无形指风刺入二人鼻窍周边,一种通透感突然自鼻窍产生。
“此门秘法,小成者以鼻窍闻嗅气息,大成者以精神感应气机,你二人勤加研习,当可小成。届时可在数十丈内闻嗅到净土教功法修行者的特殊气息。”
空虚双眼目泛奇光,显然是又想以“正法眼藏”之神通来传授秘法。
只是在传授之前,空虚还是有些犯怵,微不可查地看了沈羿一眼。上一次传授沈羿兵字诀的情形还未曾遗忘,当日在离开药王院之后,空虚为了让自己暂时遗忘那丢脸的躁意,去后山打断了十棵大树,劈碎了三块巨石,今朝若是再······
‘我在想什么呢,这追踪秘法又不是兵字诀,总不可能连这都能让我消耗过度吧?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心中自嘲地笑了笑,空虚同时眼观二人,开始传法。
而在沈羿的眼中,异化越发严重的视觉看到的却是一身色金黄,外有黑气萦绕的罗汉,正目露金光,朝着自己看来。
双目目光对接之际,有妙法了然于心,更有经文诵读,传荡心间。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娑竭罗龙宫,与八千大比丘众、三万二千菩萨摩诃萨俱······”
“常念思惟观察善法,令诸善法念念增长,不容毫分不善间杂,是即能令诸恶永断······”
随着佛经的诵读,一种明悟之感了然于心,虽不曾有什么豁然开悟,一时之间功力大进,但那自吸收周子午之魂后越发严重的感官异化,却是突然间有所缓解,甚至开始回转。
‘这是······《十善业道经》?’
沈羿不由看向空虚。
虽然这些经文之中并未有涉及什么行功秘法,但沈羿了解内中精义,明悟各中佛理,还是察觉到了这经文的由来。
这正是空虚所修之《十善业道经》所涉及的佛法精义。
此时此刻,沈羿就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就踏进了佛法的大门,从一个只会动拳头的武僧转向了正经的僧人,可以给女施主开光的那种。
“我······”
空虚浑身都开始哆嗦,看向沈羿的目光中藏着难以置信,心中直骂:‘*佛门粗口*,这小子有毒!’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单传了追踪之法,竟然连《十善业道经》都开始传了。
这“正法眼藏”所传授的可不只是经文内容,连带着空虚对于那部分的佛法感悟都传了过去。
这也就导致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的空虚他······又消耗过度了。
“正法眼藏”突然被打断,空虚额头上悄然多出了一片冷汗,他差点就累得直接睡过去。
“咳咳。”
只见空虚轻咳两声,道:“和尚我突然心有所悟,急需闭关巩固一下。二位师侄,你们先行回房吧。”
他真的恨不得直接睡去,但他不能说。
空虚这人什么都不好,就是好面子,尤其是不能在小辈面前丢脸,他是绝对不能让人看出他又翻车了。
“······”
沈羿相当遗憾地轻叹了一声,他刚刚感觉自己若是获得空虚所有的感悟,怕是能够直接压制住感官异化乃至杂念纷扰,在化煞之前也许都不用担心反噬了。
可惜空虚不给力啊。
“师伯,需要弟子给你护法吗?”沈羿相当好心地道,“另外弟子感觉对于秘法还有不甚了解之处,之后可否请师伯再传一次。”
“师侄啊,”空虚挤出一丝笑容,“所谓师伯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所以——”
“你!要!学!会!靠!自!己!”
第九十二章 佛业双身
“可惜了。”
回到自己房中的沈羿一声轻叹,拿起一方白帕,拭去了嘴角溢出的黑红血液。
他解开手上的绷带,运转内气,一滴滴黑红的血液从伤口中被逼出,在半空中被一股寒气冻住,颗颗坠入打开的茶壶之中。
与北辰胜和周子午一战,沈羿并非毫发无伤,他其实伤得颇为严重。只是隐藏得好,没被空虚等人看出来罢了。
先前和空虚等人谈话,沈羿其实一直暗自压抑着伤势,保持无恙的状态,等到现在回到了房中,他才将残余在体内的气劲与血液一同逼出,暂缓了伤势。
血珠在茶壶中荡漾开来,隐约之间,似有一股奇异的芬芳,似是茶香,又似陈年的老酒,勾动心神。
沈羿的血液溶解了气劲,又和茶水相融,原本普通的茶水似是变成了奇异的珍物,令人有种垂涎之感。
他倒出茶水,饮了一口,道一声“不差”,随后接连饮下茶水,如一个无情的喝水机器,将所有的茶水喝完才罢休。
至此,这血迹就被物理性消除,身上的隐患也被祛除,只待伤势恢复。沈羿缠上新的绷带,开始浏览刚刚接受到的信息。
首先是《十善业道经》的部分经文。
这部功法以佛理修心,观善恶修行。行善祛恶以积累功德,观善觑恶经历红尘,最终得证清净菩提。
这其中的功德,乃是所行之事对于心灵的反馈。行善祛恶之事的满足,是滋养心神的资粮。
而心神的壮大,则是赋予修行者观善觑恶的能力。修行者能渐渐感应到他人的善念恶念,感悟善功,明了业果,以心御气,以神御法。此功非有大慧根者无法修炼,非有大毅力者无法大成。
沈羿得到的部分经文,非是涉及心法运行,而是以佛理修心的部分。他以此来调理自身,眼前朦胧之间,景象变化,又是来到了太虚幻境之中。
佛法精义了然在心,沈羿心神一动,太虚幻境再生变化,原本的地面化作了一片平静水面,倒映着他与太虚道君的身影。
那一直背对着沈羿太虚道君也在此刻转过身来,露出和沈羿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这面容之上,如今正显露出狂放傲然之色,目光闪烁之间,有着各种负面情绪一一闪现。
在这心灵深处的虚幻空间里,所有的一切都会直接暴露出来,善恶也将分明。
“吸收过来的杂念太过驳杂,我若是全面吸收,只会让自己距离疯狂越来越近。”沈羿看着这一模一样的身影,淡淡道。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太虚道君也同样开口说道:“但若是经过梳理,分化成善恶,那就不一样了。”
“以善制恶,以恶制善,善恶制衡,如此以守本心。”
“而在这太虚幻境,我的意志即是真理。”
两道身影你一言我一语,周遭流光渐渐分化成两股,分别涌入二者之身。
沈羿的面容越发平静,身周散发出清净又纯粹的光,太虚道君面容越发邪异,带着不可言的恶意。
“我是善。”沈羿说道。
“我是恶。”太虚道君说道。
随后又在顷刻间,双方气质逆转,沈羿周遭出现了淡淡的黑气,太虚道君宝相庄严,清净自在。
两者本就是一人,并无你我之分,只不过是因为太虚幻境的作用,令得两者分化成两种不同的形象,在这心灵之地显形。
只要沈羿一个动念,他就可在善恶之间自如切换。
至少······在现在,沈羿还是能够控制善恶的平衡,把握住杂念的侵扰的。
“善功,业道······”
两道身影对视,同时笑道:“此二身者,便唤作‘佛业双身’吧。”
空虚经历善恶以修行,而沈羿则是收纳杂念,分理善恶来进行心灵上的壮大,得以压下杂念的侵扰。
随着这佛业双身之法的出现,沈羿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把握进一步加深。以往他只能强行压下杂念,无法进行炼化,而现在他却是感觉那涌入自身的意念随着梳理、分化、平衡而得到了炼化,逐步融入了自己的神魂。
壮大的神魂令得沈羿对于身体掌控更为精微,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融入了身体,肝部也在同时出现了变化,有淡淡的气机溢出,加速新陈代谢,身上的经脉、血管、大筋都在脉动,变得更为坚韧、强大。
与此同时,沈羿感觉自己竟然能控制自己的意识,让自己的情绪随着自主意志而变化。
他可以悲天悯人,成为纯善之人。
他也可以无恶不作,让恶意充盈于心。
除此之外,沈羿还能撇除善恶,让心中只有绝对的理智存在。
这一刻,沈羿感觉自己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他存在于身体之内,控制着身体,又像是存在于身体之外,从更高的层次延伸下丝线,控制着名为“沈羿”的傀儡。
变化,不只在于身,也在于心。
继身体之后,沈羿的心灵也逐渐非人。至少人类是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心灵的。
沈羿让自己远离疯狂一大步,也在同时接近非人一大步。
最主要的是,现在的沈羿感觉自己对于非人已是完全没了排斥感。就在潜移默化之间,沈羿已是能够坦然接受了变化,原本就几乎没有的排斥感如今已是消失一空。
“这种感觉真不错。”
他轻轻一笑,便要离开太虚幻境,回到现实。
但也就在这时,变得越发敏锐的意识接收到了不同于以往的意念。
【太虚道君在上,保佑我们杀退离狗。】
坚定的意念诉说着铿锵有力的愿望,随之一同进入沈羿心灵中的,还有刀枪的运用,甲胄的制作还有护理,还有充满沙场风格的刀法。
“是军中悍卒!”
