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能告诉我你的答案吗?
“让我加入魔女结社?”
这个邀请太过荒谬,以至于莉薇娅修女一开始还不敢相信,用充满怀疑与困惑的目光看了卡拉波斯好一会儿,直到发现黑暗魔女脸上神色平静,没有丝毫动摇后,才终于愿意相信这不是她和自己开玩笑的言语,而是发自真心的邀请。
但正因为发自真心,反倒更让人觉得荒谬了。
“为什么?”莉薇娅的第一反应是质疑:“让我加入魔女结社,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
“自然是有的,比如,我们收获了一个很有潜力的新成员,虽说有些天真,有些软弱,但在知晓了加诸己身的命运真相后,并未自暴自弃,如此坚韧不拔的性格,正契合结社的理念与精神。结社的伟业若想实现,确实少不了像你这样的优秀人才,莉薇娅小姐。另外,从我个人的角度看,我也很愿意相信你能够在另一条道路上取得巨大的成就,伱就当做这是我对你的期待吧。”
卡拉波斯轻轻地笑了一声,她虽然气质有些冷漠,但笑起来时却很好看。
莉薇娅修女没想到自己平生中得到的最高评价竟会来自于敌人的口中,一时有些失神,胸口像是压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当她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逐渐萌生了一种名为感激的心情时,她慌忙收回视线,将头撇向一旁,不敢再与卡拉波斯的眼眸对视,或许是那其中的黑暗太深邃又太温和,她怕自己会淹没其中,不可自拔。
卡拉波斯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嘴角勾动了一下。她并未嘲笑修女小姐的天真和软弱,竟因为敌人在她落魄伤心时候的几句好话便萌生了感激的心情,因为这也正是她对莉薇娅另眼相看的地方。
她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对你来说同样是有好处的,因为真灵派的手段你业已经见识过了,如果说以前,追随人理之环的信徒们姑且还牢记着咒戒王刻诺斯的告诫,谨守自己的本分,未曾逾越;则现在他们已开始违背古老的教义,触碰禁忌的知识了,对圣子加百利的培育实验以及对你的欺瞒不过是其中一例罢了,但绝不是首例,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例。如果你愿意加入魔女结社的话,我不保证你会得到多好的优待,在结社中每个人都要从最基础的事务做起,积累贡献后才能向上晋升;但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人欺骗和隐瞒你,让你遭受在真灵派时的待遇。实际上,我们甚至愿意支持你成为真灵派的教首,从内部改造这个如今已腐朽得不成模样的教派,让它重新焕发生机,成为你理想中的那个真灵派的模样。”
卡拉波斯的最后一句话让莉薇娅修女惊讶地抬起了头,目光有些难以置信。因为,魔女结社或者说魔女结社所支持的教团联合,不一直都是信仰独裁的推崇者吗?她们致力于打压其他宗教,抬高七大正神教会的地位,又怎会支持自己改革真灵派呢?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莉薇娅小姐。“卡拉波斯摇摇头道:”结社从来没有想过独揽信仰的权力,实际上信仰对我们来说只是一种工具,方便我们维持社会格局的稳定罢了。你知道教团联合所信仰的七大正神其实都是虚构出来的吗?”
莉薇娅修女将眼睛睁得更大了,若不是出血过多叫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这情绪激动的模样还真看不出是一位伤者。
卡拉波斯笑了笑:“当然,也不能说完全虚构,而是以我们七位魔女的王权特质为原型捏造出来的七种神性概念:由恐惧衍生出来的罪恶审判、由死亡衍生出来的死为归宿、由纷争衍生出来的重塑秩序、由黑暗衍生出来的寂静安宁等,信徒们认可并追随这种概念,社会自然就会趋向稳定。但如果你想要找到真实存在的净罪灵光、回归之拥、深红龙神或静谧女王等神明,则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找到了,也是我们这些以圣者之名行事的魔女,而非神明,你能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吗?”
莉薇娅修女听得似懂非懂,但她至少理解了一件事:这个所谓的魔女结社确实不重视信仰,或者说,她们重视信仰在统治社会方面具备的独特职能,但并不重视宗教与神明这类从信仰中衍生出来的副产物。
“所以,我们推行宗教法令,从来都不是为了独揽信仰神权,既然七大正神并不存在,那么神权又有何意义呢?即便神权不存在,信仰本身便足以发挥作用了。但这世间的大多数宗教只关注后面的神权,而忽略了前面的信仰,他们渴望呼唤构想神明的降临,扩大自己的权力与威严,这对稳定的社会秩序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威胁,因此我们才决定消灭他们。但对于那些重视信仰甚于神权的宗教,我们依然为其保留了自主传教的权利,这难道还不足以表明我们的倾向和态度吗?”
卡拉波斯说道:“恰好,真灵派就是这么一个重视信仰甚于神权的宗教,我刚才便说了,认可咒戒王刻诺斯的理念,人确实需要有限的约束,防止自己踏入禁忌的领域。最近数百年的真灵派正在变质,不复信仰的纯净,但如果是你的话,或许可以改变这种现象,将那些日渐堕落的信徒们,重新聚集在人理之环的光芒下,而非盲目地追求所谓圣子加百利的护佑。”
她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修女小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魔女结社会尽全力帮助你,因为一个内部稳定的真灵派,同样符合结社的利益诉求。”
莉薇娅的呼吸不知不觉变得粗重起来,随即她悲哀地意识到那并不是伤口正隐隐作痛,而是面对这个来自敌人的提议,自己竟有些心动了。
肃清污垢,涤荡信仰,让真灵派回归咒戒王刻诺斯大人理想中的模样,同时也是自己一直以来所认为的模样人理之环的信徒理应成为人类真理的捍卫者与禁忌知识的守门人,而非像此刻一样,为了孕育所谓的神明,令无数虔诚的灵魂前仆后继地死去,最终得到的,却只有敌人的怜悯与惋惜。
她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平缓而均匀,像清浅的河水在殿堂内流淌。几秒钟后再度睁开,目光已恢复了清明,她一字一句地问道:“原本,我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你,这与你给出的条件无关,纯粹是立场不同。但是你没有因我是个被神选中的可怜人而嘲笑或看轻我,恰恰相反,还如此看重我,这令我很感激。所以,我能否再问你几个问题,得到答案之后,我才会认真地考虑你的邀请。”
卡拉波斯自无不可:“请问吧,莉薇娅小姐,还有哪点是你不清楚的吗?”
实际上,很多方面都不清楚。比如,教团联合与魔女结社的关系;比如,七位魔女既然曾被人类背叛,为何还会选择站在人类这一侧;再比如,除了宗教法令以外,魔女结社还进行过哪些不为人知的活动但莉薇娅心中明白,事到如今问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如果她决定加入魔女结社,那么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如果她不愿加入魔女结社,那么知道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
而决定她是否加入魔女结社的,便是接下来至关重要的问答了。
“请告诉我,”她直视卡拉波斯,眼眸如湖水般清澈:“魔女结社到底想要做什么?”
“嚯?”这是个很空泛的问题,但却直指重点,她在如此虚弱伤心的状态下,逻辑依旧很清晰,这让卡拉波斯对莉薇娅修女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她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指的是什么?结社的理念?结社的最终目标?还是单纯针对宗教法令一事?”
“自然是你们的理念与目标。”莉薇娅语气肯定:“真灵派的理念是自我约束,目标是掌握有限的真理,守护禁忌的知识;那么,魔女结社的理念和目标又是什么?如果我想加入你们的行列,总归要遵循这些理念、为了这一目标而努力的吧?”
“毫无疑问。”卡拉波斯道:“那么我姑且告诉你吧,结社的理念是:让一切幻想的,都回归现实的怀抱。”
莉薇娅闻言微怔,这一理念听起来有些太模糊了,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教团联合的完整名称,以及他们在七星盘区开办慈善救济机构和工业振兴时的种种举措,顿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所以才叫现实主义教团联合?”
“大概就是这样。”卡拉波斯抬头看了一眼,远方传来的厮杀声已逐渐减弱,在风中飘荡不定,看起来那里的战斗也快结束了,断罪者穆法沙虽然勇武,但得不到圣子加百利薇娅的支持,终究无法和屋大维率领的圣教军第十一师团对抗,只是可惜了这座遗迹,经此一战后,恐怕损坏程度又严重了几分吧。
她若有所指道:“不切实际的幻想只会造成巨大的灾难,某些人终归要回到现实的。”
莉薇娅抿了抿嘴,不确定这句话中的“某些人”是否包括自己,因为直到被卡拉波斯击败之前,她也始终怀抱着自己是圣子继承人的幻想,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谎言。
卡拉波斯没有继续戳她的伤心处,又道:“这是理念;至于目标的话,结社内部分为多个不同的机关,每个机关都有属于自己的计划,其囊括的范围太广泛,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说清。且这些计划都属于内部机密,我暂时不便向你透露,唯一能挑明的一点是:这些计划最终都指向同一项伟大的事业,那是我们魔女结社成立以来始终追寻的理想,即创造一个美好而平等的新世界。”
“美好而平等的新世界?”莉薇娅听到这里,有些想笑,她也确实笑出来了,嘴角勾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上下开合,互相传递冰冷的温度:“结社的所作所为,真的称得上美好与平等吗?”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点,但”卡拉波斯停顿了一下,认真道:“如果是为了铲除那些危害社会稳定的因素,则我坚信一切做法都是可以理解的。”
莉薇娅修女再度沉默。
危害社会稳定的因素超凡者与魔法师算是一类,异类与魔物算是一类,渴望召唤构想神明降临的狂信徒们大概也算一类。如今,又多了一个真灵派的信徒,却也是咎由自取,连莉薇娅自己都不认同穆法沙修士的做法,又怎能认为卡拉波斯与她背后的魔女结社做错了呢?
她很快想通了,不再纠结这一点,而是转移了话题:“我的身体里容纳了圣子加百利的灵魂,魔女结社愿意接纳我,难道就不担心有一天祂失去控制,为你们创造出一个强大的敌人吗?”
虽然,再强大的敌人,在魔女面前似乎都毫无还手之力,但构想神明的威胁本就不单纯体现在力量方面,还有祂们针对普通人而言难以抵御的精炼之力。连昔日蒸汽教团的圣女米黛都会被构想机神亚历山大精炼为狂信徒,继而引发了机械降神、机骸解体与蒸汽圣战等大事件,魔女结社的人又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够控制好这样的威胁呢?
听完莉薇娅修女的疑虑,卡拉波斯反倒笑了:“这一点你却无需担忧。”
“你可以思考一个问题:既然七大正神都是虚构出来的神性概念,那么,教团联合的亿万信徒日夜祈祷所产生的信仰之力莫非不会寄托在祂们身上,从而创造出像圣子加百利那样仿照王权性质而诞生的构想神明吗?还有,既然图弥所留下的手稿灵性初解上寄托着庞大的信仰之力,那么,其他传古至今的圣遗物莫非不会拥有相同的性质吗?而教团联合一直都在暗中收集并封印那些危险的圣遗物,如此巨量的信仰之力聚集在一起,难道不会引发祸患吗?”
“这些顾虑都是很有道理的,可是,至今没有发生类似的事件。”
莉薇娅修女睁大了眼睛:“难道说”
“没错,正如你想的那样,我们魔女结社内部便掌握着收容与控制信仰之力的手段,当然,具体来说,这是极为重要的机密,现在还不方便向你透露。但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的话,无论是真灵派数百年来行差踏错而收集的信仰之力,还是寄宿于你体内的圣子加百利的灵魂,我们都可以为你解决。”
莉薇娅闻言,神色略微动容,但目光中则流露出几分犹豫:“如果失去了圣子加百利的灵魂,我就会变回一个普通的人类。这样的我,也是魔女结社需要的人才吗?”
“自然,因为人的价值原本就不是由力量体现出来的。魔女结社内部不全部都是魔法师和魔导士,更多的是没有任何超凡力量的凡人,而凡人的智慧与理性才是我们最需要的东西,你也一样,莉薇娅小姐。”
卡拉波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力量存在极限,而智慧永无止境。关于结社,能说的我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在了解这些的前提下,你会选择怎样的道路呢?请告诉我你的答案吧,接受,或是拒绝?”
她再度向莉薇娅修女伸出手,这是邀请的手势,但对此刻跌坐在墙边,虚弱无助的修女来说,更像是要将她拉出泥潭与血泊、重新见证光明的一只手。
修女怔怔地看着这只手,一言不发。
那些理想与憧憬、那些信仰与祷告、那些她曾坚定不移相信着的事物与如今破碎后四分五裂的事物、那些回荡在教堂穹顶下虔诚的颂唱声和一张张热情地向她打招呼的脸孔有些东西似乎逐渐变得虚幻,而有些东西正在变成现实。
或许,正如卡拉波斯说的那样,不切实际的的幻想只会造成巨大的灾难,某些人终归要回到现实的。
她仰起头,目光越过魔女,落在坍塌折断的穹顶上,同时张开嘴巴,缓慢却坚定地吐出了自己的答案:“”
给点喵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未来让人感到迷茫吗?
