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长安
就在这个时候,刘武周却意外得到了一名能征善战的大将——宋金刚。宋金刚是原定州义军历山飞的手下,当初,历山飞被窦建德打败杀死,宋金刚带着手下残余的弟兄逃过了夏军的追击,投靠了刘武周。刘武周得到宋金刚大喜,当下就给予宋金刚重用。宋金刚投桃报李,居然赶走了自己的老婆,另娶刘武周的妹妹为夫人,顿时成了刘武周的家人。
刘武周自然是非常信任宋金刚的,将大部分部队都交给宋金刚率领,让他继续攻打晋州。宋金刚也真不辱使命,从武德二年的六月底到十月,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里,先后多次大败唐军,俘获唐将李仲文、姜宝谊,并把李渊任命来解晋州之危的山西道行军总管裴寂压制在龙门一带,直逼关中。
武德二年的十月,正当窦建德率大军攻破黎阳,俘获了大唐在山东的所有重要人物之时,宋金刚带领的军队也攻入了晋阳城。而就在前两天,留守晋阳的齐王李元吉借口带精兵出城作战,竟然让精兵护卫他和他的家眷,逃之夭夭,跑回长安城去了。
黄河沿线以及以北的地方。战争进行得热火朝天,而在洛口仓城外的小村庄里,人们却平静地生活着,战争的阴云此时距离他们还有点远。
时隔大半年再次回到洛口仓,唐瑛依旧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和大家一起迎出来的,还有秦母等人。唐瑛乐呵呵地跟大家打着招呼,看到秦母过来,忙笑着迎了过去。
“王婶,您身子不太好,就别出来接我啦,放心吧,我没事,好的很。”
王婶、刘婶,这两人是秦母和程母冒充的人,她们现在还躲在洛阳和洛口仓城里的两处醋作坊门面里,等着回家呢。不过,就眼下情形,她们还得躲上一阵子。
“你不在,我们怎么能不担心呀。”秦母握住唐瑛的手就不放,这几个月提心吊胆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唐瑛笑道:“您看,我这不是没事嘛!好了,我没事,别人也都没事,大家该干嘛就干嘛去。李虎,你带弟兄们把粮食送到作坊里面去,我跟几位婶婶说会儿话。”
回到堂屋里,避开了外人的耳目,唐瑛将秦母扶到座位上坐好了,才道:“大家都很好,一点事也没有。我来的晚,是先去河北走了一趟,也是为了避开王世充的耳目。只要他不怀疑我了,我才能送两位老人家去长安。”
秦母连连点头:“看到你平安过来,我这颗心也就放下一半了。听说,外面的仗打的厉害,特别是李唐那边,叔宝他们走的可安全?”
面对秦母她们担心的目光,唐瑛笑着说:“老人家放心,两位大将军很好,他们可是光明正大地离开了王世充的。我听说,当时郑军和唐军就在九曲城外对峙,两位将军突然带着几十位亲信护卫离开了郑军的阵地,跑出一段距离后,两位将军非常磊落地回身对王世充说:‘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们的款待,我们不是没想过为您效劳,但是,您身边小人多君子少,对我们表面重用,暗中猜忌,实在不能一起共做大事。所以,我们今日就向您告辞了。’嘿嘿,两位将军可真英雄呀!”
秦母长舒了一口气:“做的好,君子绝交不讲恶语。”
唐瑛连连点头:“忠臣良将择主而侍,方为英豪,唐瑛很佩服两位将军。听说,那边的李唐皇帝非常欣赏秦将军他们的忠勇,赏赐很重。秦将军他们眼下在李唐的秦王手下当大将军,很受重用。”
秦母拉过唐瑛的手笑道:“你也很好,叔宝有你为友,是此生幸事。”
唐瑛羞愧地低下头,她这种所谓的义气中掺和了许多利用的成分,却不敢对任何人说,内心有愧,说话也没了底气:“秦将军对唐瑛有义,唐瑛不过是以义报之,举手之劳,您老人家就别说客气话了。”
“好,好,我不说,不说了。”秦、程两位老母亲却丝毫不知道唐瑛的内疚,笑的非常开心。
这次回到庄子里,唐瑛感觉到庄里与以前相比似乎有所改变。庄里的人已经渐渐习惯了平静的日子,对打打杀杀的事情不再注意,大家在一起,谈的最多的就是如何让田里多打点粮食,如何把醋作坊做的更好一些,如何过的更开心一些。庄里的人都希望唐瑛留下来不走了,就带着他们过平静的日子。
注意到这些变化,唐瑛感到肩膀上的担子越发重了,她必须想办法尽快把秦母等人送走,否则,真的可能会连累这些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人们。
但是,王世充的下令各地擒拿离开他的将领们的家眷的告示还张贴在各个驿站、客栈、城门口等,进出城池的盘查依旧非常严格,要想平安将这些人送到长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让王世充撤销缉拿告示。
想到这些,唐瑛和张小六商量了几次,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派人去长安和秦琼的人联系上,让长安城里出现“秦母”等人。这样一来,唐瑛清除障碍的目的就有希望达到了。
安排秦程两家人去长安的事十分重大,唐瑛不敢让过多的人知道这件事,虽然她不怀疑身边人的忠诚,但也要预防万一有人说漏嘴,就可能酿成大祸。因此,先去长安安排一切的任务只能由张小六承担。张小六离开庄子后,唐瑛暂时留下来打理庄内的一切。好在有上一年的经验,各种事务还是打理的井井有条。
不到过年的时候,张小六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庄内,他已经按照唐瑛的吩咐安排好了长安的一切,就等王世充那边得到消息后,这边就可以启程了。又和张小六仔细商量了一下开春后的行动细节,唐瑛这才放心地回到了洛阳。
洛阳城里,今年的年节过的非常热闹,一来,近两年没经历战火了,大家的日子过的稍微舒心了些;二来,这一年郑军发展不错,拿下了几乎整个河南郡,占据了中原腹地的大郑王朝还真有点欣欣向荣的景象。皇帝很高兴,心情很好,下面的臣子们就高兴。于是,这个年自然过的热闹。
唯一让王世充感到堵心的消息就是他在长安的探子发来的消息,虽然唐军还在太原郡和刘武周的部队对峙,但并不影响长安城里的人高高兴兴地过年。而背叛他的秦琼等人的家眷也包括在这些人中。
大半年的搜索盘查未果,王世充也知道,捉拿秦琼等人家眷的事情已经基本做不到了,眼下既然人已经在长安过年了,他也不用再让下面的人瞎折腾了,算了,还是让大家都过个轻松年吧。至于秦琼等人,哼,李唐被打的这么惨,保不定就死在战场上了。呸,让你们离开我,死了活该。自我安慰了一番后,王世充下令撤销了对秦琼等人家眷的缉捕令,唐瑛要的时机终于来了。
武德三年开春二月,唐瑛对单雄信说她要回洛口仓监督春耕,一来照原定方案躲避王世充的注意,二来也是慢慢地离开别人的视线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在单雄信的努力下,唐瑛再次离开洛阳回到了洛口仓。武德三年三月底,唐瑛带着弟兄们护送秦、程两家的家眷,第一次走进了长安城。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战争的原因,长安城的守卫也非常严格,进出城门的盘查虽然严,但秦琼将军的名头还是很大,唐瑛他们没费口水就被放行了。
进入长安城后,唐瑛发现,长安和洛阳相比,果然繁华程度递减了不止一个档次,怪不得杨广会把洛阳当东都,洛阳城里的皇宫规模和奢侈度都比长安高呀。不仅如此,唐瑛他们从明德门进入城内后发现,作为都城,本应该熙熙攘攘的东西两街市却比较冷清,行人的脚步也比较匆忙,更没有那种后世描绘为国际大都市的繁华场景,也没有盛世应有的闲情信步似的从容。唐瑛多少有些失望。
走出一段路后,唐瑛方发现,街道上人们的表情却比洛阳城里的人们平静许多,身边有马车经过时,也仅仅看上一眼又匆匆继续自己的行程,毫无猎奇之色。这不由得让唐瑛感觉到长安人身上那种泰然处之的大度。
再前进了一段路程后,唐瑛突然噗哧笑了一声,惹的她身边的张小六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原来,唐瑛此时才反应过来,现在的长安城还不是几十年后的长安城,昨天的战火和今天的厮杀正在上演,作为新兴王朝的都城,它的紧张可想而知。她此时想看到传说中的繁华岂不是很可笑。
然而,即便是这样,唐瑛也能看出,这个城市里的人们都没有任何惊恐之色,也没有别处城池看到的悲凉与厌烦。或许,这就是古都的魅力吧,它具有的不仅仅是古朴,还有一种天生的大气度和王者风范。
正因为有这种基础,当硝烟散去后,这座城市所散发的活力和魅力,也是别的城市无法比拟的。这一刻,唐瑛明白了大唐盛世时,长安为什么会成为名扬世界的大都市了。而那位能把这座城市变成世界都市的千古明君李世民,此时在唐瑛心目中的地位从遥远的传说一下子拉到了眼前的身临其境,她突然有一种冲动,命运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能近距离观察这位明君,如果真能亲眼目睹千古一王的风范,她的此生也活的太满足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建成
在张小六的引导下,唐瑛他们穿过了此时还不算繁华的朱雀大街,在朱雀门再次经历了一番盘查后,方进入到了长安城里的皇城,大唐的中枢地区。在皇城西的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有着三跨间的院子显得很清幽,不像是将军的住处,倒像个文官的住所,这里就是李渊赏赐给秦琼的住所。
先期到达的秦家人早已把这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见到张小六,都知道秦家人终于到了,顿时欢天喜地地迎到了门口,几乎是簇拥着将秦母等人从马车上迎下来,一直走到了正堂。唐瑛微笑着看着他们进入房间,自己却打算带张小六他们去找驿站住两天,然后马上启程返回洛阳。
倒不是唐瑛不想好好逛逛长安城,她很想,但她不能。跟随李密过来的瓦岗旧将留在长安的不在少数,常何、孟义等人都认识她,万一被碰上,再被误以为她投靠了李唐,或者直接被人举报给了李唐的朝廷,可就惨了,不止是她,连单雄信也要倒霉了。
“唐将军,唐将军……”正当唐瑛拉马想离开时,秦家的家人却跑了过来:“将军怎么要走?府上已经安排了将军和这些弟兄们的住处。”
唐瑛笑笑,摇摇头:“我对秦将军的承诺已经完成,这就离开,就不麻烦你们了。”
“这怎么能行?”那家人急了,一把拽住唐瑛战马的缰绳:“将军不能这样走,怎么也得等我家将军出征回来见上一面才说吧?”
“何必。”唐瑛笑道:“君子之交,不需要这些客套。秦将军回来后,你们就对他说,唐瑛完成了自己的承诺,走的无愧于心。”
“唐瑛。”正当唐瑛努力想让那家人松手的时候,秦母和程母在侍女的扶持下都走出了堂屋,秦母半开玩笑半埋怨道:“莫非嫌我们招待不周,竟要这般离开?”
这话说得有些重,唐瑛赶紧松开缰绳,走了过去:“老人家,唐瑛只是不想麻烦您了。您看,我一定要回洛阳,在这里耽搁久了,也不好。秦将军出征在外,归期不定,我真的不能留下等他。”
“太久不行,留几天也不行?”程母也是一脸不乐意:“你这孩子,人不大,可就是太老成了,心思太重。我知道你们有事,但也不忙于这两天吧,让老婆子感谢感谢你,做点好吃的慰劳慰劳你,也不成?”
唐瑛苦笑了:“程家母亲,瞧您说的,我哪儿有心思重?这不是洛阳那边也不平静嘛,路上又打仗,我只是想早点回去而已。”
秦母也明白唐瑛的难处,想了想道:“这样,你再待上两天,我还有一事请你帮忙。”
“老人家有何事?”
秦母正色道:“唐瑛,我虽妇人,却也知道一个义字两肩挑的典故。我儿的性情你也知道,一年的时间,我担心他,他也担心我。心里放着事,打仗的时候就会分心,我怕他出什么意外。”
唐瑛一下子就明白了:“老人家是想让我给秦将军他们带个话过去?”
“不,是带信。”秦母拉过唐瑛的手拍了拍:“老身还能识文断字,欲写一封家书,请你带去前方交予我儿。我知道,你也是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有本事,有担当,你帮我送这封信,我心里才踏实。”
虽然秦母字字在说请唐瑛帮忙,但唐瑛却马上想到了其中的用意。送一封家书而已,哪里用得着她亲自去,裹在军需文书中送去也好,让家人跑一趟也罢,都很平常。秦母一再强调让她送去,她就知道,秦母是别有用心了。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秦母见唐瑛陷入深思中,她也不催促,只是命令家人将唐瑛的战马牵去好生喂养清洗,并安排好张小六等人的住处后,自己方上前拉住唐瑛的手往里带,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轻声道:“今日暂时在家里休息一晚,待明日看过长安城后再走。”
唐瑛此时还能怎样,只好笑着点点头。也罢,想想再说,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老夫人,老夫人,快,太子殿下来看您了,已到二门。”
随秦母还没有走进堂屋,秦府的下人就急匆匆地跑进来通报,不仅秦母他们,连唐瑛也愣住了。唐太子?李建成?
唐瑛对这位太子的故事并不熟悉,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和李世民的太子之争,演义上正是被秦琼所杀。所以,突然听到李建成来看望秦母,唐瑛内心的惊诧可想而知,同时,也为李唐拉拢人的手段感到惊讶,要知道,他们从进城到秦府,中间并没有停留,李建成这么快就过来了,可见是对城门守将早有嘱咐。
事情的确如唐瑛分析,秦琼和程咬金等人的投奔,并且是在李唐最困难,王世充最强的时候,用阵前堂而皇之的方式离开王世充投向李唐,让李渊大为高兴,要知道,这样的投奔所起到的榜样作用非常强大,李渊自然要大大地给足秦琼他们赏赐,以便让世人看到他重用良将贤臣的明君风范。
事实证明,秦琼他们的投奔和李渊对他们的重用果然起到了千金买马骨的作用,在短短两个月里,先后数十人脱离王世充和窦建德等阵营投向李唐,同时还有不少小股义军也向李唐靠拢,原李密的旧部因李密之死而惶恐不安的心也随着李渊对秦琼等人的重用而放下了不安之心。
李渊用人上,不仅仅是表面上的赏赐,还有不时的关心,最为突出的表现就是太子李建成经常代表皇帝前往各将军和大臣的府上,虚心求教,嘘寒问暖,将李唐起家时管用的怀柔政策发扬光大,从而赢得了关中、关东和陇西等地大批士族、贵族和门阀的拥护,更是获得了出身底层的将领和庶出大地主们的拥戴。
明德门的守将把真正的秦母等人已经到达长安的消息急速禀报到东宫后,李建成放下手中的事就赶了过来。
“参见太子殿下。”秦、程两位老母带着家人忙迎了上前,李建成已经进来了,身后的侍从捧着两匹绢布。
“快免礼了。”见众人过来要跪拜,李建成赶忙疾走几步上前阻止众人行礼。
秦母和程母赶紧谢过太子:“谢殿下关爱。刚到这里,一切还未曾收拾,失礼之处,还望殿下包涵。”
李建成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未曾顾及两位老人家路途劳顿,就来叨扰,抱歉、抱歉。”
秦母忙回答:“殿下太客气了,请屋内奉茶。”
“好,请。”
唐瑛默默地站在人群后面,不时地抬眼打量李建成。中等身材,出众的容貌,清新脱俗的气质,挺直的身板丝毫没有强权者的霸气,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位面带温和的笑容,说话轻声慢语,举止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与小说中那位谋害兄弟,残忍好色的反派角色对上号。这样的李建成,与小说中的李建成,相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不过,笑面虎在这个世上也多的很,表面之下的文章,谁又能一眼看的清呢?
和秦母同走一线的李建成边笑边走,也在打量这些人,目光看到唐瑛的时候,稍作停留又扫向别人。唐瑛和她的这些弟兄也的确不同于一般的家人,军人的烙印在身上已经抹不去了。作为带兵打过仗的人,李建成一眼就看出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家人,而是训练有素的军士。
“老人家,这些小兄弟可是护送您前来的秦将军的老部下?”
秦母看了看默默退后几步的唐瑛,笑答:“不是,他们以前和我儿一起打过仗,算是朋友吧。现在不想打仗,都回乡种地了。此次却是为了义气,前来护送我们的。”
“哦?”李建成随着秦母的目光再次把目光看向唐瑛,秦母的回答让他略感意外,同时也有些好奇了:“竟然是秦将军的朋友,失敬了。这位,怎么称呼?”
