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牢房搏杀
“啪——”
小毛驴头部如遭重击,一头倒仰,撞在了墙壁上。
“孽畜闭嘴。”披头散发的麻衣男子淡淡道。
空相见到这一幕,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面部紧绷,对沈羿解释道:“九霄血魔,七十年前曾经横行天下的炼气士,以血为生,以血为功,以血为体,曾是凶名赫赫的魔道巨枭。不过他本人却是不屑于欺凌弱小,就算是取血练功,也只会寻找强者厮杀。因此在被擒之后,并未被送入后三层,而是关押在此处。”
“甚至于,这些年来他还修身养性,研读佛经,颇有魔老成佛之相。牢房也挪到了第一层。”
“顺便一提,驴子是养的宠兽,不是血魔本人。”
沈羿闻言,往他麻衣男子看去,瞳孔在阴暗的环境中微微收缩,想要看清对方的面容。
孰料就在此时,眼睛突然一酸,一股冰流淌过,沈羿突觉眼前一片赤红。
血,无尽的血。
血光照满了牢房,血气粘稠,如同化作近乎凝固的血浆,在牢房内隐隐凝聚成人形。
“啪嗒!”
清脆的响声突起,沈羿眼前突然一花,先前的血色全然消失不见,再度变回阴暗的牢房。
那与自己对弈的麻衣男子不知何时一子按下,微微侧眼看向沈羿,乱发遮掩下的眼瞳中露出一丝稀奇色彩,“有趣,你这小和尚连食气境都未至,竟是能看到炼气士的元神外化之相,真真有趣。”
“他是太阴之体,身具至阴之气,能看到阴属之物也是正常,”空相回了一句,问道,“血魔,贫僧来此,是想请问一下这一层何者适合与小徒交手?”
“没大没小,叫前辈。”小毛驴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昏沉摇去,张口就叫道。
“啪——”
下一瞬,它又一头撞在墙上。
“姓陈的,我日——”毛驴气愤至极,张大嘴巴就要喊。
麻衣男子横过来一眼。
“我日夜伺候你,装一下怎么了嘛。”
音调迅速放低,一脸委委屈屈地低头咬了一口干草,使劲地在嘴里咀嚼。
“你少说话就是最好的伺候。”
麻衣男子回了一句,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棋盘,说道:“甲十三那间,里面的狼妖还行。”
“多谢了。”
空相行了一佛礼,带着沈羿转身走向左边。
走之前,沈羿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缕缕血色,但紧接着,那色彩又凭空消失不见。
听空相说,这镇魔洞里的妖魔鬼怪都被压制住修为,甚至有些因为多年的关押连根基都废了。但从现在情况看来,即便是被压制住修为,这些妖魔鬼怪也依然可怕。
像是察觉到沈羿的忌惮,走在身边的空相宽慰道:“这一层除了血魔,其余的都是食气境修为,不少的都已是半废,只能动用肉身,和你的实力相差不会太大。”
他带着沈羿往左边走,行到左边第六间牢房前停下。
厚实的铁门上刻着“甲十三”三字,空相将一枚令牌按在铁门的一个凹陷处,正正好嵌入其中,再注入一道灿金色的真气,密封的铁门哐当一声就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恶臭味顿时传去,还有一种压抑的气息,带着令沈羿的内气都微微凝重的冰冷。
铁门被空相抓着缓缓打开,恶臭和压抑汹涌而出,昏暗的牢房内也亮起了一对幽绿的光。
“降龙伏虎神通最需保持心境,记住了,就算危机临头,也不要有所退却。心若不败,力便不失。”
空相将铁门完全打开,自身让到一旁,“这一扇门,为师不会将其关闭,你若感觉无法坚持,随时可以逃出来。甚至于,只要你呼喊一声,为师可以直接进去救你。”
只是这样一来,所谓的降龙伏虎之心,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这算是考验吗?”沈羿问道。
“不算,”空相缓缓摇头,“为师不会故意设难关考验自己的弟子。这是修炼降龙伏虎神通的必要过程,也是日后修习大威天龙正法的门槛。为师当初,也是在正式拜师第二天过这一关。”
降龙,伏虎,唯有勇猛精进之心,才能修勇猛精进之法。
沈羿轻轻吸了一口气,那恶臭的气味顿时就进入口鼻。但他并未因此而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恶心的表情都未曾做出。
在这一刻,沈羿的心格外平静,像是一池幽潭,不起波澜。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沈羿的第一战,是他第一次和强敌搏杀。不是交手,不是切磋,而是搏杀。
他直接走入牢房,带上了铁门,也让空相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内。
既是搏杀,便暂时将退路忘却,将留在外头的空相给忘却,让自己全心全意地去面对这只狼妖。
昏暗的牢房之内,有巨大的“卍”字符烙印在墙壁上,泛出淡淡的光。一对碧绿幽光缓缓上升,有着碧眼的狼妖从趴着的姿势起身,人立而起,足有近两米高。
它就像一只狼人,漆黑肮脏的毛发下,是魁梧的身躯,一双后腿已是有了人腿的形状,双爪闪烁着寒芒,眼中满是兽性和疯狂。
似是因为长时间的囚禁,这狼妖已经失去了理性,若非脖颈上有一个铁环,被铁索牵着限制在一定范围,那它现在估计已经扑上来噬咬沈羿了。
一步,两步······
沈羿缓缓靠近。
三步,四步!
昏暗的环境中,那一双碧瞳陡然一亮,狼妖带着一连串的锁链摩擦声扑杀而至。
快!狠!
兽性让它选择了最简洁的攻击方式,而食气境的肉身则是让它无比的迅猛,快到几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捕捉不到身影。
更有甚者,还有一股残忍酷烈的气势扑面而来,带着往日对练绝不会有的杀机,比起这一扑来,之前和无嗔的交手都显得有些贫弱。
“喝哈!”
龙胤铁布衫,虎啸金钟罩,太阴童子功,沈羿不假思索地三功齐运,太阴之气以无比凶猛之势在经脉中冲刷,吐气开声中,他合身冲前一撞,以降龙伏虎神通凝聚全身之力,做出简单直接的迎击。
第三十章 摄魔拘鬼箓
如彗星袭地,一往无前。
沈羿合身撞在狼妖身上,只觉一股沛然之力拍击到身上,脏腑都被撞得一震,有种强烈的恶心感。
食气境的肉身着实强悍,尤其这狼妖还是兽类,体魄之强还要附上几个加号。
但沈羿身怀两种横练外功,更有降龙伏虎神通统御全身之力,一撞之下,狼妖同样遭受重击,身躯被撞得弓起,发出凄厉的狼嚎。
“食气境的狼妖,也没那么强嘛。”
沈羿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脚在地上一蹬,便是一肘横击,直捣狼人的心窝。
心若不败,力便不失。
唯有在激烈的搏杀之中,沈羿才算是明白这一句话的含义。
意识像是凌驾于血肉之上,随着内气的运行,浑身肌肉像是得到了解放,被自我保护机制限制的力量爆发而出。
皮肤苍白,恍如尸鬼,气膜罩身,铜皮铁骨。
沈羿一肘捣在狼妖心头上,有骨裂声不绝响起。同时头上恶风忽至,一只狼爪呼啸着拍到沈羿脑门上,尖锐和爪子和光头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嘭!”
双腿微微一屈,眼睛直冒金星,只觉天旋地转。
但沈羿心中却是无所思,无所想,一片清明,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出招,击败狼妖。
内气虽属阴,运行却是刚猛无匹,周身筋骨发出一连串的爆响,恍如爆竹,气血逆行,汇聚于臂膀之上。
他运用了邪刀的法门,将气血和内气合成了一股,手臂如刀如鞭,挥扫在狼妖腰侧,劲力入体,直破肾脏。
“嗷呜~”
狼妖痛的发狂,一口咬向沈羿的头颅,同时尖锐的爪子划向沈羿脖颈。
哪怕是失了智,这只狼妖依然还有一些本能存在,会下意识地去攻击沈羿的要害。
恶风带着恶臭,狼吻大张,便要咬在闪亮亮的光头上。
但沈羿却是身体陡得一低,在骨骼声响中,寸寸缩低头部,他的身体骨骼完全受他掌控,像是无师自通了缩骨功一般,身高缩低,避过了狼吻。
缩低的脑袋又被狼爪扫中,沈羿面泛金光,金钟罩全力运行,一个又一个的扭曲字体出现在气膜上,刚坚气膜多出了一股韧性,狼爪扫在脸上,反受到一股震击,让狼妖直感麻爪。
而他本人则是步履再进,一拳捣在狼妖心口,打在先前的肘击位置上,一举断了他的肋骨,更令他心脏遭遇暴击。
“砰!”
少说两三百斤重的身体被打得倒飞起来,沈羿骨骼一震,恢复原来身形,进步强攻,一拳又一拳砸在狼妖胸膛上,将它打在牢房墙壁上发出痛嚎。
连出七拳,拳拳到肉,打得狼妖像是一幅画,贴在墙壁上,连痛嚎都没力气发出了,沈羿这才停下手来。
“呼呼···咳咳······”
急喘了几口气,又因为恶臭而连声咳嗽,沈羿将身上那些扭曲的纹路隐去,苍白的皮肤也渐渐恢复原状。
这一番搏杀虽是短暂,却是沈羿这前世加今生最为激烈的一次战斗。战后沈羿只觉心境通达,仿佛所有的郁结都随着战斗全数排空一般。
也就在这时,沈羿的眼中突然出现扭曲的字体,一卷古老的书简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玄君七章秘经》第一次主动出现,书简展开,古老又扭曲的文字在其上游动,组成诡谲的篇章。
《卷三·摄魔拘鬼箓》:“人之力,有可以夺天地造化者,如冬起雷,夏造冰,死尸能行,枯木能华,豆中摄鬼,杯中钓鱼,画门可开,土鬼可语。既能浑天地万物以为魂,斯能浑天地万物以为魄。凡造化所妙皆吾魂,凡造化所有皆吾魄,则无有一物可役我者······”
一个又一个诡谲的字体从书简上飞出,绕着沈羿一阵飞旋,陡然之间向着那渐渐淡去的气膜飞去。
“当——”
气劲震响,金钟清鸣,那一个个字体深深烙印在金钟罩气膜之上,令沈羿浑身都爬满了扭曲的文字,形成诡异又谐和的纹路。。
与此同时,有一种幽邃冰冷的感觉浮现在身,沈羿突然觉得自己如同一个疾旋的漩涡,浑身发出一种无形的吸力。
有阴风卷起,一个虚幻的狼头出现,向着沈羿一扑,消失在他体内。
然后那诡谲的烙印便一一消失,气膜收起,露出沈羿已经恢复原状的身体。
铁门哐当一声打开,空相走入牢房之内,看到喘着粗气的沈羿,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错。”
他看着虽然衣衫狼狈,头上脖颈上都有印子的沈羿,发出赞赏,然后去查看了下气息奄奄的狼妖,发现这妖兽还没断气之后,就站起了身来。
“未被妖气惊慑,不失勇猛之心,在击败狼妖之后又能止住杀意,未因此而破劫。无妄,你比为师当年强多了。”
空相感慨道。
及时收手,说明沈羿到最后都是心境清明,没让勇猛发展成放纵,这对于刚刚修炼降龙伏虎神通的人来说,是相当罕见的。
都说身怀利刃,杀心自起,这一点便是僧人也无法例外。沈羿能够克制住这种杀心,这说明他的心境确实过人,胜过同辈九成九的弟子。
只不过只检查生机的空相并没有发现,狼妖此刻如同失了魂一般,瞳孔散开,目光空洞,和行尸走肉一般无二。
或者说他发现了这情况,但只将其归咎成狼妖给打蒙了,暂时失去了意识。
“走吧,暂时休息一下。这狼妖它自会吸收元气慢慢恢复的。”
空相说着,带着沈羿出了这间牢房,将铁门重新关上,让牢房再度陷入封锁之中。
只是在他们二人离开之后,那狼妖流淌而出的鲜血却是自动在地面上流淌,爬到墙壁上,像是被一只无形的画笔蘸着,画出了一张活灵活现的驴脸。
“啧啧,这是失了魂,散了灵识了。太阴之体有这种手段吗?”