“很抱歉。”莉薇娅修女的声音细如呢喃,但在这空旷萧瑟的殿堂内亦显得如此清晰,让卡拉波斯能清楚地听出她语气中的迷茫与坚定,迷茫于自己未来的命运,但对自己现在的选择却坚定不移:“可能要辜负你的好意了,但是我果然还是不能加入魔女结社。”
卡拉波斯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或许是她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又或许是她觉得,无论莉薇娅给出什么样的回答,答应也好拒绝也罢,都是合理的,因此没有必要为此惊讶惋惜。她只是出于些许的好奇心,多问了一句:“为什么?这对你和真灵派来说都是有益的,而你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拒绝了我的邀请呢?”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莉薇娅修女低声道:“我只是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而已。”
卡拉波斯便露出了然的神情,随后又有些无奈地笑了。如果莉薇娅说的是不想背叛真灵派的话,那她倒可以用“是真灵派先背叛了伱”来说服对方,可惜修女小姐说的是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这是非常难得的事情,因为如果一个人说出这种话,就说明他至少清楚自己的本心究竟是什么,而这样的人恰恰是最难说服的。
黑暗魔女发自真心地感慨了一句:“你留在真灵派真是太可惜了。”
如果早十年,魔女结社发现了这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说不定今日,最高层的行列中又将多出一位哲人。然而人理之环赋予这位修女小姐善良与理性的同时,也将她约束在一个由信仰、命运、欺瞒与自我和解所形成的的怪圈之中,或许她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吧,而且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无法从其他人那里得到帮助。
“我并没有觉得很可惜。”莉薇娅修女露出一个悲哀的笑容,她的脸色苍白得叫人有些心疼:“尽管发生了那么多事,但能够成为真灵派的信徒,依旧是我这二十年来的人生中最幸运的一件事,因为我并不是由旁人的引导才决定皈依三圣一体的庇佑,而是在童年时跟随父亲与母亲前往教堂参加礼拜日的祷告、在少年时跟随唱诗班的老嬷嬷学习歌颂圣灵的诗篇、在成年时与其他拥有相同理想的兄弟姐妹们一起成长前进的过程中才诞生的信仰。有时候我会感到疑惑,有时候因现实而不安恐惧,但这些都是人类正常的情感,而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与波折后,今日的我才终于可以说:假若某些人认为自己的信仰属于神明,则我认为,我与我的灵魂在内,一切虔诚且慈悲的信仰,都属于我自己。”
她像是在葬礼上为死者的人生做出总结般,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说完了这段话,这个过程中,卡拉波斯只是默默地听着,并没有出声打断。最后,莉薇娅修女说完了,她微微仰起头,最后看了一眼穹顶外嶙峋陡峭的岩壁,她再也听不到从远方战场传来的厮杀声了,大概战斗已经结束,至于胜负则无需多言。她在内心想象这片岩壁曾在过去千百年的岁月中始终沉默注视着这座地底的废城,它是否见证了无数高尚的灵魂在此消散,曾经美好的年岁统统消亡呢?她为那些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地底世界的兄弟姐妹们献上默哀,其中包括那位隐瞒了真相的穆法沙修士;她也为那些全然不知此夜发生了什么事的城市居民们感到高兴,同时祝福他们此后一生都不会被卷入相同的事件中,信仰与神灵的斗争永远只会在他们难以触及的黑暗中进行
当这所有的祈祷与祝福都脱离脑海时,她头一次感到自己的灵魂是如此轻松,毫无负担。她在一片清明中再度听到了那个自童年时代结束便阔别许久的声音,像是许多人在她的耳边呢喃低语,又像是圣子加百利的灵魂附在耳旁,轻声告诉她:现在,是回归主之天国的时刻了。
万物有灵论的信徒相信世间万物都拥有灵性,当生命死去、草木衰亡之时,他们的灵性并不会因此消散,而是回归了天上的一个国度,在那里接受圣母、圣者与圣灵的洗礼,转化为另一种永恒的形态,从此无忧无虑地活着。因此,在由万物有灵论信徒主持的葬礼上,牧师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愿你回归主之天国。
然而,莉薇娅缓缓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了一片昏沉的黑暗之中,这黑暗是温暖的,也是温柔的,譬如创世以来,母亲慈爱的怀抱。
“请送我,”她低声祈求:“回归天上的无光之海吧。”
这是万物有灵论体系关于死亡的原始版本,据说每一个灵魂死后都会升上天空,但并不是进入了所谓的主之天国,而是在一片没有光明的黑暗海洋中洗净尘世的污垢,获得纯洁的长眠。据说,那些黑暗是伟大的圣母在创世之前所待的圣域,也是所有生命的摇篮,灵魂徜徉其中,犹如浸泡在母亲的羊水里,黑暗而又温暖;直至某一刻,世界呼唤它们的降临,于是它们就像婴儿离开了母亲的子宫般诞生了,重新见到了光明。
但这个版本只有圣母,没有圣者与圣灵,无法构成三圣一体的概念,因此便被万物有灵论的信徒抛弃了,从各种典籍中抹去,没有留下痕迹。然而,虔诚的灵魂即便未曾看过教典的记载,也能在命中注定的时刻感召到来自无光之海的呼唤,这或许是仁慈的母亲为每一个孩子留下的归家的钥匙吧,此时此刻的莉薇娅修女便是如此。
她不愿回归主之天国,更想回归天上的无光之海,因为她的信仰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自己。
卡拉波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看见她的脑袋微微仰起勾勒出一丝倔强的弧度,脖颈处的肌肤如盛夏时节被日光浸透的葡萄叶片般透明,以至于可以清楚地看见在那下方缓缓流动的血管,缠绕在她生命中的青色与红色证明这少女生来为人的资格,而非圣子、神灵或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视线再往上移动,看见她苍白的脸庞一片平静,光洁平坦的额头在金色刘海的掩映下,汗水如宝石般清澈纯粹,她的长长的眼睫毛正微微颤动着,向人们传达一种来自造物主的灵秀与温暖。
“我真遗憾。”她轻声道:“我原本可以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妹妹,你的天真与善良,其实我并不讨厌。”
虽然她只是少女王权的仿制品,但卡拉波斯并不介意将她当成真正的妹妹来看待,她相信自己的其他姐妹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很久以前,她们又何尝不是这个模样呢?可惜,时间与命运改变了许多,唯有当事人自己的想法,她无法改变。
或许你更适合去找她们。
卡拉波斯忍不住想这么说了,可最后时刻还是忍住,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她知道有些话可以说,而有些话绝对不可以说。
莉薇娅修女的嘴唇抿得更紧了,单薄的血色惹人怜惜。她在一片黑暗中隐约感觉到一只手正朝自己的胸口探来,它按在自己的胸前,然后又轻轻地刺穿了心脏,但奇怪的是,并不疼痛,恰反有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在脑海中回荡开来。
啊,她忍不住想到:这就是死亡吗?
过去的景象正一幕幕浮现眼前:儿时玩耍的画面、随父母参加礼拜的画面、接受教会洗礼的画面、在唱诗班中哼唱圣歌的画面、分发食物救济贫民的画面、她在墓园中向父母和老嬷嬷的墓碑献上一捧康乃馨的画面、还有她在大圣堂的神像下双手合十虔诚祷告的画面传说特拉法尔加广场的杂耍艺人孜孜不倦地向行人兜售观看万花筒的名额,透过狭窄的镜片便可看到五彩斑斓的世界在眼中呈现,莉薇娅从来没有玩过那样的游戏,但如今她弥补了这个遗憾,心中恍然产生了新的体悟:原来,死亡是彩色的。
那只手缓缓抽回,从她的身体里取走了什么东西,那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吧,让修女小姐一时间觉得空落落的,无处依靠。可莉薇娅心里想,你要拿走什么就随便吧,反正我已经死掉了,死人是不会在乎这种事的。等眼前万花筒般的彩色褪为黑暗,自己就将进入圣母的无光之海,获得永恒的安眠了。
可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那个时刻,黑暗中的彩色反倒愈发鲜艳了,莉薇娅很疑惑,她试探性地动了一下,结果手碰到了腹部的伤口,一下子痛得叫出声来。然后她睁开了眼睛,一座荒凉萧瑟的圣殿映入眼中,尘埃飞扬,桌椅散乱,隔着一条被凄凄烛火笼罩的过道,残破的万灵神像正在祭坛上静静地注视自己,它们的形象取自自然万物,既有飞禽走兽,也有草木山石,但却被赋予了人一般的外质,或捧着经书似是吟诵,或张开双臂欲拥抱众生,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莉薇娅修女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神像下方,烛火最盛处的一个人影上,她的背影在摇曳的光晕中勾勒出高挑与纤细的轮廓,看起来应该是名女性?
难道死亡是一种轮回吗?
她忍不住想到,这时,祭坛下的那个人影缓缓张开左手,在她的手心处燃烧着一团闪耀的白火,那光芒炽烈而神圣,与周围昏沉不定的烛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修女小姐张大了嘴巴,总觉得那团火焰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
“圣子加百利之魂。”卡拉波斯说道:“我就收下了,放心吧,对于这种危险的封印物,结社有一套严格完备的收容对策。从今以后,你大概不用担心它会出现在你的人生中了,莉薇娅小姐。”
莉薇娅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道:“可、可是,你不杀了我吗?”
“我从没有说过要杀了你。”
卡拉波斯淡淡道:“在这次事件中,你是单纯的受害者,因受到欺瞒与连累才会出现在这里,我们魔女结社尚没有极端到对受害者也追究责任的地步。何况,从今日开始,你就不再是真灵派的圣子了,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而已,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威胁。你自由了,莉薇娅小姐,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当然,如果你仍然想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上,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魔女收回手中燃烧的白火,转身时脚步停顿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语气似告诫,又似祝福:“不要担心自己的未来,也不要因此迷惘。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唯一重要的,是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祝你前路无忧,莉薇娅小姐。”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瞬间被角落里漫延而来的黑暗覆盖,融入了漆黑的水面中去。当潮水渐次涌退,重新缩回角落的时候,魔女的身影已消失在了莉薇娅的视线中,一同消失的,还有祭坛上圣者图弥的灵性初解石刻原本。
尘埃落定,殿堂内一下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只有烛火凄凄燃烧的声音仍在回荡,盖过了修女小姐平缓而又茫然的呼吸声。几分钟后,她才似回过神来,捂着已不再流血的腹部,艰难地从血泊中站起身来。她扶着旁边的墙壁,一瘸一拐地向着圣殿外走去。她依次走过残破的广场、凋敝的围墙、荒凉的塔群、萧瑟的庭院又沿着一条被蛛丝、蚁群和石蜥蜴占据的走廊,离开了万圣福音大隐修院的废墟,又一次站在了教堂外的广场上,曾有信徒往来朝圣的古老广场被太过沉重的黑暗深深压弯,往下陷落十厘米,又从裂缝之中生出许多杂草与苔藓,淹没了过往的人迹。
莉薇娅站在这里,往下眺望整座城市的废墟,眼中倒映出来的,唯有一片空旷荒凉的景象。
一万年前,若经历了天变之灾后,亚尔德斯城仍有幸存者站在她此刻的位置上,看到的恐怕也是同样的景象吧,命运跨越时间与空间,从来没有任何改变。
莉薇娅修女与黑暗魔女卡拉波斯的战斗结束了,穆法沙修士带领的真灵派信徒与圣教军之间的战斗也结束了,她和他们都输给了强大的敌人,但落败的原因不尽相同。有无数个灵魂因同一个荒唐的理由葬送在这里,与古时代的先民们留下同一声死前的叹息,只有莉薇娅是个例外:她早该死去,此刻却重返人世。
在那些灰白色的建筑物中、埋葬着惨淡尸骨的街道下、古老伦都的黑暗深处难以预见的未来。
“虽说要做出选择”
修女苦涩而悲伤的声音,轻飘飘地回荡在地下世界的风中:“可我又能到哪里去呢?”
给点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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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知道了她的名字吗?
在没有亲眼见到那位领袖之前,大家都在脑海中脑补过他或她的形象,而为这种脑补提供依据的,自然就是恐惧魔女绯珥曾讲述的那个故事。虽然故事中只有最后一段话提及了这位神秘的领袖,但也足以令众人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了。
在奥薇拉的心目中,他应该是邪恶的阴谋家,总是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酝酿着各种各样的阴谋,他的气质是阴森森的,总是用低沉的语调下达各种冷酷的命令,比如让守夜人去消灭藏匿在这座城市中的魔法师,或是让秩序天平去围剿躲藏在那座深山里的异类,就像一只盘踞在蛛网中央、用触手控制着无数虫豸的大蜘蛛般丑陋可憎。
蕾蒂西亚同样有类似的想法,不过她更受童话故事的影响,因此坚持认为那个所谓的领袖肯定是个满脸皱巴巴的老巫婆,披着一件破旧的黑色袍子,每天守在坩埚前,往里面丢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癞蛤蟆、蝎子、蜘蛛、臭树根、蜻蜓眼球或者人头骨之类的,煮好之后就拿给那些被她诱拐的小孩喝下去,控制他们的心灵,让他们替自己去做各种各样的坏事,真是太可恶了!
奈薇儿则认为魔女结社的领袖是一个比尼奥厄苏还要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他建立魔女结社的目的绝不仅是为了操控人类历史的走向,而是为了彻底掌握整个人类文明,证据便是东大陆正愈演愈烈的殖民战争,据说有教团联合在背后推动。显然,他控制了西大陆后并不满足,还想将自己的触手延伸至海对面的那片大陆。如果真叫他成功了,恐怕会建立起一个比墨托许还要恐怖无数倍的国度。到那时,就没有人会记得他的残酷手段与残忍性格了,所有人都会为他歌功颂德,反倒是他们这些反对者将成为历史的罪人,被盯死在耻辱柱上。
而爱丽丝的想象中,她应该是那种经典的反派大boss的形象,没登场前逼格满满,看似算无遗策,把主角团撵得到处乱跑,一个人的压迫感便足以和一整个反派势力媲美;然而登场后便逼格狂掉,无论搞什么阴谋都会被主角团破解,整天无能狂怒,只会迁怒手下。最后的下场依照性别则可能有两种结果,要么被主角团靠爱与友情与羁绊的合体技打败,承担此世全部之锅便当,换来一个幸福美满的大结局,要么也是被打败,但因为有一番隐情并且在最终战中靠回忆杀和眼泪洗白自己,于是被主角团原谅了,最后还成为了主角的后宫。
爱丽丝更喜欢后面那种结局,主要是她觉得在这种主角团有七个美少女的媚宅游戏中,反派大boss不可能不是个美少女。至于开后宫的主角到底是谁,她还是林格?那就见仁见智了。
今日一见,更加证明了她的这个猜测,因为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结社领袖,确实是个女孩,只不过并不是什么美少女,也没有什么逼格,她甚至是走过来的,就像晚上出门散步一样,慢慢悠悠地走到了这里,并随口和女王打了声招呼:“晚上好维多利亚。”
她调侃了一句:“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的样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或许我应该先回避一下,等你们聊完再正式登场,这样还不算太失礼吧?”
“伱迟到了。”女王陛下没有在意她的调侃,而是瞥了少女一眼,语气不轻不重道:“从特拉法尔加广场到英铎西斯大桥,你走了至少十分钟,莫非中途在米洛西的猫喝了杯红茶么?”
米洛西的猫是西敏斯特区一间有名的咖啡馆,因为离国家大剧院较近,常有许多知名的演员和剧作家在其中聚会,店主养的猫深受欢迎,据说还有一名剧作家专门为这只猫写了篇剧本,欲借此冲击女王奖和莎士比亚奖,遗憾的是在招募动物演员的过程中遇到了麻烦,至今未能公演。
“我倒是想去,可惜已经关门了。”走过来的少女摆了摆手:“刚才不是天黑了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路上的灯一下子都灭了,我看到有只小猫被吓得钻到了下水道里出不来,就过去帮了把手,好不容易把它救出来,它倒不领情,还咬了我一口,你看,这是不是有道痕迹?”