“不敢,在下王英,曾受秦将军大恩,此次送秦家母亲前来长安,也是报恩。”唐瑛再次后退一步,躬身回答,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此时的她不能和李唐扯上关系,同时,在她内心来说,也不想和这样的大人物扯上关系,作为一个普通的百姓,与这些人的距离越大越安全。
李建成在唐瑛回答自己的时候,仔细打量了唐瑛一番,不高的个子,身材略偏瘦了一些,低着头,看不清五官相貌,没什么特别出众之处。虽是躬身回答自己的问题,但站姿不亢不卑,语气也是淡淡的,没有慌乱,也没有邀功之意,倒真有那么一点侠士的味道。
李建成虽然看到了唐瑛后退的举动,一时却没多想,普通百姓见到当朝太子,略有敬畏这很正常。眼前这人能冒着危险为友千里奔波,应该是可造之才:“王英?好名字。王兄弟仪表堂堂,千里护送友人之母,可谓义士。可愿留在长安?我看王兄弟也是怀才之辈,朝廷需要你这样的才俊。”
不愧是太子,拉拢人的活路张嘴就来。唐瑛苦笑了一下,再次后退一步:“太子殿下的好意,王英心领了。王英家乡还有些俗事未了,暂时不能背井离乡为朝廷效力。”
秦母知道唐瑛的为难之处,更明白唐瑛为单雄信之心,虽然她刚才还在努力为唐瑛营造上进机会,但此时她也不想揭穿唐瑛的谎言,唐瑛这样的好孩子,以后还机会出人头地,不忙在这一时:“太子殿下,王英说的是实话,他家中确实有事,暂时不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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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秦母也这样说,李建成倒是不怀疑唐瑛的拒绝了:“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王英,若是你愿意,安排好家中之事后,可来长安太子宫找我,我一定安排好你的前程。”
“多谢太子,王英记住了。”
李建成回头对手下人嘱咐道:“去我宫中取五十两足银来。”嘱咐了手下,他方对唐瑛笑道:“区区东西不成敬意,回去后安排一下家中用度,也算我替秦、程两位将军谢你和这些兄弟的护送之义吧。”
唐瑛一愣,想了想,躬身领受了这份赏赐,要知道,五十两足银,在这个时候,这可是一笔很大的财富:“多谢殿下赏赐,王英记住殿下这份情了。”
“呵呵,眼下乱世,百废待兴,朝廷需要人才,我还是很期望你能尽快为国效力。”
“是,王英记住了。”
李建成在这里待的时间也不长,随便和秦母等聊了聊家中情况,谈谈一路上的辛苦后,就起身告辞了。他手上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突厥使者又来了,他得想办法打发走;前方打仗,他得筹集足够的粮草来支撑战争;河南、山东的地盘被占领,逃回长安的将领等要重新安置,阵亡将领的家眷要抚慰;北边对突厥人的防范要抓紧;长安这边需要拉拢的门阀贵族还很多。就在这一通忙碌中,他还要和一些大臣商议唐律的制定,国治的首要就是法治。
离开秦府,李建成没有急着回太子宫,而是勒马出了皇城,向东市而去,在东市靠城墙处的一低矮房屋前,李建成驻足了片刻,方慢慢走了进去。这里,住着刘文静、刘文起的老母和妻儿。刚见了秦琼和程咬金的母亲,又来见刘文静的母亲,李建成心里真不是滋味,她们的境遇完全是冰火两重天。
刘文静和其弟刘文起在去年十一月以谋反罪被处决了。这是一桩绝对的冤案,长安城内,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这是一桩冤案,连当初审查这桩案子的李纲、萧瑀也对皇帝李渊说,刘文静虽有不满之心,但那仅仅是针对裴寂,绝不是谋反。
但李渊宠信裴寂已久,裴寂因为刘文静处处与他作对,一直想致刘文静与死地,抓住这么一个机会岂能放过。在裴寂的谗言下,李渊最终将刘文静兄弟两人以谋逆罪处决。大概是他也觉得有些过分,总算放过了刘文静的家人。
但是,被抄没了家产,刘家人的生活可想而知,虽然有秦王李世民不时派人送点东西过来,但毕竟没了一切,只能勉强在这里过日。
李建成也知道刘文静冤死,但当时李渊正在气头上,太原的战局一塌糊涂,山东又被窦建德占领,唐军完全没有立足之地,河南的王世充趁机四处侵占唐在河南的地盘。那段时间,不光是李渊,李唐的朝廷上人人愁眉苦脸,个个忙的焦头烂额。
所以,当李建成为刘文静的说情被李渊一口回绝后,他也就没有据理力争下去,而是默默地看着冤情发生。刘文静死后,李建成得知刘家人生活艰难,加上李渊此时也没那么生气了,他方敢过来看望一下刘文静的家人,嘱咐下人关照一二。
“高鸟尽,良弓藏。”刘文静死前的自嘲其实也是一种历史写照。自古功臣良将有好下场的真是太少太少。历史的残酷和真实在这种事情上的表现尤为突出。父皇杀刘文静错了,这是个教训,做一个合格的君王不易,做一个杰出的君王就更难!这一刻,李建成想了很多,他唯独没想到的,却是自己那个杰出的弟弟,李世民在为李家打江山,而且一直带兵在外,将来也是一个大功臣,也将面临高鸟尽良弓藏的那一天。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存
唐瑛在长安逗留了两天,她思考了许多事情。秦母让她去送信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让儿子说服她留在唐营,为李唐效力,搏一个好前程。对于这一点,唐瑛并不在意。秦母的好心她可以领受,但她的一生不会被任何人主使,前程对她来说不过是人生游戏,怎么玩,是她自己的事。
唐瑛思考的却是她从河北回来后一直在想的问题。历史是什么?她在以前的时代里,曾经为历史下过定义,历史是人类进步的轨迹。眼下,她回到了一个过去的轨迹中,这段轨迹正好是历史中很精彩的轨迹,有不少出色的人物,也有不少铭刻在历史轨迹里的事件。
按照后世书中所写的那些穿越定律,生活在这样的轨迹中,又具有这个时代的人所没有的知识,唐瑛的生活也该不同凡响才对。但几年的生存经验让唐瑛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个人的力量在历史进程中所起的作用简直是微乎其微,特别是在固定的历史时期,一个普通人,想要去改变一段历史很难,要想获得成功,就更难,其中所需要付出的努力有多大,简直是无法想象。
唐瑛自付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也知道自己即便努力恐怕也没有成功的可能。想起自己以前所做的努力,除了给别人留下她很特殊,喜欢胡思乱想的印象以外,改变了什么?什么也没改变。渺小的自我,这才是现实。
既然努力没有成效,能力又不足,也没有实力,那么,何不让自己活的潇洒一些,自在一些?认清现实,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她的运气已经很不错了,生活在男女地位并不算完全从属的隋唐交替时代,否则,就凭她标新立异的行为,“胡思乱想”的想法,单雄信早把她给嫁出去或者扔出去了。
想到这些,唐瑛自嘲地笑了笑,看来,人的运气比努力更重要,如果她穿越的时代是则天大帝的时代,或许还能玩玩什么实现抱负,改革朝政之类的。即便那样,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人能真正赏识后世的知识和思想,倒是很可能被那些当权者或保守派把她当成妖孽、野心家之流给杀了的可能性更大。
有了这些想法,唐瑛再次走上朱雀大街,看到那些脸上带着淡然神情的路人时,就更想嘲笑自己了。到这个时代八年了,她表面上溶入了这里的生活,思想上却还在千年以后。她的知识、思维模式、行事风格,都已经固定下来,怎么也改变不了了。
当那些著名历史人物和事件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虽然发现与记忆里书中的人物和事件有所不符,在判断上却总是下意识地偏向了记忆为真,而不是现实为真,还真有些眼见也不为实的感觉。她还是没有真正地成为一个“古人”呀!
既然以前的思维方式错了,那么从现在开始进行改变也不错。改变自己的思维方式很困难,改变行事作风也很难,但是,她可以尝试做一个平凡的人,通过努力让自己和自己周围的人生活的稍微好一些应该能够成功吧。虽然过不了种菊东篱下的苦日子,但能淡然生活在市井之中,也算不错!
定下了生存目标,唐瑛觉得,自己整个人一下子轻松起来,不用再去考虑历史该如何发展,不用再去想明天的战争是什么,等她把单雄信从王世充阵营里拉出来,不管单雄信是去为李世民效力也好,是退隐山林也罢,只要他还能活着,她的事件就算办完了,她就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平淡且幸福的普通生活了,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将是美好的。
唐瑛并没有想到,个人无法改变历史,但,历史却一定能改变一个人。更重要的却是,人必须学会随波逐流,她还没有意识到,她要生活在人群中,她要彻底地溶入到社会中去,就注定她会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而改变自己。因此,当她心中还有事情横亘的时候,她永远也不可能过上淡然的市井生活。
可这个时候,自认为想通了一切的唐瑛,决定要适应这个社会,决定要当一个贞观盛世的顺民,于是,欣然接受了秦母的要求。一方面,李世民这个活生生的人吸引着她的目光,让她有了去亲眼见识一下贞观盛世制造者的冲动;另一方面,如果亲眼目睹了李世民的不凡功业,她就可以用事实教育单雄信,将他拉出王世充的集团。
带着这样的目的,唐瑛接过秦母的亲笔书信,带着张小六他们踏上了去山西的路途。秦琼和程咬金投向李唐政权后,就归属秦王李世民统辖,而且颇被李世民倚重,特别是秦琼这个精通骑术的马军总管。而李世民率领着李唐的精英部队,此时正在山西和刘武周的大军对峙,对峙地点:柏壁。
唐瑛走了以后没过几天,徐世勣,不,现在应该叫他李世勣了,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秦府大门外。李世勣已经在秦王李世民处效力了两个月了。
武德二年十月,李世勣在黎阳被夏军擒获后(一说是李世勣的父亲被窦建德捕获,李世勣为了父亲而降窦建德),受到了窦建德的优待和赏识。窦建德不仅让李世勣担任了左骁卫将军的要职,还依旧让他统领部队,并很“善意”地将他的父亲养在了大夏的新都城洺州。
李世勣并没有因为窦建德的“仁德”和拉拢之举就欣然真心归降窦建德,而是一心要离开窦建德回到李唐。他聪明地看到了窦建德优柔寡断的弱点,也有些不耻与那些隋朝的旧吏遗老们同朝为官,在他看来,窦建德必败,李唐必兴。
但是,李世勣并没有采取逃走的法子离开窦建德,而是想采取立功的方法回归李唐,他想找机会杀了窦建德,带着整个大夏的地盘向李唐献礼。在采取了一系列政治手段和军事行动博得了窦建德的信任后,李世勣准备好了一切。
然而,天不遂人愿,以后对突厥和高丽人无往不胜的李大将军,眼下对上窦建德却是屡战屡败,连设计好的计谋也因为窦建德的妻子难产而流产了。计谋未成功,杀人灭口行动不彻底,于是,预谋被揭穿。
危急之下,李世勣连通知老友和接走老父的时间都没有,孤身逃之夭夭。结果,与李世勣一起策划反夏的李文相被窦建德抓获,斩杀,而李父则因为窦建德的仁慈侥幸保住了性命。
窦建德这种不分敌我一律优待并给予信任的特点既让他获得了一部分人的忠心,也让他失去了打天下的资格。慈不掌兵,对敌人过于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两年后,正是李世勣的努力,将窦建德的大军堵在虎牢关外,从而使得这位隋末舞台上的仁王大败于唐军,丢掉了性命。这却是后话了。
李世勣逃到长安后,被李渊大加赞赏,这种宁死也要回归的忠臣自然要赞赏和重用,被委任为行军总管,归秦王李世民统辖,马上参与和刘武周宋金刚的大战。他这次奉秦王将令回长安向皇帝李渊禀报前线战况并押解军粮等物资回前线,知道秦母等人已到长安,特意前来看望,却与唐瑛擦肩而过了。两人真要碰上,唐瑛能否离开长安,可就难说了。
唐瑛他们来到柏壁的时候,两军对峙已经有五个月了,在此期间,双方在外围展开了一些列战斗,互有胜负。
武德二年十二月,宋金刚手下猛将尉迟敬德和寻相打了一场非常漂亮干脆的截击战,将奉旨前往夏县消灭投降刘武周的叛将吕崇茂的唐军李孝基部全歼,永安王李孝基、独孤怀恩、于筠、唐俭等人全部被擒获。独孤怀恩逃跑成功,而李孝基也想逃,却失败了。逃跑未果的李孝基最终被刘武周斩杀。他算是李唐一统战争中牺牲的最高级别人物,也是李家亲王中牺牲的第一人,李渊对此悲痛万分,为此辍朝三日为他招魂哀悼。
武德三年一月,拿下唐军偏师的尉迟敬德和寻相却接连两次遭受到秦王李世民的狠狠打击,真是一报还一报,报的非常快。勇猛的尉迟敬德在秦琼和殷开山的联手打击下,只能落荒而逃。而能在李世民设下的伏击和两员猛将手中逃出生天,尉迟敬德的能力也真厉害,李世民从这日起,开始注意尉迟敬德这个人。
武德三年二月,唐将秦武通终于拿下了威胁唐军身后的重要城池蒲坂,彻底解决了李唐大军前行的障碍。同月,李唐皇帝李渊亲临前线慰问将士,并在黄河岸边将意图谋反的独孤怀恩设计擒获斩杀,为新兴的大唐和儿子李世民消灭刘武周的势力消除了一大隐患。
三月,李渊和李世民在蒲坂会晤,父子俩在对敌情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后,李渊最终同意了李世民定下的继续与宋金刚对峙的策略。武德三年三月底,固守浩州近一年的唐将李仲文派手下骠骑将军张德政,率军突击了宋金刚的运粮部队,并成功占领张难堡,彻底切断了宋金刚的军粮道,唐军反击的时机就要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追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山脊上的时候,唐瑛已经站在小山坡上了。这座山坡位于唐军大营的西侧,与宋金刚大军之间隔了一条不宽的小山谷。昨日到达柏壁军营外的时候天色已晚,唐营的火把清晰可见,唐瑛就没有冒失前往军营寻找秦琼等人,战争状态下,她不想弄出什么动静来惹人注目,就带手下宿营在小山坡的北侧山脚下。
天色微亮后,唐瑛独自离开宿营地来到小山坡的坡顶上,她是被晨曦的美景吸引来的。然而到了山坡顶上一看,竟然将唐军的军营看的清清楚楚。唐瑛一乐,趁清晨无人注意,她决定先观察一下唐军扎营的能耐。结果,唐军的阵营没观察到,她的目光却被一阵喊杀声吸引,循着声音一看,一场小规模的追击战就在山坡下的山道中发生着。
站在山坡上,唐瑛能清楚地看出双方人马的盔甲。很快,她从追击的百余人中发现了好些具有明显特征的人。这些人的身材都是大块头,具有突出棱角的五官异于中原汉人,唐瑛马上做出了判断,这些骑手都是突厥人,刘武周的部队中有突厥人,而这些人熟练的骑射功夫也在佐证唐瑛的判断。
奔逃的人也是十几个骑手,看衣着和盔甲,绝对不是普通的骑兵或斥候,而是唐军中的精兵或将领。他们一边打马前奔,一边回身射箭还击,在敌人的追击和羽箭威胁下,不见慌乱,却显得十分从容,仿佛是在和对方进行一场狩猎游戏,而不是生死博杀。一方追,一方逃,双方人马距离这个小山坡越来越近。
在看清双方人马后,唐瑛半点犹豫也没有,拍马向下走了数十步,选了一个非常好的角度,摘下弓,引上箭,瞄准了追击而来的突厥人——凡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她不管谁是敌,谁是友,帮汉人杀突厥人,这是她本能的选择。
唐瑛此时并不知道,这些奔逃而回的唐军中不光有唐军的精骑兵,还有好几名大将军,其中不仅有她熟识的秦琼和程咬金,还有堂堂的秦王李世民。
昨晚半夜以后,李世民又一次带领十余名心腹护卫和秦琼、程咬金、殷开山等大将悄悄地前往宋金刚的大营前侦察敌情。李世民每次制定作战计划前,都习惯亲自前去侦察敌情,查勘地形等等,他不止一次对劝阻他的手下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身为统帅,他必须亲自掌握第一手材料,才能制定出详细的战略,才能打败敌人。
李世民的运气一向不错,似乎这也是老天爷的偏袒。三月底,得知宋金刚的粮道被李仲文部截断后,李世民就知道,他一直等待的决战机会就要来了,因此,更是频繁前往敌军军营前进行侦察。只是,这次运气不好,天快亮的时候,一名护卫的坐骑被草丛中突然窜出的兔子所惊,嘶叫声引来了敌人的注意,数百名敌军骑兵冲出军营向李世民他们扑了过来。
李世民他们虽然都是能征惯战的大将,但绝不会因此就傻到去和数百敌人搏杀,一声令下,十几个人是拨马回身就跑。一场小型追击战就此展开。李世民一边拍马前跑,一边回身射箭,阻击敌人的追击。
李世民的箭法是多年训练出来的,他的臂力和目力超乎常人,他的弓都是专门制作的强弓,比一般弓大而长,铁弦每一次拉满,放松后的铮音都会伴随出一声惨叫,全是一箭毙命。以骑射见长的突厥骑兵在这种凌厉的攻击下,也选择了缩头放缓追击速度。
一边奔逃,一边紧追,两股人马很快分出了坐骑上的优劣。唐军这些人的战马都很精良,奔逃的速度超过大部分敌人的战马,敌营里出来的追兵很快就被甩下一大半,剩下的百余名以突厥骑兵为主,他们精于骑射,也看出奔逃的唐军绝对不是一般的小兵,面对如此明显的大人物,彪悍的本性加上丰厚的赏赐激励着他们紧追不舍。