沈羿感应着这股意念中传输的内容,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无觉他们,终于是发展出一个铁策军的信徒了。”
众多信徒之中,有几个跟随着岁数大一轮的师兄们还有在罗汉堂任执事的几位师叔,前往了擎天关铁策军,向军中士卒传授武功。
现在,他们有第一个成果了。
第九十三章 铁策军入城
‘距离这么近?’
沈羿感应着这道流光,太虚幻境自动演化出他所在的场景。
沈羿和信徒之间的联系,是会随着距离的变化而出现增强和减弱的。像是如今在擎天关的无觉,他的意念,会滞后大约一天的时间出现在太虚幻境之中。
这种滞后,会随着沈羿的实力提高而出现减弱,但那是以后的事情。在当前,沈羿和无觉的联系还没法达到天涯若比邻的程度,更别提这新招收的成员了。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方此刻在阳谷郡之内。
太虚幻境演化,有披坚执锐的玄甲悍卒出现在眼中,视线再往前,便是天下闻名的铁浮屠骑兵。
再往前······
“阳谷”二字,进入眼中。
“他们就在城外!”
“是了,郡城如此重要,若我是陈天元,也会在战前先拿下此城,免得当年之事再度发生。”沈羿恍然道。
此城乃是距离擎天关最近的郡城,是粮草运输的要道。当年就是上官沛在这里卡住了铁策军的粮草,让陈天元前来,才有后来的擎天关陷落。
有这前车之鉴,陈天元当然要在战前拿下阳谷城,免得重蹈覆辙。
“这一批铁策军应当早就进了阳谷郡,只等郡丞和郡尉身死,便立即入城,掌控全城。甚至于,在灵龙铁刹之时,他就已经下决定要控制此城了,杀上官沛既是为了报复,也是踏出第一步。”
“但是有一点我想不通,粮草哪里来?”
沈羿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城墙,心中的疑惑也是随之出现。
过去的铁策军是由朝廷提供粮草的,所以当初才会如此被动,但以如今铁策军和朝廷的关系,粮草又该从何来?
哪怕需要铁策军去对抗大离,朝廷也不可能无条件供应粮草,一点都没有拿捏的意思。
“定然还有一方势力在暗中支持铁策军,为其提供粮草。陈天元藏得还挺深的啊。”
也许在此之前,朝廷都还不知陈天元有另外的办法搞到大量的粮草,认为己方还有拿捏铁策军的能力,低估了铁策军。等到朝堂诸公和那位九五至尊发现真相之时,已经是来不及了。
紧闭的城门已是近在眼前。先前的封城给城卫提供了抵抗铁策军的优势,城墙上有巡防营的校尉在大声警告那靠近的黑甲军队,同时命令城卫拿起弓弩。
不过这显然难不倒被关外大离子民称之为修罗军的铁策军,不等弓弩对准,就有破空之声乍响,一个个城卫倒下,那校尉更是颈中三箭,死相惨不忍睹。
先锋斥候以勾爪迅速上城墙,不多时,就听到沉重声音响起,城门缓缓打开,正好让先头的骑兵进入城内。
“好一支铁军。”
沈羿赞了一声,退出太虚幻境,起身走到窗前,微微打开一道窗缝。
玄甲骑兵很快就在现实中进入沈羿眼帘,自街道尽头整齐行来的骑兵浑身覆着漆黑的战甲,座下比起普通马匹要高出一个头的战马也覆盖着甲胄,整体散发出凶兽般的气息。
其所过之处,人畜无声,好似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扼制所有的声音。
长长的街道上,只有马蹄声和军靴踏地的声音在响,无形的沉肃随着军队行进蔓延而过。
“阿弥那个陀佛。”
空虚在房间外叫道:“这铁策军果然早有准备,我们怕不是也被当刀使了。师侄,收拾好行礼,我们现在就出城,去白玉寺。”
沈羿闻言,将换下的衣服直接塞入包袱,随后拿着包袱就出门。
无因也在同时从旁边的房间中走出,问道:“不去见一见陈军师吗?”
“和尚我不擅长和这种心思深沉的人打交道。”
空虚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道:“一般对付这种人,和尚只会用两种法子。一种就是不管不顾,无论他说什么都全当放屁,就直接拿拳头上去怼,打服了再说,要是敌人,就干脆打死了事。第二种,就是能避则避,不给他一点使坏心思的机会。”
“和陈天元动手无疑是不可能的,和尚我也打不过他。既是如此,就只能避了。”
师伯谦虚了啊。
你这哪里是不擅长,这分明就是很擅长和心思深沉的人打交道。
这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虽然简单粗暴,但无疑是一种有效方式。沈羿敢说能做到这两点,就基本能够避免大部分的算计了。
当然,前提是你的拳头够硬。
拳头若是不够硬,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和人勾心斗角吧。
空虚边说边走,走到沈羿房前时,眼睛和沈羿相对,下意识地就是脚步一停,竟是微不可查地移开了目光,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两次在沈羿身上翻船,都让空虚心中有阴影了。他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点精神,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不过在下一瞬,空虚又是一声轻咦,仔细打量起沈羿来。
却见那背着行李的少年僧人面若冠玉,身姿挺拔,哪怕是身着一袭简陋的灰色僧衣,也有种卓然气质,给人以一种浑身都散发着淡光的虚幻感。
“啧啧,这哪里是什么金刚僧啊,妙僧还差不多啊。”
空虚啧啧有声地道:“看不出来师侄你佛缘深厚啊,刚刚得到传授就在佛法上精进至此,难怪能够让和尚我不小心多传了点佛法感悟。空相师弟找了个好徒弟啊。”
看到沈羿这模样,空虚还以为沈羿是个有慧根的,在因缘际会之下和“正法眼藏”神通产生了共鸣,以致于自己不小心多传了点。
他却是不知,沈羿之所以能够得传经文,不是因为沈羿有慧根,而是因为沈羿能够看到空虚的根基,明悟《十善业道经》的本质。
在“正法眼藏”施展之时,双方精神共鸣,一些认知的作用也在此刻放大,这才是空虚翻船的主要原因。
“师侄修行尚浅,今后还需多多请教师伯才是。”沈羿一本正经地说出薅羊毛之言。
这种传功事故,他只想说多来几次,把空虚的家底给掏光。
空虚闻言,眼角顿时微微抽搐,皮笑肉不笑地道:“师侄啊,你刚刚学会万里追踪之法,不妨应用一二,助我们避开城中的铁策军,如何?”
追踪净土教余孽的秘法不仅仅是用于对付净土教,还能够用来开通鼻窍,闻嗅各种气味。
这是种应用性相当广泛的秘法,但它有一个缺点——小成之前,使用姿势不太雅观。
有多不雅观呢?
沈羿的眼角也是微微抽搐,但在空虚那种“你敢拒绝试试”的目光逼视下,他还是无奈运功,气通鼻窍。
“天地无极,万里追踪。”
第九十四章 白玉寺
“天地无极,万里——”
距离城墙不远的一处小巷内,沈羿气通鼻窍,鼻翼不断煽动,闻嗅着空气中的各种气味,“——追踪!”
也是不知道那位玄清宫的清萦长老是怎么长脑回路的,秘法名称有道门风格也就算了,这使用的姿势之奇葩,简直让人想起某种人类最好的朋友。
但不得不说,这秘法的确实好用,不但能打通鼻窍,使得嗅觉大增,更能闻风辨息,察觉周遭各种气味,明了方位。
沈羿寻思着,自己也许可以触类旁通,试着在太虚幻境之中打通眼窍、耳窍等其余穴窍,令自身感知全面精进。
他运用秘法,不多时就有了结果。
铁策军戍守边疆,气味尤其特殊,那种风沙干燥气味还有抹不去的血腥气,让沈羿能够轻易辨认出他们的所在。
‘但这并不代表我会不计较你刻意让我出丑。’
沈羿辨明方位之后,暗暗咬牙,看向笑吟吟的空虚,‘这个仇,我记下了。’
空虚早就把“万里追踪”修炼大成,即便是在睡梦中都能感应到净土教功法的气息,无因虽是初学乍练,但也能够使用此法去避开铁策军。
为何偏偏是沈羿在使用秘法呢?
当然是因为空虚心眼小了。
巧的是,沈羿的心眼也不大。
这个仇,他迟早要回报给空虚。
“城墙上有十人,其中五人在清理血迹,处理尸体。另有一队士卒守在城门处戒备。”沈羿一边说着,一边隔空虚指,点明位置。
“师叔。”无因看向空虚。
空虚轻轻一笑,双手向中间一合,一个浑圆的气罩笼罩住了三人一虎,随着一声“起”,气罩向上一动,竟是直接拔升高度,在一处偏僻地段越过了城墙,落到了郡城之外。
‘这城墙,可是少说有十丈高啊······’
沈羿看看身后的城墙,再看看空虚,再一次对此世的力量层次有了认识。
空虚都能做到短暂飞空,直接越过十丈高的城墙,那更强的灵门方丈和各大首座,乃至那些天榜中人,又该如何?