她伸出手,向女王展示手腕处的一道咬痕,女王看了一眼当即无语,半晌后道:“确实挺严重的,你要是再晚点过来,说不定我就看不到了。”
“哈哈哈。”
少女也不在意,爽朗地笑了几声后,将视线投向被围堵在正中间的那驾马车上,当然,更准确地说,是看着马车边上的那些人,一些她很早以前就想见到、但直到今日才终于有机会见到的人。
而这时,林格等人也在观察她的模样。
一位看起来很年轻开朗的少女,留着黑色的长发,刘海自额前中分开来,条理分明地拢在耳背后面,发尾用一条深红色的缎带绑起来,在夜风中轻轻飘扬着,就像一团烛火舞于空中;同样漆黑的眼眸,闪动着饶有兴致的光彩,就像在最黑暗的夜里也会发光般,令人印象深刻;一张不算特别美貌的脸庞,乍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你会觉得自己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曾见过她:在潮水般涌起退落的人群中、在街边咖啡馆谈笑喧哗的聚会中、在社区公园嬉戏玩耍的游人中你都见过这么一张脸。然而,当你将她与记忆中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对比时,却会觉得只有她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或许你会忘记每一张平凡的面孔,但绝对不会忘记她。
她的衣着并不是很华丽,也没有佩戴什么装饰品,至少和旁边举止端庄、气度威严的女王陛下相比,显得朴素而又平凡,但当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在第一时间落到她的身上,而非她身旁的女王陛下,好像她天生就该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是团队中当之无愧的领袖。可外表平平无奇的她为何能给人这种感觉呢?没有人能说清楚原因,或许某些东西原本就不是靠外表来体现的,而是气质与精神。
她一出现,便理所当然地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理所当然地站在最前方的位置上,并理所当然地接管了女王陛下的发言权,将视线落在林格的身上,开口时,声音和语气也非常符合众人的预期印象,好像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出乎大家的意料,大家希望她的脸是什么样的,就能看见她的脸是什么样的;大家希望她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就能听见她的声音是什么样的:“所以,你就是那位林格先生咯?”
林格对上她仿佛打量着什么有趣事物的眼神,微微皱眉,但还是平淡地回了一句:“如果你们魔女结社没有其他要找的林格先生,那想必就是我了。”
少女笑了笑,并不在意他的语气,视线向右移动,看向圣夏莉雅:“而你,你是夏”
她忽然停顿了一下,想起这位青发少女此世已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便将那个太过久远的称呼吞回了肚子里,重新道:“你是圣夏莉雅小姐,还有奥薇拉小姐,萝乐娜小姐,蕾蒂西亚小姐,至于这位格洛莉亚小姐就更不用说了,今晚闹出了好大的动静,让西敏斯特区久违地热闹了一次,真是不错。对了,我听说还有一位依耶塔小姐,怎么,她不在这里么?”
林格注意到被她点名的都是少女王权的转世,心中便清楚这位领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但为了不泄露更多信息,他依然尽可能简短地回了一句:“不在。”
“那真遗憾。”对方便叹了一口气,好像这股惋惜劲是发自真心的一样:“亚维翁的风之天使,我可早就想见她一面了。不过她既然不在也就算了,能够与各位见面,同样是值得我高兴的事情呀。”
她眉眼一弯,咧嘴微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看起来极为可亲,但林格等人可不敢因这幅外表便放松警惕,如果面前之人仅是一位看起来开朗亲近的少女,怎么可能位居众位哲人与魔女之上,成为结社不可取代的领袖呢?
会把她的伪装当真的,或许就只有傻子
“不公平不公平!”某个金毛女仆忽然叫嚷起来:“凭什么只叫她们的名字却不叫我的?上次那个恐惧魔女绯珥也是,一开口就是林格林格的,你们都把他当主角我也就认了,凭什么我的戏份还要排在小夏她们后面呢?我可是双主角之一啊,这一点都不公平好不好!”
和爱丽丝了。
众人:“”
同样没有被叫到名字的奈薇儿:“”
黑发少女也怔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有人会纠结这种事情,不过反应过来后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嘴角的笑意也勾勒得比刚才更深了些:“不要着急,爱丽丝小姐。说起来,其实你们这群人中我最感兴趣的,可是你哦。”
“真的!?”
爱丽丝双眼发亮,待对方再次点头确认后,不禁沾沾自喜起来,她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待遇,她的确有被关注的实力与资格。若不是靠她,像林格这种面瘫阴沉男能把剧情推进到这里吗,早在林威尔市的时候就应该GAMEOVER啦!可惜世人大多有眼无珠,被他大义凛然的外表欺骗了,而忽略了真正的功臣爱丽丝,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看着她一个人在那里又是高兴又是埋怨,偶尔还有点自怨自艾的,黑发少女总算明白她档案上那句评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忍不住摇摇头,低声自语道:“果然脑子有点问题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难道是穿越天之界桥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意外?天界忒弥丝也不给她治疗一下,就直接把人放出来了,真是失策。”
“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爱丽丝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没有,我在夸你很漂亮,很有气质。”
“真的!?”
“真的,比我可漂亮太多了。”
毕竟是靠智商换来的嘛。
少女面上笑容真诚,内心则吐槽了一句。
爱丽丝信以为真,眉开眼笑起来,对来自敌人的赞美照单全收,毕竟她向来都对自己的相貌气质很有自信,就像她对自己的游戏水平很有自信一样。直到林格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打断了这有些后现代风格的荒谬对话。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想必自我介绍就可以免了。”他直直地凝视着那位黑发少女,说道:“不过我们却还不知道你的身份,这未免有些失礼吧?”
“我的身份?难道维多利亚没有向你们提起过吗?”
少女将锅甩出去,被甩锅的女王陛下目不斜视道:“我想,他们想要知道的应该是你的名字吧。在正常的人际交往中,不互报姓名确实是件很失礼的事情。”
但如果是不正常的人际交往,那就另当别论了,尤其是双方还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其实少女并没有必要向一群注定无路可逃的丧家之犬报上姓名,失败者没有权利提出这种要求,而胜利者想怎么做都随他们的喜好与自由。林格听出了女王陛下这番言外之意,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爱丽丝始终藏在背后的那只手,银色的卡带仍在闪烁幽光,不知何时才会激活。
只要撑到那个时候,则胜负之势仍有扭转的可能性。
在那之前只要拖延时间就行了,包括询问结社领袖的姓名也是。当然,如果她愿意自曝身份,那更是意外之喜。虽然光是知道一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用,但总比一无所知要好吧?
“天蒂斯。”
黑发少女忽然说道,她伸出一根白皙纤细的食指,指着自己微翘的鼻尖,一脸微笑道:“既然你们想要知道我的名字,那就好好将它记在心底吧:我是魔女结社的领袖,天蒂斯,请多指教。”
给点喵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也是穿越者吗?
魔女结社的领袖,天蒂斯。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仿佛万钧的重量,在夜色中幽幽回荡开来,一下子让整座英铎西斯大桥变得更安静了,从天上传来的螺旋桨的鼓噪声与从河面上传来的蒸汽引擎的轰鸣声正逐渐飘远,消失在众人的听觉边际,唯有眼前这位黑发少女的声音如此清晰,仿佛不止在耳畔回荡,也曾在无数个日夜里纠缠不休的梦魇中回荡。
然而这不是错觉,是事实,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圣夏莉雅的身躯微不可觉地颤抖了一下。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的瞳孔略微收缩,脑海中不断飞掠而过的记忆碎片提醒她,此情此景并非初次,而是许多年前某一次相见的复刻。在九百年前的索森山脉中,同样是这一位黑发黑瞳的少女,突然出现在彼时创世女神教的众人面前,同样以这熟稔的语气与亲切的微笑,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天蒂斯”
她喃喃低语,声音细弱到连自己都听不太清,遑论林格等人了。然而天蒂斯居然听清楚了,或许有一种可能是,她一直都在等待圣夏莉雅叫出自己的名字,可是一直都没有等到,于是便只能遗憾地报上姓名,希望她能在短暂飞逝的记忆中抓住那一抹时光的残影,重拾过去的旧梦。如今看来她确实是抓住了,可这难道就是一件好事吗?看她怔然未觉的表情,似乎很难给出肯定的答案吧?
迷茫着的命运啊。
天蒂斯小姐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重新落在爱丽丝身上,笑了笑道:“是个不错的名字吧?既然是你们主动询问,那可要好好记住哦,以后我们打交道的时间可不会少,到时你们要是叫不出我的名字,我可是要生气的?”
“好呀好呀!”爱丽丝连连点头,同时不忘了自夸一句:“我记性可好啦,绝不会忘的!”
林格则觉得她这句话中的“打交道”别有深意,但一时之间也猜不出端倪,沉默了一下后问道:“刚才听女王陛下说,天蒂斯小姐想要与我们见一面,现在人已经见到了,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想和你们说说话,聊聊天而已。”天蒂斯说道: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和年轻人聊天罢了,特别是像伱们这样优秀的年轻人。何况今晚闹出来的动静着实有些大了,虽说出动军队并非我的本意,但为了让各位暂时留步和我好好交流一下感情,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我向各位赔礼道歉,林格先生总不会拒绝这番好意吧?”
出动了那么多军队,令守夜人、秩序天平和圣教军联合行动,甚至用立场装置封锁了泰威尔河沿岸区域,就只是为了把他们堵在英铎西斯大桥上聊聊天?
林格和同伴们面面相觑,有点捉摸不透了,既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又觉得她语气还挺认真的,说不定心里真的是这么想?
“你想聊什么?”爱丽丝直言问道。
“聊什么?”天蒂斯用一根手指点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有什么就聊什么嘛,主要是看兴致,兴致好的话什么都聊,兴致不好的话当然,我觉得自己还是蛮有分寸的,不会问那种令各位为难的问题,当然,想必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也不会让我失望吧?”
她笑眯眯地问道,爱丽丝却似乎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点威胁的意味,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飞空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想如果兴致不好的话,你是不是就直接命令他们开火了?但她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为了避免GAMEOVER的结局,她决定忍辱负重,当一回小勾践。
等我卡带激活你就知错了。
“当,当然。”金毛女仆脸上挤开了一丝笑意:“其实我也很擅长聊天的。”
“那就好。”
天蒂斯放下心来,然后回头对女王陛下说道:“你们把气氛搞得太紧张了,这可不是适合聊天的氛围。虽然我是很想带各位客人回你的克里米莎王宫喝杯红茶好好交流感情的,但想必狄凡恩不会答应,所以,维多利亚,你就让他们稍微放松一下吧,不要围得那么严实,免得我的客人太紧张了。而且,我也有一些比较私密的话题,不太方便给其他人听到,你明白吗?”
女王陛下自无不可:“如果你觉得这是有必要的话,当然,我同样希望这是有必要的,只是目前还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谁说没有特别之处?”天蒂斯揶揄道:“我看你那位小女儿就蛮特别的嘛,今晚还多亏了她呢,否则我们哪来的线索找到这些客人?虽说为此打搅了海因里希的好事,但我想,心胸宽广如他,想必是不会介意的。”
女王陛下听到这句话当即转过身去,略带不悦道:“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吗,别谈我那位小女儿的事了,今晚既是公事,那就公事公办吧。还有,早点结束这件事,大桥的封锁不可能持续太久,否则,议会宫的大人们可要来向我问责了。”
说罢,她提起金色手杖,缓步上了马车,随侍的狄凡恩爵士也回到了车手位上,轻轻挥了一下马鞭,驾着马车缓缓向大桥的后方退去,逐渐消失在了车灯照耀不到的夜色中。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林格一行人都听得很清楚,爱丽丝后退了两步,来到格洛丽亚身边,悄悄向她告状,顺便发挥一下伦威廷街边小报的求知精神:“你妈走了也不带你,难道你们母女关系真的很差?”
这是能直接问出口的问题吗?
三王女殿下笑而不语,伸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稍微用力便把她推回了圣夏莉雅的身旁,这嫌弃的举动在爱丽丝看来无疑是伤心的表现。唉,政治斗争果然无情,生在王室也不是那么美好的事情,利益面前,连母女亲情都可以舍弃,真是让人感慨啊。
不过金毛女仆的情商很高,所以这番话也就在心底想想,并不会真的说出来,戳格洛丽亚小姐的伤心事,大不了事后跟她道个歉,顺便说一句:你妈不要你了,但我们格兰赛法骑空团要啊!
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随着女王陛下的座驾后退,守夜人的魔导装甲车和圣教军的机兵部队也开始往后撤退,前者退到了英铎西斯大桥的边缘,后者则隐入了尼美西斯大教堂深沉的轮廓之中。与此同时,头顶游弋的飞空艇也在指挥官的命令下,缓慢抬升了高度,如同深海里的鲸鱼正浮出海面,直至跃入云层深处,触碰到了星与月的光辉。一只只漆黑的告死鸟熄灭了魔导炉的火焰,收敛起铁织的羽翼,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夜色深处,宛若群鸦消失在遥远的天空。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已松懈得不成模样,英铎西斯大桥变得空旷无比,只有天蒂斯一人与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遥遥对视。但云深处停泊的鲸鱼从眼中投射出一道道巨大的白色光柱,将大桥照耀得亮如白昼,借着模糊闪烁的光晕,隐约可以窥见桥的尽头,无数钢铁巨兽正沉默蛰伏着,等待重新出巢的时刻,由此证明他们其实并没有放弃包围,只是服从于领袖的命令,为双方的友好交流让出了一片安静的空间而已。
林格见到这幅景象,心中又是震撼又是惊讶,震撼于这个名为天蒂斯的少女在结社成员的心目中竟享有如此崇高的威严,只一句话便能让他们放弃这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包围圈,而包括女王陛下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同时也惊讶于天蒂斯的自信,竟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还给敌人可乘之机,难道她不担心包围圈的松懈会使林格等人找到机会,逃出生天吗?
但不得不说,她的自信是有道理的,至少在包围圈松懈的那一时刻,林格并没有产生逃跑的念头,反而更加提高了警惕。他并不清楚对方的自信从何而来,究竟是基于实力还是基于其他什么东西,但至少他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敌人给你留下的破绽未必是破绽,更有可能是个陷阱。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了。”天蒂斯笑道:“没有枪炮指着,聊天的氛围就更加友好了,你不这么认为吗,林格先生?”