尽管甩下了大部分敌人,但人数上的劣势让李世民他们本应该选择快逃,尽快逃回本部阵地,特别是李世民的这匹特勒骠,四蹄撒开,真是如风似电,有腾空飞跃之感,要想追上这匹马,那是不可能的。但双方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却是李世民故意制造出来的。
李世民没有让战马加速奔跑,而是控制着奔跑的速度,和追兵保持一定的距离,保证那些敌人在他的弓箭射击距离内,方便他练习箭法。统帅这样做,下属自然也不好逃的太快,因此,双方人马就这样保持着一箭的距离玩起了我逃你追的“游戏”。
箭囊中的箭矢有限,当再一次探手却什么也没拿到的李世民反应出箭已经射完时,他发出了遗憾的叹惜,叹惜紧随其后的敌兵不能当他的活靶子了。山道的尽头就在眼前,越过这座低矮的小山坡,后面就是唐军的大营。李世民虽然叹惜了一声,却也庆幸他们都能安全回来。长笑中,李世民一抽战马,率先冲过了山道口。
跟在李世民身侧不远处的秦琼对自己发誓,当李世民的笑声传入他耳朵中时,他在那张坚毅冷酷的脸上看到几许得意,就像一个孩子成功捉弄了别人后的顽皮之笑。
李世民的战马刚刚跃过山道口转弯处,在他的斜前方却突然响起了弓箭声。李世民一愣,猛抬头望去,在距离山道口不远的山坡上,一人一马背对朝阳而立。太阳的光芒撒在那人那马的身上,棕色的战马和那人身上青黑色的藤甲上泛起薄薄的光雾,淡淡的金色光辉将一人一马轻柔地裹在怀里。
如果不是有一支又一支长箭连珠般地从那人手中飞出,快而准地飞向敌人,如果没有战马时不时地甩一下头,让鬃毛飞扬起来,李世民几乎怀疑他看到了一副画,蓝天白云下,青草坡地上,淡金色光芒包裹的人和马,美丽而神秘的画。
李世民停下了前冲的步伐,他勒住战马,转过方向,定定地看着那人那马,那幅画面。那一刻,他产生一种幻觉,梦幻中的战士,梦幻中的人,梦幻中的马,这种幻觉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想法,那就是他要去触摸一下,摸摸那人那马。仿佛是为了证实眼前到底是自己的梦幻还是实实在在的画面,李世民下意识地拍拍战马的脖子,慢慢地向坡上的人走去。
唐瑛知道有人在向她走来,但她并没有看,她的双眼紧紧盯在突厥骑手身上,她的箭全部瞄准了突厥人。这一年多,她虽然不上战场不打仗,也不去校场专门训练,但对箭法的自我训练却没有停止过。现在,她的箭法已经非常娴熟,臂力和目力也达到了顶点,速度上的提高也使得她的箭能精准地射中目标,虽然说不上百发百中,但目标是活靶子一般前冲的大块头突厥人,每一声弦响,就会有一名突厥骑手应声坠马,例不虚发。
勒马站在唐瑛身侧,亲眼看着一支支长箭从面前的人手中飞出,准确无误地收割着一条条敌人的性命,竟是无一虚发。李世民终于确定,他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是一名神箭手在阻击敌人。
李世民并没有因为眼前的画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人而失望,相反,他在确定了这是真实的人后,马上就被年轻人的箭法所吸引。拉弓引箭,松弦放手,伸手取箭,再拉弓引箭,射出的每一箭没有过多的瞄准动作,只是灵巧地稍稍变化一下角度就能精准地射中每一个目标。如行云流水般顺畅的动作一气呵成,让他看的赏心悦目,竟是舍不得把眼睛从那双灵活的双手上挪开。
精于骑射的李世民只需多看两眼就发现,眼前这人的臂力并不强,他的箭法走的是快而准的路子,与自己的箭法以力量为主完全不同。作为箭术高手,李世民很清楚,这一套看似简单轻松的动作,却需要成千上万次的练习才能做到,而做的如此熟练,这般自然而然,更是需要长常不断地训练才能累积出来。这种练习的强度和毅力也绝非一般人能办的到。
射出去的箭已经有二十多支了,射箭人的双手依旧灵活,身体依旧稳健,出去的箭矢依旧精而准地插入敌人的身体。李世民越看越喜爱,越看越佩服,不由自主地赞了一声:“好箭法。”
发自内心的称赞在唐瑛耳边响起的时候,唐瑛才寻空扭头看了一眼走到了她身边的人。没有时间和身边人交谈,唐瑛继续完成给自己下的阻击任务,箭囊里的箭继续飞向敌人。
此时,唐营里的人马分出一部分向这个地方冲来,冲过山道口迎向了追击者。而先前被追击的将士们已经越过了山道口,此时又跟随大队人马反身向进攻的敌人杀了过去。追击的敌人赶紧拉马转身就逃,就像追击过来一样,逃的也不慢。追逃双方变换了角色,很快就跑出了箭矢能达到的距离,没了目标,唐瑛这时才放下执弓的手臂,翻身下了马。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初识
李世民也下了马,含笑看着眼前的年轻小将。一场小型战斗结束了,他的箭射杀了不少敌人,但,他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到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在他身上也找不到一点胜利的兴奋,似乎眼前的战斗是件很无聊的事情,过去了就算了,没有值得他骄傲和回忆的东西。
“小兄弟是哪位将军的部属?我没见过你。你叫什么?”
唐瑛知道这人来到她身旁已经有一会儿了,也能感觉到这人一直在观察她,除了那声称赞外,这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唐瑛一贯冷漠,对方不说话,她更不会说话。此时听到这人再次发话,唐瑛甩甩有些发酸的手臂,慢慢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先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先上下打量此人一番。这人把她看够了,也该换她来观察他了。
挺拔威武的身躯包裹在青黑色的铁甲中,头上金黄色的铜盔上红缨飘舞,左手牵马,右手持一张大弓低垂在身侧,看着她的脸上有淡淡灰尘痕迹,而刚毅的线条,两道分明的唇线,挺直的鼻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组合在一起,给唐瑛一种面熟的感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年轻、傲气,这是唐瑛得出的第一印象。
再仔细看一眼此人的表情,脸上的表情虽然显得有些严肃,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却包含着笑意和一丝赞赏。把人看清楚了,第一印象也有了,唐瑛开始快速地将此人与她见过的名将进行比较:此人很年轻,年龄应该与罗士信差不多;此人很傲,他的傲气也与罗士信差不多;此人很自信,他的自信一点也不必秦琼少。但此人身上却有罗士信和秦琼都不具有的气质,那种天下舍我其谁的气质。唐瑛从心里给出一个上等评价,这位应该是历史上很有名的大将军吧?至少,比罗士信更有名气才对。
歪头想了想,唐瑛快速搜索了一下记忆,没与历史上的谁对上号:“我不是你们的军士。”应声回答了此人的提问,唐瑛又好奇地看了看此人,就刚才所见,这个人的箭法也不错,他到底是谁呢?会不会是那位著名的军神李靖?
李世民含笑站在那里,任凭唐瑛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移动,如此大胆的军士让他感到有趣,他在想,是不是马上把他任命为自己的贴身护卫,慢慢培养一下,应该能很快成为一名年轻的将领。
然而,唐瑛的回答却让李世民有些意外,这人居然不是自己手下的军士,他立马有种淡淡的失落。但他很快调整了心态,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手下的部属,他都要延揽到自己帐下,不仅仅是这手不错的箭法,还有对方这种淡泊的气质更引发了他的喜爱。
“哦?原来是位义士,失敬。请问义士尊姓?”
“在下王英,受人之托前来寻找几位将军。”
唐瑛来的目的很明确,既然这人是李世民的部属,她想省点事,通过这人快点找到秦琼。但她也耍了个心眼,没有说出真实姓名。一来,她不想给秦琼等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她办完事就要回洛阳,还是少惹事的好,三嘛,在长安已经告诉李建成她叫王英了,另外换个名字一旦穿帮对秦母等人不好。
李世民听了唐瑛的话却是心中一喜,看样子这位是手下某人的朋友了,这样就好办了:“不知王英兄弟要找哪位将军?”
“秦叔宝和程知节。”
李世民半点犹豫也没有,立即回头扬声高喊:“秦琼、程知节何在?过来。”
李世民没有看见,在他高喊秦琼、程知节以后,唐瑛的脸色刷地变了。眼前这人居然是李世民,只有李世民才会如此高声喊人,只有统帅才会毫无顾忌地直呼大将姓名。怪不得这人给她的感觉如此出众,怪不得她有点面熟,李世民和李建成的五官还是很接近的。但,李世民身上却比李建成多了一股子霸气,那种天生的领导者所具有的独特气质。
如果说,她见过的李建成是春天里的风,自然而温和,那么,李世民就是夏天的骄阳,炙热的烫人。脑子里快速地将李建成和李世民做着对比,唐瑛悄悄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李世民的距离,并低了头。一直以来她的确有亲眼目睹千古一帝的冲动,但真正和李世民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后,她却觉得这人太厉害了,这种炙热的霸气给她的感觉很危险,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喊过人后,李世民转过头时,唐瑛已经低下头,他没有看到唐瑛急速变化的表情,笑道:“两位将军可能还要等一下才能过来,不知王英兄弟与他们……”
李世民的话还没说完,程咬金的大嗓门就传来了:“来啦。来啦,谁在找我?”
唐瑛抬头一看,两名大将急匆匆地向这边走,灰尘布满了铁甲,满头满脸的尘土,将他们的本来面目都遮住了。唐瑛赶紧对李世民点点头,快步迎了上去,她不想和李世民有什么瓜葛,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就想逃避,不想让李世民知道她是谁,她就要掌握主动才行。
“两位是程将军和秦将军吗?在下王英,受人之托为两位将军带来家书。”
程咬金闻声一看,咦,这不是唐瑛嘛,什么王英?他张嘴就要叫,秦琼见机却很快,猛地拽了程咬金一下,自己带着笑迎上了唐瑛:“多谢兄弟,可是我母亲请兄弟送信来的?”
对程咬金的大嘴巴,唐瑛真是暗自捏了把冷汗,直到秦琼抢先说话,她才松口气:“正是。两位将军的母亲和其他家眷都已经平安到达长安城,安置好了。老人家不放心两位将军,怕两位牵挂她们而有损身体,特意让在下前来转交平安家书。”
程咬金不傻,唐瑛和秦琼一唱一和,在秦王眼皮子下撒谎加演戏,一定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想到唐瑛的身份,他似乎明白了,赶紧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喊叫,乐呵呵地走了上前:“我娘哪会写什么家书,小兄弟哄我高兴的吧?”
唐瑛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回身从马鞍下摸出小包袱,当着李世民的面打开,里面果然有两封书信,分别写着秦琼和程咬金的名字。将两封书信都递给秦琼,唐瑛方笑道:“这我可不知。将信交给我的人只是嘱咐我把信亲手交到两位手上,然后讨一封回信即可。”
秦琼此时很激动,母亲安好的消息比什么都强,眼望唐瑛,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兄弟不远千里相送,秦琼实在是感激之至。”
“将军言重了。”唐瑛微微低头,认可了这笔人情,她知道,以后,或许她真有需要秦琼还这笔人情的时候。
“我说不上什么感激的话,就一句,小子,你以后有啥事需要老程我做的,尽管吩咐。”比起秦琼的“斯文”,程咬金痛快的多。
李世民此时已经走了过来:“原来王兄弟是为两位将军送平安家书的。这下,两位将军总算放下一桩心事了。”
秦琼忙笑着回答:“多谢秦王。来,王英兄弟,我为你引见,秦王,我们的统帅。秦王,王英兄弟就是护送我母亲脱离王世充追捕平安到达长安的那位朋友,是我秦家的恩人。”
唐瑛的脸色一下子变的不太好了,刚才还算配合自己,转眼却这样介绍她,这是明摆着要拉她入伙了,李世民不对她感兴趣才怪。完了,不知道李世民会不会也像李建成那样要留她?她感觉到,李世民恐怕不像李建成那么好糊弄。
果然,听了秦琼的介绍,李世民眼睛一亮,欢喜的神色也显现出来。原来,秦琼到了唐营后,也曾对李世民说起自己的母亲被友人藏了起来,将来一定能平安到达长安,所以,李世民对秦琼的这位友人一直很有兴趣。眼下,这位不惧危险,千里护送朋友家人的义士就站在他面前,而且还是这样一位年轻的神箭手,李世民对“王英”的喜爱就更进了一层。
“没想到,如此有情义有担当的义士却是这么年轻英俊。王兄弟还是神箭手,箭无虚发,养由基也不过如此。叔宝他们有王兄弟这样的朋友,真让本王羡慕!”
唐瑛苦笑了一下,没想到历史上的千古一帝还会拍马屁,只是,这位拍马屁的功夫太差,这一串溢美之词听在她耳朵里,却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民拜见秦王殿下。”
李世民还想再说几句,身后传来众人的呼喊声,却是军营里的大将和长孙无忌等人寻了过来。
李世民对唐瑛笑了笑,转身迎了上去:“本王在此,好好的,你们穷叫个什么。”
长孙无忌拍马冲过来,跳下马后顾不得别的,先上下打量了李世民一番,见李世民真的没事才松口气:“听到军士禀报说秦王被敌兵追击,可吓出我一身的汗。秦王,下次出去,还是带上我吧,与其提心吊胆地等你消息,不如在一起杀敌痛快。”
“就是呀,秦王,你千金之身,老这样涉险,万一有个什么,我们可担待不起。”翘嘴说埋怨话的却是丘行恭,他跑出来却没杀到敌人,心里很不痛快。
没被李世民带上的将领都在表示不满,而那些书记记室等文官也不满李世民这种事必亲躬的涉险行为,因此在两人的带领下,不满声一片。唐瑛站在一边听着这些声音,眼睛紧紧地盯在李世民身上,等着看李世民的反应。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招揽
唐瑛并不知道,李世民对这样的场面早熟悉透了,他每次出去回来后,都会遇到这样的迎接场面,因此,同以往一样,面对部下的担忧,李世民扬声大笑,一指远遁而去的敌人扔下的尘土:“区区毛贼能奈我何。你们说,贼人能奈我等吗?”
他身边的秦琼、程咬金、殷开山等人也是扬声大笑,甚为得意。面对几十倍与己的敌人,几乎丝毫无损地回来,并杀死杀伤了不少敌人,他们怎能不为之骄傲。是的,主帅如此,秦琼这些悍将自然也没把这种冒险当回事。
唐瑛摇摇头,慢慢移动脚步想要离开这群“疯子”。虽然战场上杀死敌人对她来说已经习惯成自然,但她并不是这些悍将,并不会将杀人当成终身职业,更不会以此作为邀功请赏的功劳和炫耀的资本。
“王英兄弟。”李世民一边跟部下说笑,一边观察唐瑛的一举一动,见唐瑛要走,忙出声挽留:“呵呵,本王为大家引见,王英兄弟,叔宝的朋友,千里相送叔宝和知节的母亲到了长安,而后又不辞辛劳前来送平安家书,可谓义士。你们别看王兄弟如此年轻,他可有一手神箭,那可是箭箭致命,绝无虚发。今日打退宋金刚的追兵,王英兄弟居功第一。”
唐瑛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李世民这种隆重介绍的做法让她很是不舒服,她不要这么引人注目呀!转念一想,她肚子里也叹,李世民果然是李世民,招揽人才实属一流,就凭他把自己的锦上添花描述成雪中送炭就可想而知,秦琼等人最终选择为他卖命,不是没有道理的。
望着一群持有怀疑、羡慕、赏识等目光的大人物们,唐瑛微微一笑,用平淡的口气回敬李世民的热情:“秦王说笑了,秦王神箭天下无敌,王英些末伎俩不值得一提。至于刚才之事,也不过是恰逢其会,为秦王杀敌之举锦上添花罢了!”
唐瑛平淡的语气,略带冷淡的神情,明显地摆出了拒绝与众人交往的姿态。李世民有片刻的愣神,唐瑛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泼了过来,将他的热情浇熄。堂堂的秦王何时遇见过这样的人,并就不善于用语言来奉承人的他,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
倒是程咬金根本没听出李世民和唐瑛各自话中的意思,也看不懂别人的脸色。他一向佩服唐瑛的箭法,听了唐瑛的话,还以为唐瑛在谦虚,他咧嘴大笑:“秦王的神箭那是没得说。唐……大唐第一。嘿嘿,小家伙的箭法,那在……”
程咬金的话还没说出口,秦琼已经接嘴了:“王英,你就是太谦虚了,你的箭法我们都看在眼里,那些突厥人以骑射自豪,却都丧命在王兄弟的箭下,连我也得说一声佩服。”
唐瑛摇摇头,不再说话了。这两个家伙就像是商量好了,她一味躲避,他们却使劲把她往架上抬,生怕她死的不够快似的。
李世民想了想,走到唐瑛面前换了公事公办的语气:“王兄弟是何方人氏?眼下可要去往何处?”