传说中武道修行到极致,可劈山断岳、翻江倒海,这并不是什么虚言啊。
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沈羿遐想,在出城墙之后,他们就顺着城墙行出一段距离,然后以轻功赶往郡城之外的西山。
沈羿一行人这次前来阳谷郡,就是要在西山白玉寺停留,为灵龙铁刹招收俗家弟子。
如今因为郡城中大乱,又有铁策军入驻,短时间内估计是招收不了多少弟子了,但空虚和无因都是不怎么在意。
只因他们来此,主要目的还是要关注边疆变化,招收俗家弟子只是次要的。如果只是招收弟子,还轮不到作为未来方丈的无因来操心此事。
一路以“香象渡河”轻功直赶,大约过了一刻半钟的时间,就已经到了西山山脚,遥遥可见一座占地颇广的寺院坐落。
三人一虎来到近前,沈羿和无因停下了轻功,运气平复气息,正要说法,却见虎师兄突然弓起了背,低沉道:“血腥气。”
听它这么一提醒,刚刚打通鼻窍的沈羿和无因也下意识地嗅了嗅,确实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哪怕是不动用万里追踪之法,在寺院之外也能够嗅到淡淡的血腥气,由此可见血腥气之重。
“这可不是死一人就能出现的血腥气啊······”空虚摇头轻叹,道,“麻烦,当真是麻烦。我是知道这一趟免不了麻烦,但这麻烦未免也太多了。”
从昨日清晨到郡城,一直到今天下午,这一天半的时间里,他们遇到了太多的变故。
自灵龙铁刹一行人来到阳谷郡城后,就接连不断的有人死去,如果他们还留在城里,光是吃席都能够一直吃到半个月后了。
原本的阳谷郡就像是一个即将引爆的火药桶,沈羿一行人就是一点引爆火药的火星,一进入,就让阳谷郡爆开了。
说话之间,三人一虎已是走到白玉寺大门前。
朱红大门完全大开,两具僧人的尸体伏在门槛之后,深深的血迹从他们身下流淌而出。
“是刀伤。”
无因翻过其中一具尸体,看着那劈开胸膛的狠辣伤痕,沉声说着。
这僧人是被一刀毙命的。
这一刀劈开了他的胸膛,直接伤到了内脏,要了他的性命。
而另一具尸体,则是被隔断咽喉而死。
出刀者的刀法老辣而狠毒,一刀毙命之余,又不多用一分力量,沈羿看着这伤口,脑海中下意识地就得出一个判断——是个沙场老手。
刚刚获得了一位铁策军悍卒的意念感悟,沈羿对这种伤口是记忆犹新,一下子就察觉到了那种沙场中人所特有的刀法痕迹。
思及刚刚进入阳谷郡城的铁策军,攻入白玉寺的人莫不就是······
“还有和尚!”
正当三人都有了某个猜想之时,突闻一声冷喝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之中,一道黑影突然奔袭而至,冰冷的刀光直取沈羿脖颈。
简单,直接,老辣,一刀毙命,又不失堂皇,正是经典的沙场风格。
沈羿目中浮现出一道身披甲胄的身影,手掌已是挡在脖颈之前,抓住了刀光。
“锵!”
清脆的碰撞声自手掌和刀光碰撞处响起,沈羿五指如钳,抓住刀身,淡淡的金光在手掌上浮现。
随后,他一拳捣出,拳劲外放,一种正大光明之感直入心神,刚柔并济的劲力直取胸膛,击在胸甲上,发出一声闷响。
“嘭!”
大光明拳厚积薄发,刚柔并济的拳劲透过甲胄,一举爆发,顿时便让此人如遭重击,气息大乱。
但此人也是果敢之辈,眼见自己兵器被抓摄,竟是果断弃刀,翻身一滚就是一拳击出,取沈羿下盘,攻双腿之间。
“回光返照。”
沈羿一掌下按,格开这一拳,随后化掌为拳,化守为攻,刚劲强猛的一拳直打头部,空气中传出一声爆响。
“拳下留人!”
拳将及首之际,又有一道身影斜里穿出,向着沈羿伸出尔康手,高声叫道。
第九十五章 三法司
“嘭!”
拳劲终究是及首,烈劲迸发,崩裂了头盔,有乱发飞扬。
“你!”
那出声喝止的人顿时就做出怒态,高声道:“你竟敢杀铁策军之人!你这是在找死!”
他脸上满是怒意,眼中却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得逞之色。
叫喊之声引来了四个同样身披黑甲的士卒,他们疾步奔走过来,见到沈羿拳下那个半坐在地上的身影,当即就有两人持手弩瞄准过来。
而那个出声喝止之人,其人身着一身黑色劲装,腰间配着一块腰牌,不到三十岁的面容上带着阴厉之色,手持长剑,此刻正以手按剑,随时准备出鞘。
“三法司的捕快。”空虚在一旁轻声说道。
所谓三法司,乃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个司法机构的总称,一般而言的“三司会审”,指的就是这三司。
当今圣上在二十年前将这三司职权合在了一起,亲自塑造出了一个无比惊人的权力怪物。
大理寺主刑狱案件审理,刑部主刑罚,都察院则是有监察官员之权,三司职权合在一起,便是一个权力空前膨胀,职权范围横跨官员、普通百姓、江湖中人三者的机构。
这便是三法司。
不过在江湖人口中,更愿意称此为“六扇门”。
只因三法司的大门都是三开间,安着六扇漆黑的门扇,所以看不上三法司的江湖中人习惯以这简单的称呼来唤这些朝廷鹰犬,而非是“三法司”这个一听就逼格不低的名称。
沈羿微微低头,看向被拳头抵压在地上的身影,道:“小僧等人是灵龙铁刹之人,几位,如果你们当真是铁策军的兵,小僧觉得你们需要给小僧以及小僧的师兄、师伯一个解释。”
——为什么铁策军会和三法司的人在一起?
三法司是当今皇帝最信任的爪牙,是他集权的最强力工具,铁策军和三法司的人混在一起,这不得不令人多想。
并且······
沈羿看了那个劲装青年一眼,异化的目光中,对方的面容扭曲,露出深深的恶毒和阴冷,有虚幻的狰狞面容在对方脸上沉浮不定,格外诡异。
这在某种方面上,代表着对方怀有深深恶意。
沈羿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异化的感官,甚至能够根据所见之景分析出对方的一些底细乃至于一些心思。
虽然这种习惯让沈羿感觉自己越来越有精神病倾向,但不得不说,异化的感官确实能够看到某种隐藏在表面之下的真实。
说着,沈羿移开了拳头,被一拳崩裂头盔的铁策军士卒竟是没死,重新站了起来。
那刚猛一拳在触及头盔之时,便化刚为柔,将劲力都用到头盔上,反倒是对那头颅没有伤到一分。
黑甲士兵之所以半坐在地上,不是因为沈羿一拳打爆了他的脑子,而是被沈羿强行用拳头压在了地上。
听到沈羿自报家门,黑甲士兵停住了挣扎。
随后,他起身站起,露出一张年轻又坚毅的面容,对着另一边挥挥手,示意他们把手弩放下,然后向沈羿等人道:“在下石越,铁策军伍长。白玉寺僧人勾结当地豪强,强收地皮,并且让佃户家中妻女前来服侍,以此来抵扣佃租,天理难容。我们奉军师之命入白玉寺,拿下所有僧人,不论死活。”
“至于这六扇门的鹰犬······”
他回头以冷峻目光看了一眼那个劲装青年,以蔑称来称呼,显然是察觉到了对方的一些心思。
“他们是随安王一同前来拜访军师的。”
“啧,自投罗网了。”空虚闻言,不由啧声道。
他本来就是想避开陈天元,不与其照面,结果一路回避,最终反倒是自动送上了门。
这让空虚不知该说是造化弄人好,还是该说陈天元未卜先知,已是看清了自己。
否则为何在铁策军入驻阳谷郡城的关头,他却突然带人来扫和尚窝?
“带我们去见一见你们那位军师吧。”空虚认命般说道。
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去见一见那位陈军师了。
三人一虎跟着石越走入白玉寺内的庭院,四名铁策军士兵也和他们走一边,至于那三法司青年,则是独自一人走另一边。
庭院之中,一边是披坚执锐的铁策军士兵,一边是身着黑色劲装,干练阴沉的六扇门捕快,两者分别站立道路两旁,隐隐相对。
顺着青石路面一直走到院中小亭处,可见有三人一驴身在亭中。
其中的一人一驴,自然就是陈天元和那只血魔附身的毛驴。
陈天元身着一身朴素的白衣,头发十分随意地用布条束起,坐在亭中石桌的一侧。
而另一侧,则是坐着衣着华贵,外披金白相间大氅,玉质金面,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的洒然身影。
只见其眉眼含笑,手上拿着一枚棋子,正作势要落下一子。
走近小亭之时,陈天元突然出声,道:“石越,你可知错?”