“恐怕我认不认为都无法改变你的想法吧。”林格已经有些看透这位领袖小姐的秉性了,因此毫不客气地说道:“不如让我们直接开始下一个话题:你想聊些什么?”
“其实比较想聊聊关于你的事情,不过我刚才已经对爱丽丝小姐说过,对她最感兴趣,所以让我们从她开始聊起吧。”天蒂斯的话让众人将目光都落在了爱丽丝的身上,金毛女仆眨了下眼睛,倒是不抗拒这种关注,反倒很享受,因为她这个天才玩家本就该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呀:“聊什么?我的年龄?我的兴趣爱好?还是我的择偶标准?”
“这些自然是很重要的。”天蒂斯煞有介事道:“不过我们才刚见面,我不太方便问你太私密的问题,因此还是从初步认识开始吧。”
“循序渐进吗?我喜欢这种调调!”爱丽丝和她一拍即合,兴致勃勃道:“比如说?”
看她这模样,林格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刚才的猜测了:莫非她只是单纯觉得好玩而已,根本就没有拖延时间的想法?
“比如说你的来历。”天蒂斯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那颗名为地球的星球是个不错的地方,我认为你在那里就能活得很快乐,你怎么会想要离开它,来到这种”
她环顾四周,见水泥浇筑的桥面上满是坑坑洼洼的弹痕,在封闭的立场外,伦威廷的古老建筑似旧时代遗物般摇摇欲坠,便撇了下嘴:“落后又危险的地方呢?”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这是爱丽丝最大的秘密好吧,基本上也不是什么秘密,爱丽丝这个大嘴巴早就说得人尽皆知了,整个云鲸空岛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包括草药园里的小太阳、森林里的松鼠和溪流里的鱼,基本上都知道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于一个名为地球的异世界,游戏机与卡带的神奇力量同样是来自那个世界的力量,是属于异世界的魔法。
但她可从没有向空岛以外的人说过啊!
“你你你你!”爱丽丝嚯地伸出一只手指着天蒂斯,结结巴巴道:“怎怎怎、怎么会知道的!?”
“这很值得惊讶吗?”天蒂斯笑了笑:“狄更斯发回总部的报告中早就提到过你的事情了,爱丽丝小姐,你了解很多异世界的知识,知道结社哲人的代号都来源于另一个世界的历史,甚至从没有想过掩饰自己的特殊之处,如果这么多提示都不足以令我们摸清你的来历,那魔女结社的水平与求知会、白银之月或真灵派这样的非法组织又有什么区别呢?”
“咦?”
爱丽丝轻咦一声,发现还真是这样。魔女结社掌握着异世界的知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正因如此,他们对自己这个同样掌握着异世界知识的人格外关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相比之下,更值得好奇的另一件事其实是
“你们怎么会知道地球的存在呢?”
爱丽丝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天蒂斯,如果说她知道地球是因为她原本就是来自地球的穿越者,那天蒂斯和魔女结社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
金毛女仆悚然大惊,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该不会、你也是个穿越者吧!?”
这个猜测本是脱口而出,属于不经大脑思考的产物,但随后爱丽丝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因为根据绯珥的说法,魔女结社是由这位领袖小姐一手成立并壮大的组织,她为结社的成员们编织了一个宏伟事业的蓝图,并亲手制定了结社的发展路线与未来规划。且看结社成立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事吧:制定天体历,其实就是地球的公元历法;文艺复兴,其实就是照搬地球的各种文学思想和宗教、哲学方面的先进理念;百年革命与宪政思潮,其实就是在异世界推动资产阶级革命
混沌侧的七位少女王权显然没有这种能力,因为她们对于自己守护的世界其实并没有很深刻的理解,甚至曾经被圣图弥欺骗过;魔女结社的其他成员也没有这种能力,他们受限于自己的知识水平与眼界,不可能制定出如此超越时代的计划;唯有一个对异世界的文明足够了解,知晓每一条正确路线,能够避开历史中每一个错误选择的人,才能坚定不移地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这样的人,要么是预言家或先知,要么就是个穿越者了。
本以为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没想到是老乡见老乡,背后给一枪哇!
卑鄙,真是太卑鄙了!
给点喵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越的吗?
“你猜错了。”
天蒂斯却摇摇头,否定了爱丽丝的猜测:“我并不是什么穿越者,而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虽然它野蛮、原始、落后、并且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野心家与阴谋家,相比你的世界来说简直一无是处,但我并不会因此否认自己的出身。”
“啊这!”爱丽丝没想到自己居然猜错了,尴尬了一下,不过反应过来后跟没事人一样,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咳咳、其实地球也没你说得那么好,镜星也没伱说得那么差啦。”
虽然穿越到镜星世界才不到一年,但爱酱我啊,可是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故乡了呢。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林格暗暗瞪了她一眼,然后开口,强行将话题拉了回来:“既然你不是地球人,又是从哪里知道了那么多关于地球世界的历史与知识?”
还是说,天蒂斯并不是穿越者,但魔女结社内有其他成员是?若是如此,那个人的地位应该不低才对,至少也该是哲人往上的级别吧?
这是概率最高的一种可能,但同样不是真相,天蒂斯轻声一笑,道:“和所谓的穿越者没什么关系,林格先生。我们魔女结社所掌握的一切关于地球世界的历史和知识,都不是通过人得到的,而是通过天之界桥。”
天之界桥?
这个名字乍听起来有些陌生,但林格总觉得自己应该在何时听过,否则便不会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大概其他人的想法与他一样,于是纷纷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努力回忆着自己是否在某一时刻某一地点听某一个人说过这个词语,这时候,奥薇拉忽然“啊”的一声:“我想起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贝芒的公主仿若没有看到,捏着下巴呢喃自语:“在虚根沼泽,我们被秩序天平的军队包围时,那个名叫狄更斯的哲人不是问过爱丽丝,知道天之界桥是什么东西吗?但爱丽丝说她不知道,所以后面他就没有提起过了。”
经由她的提醒,众人终于回想起来,原来还有这么一件事。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无论是潜入福洛泽古堡营救女伯爵,还是后面听恐惧魔女绯珥讲述历史的真相,以及最后眼睁睁看着虚根沼泽被一场汹涌的大火吞噬都给他们留下了深刻而复杂的印象,以至于这简短的一问一答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不知不觉中被他们给遗忘了。
“正是如此。”天蒂斯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你的记性不错嘛,奥薇拉小姐。”
奥薇拉闻言抬起头来,和这位领袖对上视线,当即打了个寒噤,如受惊的兔子般缩到了圣夏莉雅的身后,唯有如此才能给自己带来些许的安全感。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也太露怯了,贝芒古国的公主面对命中注定的敌人,可不能露出如此软弱的姿态啊。于是她又从圣夏莉雅的肩膀上探出脑袋,故作凶狠地瞪着天蒂斯看,一副你再说一句我就和你拼了的气势。
天蒂斯不禁失笑,同时也有些感慨。她还在想九百年前那个智慧知性的少女怎么会变成这种模样呢,她的第一次轮回是卷宗圣堂的圣女,将那个古老组织的一万三千册藏书全部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堪称智者星座在人间的化身;第二次轮回则是创世女神教的导师,以节制的智慧与审慎的理性为众人指点迷津,也是她在大战前夕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说服了其他六位圣者后,让末代精灵之王带着一部分信徒提前离开了索森山脉,才为创世女神教留存了最后一丝火种,至今仍在遥远的东大陆蓬勃燃烧。
至于眼前这位少女,则与她的前两次轮回相去甚远,或许是长久的黑暗牢笼改变了她的性格吧。她并不是没有智慧,只是似乎不愿意主动使用自己的智慧,总是在顾虑或者说担忧什么。若非如此,有真理的图书馆在手,即便她的王权遭到过削弱,也能轻而易举地从繁不可数的书本中找到关于魔女结社的痕迹。世间的所有知识都在奥秘王权的眼中存续,除非结社完全放弃文字与书籍的传承,否则便不可能逃脱这种规律。
她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吗?她的同伴们知道吗?其他人不敢说,但名为林格的年轻人一定知道吧?因为他具有某种不可思议的洞察力,总能轻易看穿其他人隐瞒的事情。可他并未强迫奥薇拉去做什么,而是放纵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从这一点来说,真是个温柔的年轻人啊,只是他的温柔往往刻意隐藏,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太过温柔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你也一样,奥薇拉小姐。一万两千年前的你,三千年前的你,九百年前的你,还有现在的你你们的温柔与善良总能让自己的身边聚集起许多志同道合的人,相互扶持,一同前进。可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你已经做好了失去他们的准备吗?
徘徊着的奥秘啊。
她收回目光,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某位金毛女仆:“看起来爱丽丝小姐还不太明白的样子,那就让我说得更明白些吧。所谓的天之界桥呢,就是一条连接着地球世界与镜星世界的通道,我们魔女结社所掌握的异世界的知识,全都是通过天之界桥获取的,具体方式呢,这里就不方便透露了。再说句题外话,其实我们最开始曾怀疑过,你从地球世界穿越来到镜星世界的时候,也是以天之界桥为媒介的,但狄更斯在报告中居然说你对天之界桥一无所知,于是这个猜测就不成立了。我很好奇,爱丽丝小姐,如果不是通过天之界桥的话,你究竟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的呢?”
咦,这个问题?
大家都看向爱丽丝,等待她的解释。说实话,她们也很好奇。虽然爱丽丝一直都说自己是来自地球的穿越者,但却一直没有提到她是怎么穿越过来的。梅蒂恩曾说过她是从天心教堂后院的梧桐树上掉下来,难道那棵树就是所谓的天之界桥?这也太荒谬了吧。
“啊?你问这个?”
爱丽丝挠了挠后脑勺,一张脸上写满了我很无知这四个大字:“我也不记得了哇,好像是爱丽丝游戏发售的那天,我抽奖抽到了限量版的游戏机与卡带,游戏指令公司通知我去他们的总部大楼领取奖品,于是我就去了。但是,进入游戏指令公司的总部大楼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也不记得了哇,只记得醒来后就出现在了天心教堂的后院,然后被梅蒂恩收留了。”
在上述这段话中,她连续说了两遍“我也不记得了哇”,以此证明自己的记性确实不是很好,可能是熬夜打游戏伤到脑袋了吧。
居然有这种事?
大家还是头一回听她说起穿越时候的事情,纷纷惊诧,不知道该感慨她如此心大,对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管不顾,最后居然要靠敌人发问才想到说出来;还是该感慨她如此健忘,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记,如果不是天蒂斯提问,说不定她根本想不起来要和大家分享吧呃,好像是同一个意思?
大家都被爱丽丝传染了健忘症呢。
奥薇拉又打了个寒噤,悄悄挪开了几步,担心和爱丽丝相处久了自己就会失忆,那些重要的回忆与宝贵的知识可不能随便忘记啊。与之相反,有人则向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奥薇拉回过头才发现是她的默契拍档萝乐娜,正在冲自己眨眼睛,仿佛传达着什么。
“啊。”贝芒公主根本不需要在脑海中转换,一开口就熟稔地翻译道:“萝乐娜说,这样看来,你的穿越和那个什么游戏指令公司一定有很深的联系,说不定就是他们搞的鬼。”
“这个我当然知道啊!”爱丽丝不满地说道:“不要把我当成傻瓜,我都穿越到了爱丽丝游戏的世界里,怎么可能和游戏指令公司没关系?这款游戏就是他们开发的好吧!”
不,你根本就没有明白吧,彻头彻尾的傻瓜啊。
萝乐娜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嘴唇开合了几下,奥薇拉比对着口型翻译道:“萝乐娜还说,如果你愿意把游戏机和卡带交给她研究一下的话,或许她可以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你对自己是怎么穿越过来的,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爱丽丝?”
“我不要!”金毛女仆立刻远离了几步,一脸戒备:“这是我的游戏机,而且还是限量版的,我才不要拿给你大卸八块做什么奇奇怪怪的研究呢!”
你好像对研究这两个字有很深的误解?
萝乐娜想了下,原本还想再争取一下的,不过她忽然想起来现在的时机不对,就算要研究关于爱丽丝穿越的秘密,也该等到逃脱这次危机后再来考虑,如果大家在这里被魔女结社一锅端的话,那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吧?恰恰相反,说不定爱丽丝还会被魔女结社按在实验室里,如她所愿地做一些奇奇怪怪的研究呢?
天蒂斯好像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在爱丽丝拒绝了萝乐娜的提议后,适时地开口提议道:“既然爱丽丝小姐不愿意把游戏机交给萝乐娜小姐研究的话,不如就交给我们怎么样?说实话,我们魔女结社对它也很感兴趣呢,而且,不是我自夸,就事实来说,这颗星球上恐怕没有任何一家组织或机构的科研水平能够与结社相比,若说谁能破解其中的奥秘,大概也只有我们了。”
你说得对,但这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爱丽丝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虽然你们魔女结社的科技水平确实很高,但要我相信你们,还不如让我相信萝乐娜的炼金术呢!”
这话说得萝乐娜眼神幽怨,看着爱丽丝就像在看一个负心薄幸的恋人:刚才是谁在马车上大喊救救我的,现在就变成了魔女结社之外不得已的选择,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你甚至不愿意喊我一声萝乐A梦?
爱丽丝哼哼唧唧,假装没有看到。她的游戏机和卡带宝贵着呢,林格仅仅是在她开发游戏时指手画脚了几句,便被她列入了黑名单,而萝乐娜与天蒂斯居然想要拿她的游戏机去做研究,这简直比林格还要可恶一万倍乃至一千倍啊!