唐瑛还没说话,秦琼道:“秦王,王英也是山东人。王英,反正你也没啥要紧事,眼下也不是农忙时节,不如在这里留几日,待我与咬金想好回信怎么写,再请王兄弟带回函与家母,可好?”
唐瑛很想翻个白眼给秦琼看,不用想就知道秦琼想干什么。但,她刚才已经说了要带回函回去,秦琼不肯写的话,她也没办法。只是,秦琼的提议其实正中她的下怀,她并没有打算马上离开。
“我倒是没什么急事,只是,不知道我待在你们大军中,可方便?”
“方便。”说话的人不是秦琼,却是李世民,见唐瑛不着急走,他那颗冷下来的心又热了起来:“军需官,给王兄弟准备营帐。”
唐瑛微微一笑:“不用。秦王,我还有二十名兄弟在后面,可否准许我带他们一同住下?”
“这……”秦琼愣了一下,想起了那些都是什么人。
“没问题,请他们过来。”李世民倒是一点也不犹豫,马上答应下来。
他如此干脆,唐瑛反倒是一愣:“秦王不担心吗?”
李世民看看唐瑛,突然大笑:“本王有识人之明,相信王兄弟。”
唐瑛也笑了:“名不虚传,王英佩服。”
李世民马上趁热打铁:“王兄弟肯不肯留在本王军中?”
唐瑛翻身上马,冲李世民微微一笑:“等王英见识过秦王大军的厉害再说此事也不迟。”说完,打马就走,去找人了。
“叔宝,这人到底是谁?”望望唐瑛远离的背影,李世民转身看秦琼了,把秦琼看的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秦王,王英真的是我们的朋友。只是,他一向为人冷淡,不合群。”
程咬金也忙说:“正是,正是。我娘就说,这小子太那啥,少年老成了。”
“哦?”李世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多大?可是经历过什么事?”
秦琼点头:“他应该不满十八。当初我们相识的时候,他不满十五,已经是这样了。听说,他身世凄惨,母亲惨死眼前,他被人所救后,就沉默寡言不怎么合群了。”
程咬金接嘴:“其实,相处熟了,小子还是很好玩的,也很仗义,笑起来很乖,我娘就喜欢他。”
秦琼斜眼看程咬金了,看的程咬金赶紧走一边去了。
李世民却笑了笑:“十八,也不算小了。他除了箭法好,别的如何?”他问的却是程咬金。秦琼的态度让他起了疑心,程咬金出名的直爽,从他嘴里应该能听到一些真实的回答。
被秦琼看了一眼后,程咬金不敢再乱说了,只得哼哼:“讲义气,有些鬼点子。”
秦琼顺着他的话点头:“正是,隐匿家母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上过战场吗?家世如何?”李世民追问了一句。他和李建成一样,一眼就看出唐瑛的一举一动都受到过正规的军人训练,绝不是所谓的民间侠士。另外,唐瑛身上那种淡淡的气质有些与众不同,不太像士族出身,也没有门阀子弟的那种自以为是,却又和隐居世外的高人子弟的脱俗飘逸具有很远的距离。
程咬金摇头了:“没问过,不知道。”
李世民把目光看向秦琼了,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秦琼苦笑了一下,唐瑛的家世出身等他真的不知道,只知道他是被单雄信救回瓦岗寨的,也听说过唐瑛憎恨贵族,却没人说起过唐瑛以前的家是什么样的:“秦王,属下没打听过,也没听人说起过。他倒是当过一段时间的军士,眼下已经回乡种地了。”
“哦。”秦琼话里明显带有保留信息,李世民沉思了一下,不想继续追问,至少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追问秦琼:“叔宝,我觉得此人有些与众不同。你们可与本王一起,努力留他在此。”
“这……”
秦琼的确有心让唐瑛归附李唐,他努力说服唐瑛留下一段时间,就是想让唐瑛亲眼目睹统帅李世民的过人之处,亲身经历李唐的发展,用事实让唐瑛明白该做什么选择。但是,他也知道,为了单雄信,为了报恩,唐瑛怕是现在不会留下。但是,这种原因,他却是暂时不能对李世民说呀。
想了想,秦琼一语双关地回答李世民:“秦王,王英曾经在战场上受过重伤,身体一直处于恢复中。他本人也像是厌倦了打仗,所以才在邙山一战失败后,就去种地了。属下也想让他留下,极力邀他暂住军营,就是想让他亲眼目睹秦王的英明,以激发他的热血,从而选择留下为您,为大唐效力。”
李世民点点头,秦琼努力挽留王英的用心他也看出来了:“原来是瓦岗军的人。那,你认为他能留下吗?”
秦琼摇头:“属下不敢确定。王英的确如秦王所言,很有些与众不同,他的决定恐怕也异于常人。且性子执拗,勉强不得,是个宁折不弯的人。但,王英也对属下说过,在众多势力中,他看好大唐。所以……”
“哦?他与你们一样也有投我大唐之心?”
“这……他与我们不同。王英他,他似乎对名利有些厌恶。”
“厌恶名利?呵,倒是想当个隐士不成?”李世民轻笑一声:“本王却觉得,此人怕是俗事缠身,想隐也不太可能。”
秦琼挠头了,他不能对李世民说实话,对唐瑛的心思也的确不太明白,因此,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李世民把眼睛看向旁边的一干心腹:“无忌,你对此人印象如何?”
长孙无忌摇头:“说不上,感觉很怪异,此人似乎有什么心事不想别人知道,又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但又似乎不那么脱俗。留下观察一下较好。”
房玄龄从旁走了过来,对李世民一笑:“臣看此人也有些特殊之处。特殊之人当可特殊待之,以殿下的雄姿与气魄,天下英杰莫不争相来投,何愁不能留下他。退一步说,即便真的留不下,也是他的损失,不是秦王的损失。”
李世民回头看看秦琼不知所措的样子,笑了起来:“说的好,特殊之人当可特殊待之。本王相信,能与秦、程两位将军为友的人也差不了。叔宝,王英逗留的日子,你就多加关照吧。”
“某将遵令。”秦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由地埋怨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幸好秦王大度,否则,这一关还真不好过。
李世民把手一挥,不再说王英了:“本王此次探查敌情,已尽知其虚实,走,回营商议破敌之策。”
第一百二十章 军中
几块大牛皮缝制成的巨大地图铺在中军帐的正中,褐色的沟渠,深青色的山脊,弯弯曲曲的黑色线条将几个红色的圆圈串连起来。唐军的主要将领和谋士全部围在地图旁,专心地听李世民讲他的下一步战略规划。
“宋金刚的粮道被断十来天了,据我们昨夜所见,宋军的军中已经出现恐慌情绪,估计宋金刚快支撑不下去了。如果本王所料不错,就在这几天内,宋金刚一定会下令撤军。他的大军将沿着这条线,向西北撤退,撤回晋阳城里。如果我们的打击有效,宋金刚最终只能选择撤出山西,撤出雁门关,回到刘武周的老巢马邑。”
房玄龄几乎趴在地图上,手指在马邑和太原之间来回移动:“一旦让宋金刚的大军撤出雁门关回到马邑,刘武周就能依靠突厥的支持继续跟咱们耗下去,得到一点机会就会卷土重来。秦王,我的建议是一定要打败宋金刚,即便消灭不了宋金刚的全部人马,也要消灭其大部分人马,让刘武周几年之内再也没有能力进犯太原。”
李世民摇头,他可不想和刘武周继续玩下去:“不是打败宋金刚,而是一定要彻底灭掉他,并消灭刘武周,让他们和薛仁杲一样,再也无法威胁大唐。灭掉刘武周,太原就不会再有威胁,我们才能放心地征战四方,一统天下。”
房玄龄和杜如晦同时看了一眼对方,没有说话。李世民的决心很大,但如何能一下子灭掉宋金刚和刘武周,可不是那么简单。
李世民指着柏壁通向晋阳的黑色线条道:“宋金刚撤,我军就追,一定要打的他无法停下来。只要杀了宋金刚,将他的人马全部消灭掉,我大军就向晋阳全部压过去。刘武周虽然占据晋阳,但这里毕竟是咱们的地方,要说守,宋军绝对守不下去。本王料他刘武周也不会死守晋阳。如此一来,我大军收服晋阳后,趁势北上,拿下雁门关,挥军马邑指日可待。”
“如果宋金刚采取步步为营,缓慢后撤的办法,不与我军速战速决,怎么办?”
房玄龄的担心并没有被李世民放在心上,相反,他哈哈一笑:“宋军断了粮道,就算宋金刚想慢慢走,稳着撤,他的士兵愿意吗?饿着肚子,慢慢走,岂不是更是找死?本王料他一定选择迅速撤退到介休或晋阳。”
房玄龄听了李世民的话,手指在地图上画着圈,画着画着,停在了地图上的一个小黑点处:“秦王,宋金刚无论撤退的快还是慢,都一定会派人攻打这里,张难堡。他肯定想夺回粮道,然后与我大军继续对峙或者决战。”
李世民点头了:“不错,此处关键。本王已经想到这点了。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意见?”
大帐里的人同时摇头。
“那么,有没有信心?”李世民环视了一下众人,大声道:“去年,我们消灭薛仁杲之前,不是也没想到能一战成功吗?可事实呢?有了上次的经验,本王相信,这一战,我们照样能取得胜利。”
“誓死追随秦王,消灭宋金刚。”喊声响亮的是这些悍将,他们被李世民自信的话语激起了血性。
“好。”属下的回答让李世民非常满意:“本王下令:刘弘基,你带两千人马北上与常何汇合,然后掩过交口,绕道前往介休一带,准备堵住宋金刚回撤的部队。”
“遵命。”
李世民抬头看看屈突通:“屈将军,请你率主力部队随时准备进击。殷开山,你作为屈将军的副手,一切行动均听令而为。”
“是。”屈突通和殷开山同时应声。
“李道宗。”
“臣在。”
李世民冲他点点头:“你带护卫即刻前往浩州去见李仲文,命他再向张难堡派出援兵,告诉将士们,一定要给本王死死地守住这个地方。”
“是,臣立刻出发,誓死守住张难堡。”
“本王亲率一万精骑,秦琼、程咬金、邱行恭、秦武通,你们跟随本王左右,随时准备追击宋金刚。”
“遵令。”四人的声音整齐洪亮。
安排了军事行动,李世民才对房玄龄笑道:“大军的保障就靠你们几位了。玄龄,做好兵进晋阳的准备。这次不收回晋阳城,本王誓不罢休。”
房玄龄点点头,表示明白李世民的意思:“臣明白。”
“秦王……”长孙无忌对李世民的安排颇有微词,不情愿地叫了一声。
李世民回身深深地看他一眼:“这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了。”
长孙无忌明白李世民所指,虽然想跟在李世民身边冲锋陷阵,但,思虑到李世民走后留下的诸多杂事,还有许多文书来往上的事,李世民是不放心交给别人的,他也只能打消了去立战功的念头。
月色入水般轻柔地泻在军营里,白天的小型战斗对军士们没有产生一点影响,他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说着家乡话,嘻嘻哈哈地玩弄着手中的兵器。唐瑛带着弟兄们也在军营中,按照李世民的吩咐,她和手下弟兄的营帐支在秦琼的营盘中,紧挨着秦琼的军帐。
“唐瑛,你觉得秦王是不是个可以效忠的人?”忙了一天,用了晚饭,秦琼就跑来找唐瑛了。
“还不错。”唐瑛淡淡地说了三个字后,就不说了,继续玩弄手上的马鞭。
秦琼郁闷了:“没了?”
唐瑛看他一眼:“没了。”
“你……唉。”
唐瑛笑了:“秦兄,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现在留下,你也明明知道我不想再上战场。你别害我,成不?”
秦琼继续郁闷:“你傻了不成?有本事有能力,为啥不为自己搏个前程?真想回家种地,弄你的醋?唐瑛,我真心诚意地劝你,秦王,绝对是能重用你的人,他比李密还强,更不用说那个王世充了。”
唐瑛并不否认这点,她比秦琼更明白李世民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今天领教了。我走后,秦王为难你了吧?要不然,你也不会急惶惶地跑来劝我。”
秦琼叹口气:“秦王对你印象很好。”
“看得出来。”唐瑛将手中的马鞭朝旁边一放,笑道:“让我猜猜秦王都问了你一些什么。我的能力,我的经历,甚至,还问了我的家世,对不对?”
秦琼点头:“都对。”
“你的回答一定是模棱两可,秦王因此很不满意。”
“哼哼,说中了。”
“现在你想知道什么?”
秦琼也不隐瞒自己的目的:“我知道你一些事情,但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家世。我也知道,你最讨厌别人询问你的私事,可是……我听别人说,你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我还听说,你是邴元真的学生,但邴元真却没有你的能耐。”
唐瑛似乎早料到了秦琼会这么问,或者说,她早料到李世民等人会问秦琼这个问题,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秦琼一句:“秦将军的家世也不错吧,听说,你的父亲也是个将军?”
秦琼愣了片刻,怎么扯他身上了:“我?父亲只是一般的将领而已。”
“可将军却是勇猛过人,能力超群。”唐瑛笑笑:“秦兄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总把一个人的学识和他的出身、家世联系在一起。门第之见。”
“唉。”秦琼苦笑:“我不在乎。”
“我在乎。”唐瑛微微提高了声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普通老百姓怎么啦?一样有出人头地者。”
秦琼挠头了:“你太敏感了,我没别的意思。”
“你是没有,别人有。”唐瑛冷冷地道:“你当我不知道?瓦岗军上上下下的人都觉得我像个疯子,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很出格。翟首领和徐世勣、还有单大哥都经常笑话我,说我喜欢胡思乱想。我给他们提的任何建议,都是胡说八道。”
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但唐瑛还是很郁闷她的建议都不被人采纳这点,更是很反感这种出身论,趁着秦琼的话到这个点上了,她也把这种不满说了出来。
“我不否认你的话有理,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的家世。毕竟……”
“毕竟你的秦王殿下问你了,如果你回答不出来,很丢面子,对不对?”唐瑛嘲笑了一声:“我的家世很简单,最普通不过的百姓,家里两间茅屋已经倒塌,几亩薄田早就是别人的了。祖上没有高官,也没显赫的身份。秦兄大可据实回禀秦王。”
“唉,你别生气,我也就是有些好奇。”秦琼赶忙解释。
唐瑛摇摇头:“我不会生气,这是现实问题,与你无关。”
秦琼叹声气:“我们都知道,你讨厌贵族,可我还是想说,秦王与那些人都不同,不会有门第之见。只要有才能,都会受到重用。这点,你从我和咬金身上就能看出来。”
“秦兄能力超群,你在任何人眼里都是猛将,谁都会重用你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论
“唉,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种话了吧。对了,我们走后,单雄信怎么想?你觉得,能把他拉过来吗?”
唐瑛笑笑,没有直接回答秦琼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别的:“去年你们走后,我去河北走了一趟,对窦建德进行了一番了解……”
“谁?”营帐外突然传来张小六的喊声,打断了唐瑛的话。
“放肆,这是秦王殿下。”
唐瑛和秦琼一愣,赶紧站了起来朝外走。
李世民带着三大心腹谋士走过来,还没走近,就被张小六拦住了。李世民阻止长孙无忌的呵斥,扬声喊道:“王英兄弟在吗?”
“秦王。”掀开营帐门出来,唐瑛冲张小六摆摆手后,把李世民往营帐里让:“手下弟兄不知是秦王,得罪了。”
“呵呵,王英兄弟的手下很机灵。”李世民边说边躬身进了营帐,冲秦琼笑道:“去找你,你不在,本王猜你来了这边。”
秦琼忙回道:“过来找王英谈谈。”
唐瑛最后回到营帐,让几个人都坐下了,自己才背靠行军床坐下:“不知秦王此时过来,有何见教。”
“没什么事过来走走。”李世民仔细打量了唐瑛一番。
卸去盔甲的唐瑛显得瘦弱了许多,白天的淡然依然在,却多了一份漫不经心,如果不是唐瑛那时不时观察他的目光还是那样肆无忌惮,李世民根本无法将眼前这人和早晨的神箭手重合在一起。
“不知道王英兄弟住军营是否习惯。”打量完唐瑛本人,再看看非常简单的营帐,李世民含笑问道。
“以前就习惯了。”
“哦,王英兄弟带过兵吧?”李世民看似无意地随便聊了一句。
“带过。”唐瑛一点也没犹豫,在这些人面前,隐瞒不是好方法:“最多的时候,我带过三百弟兄。”
李世民对唐瑛这种坦白也很欣赏,既然别人不拒绝说实话,他当然要多问点事出来:“王英兄弟为什么没继续带兵呢?”
“一场大仗,死伤惨重,不想再继续了。”唐瑛语气很淡地说了一句。
李世民看了一眼秦琼,联系到秦琼早晨说的那些话,他心中有了些感触:“多年一起的弟兄离去,的确是件很悲伤的事。不过,能活下来,还是该争取活的更精彩才对。”
唐瑛顺着李世民的目光看了一眼秦琼,她不知道秦琼还对李世民说过什么,因此不便再说什么,干脆选择了沉默。
见王英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说下去,李世民笑了一下,换了话题:“叔宝和王英兄弟相见甚欢吧?”