驴脸在墙壁上砸吧了下嘴,两颗血画出来的眼珠子活灵活现,还转了转,看着狼妖啧啧有声地言语道。
“这小和尚看起来也不简单啊。”
第三十一章 异变
“凡造化所妙皆吾魂,凡造化所有皆吾魄,则无有一物可役我者······”
沈羿靠坐在石壁上,细细揣摩着刚刚烙印在自己身体上的诡异经文。
在和狼妖那一战之后,他又和一个废了真气的食气境武者交手了一次,豁尽全力重创了对方,然后就有一个人形面孔飞入了自己的金钟罩之内。
之后,因为自身伤势,空相就将沈羿带到了这间石室内休息。
此时,他给自己擦完药膏,微微阖眼,眼前再度浮现出白雾,让自己进入太虚幻境之内。
“金钟罩。”
进入此地的第一时刻,沈羿便运起金钟罩,顿时便见一个金钟气罩扣住身体,体表上也有一层金色气膜覆盖,这代表着沈羿的虎啸金钟罩已是顺利进入了第五层。
金钟罩第五层,已是初步涉及佛法,气罩和气膜上会出现梵纹,从原来的朴实无华渐渐多了佛门高僧的气象。
要是到了第十二层,那便是各种酷炫纹路烙印在金钟之上,一眼看去就有种大佬气场。
可沈羿现在······
一道道诡谲的痕迹出现在金钟气罩上,原本的灿金色都变得黯淡下来,一个狼头,一个人面,两道虚影围绕着气罩不断飞舞,间或发出货真价实的鬼哭狼嚎之声。
这画风显露出去,空相第一个要把沈羿给拍死。
并且又是一卷经文修炼了,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副作用。甚至于这一次修炼还不是沈羿主动的,而是被动,好好的增长搏杀经验,《玄君七章秘经》就自己动了起来,直接就让《摄魔拘鬼箓》入了门。
不过沈羿现在也不会继续瞻前顾后了,自从昨日知客院之变后,他就明白瞻前顾后在修炼一途上并不可取。
想东想西的,只会失去了自己的精进之心,唯有坦然向前,一心精进,才能免于内外之魔的侵扰。
这《摄魔拘鬼箓》,他就受着了,甚至以后的其余几卷沈羿也会抽空去一一修炼,且看是这《玄君七章秘经》先逼疯了沈羿,还是沈羿顺着这条诡谲的道路走到终点。
“从经文上来看,《摄魔拘鬼箓》乃是专门对付鬼魂之属的法门。摄魔拘鬼,凡造化之妙皆吾魂,凡造化所有皆吾魂,是将外魂摄化为吾魂,以天地万物为我魂的奇诡之法。”
沈羿心头一动,那围绕在身周不停飞舞的狼首和人面就突然一顿,而后向着金钟气罩一投,印在气罩上。
一种诡异的变化突然出现在沈羿身体上,他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显现,时而化作一个近两米高的狼妖,时而又化为一个凶神恶煞的魁梧大汉。
狼与人的虚影在沈羿身上不断交替,金钟荡出声声鸣响,却无过往之雄浑,反倒给人以一种凄厉惨烈之感。
“从目前情况来看,这种变化只是一种幻术,有着摄魂动魄之能,却不会让我的身体真正出现变化,算是一种扰敌手段,等等!”
沈羿突然回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在此之前,他还因为内气不足而一直停留在虎啸金钟罩的第四层,可现在,他已经是第五层修为,甚至连内气也增长了足足倍余。
他本以为这是因为自身在金钟罩有所突破,才导致内气增长,但如果是反过来呢?
如果,是先有内气增长,再有金钟罩破关呢?
若是这样的话,《摄魔拘鬼箓》的功能就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夺他人之魂以长自身之力,损他人以利己身,这便是《摄魔拘鬼箓》的作用。
想到这里,沈羿不觉有点牙疼。
厉害的功法总是有强大的副作用的,尤其是这种损人利己的法门,更是轻则损害根基,重则影响心智。
太阴之气能够净化外力,所以损害根基应该不会发生,但影响心智的副作用绝对是免不了的。
今后还是得加强心理建设,多读佛经才行。
他从太虚幻境中退出,回归自身,醒来的时候,发现空相正在做倾听状。
“钟声响了,”空相的脸上浮现出莫名之色,有种让人看不懂的复杂神情显露,“无遮大会开始了。”
寺中每逢大事,都会击钟以通知全寺,而目前唯一的大事,就只有无遮大会了。
在这镇魔洞中,钟声难以传达,但以空相的境界修为,还是能够听到那若有若无的钟声的。
沈羿不知道空相为何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但他知道,这无遮大会一开始,怕是各路的牛鬼蛇神也要发动了。
灵龙铁刹内部的入世派、出世派会有论出个结果,寺院之外的各路人马也会借此达成己方的企图,可谓是一团乱麻。
还好沈羿的师父空相给力,将他给捞了出来,任他外界吵翻天闹翻天,也闹不到镇魔洞里。
他只需要老老实实闭关三天就好。
“轰!”
一声轰鸣突然响起。
空相猛地站起,“出事了!”
沈羿也是有些惊愣,‘不是吧?真的闹到镇魔洞这里了?’
他发现自己有种乌鸦嘴的潜质。
不容沈羿多想,在轰鸣之后,就有一道恐怖的气息疯狂涌入镇魔洞,肆虐在山体内部的每一个角落。
无边苦海,断灭善根,永不成佛,杀!
幻觉般的嘶吼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脑海当中,紧接着便是剧烈的震荡袭来。
镇魔洞的地面被一股庞然之气所撼动,一股充斥着苦难和执着,带着绝杀和破灭的气机正在疯狂冲击镇魔洞的石门。
“走!”
空相对沈羿急声道:“去下层,通知下层的驻守僧人,若下层僧人也挡不住,就去后三层。”
镇魔洞后三层关押着的都是难杀难灭的魔头,那些上涌的魔念大部分都来自下三层。
灵龙铁刹大部分的灵字辈僧人在退休······姑且说是退休吧,他们在退休之后会选择在下三层常年驻守,镇压魔头,甚至会在死后将舍利子存放在下层。
可以说,就是方丈精舍都没下一层安全。
空相叮嘱完沈羿之后,就呼啸一声,化作一道金色龙影,咆哮着冲向镇魔洞的入口。
第三十二章 调虎离山
“我真傻,真的。”
“只想到有人会在无遮大会上发难,却没想到他们既然想行刺杀之事,方丈那一关是绝对要过的。”
昏暗的通道里,沈羿急急而奔,嘴里念念有词。
根据先前得到的《谈道论武》所述,灵龙铁刹的方丈灵门,乃是白榜排名第四的强者,仅在玄天真武道掌教萧抱月、玄黄学宫夫子周稷、大慈恩寺方丈之下。
这样的强者真要出手,且还占据地利,什么牛鬼蛇神都闹腾不起来。
所以,需要调虎离山。
如何调?
现在这就是调虎离山。
镇魔洞发生变故,方丈灵门甚至各院堂首座都要前来镇压,否则真要让下三层的那些魔头出世,那才是真正的大乱。
而少了方丈和首座们在场,无遮大会会出什么变化都不稀奇。
奔走间,沈羿又来到了那座特殊的牢房前。
被关押的九霄血魔还在老神在在地下棋,哪怕上头不断晃荡下来尘土都无法打扰他和自己对弈,只能说是把不动如山的镇定气度给拉满了。
那条小毛驴则是趴在草堆上,支棱着耳朵,笑得龇牙咧嘴,驴脸上生动形象地表达出“幸灾乐祸”这四个字。
见到沈羿前来,毛驴咧嘴一笑,叫唤道:“小和尚,急匆匆地去哪里啊?”
“别往下层赶了,下面还不如本座这里安全。那闯洞的和尚手里拿的是阐提戒刀,这刀之前可一直在第五层封印着呢。”
毛驴那幸灾乐祸的叫唤让沈羿停住了脚步。
和尚,说的显然是闯洞者的身份。
听到这个字眼,沈羿就想起先前入镇魔洞之时的见闻,想到了那个魔怔的空明师叔。
如果真的是他,那镇魔洞生变,就真的是在调虎离山了。
阐提戒刀此前一直封印在第五层,则是代表着下层可能有金刚狼在潜伏。
沈羿不知道这毛驴是怎么知晓石门之外的事情,但他知道,若毛驴所说为真,那下层还真不一定安全。
也许镇压下三层的灵字辈僧人不会出篓子,就算出也只有是个别,但前面四层就不一定了。
“怎样?怕了吧?”
小毛驴笑得更为得意,“怕了就留在这,拜在本座门下,做个捧箫童子,本座就保下你的性命。”
话音刚落,又是“啪”的一声,毛驴一头撞在墙上,砸得牢房顶部都落下一层灰。
“你要是想吃驴肉,不需要灵龙铁刹的和尚出手,我就可以成全你。”
披头散发的麻衣男子慢条斯理地动了动手指,也不抬头,只淡声道:“小和尚,去下层吧。灵龙铁刹真要是连镇魔洞都被腐蚀透了,那就真的没救了。这蠢驴子在吓唬你呢。”
只是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就有淡淡的金光在周遭亮起。
一扇扇封闭的铁门上,那刻录着的纹路和“卍”字亮起了光芒,然后它们就如风中残烛一般,散发出了最后一点光热,渐渐退散了光辉。
“哐哐哐哐——”
熟悉的声音接连响起,那是铁门打开的声音。
在此前,沈羿已经听到过两次这种声音,自然知道这是因为铁门上的禁制被解开了后,铁门自动在自动打开。
“儿啊儿啊儿啊儿啊······”小毛驴笑出了驴叫声,蹄子猛拍地面。
“刚刚是谁说没事来着?是不是你啊?”
咚——
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着,头部狠狠砸在了墙壁上,但这丝毫不能阻止毛驴的狂笑。
惨遭当场打脸的大佬像是有些绷不住了,恶狠狠扫了毛驴一眼后,道:“小和尚,你帮我把出牢的杂碎重新扔进去,把牢门关上,我保你无事。”
没有等到沈羿回答,就有窸窸窣窣的锁链摩擦声响起,有一道铁门被人从内部缓缓推开。
好嘛,这一下想进入下层,就必须要过这一关了。
牢房内部的囚犯都是有枷锁在身的,虽无法比拟外部的铁门,但还不至于被轻松打开。
但是,这关着的囚犯多了,总是有那么一两个比较有能耐的,保不齐就有人能够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打开焊死的枷锁。
毕竟能被关进镇魔洞里的,都是有那么两把刷子的。
久未打开的铁门与地面摩擦,发出一连串的刺耳声音,一只苍白的手掌抓着铁门的边缘从内中缓缓走出,脚步的锁链在地面上划着,发出一连串清脆声响。
“嚯,是这个秃驴。”
牢里的小毛驴又来劲了,它晃了晃脑袋,像是一点都没受到先前的撞墙影响,兴致勃勃地道:“小和尚,这秃驴算辈分,还是你的师叔。因为忍不住山下花花世界的诱惑,犯了色戒,之后又犯了杀戒,干了不少不堪入目的脏事,不过因为其本人最后主动回寺自首,被那些道貌岸然的大和尚认为还有回头是岸的机会,就被关入了镇魔洞中。”
以它的视角,该是完全看不到那出牢之人的真容的,但这小毛驴却是如同亲眼所见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兴致勃勃地看乐子。
与此同时,沈羿的眼中再度多出一丝丝冰流,他瞳孔微微收缩,捕捉到丝丝缕缕的血色。
那血色的痕迹在墙壁上攀爬,在地面上游走,无处不在,整个第一层都被这些血色所笼罩。
那铁门擦着地面,擦过了血痕,却无法抹去血痕分毫,恍如它本身就不存在一般。
一个身着破烂僧衣,赤着双脚,头上满上黑红痕迹的和尚从内中走了出来。
他像是失了神一般,喃喃自语,眼中闪过迷茫和间或的狰狞。
那头上的痕迹像是某种液体凝固之后留下的,有种凝重的腥味。沈羿看了看他毫无毛发的头顶,心中不由怀疑这家伙该不会是把长出来的头发都给拔了,才留下这样的黑红痕迹。
如果是这样,那这破戒和尚还当真是个狠人。
瘦削又呆滞的面孔左右转着,最后锁定了沈羿的身影,当他的双眼看到那光溜溜的头时,破戒僧的双眼陡然狰狞。
“和尚!凭什么你能当和尚!”
他如疯如狂,像是一只恶虎,手足并用地在地上一蹬,疯狂冲来。
第三十三章 气血交炼
破戒僧手足皆缠断裂的铁链,显然是以强大的力量直接挣断了锁链才能脱困。
且他虎扑之时,一掌向前,掌心绽放一股阳刚气劲,如旭日放光般四散开来,旋转成气旋,刚中带柔,强行吸摄着沈羿靠前。
这破戒僧,竟是没能在长期的关押中废了功体,还残余着部分功力。
虽因为长期吸食驳杂元气而使得真气也不再纯正,但食气境武者就是食气境武者,就算是半废了也依然能够凌驾于开脉武者之上。
沈羿身不由己地被吸摄过去,因修持横练而重达两百余斤的身体此刻竟似不比柳絮更重几分。
但他并未就此选择束手,而是要在巨大的劣势之中寻找转机。
瞳孔陡然一缩,如同针眼般狭小,眼白已是完全变成了漆黑之色,透露着诡谲的气息。
金色气膜覆盖全身,遮住了身体的变化,人在半空,双拳捣出,真劲暗聚,击出烈烈风雷之声。
简简单单的罗汉拳,在降龙伏虎神通的加持下,有了骇人声势,沈羿双拳并拢,轰在破戒僧掌心的真气漩涡,阳刚气劲顿时炸裂,一股沛然大力反冲而出。
“砰!”