天蒂斯被拒绝了,但也不在意,她笑了笑,随即将目光从爱丽丝转移到了萝乐娜的身上:“炼金术吗,这位萝乐娜小姐似乎也掌握着很不可思议的能力呀,能够与魔导装甲车竞速的马车,能够拦截秩序天平精英成员的召唤物当然,更让我惊讶的是你本人,你是镜精灵吧,但外表却完全是人类的模样,若是这样的伪装技术能够量产,恐怕秩序天平和守夜人的工作量又要翻上好几倍了。”
萝乐娜笑眯眯地站在人群中,并未回应。
奥薇拉看了看天蒂斯,又看了看萝乐娜,表情似乎有些纠结,但很快她就下定了决心,嚯地从圣夏莉雅身后站了出来,挡在了萝乐娜的面前,张开双手替她挡住了天蒂斯的目光以她的身高想要这么做还是有点困难的,所以贝芒公主只能尽量踮起脚尖,憋红了脸。
萝乐娜的脸上有一瞬间掠过了惊讶的表情,但反应过来后她很快重新恢复了笑容,并且笑得比之前更开心了些,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奥薇拉的脑袋。
天蒂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的念头还停留在刚才的对话。
异类并不可怕,虽民间故事常把它们描述为潜伏的阴影与恐怖的杀手,但在漫长且单方面的对抗中,秩序天平与守夜人早就形成了对他们的心理优势,通常情况下,一队训练有素的审判官或是守夜人便可直面数倍于己的异类,并且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可怕的是伪装成人类的异类,一旦他们融入人类文明,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势力,想要彻底铲除他们就必须付出千百倍的代价才行。譬如墨托许的五牙氏族,墨托许帝国是在中世纪覆灭的,而五牙氏族却一直坚挺到现在,才因狄更斯和克里斯蒂安制定的“火种计划”彻底灭亡。为什么?因为他们表面上是异类,骨子里却已经融入了人类的血液。
人类是这颗星球上最狡猾最危险的生物,想要消灭一群人类,代价与后果往往比消灭一群异类更严重。
但五牙氏族的伪装也仅是在身份、姓氏、生活习惯与行为风格等方面,先天以来的异类特征是无法掩盖的:狼人难以掩盖自己的尖牙利爪,血族难以掩盖自己的血瞳蝠翼,大抵是同样的道理。而萝乐娜的炼金术却可达成如此天衣无缝的伪装,只要她自己不暴露,就没有人会怀疑她是异类。在洛特丹娜市活动的守夜人分部花了七年的时间也没能识破这种伪装,如果叫魔导科研机关的那些研究人员知道了,一定会很惊讶吧。
当然,他们的惊讶是基于常理,可少女王权的力量是不能用常理来衡量的,如果说昔日创世女神教的七位圣者中,除了那位主骑士以外,谁最让人头疼,既不是作为引导者与精神支撑的牧首,也不是为他们出谋划策的导师,恰恰就是这位创造使。九百年前在索森山脉爆发的那场战斗,她层出不穷的炼金道具可是令众人头疼不已。
令一整座山脱离大地所形成的山岭巨人、从数万米高空直击坠落的星造之枪、能够反射一切攻击的次元壁障、在虚空中航行无法被任何人捕捉的龙首巨船若非有心算无心,结社其实并没有办法将她们留下来。而就算战斗取得了胜利,仍然被最后那件炼金道具救走了不少创世女神教的信徒,他们冒险穿越混乱海域,远渡东大陆,在那里成为了新的威胁。
天蒂斯其实隐隐听卡拉波斯说过一件事:她认为,在十四位少女王权中,力量性质最接近母亲的,或许便是创造王权了。
天蒂斯则认为,母亲的造物是无中生有,开辟了宇宙万物;而创造王权的造物是依据已有之物重塑它们的形态与性质,二者其实相去甚远。但如果某一日,创造王权找到了另一条途径,能够弥补这种缺憾,或许她会成为另一位母亲也说不定?
不过现在的她,只能够炼制像马车或者树人召唤物这种简单的事物了,她自己的力量都受到限制,又谈何弥补缺憾呢?
仍未圆满的创造啊。
她深深地看了萝乐娜一眼,恰好,萝乐娜似乎也察觉到了来自她的视线,便抬起头,朝她抿嘴微笑,眉眼弯弯,可爱极了。
说起来,她为什么一直不开口说话呢?
天蒂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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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你想要渡河吗?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吧,该进入正题了。”天蒂斯向后面看了一下,轻笑一声道:“再拖延下去的话,恐怕维多利亚要来找我的麻烦了。你们也知道,她虽然是魔女结社的哲人,但那不过是代表王国与结社合作的一个信号而已。本质上她更重视自己的女王身份,对大布列塔王国的热爱也更甚于对魔女结社的热爱。”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热爱的事物,一个值得奋斗终生的目标。如果没有的话,这样的人是空虚的,他们从没有真正地活着。林格先生,你所热爱的事物又是什么呢?”
她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了林格的身上,年轻人微微皱眉,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这和你要说的正题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而且是很深的关系。”天蒂斯咧嘴道:“林格先生,伱是个很特别的人,这不仅是用肉眼观察出来的,同时也是仔细分析过你的生平经历后得出的结论。尽管你实力不强、沉默寡言、某些时候过分现实、总是隐藏着自己的心思、似乎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尽管你有如上种种缺点,但你仍然成为了这个团队的核心与领袖,唤醒了一个又一个失落尘世的少女王权。我个人并不认为这是运气,所以说你的身上存在某种特别的力量,它是其他人不具备的,你明白吗?”
林格还未来得及回答,旁边的爱丽丝就嘀咕了一句:“团队的核心与领袖明明是我才对!”
圣夏莉雅也站出来为林格说话:“那是因为命运选中了林格,使他拥有了那样的力量。”
“命运?”
天蒂斯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或许可以这么解释,但还不够准确,圣夏莉雅小姐。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被命运选中的,但只有少数人能抓住命运的尾巴,踏上它所引导的道路,无论那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当他迈出脚步时便已超越了大部分庸碌无为的凡人,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圣夏莉雅闻言沉默,她不应该附和敌人的观点,但天蒂斯说出口的,恰恰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为什么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命运的丝线?因为每个人都是被命运选中的人。但只有少数人能坚定不移地沿着这条线走下去,林格便是其中之一,所以他是特别的。尽管最初,这位年轻人踏上旅途并不是基于个人的意愿,但命运的宏观之处也恰恰体现在每一个微小个体对自身意志的违逆与寻找之中。
“你觉得呢,林格先生?”天蒂斯问道。
年轻人无动于衷,继续重复刚才的话语:“这和你要说的正题,有什么关系么?”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心急的人呢,林格先生,既然如此,我便不卖关子了。”天蒂斯笑道:“虽然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但重点在于,现在的你并没有将自己的特别之处用对了地方,虽说沿着一条路坚持走下去已经是种难能可贵的品质了,但迷途知返不也很好吗?所以,林格先生,我的意思是”
她轻轻抬起手,将洁白无瑕的掌心递向那位年轻人,圣夏莉雅见此微微睁大了眼睛,而爱丽丝更是直接叫出声来:“停停停!你该不会想要邀请林格加入你们魔女结社吧?”
“咦?”天蒂斯诧异地挑了下眉毛:“你还真是聪明啊,爱丽丝小姐,这是猜到的吗?”
“是因为重复的剧情已经太多次了!”爱丽丝没好气道:“那位朗宁拉维尔就说过他曾经把林格列为魔女结社的候选成员,恐惧魔女绯珥也曾亲口邀请林格加入你们的行列,结果现在你又来玩这一套,怎么,在三顾茅庐不成?”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天蒂斯倒是一点都不尴尬,反倒觉得很有趣的样子:“绯珥和朗宁可没有提到这件事,不过也无所谓,这只能证明我们的眼光都是同样的好,或许我还要更好一些,因为我邀请的不只有林格先生,也包括你们在场的各位客人,以及不在场的那些客人,无论谁愿意加入魔女结社,我都很欢迎的。”
“不要!”爱丽丝一口拒绝,拒绝的理由也很奇怪:“从来只听说过反派洗白加入主角团的,没听说过主角团抹黑加入反派的,所以我不干!”
“很有趣的理由。”天蒂斯点点头,然后看向其他人:“那你们呢?”
不出意外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性格温柔者如萝乐娜只是微笑摇头,性格倔强者如奥薇拉则气呼呼地说了句谁要和你们这群坏蛋在一起,性格偏激者如蕾蒂西亚更是比了个手刀,杀气腾腾:“哼!像你们这样的坏蛋就应该统统杀光才对,全部杀完,世界就和平了!”
天蒂斯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小妹妹,你好像有点太极端了?”
身为昔日创世女神教七位圣者中的告死鸟,曾在教典中留下了“生命中充满美好,享受当下的人生,死亡时不留下遗憾”的箴言,那个如微风般爽朗豁达的少女,如今却变成了这般雷厉风行且气势汹汹的性格,如果叫那些憧憬追随她的人看到了,一定会很惊讶吧。或者应该说,这恰好印证了生命无常的道理,连永恒的王权也无法拥有永恒的事物吗?
情绪化的永恒啊。
她若有所思。
奈薇儿这时已经把孙女的嘴巴堵上,没有给她乱说话的机会,不过听到天蒂斯对蕾蒂西亚的评价,她还是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唯独魔女结社的家伙没资格说这种话,论偏激,谁比得上你们这群人类至上主义者,虚根沼泽的大火烧了三个月,那些异类的骨灰想必都已经流入陆间海了吧?”
“人类至上主义者?看来女伯爵对我们魔女结社有很深的误解。”天蒂斯看了她一眼,语气耐人寻味:“我们选择了人类,和情感取向没有关系,而是价值取向。”
不是情感取向,而是价值取向?
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天蒂斯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重新看向那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你的同伴们都拒绝了我,林格先生,不过我还是怀有最后一丝期待的,能让我听一听你的回答吗?”
爱丽丝想跳出来说一句“林格才不会答应你呢”,不过被圣夏莉雅拦住了,牧羊少女看向年轻人,她同样相信林格不会接受这个邀请,但也同样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林格并没有回答。
或者说,他用问题作为回答。
“你说我将自己的特别之处用错了地方,”他一字一句,缓缓道,“那么,你所认为的正确的地方,又是哪一条路?你们魔女结社的伊甸计划么?”
话音落下后,现场气氛似乎凝滞了那么一瞬间,但很快,天蒂斯的回答就传来了,几乎没有间断:“对。”
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正确与错误都是相对的概念,既然是人为界定的事物,那么也该以人的标准来评判。”天蒂斯说道:“我且问你吧,林格先生,在此之前,你所坚持要走的那条路是什么呢?寻觅七位少女王权、开启天之圣堂的门扉、见到那位创造了世界的伟大母亲、由祂出面将一切拨乱反正,自己则可顺理成章地回归以前平静的生活在你的剧本中,我可曾说错了一句话?”
自然是没有的。
她了解林格的想法,甚至可能甚于梅蒂恩对兄长的了解,于是年轻人唯有以沉默作为回答,而沉默即是默认了。于是天蒂斯缓缓摇头:“那么这条路就是错的,它走不通。”
林格还未回答,圣夏莉雅已忍不住向前一步,语气认真地说道:“不会有错的,林格会和我们一起,反抗魔女结社的残暴统治,你们对生命的漠视与残忍,终有一日会走到尽头的。”
这也是她的决心,是她在承受了那么多年的诅咒、迷茫徘徊了那么多地方后,经由年轻人笨拙的引导和不着声色的鼓励,终于头一次凭自己的意志做出了决断。所以,这条路对牧羊少女来说,同样有着不凡的意义。
然而。
“这条路也是错的。”天蒂斯再度摇头:“它还是走不通。”
没有人注意到天蒂斯的说法是“也”,她似乎并不把林格的路与圣夏莉雅的路视为同一条路。爱丽丝一直听她说这也走不通那也走不通,不免有些愤慨,仰头反问道:“凭什么你说走不通就走不通?”
“因为你们对力量的差距没有任何概念。”天蒂斯一脸平静地说道,这是她从出现以来,头一次展现出了身为结社领袖应有的气度与威严:“自己拥有什么样的力量,敌人又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如果你们什么都不了解,自然就什么路都走不通。”
言外之意便是,魔女结社是一个你们无法战胜的敌人。
这过于自信、也可认为是自大的言语,令众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该说她狂妄吗?可她的狂妄也是基于事实,就目前来说,镜星世界确实没有哪一个国家、哪一个势力或哪一个组织能够与魔女结社抗衡,更别说是哪一个个体了。万物有灵论的信徒被追得东奔西跑,异类和魔物藏于荒野瑟瑟发抖,东大陆沦陷于永无止境的战火之中人的意志在宏大命运面前不值一提。
“认清现实并不可耻。”天蒂斯的语气如此认真,仿佛在陈述人世间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不切实际的幻想只会将你们拉入深渊,某些人终归要回到现实的。”
林格不知道在此夜的另一处战场上,黑暗魔女卡拉波斯对真灵派的圣子莉薇娅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但他能听出天蒂斯另有所指,于是反问道:“现实的道路又是什么样的?”
你们魔女结社想走的路,那个所谓的伊甸计划,到底是什么样的?
“很简单。”
天蒂斯张开双手,仿佛要拥抱这个漫漫喧嚣的长夜、拥抱这座古老辉煌的城市、乃至拥抱整个在她眼中呈现出来的世界:那些隐藏在云后的星辰,那些像鲸鱼般漂流在夜海深处的飞空艇,还有那些一路追随她走到这里的人们,仿佛都闪闪发亮,正为她的理想注脚。于是黑发的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深夜的寒风,又轻轻吐出一口温暖的白气,那个至关重要的回答便在这呼吸的过程中被她倾吐出来了,一条魔女结社从万年前开始,至死不渝走过的道路:“为了创造一个,人人生而平等、无有差别的新世界,那就是我所追寻的现实。”
“呼啊、呼啊”
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黑暗的地底世界,被鲜血染红了衣裙的修女一只手捂着腹部的伤口,另一手扶着粗糙坚硬的岩壁,在黑暗中借着苔藓与菌类散发出来的微弱荧光,艰难地前进着。但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方,双腿只是麻木地向前迈出,每走一步都会撕裂伤口,挤出更多猩红的血液,星星点点地洒在她所走过的道路上,但这并没有令她感觉痛苦,反倒更加安心了。
所以,罗曼罗兰先生在他的自传中写下的那句话,果然是人间的至理名言:唯有鲜血淋漓的痛楚,才能让你感到自己正在活着。
莉薇娅修女并不遗憾自己直到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的真谛,她只是有些悲伤,自己既没有夺回圣者图弥的手稿原本,也没有拯救那些共赴战场的兄弟姐妹们,最后甚至是靠敌人的怜悯才活下来的。像她这样一事无成的人,一个迷茫的凡人,应该往哪里去呢?