秦琼忙道:“是,臣正在和王英谈去年臣等离开王世充后的一些事情。”
“哦?王义士知道秦将军他们走后王世充的表现?”房玄龄反应非常快,抓住秦琼话里的信息,马上就问出他所关心的重点问题。
唐瑛却是微微一笑:“不知道,我并不在洛阳。”
房玄龄略有失望地看了看秦琼:“哦,王义士不是洛阳人呀。”
李世民奇怪地看了看房玄龄,旋即明白了房玄龄的暗示,也拿眼睛看秦琼了。这个王英要帮你把你母亲他们安全转移出洛阳,又怎么会不在洛阳呢?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秘密?
房玄龄一句问话出来,秦琼身上冒汗了,见李世民也疑惑地看向自己,他有些不知所措。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唐瑛为他解围了。
“我帮秦将军安置好秦母等人后,就远离洛阳去了河北。秦将军他们离开郑王之事,我也是听说,刚刚正在好奇呢。”
李世民和房玄龄,以及长孙无忌互相看看,都对这个王英的大胆而感到惊奇。当着他们的面,肆无忌惮地说自己去了河北,这人的胆子真不小。
既然王英这么干脆,李世民也不想转弯抹角地打听了,也干脆就问:“王英兄弟去河北可是去见窦建德?”
“没那个打算,只是想了解一下夏王的为人处事而已。”唐瑛的回答也很直率,明摆着就告诉李世民了,我就是去考察窦建德的,现在也是在考察你。
唐瑛的话中含义李世民听出来了,不由地苦笑了一下,这个王英,还真是特别:“那,本王能不能问问,王英兄弟对窦建德的印象如何?”
“仁德敦厚。”
李世民拿眼睛看房玄龄了。房玄龄领悟,笑道:“这么说,王义士是看得起窦建德了。听说窦建德在河北深得民心,看来不虚。”
“的确。”唐瑛继续实话实说:“窦建德称夏王之后,任用了一班隋朝的遗老大臣,制定了一系列利民措施,把河北诸郡治理的夜不闭户,是获得了不少百姓的拥戴。”
唐瑛不看自己眼色一个劲说窦建德的好,把秦琼给急的出了一身汗:“王英,窦建德那是假情假意,不是……”
唐瑛丝毫不领秦琼的情,对他的暗示是一点也不予理睬:“秦将军错了。就王英一路上所见所闻,窦建德制定轻徭薄税的政策是实,对于战乱中的民众来说,绝对是好事。他获得河北民众的拥戴也不虚。”
“依王英兄弟所见,窦建德和我李唐相比,如何?”李世民并没有生气,相反,他感觉到,王英如此直言不讳,一定还有别的深意。既然王英了解窦建德,也到过长安,那么,他对长安这边也一定有所体会,作为一个中立的人,王英嘴里的话怕是要比身边这些人真实的多。
“对民众的管理,相差无几。”唐瑛也不避讳这个问题:“作为帝王,夏王稍逊一筹。”
李世民眉毛一扬:“为何?”
唐瑛知道李世民想听什么,也知道李世民想要考察自己,想到秦琼询问自己的事,唐瑛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既能让自己暂时保持中立立场,也能看看作为秦王时期的李世民为人处事方面的与众不同:“虽然夏王采取了一系列惠民政策,但他的班底在我看来,却无长久之时,也无可取之处。”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互相看了看,眼中有一丝笑。唐瑛看在眼里,却不予理会,她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怕是以为她在故意吊秦王的胃口,以显示自己的能耐。可惜,她不是那些俗人,有些话,她想说就说,不想说,别人逼也逼不出来。
李世民没有注意到心腹在怀疑唐瑛的用心,他神情关注在唐瑛话中的含义上,见唐瑛说话说一半,他有些不耐烦:“继续说。”
唐瑛看他一眼:“没了。”
“没……了?”李世民不相信地看着她:“何为无长久之时?何为无可取之处?”
唐瑛也不相信地看着李世民,不会吧,我已经说的那么清楚了:“夏王任用的都是大隋的遗老大臣,没有培养自己的治理人才,当然无法长久。”
李世民那个郁闷哟,这么浅显的道理他居然没想到,难道这些就是王英不看好窦建德的原因?王英貌似说了实话,可是,又像保留了不少。只是,该如何问下去呢?堂堂的秦王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说实话说一半的人,不由得看向了房玄龄和长孙无忌。
明白李世民的疑惑与为难,长孙无忌笑着接了下去:“王英,窦建德既然是仁德敦厚之人,那投靠他的人才应该很多,虽然以隋朝遗老为主,但他的班底不该这么薄弱,不堪一击吧?”
唐瑛淡淡地回他:“仁德敦厚,要看是怎么一个仁德敦厚法。他的仁德敦厚吸引不到有识之士。”
“哦?”李世民的兴趣来了,他意识到,王英现在说的,怕才是想告诉他的:“王英兄弟似乎对窦建德的仁德敦厚很不满?”
唐瑛就等李世民这一句,马上有些咄咄逼人道:“夏王的仁德都是有目的的,有针对性的。这样的仁德,我不认为能够持久。”
“目的……”李世民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抓住了唐瑛话中的含义。
“光是收买人心用不着表现的如此特别。”唐瑛不理李世民探究的目光,继续说:“夏王所重用者,不是降将就是隋之遗老。偌大的河北和山东,也是人杰地灵之处,但,夏王似乎没有网络什么人才。我想,并不是没有人,而是这些人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不出名。夏王对这样的人才,怕是不屑一顾吧。我想不明白,夏王自己也是一介百姓的出身,为何也如此看重一个人的家世?”
唐瑛这一番话说出来,李世民再看看秦琼低下的头,有些明白了。看来,自己早晨问秦琼的问题,秦琼跑来找答案,结果引起这位反感了,前面说了这么多,却只是发牢骚暗讽自己而已,自己想听到的一点也没说:“这……有良好的家世,学识自然会好许多。或许,也容易被发现。”
唐瑛冷笑:“自魏晋以来,崇尚攀比祖宗荣耀,这股攀比之风,到现在依然很兴旺呀。”
李世民有些尴尬:“这……呵呵,呵呵,呵呵。”
“秦王也喜欢这样寻找人才?”唐瑛不放松地追问了一句。
“本王不看重这些,只要是有用之才,本王都会任用。”李世民一本正经地回答唐瑛。
唐瑛微微一笑:“李唐果然比夏和郑都强,很注重人治嘛!”
房玄龄眼见的气氛不对,赶紧起身笑道:“已经很晚了,秦王,该休息了。”
李世民笑了笑,站了起来:“也罢。王英兄弟有什么需求,尽管对叔宝说,本王嘱托叔宝好好照顾你,不要客气。”
唐瑛站起身来相送:“多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慎思
将李世民送走之后,唐瑛一回身,发现秦琼瞪着自己看,她乐了:“秦将军是在担心我吗?”
“你,你……也太过分了吧。”
唐瑛闪身往营帐里走:“如果你的秦王殿下连这点心胸也没有,也比窦建德好不了多少。”
秦琼怄气:“唐瑛,秦王就算心胸宽广,你也不该这样试探。”
唐瑛站住脚,回身微笑:“秦兄错了,我不是试探,而是嘲讽。”
“你……”秦琼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我真后悔。”
唐瑛白他一眼,挑开营帐门进去了:“后悔已经晚了。我累了,睡了。”
看着唐瑛进去的身影,秦琼真是郁闷万分。今晚真不是好日子。
离开秦琼的军营,李世民带着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没有回中军大营,而是在月光下散步。原本想去试探一下王英的才能,却被冷嘲热讽了一番,李世民心里不郁闷才怪。可是,离开营地后,他越想越觉得王英不光在嘲讽他,话里话外似乎带有很多信息,但他却看不太清楚。
“玄龄,你怎么看。”
房玄龄也在思考唐瑛的话,也觉得这些话中有什么深意:“臣觉得,王英的话还没说完,也没说透。他似乎在试探秦王,也似乎在试探我们。”
“无忌,你觉得呢?”
长孙无忌想的却是另一面:“此人怕是故意这样来引起我们的关注。如果真是故意为之,臣以为,此人有揣摩上意之嫌,怕不是表面上的那么淡然镇定。”
“故意为之。”李世民笑笑:“的确是故意为之。他在试探本王的心胸。”
“秦王,您故意避其锋芒,是不是有其他想法?”房玄龄却对李世民一反常态的容忍态度很奇怪。
“王英是叔宝他们的朋友,是本王的客卿,客气一点,相处也愉快一些。”
长孙无忌却不以为然:“只怕他没有当客卿的自觉。”
“无忌,你不觉得王英话里有话吗?”
“秦王的意思是……”
李世民负手看着月亮道:“考察一个人,从他的家世开始,是不是原本就错了?”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对看了一眼,都不说话。李唐虽说很重视人才的选拔,但,基本上还是从士族门阀中精选人才,毕竟,这些人他们熟悉,掌握起来得心应手。而从民众中选人才,他们不是没想过,但实施起来却很难,时间不够,范围也太大,基本上办不到。
“一直以来,我们的人才获得只有两条途径,一是推荐,二是军功。普通百姓中的可用之才,的确难以发现。”李世民叹口气:“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发现这些人呢?”
房玄龄摇头。他为秦王府选拔人才已经很尽心了。每到一处都会寻访当地大儒、门阀,只要有口碑的都不会放过。这几年,他也的确为秦王府网罗到了不少人才。可是,从民间寻找人才,缺乏途径呀,除非……
“秦王。臣记得,王世充在洛阳发布过求才令。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办法。”
李世民眼前一亮,旋即又摇摇头:“求才令,秦王府不能发。”
长孙无忌试探道:“可以不公开。”
李世民叹口气:“此战结束后,本王当向父皇建议,在大唐境内颁布求才令。王英有一句话说的很深,魏晋以来的攀比之风,不能再延续了。”
被李世民这一提醒,长孙无忌的思路也变换过来了:“窦建德重用隋朝遗老旧臣,王英重复说了几次,是不是也大有深意?”
李世民连连点头:“本王也在想这个。秦琼说他性格冷淡,不喜与人交往。可在刚才的交谈中,他数次说道窦建德使用隋朝遗老,似乎在暗示什么。”
“他到底在暗示什么呢?”房玄龄也有些想不明白。
“这个王英,太有意思了。”李世民越想越好笑:“敢在本王面前玩把戏,胆略超人。”
长孙无忌叹气:“若是他有借此获取秦王您重用的想法,就低人一等了,即便有才,也落了下乘。”
李世民淡淡一笑:“本王的感觉却不同,王英绝非玩手段得名利之辈。”
“秦王为何这样想?”
“嘲讽有之,或许劝诫有之,但,绝无卖弄和奉承之嫌。”李世民摇摇头,负手继续走着:“你们仔细想想,他可有卖弄才学?没有。他不在乎我们对他的看法,也不在乎本王的权威,但,他似乎也在告诉我们一些什么。”
房玄龄看了看长孙无忌,悄悄做个手势,长孙无忌明白了。不管王英到底有没有故意之嫌疑,都已经被秦王看重了,他还是不要多事的好。至于王英的人品,现在还看不出来,或许真是自己错了。两人都不说话了。
没注意两个臣子的小动作,李世民慢慢走着,回想刚才与王英的对话,时而微笑时而皱眉:“他到底想告诉本王什么呢?隋之遗老,慈不掌兵,家世,仁德,目的,针对,人治,不长久……”
想着想着,李世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猛地一拍手,把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都吓一跳:“本王明白了。”
“秦王……”
“呵呵,好一个暗示。玄龄,你来说说,窦建德明明实行的是仁政,为什么王英会说他的仁政不会长久?无忌,你再想想,王英除了谈到人才的寻访不应该看家世外,是不是还有要有针对性地使用的含义?”
房玄龄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有所反应,而长孙无忌已经明白了:“王英提到了窦建德的仁德都是有目的的,又提到了慈不掌兵。这似乎在暗示我们,窦建德管理军政的策略靠的只是窦建德本人的仁德敦厚,而不是律法和军法,所以,不能持久?”
房玄龄也道:“王英提到窦建德重用的全部是隋朝遗老,是不是暗示我们,窦建德推行的都是隋制,百姓对这种制度已经不信任了,所以,窦建德不能持久?”
李世民兴奋了:“除了这些,他还在暗示本王,本王也在用义气和个人爱好使用人才,而不是有目的有针对性地选用人才。因此,本王在人才的选用上,没有得到他的赞赏。呵呵,所以,他极尽嘲讽之能,就是表示了眼下还拒绝为本王效力。无忌,你还认为王英是那种别走他径的小人吗?”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苦笑了,被人拒绝了,还这么兴奋,看来,王英无论有心还是无意,都算是被秦王真正赏识了。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秦王英明,是无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世民意犹未尽:“走,回营,本王要好好想想选拔人才的法子,你们,也要好好想想。”
“是,臣等遵命。”
一夜好眠。当晨曦照进军营的时候,唐瑛心满意足地起床了。她昨夜睡的真好,梦都没有一个。呵呵,摆了李世民一道,很有成就感。想到李世民走的时候,那哭笑不得的神情,唐瑛就很得意。说到底,她依然还是小女子心性,也带着现代人的傲气,还有自身那不肯服输的脾性。
收拾了一下自己,从营帐中出来,唐瑛决定去溜溜马。反正没啥事,左右到处玩玩嘛!刚出营帐,唐瑛愣了,那个含笑站在营帐前看着自己的人不是李世民是谁。唐瑛倒吸一口冷气,一大早的得意全没了。不要呀,她不要李世民像个牛皮糖一样粘着她。
“王英兄弟,早啊!”
唐瑛苦笑一下:“秦王早。”
“不知道王英兄弟有没有兴致陪本王去那边走走?”
唐瑛很想说不,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秦王没有军务要处理?”
“呵呵,难得半日闲,想和王英兄弟谈谈。”
叹气:“好吧,在下奉陪就是。”
默默地走出军营,走到了昨日相逢的小山坡上,这么长的一段路,李世民不说话,唐瑛也不说话。唐瑛不知道李世民想说什么,而李世民却是斟酌如何说。
“昨日,见到王英兄弟的时候,本王以为在做梦。”随便找了一处青草茂盛的缓坡,李世民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拍拍身边,示意唐瑛过来坐下。
唐瑛想了想,没有拒绝这种友好的邀请。
“不知道王英兄弟的箭法练了多少年?”
唐瑛略微回忆了一下:“六七年吧。”
“一定练的很苦。本王当初练习骑射,每日手臂痛的提不起来。”
“嗯。”唐瑛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接嘴,这种苦,大家都知道。
李世民侧头看了一眼唐瑛:“王英兄弟的昨夜赐教,我领受了,还有几处不明,不知能否请教?”
“嗯?”唐瑛也扭头看李世民了。
李世民冲唐瑛咧嘴一笑:“本王此役消灭了刘武周后,能否挥军东进,拿下窦建德?”
不得不说,在听到李世民这句问话前,唐瑛对自己昨晚隐晦的话语还是比较得意的。对李世民和其心腹,特别是那位在历史上颇有名气的房玄龄进行一次智力上的考验,是她临时起意,有心捉弄。没想到,仅仅过了一晚,就被李世民直截了当地揭穿了。
“秦王,王英不懂这些,无法给您建议。我昨晚也是随意而言。”唐瑛明智地选择了后退,不跟你玩了。
李世民可不愿意放过她:“王英,本王绝非王世充、窦建德之流。本王想听你说真心话。”
如此恳切的态度让唐瑛心中为之一动。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遇上一个真心想和她交谈的人,也是第一个主动想了解她,想听她建议的人。想起以往几年,她的热情遇到的都是冰水,即便不是直接的拒绝,也是温吞吞的不予理睬,这一刻,唐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和李世民交谈下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论势
李世民似乎看出她有顾虑,叹口气,略带寂寞地说:“本王身边不缺说真心话的人,但,他们都是顺着本王说真心话。他们的意见中,带有很大的目的性,也带有各自的立场,没有王英兄弟看的真,看的透。本王真的很想听听你的建议,哪怕只是你随意而说的都行。”
落寞,这一刻,唐瑛发誓自己看花眼了。李世民是谁?千古一帝,创造了多少神话呀,文治武功的大唐皇帝,无人超越的历史人物,他的丰功,他的风流,他的传奇,千年后的人都耳熟能详。可是,这样的一个人,此刻的脸上却显出落寞的神情,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见唐瑛惊愕地看向自己,李世民苦笑了一下:“或许你不相信吧?呵呵,本王自己也不相信,居然想对你说心里话。”
看来,大人物的寂寞比咱们多呀!在心底深深叹惜一声,唐瑛冲李世民微笑了一下,赶紧转头看远方:“秦王看得起,王英知无不言。”
“呵呵,本王很期待你这句话。”
“秦王想知道什么?”
李世民想了一下:“窦建德到底如何?”
唐瑛抱膝看着朝阳道:“在河北,我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百姓对窦建德的夸赞,说夏王是真心为他们着想的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苦难与动乱,百姓急切渴望有一个安定的环境,窦建德暂时为他们创造了这个环境。”
李世民侧头看看唐瑛,朝阳的光辉撒在他脸上,蒙上一层朦胧的光线,让眼前这人越发显得不可捉摸:“王英,你看到听到的都是窦建德的好,为什么却不认同他?”