沈羿的前飞之势戛然而止,身影在半空一个空翻,半蹲落地后直接一个猛蹬,不退反进,反向破戒僧冲去。
“和尚!”
那破戒僧更是如疯如狂,看向沈羿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嫉妒和痛恨,阳刚真气聚于拳锋,一拳击出,若虚若实的拳影隔空冲击,正是大光明拳!
曾经在无因手上展现过的大光明拳于这破戒僧手上使出,更是刚柔并济的拳法此刻满是凌厉疯狂,拳影轰出,整个通道的空气都是一紧,压得沈羿身形一缓。
可就在此时,沈羿的双眼和破戒僧相对,一股诡谲邪思进入破戒僧脑海中。
“嗷呜~”
他看到狼妖在咆哮。
“杀杀杀!”
他看到凶神恶煞的人影在呐喊。
沈羿的身形轮廓在狼妖、人影、本人之间不停变换,像是有一只无形大手在不停地重塑着他的身体,邪思诡念无时无刻不在破戒僧脑海中回荡。
“就是这个!”
牢房中的毛驴咧开了嘴,它终于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了。
那一缕缕攀附在墙上的血痕就是它的双眼,让它注视着沈羿的一举一动。
“小和尚,听好了,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气血交炼,外壮皮骨,内强筋脉。”
小毛驴的声音突然传入沈羿的耳中,那一道道攀附在周遭的血痕陡然刺在沈羿身上,引导着他的气血进行交炼。
肉眼可见的,沈羿的面色变得更为苍白,浑身血液之中提取出大量的内气,融入太阴之气内,而内气则是充溢入血液之中,壮实筋骨皮肉,使得筋骨力量暴增。
骨骼经脉都像是在不断拉伸,一种力量充盈体内,令他有种不吐不快之感。
他前冲,不断变换轮廓的身影轰然撞上了拳影,一股沛然之力轰击得沈羿浑身剧痛,若非有外功护体,此刻他怕是已经四分五裂了。
“当——”
金钟气罩绕着他的身体极速转动,发出轰鸣之声,刚中带柔的反震力不断磨损着拳影,沈羿身影前冲,终是攻破了这一拳。
不断变幻的身影闯到了近前,破戒僧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双眼瞪大,眼中布满了血丝。
那邪思在他脑海中挑起怒火、悲痛、憎恶、悔恨······七情六欲齐齐涌上,破戒僧的时哭时笑,面容无比的扭曲,涕泪横流。
“咚——”
沈羿所携金钟轰撞在他身上,闷响声中,破戒僧像是个破布麻袋般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滚了两滚,蜷缩成一团。
“呼。”
沈羿长长吐出一口气,散去金钟,露出苍白的皮肤,一丝丝血液在手臂毛孔中身处,右臂有种轻微但范围极广的刺痛感。
与此同时,牢房之中再度传来一声轰鸣,小毛驴的脑袋狠狠撞在墙壁上。
“我倒是小看了你。”
麻衣男子斜睥着毛驴,“竟然不声不响做出了这些布置,好本事。那些被打开的牢房,也是你做的手脚吧?”
这一撞,比之先前更重,毛驴的脑袋都塌陷了一块进去。
但它只是晃了晃脑袋,那塌陷的地方便迅速恢复原状,几乎就和时光倒流一般。
“只是看到一个有潜质的小辈,提携一二罢了。”毛驴嘿嘿笑道。
它的眼眸中悄然聚起血色,两颗眼珠如同血玛瑙一般,晶莹又邪异,嘴角勾起,一张驴脸上满是邪魅狷狂。
“不过打开牢房倒不是提携,而是想要用事实的铁拳在你那自信满满的脸上使劲摩擦。嘿嘿嘿。”
毛驴发出了一连串的谑笑,结果自然又收获了一次撞墙服务。
说话间,镇魔洞内再度传出剧震。
不过这一次,震动非是来源于上,而是起始自下。
在下层升腾起稠密的黑气,如黑云般从一层通道的尽头涌出,更有止不住的鬼哭神嚎之声在下方底下出现。
镇魔洞的下层果然是出问题了,本该被引导至坐镇僧人和上方面壁山洞的魔念都出现了泄露。
沈羿见到那黑气从通道尽头涌来,也是感觉一阵头皮发麻,似乎这镇魔洞真的失控了,在这种情况下跑到下层,他这开脉境的小虾米怕不是直接就被某个出笼的魔头给吞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也传来崩裂的声响,一股充斥着苦难和杀伐的气息冲入了镇魔洞中。
第一层的石门,十有八九也是被攻破了。
那空明出人意料的猛,连沈羿的师父空相都没能拦住他。
方丈呢?
方丈快来救一救啊。
都到了这时候了,方丈竟然还没出现,灵龙铁刹就算再大,也不至于让一个白榜第四赶半天路吧。
除非······
沈羿再度来到那铁栏牢房之前,看着牢中的一人一驴。
“两位前辈打算何时出手?”
他看着那依然镇定从容的两者,问道。
“哦?”
麻衣男子侧首看向沈羿,“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出手?”
第三十四章 落子天元
牢房之中,那麻衣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沈羿,毛驴也瞪着一双血玛瑙般的眼珠看来。
沈羿见状,平静心神,不使面上出现波澜,被人看出心中活动,道:“只是一个小小的猜测而已。方丈久久不至,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他无法赶到,在这灵龙铁刹之中,该是没人能拦住方丈的。”
“既是如此,那方丈不至,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镇魔洞中有解决异变的力量。而从如今的情况来看,两位前辈是最有可能的存在。”
“是这样吗?”麻衣男子依然在打量着沈羿,面色不为所动,“但是我觉得,不止如此。你应该还有更多的猜测,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你应该藏入那打开的牢房之中,这样一来也许能够躲过一劫。但你没这么做。”
“告诉我你的猜测,你的把握,如果能够让我满意,我会替你隐瞒一切,先前所发生的事情不会有第四者知道。”
他的双眼像是能够看透人心一般,有种惊人的震慑力。
沈羿也是在这时才看到麻衣男子的真容。
在那散开的长发下,是一张鼻挺目透,面容清癯的面庞,他看起来全无久不见天日的阴郁,只有从始至终的从容。
在这男子的注视下,沈羿的目光,轻轻移到了那棋盘上。
他其实并不懂围棋,尽管前世看过一些和围棋有关的影视剧,也听人说过围棋的规则,但他从未下过围棋。
不过,就算是从来没下过围棋的沈羿,也知道落子天元是相当具有争论的一手。
有道是“落子天元,愚圣未知”,敢这么下的人要么就是臭棋篓子,要么就是自忖棋艺无人能及,才会这般落子。
而在这麻衣男子的棋盘上,天元,也就是中心位置,此刻牢牢放置着一字。
“据小僧所知,天下间会这般落子的只有一人,巧的是,那人也姓陈。”
沈羿尽量保持着平静语调回答道。
这时候,不管是黑气还是那股苦难杀伐之气,都已经从两方渗透过来,沈羿甚至能够听到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情况越发危急,可沈羿还是伫立在牢房之前,一点都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他在赌。
赌这麻衣男子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先前毛驴一时愤怒之下,喊出了这麻衣男子的姓,他姓“陈”。
这个信息,和“落子天元”结合起来,再加上方丈迟迟未至,都让沈羿得出了一个相当匪夷所思的结论。
方丈未至,不是因为不在意镇魔洞的变故,而是因为镇魔洞中有人能镇压这变故。那人,便是眼前之人。
甚至于,灵龙铁刹内部也不是一直在立场问题上犹疑,至少方丈很有可能已经有了选择。
那个选择,便是眼前的男子。
“陈天元,”沈羿终于道出这个名字,“铁策军的军师,白榜第十的炼气士。”
如果眼前这人是陈天元,那沈羿就有信心让他答应自己,帮自己瞒下先前的暴露。
如果眼前这人是陈天元,那这镇魔洞中的变数,从始至终都不是变数。
沈羿将对方的身份,赌在了“他是陈天元”之上。
“落子天元······”
麻衣男子的目光移向棋盘,看着那中央位置的棋子,“你倒是细心。连你师父空相都被我以阵法混淆了认知,把我当成血魔,你却是从这么一点蛛丝马迹中看出了真相。”
他这么一说,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是陈天元,沈羿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铁策军的军师陈天元,传闻中此人乃是个不拘于手段的人物。虽是白榜有名,但实则很多人都把他当成黑榜中人。
如果是他的话,沈羿倒是能够通过展现部分价值来让他帮自己隐瞒。
当然,如果陈天元不行的话,那沈羿就只能去和那只驴子谈判了。从先前的传授看来,这驴子是挺看好自己的。
若是还不行,那便束手就擒,在镇魔洞中呆个三十年,什么时候神功大成了,就什么时候重见天日。
“不错,我便是陈天元。”
麻衣男子陈天元淡然承认身份,捻起一子按在棋盘上,一连串的脆响顿时响起。
那个被沈羿击败,如今被七情六欲迷了心,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破戒僧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大力给碾压,浑身骨骼尽碎,彻底失去了生息。
“现在,你安全了。你我皆是同伙。”陈天元如是说道。
虽然这杀戮之事就算暴露出去,也不会对其有什么大碍,但终究有可能影响灵龙铁刹和陈天元的合作。
尤其他杀的人还有点敏感,乃是破戒但还有希望回头的僧人。
他出手杀了破戒僧,无疑是给出了一个小小的把柄,但这也是最容易获取沈羿信任的方式。
而那“同伙”之言······
沈羿看着陈天元那继续落子的姿态,心知这事情还没完。
既是成了同伙,那么你帮我,我帮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而在这时,随着陈天元又有一子落下,一道道血色的光线在地面上游走,先前沈羿所见的血痕化作简洁的线条,交织出繁复的图案。
整个镇魔洞第一层都被血图所覆盖,并且这血色的光线还在向着下方延伸,进入下层。
如果此刻有人能够透视山体和地下的话,就能看到镇魔洞之内有一条条血线交织,组合成了一个立体的阵型。
那汹涌而来的魔念在突然亮起的血光所镇压,苦难和杀伐的气息也被驱散。
一个手持戒刀的僧人在不远处的拐角后走出,看到眼前这一幕,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怎么可能?”他有些崩溃地叫道。
如果眼前这一切为真,那就代表着他的计划已经彻底崩盘。
镇魔洞中既是早有准备,那么其他地方呢?
而当他看到牢房中的麻衣男子之时,他像是认出了陈天元的身份,怒吼道:“为什么?”
明明在这三年来,陈天元一直为昔日之事奔走,按理来说他该和自己站在同一立场上,为何要阻止自己。
“我拒绝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陈天元淡淡道。
第三十五章 阐提戒刀
陈天元这冷然一句话,彻底激怒了空明。
镇魔洞有陈天元在此相助,已是无法闹起大乱,灵门方丈完全可以继续主持无遮大会,不需要赶来此地支援。
所谓的调虎离山之计,已是彻底失败!
这一心复仇的和尚握紧了手上的戒刀,血红的真气形成了三眼六臂的修罗幻相。
他的真气带着极强的执念,如焰火般升腾,手上的戒刀染上了一层血光,显得极端不祥。
这和尚,已是入了魔了。
“阐提戒刀,佛门禁器之一,一直以来都被封印在镇魔洞第五层。”
陈天元移动着棋盘上的棋子,遍布镇魔洞的阵纹同样随之而变,“你本身修炼的阿修罗破障诀,需要不断制造执障,不断突破执障,最是凶险不过,如今又持阐提戒刀,执上加执,已是难以回头了。”
沈羿闻言,看向那被血光包裹的戒刀。
只见那戒刀通体呈现青铜之色,似是青铜打造,刀身修长,上有黑字咒印铭刻,不祥又危险,此刻正散发着苦难折磨的气息。
阐提之名,指的就是永远不得成佛的根机,此刀以此为名,可见佛门中人对此刀的警惕。
但对于空明而言,这永远不得成佛的根机,却是最大的臂助。他走入了歧途,正合了阐提之义,得刀就似如虎添翼,战力岂止倍增。
有此刀在手,也难怪能够攻破石门,甚至连空相也阻挡不得。
‘就是不知师父情况如何?’沈羿心中想道。
虽是相处不久,但终究是有了几分师徒之情,要是空相遇了害,那沈羿就只有送所有的相关者给空相陪葬了。
“回头?贫僧就没想过回头。”
空明冷哼一声,修罗幻相包裹着身躯,风暴般冲袭,“今日,不成功,便成仁。”
在计划失败之后,他并没有选择逃离,而是不惜性命也要弥补。只要破了这阵法,那镇魔洞依然是要乱。
“成个屁的仁。”
毛驴嗤笑一声,陡然暴起,一道血光轰破了牢房铁栏,“你只能成为个死人。”
在一连串的血肉鼓动声中,那道血光撞上了风暴,一个身高近丈的怪物显露了身形。
原来的小小毛驴人立而起,灰黑的毛发如倒刺一般竖起,磐石般的肌肉上跳动着血色的肉筋,双蹄踏地,山洞震荡。
唯独一颗脑袋还是正常模样。
“咚!”