带着沈羿等人前来的石越抱拳,身上甲胄摩擦出急促的声响,掷地有声地回道:“石越错认目标,冒然出手,请军师责罚。”
“错了。”
陈天元淡淡道:“这只是其中一错,还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错。你真正错的地方,是错在太蠢,做了他人的刀子,险些让铁策军和灵龙铁刹生隙。”
“怒火攻心,受人引导,此为错一。”
“不问是非,冒然出手,此为错二。”
“实力不足,险些被杀,此为错三。
陈天元侧首看来,清亮的眸子似是能看透人心一般,落在众人身上。
“一错受十军棍,自去领受三十军棍吧。”
简简单单的数语,将石越受人引导以致于险些铸成大错的始末道了出来,让各方自动在心中勾勒出世间的大概经过。
由于白玉寺僧人所做所为令人发指,石越在动了刀子之后是见和尚就杀。这时候,突然有人指出还有和尚,石越便误以为那是白玉寺僧人,想都不想就出手袭杀。
这正乘了那人的心思。
劲装青年应当是早就认出了沈羿等人的身份,他引导石越出手,就是想让石越杀人或是被杀。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发生,都会让铁策军和灵龙铁刹生出嫌隙,甚至可能反目成仇。
他在沈羿出最后一拳之时骤然出现,明面上是阻止沈羿,实际上却是看出了那一拳的刚猛,认为沈羿无法收力,这才现身。他是想在沈羿杀人之后的第一时刻喊来铁策军士兵,让双方矛盾进一步扩大,让血流的更多。
第九十六章 公道
石越主动解开甲胄,仅着一身单衣,就出了庭院受军棍。
沉声闷响很快就从外边传来,哪怕隔着老远的距离,也依然能让人感受到那种力量十足的打击感。
这是使足了力量在打啊。
普通人一棍下去,直接就能去了半条命,甚至可能会被一棍打死。
石越虽然是武者,但在不运用内气进行抵抗的情况下,三十棍下来,也是一个半死的结果。
而在小亭之中。
“小伙子有潜力啊。”
坐在陈天元对面的那人放下棋子,感慨道:“有这心机,做捕快屈才了。”
这真要是让他成功了,铁策军和灵龙铁刹定然生隙,就算上面的人压下来了,下面的人也会心怀怨气,日后合作间少不了矛盾。
甚至于,上面的人还不一定会压。
因为,这小小的伍长姓石,是那位战修罗的远房子侄。
并且,就算此计不成,也怪不到此人的头上,毕竟他就说了几句话,把和尚认成了贼秃而已。
失败损失几乎小,成功收获大,一旦让他成功了,完全可以一步登天。
“我的人已经受到惩罚了,现在,轮到你做出表示了,王爷。”陈天元淡淡道。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石越先前所说,前来拜访陈天元的安王。
“你让本王做表示,但本王不过是一闲散王爷,若非和你有交情,都轮不到本王支使这群三法司的家伙。”
安王做出苦恼状,转头向着站在后方的华服青年,问道:“侄儿啊,你说怎么办?我们现在是来劝诫铁策军的,这一开头就得罪了人,之后还怎么劝诫啊。”
站在后方的青年龙章凤姿,有着一股天潢贵胄的贵气,见到安王发问,他轻声回道:“这一点不看我们怎么想,得看陈军师怎么想,结果如何,全看陈军师的意思,我们的意见并不重要。”
刚刚来到亭外的空虚闻言,凑了过来,以大家都可以听到的声音“悄悄”地道:“师侄们,看到了吧,这就是先前和尚我说的那种心思深沉之辈,说句话都要绕个十圈八圈,云里雾里,以后碰上这种人,直接老拳招呼,打老实了他们才会说人话。”
听到悄悄话的无因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不问世事的姿态。
沈羿则是看了一眼亭中,打量起里面的两位天潢贵胄。
安王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我一闲散王爷,不背锅,要杀皇帝的鹰犬可以,但别问我”,可谓是相当的谨慎小心,深谙保身之道,连这点锅都不沾。
不过说起来,这也不奇怪。
当今圣上在登基之时把自己大部分兄弟都给祭天了,安王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有此经历,安王当然是以安稳为主,不沾一点锅。这处置皇帝爪牙的事情,他是绝对不愿意去碰的。
所以他就把锅扔给了一旁的侄儿。
作为皇帝仅存的兄弟,安王的侄儿,自然就是当今皇子了。
而那皇子则是说了一通谜语,利用对这捕快的处置,来试探陈天元的口风。
他们这一次前来,是想要劝陈天元打消某些心思的,陈天元对于这捕快的处置,正好能表达出他的意向。
若是他执意要判罚,那就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摆明了心思要一条路走到底,朝廷可以做好应对铁策军的准备了。
若是他肯松口,就说明有的谈,可以继续加码,谈条件,甚至可以尝试让陈天云归服。
这寥寥几句话,却藏着不知多少的心思,只能说政治人物就是政治人物,每一句话都要向对待树人名言一样去解读。
“师伯,那是皇子。”沈羿轻声道。
这是皇子,你有胆子老拳招呼,也得有本事做啊。
这四周围的三法司鹰犬倒不是问题,但一个皇子加上一个王爷出行,会没有什么强悍人物护持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皇子又如何?”
空虚轻笑一声,直接大步走入亭中,道:“和尚我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你们没问过另一方受害者的想法。怎么的,试图谋害我灵龙铁刹弟子,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他这一加入,亭中的气氛顿时起了变化,出现了一丝丝危险的气息,那空虚,有无形的气机悄然出现,萦绕在空虚身周,做出威胁的姿态。
原本平静的小亭,此刻突然显得暗流汹涌。
沈羿双眼微微一眯,遮住眼中扩大的黑色,视线之中,可以清晰看到一湾血泉在喷涌,看到纵横的棋路覆盖在地面上,还有一尊庞大的身影浮现在小亭之外,散发出如神似魔的威压。
原本,陈天元和对方的气机处于一个相对的平衡点,血魔毛驴则是独善其身,呆在一旁。
这让小亭在明面上不显波澜。
但是由于空虚的介入,原本的平衡点被打破,潜藏的暗流顿时开始浮升到明面上来。
“灵龙铁刹当真是要冥顽不灵吗?”那皇子的声音微微发冷。
相较于对陈天元的客气,此刻他的声音就带着一丝居高临下,仿佛佛门三寺之一也不过如此。
“这不是冥顽不灵,而是要讨一个公道。”空虚负手而立,周身自然而然浮现出佛光来,甚至还有元气形成模糊的佛影,在身后若隐若现。
他虽然没和陈天元以及那庞大虚影相抗,也不及二人那般声势浩大,却也能在双方的碰撞之中保持一点小小的独立,不受影响。
“想要害我灵龙铁刹弟子,是想试试我空虚的拳头够不够硬吗?”
“嘭——”
亭中空气突然闷声作响,气劲如潮,自亭内扩散,周遭的铁策军士兵和六扇门捕快纷纷拔出兵刃,互相对峙。
而在小亭之外,沈羿、无因、虎师兄也在同时将目光对准了那个捕快,牢牢锁定对方。
“说起来,还不知道施主如何称呼呢,”沈羿微微一笑,相当和善,“施主,种因得因,种果得过,你的果报就是我。现在,该付出代价了。”
空虚这么一出面,无疑是表达了立场,沈羿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决定,但这并不影响沈羿动手报复。
第九十七章 大光明拳,大力神魔
“你问我姓名?”
眼见沈羿、无因还有一头大老虎一同看来,虎视眈眈,劲装青年却是骤然一声冷笑,“我便告诉你,我名陆朝风,被你师父空相害得家破人亡的陆朝风。”
他露出浓浓怨毒之色,那恶意简直要充斥沈羿的视线了。
“陆朝风···莫不是江南陆家?”无因闻言,微微一怔,然后脑中闪过一段陈年旧案。
但沈羿却是不会怔住,他既是已经确定了要动手,便不会迟疑。
脚步一进,一拳送出,似缓实疾的拳影打出一种自然而然的通达。
大光明拳·威光赫奕。
这一拳打出,拳影隐隐泛光,有一种通明感传达心间,如放光明,无因见之,愕然道:“大光明拳意?”