“还是那句话,慈不掌兵。”
“有些道理。”李世民想了想又摇头了:“但窦建德并非一味仁慈,他打地盘的手段还是雷厉风行,带兵的手段也不错。”
唐瑛笑了笑:“争天下者,争的不仅仅是打仗的能力。”
“以仁德治理百姓,以武力开拓疆土,窦建德、王世充之流不都这么做吗?”
“秦王,在秦王眼里,杨广真的是一无是处吗/?”
“杨广施暴政,让百姓忧于饥患,穷于劳役,穷兵黩武,奢靡邀功。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唐瑛微微一笑:“可是,我听说,李唐实行的还是杨广制定的均田制,沿用的还是杨广制定的科举制。杨广一条大运河,联系了长江南北,促进了经济发展,这条河,将来还会造福大唐,造福子孙。秦王,功过得由千年之后的人来说,而不是由既得利益者来评说。”
李世民也笑了:“可杨广失败了。”
“不错,他失败了。但他的手下大臣却被窦建德留下并使用了。这就好有一比,一罐老酒换了一个坛子,贴上了新名字。”
“唔。”李世民很聪明,唐瑛仅仅提了一下,他马上就明白了:“固有的制度被沿用,缺点依旧存在。窦建德不是创造,而是沿用。因此,不具有持久性?可你刚刚说了,杨广的措施都不错。”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统帅无能,累及三军。”
“就是因为窦建德的仁德敦厚?”李世民追问了一句。
“跟我一起去河北的兄弟问过我一句话,窦建德也是反贼,他为什么要给杨广发丧,还重用杨广的臣子?我无法回答他。他又说,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他就不舒服,就想起了杨广的暴政给他和他的家人带去的灾难。”
李世民点头了:“已经造成的印象短时间无法消除。如果有人打败了窦建德,再给予百姓同样的待遇,那些民心很快就会改变。”
“秦王,”唐瑛叹气:“窦建德可能是个好人吧。然纵观古今,我没见到仁德敦厚之人能当开国之君。”
李世民没说话,他无法说话,不可能说自己的父亲也非仁德之人。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王英说的都是事实。
唐瑛看了一眼沉默的李世民,暗笑:“要一统天下,需要的是文韬武略呀!窦建德缺少的正是韬略。”
李世民忙点头,这样说,好听多了:“本王昨夜一夜未眠,想到你说的人才选用之事,颇有感触。然,民间虽有智者,却难寻到。”
“秦王知道曹操发布的唯才是举令吗?王世充效仿曹操,也颁布过求才令。”
“本王知道,但,本王却难以效仿。”
唐瑛侧看他一眼:“为何?”
李世民苦笑:“不是本王之责任。”
“哦。”唐瑛想了想,明白了:“秦王可以向皇帝建议。”
李世民苦笑一下:“你从长安来,听说刘文静的事了吗?”
“刘文静?”唐瑛一愣,求才令和刘文静有什么关系?
“他死了,谋逆。”李世民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什么样的,似悲、似惧、似不解,又似了然:“本王不信,也力争过,但,却未能救下他。”
唐瑛心里咯噔一下,她对刘文静并不了解,印象也很少,似乎记得他是杀刘武周之人。可事实上,她却听说,刘文静却是李唐的臣子。刘文静的死,对李世民有打击吗?难道是别有隐情?联想到历史上许多大臣被无辜杀死,这一刻,唐瑛似乎明白了李世民的落寞是什么:“功高盖主?还是小人谗言?”
“都不是。他……虽自恃功高,但并未傲慢到犯上的地步,最多说几句牢骚而已。”
“几句牢骚就把命送了?果然,伴君如伴虎。”唐瑛打了一个冷颤。
看来刘文静的死是李渊使用的统治手段,为了警告某些人或者为了暗示某些事。看来,李世民有想法了。难道,历史记载有误?李世民并不是李渊最疼爱的孩子?仔细思索一下,似乎也对,否则,如何解释李世民发起的玄武门事变?一个成功的帝王背后,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呀!
李世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本王总觉得,皇帝杀刘文静有什么深意,却一直想不明白。可是,你昨夜一席话和刚才对窦建德的分析,似乎让我明白原因了。”
昨晚和刚才,王英反复提到的窦建德重用隋朝遗老让李世民突然想到了刘文静之死。表面上李渊一定要杀刘文静是因为裴寂进了谗言,他也一直在恨裴寂。可是,他刚才却突然想到,父皇杀刘文静是不是因为要警告某些人,不要依仗功劳或者以往的名声地位来和新兴的大唐较劲?
王英说的对,新坛子装旧酒,绝非好事。打天下重用的人,不是治天下重用的人,更不能让这些人依仗功劳伸手索要好处。要让这些功臣和遗老们清楚,天下是谁的天下,赏赐和惩罚都是皇帝的威严,这个威严不容侵犯,更不许恃功自傲。这才是父皇杀刘文静的原因吧?
李世民想的这些,唐瑛却一点也不清楚,但她没有说话。她看的出来,李世民不需要她说话,这个落寞的男人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人倾听他的心声。但是,侧头看看李世民,唐瑛眼里疑惑更大,有些话,不是随便能对人说的。为什么你认为我能为你保守心里的秘密?
李世民看出了唐瑛的疑惑,他也不就刘文静的事情说下去了,有些事情,的确不适合对别人说。虽然,他不知为什么很信任这个才见面一天的王英,但,不代表他就什么话都能对对方说。
“王英,我军和宋军很快就要展开决战。本王希望,你还能助本王获胜。”
“秦王武略超人,不需要王英相助。”唐瑛暗笑一下,绝不会踏入李世民挖的坑里:“我一定会好好看秦王打赢这一仗。”
“呵呵。”李世民见唐瑛没有松口答应投靠自己,也不以为意,时间有的是,慢慢来:“本王一定打赢这一仗,让王英兄弟心服口服。”
“这倒不需顾虑。”唐瑛笑道:“秦王的统帅之能,王英早就心服口服了。能亲眼目睹您的战场英姿,实是王英的福分。”
唐瑛说的是大实话,听在李世民耳朵里,却是苦笑,唉,拉个人才入阵营,也不容易呀:“那,我们一言为定。王英兄弟不会不辞而别吧?”
“王英来的清,走的明,一定会当一个好客人。”
“好。”李世民长身而起:“就请王英兄弟看本王如何杀敌。”
唐瑛淡淡地道:“杀敌容易,攻心难。王英想看的,却是秦王的攻心之战。”
“攻心?”李世民一愣。
“统帅是敌人,但,军士不过是效命沙场而已。秦王,王英虽带过兵,也上过战场,也拼过命,但,我不喜杀戮,也深知战场上的厮杀更多的不过是保命而已。若秦王战术运用的好,杀人少,俘获多,那些训练有素的宋军士兵,岂不是也能成为大唐的精兵?”
唐瑛本不想说这么多,但,骨子里那种对生命的尊重让她将这些话说的清清楚楚。事关人命,她可不想和李世民玩猜谜游戏了。
李世民听的点头了,他想起了那个强悍的尉迟恭:“有理,本王一定会考虑的。宋金刚手下有几个大将很值得本王动心思。”
“秦王,王英一定会努力跟在您左右的。我回营了。”抛下还在发愣的李世民,唐瑛自顾向军营中走去。
“王英,你绝非一般的人,本王发誓一定要得到你的忠诚。”李世民望着唐瑛的背影,暗中发誓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玄甲
李世民遵守了和“王英”的约定,这天之后,他没有再单独找过王英,关心也有,不经意地见面时,也不再是句句拉拢,处处有所表示。李世民知道,他要想获得王英这个人才,就必须让他看到自己比任何人都强,不仅军事上强,其他地方也要强。当王英明白这点后,一定会来归附自己,并成为一个很好的帮手。
唐瑛的心思更简单,她想亲眼目睹李世民的丰功伟绩,想亲身体验一代帝王的一段传奇,但她并不想真正成为李世民的臣子,或者去依靠李世民过好日子。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女人,她最终要去过普通平淡的民间生活,所以,收敛锋芒,避开李世民热切的目光,是她最好的选择。因此,她绝对不会去给李世民提什么建议,也不会利用后人的知识表现自己。
为了尽量低调行事,唐瑛强忍住好奇,没去过李世民的中军大帐,白天没事,也只在秦琼和程咬金的营地里闲逛。
靠在身后的大树上,唐瑛望着不远处正在训练跑马劈刺的军士低声问张小六:“小六,你和这些人交手,有没有把握?”
张小六站在唐瑛身边,眼睛也紧紧地盯着那些军士:“一对一,我胜;一对二,拼命的话可能胜;一对三,我不上。”
“噗。”唐瑛难得笑出声了:“小六,你当年跟着张将军在瓦岗军中杀了四进四出,那种豪情上哪儿去了?今日说出的话,怎么这么颓废?”
张小六笑了笑。当年大海寺一战,他紧紧跟在张须陀身后,主帅杀到哪儿,他也跟着杀到哪儿。当时哪有时间想那么多,只知道他是亲卫,就要死死地跟在将军身边。十二个兄弟,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就剩下他一个。其实,他也说不清是自己命好,还是别的什么。
“我也就能冲,力气大,张将军才选我当了亲卫。”用手指指那些对着树桩练习跑马劈砍的军士,张小六叹气:“这些动作,我也没学过。”
唐瑛点点头:“你说,我和他们对上,怎么样?”
张小六看了一眼唐瑛,很认真地建议:“跑吧。”
唐瑛翻白眼了:“我就那么孬种?一个也打不过?”
张小六点头:“庄主,你的骑术不行,他们的冲击力太强。”
唐瑛一乐:“我会在他们冲过来之前放倒他们。”
唐瑛本是开玩笑,谁知道张小六很认真地回答她:“庄主,你的箭术很奇妙,但,架不住他们一起冲过来。我估计了一下,也就三箭,你只射得出三箭。”
这下换唐瑛冒汗了,她强笑了一下:“一换三,还是合算。”
“庄主,你不是不再领兵了吗?难道……”张小六疑惑了。
唐瑛苦笑:“我得回去把这里的所见所闻都告诉单大哥,让他明白,我帮他训练的单家儿郎们,在这样的军队面前,那是不堪一击的。”
“哦。”张小六点点头:“那就好。”
“小六,我对你一直很内疚,真的。所以,我带你到这里来,也……”
张小六明白唐瑛想说什么,冲唐瑛一咧嘴,笑道:“庄主,我也不想打仗了。杀来杀去的,没什么好。说心里话,我喜欢上卖醋了。再说,麦子怀上俺儿子了。”
唐瑛一拍手:“好,咱们不管别人,自己过自己的好日子。唔,回去的时候,给你未来的胖小子买点啥东西好呢?”
张小六得意地说:“我在长安城里买了。”
唐瑛哈哈一笑:“你这个爹当的不错。我决定了,回去后,让没成家的弟兄们都找媳妇去,争取明年这时候,人人抱上胖娃娃。”
这下,张小六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两人正说笑呢,程咬金走了过来:“小家伙,小六,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笑成这样。”
唐瑛冲张小六使个眼色,张小六嘻嘻一笑,起身走了。
唐瑛迎上了程咬金:“大将军,我发现你现在的手下比以前的厉害。唐军果然勇猛过人。”望着一个个精神气十足的士兵,她的赞叹发自内腹。
秦琼和程咬金眼下是唐军的主要将领,他们手下都是唐军中的精兵。这两天,唐瑛和张小六从这些士兵的训练和游戏中,得出一个结论:这些士兵的个人能力,绝对是第一,任何一个势力的军队都无法相比。唐瑛算是知道了李世民打胜仗的主要原因之一,那就是手下拥有这个时期最强大的军队。
听了唐瑛的赞叹,程咬金得意地点头:“秦王赏识俺老程,让俺带一队玄甲兵。小家伙,这可是大唐的精兵,精骑兵。”
唐瑛啊了一声:“这就是传说中的玄甲兵呀,真的很厉害。”
“你们在说什么?”秦琼的声音传了过来。
“在讨论玄甲兵。”唐瑛回头冲秦琼笑笑:“这些军士真强,在我见过的部队中最强。小六说,张将军当年的部属也很厉害,但论个人作战的能力,远远比不上这些军士。我想,秦兄当这支部队的马军总管,一定很过瘾。”
秦琼点头:“不错。能带这样的部队,说实话,我以前还真没想过。”
“唉。这大唐的将军一个比一个厉害,再加上战斗力超强的精骑兵,又能做到上下齐心,令行禁止,秦王拥有这样一支军队,怪不得……横扫天下指日可待。”想起李世民打胜仗的那些传奇故事,唐瑛差点说走嘴。
秦琼和程咬金没听出唐瑛话中的纰漏,以为唐瑛真的在夸赞这支部队,作为玄甲兵的将领之一,两人都很兴奋得意。
“哈哈,小家伙,只要你肯跟咱们在一起,你也有机会当他们的将军。我跟你说,带着他们打仗,真痛快。你没看到,前些日子,我们打宋金刚手下,那叫一个痛快,我老程还是第一次打这么痛快的仗。”
唐瑛微微一笑:“对程大将军来说,有如此强的手下,打仗一定很痛快。”
秦琼抓住时机劝唐瑛:“你也是带过军的人,也看到这支部队如此厉害,所以,你真该好好考虑留下来的事情了。唐瑛,别的不说,你和老程一样当个行军总管,绝对没有问题。当然,单雄信能过来,那就更好了。”
唐瑛没有接秦琼的话头,而是为自己叹气:“以往,我以为自己训练的军士也算不错了,毕竟在瓦岗军里获得不少人称赞。这两日看到这些玄甲兵,我才知道,自己就是井底的青蛙,没见过世面。当年石河子一战,如果对手是玄甲兵,我敢说,我和弟兄们一个也活不下来。”
秦琼沉默了一下,旋即苦笑:“唐瑛,你应该尽快摆脱石子河那一战的失败感。其实,那一战你打的很好,我们私下里都很佩服你和你的单家军。”
“不过是拼命罢了。”唐瑛淡淡地摇头:“我一直在后悔,那个时候,应该下令撤。”
“那你就是孬种。”程咬金撇嘴:“俺老程佩服你就佩服你能玩命。”
唐瑛看着那些训练中说笑的玄甲兵慢慢道:“要是我一个人,拼死就算了。可,我没死,而那些兄弟却死了。”
秦琼沉声道:“打仗没有不死人的,能活下来,证明你的能力比别人强。”
“可我当时是他们的将领,不是一个普通的军士。”唐瑛稍微提高了一下声音:“作为一个将领,需要考虑全盘,而不是一时之得失。石子河那一战,根本不应该去。那些死去的弟兄,他们的死毫无价值。”
秦琼和程咬金沉默了。是呀,当时拼命阻击的人却是现在的君主,这事说起来,放谁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只是,他们都没有唐瑛这么在意而已。不过,这事说了也不止一次了,谁也说服不了谁,还不如不说。
感叹唐军的强大,感慨玄甲军的个人能力,唐瑛很快就亲眼目睹了玄甲军的厉害,真切体会到了李世民料敌如神的统帅能力,并亲身参与了李世民一生中最为经典的,也是战争史上颇为罕见的一场追击大战。
“报……”斥候的声音在清晨的安静中显得异常响亮:“秦王,宋军跑了。”
李世民刚刚跑马回到中军,猛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反应不是兴奋,而是诧异:“跑了?什么时候?”
斥候羞愧地低头:“不知。昨晚还看到宋军军营里篝火正旺,清晨去探,才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你们……”李世民一气,转念一想,也佩服宋金刚安排的好:“传令,大军集合,一刻钟后出发。”
宋金刚这一个月可谓郁闷的要命。前进有唐军主力挡着,李世民凭借要道障碍死死守在柏壁,对他的怒骂挑战全不理会;左右两侧原先占领的地盘三个月内都被唐军收复;自家的皇帝刘武周亲自带军打浩州,打了一年没打下来不说,还让浩州的唐军派出小分队把他的粮道给断了,宋金刚郁闷的想吐血。没吃的,谁也扛不住,宋金刚就算想找李世民决战拼命,空着肚子也没法,只能撤退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追击(一)
宋军是撤退,不是溃逃,因此,走得有条有理,动作快而稳都不说了,还愣是没让唐军的斥候及早发现。当他们发现宋军大营已经人去营空的时候,宋军已经撤离一天多了。
李世民一声令下,唐军的一万精骑兵火速集合起来。李世民也不用交代什么了,冲房玄龄和杜如晦他们点点头,马鞭一扬,特勒骠一声长嘶,撒蹄子就跑。一万骑兵,也是二话不说,扬鞭催马,动作整齐划一,整支军队如同一道黑色的铁流,滚滚而去。
秦琼在接到命令的时候就告诉了唐瑛,因此,唐军出发时,唐瑛也在大军旁边,她答应了要时刻跟在李世民身边。可是,当滚滚铁流从她身边经过时,她却看的是目瞪口呆——天哪,这就是玄甲军,真正的大唐精兵,比任何传说都还精悍勇猛的大军。
张小六他们也看的目瞪口呆,直到大军从唐瑛身边过去一大半了,这伙人才反应过来。唐瑛苦笑:“完了,这样的军队,战斗力怕是超强,我怀疑我们根本就跟不上。”
张小六也在苦笑:“庄主,咱们的马不行呀,怕真的是跟不上。”
唐瑛摇摇头:“尽力吧。但愿不会被撇下太远。这样,你告诉大家,咱们两个的马快,他们肯定会落后。一旦看不见咱们了,能跟的上就跟,跟不上不要勉强,在后面慢慢追就行。对了,告诉大家,注意保护自己,五人一组,互相照顾。”
张小六愣了一下:“怎么?庄主想到了什么?”