近丈高的怪物一蹄子踩在戒刀上,雄浑的劲力如山崩海啸,打得空明连连后退。
“咚!”
又是一蹄子,击碎了血色真气,踏在空明胸膛上,让血肉爆碎,骨骼裂响。
这驴子是出人意料的暴力,双蹄如拳,连连踏出,踩得修罗幻相溃不成形。
“不同于武修的练自身之炁,炼气士所修的乃是天地之炁,以自身神魂出窍,寄于外物成形,以做攻伐。下乘者,寄于兵刃等物,御物攻守,上乘者,以天地之炁为载体,交炼炁体,化为元神。大成者有朝游北海暮苍梧之能。”
陈天元淡淡说着,似是在给沈羿科普,“血魔所练之《血神经》,便是以血气为体,汲血而壮神的血道神功。此功大成之后,可练就血神之躯,与人交手,只消错体而过,便可将其一身精血吞噬殆尽。他是操纵气血的大家,如今即便被困于兽身,也不是那和尚可以匹敌的。”
说话之时,陈天元再度挪动一子,那先前被他所杀的破戒僧之尸体突然挪动,靠近了毛驴和空明的战场,被余波撕扯得不成人形。
这毁尸灭迹的手段,熟练得叫人警惕。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阵纹也在不断闪烁着光芒,下方传来不绝的震动,好似有巨兽在下层四处冲撞一般。
“你可知我先前为何说他的问题愚蠢?”陈天元操纵着棋盘,问道。
空明和陈天元,都是要寻找三年前的相关者复仇,双方虽不是同谋,但有着同样的目的。
可陈天元却没有一点帮助空明的意思,反倒在这关键时刻坏了空明的事,此刻甚至要拿下空明。
这在空明看来,是绝对无法饶恕之事。
但在沈羿看来,陈天元所言不差,空明确实愚蠢。
“因为空明师叔的举动,自绝于灵龙铁刹,自绝于正道,”沈羿回道,“以镇魔洞生乱的方式引开灵门方丈,固然能逞一时之利,但在同时,也会让灵龙铁刹彻底站在敌对的一面。甚至于,连其他门派也会因此而警惕万分,因为这种事情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
“你倒是比那蠢和尚聪明多了。”
陈天元不知是褒还是贬的评价了一句,道:“给那蠢和尚出谋划策的人,不是蠢就是坏,你认为那人会是哪一种?”
哪一种······
沈羿突然想起无嗔来。
无嗔此人,说他是一心报仇吧,又藏着不小的野心。他觊觎着逆行气血的法门,想要以此来收拢人心。
说他野心勃勃吧,他又一派为了复仇而不惜一切的模样,为此不惜修炼修罗七杀刀,要对上官沛这朝廷中人下杀手。
此人的表里不一,一直让沈羿心存怀疑,如今这个怀疑终于得到了解答。
他本以为无嗔的背后是空明,但现在看来,这关系怕是要反过来了。
空明的背后是无嗔在出谋划策,而无嗔的背后,还有其他人在主使。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如今的情况。
“我觉得是又蠢又坏,”沈羿回答道,“因为此计若被洞悉,就可能遭到反制。镇魔洞生乱的黑锅,不管谁背,都能决定灵龙铁刹的立场。谁背谁就是蠢。”
而如今的情况,已经表明了谁蠢了。
沈羿的回答,让陈天元微微颔首,显然是对他的智商相当满意。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扔了过去,道:“这又蠢又坏的家伙帮了我一手,我不能没有表示。他想要杀的人,便由你来帮他杀吧。”
“这枚令牌可以让你的招式、真气在别人眼中呈现出另一种模样,便是灵门也无法直接看穿这种幻术。你便用它来进行刺杀。在你得手之后,此物便是你的报酬。”
第三十六章 昭阳,始末
沈羿接住了令牌。
这令牌似是由墨玉打造,通体冰凉,正反两面一面阴刻着一个十边形的图案,一面阳刻着“昭阳”二字。
沈羿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陈天元这人的名号中并没有什么和“昭阳”二字扯上关系,也不知道这两字到底代表着什么。
当令牌入手之时,手掌上渗出的血丝沾染其上,一股冰凉的气息从接触处流入手臂,沈羿有种和这令牌心意相通的感觉。
“昭阳令是特制的法器,与你气息相通之后就无法被他人使用。你可以在脑海中想要幻化的物事,昭阳令会自动将幻术覆盖在你身上,伪装你的身形、样貌,乃至真气的形态。”陈天元说道。
沈羿依言而行,筋肉微微绷紧,已是使出了自己那画风清奇的龙胤铁布衫,只见淡淡的铁青色显现,以往的苍白之色已是不再。
昭阳令的幻术完全覆盖了沈羿的异常,他不需要连动用全力都束手束脚了。
“目标是谁?”沈羿迅速进入状态。
拿钱办事,向来是他的信条。
“上官沛。”陈天元道。
果然是他!无嗔果然有问题。
沈羿有种不出意料的感觉。
事到如今,所有的事件都能够串联起来了。
灵龙铁刹中的某人,为了不让寺院倾向入世派,布局下套。他先是让无嗔去诱导空明,定下计划,在无遮大会举行之日,空明强攻镇魔洞,调虎离山。
而无嗔则是趁此机会,刺杀上官沛。
这刺杀,从目前来看,该是假的,并没有想要成功,因为无嗔轻易地暴露了自己的目标给无觉。
他想要的只是是镇魔洞大乱,身怀血仇的自己出手刺杀朝廷要员,成功与否,并不重要。
甚至刺杀成功了反倒不美。
事后,无嗔只要乖乖认罪,那么以灵龙铁刹的寺规,最多也就将其关禁闭,不至于要他性命。他日幡然醒悟,还可增添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佳话。
因为他做出此事,情有可原,并且还未成功。
反倒是空明,步入歧途,闯入镇魔洞,最后免不了要在镇魔洞安家落户。
而与无嗔、空明有关的入世派,也将受到全面的压制。为了杀一个上官沛,他们不惜让镇魔洞生乱,日后也不知会做出什么大事来。
其余见证了这一切的门派,也会见识到复仇者的疯狂,日后对是否要与这些复仇者合作多出一分思量。
只是那个布置这一切的人没有想到陈天元会料敌机先,早早做好了提防,但陈天元出现在镇魔洞内时,就已经注定对方的失败。
‘他甚至能够反将一军,’沈羿想道,‘揭露对方的阴谋,反转后续影响,甚至还能顺势杀了上官沛,既除了一个敌人,又能将这杀人的黑锅扔到敌人头上。阴啊。’
唯一的顾虑,就是沈羿能否杀死上官沛,并且不被抓住。
但这是沈羿的顾虑,不是陈天元的。
以他的心机,就算沈羿失败,他应当也有后手。
这时,空明和毛驴的鏖战也进入尾声。
毛驴一蹄踏破修罗幻相,驴蹄分叉,血肉蠕动变化,竟是变成了筋肉纠结的大手,生生抓住了阐提戒刀。
“秃驴,刀不是这样使的。”
他狂笑着强行取走阐提戒刀,以手抚刃,刀锋割破了皮肤,大股大股的鲜血染红了戒刀。
那张驴皮之下包裹的仿佛全是鲜血,淋漓血液浸红了刀身,镇魔洞中刮起了阴森的邪风。
“血海阎罗。”
至阴至邪之气轰然引爆,巨大的魔脸咆哮而出,刹那间落下的刀光,倒映着血海炼狱,带来无限的血腥。
刀光过体,空明全无一点反抗之力,一道道血液在血管中逆流,化作刀劲,陡然间,破体而出!
嗤嗤嗤嗤嗤!
空明就像是刺猬一样,浑身上下长出了数十血刀,喷射出大股的鲜血,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呸!没劲。”
毛驴啐了一口,一丈高的怪物体形开始收缩,血肉骨骼摩擦的声音不绝响起,如同变魔术一样,在转眼间,又变成了小毛驴的模样。
他张开嘴巴吸了一口,戒刀上的血液都被吸入最终,回身尾巴一扫,缠住了刀柄,哒哒哒地小跑过来。
“不能杀人,当真没劲。”
毛驴将阐提戒刀甩到了沈羿身前,铿锵一声钉在地上,抱怨道:“快通知下面的秃驴来救人,否则本座可不敢保证那入魔的秃驴一定能活。”
“你要是想继续在这里呆着,大可直接杀了他。”陈天元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道。
这话一出,毛驴直接变了嘴脸,那张扬的驴脸突然间有了深深的禅意,只听他口宣佛号,道:“鹅米豆腐,佛门清净之地,还是莫要沾染血腥为好。本座这就去救人。”
说着又哒哒哒跑去救人了。
变脸变得极快。
而沈羿则是细细打量着插在身前的戒刀。
阐提戒刀在离手之后就没了那如同苦海一般的气息,它斜插在地上,刀锋无芒,全无先前的诡异气象。
但当沈羿的目光落在戒刀之上时,那刀又突然动了起来。
它的刀柄缓缓转向沈羿,微微压低,像是在邀请着沈羿去握住他。
一股无形的诱惑充溢着沈羿的心,让他的手有一种蠢蠢欲动之感。手臂像是突然多出了自我意志一样,动弹起来,五指不住地活动,想要握住那刀柄。
对此,沈羿只是默默地将内气运行到手臂上,一股冰冷的气流冻住了手臂所有的血肉。
他的身上浮现出了黯淡的金钟气罩,一个接着一个的诡谲字体组成了纹路,在气罩上不断游走,有一种摄魂夺魄的气息微微散发开来。
这一刻,沈羿比那空明更邪。
《摄魔拘鬼箓》的经文使得沈羿身上出现一种奇异的吸引力,适才毛驴所汇聚起的阴气邪气都向着他蜂拥而去。一个个字体就像是一张张无形大嘴,正在渴求着魂灵的进入。
“铮!”