大光明拳这一门武功,其名源自《楞严经》,出于佛祖和阿难的一问一答之间。
【即时如来举金色臂,屈五轮指,语阿难言:汝今见不?阿难言:见。】
【佛言:汝何所见?阿难言:我见如来,举臂屈指,为光明拳,耀我心目。】
大光明拳的真意,便是“耀我心目”,如今沈羿这一拳,耀目尚且还没能做到,但耀心却是已然初窥门径。
沈羿得悟善恶之别,加上本就强大的神魂进一步增强,使得他在意境体悟上突飞猛进,此刻使出大光明拳,切换成纯善光明之心境,拳意通达心灵,陆朝风只觉心中突现禅唱,一声“阿弥陀佛”令他身形一顿。
“嘭——”
沈羿这一拳结结实实击在陆朝风胸膛上,刚劲转柔,拳力暗送,顿时便让陆朝风气机一滞,痛上身来。
现实的痛感立刻冲去了心灵的震慑,陆朝风内气急运,一股绵柔之劲出现在受击处,卸开了部分劲力,随后向左一退,一股清风便出现在脚下,身法相当之迅疾。
然而沈羿本身的速度又是何其之快,哪怕此刻他不能展现那如鬼魅般的轻功,也绝对非是陆朝风可比的。
身形再进,一步之间,却是正好追上了陆朝风,大光明拳再出,直来直去毫无花巧的一拳,内藏耀心拳意。
“阿弥陀佛!”
又是一声禅唱响彻心间,饶是陆朝风心中已是做出提防,也因为这一拳而使得动作缓了一缓,抽出一半的长剑只得横在身前,险之又险地挡住这一拳。
“当——”
一拳轰在剑身上,金钟罩气膜自动浮现在拳锋,震出钟鸣之声,一股沛然劲力自剑身传导至陆朝风之手,令他手臂都为之一麻。
与此同时,无因拦住了虎师兄,道:“不必出手了,无妄师弟能够应付。”
他已是看出了沈羿胜券在握,当即决定与虎师兄为沈羿护法,免得那迫近过来的捕快打扰。
“阿弥陀佛。”
又是一拳,令禅唱响彻心间。
二人的境界虽不算高,但交手之时速度依然既快且疾,无暇开口,但这大光明拳的拳意却是直达心神,无需开口,都能以意慑神,让人的心里满是“阿弥陀佛”。
沈羿发现了这一点,连连出拳,每一拳皆是朴实无华,却有拳意暗藏。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不断地输出,不停的循环让陆朝风只觉有无数个秃驴在围着他聒噪,那感觉简直能让人发疯。
而且这般频繁的心灵轰炸,也让陆朝风不断停顿,遭受到了连番老拳伺候。
前后不过数息时间,沈羿已是接连十来拳打在陆朝风身上,拳拳到肉,哪怕并未展现那非人的力气,也依然打得陆朝风筋断骨折,最后被沈羿一手按跪在地上。
“四皇子······”
短短数息时间内便一败涂地的陆朝风向着小亭中伸出尔康手,叫道:“救我!”
然而小亭之中暗流上涌,虽然被局限在小小的空间内,未曾引发什么惊天声势,却也让那四皇子和安王被困在内中,难以出来。
精致的亭子无声解体成大大小小数十部分,又被一股无形之力重新压回原状,亭外那巨大的虚影已是缩小到两米大小,步入亭中,暗金色的昂藏身躯流转着淡淡的光泽,筋肉纠结的身躯好似将天地间所有的力量都归入身内,充斥着膨胀的力量感。
“黑榜第十,‘大力神魔’任岳。”无因低声念道。
虚影不知何时已是变成了真身,充斥着力量感的身影现身亭中,那昂藏身躯自然而然透发出一股罡劲,震得笼罩地面的棋盘纹路隐隐出现溃散,更令空虚后退一步,脚掌深深入地。
同样的排名,黑榜中人一般而言会被默认高出白榜中人一筹。至少在前十之后的排名,一般默认黑榜比白榜更具可信度。
只因黑榜的排名都是杀出来的,而白榜中人却是不能打打杀杀来决定名次,毕竟是名门正派,是要脸的。白榜的名次结合了名望、战绩、地位等多方面的因素,前十位还好,后面二十六位多多少少会掺杂点人情世故。
而陈天元和任岳,就卡在第十这么个关键位置上。
论境界,陈天元当是不低于任岳的,但是陈天元精善阵法、幻术、术法,不善搏杀近战,使得他被任岳隐隐有所压制。
护持安王和四皇子的“大力神魔”任岳终于现身,小亭中的气机比斗顿时达到巅峰。
石亭簌簌然落下石粉,地面逐渐开裂,隐隐有震动传荡,令得大地晃摇。
但是,情况却是在短时间的僵持之后,骤然反转。
纵横交错的纹路在地面上扩张,将整座白玉寺都笼罩在内,一个个站立的铁策军士兵就似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形成一条大龙,包围着小亭。
大力神魔那凝实又霸烈的气机被强行压了回去,便是那簌簌直下的石粉,也如时光倒流般返回,小亭恢复原状。
“落子天元。”
神魔般的昂藏身影发出如金铁交击般的声音,“融阵入兵,陈天元,你不愧是天下间有名的阵道大家。”
白榜第十和黑榜第十的初次交锋,当前情况——陈天元略胜一筹。
第九十八章 接下因果
整个白玉寺化作了棋盘,铁策军士兵所形成的大龙,就包围着棋盘中央位置——天元,也就是小亭所在。
在这大势压制之下,便是连“大力神魔”任岳也要逊色陈天元一筹。
“你也不差。”陈天元淡淡回了一句。
他将目光投在身前棋盘上,又道:“王爷,该你了。”
安王苦笑一声,伸手一推棋盘,摇头道:“我的棋艺早就不如你了,哪有什么该我之说。这天下间,单论棋艺,怕是唯有大离的那位能与你较量了,也不知道你们谁能在此道上更高一筹。”
陈天元面色淡然地收好棋子,道:“三十年前,难分胜负,三年前,我输了一局。那一局,葬送我二十七年的心血。”
“我前后筹谋二十七年,就为北伐,却在即将准备完成的关头被人坏尽了心血,你说我是该恨对手神机妙算,还是该恨某些人的胡作非为?”
言语中几乎要点明某人身份证的机锋,让安王脸上一顿挂不住。
他当然知道陈天元所说的某些人······或者干脆就特指的某人是谁,在这一点上,某人做的很不地道。
“唉。”
安王叹息道:“看来本王是没法劝你回头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安王也只得将打好的腹稿吞下去,没了继续劝说的想法。
高官厚禄,陈天元不稀罕,他要是想要这些,当年也不会来铁策军了。
权力地位,也是无用。陈天元现在掌管着铁策军,一声令下有十万个马仔给他鞍前马后,皇帝能给更高的权位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至于美色······
安王看了看那张禁欲系的扑克脸,很是怀疑陈天元有没有这方面的欲望。
“但是本王还是想要劝劝你,这江山依然是大玄的江山,单凭铁策军一方之力,是无法和朝廷抗衡的。阳谷郡这里,你就退一步吧。”安王劝道。
朝廷若真要抽调兵马,百万没有,十万是绝对能够拿得出来的。
铁策军现在能安然无恙,甚至还要掌握阳谷郡,是因为大离在外虎视眈眈,朝廷需要铁策军戍卫边疆,而非没能力对付。
一旦局势缓过来,便是朝廷和铁策军正面对垒的时候了。
“阳谷郡郡守上官沛勾结大离师相,有令牌为证,郡尉周子午也是通敌叛国,和大离北辰胜于今日会面。”
陈天元面不改色地道:“介于阳谷郡郡守以及郡尉皆有通敌之实,为防战事生变,铁策军接管阳谷郡,那也是合情合理的。至于今后······”
“王爷可知,三年前擎天关被破,铁策军伤亡过半,可战者不足四成,但在短短三年时间后,却再度达到了全盛时期的兵力。铁策军这三年来基本没有收到朝廷所配给的兵粮,但依然衣食无忧。这是为何?王爷与四皇子不妨在幽州四处看看,看看这里的人还认不认朝廷。”
一场大难,让幽州人对朝廷失去了信心,又有陈天元见缝插针,收拢民心,如今幽州名义上依然是幽州刺史管辖,但实际上,刺史也就只剩下刺史这个身份了。
“好一个陈天元。”
四皇子沉声说着,冷眼看一下陈天元还有空虚,拂袖转身,“你要和朝廷比人心?好,那就比一下人心。且看此战之后,你铁策军还有多少民心。王叔,我们走。”
他径直走出亭子,来到沈羿近前,冷声道:“陆朝风已经受到了惩罚,放了他。”
“啧~”
居高临下的语气让沈羿一阵不喜,随着他的《玄君七章秘经》修为逐渐加深,沈羿的性子越发自我,皇子的脸面在他这里不值一钱。
他干脆就无视了四皇子,向无因问道:“师兄可是知晓这陆朝风和家师的关联?”