“咱们虽然跟在大唐的军队中,但不是去打仗的。能不出手尽量不出手。只是,战场上千变万化,保不齐出现什么意外。一旦被宋军的人攻击,也不要手软。”
“明白了,我马上去通知大家。”
唐瑛终于亲身体会到什么叫万马奔腾,什么叫雷厉风行了。现在的她就是万马中的一员,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像影子一样闪向后方,耳边的风吹的呼呼直响,马蹄声也像是远远传来的雷声,看不清,听不清,身体的所有感观以及做出的动作都在遵循惯性原则而运动着。
身前身后全是尘土,裹在大军洪流中的她,屏住呼吸,唯一能做的就是夹紧马肚,死死地揪住缰绳,几乎趴在马背上,身体在马背上起伏着,精力完全集中在眼前数十米处的秦王大旗上,拼命地跑。要看李世民马上英姿的想法早被她丢到爪哇国去了。
这样的奔腾不止一日,大军每日仅仅休息三个时辰,其中包括了喂养战马,吃饭,睡觉的时间。几天下来,唐瑛开始的亢奋已经没了,体力的消耗也达到极限,真快吃不消了。但,要强的性格让唐瑛坚持了下来,只要她的战马吃得消,她的毅力一定能支撑她紧紧跟在大军中,绝不会掉队。
在每日的赶路中,唐瑛有时候也在想,如果不是顾忌前面可能会出现敌军,如果不是全神贯注预防掉下马背,她都能在奔腾的战马上眯上一觉了。这算不算骑术大有进步?
苦笑中,唐瑛抬头注视一下前方,李世民的帅旗飞扬在前军中,李世民本人的身影淹没在前军洪流中看不到,可前方奔腾不歇的洪流告诉她,李世民此刻一定跑在军阵的前列,主帅跑的起劲,后面谁敢掉队呀。
其实,每日歇息的那段时辰里,李世民也不时自己过来或者派人过来看看唐瑛。从秦琼给的资料和他的观察,李世民看出“王英”的体质并不算好,他有时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影都在担心,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下来,能不能跟上大军的行动速度。
唐瑛给李世民的答案是他能坚持,虽然每天下马休息的时候,唐瑛都显得异常疲惫,但,李世民总能在距离他不算远的地方找到他的身影。那紧闭的嘴唇,坚定的目光,毫不呆滞的上马动作,都在展示着这个年轻人超乎常人的毅力。李世民也在想,他或许知道了这个年轻人能练出一手神箭技术的原因了。
五天后,前方的斥候终于传来了李世民期待的消息:发现了宋军断后的部队,约有三千人左右,由大将寻相的带领。
兴奋,李世民这一刻的感觉是兴奋,他的鼻翼张开着,紧紧握住强弓的手指向前方,一根根青筋在手背上张扬着:“全军听令,宋军就在前面,大军给本王冲!”
寻相奉命阻击唐军,在他看来,即便唐军赶到这里,也会很疲惫了,只要他坚守军营两天以上,就能出色地完成断后任务。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身后追了他们五天的唐军气势如此强大,连半点停留的动作都不作,就这样冲他的军营冲了过来。
准备的如此充分的阻击军营,在霎那间就被唐军冲破了鹿角栅栏,唐军的弓箭如雨般倾泻在军营里时,寻相就知道,他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赶紧跑,跑的越快越好。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于是,宋军精心布置的阻击军营就这样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唐军击破。
一次冲击打垮了寻相的阻击,李世民没有下令休整,只是命士兵搜索了一番敌人丢弃的阵地和死尸,补充弓箭,更换了损坏的刀戢后,大军再次踏上疾奔之路。敌人并不只安排了寻相这一支阻击部队,这一路上,唐军遇到了十数支千人的阻击部队,面对这些阻击者,李世民的军令非常简单,一个字:冲。
高壁岭,在这里,当宋军的又一支断后部队出现在唐军的视野里时,李世民率领这支骑兵队伍,已经奔跑了一昼夜了。而这一昼夜的时间里,这支强悍的骑兵队伍不仅打垮了十余支阻击部队,还跑了二百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奇迹,望着李世民坚毅冷酷的脸,唐瑛在心里咂舌,若不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打死她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会真实发生。
高壁岭下的宋军明显不同于这一路上遇到的敌阻击部队,这支队伍足有五六千人,步骑兵齐整,他们列好了军阵,静静地截断了唐军前进的道路,摆出了与唐军决战的姿态。
“来人,传秦琼、程知节、邱行恭、秦武通。”这一次,李世民没有选择继续前冲,眼前的这支宋军靠单纯的冲击绝对无法冲垮。
“末将在。”秦琼他们很快从不同方向奔到李世民身边。
“秦、程两位将军,你们率一千骑从左侧冲击敌军;邱行恭,你和秦武通率一千骑从右侧冲跨敌人的防守。”
“遵令。”秦琼等人拨马回归本阵,很快,两支部队向左右散去。
李世民没有再说话,他冷冷地盯着正前方的敌军,左手握紧了强弓,右手紧紧地抓着战马的缰绳,等待进攻的时机。他的身边,此时只有不到一千骑,但,他却像是率领了几万人马一样,让对方感觉到死亡的压力从李世民这里压了过去。
终于,承受不住唐军压力的宋军抢先发起了攻击。在他们看来,眼前的兵马人数不多,他们大可以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击垮它,从而把压力转向唐军。可是,当宋军扑到唐军跟前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错了,错的很厉害。
紧紧地勒住战马,李世民后脚跟轻轻拍打战马的腹部。不要急,等敌人再近一点,再近一点。李世民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安慰战马,让它不要急躁。像是这匹英俊的战马与它的主人一样,几天的拼杀下来,不仅不见疲惫,反而更加渴望冲击。
敌人靠近了,进入弓箭打击距离了,李世民猛地扬起手臂,又一挥而下。箭雨,训练有素的骑兵手中立刻扬起弓,射出箭。箭矢带着强劲的冲击力冲向敌人,敌人的方阵中,顿时倒下一片。弓箭的射击并非是一次性的,连续发射的箭矢一波一波地攻向敌人,敌人前进的步伐终于停了下来,这种凌厉的打击下,他们不得不选择暂时性的躲避。
李世民微微一笑,一提战马的缰绳:“冲。”率先冲了出去。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敌人立足不稳,是前还是后的犹豫足以让敌人在短时间里的战斗力减弱。
刚刚停下前冲的脚步躲避箭矢的敌人,突然发现唐军铁骑如同刚才打击他们的箭矢一般冲了过来。顷刻间就冲到了他们的面前,冲入了他们的方阵。乱,这一刻,敌人的方阵就乱了,躲闪的,努力抵抗的,向后退的,自乱阵脚就是这样的情形。
唐瑛此刻并没有在唐军的攻击方阵中。她在李世民下令摆出方阵的时候,就明智地选择了打马上山。此刻,她正站在不远的山坡上,注视着脚下混战在一起的双方。弓在手,箭在弦,但她并不会参与主动攻击。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李世民身上,看着李世民的强弓射入一个又一个宋军的身体,看着李世民如同长箭的箭头带着身后的铁骑狠狠地插入到宋军的方阵中,看着李世民手中的长柄弯刀挥舞在宋军中间,不时带起一篷血雾。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追击(二)
这一刻,唐瑛脑海里出现的只有一个成语:文治武功。此时的李世民,展现出来的武功虽然算不上绝世,也是强悍要人命的。身先士卒加上强悍的武功,李世民能成为传奇色彩最浓厚的帝王,这种实力是必不可少的。
李世民已率骑兵在宋军的军阵中冲进冲出几个回合了,而秦琼他们的左右两军也冲杀了过来,与李世民的中军一起,如同巨大的搅拌器,将宋军的军阵搅拌成一锅烂粥,完全不成形状了。
宋军在唐军的这一拨打击下,全然没有攻击出去的念头,他们拼命集中在一起向山脚下移动,企图背靠山脚重新整合军阵来抗击唐军的打击。一方拼命地冲击,一方死命地抵抗,两大方块一会儿分开,一会儿搅合在一起,逐渐向唐瑛所在的山坡方向而来。
宋军毕竟人多,又有步兵和盾牌军配合,唐军的冲击虽然有力,要想马上消灭这支队伍却也不可能。在这种激战中,唐瑛终于无法袖手旁观了。凭借地理上的优势,唐瑛的箭瞄准了那些类似突厥人的宋军士兵,一旦看到有唐军陷入危险,她的箭矢就飞过去,帮忙嘛,很正常。
李世民在冲击了几个回合后,面对宋军集结成防守阵形的大军,他没有再继续冲,而是指挥唐军一步步向敌军压过去,弓箭加短兵相接的决战开始了。这个时候,他才有时间抬头看看四周,寻找一下自己的将领,顺带看看“王英”。当他看到山坡上又恢复成神箭手的王英时,嘴角处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丝笑容。相比而言,他更喜欢神箭手状态下的王英。
激战进行了两个时辰,宋军到底人多,加上背靠山体,唐军的冲击力再强,一时间也拿他们没办法,双方成胶着状态。就在李世民都有些不耐烦时,宋军背后的山峰上突然出现了一支唐军骑兵,这支队伍一出现,就呐喊着向宋军扑了过来。
本来还在奋力抵抗的宋军一看到这支队伍,顿时就炸了起来,背后的优势没有了,前方的唐军在看到这支生力军到来后,攻击更加猛烈。当了夹心肉馅的宋军这下顶不住了,溃败,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四面八方奔逃的宋军成了唐军追击的目标,唐军像驱赶牲畜一样赶上逃兵,粘满鲜血的兵器在这些逃亡军士面前摆动,多数人选择了跪地投降,而少数敢于继续反抗的都成了地上的死尸,再也回不到他们的家乡了。
李世民对溃败的宋军没了兴趣,草草地下令让部下去清点人数,他将所有将领都叫到跟前,轻声嘱咐了几句,就见这些人带着手下直扑向俘虏和那些尸体,并在他们身上翻了起来。唐瑛慢慢走下山,小心地绕过那些尸体,不时停下地查看一下受伤倒地之人的伤势。
奉李世民将领四下散开的将军们原来是去找吃的了。连续追击了八天,两场激战,十余次接触战,加上连续行军二百里,别说人,就连战马也有些受不了了,更加麻烦的是,战士们带出来的粮食全部吃光了,现在全军上下已经饿了快一天了。让李世民没有想到,从投降敌军和敌人丢弃的物品中也没找到吃了,全军断粮,这……李世民摇摇头。
抬头看到王英从山上走了下来,沿途帮伤兵包扎伤口,李世民赞赏地点点头,这个王英,有大将之风。想了想,他笑呵呵地走了过去:“王英兄弟,多谢你出手相助。”
唐瑛嗯了一声,没有停下手中的事情,继续为一个伤兵包扎伤口:“应该的。秦王,你们带的药物够用吗?这些宋军似乎没带什么伤药。”
李世民看了看战场,到处是呻吟之声,有宋军的,也有唐军的。唐军伤兵有自己人帮忙,轻伤的伤药包扎一下,重伤的只能简单处理一下,留下他们等待后续部队来将他们送回去,许多伤势太重的人都等不到后援。
“没带多少。“摇摇头,李世民叹口气,他也不喜欢手下伤亡太多:”宋金刚跑的比本王预料的快。我们不仅没带药物,连干粮也没了。”
“啊?”唐瑛愣了一下:“断粮了?”
“嗯,没事,经常遇到。”李世民摆摆手,看到王英并没有受伤,他也不担心了,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你也休息一会儿,这些人,后面的人上来了,会处理的。”
唐瑛点点头:“多谢秦王关心。”
“呵呵……”李世民笑着,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了赶过来的刘弘基。
原来,在宋军身后出现的这支队伍就是奉命包抄介休的刘弘基所率的部队,他们赶到的真巧。扔下部属清扫战场,刘弘基跑到了李世民跟前:“秦王,末将来了,哈哈,正好赶上。”
这时,被李世民派去搜粮食的将领们都回来了,除了弄回来一堆死马肉,他们再也没找到吃的。宋军的断后部队并没有带有军粮在身上。
见到这种情况,李世民叹口气,对走到他面前的刘弘基小声道:“弘基,你那里还有多少吃的?拿出来分一下,我这边已经断粮一天了。”
刘弘基一愣,旋即苦笑:“秦王,末将这边半点吃的都没了,还想请您分点出来。”
“啊?你也断粮了。”李世民叹口气:“看来只好与长孙顺德他们汇合后再找吃的了。”
刘弘基摘下头盔整理了一下:“秦王,后面送粮的弟兄明天能赶到这里吗?我可真饿了。”
李世民笑了一下,翻身上马:“不管他们了。命令大家尽快补充好弓箭出发。”说完,一提战马缰绳就欲往前走。
“啊?继续追?”刘弘基愣了一下后,伸手抓住了李世民战马的缰绳:“秦王,还是休整一下,等运粮的队伍上来后,补充一下体力再追不迟。”
李世民摇头:“没时间了。宋金刚和我们一样在跑,我们累,他们也一样疲乏。他安排了这么多的断后部队,就是为了甩开我军。在这里等一天,我们就可能失去了消灭宋金刚的时机。一旦让宋金刚的大军退到晋阳或太原城里,我们就不可能速战速决地解决敌人,局面就被动了。”
“可是,大军已经非常疲乏了,又没吃东西,追下去的话,怕是体力不足,遇上宋金刚的大军,这……”
李世民回头看看围过来的秦琼等人,刚想再解释两句,眼角扫到距离他不远处的唐瑛,他微微一笑:“王英兄弟,你来说说,我军是追还是休整?”
刘弘基的劝解,李世民的解释,唐瑛都听在耳里,她正在暗地里对刘弘基翻白眼,主帅已经决心要一追到底了,作部下的听命就是了,争什么呀,浪费时间。突听到李世民问她意见,唐瑛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宜将剩勇追穷寇。”
李世民本意是想听听唐瑛能说什么,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一愣,旋即却扬声大笑:“好,好一个宜将剩勇追穷寇,说的好。弘基,怎么样,你还劝本王吗?”
刘弘基深深地看了一眼唐瑛,转身对李世民一拱手:“恭喜秦王又获年轻俊才。”
李世民摇摇头,轻轻叹口气:“王英兄弟眼下还是本王的客卿。”
“哦?”刘弘基一愣,想问什么,却见李世民冲他摇摇头,便不再说话了。
大军很快补充好了弓箭,又一次集结好军阵,再次踏上了追敌之路,这一追,又是一天,入夜后,大军到达汾河,李世民终于下令休息了。
几天里,唐瑛虽然没怎么参与作战,但这样高强度的行军也把她累惨了。李世民下令休息后,她下了战马就不想动了。可是,她不能休息,看着累的也够呛的战马,苦笑一声,牵马走到河边。这时,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赶了过来,却是张小六,但也仅他一个人。
“小六,你还行吧?”站在河边,唐瑛用头盔盛水,一下一下地清洗着战马的身体,她累的要命,战马也累的够呛。
张小六也在梳理战马的鬃毛,这匹马并不是他的那匹,而是运气好,捡到的脱缰马:“以前跟随张将军的时候,也跑过这么远的路,但,没这么厉害。我也只能拼命追,要不是战马受不了,也不会掉队。呵呵,好在运气不错,居然让我们捡到这匹马,我就赶上来了。弟兄们只好在后面慢慢追了。不过,一边打一边跑,一夜还能跑二百里,唐军也太强了,我真不一定跑得下来。倒是庄主,你居然能跟下来,真不错。”
“哎,我也没法子,不能让人家小看了咱们不是。说真的,我的两条腿都僵直的不是我的了。就这样,还是因为这马不错,不愧是跟了我见过世面的。”
张小六笑了:“这马是徐将军给你的那匹吧?”
唐瑛点头:“是呀,当初跟徐大哥去黎阳的时候,打下黎阳后,得到的它。”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追击(三)
“不知道徐将军现在怎么样了。”张小六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他没事,我听秦将军说,已经跑回长安了。小六,咱们还是小看了唐军,他们的能力太吓人了。你说的对,真要和他们对上,我还是跑吧。”唐瑛边刷马边笑,经过几天的强行军,她也得出最终结论了,和玄甲兵对上,她也只能跑路。
张小六笑了:“庄主,宋金刚也在跑呀,不过,我看他跑不掉了。”
唐瑛点头:“绝对跑不掉。遇上这位秦王,算他宋金刚倒霉。对了,你那里还有多少吃的?”