前面传来了水流声,骤然降低的温度刺激着裸露的伤口,令莉薇娅修女怔了一下。
她的心神有些分散,但脚步却没有停下,仍然下意识地前进,扶着岩壁,走过拐角,然后,一个小小的渡口骤然闯入她的眼中,那渡口的阶梯处燃烧着火把,明亮升腾的火焰为迷途的旅者带来了弥足珍贵的光明,那些温暖的、但并不刺眼的火光晕染了她的眼眸,犹如蒙上了一层绯红色的雾气。
渡口的木牌上写着“归家小站”,旁边自然是河,湍急的水流沿着另一条分叉路,浩浩荡荡地奔向未知的黑暗尽头。伦威廷的地下河网连通着整个地底世界,哺育了无数的生命与死亡,据说沿着这些河流的共同流向一直寻找,便能找到泰威尔河的发源地,古老时代的冰川奈克萨维尔,从那片冰川上融化的雪,铸成了伦威廷人骨子里的柔情与倔强。
这是某种启示吗?
莉薇娅修女呆呆地站在渡口的标牌前,注视着“归家小站”这四个字,心里想自己应该回哪个家?回幼年时充满了欢声笑语的那个家吗?可父母相继离世后,那间房子便被她捐给了慈善机构,如今是一间孤儿院,而不是她的家;回圣安维尔十字教堂吗?那里是她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她对教堂内一草一木的熟悉程度尤甚于对自己的熟悉,可那同样不是她的家;那么,回到古老时代的奈克萨维尔冰川吗?所有伦威廷人共同的家乡,他们的灵魂浮于水上,死后将在那片冰川上找到同一个模样的雪花。
一刻不停的水流撞击着水中的礁岩与石壁,飞溅开来的水花感染了漫城的空气,一个个细小的漩涡迅速成型又迅速消散,存在的时间或许比人的一场幻梦还要短暂。莉薇娅修女抬起头,望向河流的上游,她的视线中有一个影子逐渐放大,自黑暗中向她游来。
那个影子有着庞大的躯体、优美的身姿与高贵的气质,当他浮出水面时,伴随着哗啦啦的巨响,细长而覆满了细小鳞片的脖颈上泻落了瀑布般的积水,整个渡口的火光顿时被他侵占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则笼罩在莉薇娅修女的身上,光与影的对峙,此刻如山岳般高大,又如永夜般幽远。他居高临下,那双如水蛇般冰冷却又充满宁静的竖瞳,静静地定格在渡口边的修女身上。
修女没有说话,同样静静地与他对视。
“需要渡河吗?”
良久以后,这位摆渡人才开口,缓缓问道:“莉薇娅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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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离家远行者会回归故乡吗?
“如果你需要渡河的话,”地下世界的摆渡人,水中圣兽格尔涅轻声道:“我可以送你回去。”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这就是我的使命。”
因为是使命,所以不需要顾虑其他事物,无论是风中隐约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亦或是眼前鲜血淋漓的莉薇娅修女,都不是他要关心的事情,他只关心乘客究竟要往哪里去。
莉薇娅缓缓摇头:“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断罪者穆法沙在此次行动开始前早已做好了安排,让圣安维尔十字教堂中的普通信徒紧急撤离避难,这或许是他许多年来做过的唯一正确的决定了,尤其是在封魔部与战斗修女团的兄弟姐妹们都跟随他一同战死、莉薇娅修女的圣子加百利之魂也被卡拉波斯收回的情况下,若真灵派继续占据那座古老的教堂,不过是愚蠢地暴露自己,成为了敌人的靶子而已。
他们大抵是撤到了位于三山界地的福音教院吧。异类庇护所福音教院由于其创始人潘克拉斯的缘故,一直与圣安维尔十字教堂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被庇护所接纳的异类大部分都对人类怀有成见,但看在潘克拉斯老人的面子上,想必不至于为难真灵派的信徒们。
其实莉薇娅也可以回福音教院,倒不如说那里已是她唯一的归宿了。可修女却不敢,因为她无法肯定,在孕育圣子加百利之魂的实验中,潘克拉斯老人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当初是他一眼看出了年幼的莉薇娅拥有成为圣子的资格,却也用一句意味深刻的告诫提醒她什么;他并不赞同穆法沙修士夺回圣者手稿的计划,因此自后者做出决定的那一天便没有再出现过,可他为什么不肯明说自己反对的理由呢;他是否知晓圣子加百利之魂的本质?是否知晓穆法沙修士的计划背后藏着多么疯狂的阴谋?是否
莉薇娅不敢继续往下想,她害怕自己在读完白山修道院这本著作后内心一直崇拜敬仰的那位老人会在一个个“是否”的问题中逐渐崩塌了形象,她更害怕如果有一天连真灵派最坚定的支持者都悄然转变了自己的想法,那么她该如何继续坚持下去?或者说,有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必要?
她害怕这一切,尤甚于对黑暗魔女卡拉波斯的害怕,所以,也害怕前往福音教院。同时她也明白,是自己亲口拒绝了最后的归宿,于是才对格尔涅说,自己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无家可归的身影倚靠着归家小站的标牌,那单薄的影子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孤单与落寞。格尔涅将一切看在眼中,他忽然说道:“因为没有地方可以回去,所以便抗拒前进吗?”
莉薇娅抬起头,茫然的眼底掠过了一抹飞溅的水花,伦威廷的地下河网与陆地上的河流没什么区别,水流都有急有缓,但像这么湍急的河水,莉薇娅还是头一次遇见。或许这昭示着归家的道路并不宁静,总是充满了曲折与波澜。
“很久以前,当我决定离开故乡,前往另一片陌生的水域时,我的父亲曾经告诉过我,目的地并不重要,前进的意义才最重要。”水中圣兽的鳞片在火光晕染下闪烁着温暖的光泽,他的声音慢条斯理,充满了一种冷静的睿智:“我一直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没有忘记。但我记住它并不是因为它是来自父亲的教诲,而是因为我已亲身体会过它的真谛。当我发誓横渡遥远的陆间海作为自己征服水域的第一步时,我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将往何处。海上的风景单调无趣,总是会遇见一些讨厌的事物:人类的蒸汽战舰、追逐的鱼群与鲸鲨、荒芜的岛屿、还有企图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的深海魔兽但当伱胸怀大志的时候,一切讨厌的事物都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反倒是一种动力。”
“在那场长达六年的旅行中,我不仅横渡了陆间海,更是从西维苏威的入海口一路向西,在斯拉比、马萨埃吉克、罗曼尼亚、阿苏拉的大江大河中肆意遨游,直至抵达伦威廷。但我停留在伦威廷的原因并不是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勇气,而是因为我早在过去的旅行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人生的旅行亦是如此,譬如水上行舟,暴风与巨浪随时都可能将你淹没,但你可以不理会这些东西,只要前进就够了。无需担忧迷失方向,无论是河流、湖泊还是海洋,都会有它们的尽头,而当你足够成熟、足够智慧的时候,便能脱离水域,踏上属于自己的彼岸。”
“你也一样,莉薇娅小姐。”
他深深地看了修女一眼:“你的海并不是孤独的,尽管有时它被狂风骤雨掀翻、尽管有时它显得那么遥不可及、尽管有时它会用尽各种方法阻止你继续前进但海的尽头就在那里,它是不会移动的,距离只取决于你的决心。”
莉薇娅修女听完他讲述的故事后,喃喃问道:“它永远在那里?”
“它永远在那里。”格尔涅很肯定地说道,他是如此自信,不曾有任何一个时刻怀疑过自己的判断。与他相比,莉薇娅觉得自己仍是个幼小的孩童,只是因为暂时迷了路,便委屈地哭叫着,害怕继续前进。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了。”格尔涅看着修女脸上的神情变化,不无深意地说道:“现在请告诉我你的目的地吧,让我送你前往彼岸,因为这就是我们阿尔卡涅一族的使命。”
水中圣兽阿尔卡涅,他们为接引迷茫的生灵而生,不分种族、不拘强弱、不限身份,平等地将每一个生灵由此岸送往彼岸,是一切梦寐、心愿与夙愿的摆渡人。
“我知道了。”当他的话音落下时,莉薇娅修女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的面孔,居然是那些才认识不过数日的异乡人们,她对此有些茫然,因为从不记得他们给自己留下过如许深刻的印象。但很快修女的表情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请送我,前往林格先生他们的身边,拜托你了,格尔涅阁下。”
格尔涅听到她的请求,却是微怔,然后轻笑出声:“这可不行,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莉薇娅小姐,你所说的林格先生,还有他的那些同伴,此刻正在经受一场严峻的考验,或许比你面对黑暗魔女卡拉波斯时更加严峻。他们正在面对的,是这颗星球上最危险的敌人,即便是我们阿尔卡涅一族中的巨神兽在此,恐怕也不敢轻易撩拨她的锋芒,所以我也不会带你去送死的,莉薇娅小姐。”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不仅准确道出了林格一行人的处境,甚至连莉薇娅惨败给黑暗魔女卡拉波斯这件事都一清二楚,但修女小姐已无心关注这些细节,她错愕道:“林格先生他们真的落入了那么危险的境地吗?可是我”
可是我除了他们以外,想不到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了。
“不必忧心,莉薇娅小姐。”格尔涅一边说,一边调转了方向,将身躯重新沉入水底,只露出如木筏般宽广坚实的背部,他对修女说道:“所谓殊途同归,这世间有很多条路可以抵达同一个目的地,陆地上的路是如此,而水中的路就更多了,现在,你可以乘上这艘渡船,让我来为你证明这一点。”
莉薇娅修女的嘴巴开合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强忍着腹部传来的痛楚,闭目为那些身处险境的外乡人们做了一次简短的祷告,然后才登上了格尔涅的背部:“我准备好了,格尔涅阁下。”
“那就让我们出发吧。”格尔涅森冷地笑了笑:“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旅行,对你来说。”
下一刻,他的身影已逆流而上,向着被黑暗淹没的水道尽头游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渡口昏暗的火光之中。归家小站的标牌因此重现光明,上面模糊的字体在火焰的照耀下仿佛燃烧起来,逐渐勾勒出一条人类历经千百年的旅途洗礼后才得到的箴言
孤独流浪者会找到同伴,离家远行者会回归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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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这就是你想要的平等吗?
创造一个人人生而平等、无有差别的新世界?那就是所谓的伊甸?
天蒂斯的宏图壮志令林格一时失神,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如果真有人能做到这种事,那自然是全人类的福音,但问题是这个理想本身就是一场遥不可及的虚梦,每一个生命诞生之后都天然的因其种族、身份、地位或权势的区别而站在了不同的生态阶层或社会阶层上,正是这种严格的等阶制度才构成了世界牢固的基石。当某一日,羚羊与猛虎平起平坐、山鹰须向灰雀表示尊重的时候,世界迎来的想必不是美满的未来,而是濒临崩溃的末日吧?
何况,魔女结社自己不就是最大的种族歧视与压迫者吗,她们对魔法师、超凡者、宗教信徒、异类与魔物的血腥打压,可完全体现不出半点平等的理念。
其他人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脸上的表情怀疑困惑都有,女伯爵奈薇儿更是嗤笑一声,毫不把天蒂斯的话放在心上,只觉得这是个很好笑的笑话,比冈达鲁夫对她说自己要重现墨托许帝国的荣光还要好笑。
“你这就有点不切实际了。”连爱丽丝都煞有介事地批判道:“明明是现实主义教团联合,这个理想与目标却一点也不现实。而且通常来说,这是正义魔怔人才能说的话,身为反派大BOSS,你好歹有个符合自己身份的目标吧,要不然,你干脆说自己要征服世界算了。”
至少这还比较现实,而且凭魔女结社现在掌握的力量,征服半个西大陆是没有问题的,当半个西大陆都在她们手中了,征服世界还会很遥远吗?
“我还以为伱能理解我的,爱丽丝小姐。”天蒂斯却并不心动,恰反似乎有些失望:“因为我正是亲眼见证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后,内心才萌生了这样的念头,而你曾经是那个世界的居民,比我更了解它的繁荣、强盛与和谐”
“我说停停!”爱丽丝连忙打断了她:“要不是我曾经是个地球人,说不定我就信了。你真的相信另一个世界是人人生而平等、无有差别的伊甸园吗?即便到了28世纪,阶级矛盾、种族歧视、贫富差距、军事独裁、寡头政治、门阀财团、科技垄断这些问题也一个都没有解决,甚至反而随着科技的进步变得更严重了。爱酱我啊,虽然是个天才玩家,但偶尔也会逛逛社会论坛的,里面满屏幕的帖子不是赢输麻典润就是反思怪舌战群儒,如果你真的了解过地球世界的历史与文化,就不该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理想才对吧?“
爱丽丝的一番话让众人刮目相看,林格更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所谓的赢输麻典润和反思怪到底是什么,但听起来,即便在科技和经济更为发达的异世界,社会矛盾同样很尖锐,甚至已经到了连爱丽丝这种游戏死宅都知道的地步。由此看来,社会矛盾是一种伴生于人类文明的顽疾,不是依靠科技与经济发展就能解决的,连异世界尚且如此,何况是更加落后与愚昧的镜星世界呢?
这就显得天蒂斯的伊甸园之梦更加虚幻了,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理想。
“阶级、种族、财富、权势、地位”黑发少女的嘴角却略微翘起,勾勒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你们认为,我所说的平等,便是指这些东西吗?”
爱丽丝怔了一下:“不然呢?”
以往的游戏中也不是没有类似的平等魔怔人,他们的目标要么是消灭阶级矛盾、要么是消灭种族歧视,更伟大的就是消灭贫富差距和身份概念,直接迈步进入乌托邦时代,最终达成全人类的互相理解,比你吗盖亚意识还要魔幻,怎么,你天蒂斯还能提出新的理论不成?
“那当然不是。”魔女结社的领袖轻笑一声:“我并不是个愚蠢的家伙,不会认为只靠自己的力量就能解决这些矛盾。生在社会之中,就要接受社会的种种规则,阶级的上下分化、异种族的互相歧视、一无所有者与把握财富者的尖锐矛盾只要社会存在,它们也会一直存在;即便不是人类的社会,而是其他种族的社会也一样。萝乐娜小姐,镜精灵的国度中是否也有贵族与平民的区别呢?奈薇儿阁下,血族与狼人之间的矛盾是可以调节的吗?爱丽丝小姐,如果你有那种能力,你愿意将自己的所有财产都捐赠出去吗?”
答案自然不用多说,甚至不需要被提问的人回答,众人便已心中有数。不过爱丽丝挠了挠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没有什么财产,天蒂斯嘴角一抽,假装没听到,忽略过去了。
“既然如此,”圣夏莉雅忍不住问道,“你所谓的平等,又是指哪方面的平等呢,天蒂斯小姐?”