无因闻言,看了下陆朝风,又看了眼空虚,像是确认了什么,说道:“师兄我略有耳闻。空相师叔当年嫉恶如仇,被江湖中人称之为‘明王有火,怒目金刚’,但在他闯出这名头之后不久,却是突然返山,自此不出山门半步。”
“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江南陆家这一桩旧事。当年的江南大户陆家被当地郡守觊觎家财,屡次侵扰,空相师叔当年气盛,听闻此事之后奔走千里,夜摘郡守人头,免了陆家之难。
但在之后,郡守家人却是认为那是陆家暗中派人刺杀了郡守,次日便尽起人手将陆家灭了门,仅有一少年被师叔救出。师叔对自己给陆家带来的灭门之祸深感愧疚,在护持少年到安全之地后,再返江南,除恶务尽,但当他返回江南之时,却遭到了三法司的围攻,险些葬身于埋伏之下。”
“向三法司举报空相杀人之举的,便是我父,”被压着跪在地上的陆朝风狞声道,“若非空相杀了郡守,我陆家不过是损失点钱财而已,根本不会因此而灭门。侠以武犯禁,你们这些江湖中人自恃武力,胡作非为,皆是罪有应得。师债徒尝,你作为空相之徒,便该偿还此债。”
感情这陆朝风想要挑拨灵龙铁刹和铁策军的关系,不光是因为想要升职加薪,还有私仇在内。
就是这私仇······
饶是沈羿这般见惯了市面的人,也不由为这奇葩的脑回路而惊愕。
“你家被贪官所属灭门,你一不怪官府,二不怪贪官,反倒是怪小僧师父多管闲事?虽然小僧的师父行为有所不当,但这并不是你们恩将仇报的理由。”
沈羿伸手按在陆朝风头顶,五指缓缓运劲,有杀机浮现。
对于空相,沈羿虽然没多少尊敬之情,但他还是对其心怀感激的。虽然空相让沈羿的苟活大计半道崩卒,但他对于沈羿的教导却是实实在在的。
沈羿能够精进这般迅速,全赖空相的传授。
“师弟且慢!”无因感应到那杀机,连忙阻止道,“师弟,此事对错难说,空相师叔其实也一直对此怀有一分愧疚,这陆朝风和其父固然可恨,但犯不着为此破了杀戒啊。”
“师兄不必相劝。”
沈羿摇头道:“无论对错,这份因果,我接了。今后陆家之人若要报仇,无需找我师,找我便是。”
就当是回报空相的授艺之恩,也为让自己念头通达吧。
沈羿明白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也愿意将其付诸于行动。这人生在世,固然要讲究得失,但比起得失更重要的,还是随心而动。
他想做,所以就做了。
“阿弥陀佛。”
这一刻,沈羿面上浮现出淡淡的安详,五指运劲,陆朝风七窍流血,亡!
第九十九章 律宗弟子
陆朝风身体在掌下渐渐失去温度,鲜血在苍白的面孔上流出,淌出狰狞的痕迹。
他渐渐软倒在地,瞪大的双眼失去了生气。
而沈羿,则是微微昂首,一脸的平静,甚至安详。
无因看沈羿这模样,竟是有种大彻大悟的感悟,他这位师弟在杀人之后,就像是洗涤了斑驳的明珠,散发出纯净的光辉。
这种奇特的感觉,让无因直感匪夷所思,看向沈羿的目光如在看一个怪物。
‘上一次见到这种在武功和佛法上都进步神速的人,还是无来师兄,这无妄师弟难道也是天生具有佛心之人······’
至于四皇子,他反倒没了先前的冷然和傲慢,整个人的面色都沉静下来,深深看着沈羿。
沈羿还以平静的目光,与其对视,没有一点动摇的迹象。
少顷,四皇子缓缓道:“把遗体带走。”
说罢,便是连狠话都不留,就要离去。
到了此刻,他才终于把沈羿放在眼里,而非先前那种目中无人的模样。他的这般应对,让沈羿想到了一句话——“咬人的狗不叫”。
眼下陈天元大阵已成,便是连黑榜第十的大力神魔都要受到压制,那些三法司的捕快更是如同棋子一般被牢牢按在地上,难以动弹。
所以先前眼见沈羿和陆朝风动手,其余人也难以出力。
既是如此,四皇子也不想再多丢脸,暂将这口气咽下,日后再做清算。
他这一走,周围的捕快竟是感觉自己又有了行动能力,分出两人过来搬上陆朝风的尸体,随后和其余人一同跟上四皇子离开。
随着捕快们的移动,压制任岳的无形大势竟是减少了少许。
“以棋演阵,敌我皆为棋子,当真是如梦似幻的阵道造诣,某家领教了。”
身形昂藏的大力神魔却有着和外表不相符的精微心思,敏锐察觉到了这大阵的虚实。
陈天元以白玉寺为棋盘,铁策军士兵和三法司捕快便是棋盘上的黑白子,无论黑子白子如何动,都是棋盘的一部分,都能为棋盘添一分力。
连敌人的力量都能借用,这便是陈天元这位阵道大家的实力。
眼下还只是少少的百多人,若是换做成千上万人厮杀的战场,那阵法的威能又该膨胀到什么程度?
难怪有人说陈天元在一天,擎天关就一天不破。
三年前若非陈天元被调虎离山,哪怕擎天关因地脉而塌了一半,也没那么容易被攻破。
“请了。”
陈天元也不多言,只是轻轻道了一声,伸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小小抿了一口。
“罢了,”安王见他都直接送客了,像是终于放弃了一样,“陈兄,你······保重吧。”
他向着陈天元拱了拱手,便与任岳一同离去。
属于朝廷那一方的人皆是离去,剑拔弩张的气势顿时松弛了下来。
石质的小亭从上到下,渐渐散发出齑粉,在一股无形之力的作用下,落到了周边地面,填补了地面上出现的裂缝。铁策军士兵则是井然有序地清理周遭,让狼藉的地面大致恢复了平整。
沈羿甩了甩手掌,和无因还有虎师兄一同走到只剩下亭座的小亭内,向着空虚行礼道:“弟子又开杀戒,请师伯责罚。”
“有什么好罚的,”空虚却是毫不在意地道,“当年要不是空相师弟拦着我,我早就把那忘恩负义的崽种给超度了。崽种生小崽种,一模一样的忘恩负义,你超度了这小崽种,和尚我只会说做得好。”
他摆了摆手,走到陈天元对面坐下,看着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孔片刻,突然叹气道:“说吧,这一次找上和尚我,又有何事?每次碰上你都没好事。”
这浪僧和陈天元表现得极为熟络,竟像是早有相识。
也正是因此,空虚才会在见到陈天元之后毫不意外,因为对方若真有心找自己,自然是能算到自己会刻意避走,前往白玉寺。
只要在提前去往白玉寺,就能把空虚堵个正着。
唯一让空虚没想到的,就是白玉寺本身不干净,被陈天元直接下令清洗。
陈天元给了空虚一个古怪的眼神,但也没多说什么,把玩着棋子说道:“律宗既然答应了与陈某联手对付大轮寺,你们灵龙铁刹的人就少不了出力。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作为律宗弟子,你更是逃不了。”
“记名弟子,是记名弟子,”空虚强调道,“和尚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记名弟子,可别想让我为他当牛做马。”
一旁的沈羿、虎师兄乃至无因都微微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空虚一般。
没想到这浪荡僧人会是维护佛法戒律的律宗弟子,哪怕是虎师兄这个由空虚养大的弟子都不知道这一点。
沈羿也是直到现在才明白灵龙铁刹和陈天元合作背后还有律宗这么一位推手。
大概也唯有律宗,才能压制寺中出世派的僧人,让灵龙铁刹入场。
只因律宗本身就是灵龙铁刹出身,论身份,还是灵门方丈的师兄。只是因为本身的职责所需,要保持公正,才一直不以灵龙铁刹中人的身份行事,以致于外人少有知晓律宗的真正出身。
灵龙铁刹本身就因为寺中僧人的意见而有了分裂的趋势,再加上律宗在推动,也难怪会提前让陈天元入了镇魔洞,替灵门方丈镇压洞中之乱。
“律宗就你一个弟子,是不是记名,又有何区别。”
陈天元淡淡说着,拿起棋子轻敲棋盘,“至于找上你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处理大离在幽州留下的布置。”
“你知道大离的布置?”空虚惊诧道。
北辰胜今日才现身,陈天元消息再灵通,也应该只知道大离已经全面渗入了幽州,知晓大离有所布置,可谁曾想他连具体目标都知道了。
“这并不难猜,”陈天元面色不变,只有一种始终如一的从容,“大离在幽州的遗留痕迹中,最令人费解也一直未能看透的就只有一个——”
棋子落在棋盘上,淡淡的涟漪泛起。
“——万人坑。”
第一百章 阳谋
淡淡的涟漪扩散开来,有一种虚实未定的模糊感出现在沈羿心中。
那种感觉,就似雾里看花,水中看月,既实且虚,整个世界都像是变得朦胧起来。
‘这是······幻境!’