张小六走过去翻翻行囊:“还够两天的。幸好,我把所有的干粮都带上了,前两天也没敢多吃。”
“留两块,其他的都给我。”唐瑛走过来,朝张小六伸手了。
“哦。”拿出两块干粮,把行囊递给唐瑛,张小六笑:“庄主要跟唐军同甘共苦了?”他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些唐军士兵在分吃一点马肉,那还是前两天在战场上弄到的。
唐瑛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吃独食呀。我给程将军他们送去。反正咱俩不参与打仗,饿就饿一点吧。”
“不会饿的。我估计,半夜里,咱们的兄弟就能赶上来了。”
“那更好。”唐瑛笑呵呵地朝程咬金宿营处走去。
李世民没休息,肚子可以饿,人可以不睡,但战马必须侍候好了。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李世民一向是亲自为战马梳洗,增强战马对他的亲近感,这样,双方的配合才更加默契。所以,李世民和唐瑛一样,也站在汾河边清洗战马。
“秦王,秦王,嘿嘿,嘿嘿。”程咬金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秦王,来,吃干粮。”
“哈,知节,你还有吃的,快,拿来,本王真饿。”李世民一点也不客气,在程咬金手中拿起一块饼啃了起来:“唔,香。”
程咬金嘿嘿直笑,冲那些围过来的将领们眨眼睛,同时举起手中的行囊示意还有,等秦王享用了,大家再分吃的。
李世民乐呵呵地啃了几口饼后,突然意识到什么,慢慢地把手中剩下的半块饼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脸色不太好了:“程知节。你从哪里弄的干粮?”
程咬金嘿嘿两声,支支吾吾回答:“末将,末将剩下的……”
“嗯?”李世民黑脸了:“这不是我们的军粮,程知节,你敢欺骗本王?说,哪儿来的?”
李世民的严厉把程咬金吓了一跳,他本就不善于撒谎,被李世民这么一呵斥,赶紧说实话了:“是……是王英兄弟拿给我吃的。”
李世民的目光看向了远处的身影,内心一阵激动:“知节,把吃的给大家分分。”
入夜后,刘弘基带着部下回来了,他去找吃的,还不错,弄到了不少野果子。唐军上下总算都能垫一下肚子了。
“王英,”李世民拿着两个果子走到了靠马而眠的唐瑛跟前:“这果子的味道不错,来,尝尝。”
唐瑛笑了笑,坐起来伸手接了过来,在手心里擦了擦,张嘴就啃:“唔,甜。”
李世民笑嘻嘻地看着唐瑛吃完一个果子,方道:“两个时辰后大军出发,能跟上吗?”
“放心,只要马不倒下,我就跟的上。”
“等打赢了这一仗,本王一定送你一匹好马。”
唐瑛摇头:“不用。我的马还可以,至少,没掉队。”
李世民深深地看她一眼:“伍子胥千金酬一饭。本王赠你一匹马,你也不接受?”
“千金一饭。”唐瑛笑了笑:“秦王的这份情,我领了。但,这马还是留着赏给立下大功的将士们吧。我真的不需要,至少,目前还不需要。”
李世民微微皱起了眉头:“王英……”
唐瑛摆摆手:“一块干饼子而已,秦王不用这么客气。再说,您的这两个果子,已经算谢过我了。秦王,去休息吧,别为一块饼子伤脑筋了,我哪有这么小气呀。”
李世民乐了:“好,爽快。本王记住了。两个时辰后出发,记住了?”
“明白,王英不会掉队的。”
“哈哈,本王相信。”
第二天一早,唐军的翟长孙部赶上了中军,在一片欢腾中,李世民无奈地看着翟长孙苦笑,这位也是带着手下饿着肚子赶路的。得,一万余名饿着肚子的唐军将士集结在汾河边了,这仗……继续追,李世民面对一群饿肚子的人下达了最残酷的命令。
军令如山,所有将领二话不说,穿好盔甲,收拾好战马,就等李世民一声令下,唐军再来一次万马奔腾。估计所有人在心里都会说一句:妈呀,幸好河边有草,战马没饿肚子。
就在大家一声不吭准备继续奋战的时候,程咬金又笑嘻嘻地跑到了李世民的身边:“秦王,吃的来了,还是一人一块?”
李世民看看程咬金手中的行囊,抬头去寻找王英的身影,却见他带着自己的人已经向前走去。轻叹一声:“分吧。”
唐军再次启动后,唐瑛依然只带了张小六一人跟在万马千军中往前跑。没办法,她的这些弟兄们,为了赶上她,已经累的够呛了,刚赶到,又被她把吃的搜罗一空,送给唐军将领当早餐了。又累又饿,还能跟她一起跑才怪,只能在后面慢慢地跟了。
雀鼠谷,宋金刚带领五万宋军背靠山体摆下了方阵,盾牌、弓箭、战马,静静地等着唐军的到来。兔子被追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宋金刚。面对牛皮糖一样紧紧粘在身后的唐军,他不逃了,老子要和唐军决一死战。快马加鞭追上来的唐军面对的就是这样整整齐齐望着他们,两眼充满杀气的五万多人马。
唐军的数千骑兵看着蓄势待发的敌人,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在李世民身前身后排成方阵。从急速奔跑中骤然停止,然后迅速组成战略方阵,拉弓引箭,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看的唐瑛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面对完全无视自己强大的唐军,最终沉不住气的是宋金刚,在他的一声令下后,宋军几千精骑兵向李世民所在的方向扑了过来,领头的,正是在李世民手中吃了两次哑巴亏的尉迟恭。
李世民笑了,他看了看秦琼。秦琼也笑了,上次尉迟恭从他手下跑了,让他很郁闷,今天又对上了。好,来吧,让我们手下见真章。秦琼大刀一挥,带着手下儿郎就冲了过去。两人可谓狭路相逢,下面就看谁更勇了。
程咬金的战马在秦琼率队冲出去后就开始嘶叫,它和它的主人一样,渴望上战场,渴望立功。眼巴巴地看着李世民,程咬金就等着李世民让他冲锋的命令了。李世民又笑了,宋金刚,你的手下只有一个尉迟敬德吗?
宋金刚没让李世民失望,很快,寻相带着骑兵冲出了宋军的方阵,向这边冲来。李世民只是挥了挥手,程咬金大吼一声就冲了出去,他憋坏了。
骑兵在不宽的山谷中捉对厮杀着,宋军方阵里传出激昂的鼓点声,唐军这边却是静静地看着中间厮杀的袍泽们,静静地等待李世民的军令。
厮杀很快就分出胜负,寻相根本不是程咬金的对手,在程咬金的冲击下,他带领的这千余名骑兵很快就溃不成军,他本人也不等程咬金冲到他跟前,是拨马就往回跑。程咬金哈哈大笑,并不去追赶他,而且朝着正在厮杀在一起的秦琼和尉迟恭冲了过去。
尉迟恭再厉害,面对两员猛将带兵来回冲击,也只能纵马向后退去,唐军毫不犹豫地紧追其后向宋军军阵冲去。但,他们的冲击受到了宋军步兵的阻击,一波波长箭将他们的冲势阻止了下来。尉迟恭带着骑兵又转身回来向稍稍后退的唐军冲杀,双方再一次纠缠在了一起。
此时,刘弘基和秦武通带着两支部队已经到了宋军的左右两侧,正在阻击秦琼他们的步兵方阵被迫分兵过来应付这两支队伍。眼见正面的阻击力量小了许多,李世民知道,时机到了:“跟我一起冲。”
弓箭再也挡不住唐军的冲击,盾牌后的长枪手也被李世民的大刀挑飞,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宋军的方阵后,李世民一面狠命地在敌军方阵中来回冲杀,一面大声下达着各种作战命令,跟随在他左右的亲兵护卫则死命地为他挑开敌军射来的弓箭,尽量减少敌人针对他的攻击。
唐军的攻击方阵很快变换出各种队形,他们在敌人的方阵中前后左右地来回穿插着,狠狠地挥动手中的兵器,毫不留情地对敌人进行致命的打击。左右两侧的秦武通和刘弘基带领着部属也攻进了宋军的方阵,拼命地向李世民所在的位置冲过来,随着秦字大旗冲杀,三支部队将宋军方阵冲的不成形状。惨叫与疾呼交汇在一起,久久无法停息。
唐瑛紧握着弓箭,站在距离战场足有两百米远的山坡上,死死地盯着战场,看到眼前的这场厮杀,也算经历过战场拼杀的她,从心底发凉。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寻粮
这种规模的拼杀,不到一万的骑兵向一个步骑兵方阵发起不要命般的攻击,数万人胶着在一起,想方设法收割对方的生命。与他们之间的厮杀相比,唐瑛觉得,自己和王世充的那次厮杀简直就是小儿科,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这场战争带给她的,已经不仅仅是经验,而是震撼。
唉,长叹一声,唐瑛侧头看看身边的张小六,他也在死死地盯着战场看,脸上的神色变化不大,但微微张开的嘴巴,急促的呼吸让他的胸膛不时起伏着,暴露出他的紧张与不安。
“小六,张须陀将军的铁骑和秦王的铁骑相比,如何?”
“败。”张小六的回答简洁而迅速:“这样的攻击力量,我们绝对办不到,即便有秦将军他们在,也一样会失败。”想了想,张小六补充了一句:“宋军的能力和我们差不多。”
“玄甲兵……“唐瑛喃喃地念道:“大唐雄威绝不是后人能想象出来的。可惜,这样的队伍……”后面那句话,唐瑛没说出口,而她想说的却是,这样的部队却失传了,否则,泱泱中华,岂能两次被异族所占领,又怎能有后来的百年屈辱。
张小六却不明白唐瑛的话:“可惜什么?”
“啊?”唐瑛苦笑一下:“我是说,可惜这支队伍经过今天的拼杀后,伤亡也不小。”
张小六却是摇摇头:“不到一万人将数万步骑兵方阵搅乱,他们的能力太吓人了。宋军要退了,顶不住了。”
张小六没有说错,唐瑛也看到了,在唐军的狠命冲击剿杀下,宋金刚支持不住了,他急忙下令收兵,将整个部队收缩到山脚下,想要依靠人数上的优势进行防守,等待唐军疲惫撤兵的时刻,再来反守为攻。
尉迟恭耳听撤兵锣声,眼见大军后退向山脚下集合,他的骑兵部队被秦琼和程咬金两支队伍死死咬住,他势单力孤,很快就要被唐军包围了,再也顾不上和秦琼他们进行单兵较量,赶忙向后撤退。唐军得势不饶人,一气追到山脚,双方再次呈现出对峙势态。
这以后,李世民几次带着部队进攻,又佯装体力不支后撤,想把宋军从山脚下引诱出来,将其军阵分割开来,一块块地吃掉。但,宋金刚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的战场经验颇为丰富,坚决不肯离开山脚太远,李世民的几次诱敌之计都未得手。战争足足进行了两个多时辰了,双方还是胶着在一起,谁也没办法奈何谁。
战争的转机终于来了,傍晚,当唐瑛对着赶上来的弟兄们点头时,唐将殷开山率领的步兵也赶到了雀鼠谷。水陆并进的他们也是急行军了十余天,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到了战场。
见到殷开山的大部队赶来,李世民大喜,立刻下令让这支队伍迂回到宋军的后面山峰上去,然后从上而下对宋军的阵营来一次狠狠的打击。
宋金刚也不是好惹的,他在山顶布置了一千多弓箭手,就防着唐军来这一手呢。几次冲击未果,殷开山火了,他的悍匪血性被激了起来,抢过身边军士的盾牌,提刀率先冲了上去。在他的带领下,唐军的盾牌手也不顾性命地往上冲,刀斧手和弓箭手在盾牌的掩护下,加快了爬山的速度。
宋军的弓箭手拼命地放箭阻止唐军,可他们阻止不了殷开山了。殷开山是一鼓作气冲了上去,他手中的盾牌都已经被箭矢扎满,甚至出现了好几条裂口。冲上山顶,将盾牌使劲砸向宋军,同时手中的大刀一挥而下,顿时把一名上前攻他的敌人劈成了两半。
弓箭手的近身搏击能力本来就差,殷开山以凶猛的攻击制造的恐怖的血腥景象,一下子就把那些宋军的弓箭手们给吓傻了,等到唐军全部扑了上来,他们才反应过来,惨叫声顿时在整个山顶上响起。而宋军的溃败命运,也在殷开山冲上山顶后,就注定了。
而就在殷开山冲上山顶的那一刻,唐将长孙顺德率领的一万步兵也赶到了战场。在李世民的命令下,这一万士兵也不顾疲劳,向宋军的侧翼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山上有唐军向下冲,身侧有唐军攻击,身前唐军的铁骑更是冲击的越发凶猛。望着逐渐混乱起来的士兵,看着慢慢不成形状的防守阵营,宋金刚长叹一声,大势去也。撤,北撤。早已渴盼的命令终于来了,宋军将士是撒开脚丫就跑。
站在唐瑛的位置上,宋军那漫山遍野的逃兵清晰可见,宋金刚的战旗被踩在了脚下,无奈的诉说着它的悲哀。而在宋军的背后,唐军紧跟在后面追击,他们高喊着投降的口号,兴奋地看着一排排敌人跪倒在地,向他们投降。
这一战,从午时到傍晚,整整三个时辰的激战,最终以唐军的胜利结束了。此役,唐军在饿着肚子的状态下,歼敌一万,俘虏两万多,可谓是空前的大胜仗。
不过,唐军这一战虽然大胜,却也没取得完胜。宋金刚借着地形的掩护,率领数千人成功地从唐军眼皮子底下跑掉了。这也让李世民有些怀疑,宋金刚是早就跑了,还是在这里指挥了这场战斗?
细细的搜寻结束后,李世民不得不接受宋金刚还是没抓住的结果。连续审问了几个俘虏后,李世民确定,这场大战的对方统帅就是宋金刚本人。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空,再看看谷外的那些树林和山丘,李世民叹口气,下令大军在鼠雀谷西端平原扎营,天亮后再追。
他不是不想继续追,而是不能摸黑追击了,这里的地形他虽然很熟悉,但,夜晚追击也容易掉进敌人的伏击圈里。他不敢让大军冒险去试宋金刚的统帅能力。同时,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急需解决,那就是肚子问题。
摸摸肚子,勒紧裤腰带,李世民冲周围七横八竖倒了一地的将士们看看,也乐了。又饿了一天多了,加上这一战对体力的消耗极大,再不弄点吃的,可真受不了了。环顾一下四周,李世民将几名将领唤到身边嘱咐了几句。很快,唐瑛就看见程咬金点了一队人马向远处的战场上跑去,不一会儿,秦琼、翟长孙、秦武通、刘弘基等人也带着小队人马四散而去。
唐瑛笑了笑,她明白李世民故技重施,又让这些人去找吃的了,毕竟刚刚经过了一场大战,说不定能在敌军中找到吃的。摸摸也饿瘪的肚子,唐瑛冲张小六他们使个眼色,拉马向人群外走去。
李世民注意到了王英他们的行为,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不管王英手里还有没粮食,他们已经献出来一次了,不能强求别人再献出一次。
近一个时辰过去了,天也黑了,除了程咬金,其他人都回来了,都是催头丧气,两手空空,很显然,敌军那里也啥也没有。
秦武通撅着嘴倒提着一只还算肥的羊回来了,走到李世民身边叹气:“秦王,就找到这一只能吃的。宋金刚也饿的差不多了。”
李世民皱着眉头看看这只羊,对于近两万人马的他们来说,一只羊……苦笑了一下,李世民吩咐将羊杀了:“再等等,等程知节回来。”
大家没等太久,程咬金就出现在视线里,但大家同时也看清了那些士兵空空的两只手。
“秦王……”程咬金回来的喊声也没有了以往的洪亮,走到李世民跟前,他憨憨地一笑:“末将搜了死人的东西,也没找到吃的。妈的,宋金刚不会跟咱们一样也断粮了吧?”
见程咬金也空手而回,李世民本有些沮丧,听了他的话却是微微一笑,旋即猛地提高声音喊道:“大家听着,宋金刚也在饿肚子,难道我们还饿不过他?全军听令,原地休息三个时辰,然后给本王继续追,追上宋金刚,把他烤了吃,不管这家伙还有没有油。”
“哈哈哈哈哈哈……”李世民的玩笑果然很起作用,他周围的将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随着这个笑声,一小队人马出现在李世民视线里,唐瑛和张小六他们回来了。李世民一愣,又是一喜,他的人没能找到粮食,唐瑛他们每个人的马上却驮了几个大包裹,眼见是找到吃的了。原来他竟是去找食物了。李世民心里流过一阵暖流,但紧接着却又皱起了眉头。
李世民的部下没能找到粮食,除了宋金刚的部队也没吃的外,还有一个原因,李世民下了死命令,不许到百姓家强行找粮食。
武德二年的六月到十一月间,裴寂作唐军统帅被打的打败,为了抵御宋金刚的进攻,裴寂采用了坚壁清野的法子,强行让百姓毁弃农田,毁掉作物,迁民入城,把山西的老百姓坑惨了。
李世民率军到来后,为了挽救被裴寂弄没的民心,下达了不许骚扰百姓,不许找百姓索要粮食,尽快劝百姓回家并恢复田耕劳作的政令。总之一句话,打仗是我们这些军人的事,与百姓无关。这条命令下达后,百姓欢欣,人人拥护,军粮的收购反而异常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