天蒂斯沉默了一会儿,这一刻她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自己初次见到这个世界的景象:天变之灾刚刚终结,分裂的大地上已重燃战火,国家为争夺霸权再起刀兵,宗教为争夺信仰互相攻伐;超凡者于其中浑水摸鱼,搅乱局势;魔兽离开它们的巢穴,四处肆虐她苏醒后登上高处,抬头眺望时,所看见的除了硝烟,竟然就只有血与火焰了。
多年以来,她一直都在思考,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个世界永远都在灾难与浩劫中毁灭的命运、究竟是谁挑动了人们心中的野望使之无从克制、究竟要怎样做才能令那些在世界的法则中蛰伏藏身的蚁虫回到它们应该存在的地方最后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
她忽然开口道,一字一句,语气认真,表情亦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生命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如此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当他临死的时候,便能够自豪地说:我将整个生命与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了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空旷的英铎西斯大桥上安静了一会儿,灰白色的尘埃在光中上下飞扬,遥远的地方依稀传来水流浩荡的声音,那是泰威尔河的河水正从入海口汇入林比丽斯海呷,夜色中激流冲撞,浪花飞溅而又沉入潮汐深处。过去半晌后,爱丽丝才不太确定地开口问道:“钢、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即便没看过那本世界名著的人,多少也听过这段伟大的自白。
“没错。”天蒂斯轻轻点头:“这就是我想要的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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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生命理应平凡吗?
“这是什么意思?”爱丽丝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你说自己想要的平等与种族、阶级、财富与权势都没有关系,然后就莫名其妙背诵了一段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的名言,难不成”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想通了一切:“你是个精苏分子,你想要重建苏维埃对吧!?”
这显然是个错误的答案,天蒂斯摇摇头,深知和这家伙掰扯下去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于是看向某位沉默不语的年轻人:“伱们为什么不问问林格先生呢,我相信他是可以理解、并且已经理解了。”
这句话让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林格,但是面对她们的注视,年轻人唯有沉默。他确实已经从天蒂斯的话语中猜到了她真正的理想,但说实话,那反而让他不敢相信,因为如果天蒂斯、如果魔女结社真的是为了这个理想在努力,那他们要开创的事业实际上比消除种族、阶级、财富与权势间的隔阂还要艰难。
“别愣着呀林格!”爱丽丝连声催促道:“你要是知道就说出来呗,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可是游戏的主线剧情,不推进主线的话,游戏还怎么继续玩下去?这是她的想法,而其他人则是单纯对天蒂斯口中的伟大理想感兴趣,这个理想不仅可以解释魔女结社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或许也能解释九百年前及至更久以前,秩序的少女王权们为何会与混沌的少女王权们分道扬镳,走上截然相反的两条路。
一个被混沌王权们认可、但被秩序王权们反对的理想,它究竟是什么样的?如果真的是为了开创一个平等美好的新世界,前世的自己应该没有理由反对吧?圣夏莉雅忍不住这么想。
无法违背同伴们的期待,林格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既是向同伴们解释,也是在询问天蒂斯,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确凿的答复,无论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你所追求的平等,那种与阶级和财富、甚至与人类社会毫无关系的平等,实际上是生命意义上的平等吧?”
啪!
天蒂斯打了个响指,清脆悦耳,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不错:“回答正确,林格先生,你的理解能力在我所见过的同类型的人中确实位居前列,不愧是先当牧师后当老师的人才。我认真地问一句,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魔女结社吗,你能够理解这个理想,就说明你也是被它选中的人才对。”
“恕我拒绝。”林格面无表情地回道,但这一次拒绝和他个人的选择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你们所追求的理想恐怕比消除人类社会中的种种矛盾还要困难,我不认为你们能够成功。”
“可实际上,我们已经走在成功的道路上了。”
天蒂斯挑眉,见包括爱丽丝在内的少女们依旧一副懵懂茫然的模样,对所谓“生命意义上的平等”似乎还不理解,便抬起左手,竖起一根食指,指向头顶的幽蓝色晶壁立场,或者说,指向更加遥远的夜天与宇宙,嘴角勾勒出一抹自信的弧度:“生命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这是我从书本中看到的最美丽的一句话,也是女神馈赠给祂的造物最好的礼物。祂在创世之始便界定好了每个生命的平凡,使他们得以有限地存在,无限地延续。”
“生命啊,如此的残酷且脆弱,这体现在他们受先天本能与后天欲望所驱使的每一种行动中:猛虎狩猎群羊,狼群捕食羔鹿,真菌分解树木,蚁群啃噬残尸,最伟大的猎食者也会死于一道不起眼的伤口,最渺小的藻类也能创造出生命的奇迹。而即便拥有智慧,凌驾于自然之上的生命亦无法逃脱这种宿命:光精灵会在日曜最盛的时候化为掠影,羽精灵一旦年老便独自死在折断羽翼的山上,巨龙以长寿闻名于世,然而千年后不过尘土飞灰,人类纵为万灵之长,也难以逃脱一块石头甚至一根铁钉的威胁。”
“然而,正是这样的残酷与脆弱,才让世界上的生命显得如此美丽而耀眼。”
分明置身于被封锁的晶壁立场中,隔绝了星空与地面的联系,但众人都看见天蒂斯的双眼正闪闪发亮,于是一度怀疑自己正身处群星的包围之中:“朝生暮死的蜉蝣用尽一生追寻繁衍的意义,不知生死的蝼蛄在泥石中留下宿世的记忆;垂垂老矣的狼王回顾自己的一生,决定将狩猎的技艺与领袖族群的资格传授给最优秀的后代;刚刚打破蛋壳的幼龙睁开眼睛,看见七百年的漫长岁月在自己面前默默远行生命只有一次,因此要如何度过这仅有一次的生命呢?每一个渺小的个体都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思考答案,并亲身践行着这个答案,由此构成了我们这颗生机勃勃的星球。”
“我喜欢看见生命的美丽与从容,譬如暴风雨中一窝海燕悠闲地憩身于崖顶的山洞,用喙部打理被雨水沾湿的羽毛;也喜欢看见生命的狼狈与麻木,譬如野鹿在山林里狼狈逃窜,只为躲避猎食者的爪牙,但最终依然被追上,撕开了胸膛,流出了血液,奄奄一息时眼中逐渐黯淡下去的光芒因为无论是美丽还是狼狈,从容或者麻木,都证明他们正在为自己仅有一次的生命,坚持不懈地活着,拼命地活着,只为了不辜负女神馈赠给他们的最宝贵的礼物。就像保尔柯察金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说的那句话一样”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林格等人的身上,一字一句重复了刚才的名言,如今听起来,却似乎多了种独特的意味:“人的一生应当如此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当他临死的时候,便能够自豪地说:我将整个生命与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了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将“人的一生”换成“每个生命的一生”,将“为了人类的解放而奋斗”换成“为了自己的生命而奋斗”,就是天蒂斯对这句话的理解,或许也是看过这本书的所有人中最独特的理解。
最具文艺气息的少女奥薇拉听到这里,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了许多文学作品中类似的观点,但她这次没有复述书本中的语句,而是低声呢喃道,似有感而发:“每个生命都唯一且脆弱,他们必须为了自己那独一无二但又脆弱无比的生命而活着,有时候很快乐,有时候很艰难,但正因如此,才得以释放出流星般的光芒,照亮了我们这颗星球的夜空。”
“正是如此。”
天蒂斯缓缓放下指向夜空的左手,但目光中仍有股摄人心魄的明亮:“爱丽丝小姐所生活的那个世界便是如此:生命因其独特而珍贵,因其脆弱而美丽。在自然之中,植物、兽类与鸟类竞逐自由,适者生存,不适者则淘汰,但适者不会因它们更加优秀便得到眷顾,不适者也不会因被淘汰便损其美丽;在人类之中,有上位者与普通人,有富者与贫穷者,但剥去社会赋予的价值后,他们的生命其实同等重要,且同等渺小;在自然与人类之中,一只蚂蚁与一个人类所处的位置也是同等的,即便这个人类发明了能够遨游宙宇的飞船,而蚂蚁只能在土石之间搬运花草虫鸟的残尸废梗,但那颗蔚蓝色的行星并不在乎,因为在她的眼中,这两种生物都是有限地存在,无限地延续,蚂蚁逃不过一生一死的宿命,人类当然也是。”
“然而在镜星世界,这种天秤上的平衡被打破了。”
天蒂斯话锋一转,很自然地将这个宏大遥远的主题,落在了脚下所站立的这颗星球上:“两颗星球都有自己独特的运转规则,地球名为物理,人类可以利用物理规则的力量,制造出各种恐怖的武器,最危险的战略武器甚至可以在一瞬间抹去数万乃至数十万的生命,但掌握武器的人并不会因此改变生命的本质,他也是脆弱的,随时都可能成为这数万与数十万中的一员。”
“镜星世界则不同,它的规则名为魔力,这颗星球上的生命不仅可以利用魔力,甚至可以通过魔力来改变自己的生命形态,某些人称之为升华或进化,但我觉得更准确的称呼应该是剥削与掠夺才对:他们在剥削其他生命活着的价值,掠夺这颗星球的本源,满足自己邪恶贪婪的欲望。”
天蒂斯说到这里,语气逐渐变得冷漠,宛如一股冷飕飕的风吹过了英铎西斯大桥,让少女们下意识打了个寒噤:“于是你们将会看到,亘古以来,一切因这种生命的不平等所造就的悲剧与阴谋:先天便能使用魔力的异类自然而然地拥有凌驾于终生之上的权威,将他们的野心散播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即便失败也不过是暂时的退却,一万年前败给了人类的无限龙神巴哈姆特至今仍在俯瞰白金山的一草一木,而无数的生命已埋入土灰;历经磨难才得以掌控魔力的人类仿佛是为了弥补过去所欠缺的遗憾,一旦获得超越凡人的资格便愈发猖狂,四大帝国对世界的统治曾持续了三千年,在这三千年的时间内甚至不曾换过一位皇帝,永无止境的统治便带来永无止境的黑暗,超凡者自相屠戮的命运或许便是从那时开始注定。”
“残酷的厮杀从未停止,但这种杀戮并非生命为了活下去而彰显出来的活力与野性,是他们妄图将自己与凡人区分开来、抛弃女神馈赠给他们的唯一珍贵的礼物。拥有力量的人一旦将自己与凡人分割,那么世界不过成了他们的游乐场,让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释放自己的欲望:疯神亚伯拉罕吞噬同类的骨灰汲取力量,假如自诩神明的他不曾将那些弱者视为自己的族人,恐怕也不会听到自他们的灵魂中发出的哀嚎;不眠之眼梵诺斯在他位于深海的实验室中探究死亡的奥秘,意图掌握使死人复苏的禁忌知识,如果他取得了成功,则每个人引以为傲的生命也不再是独一无二的宝物,只是失衡天秤上可以预估重量的砝码。”
“诗琪莉亚半岛的异类种族躲藏多年,却为了永生之牙的诱惑甘冒风险,因为他们恐惧着在人生尽头等待的死亡,却不知道如果没有那样的死亡,则他们活着也毫无意义,何等丑陋的作态;追随信仰的狂信徒们企图呼唤虚构之神的降临,为他们重塑世界的模样,但从未活过又无法死去的构想神明应如何理解他们概念中对于世界的定义,不过是将盲目与冲动作为自己的养分罢了,何等愚昧的认知。”
“生命如此美丽,但世界却在变得丑陋,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承认自己作为凡人的身份,不愿让自己的生命只有一次,甚至不愿接受那些残酷却美丽的事物。当追寻力量的人越多时,拥有这种想法的人也会越多,他们在这颗星球上活着,本质上便是在掠夺与剥削其他生命活着的价值。”
“所以,我要让世界回归正常的状态。”
天蒂斯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被她看到的人无一例外回避了这种注视,但并非基于害怕,而是基于某种更加复杂的情感。林格或许是唯一的例外,他不闪不避地迎上了天蒂斯的视线,眼眸中一片深邃的平静,因为他其实可以理解天蒂斯的思想,甚至隐隐有些认同:“生命理应平凡,唯有如此,这颗由所有生命构成的星球才足够伟大。”
隔着空旷的桥面,黑发的少女与银发的年轻人遥遥相视,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平凡的生命只有一次,它美丽、脆弱,并且注定在尘埃中焕发光彩。”
给点喵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魔力必须死吗?
生命因平凡而平等,因脆弱而美丽,但当某些生命不愿承认自己的平凡,企图将自己与其他生命分割开来,成为超凡者、魔法师或神明等乱七八糟的存在时,便已抛弃了女神所馈赠的最宝贵的礼物。
于是亘古至今,超凡生命对普通生命的剥削与掠夺从未停止,世界成了他们的一个游乐场,为上演各种疯狂与残酷的戏码而运转。一只蝼蚁与一个凡人在生命意义上并无区分,但一个掌握了魔力的超凡者与普通生命之间的区别却有如天渊,无法跨越。
可能会有人说,世界原本就是这样,从古至今,未曾变过。但天蒂斯不是那种随波逐流的人,她一旦拥有了自己的理想,便绝对要付诸行动,改变这个世界,这正是她成立了魔女结社、暗中引导着世界的历史、今日又出现在林格等人面前的理由。
“道理是这样,可是,”爱丽丝总算明白了天蒂斯要表达的意思,她的神色有些纠结,显然,像天蒂斯这种宏大的理想,在她见识过的许多游戏反派中,也是相对而言比较独特的一类了:“我觉得这样的世界也没什么不好吧?魔力、魔法、神明、宗教、还有各种超凡组织与势力,这不都是很经典的奇幻设定吗?再说了,如果你觉得是魔力让超凡生命与普通生命区分开来,使它们不再生而平等,但不要忘了,赋予世界魔力的人,同时也是创造了世界的女神大人哦?你想说创世女神也做错了吗?”
“自然是错的。”
天蒂斯却毫不犹豫地回道,并没有因为批评的对象是伟大的创世女神,便改变自己的态度:“女神创造了世界、制定了法则,固然很伟大,但祂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便是给予生灵使用魔力的资格,因为生灵的欲望总是在无限膨胀,对于力量的渴望尤其如此。而你,爱丽丝小姐,伱仅仅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才觉得这很有趣而已,这种态度或许源于你在地球世界所游玩的种种娱乐产品,譬如你一直提到的游戏,是它们给予了你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据我所知,即便在那个没有魔力的世界中,关于克隆、人体改造、思维复制与基因改造等技术也一直被认为有悖伦理,不受支持。显然,你们那个世界中的智者已经意识到了凌驾于普通生命之上的超凡生命会对社会造成多大的危害,如果创造出一群自诩为神的疯子,他们的肉体比宇宙战舰更加强韧,举手投足间便能引发山崩海啸,整天为了所谓的信仰或其他不知所谓的东西而争斗,完全视凡类如无物,到那个时候,你还会觉得这很有趣吗?”