沈羿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一直以来靠着太虚幻境给自己众筹修炼的沈羿当然熟悉这种感觉,他分明就在涟漪扩散的一瞬间,进入到了某个幻境之中。
周遭的场景依旧,空虚和陈天元还在谈话,虎师兄和无因则是专注地听着。至于毛驴,则是一脸没精打采地耸拉着驴耳,仿佛被掏空一般坐在地上。
沈羿还是能听到对话,但和周遭众人之间,却像是隔了一层淡淡的水幕,恍如隔了一个世界一般。
他最终看向陈天元,只因在场众人中,唯有陈天元能做到此事。
陈天元以阵道和棋艺闻名于世,其兵阵之术更是被推举为世间第一,但鲜少有人知道,陈天元的幻术造诣也是世间罕有。
他所制造的昭阳令可以幻化身形相貌,幻化兵器,甚至变幻真气和招式的形态,连灵门方丈都看之不透,如此可见其造诣之精深。
果不其然,在沈羿看向陈天元之后,他便感到自己身上的昭阳令传来一股微凉的气感,本来像是处于另一个世界的陈天元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像是从虚幻变成了活人。
紧接着,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从周围分别走来了数道人影。
身着银袍,头戴银冠,但面容模糊的青年,是旃蒙。
身形窈窕,着黑裙,戴黑纱的女子,是玄黓。
至于最后行来的,则是一个面有倦色的青年,身上儒衫松松垮垮的,头上戴着个歪歪斜斜的玉冠,几缕发丝相当不羁地从发冠束缚中脱离出来,随意散在脸侧。
沈羿在《谈道论武》中见过他,他便是“卧龙”诸葛青云,也是天门中的重光。
先前参与刺杀周子午的人都是已经到齐了。
看到这里,沈羿觉得自己明白先前陈天元为何要给空虚一个古怪眼神了,感情他来白玉寺不是为了等空虚,而是为了等沈羿的。
看情况,陈天元是想要在此地开一个天门内部的小会议啊。
“军师,召集我等,是有何事?”
玄黓看了一眼周围的三人,道:“我并不觉得凭我们几人能够处理大离当年留下的布置。”
万人坑,是大离当年在马踏幽州之时做下的最大血案。为了快速攻下幽州,大离当时的主帅在破了擎天关,占领了阳谷郡的郡城之后,下令十日不封刀,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一座座城池被屠戮,留下了合计七处的万人坑。每一处万人坑中,保守估计都埋葬着五万以上的生灵,前七处万人坑,数十万条性命葬身于此。
大量的尸骸被堆积在万人坑中,极端的怨念催生出了至阴鬼地,使得普通人的阴魂都能在死后得以存在。
七处万人坑,就是七处鬼巢,玄黓就算再怎么高看自己,也不觉得凭己方这四个平均实力只在食气境左右的修行者能处理得了万人坑。
陈天元亲自带人出手还差不多。
“你们听说过打生桩吗?”陈天元答非所问地道,“有些建筑所选的地方因为地脉煞气重或者其他的阴祟原因,需要以活人为桩,镇住煞气,如此才能在其上动工。而万人坑,便是打入幽州地脉的七处生桩。正是因为这七处生桩,破裂的地脉才能在短时间内平复,没让幽州沦为废地。”
“但也因此,万人坑的阴气和地脉煞气融合,一旦万人坑暴动,昔日之景将会重现。”
听到此处,沈羿能够清晰感觉到其余三人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那种狂怒,仿佛要将肺腑压榨到极致,将所有的空气吐出,又吸入大量空气填充肺腑到极致。
便是连沈羿自己,都对大离这般狠辣的手段感到震惊。
大离像是早就预料到己方会被逼回关外一般,所以在破城的同时,也留下了卷土重来的后手。
七处万人坑,镇住了破裂的地脉,却也埋下了隐患。且这隐患,便是陈天元看出了,也无法处理。
因为关乎地脉,一旦出错,便是幽州大震重现,陈天元也赌不起。
而现在,万人坑这个布置被启用了。
“军师无法亲自阻止万人坑暴动?”旃蒙以干涩的声音问道。
“善不会让我有机会阻止的,”陈天元摇头道,“我的军阵之法便如我的棋艺,落子天元,需要在关键位置指挥全军,三年前,正是因为我离开了擎天关,让石傲失去了后援,被龙象大宗重创。今次万人坑若暴动,大离定当在同时进军,我需要坐镇在擎天关御守大离的大军。”
这是一出阳谋,陈天元若坐镇擎天关,就无法亲自阻止万人坑暴动。若他选择亲自阻止万人坑,那么擎天关那边就会如三年前一般,被大离叩关而入。
“这可当真是······被抓住了要害啊。”
沈羿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北方,视线之中似是出现到了一道身形相貌模糊,但印象却十分清晰的身影。
大离师相——善。
三年前出兵,坏了陈天元多年心血的是他,如今在陈天元整合幽州的关键时刻,也是这位大离师相隔着万里之地出手,给陈天元出了个难题。
对方在大离开朝之后,就一直居于大离国都,鲜少外出,踏足边境之举更是从未有过,但边疆之地的局势变化却是始终被对方把握在手,每每能在关键时刻给出致命一击。
“不过军师既然召集了我等,想来是已经有对策了吧?”沈羿看向始终正坐的陈天元,问道。
他的脸上不见丝毫对大离的惧怕,也没有因为己方战力薄弱而却步不前。
只能说人的心理是会随着实力、环境变化而变化的。在不知不觉中,沈羿已经悄然偏离了自己的苟活方针,开始变得更为主动,也更具勇猛精进之心。
这场牵涉两朝的明争暗斗,光是想想都让人感到刺激,并且······万人坑啊。
这对于沈羿来说,绝对是最佳的修炼场所。
第一百零一章 分宝
“昭阳说的没错,我确实有法可行。”
陈天元拿起棋子,在棋盘上摆出勺形图案,“七处万人坑,排列成北斗七星之形,以应北斗注死之说,其中阳谷郡的这一处,乃是七星之首天枢所在方位,亦是最为关键的一处。因为阳谷郡城是大离攻下的第一处大城。”
因为是第一处,所以这里的万人坑乃是这布置的开头,也因为阳谷郡距离擎天关最近,一旦事败,便可迅速撤离,寻机返回大离。
并且,这距离近也是给擎天关的机会,一旦擎天关那边分出力量来处理此事,那么大离便可第一时间叩关。
想来在此时,大离的军队已是开始在边境处安营扎寨,随时准备再入大玄了。
陈天元让沈羿他们做的,便是进入阳谷郡万人坑所在的山谷,在内中阴灵和地脉煞气彻底暴动之前,杀光一切敌人,消除所有导致地龙翻身的祸患。
作为关键枢纽的阳谷郡万人坑保持平静,其余各地就算是有暴动,也不会重蹈当年大难,这一关便算是过了。
“你等四人只需解决目标,至于超出你们实力应对范围的,我会事先处理好。”
陈天元道:“相应的丹药和法器我也已经准备好,之后会交予你们。昭阳会和无因一同入谷,你的东西由重光在入谷之后转交。”
‘和无因一同入谷,空虚不入谷?’沈羿敏锐地发现了盲点。
“准备一下吧,提前前往目的地,一旦时机出现,你们要在第一时间入内。”
陈天元说完之后,再度以棋子敲击棋盘,淡淡的云雾乍现又散去,其余三人的身影已是渐渐淡去,转眼间,沈羿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而在现实中,沈羿并未看到其余三人的身影,并且先前所见三人身影也是正常的姿态,并没有在沈羿眼中出现异化。
‘是可以通过令牌短距离联系的幻术?’
沈羿揣着这个想法回到现实。
现实中的空虚并未察觉到沈羿在他眼皮底下开了个小会,他此时正凝眸看着同样出现在棋盘上的七星,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无妄才开脉境,参与此行是否太过危险了点?”