阐提戒刀发出一声铮鸣,那无形的诱惑消失无踪,它插在地上,刀柄向上,立得笔直,一副我是好刀,你这妖僧不要靠近的姿态。
第三十七章 无遮大会进行时
“啧啧。”
小毛驴回头看了一眼,啧声道:“你这小和尚练的是什么邪功,连阐提戒刀都看不上你。这刀对于佛门弟子,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却偏偏看不上你。看来你是入错行了。”
阐提戒刀代表永不成佛的根机,但持有它却是要有成佛的根性才行。
佛家有言,众生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此言非是虚妄,只是少了一句几率大小而已。
而沈羿,他现在被阐提戒刀判定为毫无佛性,直接被阐提戒刀逐出了佛门。
“没事,我不介意强来。”沈羿平静回道。
要不是这阐提戒刀必须交给灵龙铁刹,他不好入手,他还真不介意吃一口强扭的瓜。
等到了他手中,就算是这佛门禁器也得被摆出十八般姿势。看看是他的《玄君七章秘经》够诡,还是你这戒刀够邪。
说话间,他毫不停留地走过戒刀,全无一点对佛门禁器的觊觎。
之后,沈羿顺着通道一路走到了入口,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倒了一半的石门,还有布满刀痕和碎石的地面。
他师父空相,先前所见的四个武僧,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僧人,他们倒在石门前的广场各处。
沈羿过去一一查探过情况,发觉众人都只是昏迷,身上虽是遍布刀痕,伤势甚重,但还不至于要了他们的性命。
看来空明虽是入了歧途,但到底还是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没对同门下死手。
沈羿见此,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在先前就知道血魔毛驴和陈天元有观察整个镇魔洞的手段,否则也不可能安心坐在第一层,也不会知晓自己的秘密。
陈天元既在,就能保证驻守的僧人和空相无性命之忧,但这终究只是猜测。如今眼见空相没性命之忧,沈羿也就不用担心自己要换师父了。
他将空相放下,快步走入先去来时的洞口,顺着石阶往上奔。
当走过两条石阶交叉之处时,沈羿突然心念一动,没有返回空相面壁时的山洞,而是顺着另一条石阶往上走。
那是从空明面壁之处所延伸出来的石阶,沿着这条石阶一路走到尽头,可见一个破开的大洞出现在眼中。
听空相所言,面壁僧人若要前往镇魔洞,还需要向戒律院申请才行。如果没有戒律院那边的许可,面壁僧人应当无法打开通道才是。
看这情况,空明是用了暴力手段了。
破开的洞口中不间断地散溢出漆黑的气息,那是自镇魔洞深层涌现而出的魔念在洞内肆虐。
空明不单是破坏了岩壁,还将镇压魔念的布置也给破坏了,使得黑气在洞内肆意涌动。
不过此刻在镇魔洞的下层,陈天元已经助寺中高僧镇住了暴动,是以这山洞内部的魔念虽是浓郁,但也还没到不可承受的地步。
沈羿走入山洞,眼瞳微微收缩,在昏暗的环境中视如明昼。
漆黑的魔念像是闻了血的鲨鱼一般靠近沈羿,但不等进入沈羿的身体,就有诡异的钟形气罩出现,狼首和人面的虚影围绕着气罩飞舞,不断吞吸着黑气。
这魔念也算是精神念力,可以被《摄魔拘鬼箓》吞噬。此刻沈羿使出变异的金钟罩,不断吸收着黑气,纷杂的邪念顿时涌入心神,侵扰着他的意识。
但沈羿早就已经做下决定,在《玄君七章秘经》的修炼上不再瞻前顾后,此时即便是邪念扰神,也毫无停手之意。
要么就是《玄君七章秘经》干趴沈羿,要么就是沈羿干趴《玄君七章秘经》,两者一定要败一个的话,沈羿相信自己不会输。
保持着降龙伏虎的精进之心,以魔煅佛,不动如山。
沈羿继续观察四周,果然看到闪动内部的岩壁上有着或深或浅的刀痕。
他的猜测没错,空明的刀法果然和修罗七杀刀同出一脉,所以才能在当初引动修罗七杀刀的刀意。
在面壁的这段时间里,空明应当在不断熟悉着阐提戒刀,演练着刀法,所以才会在沈羿和空相入镇魔洞之时造成那么大的动静。
手指在刀痕上摩挲,一种淡淡的刺痛浮现在指端,若非有横练护体,此刻手指怕是已经被直接割出刀痕了。
哪怕是人已经离去,这刀痕依然残留着其主人的恨意和杀意,可见空明的执念之深,可见这刀法之绝。
先前的战斗若非是在镇魔洞内,若是换一个场所,怕是已经造成山崩,将内中之人都掩盖在山体之内了。
沈羿一边观察着刀痕,一边以太虚幻境进行演化,分心两用,将刀痕彻底记录之后,这才走向入口,出了山洞。
························
大雄宝殿之前的广场上,众僧云集,梵音不绝。
灵龙铁刹的僧人,各门各派的访客,还有前来参与大会的善信,合计共有两万余人。广场周边以及各处大殿,都有客人往来,人流不绝,可说是空前盛况。
无嗔低眉垂目,与众僧一同诵咒念经,一双耳朵却是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动静,尤其是前方灵龙铁刹方丈所在的位置。
只待那动静一起,无嗔便要执行筹谋已久的计划——刺杀上官沛。
只是他等啊等,等到诵经都快结束了,却迟迟不闻变故。那方丈还盘坐在大雄宝殿之前,口诵梵经,吐出一个个灿金“卍”,身周有佛影若隐若现,一点都没有起身的迹象。
无嗔心中躁意渐起,他有些按捺不住地睁开眼睛,正好和一双同样看向自己的眼睛对上。
那是一个身着白色儒服,颔下有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
他手上抓着一把折扇,一下一下地击着掌心,面上看似平静,但那手上的动作却是暴露了他的心绪。
他同样在等待。
无嗔的目光和这文士对上,双方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浮躁。意外的发生,让两者皆是有些措手不及。
而后,那中年文士突然微微点头,掌心牢牢抓住了击下的折扇。
动手!
他表达出这样的意思。
第三十八章 三十二相,立场
镇魔洞一层。
震荡渐息,山体渐渐恢复平静。
一个着黄色僧衣的中年僧人自入口方向闪现而来,足踏莲华,倏然间来到陈天元所在的牢房之前,向着牢房中的两位行了一礼,道:“阿弥陀佛,陈施主,方丈让贫僧来请你前去参加无遮大会。”
牢房中,陈天元已是梳理好了披散的乱发,以一根木棍随意插好,露出清癯的面庞。
见到来人,陈天元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愚蠢。”
一旁已经卧在草堆上的毛驴则是发出一连串的怪笑,吐着大舌头,“七十年过去了,灵门老儿还是改不了这中庸的毛病。姓陈的,你失算了。”
他当然知道陈天元为何会说“愚蠢”,只因灵门方丈为了某些原因,放弃了将战果最大化。
原本按照陈天元的预想,灵门方丈该离开无遮大会,做出前往镇魔洞的假象,以此来钓出那些图谋不轨的鱼。
等到那些鱼欢腾地冒出了头,突然看见一个老光头冲出来一记“大威天龙”,他们应该会很惊喜的。
但是灵门此时的举动,无疑是拒绝了这最大化的战果。如果他想要钓鱼,陈天元就不该现在出场。
“此次无遮大会,有两万余善信前来,其中不乏千里迢迢前来之人,方丈不想让他们失望。”
中年僧人放低声音,道:“另外,刚刚得到的消息,驻守镇魔洞第五层的灵隐师叔坐化了。”
“坐化?本座看是畏罪自尽了吧。”毛驴怪笑道。
中年僧人不为所动,只是继续说道:“师叔因镇压妖魔而力竭,功过皆空,方丈的意思是给其余同门一个机会。也请陈施主放心,方丈应承之事,不会出尔反尔。”
并非所有人都是灵隐党羽,绝大多数人都如同空明一般,是被利用了复仇心,才会或多或少地参与到其中。
若是深究下去,不说将那些身怀血仇的僧人一网打尽,但也绝对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者众多。
是以,灵门方丈处于老成持重的想法,自然是不想多生波折,将此事就此盖棺定论,不再多加牵连。
并且,无遮大会乃是数年才得一度的大法会。这一次法会更是有各方来客,近两万善信前来参与,不管是为了回馈善信的虔诚,还是维护灵龙铁刹的声名,灵门方丈都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场。
“方丈的意思······那你的意思呢?空我。”陈天元道出僧人的法号,言谈之间,竟是颇为熟络。
“灵隐师叔所修持的,并非阿修罗神功。”僧人空我并未正面回答,反倒是说起那已逝师叔的功体来。
陈天元闻言,微微阖眼,再度捻起一子,“你去告诉灵门,让他亲自过来给我一个交代。”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肯出来了。
空我见状,也不多言,只是再度行了一佛礼,转身离去。
他作为药王院的执事,还需去救治那些昏迷的同门,并且将疗伤丹药送往镇魔洞下层。
走时,他还拔起了插在地面上的阐提戒刀,一并带走。
那阐提戒刀入手之时发出清脆铮鸣,似是颇为雀跃。
“嘎嘎嘎······”毛驴怪笑连连,道,“阐提戒刀这般激动,看来又是一个执迷不悟的和尚。话说陈天元,被灵门老儿背刺了一波,有什么感想啊?”
他带着十足的揶揄,紧盯着陈天元的侧面,想要从这位铁策军军师脸上看到一些喜闻乐见的表情。
可惜,他失望了。
陈天元就像是泥塑的雕像,没有一点感情的色彩,只是淡淡道:“灵门有他的考量。”
手上的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我,也有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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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沈羿来到大雄宝殿之前时,灵门身外的佛影已是近乎凝实,足有丈六高的佛影盘膝趺坐,威容端严,内中的老僧如返老还童一般,鹤须童颜,身色金黄,微垂的眼帘下,瞳孔显露绀青之色,有种不可言的神圣。
“上身如狮相,身形端直相,身色金黄相,目色绀青相。”
距离灵门不远的一个僧人,身披锦斓袈裟,双手合十盘坐在蒲团上。他眼见灵门显现这诸般异象,不由感慨道:“灵门方丈,已是身具我佛之四相矣。”
佛门之修行,皆是成佛为目标,不管大乘小乘,皆为成佛。而三十二相,便是衡量佛门修行者之功果的最佳标准。
所谓三十二相,其乃佛陀所具有的庄严德相,由长劫修习善行而感得。其他修行人可具有某些庄严特征,但只有佛陀及真正意义上的转轮圣王才能具足三十二种胜相。
像是一般寺庙中看到的佛像,它们头上那一个个肉包一般的发型,便是其中一相,名为“顶上肉髻相”。
佛门修行者之佛功佛法越是精深,就越是接近佛陀,身上也具备着越多的胜相,当其身具三十二相之时,便是人天中尊,众圣之王,在世佛陀。
“虚行大师不也身具胜相吗?”
坐在僧人不远处的古木道人笑道:“洪声圆满,如天鼓响,亦如迦陵频伽之音,若是老道所料不差,这当是三十二相中的声如梵王相。看来大师的‘梵圣同归功’在近年来又有突破,在白榜上的排名又可再进一进了。”
“只是略有小得了,”虚行大师谦逊地回道,“比不得灵门方丈,也比不得贫僧师兄。”
“虚行大师过谦了,灵门方丈与虚闻方丈距离天元都仅有一步之遥,除了天榜上的那二十位,还有玄天真武道的萧掌教,世上有几人自忖比得。”另一边的剑阁大剑师齐九渊道。
这位虚行大师,是昨日才抵达的灵龙铁刹,代表佛门三寺之中的大慈恩寺参与这次的无遮大会。
其人本身也是白榜有名,位列第二十一,比之古木道人还高出十余名,其师兄虚闻更是排名还在灵门之上的大慈恩寺方丈。
至于三寺中的最后一寺——大轮寺,因其乃是大离王朝的大派,是以并未前来参与法会。
算上代表大慈恩寺的虚行,还有先前已经到达的百草谷、剑阁、太史楼、天河剑派、大江帮、玄清宫,便是这一次前来参与无遮大会的门派。
如果再加上代表幽州刺史的阳谷郡郡守上官沛,以及代表铁策军的军师陈天元,那这一次参与无遮大会的势力便算是全都到齐了。
只是这陈天元本该昨日便至,却迟迟不见踪影,一直到此时也未出现,这让在场的各方代表人皆是有种毛毛的感觉。
“陈天元那搅屎棍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盘算着勾当。”大江帮的祁拓海虎目四顾,搜寻着陈天元的踪迹。
众人说话之时,梵音禅唱越发洪亮,诸僧共诵梵经,天现莲华,漫空飘落,在场之人受得莲华沾身,皆觉身体涌现一股暖流,身心一清,有种舒适之感。
那些围绕在周遭的善信们更是只觉佛陀现世,向着那佛影顶礼膜拜。
刚刚赶到不久的沈羿亦是感到如浸泡温泉般的舒适感,连手臂上的刺痛都消了下去。
他在先前和那破戒僧的交手中,伤了手臂,虽是及时以血魔所传授之气血交炼法门进行止血疗伤,但因为初学乍练,还不算熟练,没法迅速恢复。
不过此刻经受了这莲华洗礼,沈羿手臂上那细微但遍布各处的伤势得到了极好的治疗,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已是不再影响出手。
‘但灵门不走,我该如何出手啊。’沈羿心中无奈。
按照他的推断,灵门方丈应该已经和陈天元达成了协议,眼下应该暂时离场,来个愿者上钩才是。
无嗔那边见灵门离场,会以为己方计划实施成功,会开始下手,届时便是鱼龙混杂,沈羿完全可以伺机而动,对上官沛下手。
可现在灵门的屁股跟生了根似的,稳稳坐着不动,沈羿此刻出手,那纯粹是活腻歪了。
他只能按捺心思,静静旁观着法会的进行。
少顷,莲华渐散,金色佛光亦是缓缓散去,唯独那佛影还在灵门身周若隐若现。
趺坐的灵门宝相庄严,向着众人宣布道:“此次无遮大会之议,出世、入世之别。”
出世,既是超然世外,不涉红尘,在知情者耳中,便是代表着灵门铁刹拒绝参与两朝之争。
与之相对的,入世,自然是要涉入其中,共抗大离。
这个议题刚刚道出,就有一道身影站起。
做文士打扮的上官沛当先行出,朗声道:“本官认为,出家人既是四大皆空,若涉红尘便是坏了修行。僧众当以持戒守身为主,勿要坏了修行。”
上官沛并未直接道出不让灵龙铁刹涉入两朝矛盾中,那样的话,朝廷第一个绕不了他,而是抓着明面上的议题,一副为僧众考虑的作态。
只是这种伎俩只能瞒过外人,知晓内情的参与者,可不会被上官沛这种话术给蒙骗。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讥笑道:“上官大人,这里是兼容并蓄的无遮大会,不是你的官场,你不用在言谈间彰显自己的地位。而且,说到官,这知道的人认得你是阳谷郡的郡守,不知道的,怕是以为见了大离的使者呢。”
上官沛闻声看去,却见那说话者不是在前列的任何一方,而是在那僧群之中。
一个面色微黑,身着黄色僧衣的年轻僧人面含讥色,排众而出。
这年轻僧人,不是无嗔又是何人。
沈羿见到无嗔出面,当即便知他还是选择了动手。
哪怕灵门在场,无嗔还是选择了执行计划,只因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成功。
虽然镇魔洞那边还没爆雷,没让各方见到复仇者的疯狂,但无嗔的行刺之举,还是能体现出一种极端的立场来。
‘不得不说,这计划当真够恶心的。’沈羿心中低语,也开始慢慢往前。
无嗔这是要强行代表所有与幽州大难有关的受害者,要狠狠地给他们扣上一个屎盆子。
若真叫他成功,沈羿作为幽州难民出身的弟子,哪怕是已经拜了空相为师,日后也少不了一些排挤和闲言碎语。
眼见无嗔凛然走出,僧人们当中,也有人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动手。
他们要制造混乱,给无嗔创造刺杀的机会。
当是时,灵门睁开微阖的双目,一股沛然真气荡漾开来,传遍各方,聚集在广场前方的僧人们只觉自身被一股柔和的气机包裹,周身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似无明、无云等欲要制造混乱的人皆感身外多了一层无形的束缚,本来要动手的身体被强行制住,按在了原地。
没有参与其中的僧人则是只觉有所异样,但并不影响行动。
灵门的真气如同有意识一般,甄别出要动手的人,将其制住,而其余人则只是以气机包裹周身,并未影响其行动。
正在往前的无嗔也察觉到身形一紧,空气粘稠得像是泥沼一般,拖着他,不让他向前。
他不由看向趺坐在佛影之中的灵门,目光和一双绀青色的眸子对上,一种激灵灵的感觉出现在心头。
他像是被灵门完全看穿了一般,无所遁形。
但在下一瞬间,遍布四方的金光佛气之中陡然多了一股无形真气,它像是一道利刃,斩开了覆盖众人的气场。
剑阁大剑师齐九渊伸手按剑,淡青色的剑光在剑柄上闪烁,那一道无形利刃,正是出自他手。
这一动手,就像是一个信号,大江帮的副帮主祁拓海嘿嘿一笑,真气如潮水般涌出,汹涌澎湃,凝聚成一个无形的漩涡,使劲吸扯着灵门方丈所布的气场。
百草谷的古木道人双手拢入袖中,十指捏诀,纯和柔韧的气机渗入漩涡之中,和惊涛骇浪般的真气纠缠。
天河剑派的威严中年人轻轻握拳,扣击地面,靛蓝色的气劲沿着地面如游龙般舞动,向着古木道人冲去。
“冼星君,你竟然也选择了他们。”古木道人瞪大眼睛,回看着代表天河剑派的中年男子。
“难得的法会,小辈们要搞点惊喜,还是勿要插手为好。”冼星君回道。
有了他的加入,气场一时紊乱,无嗔得以挣脱。
同时,沈羿也靠近了前方。
第三十九章 修罗地狱,杀!
眼见齐九渊、祁拓海、冼星君出手干扰灵门方丈的气场,分坐两侧的各院堂首座也是齐齐眉毛一竖,就要发作。
在这灵龙铁刹,便是连天榜强者来了也可一战,就算来的客人全部反水了,灵龙铁刹也丝毫不惧。
但灵门却是制止道:“护住善信。”
各院堂首座固然可以加入其中,甚至可以大打出手,将齐九渊三人拿下,但那样的话,势将波及周遭,让寺内弟子乃至于诸多参与法会的信众们受殃。
那就非灵门所愿了。
这也是齐九渊等人敢于出手的底气。
眼下之争,还是暗斗,齐九渊的剑没拔出,祁拓海也没用出自己的成名绝招,若是发展到明争,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绀青色的眼眸看着三人,还有尚无动静,分不出敌友的大慈恩寺、玄清宫、太史楼三方,灵门洪声发话,如天鼓响,竟也是声如梵王相。
“诸位,尔等之事已是败露,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各院堂首座在两侧同时诵念佛经,梵音化形,在天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卍”字,罩住广场,也将灵门和众人的言语交锋隔绝在内。
与会的善信们不知情况,见到梵音禅唱不绝,诸般妙相齐出,还以为佛祖显灵,一个个都是虔诚祈祷,却不知前方之凶险。
“灵门方丈,齐某所求不过是让灵龙铁刹置身事外,只要方丈应允,齐某第一个收手想贵寺赔罪。”齐九渊道。
祁拓海紧随其后,也是说道:“某家也是同样所求。若是方丈不允,那没办法,只能让剑神和蔽帮帮主前来相谈了。”
“在下倒不是与他们一伙,只不过欠人人情,不得不还罢了,”天河剑派的冼星君闭目不去看灵门,只以星辰之气干扰古木道人,“另外,在下事前已经问明,大离又有进犯之相的消息乃是陈天元所虚造,灵门方丈不需要担心边关有失。”
到了现在,事情也明朗化了。
齐九渊和祁拓海站在了同一立场,一定要逼灵龙铁刹置身事外。
今日计划若不行,那便强行制造借口,让剑阁、大江帮乃至朝廷有理由向灵龙铁刹施压。
只是这样一来,就算不是撕破脸皮,也差不多了。
“老衲还是小看了事态的严重性,没想到三年前的大难会牵连到剑阁、大江帮,乃至朝廷······”
老僧耳闻三方之说,叹息摇头,面露悲悯之色。不过紧接着,就有磅礴浩大的金光升腾而起,雄浑元功直令天地变色。
巨大的龙首自灵门方丈身后昂起,紧接着是覆盖着灿金色鳞片的龙身,苍劲的龙爪,一条金色神龙慢慢浮现出身姿,缠绕在佛影之上。
“但此地,是灵龙铁刹!”
神龙升腾,佛气排空,灵门方丈尽展一身佛功,虽未真正出手,但那无可匹敌的威压,还是让三人沛然变色。
“九渊剑。”
齐九渊紧紧抓住剑柄,一道剑影屹立而起。
“江浪滔天。”
祁拓海周身有深蓝气劲流转,如江浪席卷,滔滔不绝。
“气冲斗牛。”
冼星君运转星辰之气,凝现一道光柱,护住周身。
在灵门方丈的威压下,三者皆是豁尽全力地抵抗,如此才能保证自身不失态。
甚至于,连各院堂的首座也是全力维持住气场,才能让那些信众还能在那里无知无觉地祈祷。
“是贫僧眼拙了,灵门方丈如此实力,哪还会是四相,分明就是八相,乃至九相,”虚行见到此景,拨动手上念珠,轻声道,“如此一来,大局已定。”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之时,一道身影闯入了气场之中,一口刀,斩裂了束缚自身的无形之气。
是无嗔!
这和尚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口戒刀,断佛谤法的刀气蕴藏于刀锋之内,斩断束缚,护着他闯入了气场。
“阐提戒刀的刀气。”虚行抓住了手上的念珠。
断佛谤法,苦海沉沦,那刀气对佛功有着无比的克制,哪怕所附之体并非阐提戒刀的本体,也依然让无嗔在那气场中来往自如。
这便是阐提戒刀为何被称作佛门禁器的原因。它对于佛功尤为克制,即便是灵门方丈的所布的气场,在被三人干扰的情况下,也难以挡住身携刀气的无嗔。
只见无嗔手提戒刀,黑红色的气机如同业火般在刀锋上燃烧,带着凛凛杀意闯入气场,杀向被众人气机压在气场中央的上官沛。
齐九渊和祁拓海见此场景,皆是眉头一松。
灵门方丈眼中如有明王怒火在燃烧,面上首现忿怒相。
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穿梭入气场之中,像是一道影子,紧紧坠在无嗔身后,无嗔在前面以阐提戒刀的刀气开路,那影子就以无嗔开路,紧紧跟着他进入了气场之内。
时机之把握,精准到了极致,身形之灵巧,直如鬼魅。
“身后。”齐九渊轻喝道。
无嗔闻言,浑身骤然紧绷,陡然有种悚然之感,恍如被鬼祟给盯上。他也是果决之辈,当即便是戒刀一转,带着黑红刀焰横扫身后。
“当——”
当是时,沈羿周身呈现淡金之色,灿金色的金钟气罩浮现,挡住了刀锋,铭刻着梵文的钟体和刀锋碰撞,发出激越钟响。
金钟罩,第五关!
被幻术覆盖的金钟罩恢复了正常画风,沈羿通体呈现淡金之色,强健修长的身躯发出一连串的脆响,气膜震荡,如虎啸龙吟,既显刚猛强健,又不失坚韧柔绵。
刚猛外力和阴柔内力完美形成一个整体,太阴童子功在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中激冲,与血交炼,糅合成一股巨力,被沈羿一拳打出。
一拳直取中宫,一往无前,降龙伏虎神通将巨力融入罗汉拳内,拳出即有风雷之声。
“当——”
又是一声钟鸣,无嗔身周亦是出现金钟气罩,沈羿这一拳击在其上,金钟震荡,有劲力反震而回,却又被他身上的金钟罩所挡,两个金钟气罩碰撞,劲力激荡回旋,令空气发出不绝的嗡鸣。
“当——”
“当——”
“咚!”
金钟碰撞,一者灿金清澈,一者金中带黑,略显邪异。沈羿已是用昭阳令的幻术掩盖了自身的诡异,此刻出手,当真是一派佛门真传的庄严气象。
反观无嗔,因阐提戒刀之气和修炼邪刀之故,金钟气罩正中带邪,一看就是旁门左道的路数。
两者气罩三度碰撞,震荡声由清澈转为低沉,作用力各自席卷周身,令得双方皆是身形微震。
沈羿本身亦是百脉具通,虽然因为异变而导致内气被吞噬,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已是恢复了不少,甚至还通过气血交炼反将内气自身体内强行提取出来。
无嗔亦是深藏不露,奇经八脉少说打通了七条,内气强大,三度碰撞全然不落下风。
“杀!”
刀光起,戒刀划过凄厉的轨迹,如一弯血月,映照出疯狂的杀意。
无嗔已是使出了修罗七杀刀,极端的刀意迎面而来,沈羿光是注视那血月般的刀光,都感觉双眼微微刺痛。
这不是刀气穿过了金钟罩的防御,而是刀意在攻击心神。
也是在这时,沈羿才明白无嗔是如何免受那刀意影响的。他是以阐提戒刀之气压制住了刀意,以此来驱使修罗七杀刀,免得自己陷入疯狂。
凄厉的刀光落在金钟气罩上,肉眼可见的刀痕顿时出现。这一刀非是先前那般仓促而为,而是以修罗七杀刀驱使,黑红色的刀气如业火般灼透气罩,生生斩开了第五关的金钟罩。
沈羿保持降龙伏虎心,心灵强猛,不受刀意影响,双掌一合,不偏不倚,夹住了血月般的刀光。
刀气顿时和双掌摩擦,沈羿同运龙胤铁布衫、虎啸金钟罩、太阴童子功,双掌如同钢铁打造一般夹住刀锋,发出一连串的金铁交击之声。
“找死!”
无嗔此时已是杀心彻底上了头,他此刻也不去管灵龙铁刹会如何处罚他了,走到这一步,他已是没有了退路,只能期望背后的人能保他。
而对于阻扰自己的沈羿,无嗔是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因陀罗爪。
爪如电,苍劲锐利,直取咽喉。
本就以强劲刚猛著称的因陀罗爪在无嗔手上还添了一分杀机凛然,指尖泛出的锐光如同闪电一般,有着暴戾的刚强。
沈羿上身右移,在电光火石之间避过了要害,但这一爪还是落在了肩膀上。
暴戾的爪劲和坚韧的皮肤接触,无嗔五指发力,指尖的锐光微微泛红,已是附着上了一股刀气,当即便将劲力刺入了皮肉。
但在此时,沈羿身上骨骼作响,肩膀陡然下塌,恍如无骨。
无嗔当即便感五指虚不受力,因为这一突然的变化,爪劲少说泄了五成,五指抓在肩膀上,只是抓出了五个小小的血洞,便再难进一步伤害。
“是你!”
他瞪大眼睛,紧盯着眼前之人。
这种应对之法,无嗔又怎能忘!
那一夜在后山,那个窥伺自己之人正是以此法避过自己的擒拿,令自己失了先机,然后才会出现后续的一系列事情。
此时再度见到和那一夜相似的一幕,无嗔当即便是将眼前之人和当夜那人靠拢,恍惚间,两者的身影重叠,完全一致,一双漆黑如深渊的眸子再度浮现在脑中。
“呃啊!”
那一夜的感觉再度席卷了脑海,无嗔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喝哈!”