他答应了空相要照顾沈羿,这一路上也是尽量不让沈羿参与危险之事,此刻自然还是不想让沈羿参与其中。
“他的太阴之体在至阴之地可说是得天独厚,能发挥出不逊于食气境武修的实力,并且太阴之精他也已经吸收大半,甚至可以借此机会进行突破。这一行,他甚至可能比无因还要安全。”陈天元道。
“师伯莫要多说了,此行弟子愿往,”沈羿也在此时出声道,“弟子也是幽州人士,此行弟子责无旁贷。”
开玩笑,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怎么能够退缩不前。
他就等入万人坑来个一波肥,让自己一举破境,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停步。
空虚见沈羿一脸坚定,心知他去意已决,再加上陈天元保证沈羿安全系数更大,当下也只能轻叹一声,道:“你们这些修炼龙众功法的,就是容易钻牛角尖,和尚我是劝不了了。”
灵龙铁刹的八部神功强则强矣,但也不是没有弊端的,就如同阿修罗部的武功容易走极端,步入歧途,龙众部的功法讲究一个勇猛精进,但有时候太过精进了,就成了一意孤行,钻牛角尖。
这一点从空相身上可见一斑,他当年便是因为太过刚烈躁进,才会导致后来遭受围攻,甚至引发煞气反噬。事后回到灵龙铁刹,又因此而心境难定,多年来基本毫无进境。
当然,这些弊端也不是不可化解的,精研佛法,觉悟本心,便可化解弊端,甚至辅助功法精进。
此法便是灵龙铁刹或者说禅宗所特有的修行之法,禅武合一,以武修禅,以禅通武。
“罢了,便依你吧。”
空虚无奈摇头,伸手探入左边袖中,在里面掏掏摸摸,竟是取出了一件贴身软甲来。
软甲通体呈现玄黑色,看起来好似一件内衫,材质似是布料,又闪着金属光泽,其上方纹饰着各种玄虚纹路,有种低调的奢华感。
他将这件软甲递给沈羿,说道:“这件玄阴战甲是我一位有着过命交情的朋友在临死前交托给我的。其本身乃是阴属之器,师伯我用不上,正好送给你防身。”
“还有这。”
空虚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根粗又硬的鎏金盘龙棍,“这也是我一位朋友送给我的,正好给你防身。”
他将盘龙棍交给无因,棍身刚一和无因手掌接触,首尾两端就各自浮现出三层梵文字体,组合成环,缓缓转动。
无因体内真气也在同时受激而发,体放金色佛光,突现出厚重不动之气息。
‘大须弥佛气。’
沈羿终于知晓了无因在食气境所食之气是为何气。
大须弥佛气乃是经过佛门秘法提炼而出的一种后天佛气,其并非自天地中取,乃是由人所造。
此气虽是后天制造而成,但其所成就的须弥佛体却是世间少有的强悍功体,一旦成就,便能铸就世间最稳固的根基。
‘看来我是低估无因了,他既是练成了须弥佛体,以其根基,风云榜四十六位绝对不是极限,他的排名少说能前移十位。并且以他这根基,绝对能保证在炼罡境前无瓶颈。’
沈羿心中暗想道。
无因还不知道沈羿这一刻联想这么多,他看着盘龙棍上的梵文微微皱眉,道:“这好像是净土教的传法经文。”
作为方丈高徒,无因对于梵文还是颇为精通的,当即就认出了这三层梵文的来历。
空虚哈哈一笑,道:“净土教也非全是恶贼,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好人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话是这么说,但结合空虚对净土教表达出的敌意,那位送盘龙棍的朋友十有八九已经去黄泉报到了。
并且送他走的很有可能就是空虚。
不愧是过命的交情啊。
沈羿开始好奇自己手上这名为“战甲”实为软甲的物事,又是哪位倒霉鬼送的了。
第一百零二章 把敌人拉到同一水平
“玄阴战甲,魔道玄阴教长老才能制作的法器,可在体外幻化元气盔甲,更可催动潜能,增幅功力,这法器在九品之中能排到六品。你手上这件应该是经过精炼,能够排到五品。”
陈天元一边起身一边说道。
他所说的九品乃是在千年前就已经流行的法器品级制度,九品最次,一品最上。
介于法器的炼制困难和炼制材料越发难找,五品法器已经可说是相当罕有,千金都买不到。
空虚能随手拿出这么件法器给沈羿,只能说他是真的土豪,也不知道他那疑似空间法器的袖子里还藏着多少好东西。
“师父。”
大老虎凑了过来,可怜巴巴地蹭着空虚的小腿,“我也要。”
它眼睛扑闪扑闪的,像及了一只五百多斤的大猫,它也想去。
“你一只四脚兽就别来凑热闹了,就那复杂的地形,你这体形进去就是给人送虎鞭的份。”
空虚拍着虎师兄的大脑袋,道:“还是好好修炼,争取早点化形吧。等你什么时候炼化横骨不需要靠腹语术说话的时候,为师就送你一件法器。”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虎师兄不能随沈羿一同进入万人坑了。
虎师兄顿时萎靡了下来,和一旁耸拉着耳朵的毛驴并排一起。
一行人出了庭院,正好见到十来个和尚被铁策军的人押送着关入柴房。看见沈羿这三个和尚出现,那些白玉寺的和尚顿时便高声求救起来。
“空虚!空虚师兄,救我!”
一个肥头大耳的僧人见到空虚,急忙呼喊,“我是空岳啊,你空岳师弟啊。”
“和尚我可没有强收田契,见色忘本的师弟,带走带走,等事毕之后再来收拾你。”空虚不耐烦地摆手道。
他现在哪有心情管这些和城中大户同流合污的僧人,没有直接把他们都给宰了都算是不错了。
强收田契,让佃户妻女以色相来抵租金,这在灵龙铁刹中就是一个明正典刑的下场,连镇魔洞都不会给进。
空岳眼见空虚头也不回地要走,急声大喊:“等等,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为寺院立过功,我为佛门传过法,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要见方丈!我要见灵门方丈!”
声音越来越凄厉,如同杜鹃啼血一般,然而他所要求救的对象却是越行越远,直至不见踪影。
大家伙儿都忙着拯救幽州,哪有时间搭理这蛀虫。
陈天元带走了百位精锐士卒,与沈羿等人径直前往万人坑所在。一行人快速奔行,往北而去。
越是靠近北方,脚下的土地就越见荒芜,等到后来,方圆十里之内不见一点绿意,只有一片片裸露在地表的暗色岩石和沙化的土壤。
一道蔓延数里地的狭长地缝横跨了两山之间,取代了原来的山谷,森森寒气自裂缝中冒出,在光天化日下扭曲成一道又一道虚幻鬼影。
这里便是万人坑。
当初的大地震之后,幽州各地都出现这种巨大地缝,大离的军队选好位置之后就把俘虏的大玄士兵和百姓往地缝里推,人就和下饺子一样落下去,硬是靠着堆人命把地脉给镇住了。
“阴魂煞气果真是被引动了。”陈天元看着这一幕,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一旁的沈羿则是感觉浑身如同浸泡在凉水中一般,有种冰冰凉凉的爽快感,地气、鬼气、阴气,三种元气自地下悄然进入沈羿体内,他就像是扎根于大地的树苗,正在不断地吸收着养分。
“我们该怎么做?”空虚斜眼看向陈天元,问道,“一旦地脉开始暴动,就是大离进逼之时,到时候你该第一时刻赶回擎天关了吧?”
“所以在回擎天关之前,陈某会为晚辈们创造出最有利的条件。”
陈天元召出了棋盘,一颗颗棋子在棋盘上次第排列,并且时刻在自动变化着位置。
擎天关那边将要面临的压力实在不小,陈天元根本无法抽调出太多战力来应对地脉暴动。
以一军之力抵抗一国,哪怕那一国并未动用全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反观大离那边,因为三年前就已经有所计划,在撤走之前留下了不知多少的人手。如今计划发动,七处万人坑里面,应当都已经进入了不少的战力,其中当是不乏化煞境乃至炼罡境的高手。
那么陈天元要如何弥补这方面的劣势呢?
沈羿看着那棋子一颗颗移动,感应到一股股气机被陈天元勾连起来,感应道一股波动在地下开始膨胀,本就开始暴动的气机逐渐扩散开来。
“虽然已经过了三年,但当年探查万人坑的收获,我还是记得的。”
陈天元一边说着一边勾动气机,牵引那股膨胀的波动,在地下骤然释放开来。
这种膨胀的波动传导至地下,在一处幽暗的空间内涨缩,引出碧绿色的鬼火。
惨绿的光芒照耀下,一张俊伟的面容乍现,赫然正是北辰胜。
“怎么回事?现在应该还没到地脉暴动的时候。”北辰胜皱眉道。
“是有人强行干涉了地气运转,那人······”
黑暗中,有人第一时间回答起北辰胜的问题,然而不待他把话说完,就有汹涌气流奔袭而来,轰然之声将那人的话语彻底淹没。
混乱的气流在地下空间内不断兴起,一条幽绿的长河浮现在下方,无数张大大小小的面孔在长河中沉浮。
数万人的阴灵镇住了地脉,地脉也在同时困住了阴灵残魂,使其都成为了地缚灵。
而现在,长期以来积压的怨气阴气和地气开始搅动,极端的煞气引得所有曾经吸收过煞气之人的共鸣。
“陈天元,这是要一举将化煞境以上的修行者都逼出去。”
北辰胜看着周遭这一幕,既是震惊又觉震撼。
这便是陈天元的应对。
既然无法在硬实力上压制,那便把敌人的实力和自己拉到同一水平,然后用丰富的经验去打败他。
从他挑选的天门中人来看,他实际上早就做好应对万人坑异变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