就在无嗔失神之时,沈羿吐气开声,双掌一扭夹住的戒刀,一肘捣在无嗔胸膛上。
因为出刀出爪,金钟罩防御有所削弱,这一肘顿时破了护身气罩,在其胸膛气膜上击出龟裂纹路。
无嗔身上的淡金色顿时黯淡了大半,身形踉跄一退。
沈羿踏前一步,又是一拳狠狠砸在无嗔脸上,金钟罩终于告破,无嗔面部被打得鲜血迸流,鼻子都歪在半边,脸上像是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得势不饶人的沈羿既是得利,便要乘胜追击,降龙伏虎神通汇聚起全身之力,就见肌肉贲张,力贯周身,整个人就仿佛是铜浇铁注的铁人,接连重击,打得无嗔步步后退,连说话的闲暇都没有。
连接十余招,无嗔头疼欲裂,身上更是处处是伤。
若非他修炼了金钟罩这内外兼修的护身功法,此刻怕是已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了。
无比的劣势让他杀心更炽,在第十一招之时,无嗔陡然脚掌一蹬,戒刀一体,刀光凄厉如血,一刀七分,势如刀山,意如泥犁。
“修罗地狱刀!”
一刀既出,人间如狱,这一刀比起修罗七杀刀更为极端,更为惨烈。
若说修罗七杀刀有意而无式,那这一刀便算是意式兼具,唤起极端杀伐。
这一刀下,直有神魔莫测之威。
但沈羿眼见这一刀出,却是不退反进,身影陡然化作一道青烟,如鬼魅般出手,大异于先前的刚猛直接。
刀光闪过,无嗔怔怔站在原地,满脸的不敢相信,“你怎么可能没死?”
话音未完,嘴里便不断的流出淋漓鲜血,从嘴角一路流到胸膛,沾在那一只刺入胸膛的手掌上。
‘因为你的刀,我已经看过了。’
沈羿一脸的古井无波,站在无嗔身前,缓缓拔出了那刺入其身的手掌。
他的心口、小腹、眉心等各处要害都出现淡淡的血痕,渗人的刀意令他的伤口刺痛不绝,但也仅只如此了。
这修罗地狱刀确实狠厉极端,一刀既出便如修罗在世,但无嗔的功力还是太浅,他的刀也是太慢。
在他的刀杀死沈羿之前,沈羿已经先杀死了他。
‘所以我赢了。’
来到这个世界第三年,沈羿杀死了第一个人。对于夺取生命,他的心毫无波澜。
周围的佛光也是渐渐黯淡下来,原本僵持的气场开始缓和。
无嗔死去,刺杀终结,大局已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灵门方丈口诵佛号,和两侧的各院堂首座一齐看向齐九渊、祁拓海、冼星君。
“任凭发落。”
齐九渊也是够光棍的,直接放弃了抵抗,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态。
第四十章 俗家弟子
“阿弥陀佛。”
就在倒下的尸体之前,沈羿遥遥向着灵门行礼,道:“无妄出手过重,犯了杀戒,请方丈责罚。”
在他身后,是骚乱的僧众和信众,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激烈战斗超乎了绝大多数围观者的意料。
灵门方丈见到这状况,及时的站了起来,身具佛陀数相的身姿有着不可言的庄严和悲悯,如真佛化身,让所有骚乱的群众都直接静了下来。
“犯了杀戒,确实当罚,但阻止杀戮,亦是一功,”灵门向着左手的一个僧人问道,“灵净师弟,你觉得该如何奖惩?”
被他唤作“灵净”的僧人面相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肤色蜡黄,身形削瘦,一双眼瞳却是格外清澈,如同初生幼儿一般。
这一位,正是戒律院的首座,执掌灵龙铁刹上下清规。
“功过不能相抵,无妄阻止犯僧无嗔是功,犯杀戒是过,”灵净拨动着念珠,不疾不徐地道,“功当赏,可入罗汉堂经室择一功法。过当罚,罚其面壁三日,抄录《往生咒》十遍,为无嗔超度。”
这惩罚可说是不痛不痒,甚至还表达了明确的偏向。
需知《往生咒》一般是念给罪人听的,用意是为其消弭业障,让其能够得以往生。让沈羿念诵此咒为无嗔超度,算是给此事定了性。
灵门闻言,微微点头,道:“好。”
他又看向齐九渊等人,对灵净叮嘱道:“至于这三位施主,也有劳师弟好好招待一番了。”
“是。”灵净应道。
让戒律院首座前去招待,言下之意自然是要软禁齐九渊、祁拓海还有冼星君了。
这三人投降得干脆,没有给灵门继续发难的机会,但要是就这么不痛不痒地放过,那也不可能。
这之后,灵龙铁刹和这三人背后的门派还有的拉扯,不要个交代是不可能的。
在交代完这一切之后,灵门方丈这才看向众人,洪声道:“出世是修行,入世亦是修行,我寺既受一地香火,便有护佑苍生之责。此次无遮大会之后,本寺将大开山门,招纳俗家弟子。此类俗家弟子,入门不出家,出师之后,除不能行恶以外,可不受清规约束。
此外,老衲将派遣寺中弟子前往边军传授武艺,灵龙铁刹基本武学,悉数可传。”
在两个选择之间,灵门选择了一个折中之法,便是新增一类弟子——俗家弟子。
入门不出家,让俗家弟子在出师之后可自由选择立场,但只要在挑选徒弟之时有所侧重,日后有的是俗家弟子投效铁策军,抵抗大离。
此法既可支援擎天关,又可给寺中一些出世派的僧人一个交代。甚至于,还能扩大灵龙铁刹的影响,日后未尝不会得到一个“天下武功出灵龙”的美名。
这一波啊,是三赢,是一箭三雕。
有过一世阅历的沈羿都直呼内行,直感灵门方丈眼光卓越超前。
与会信众听到此言,也是止不住的欢呼。他们当中不乏有眼光之人,自是能够知晓灵门此举带来的好处。
别的不说,就说这家中子弟,日后是不怕习武无门了。
至于普通百姓,在见到灵门那如佛陀在世的武道修为之后,也一个个都生出投入佛门的心思来,只是限于剃度出家的规矩而却步,俗家弟子的出现,可说是给他们推了最后一把。
之后,灵门左右两侧的首座们出了三位,和灵净一同押送齐九渊等人去戒律院做客。
沈羿则是先被带往药王院治伤。
无嗔的尸体,则是被暂时安置在一处禅房内。
至于上官沛,这位本该成为漩涡核心的郡守大人也被请了下去,和剑阁、大江帮、天河剑派的其余人一同暂时住在知客院内,不得外出。
之后又有僧人提出了数个议题,无遮大会继续进行。
沈羿跟随着一个黄衣僧人往药王院的方向走,一路上,心思转个不停。
‘四位首座押齐九渊三人前往戒律院,为防生变,他们之后也许在戒律院看守,短时间内脱不开身。’
‘陈天元未出镇魔洞,之后灵门方丈少不了去镇魔洞一趟。若是陈天元当真如传说中运筹帷幄,那他会将灵门方丈拖在戒律院中。’
‘剩下的首座还有执事僧,则是需要继续主持无遮大会。’
‘加上如今骤变刚过,正是放松之时,这会是一个杀上官沛的好机会。唯一可虑的就是我该如何脱身,前去刺杀上官沛。上官沛那边又有谁人在看守。’
虽然这上官沛为了做戏,并未有高手护卫在侧,但他本人也曾习武,实力未知。灵龙铁刹的首座们虽忙,但食气境和化煞境的僧人还是不缺,该如何过他们这一关也是个问题。
想要杀上官沛,依然是千难万难。
正想着,前方那个黄衣僧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师叔?”沈羿的步履也是随之一停,疑声问道。
“阿弥陀佛,”黄衣僧人低声道,“贫僧空我。”
空我?
空我!
沈羿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这不就是那个内定了无尘,要收他为徒的药王院空我吗?
“一个半时辰之后,上官沛会出寺,那是你唯一的机会。此物暂借于你,收好。”
空我头也不回地一甩袖,一个裹着白布的长条飞入沈羿袖中,紧贴着他的手臂。
沈羿不得不绷直右臂,尽量掩盖袖中的异常,免得被人看出袖中藏着异物。
一股淡淡的气息顺着手臂和那物事的接触之处传入身体,沈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种悖佛谤法的轻慢之念。
‘阐提戒刀!’
这被空我送入自己袖中的,竟是阐提戒刀。
沈羿当然识得阐提戒刀,毕竟他才从镇魔洞中出来不久,并且刚刚还和身具阐提戒刀之气的无嗔搏杀过。
就差一点,他就被无嗔的戒刀所斩杀了。
“你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熟悉阐提戒刀,一个半时辰之后,动手。”
一边说着,空我带沈羿走过了一片院墙,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药香。
第四十一章 众筹练功
就在沈羿被带往药王院的同时,一群失败者也退出了广场,避开了热闹的无遮大会,在偏僻的角落聚集。
“无妄!该死!”
无明双手紧握,指甲都嵌入了掌心皮肉,抠出了鲜血。
合计十一人,皆是幽州大难时的难民,在三年前拜入灵龙铁刹,又因和无嗔的交际,以无嗔为首,成立了一个小团体。
这小团体以复仇为主,日夜惦记着报仇雪恨,以致于被无嗔所利用,成为这一次刺杀的垫脚石。
按照他们的计划,在无遮大会进行之时,他们应当在人群中制造乱象,给无嗔策应,让无嗔得以刺杀上官沛。
奈何灵门方丈技高一筹,直接以卓绝的元功运转气场,将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之后无嗔虽是出人意料地闯入了气场,但还不等他来到上官沛跟前,就被沈某人给爆杀了。
现在是不但事败,甚至连他们自身都是难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角落里冲出一群膀大腰粗的戒律院僧人,给他们来一个浑身大汉、左右为男。
须知在先前,那气场是明确表现出对他们的束缚的。以灵门方丈的莫测修为,保不准就已经摸清了哪些是刺杀的参与者。
想想那光景,众人皆是更感愤懑和不甘。
然后,在下一刻,当真有两个武僧突然走到了这偏僻的角落,让众人悚然而惊。
“莫要紧张,是我。”
无觉笑看这群如同惊弓之鸟的和尚,道:“方丈现在可没那闲暇去管你们。”
已经收到某人私信的无觉可是知道,眼前这群人都是受了蒙骗炮灰。他们固然有错,但还谈不上罪,至少在目前,他们的所作所为还不到获罪的地步。
等到无遮大会结束了,甚至不等大会结束,就有人会来给他们解释清楚原由,让这些炮灰迷途知返。
当然,就算迷途知返,也少不了戒律院几日游的待遇。
总体而言,就是小惩大诫,不会当真被关一辈子,也不会被逐出寺院的。
“你知道我们?”无明紧紧盯着无觉道。
从对方的话语当中,他听出了对己方的熟络,对方显然是清楚己方的计划。
“不但知道,还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无觉笑了笑,突然以一种十分有诱惑力的口吻说道,“你们,还想杀上官沛吗?”
不可见的血符出现在眉心,无觉身上突然多了一股无形的魔力,令人有种止不住信任感。
“什么意思?”无明下意识地问道。
“意思就是,只要你们肯付出代价,上官沛就会死。”无觉眉心处的血符越发闪亮。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你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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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院。
沈羿赤着上身,给自己涂抹上琥珀色的药膏,再一圈一圈地缠上绷带。
空我把他带到这处禅房之后,只留下了药膏和绷带,让他自己处理伤势,之后就径直离去,独留沈羿一人在此。
他要让沈羿在一个半时辰之内熟悉阐提戒刀,至少做到能使用此刀。
然后,去杀人!
“一个半时辰啊······”
沈羿将包裹着白布条的戒刀拿起,解开外面的束缚,让那青铜的刀身横在膝上。
未曾想到,他会在和阐提戒刀擦肩而过后,又获得了持刀的机会,并且要以此刀去斩下上官沛的头颅。
手指在刀身上的黑字咒印上划过,一个虚幻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向着沈羿发出哀嚎之声。
一种无形的怨念在攻击着沈羿的心神,释放着某个死人的憎恨。
在亲手杀死无嗔之后,烙印在金钟罩上的《摄魔拘鬼箓》果不其然地摄取了无嗔的残魂,将其封禁在金钟气罩上。
托此之福,沈羿发疯的负担又多了一点,同时也因为对残魂的拘禁,他的内气修为又上涨了一分。
眸中瞳孔的黑色悄然扩大了一分,气罩一转,虚幻的人脸便被吸附到上面,和先前的狼首,人脸一同在金钟气罩上游走。
太阴之气于经脉中运转,一股慑人的刀意出现在右臂上,顺着指尖和阐提戒刀共鸣。
沈羿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凌乱的刀痕,浮现出那凄厉狠绝,只为染血的刀光。
于后山山壁上的所悟,于空明面壁山洞中的所见,都化为切实的影像,重现在太虚幻境之中。
还有无嗔先前所使的刀招······
那凄厉的刀光,一刀七分,如刀山炼狱,狠绝厉绝。若非沈羿事先在空明面壁的山洞中见过了刀痕,对这一刀有了了解,说不定就栽在无嗔那最后一招上了。
一幕幕场景在太虚幻境中重演,同时,有一道又一道的祈祷在耳边回响。
太虚幻境中的流光,悄然又多了不少,沈羿与其碰触,像是能看到一张张带着仇恨的面孔。
“无觉果然在这方面很有一手。”
感应到多出了十一个连接点,沈羿也是不由赞叹某人的天赋惊人,而后驱使着太虚道君向着那十一人斩出了刀光。
“这一下,无嗔的人手就归我了。”
他满意地笑着,同时感受着十一人的回馈,在太虚幻境之中具现出了阐提戒刀,然后——
提刀,斩!
凄厉的刀光像是从内到外渗透着鲜血,有一种彻骨的杀意和狠厉在心中回荡。
不同于无觉等人,新入伙的十一人皆是开脉境界的武者,他们在接收到刀意之后不单会逆行气血,且还会将内气与其合一,对刀意的体会更为深入。
而沈羿则是接收到这种深入的反馈,将十一人的感悟融于一体,提高自身对修罗七杀刀的了解。
这波啊,这波是众筹练功。
他运使着阐提戒刀,在太虚幻境中一次又一次地挥斩,简简单单的斩击内藏着彻骨的杀意,一刀一地狱,每一刀斩出,都是气血和内气的双重磨砺,手臂皮肉筋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若非这里是太虚幻境,以沈羿运使修罗七杀刀频繁程度,他的手臂怕是已经废了。
第四十二章 风波渡
知客院。
上官沛面无表情地走入禅房,在外面的僧人关上房门之后,他一把握断了手中的折扇。
“一群秃驴!为什么就不老老实实吃斋念佛!”
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又扭曲,偏偏又不能被外面看守的僧人听到,上官沛只能无声地发出咆哮。
伴随着愤怒出现的,还有无法掩饰的惶然和惊恐。
事情搞砸了,甚至还要被灵龙铁刹追责,这结果他上官沛绝对无法承受得起。
想到这里,上官沛就有种大难临头的迫切感。
他必须脱身。
恰在这时,上官沛注意在禅房茶桌上的一件物事,那是一封信。
他走过去拿起信封,带着一丝戒备将其打开。
························
“杀!杀!杀!杀!杀!杀!杀!”
太虚幻境所拟化的山洞之中,沈羿运刀疾斩,手中的戒刀如同具有魔力一般,划过一道道夺魂摄魂的轨迹。
砂石横飞,刀光肆虐,待到刀停之际,地面上赫然多出了一个硕大的“殺”字。
“好强。”
这是专为杀生而创的刀法,刀出既要伤人,既伤己,亦伤敌,每一刀都要耗损气血内气,伐损自身以出刀。沈羿也不知道是寺中哪一位僧人创出这刀的,只知道那人定然是有着一颗无比坚定的杀心。
唯有如此,才能将灵龙铁刹中的阿修罗神功化作如此魔刀。
只是就算这是魔刀,这未免也太过不正常了吧。
“好快······”
沈羿持刀而立,看向地上那个杀意纵横的大字,“我的刀法进境,太快了。”
这种快,直让人感觉不正常。
即便是能够众筹练刀,也不该快到这种程度。
他在练刀之时,只觉自己有如神助,进境之快无人可比,刀法越练越深,就好像过往的记忆在自己身上复苏一样。
“是无嗔的残魂作用?”
他看向自己身周飞舞的一个人面,“还是说有不知道的原因?”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这种快都让沈羿感觉不踏实。感觉就像是飘在空中,虚浮不定,随时有可能失控飞走一般。
而抹除这种不踏实感的唯一办法,就是练!
不断的修炼,不断的运刀,将这不踏实感给抹除,将这刀法完全化为己用。
想到这里,沈羿再度运刀,酷烈杀机再临。
一个半时辰之后。
当空我再度推门而入之时,一股阴风陡然自内中涌出,令他眼中精光一闪。
他定目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榻上,沈羿盘膝而坐,手按戒刀,双目微阖,平静的面色上看不出波澜,但那眉心处的刀痕却在此时显露出一股无形的狰狞来。
“风波渡,上官沛要从水路走,”空我走到近前,轻声说道,“路线、地点,都已经提前告诉你了,你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来回。”
沈羿缓缓睁开双眼,漆黑之色在光明照在眼中之前退回瞳孔,点头道:“好。”
他并未询问空我会如何安排,只是起身,拿刀,走得很是干脆。
似乎因为修习刀法,让他的行事作风都变得干脆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更为深沉了。
出门之际,沈羿身上浮现出淡淡的波动,身体像是水中倒影般波动。等到他关上房门,他已是变成了空我的模样,连身上的僧衣都一般无二。
这自然是昭阳令的作用。
而在禅房之内的空我,则是坐在了沈羿原来的位置,身上同样浮现出淡淡的波动,变成了绑着绷带的沈羿。
在沈羿回来之前,他会替代沈羿在此。
‘果然······’
屋外稍等片刻的沈羿紧了紧袖中藏着的戒刀,看向禅房的双眼中满是意味深长。
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的话,现在他推开房门,应该能看到另一个自己。
‘也不知道类似空我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他先前一直以为灵龙铁刹内的入世派是以空明、无嗔等人为主,现在看来,这先前一点声名不传的空我才是正品,空明只是蠢货,无嗔更是一个西贝货。
这些人蛰伏在灵龙铁刹之中,其本身并没有背叛灵龙铁刹,不然也不会与陈天元合作阻止无嗔的刺杀,但若是有机会,也不介意报仇。
这才是最棘手的,因为叛徒还有迹可循,而这些人则只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而聚集一起,想要抓到他们的尾巴,比抓叛徒还要强。
‘而现在,我似乎也入伙了。’
沈羿心中转着念头,表面上则是维持着一张扑克脸,从药王院的药田那边出了寺院。
药王院因为药材需要,经营了一片药田在不远处的山谷中。空我在那山谷之中悄悄开了条小道,以便某些时刻悄然进出。
当沈羿侧着身子钻出一道狭缝之时,偏西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照出满满的殷红。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从中倒出一颗辟谷丹服下,而后窜入山林中,一鼓作气跑到天净山下,正好能够看到平时晨练打水的溪流。
顺着溪流往前行一里地,溪水汇入河道,一艘小船和一个带着宽大斗笠,穿着黑袍的身影就进入眼中。
沈羿的外表再度变化,从空我的模样变成了一个无脸的人,身上的僧衣也换成了一袭简单的劲装。
昭阳令的幻术简直是可以以假乱真,那回头看来的斗笠客见到沈羿的脸,都是微微一愣。
他直接上了小船。
而那个人也很是干脆,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他也不多问,只把杆一撑,舟如矢,顺流直下,其速快极。
前后连一刻钟都不到的时间,这艘小船就载着二人离了天净山,顺着越来越宽敞的水道入了山峡,行过两座大山,遥遥可见一座小镇坐落在河畔。
风波渡,便在那小镇中。
舟行趋缓,沈羿坐在舟尾,缓缓握住了阐提戒刀。
现实中的阐提戒刀不想太虚幻境中的那样,只是个样子货,它像是有着自己的灵性一般,在轻微地抵抗着沈羿,但当沈羿将内气注入手掌之时,它又活跃了起来。
本就看起来相当阴沉的刀,此刻染上了一股邪思魔染之气,光是看着,就有种心神投入其中的深邃感。
第四十三章 无面刀鬼
“啪!”
陈天元一子按在棋盘上,指尖格外用力,按出了一股淡淡的冷冽。
“上官沛,死了。”他如是说道。
坐在他对面的灵门面色一沉,却未直接发作,而是同样落下一子,道:“你早就算好了?”
话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
到了此时,若灵门还没看出陈天元早有算计,那他灵门也没能耐当这灵龙铁刹方丈了。
从灵门不准备钓鱼开始,陈天元就已经开始了布置。
留在镇魔洞不肯走,让灵门过来请他。
而灵门,也不得不来。
要是连这点面子都不给,镇魔洞怕是又要出乱子了。
来之后,又受邀下棋,而后便被生生拖在了此地。
“上官沛不会死在寺内,你不需要担心,”陈天元抬眼看了对面的老僧一眼,淡淡道,“甚至于,你若能短时间内赢下这局棋,上官沛也许还有救。”
“陈施主算无遗漏啊。”灵门苦笑一声,沉下的面容浮现出无奈。
上官沛未死在寺中,那他的死就赖不到灵龙铁刹头上了,灵门自然也没理由去怪陈天元。
但表面上的无关,并没有办法免去愈发强烈的敌意。
原本,上官沛背后的人只需要把锅往他头上一扔,将其当做替罪羊,就能给灵龙铁刹一个交代,双方至少能够保持表面上的不敌对。
可现在上官沛这一死,就相当于灵龙铁刹不满意这个替罪羊,把人给宰了,直接断去了这条赔罪的路。
甚至于上官沛还不是死在寺院中的,他是自己逃出去的,和灵龙铁刹没多大关系,该给的交代还是得给。
出了这一遭事后,灵龙铁刹就算想不站在陈天元这边都不行了。
至于去救上官沛······
灵门表示他还不至于把这宽慰之言当真。
“你有你的考量,我有我的想法,”陈天元落子不停,道,“你不欲涉入太深,我也要为他人负责。灵龙铁刹作为佛门三寺之一,若是为敌,我寝食难安。”
“若是事前老衲知道牵涉如此之广,老衲绝对不会让陈施主入镇魔洞。”灵门想到这里,也是直叹气。
如今涉入其中的,剑神所在的剑阁,有势力覆盖大玄四成漕运生意的大江帮,甚至还有上官沛背后的人。
那人十有八九是朝中诸公中的一位,否则难以说通天河剑派都被说动,前来插了一手。
这牵涉面,是越来越广了,广到灵门方丈都有些心惊。
他原本以为就只限于幽州,没想到连京师那边都涉及到了。
“生老病死,人间四苦,谁能免俗呢?”陈天元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
这一句,就像是一道闪电,劈得灵门方丈心神一震。
“生老病死······”灵门喃喃道,“龙元有增长功力,长生不老之效······莫不成是那位?”
饶是以他多年修佛的心境,此刻也是难免心生震动,他想着心中猜测的那位,再看看陈天元,只觉这人世间当真是无比荒谬,竟然还会有这等事情。
························
月上柳梢头。
身着白色儒服,却难掩狼狈之相的上官沛跑到渡口,远远地,能看见盏盏渔灯点缀着渡口,一艘艘小船有序排列。
他大步跑到河边,叫道:“船家,开船!我出双倍,不,五倍的船钱。”
“去哪里?”
侧右方突然传来声音。
“随便去哪,先开船。”
上官沛疾步由右边走去,便要登船。
他好不容易从灵龙铁刹内逃出,此时生怕被寺院中的僧人追上,当然是去哪都行。
“那我替你选一个吧。”
那艘小船上站起一道身影,残阳和冷月交错的光辉下,闪闪发光的光头让上官沛猛地止步。
光头!和尚!
上官沛,当即就有拔腿就跑的冲动。
而当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映入眼帘之时,这种冲动直接就付诸于现实。
“鬼门关,如何?”
无面人身周浮现出狼首和人面,一道道怨魂在身周呼啸,他的身影在不断变换,时而化作狼首人身的狼妖,时而化作凶神恶煞的屠夫,时而又化为狰狞的和尚。
他一个旱地拔葱跃起,青铜刀锋倒映着月光,一股阴冷的气息汇聚在其身。
修罗七杀刀!
月华凝聚在阐提戒刀上,沈羿周身毛孔都在吞吸着月华,他背着明月跃身半空,一刀斩下,刀光既凄厉又凄艳,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在月光之下,沈羿如有神助,内气滔滔不绝,一瞬间,像是突破了境界,有一股冰冷又宏大的气机贯入体内。
阐提戒刀也在同时爆发出黑红的刀气,如同红莲业火在刀身上燃烧。
一刀七分,刀山炼狱顿时降临。
杀!
凄厉的美感顿时被反转,那跃起的身影周围陡然爆发出鬼哭狼嚎之声,狼首人面呼啸不绝,横天而落的刀光染上了殷红的血迹,这一刀如同打开了鬼门关,令地狱临凡,万鬼出世。
返身而逃的上官沛陡然有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感,他陡然回身,像是要看看世间最后的风景,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恐怖的地狱。
刀光将他一口吞了进去,地狱向他打开了大门。
“嘭!”
沈羿重重落地,双足如有千斤之重,发出砰然震响,没有五官的面容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在他前方十步处,上官沛似凝固的塑像一般站立,双眼愣愣地看着天空,瞳孔之内满是茫然。
嗤嗤嗤嗤嗤嗤嗤!
七道刀光从体内同时爆发,眉心、心口、丹田、四肢接连处同时裂开口子,鲜血像是喷泉一般泄出。
一刀,分生死。
上官沛径直倒下,尸体落地之时,像是碎裂的瓷娃娃一般四分五裂。
“这一刀······”
沈羿用发虚的手掌抹去脸上的冷汗,“刀气出体,已是超出开脉的层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