她反问爱丽丝,金毛女仆试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顿时打了个寒噤:确实不太有趣,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游戏宅女而已,到时候被波及进去,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超凡生命所带来的危害尚不止于此。”天蒂斯又说道:“所有生命都是崇拜强者的,这是他们的天性,但对爪牙的臣服或对智慧的推崇并不会影响自然秩序的稳固,只会让世界在有限的竞争中更显得蓬勃美丽、文明在个体的追逐中成长壮大。但对于超凡生命的崇拜则不然,那本质上是弱者在否定自己生而平凡的存在,迫切渴望改变自己的生命形态,即便为此抛弃原本的价值也无所谓。于是才会发生疯神亚伯拉罕吞噬同类的骨灰壮大自己、或万物有灵论的信徒献祭灵魂呼唤构想神明降临这种事,当人和蝼蚁都不再为自己与生俱来的价值感到骄傲,一心追求成为超凡者、成为魔法师、乃至成为神明,你们觉得,这莫非是正常的吗?”
爱丽丝竟无言以对。
她在玩游戏或的时候自然不会觉得不正常,恰恰相反,如果没有魔法和神明这些超凡要素,她还会觉得这游戏和一点意思都没有呢。可直到置身其中,听天蒂斯如此描述,才会感到这种秩序对于那些生而平凡的生命来说,究竟是多么扭曲。
当然,对于那些超凡生命来说,这种秩序才是正常的吧,并且也是他们一直以来所追求的理想世界。假如没有天变之灾,四大帝国可能直到现在依然屹立不倒,而统治着这四大帝国的皇帝也依然会如万年前那般高高在上,一言便决断数百万生灵的命运;假如没有蒸汽教团,圣君尼奥建立的墨托许帝国也不会灭亡,塔古奥荒原的五颗牙齿依然要驱赶人类去修筑他们的城堡与宫殿;同样的,假如没有教团联合,谁知道那些隐秘结社与超凡势力会在人类社会中闹出怎样的乱子?连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都在以神之名残害无辜,何况是血红宴乐的天界飨者、十三隐士会的所罗门、白银之月的冈达鲁夫与林萨斯
“所以,”圣夏莉雅忽然开口问道,她的眼眸依然清澈如许,倒映出那位黑发少女的面孔,并不美丽,却有一股名为平凡的力量,让人印象深刻:“就是为了改变这种情况,魔女结社才一边屠戮那些伪神与邪神,一边暗中引导人类历史,想要效法爱丽丝的世界,走上一条由智慧与理性主宰的道路吗?”
从第二次黑暗时代到雾月屠杀,从魔法战争到至暗十日,魔女结社对伪神与邪神的屠刀从未落下,深红之灾梅坎修斯、苍色风神、光辉西格玛、黑之圣者、逆天之理都曾伏诛于这把屠刀之下,而最近的一位受害者名为冈达鲁夫,诗琪莉亚半岛的白银凶月。
“你可以这么认为。”
天蒂斯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个圈,缓缓道:“我们的星球看似很大,实际上却很渺小,和宇宙比起来不过沧海一粟。但在这颗渺小的星球上,竟有如此多的野心家自诩为神,争夺在这微缩王国中称王称霸的权力,不觉得这很可笑么?镜星世界本该是女神留给凡类生灵竞逐自由的舞台,而非他们玩弄阴谋的游乐场,于是我便将这些不受欢迎的客人都请出去了。”
请出去了似了。
爱丽丝悄悄缩了下脖子,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也属于“不受欢迎的客人”这一行列,而圣夏莉雅则依旧用安静的目光注视着天蒂斯,一字一句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些无辜的异类和魔法师又是为何?我想,并不是所有掌握了魔力的生命,都会将自己与凡类生命区分开吧?比如”
她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年轻人:“林格也是个魔法师,但他从来就没有那种想法,而且,也从来没有想过踏上成为神明的道路。我相信他并不是个例,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是这么想的,然而你们却”
她说到这里停住,抿了下嘴唇,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大家都已明白她未尽的语意:然而你们却不分青红皂白,大肆屠杀异类与魔法师,制造了许多无辜的牺牲,像这样的行为,真的称得上平等与美好吗?
从罗斯廷市的风妖精,到诗琪莉亚半岛的朽木妖;从碧空海下的镜精灵,到福音教院里苟延残喘的异类们他们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牺牲没有公之于众,只在魔女结社冰冷的文字档案中逐渐尘封。
面对她的质问,天蒂斯却闭上了嘴巴,没有回答。不是被驳倒了哑口无言,而是这个问题让她想起了过去一些不甚愉快的记忆:不算这一次的话,秩序的少女王权们轮回过三次,每一次她们恢复前世记忆时,天蒂斯都会找上去,向她们陈述自己的理想与计划。前面总是谈得好好的,经历过背叛和战争的秩序少女们也开始学会反思,意识到超凡生命的存在对镜星世界来说或许是一种隐患,如果不解决这种隐患,像百族战役、黑暗龙潮、黑暗时代与灾变、神变、天变这样的浩劫,迟早还是会重复的。
但在具体如何解决上,双方却产生了分歧,而圣夏莉雅提出的这个问题,则是分歧的关键。每一次,只要谈到这个话题,双方往往不欢而散,下次再见面时,就已经是敌人了。
理念的分歧,印刻于灵魂深处,是天性使然,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转变,所以天蒂斯感到担忧,她莫名觉得,这次恐怕也一样吧。
“呵。”良久的沉默后,女伯爵奈薇儿忽然嗤笑一声,语气不无讥讽:“看起来,天蒂斯小姐自己也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恐怕在她的心中,但凡触碰过魔力的人,就天然地背负起了一种无法饶恕的原罪吧。”
身为半神级别的血族,女伯爵对天蒂斯的那番言论未免有些不忿,倒不是和那些被屠戮的伪神与邪神感同身受了,实际上她对那些家伙也没什么好感,只是按照天蒂斯的说法,一个人若是追求强大,直至获得神祇般的伟力,似乎就一定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什么危害。莫非他们不可以为其他的理由变强吗,比如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比如想要保护珍贵的同伴或亲人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了蕾蒂西亚一眼,但她的乖孙女此刻还在对天蒂斯怒目而视,并未注意到来自奶奶的目光。
“你说得没错。”女伯爵的话让天蒂斯从出神中回到了现实世界,她冷冷道:“但凡触碰过魔力、受到其恩惠的人,便是原罪。即便他们自身没有将自己凌驾于凡类生命之上的想法,但事实与本质不会因此改变。因此,他们只要存在,便已经间接加剧了这种不平等的现象。”
“于是你就用屠杀来解决吗?”奈薇儿冷笑一声:“这还真是有够粗暴的方法。”
“确实很粗暴。”面对她的讽刺,天蒂斯直接点头承认了:“杀死一个邪神,又长出十个伪神;杀死一百个超凡者,便多出一千个魔法师总是无法彻底解决问题。就像我前面说的,生灵对力量的欲望总是在无限膨胀,或许这就是脆弱的代价吧。而我们魔女结社所追求的,是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
彻底解决问题?奈薇儿隐晦地勾了下嘴角,觉得这并不现实:“如何解决?”
“很简单,从根源上解决。”
“根源上?”奈薇儿乍听到这个回答还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等等、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想”
但没有给她将这个猜测说出口的机会,天蒂斯已经一字一句地道出了那个她在深思熟虑之后、始终认为是唯一正确的道路的结论
“如果认为超凡生命并非原罪,则魔力才是原罪。”她说道:“既然如此,唯有彻底断绝魔力的存在,让所有生命都回归那平凡而脆弱的姿态,我们脚下的这颗星球,才能像亘古以来般有序运转,而自然与文明,也才能在有限的生命中,无限地延续下去。”
她的语气平淡而又冷静,声音渐渐撕碎在风中,又轻飘飘地散开来,仿佛传到了极为遥远的地方。英铎西斯大桥上,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女伯爵奈薇儿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吐尽了肺内积攒的污浊空气,她看向天蒂斯的眼神莫名复杂:“我从未想过你们竟会有如此亵渎的念头。”
魔力是创世女神的遗泽,而魔女结社经想要断绝魔力,如果这都不算亵渎的话,奈薇儿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形容的词语。
“亵渎?”天蒂斯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们只是在修正女神创世时遗漏的错误罢了,就像当初,天之圣堂中的十四位少女王权认为在所有智慧种族中,她们的母亲唯独忘了赋予人类使用魔力的资格,认为这是一种错误,因此才会轻信那个男人的言语,将王权圣器托付给他一样。”
她看向圣夏莉雅,因为牧羊少女是少女王权们的长姐,当时的决定也是由她征询了姐妹们的意见后拍板的,只是后者轻咬下唇,并未回应。那已经是极为久远的记忆了,她尚没有完全回忆起来,只能在绯珥的讲述中感悟自己当时的心境,却更似雾里观花,看不分明。
“直到现在,我们站在一个个关键的历史节点上回顾过去的事件,才会惊讶地发现,原来我们要修正的错误并不在人类的身上,而是在女神、在所有人、甚至是在整个镜星世界的身上。”
天蒂斯并没有为难或者质疑她的意思,很快便收回目光,对着众人冷淡地说道:“如果这颗星球以及星球上的凡类生命们仍想要继续生存下去,那么魔力就必须死。”
“这就是我所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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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由此而变化的规则吗?
“这是痴心妄想!”奈薇儿忍不住出言驳斥:“你们绝不可能成功!就算成功了,创造出来的新世界也未必美好,或许只会让它走向灭亡而已!”
“是吗?”
天蒂斯歪头看了她一眼:“如何肯定?”
“因为世界有它自己的法则,而魔力便是女神为镜星赋予的基础法则,譬如一栋房屋的地基,你们想要抽去地基,难道不会使原本坚固的房屋如空中楼阁般坍塌毁灭吗?”
女伯爵的话也正是林格等人心中所想,虽然天蒂斯认为魔力便是造成超凡生命与凡类生命割裂的原罪,但实质上它也是这个世界得以存在的基石。
当万事万物的尺度都已习惯遵循魔力的规则运转时,盲目地抽去地基,确实只会导致房屋的崩塌。
除非
林格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目光闪烁不定。
“你的忧虑不无道理,银眼的女伯爵,但伱觉得你能想到的事情,凝聚了全人类智慧的魔女结社想不到吗?”天蒂斯咧嘴一笑,笑得有些耐人寻味:“在此之前,不妨先思考一个问题吧:火是如何燃烧的?”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怔了一下,不明白话题为何如此跳跃,前一刻还在讨论断绝魔力的可行性,后一刻便跳到了这种随处可见的物理现象上,这两件事莫非有什么关联么?而且燃烧虽然是一种普遍的物理现象,但真要让她们总结其原理,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清楚,即便是众人中知识最为渊博的奥薇拉,平日里也不会闲得无聊搜索这种常识吧?
结果最后,还是唯一上过大学的林格用简短的一句话做出了概括:“燃烧是一种可燃物与氧气进行反应后发生的快速发热与发光的物理现象,并且通常伴随着火焰的出现。”
往更本质的方面讲,就需要与分子和热量等更高深的物理名词扯上关系了,并不是林格一个主修历史系的大学生能讲清楚的事情。
“标准答案。”天蒂斯轻轻鼓掌:“与我在教科书中所见的定义也相差无几了,看来林格先生并没有忘记自己年轻时学过的知识,这种精神值得赞扬。”
“所以呢?”林格微微皱眉,并没有因她的表扬感到高兴,他更想知道这个问题代表的意义,不知怎的,年轻人总有种预感,它的意义不会很美好:“这和刚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在于你们并没有觉得这是不正常的,燃烧一定是种物理现象,就和我们能站在地面上而非掉到宇宙中是因为重力一样。光的折射与反射、磁力的吸引与排斥、液体的扩散与溶化、声音的传播与回响,这些都是义务教育过程中提到过的物理现象,然而问题在于”
天蒂斯停顿了一下,仿佛为了给众人留下充分的思考时间,半晌后才缓缓道:“我一开始就说过了,镜星世界的基础法则是魔力,而地球世界的基础法则才是物理,既然如此,为何地球世界的物理法则能够取代镜星世界的魔力法则运作呢?”
年轻人的心顿时一跳,他知道自己的预感终于还是成真了。
“火因为燃烧而诞生,人因为重力而站在地面上,蒸汽机是依靠将烧开水时的能量转化为机械动能来运作的你们从没有一个人对这些现象提出质疑,因为它们都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然而你们心中很清楚,这是一个以魔力为基础的世界,而以上我提到的种种现象,全都需要依托物理法则才得以存在。”
“其实答案很简单。”
天蒂斯轻笑一声,这笑声在每个人听来都有不同的意味:“很久以前,我们的世界确实是被魔力主宰的:火焰的燃烧需要依靠魔力,洛尔塔西亚人认为那种元素是火;大地是由魔力凝聚的一片混沌海洋,朴素的萨满教义称其为盖亚,并指出生灵正是因受到盖亚魔力的吸引才得以立足大地,而不至于坠入星空;水烧开时沸腾的能量也是一种魔力,摩律亚人中预言了破灭之灾的大巫桑吉尔说那是水的精灵,它们无形无质,却主宰着世界上所有的水份与源泉但后来这种现象被改变了,物理的规则取代了魔力的规则,为何?”
这一次她没有给众人留下思考的时间,直接道出了真相:“因为地球世界与镜星世界之间的联系并没有那么遥远,它们不仅通过天之界桥相连,实际上应比喻为镜子内外两种相似的状态,而物理与魔力这两种规则的屏障便是那面镜子,阻止它们更进一步地接触。那么,当其中一种屏障比如魔力削弱时,又会导致什么情况呢?”
她看向众人,轻轻挑了下细长的眉毛:“很简单,会导致另一个世界的物理法则入侵镜星,在这种情况下,来自地球的物理规则与科学造物将不同程度地适用于此世界,从最基础的火焰燃烧和重力引力等现象,到较为高深的能量与机械动能的互相转换,不外如此。”
这庞大的信息量令大家都惊愕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唯独林格因早有预感的缘故,反倒不是那么惊讶,他低声自语:“所以,才叫镜星么?”
镜中之星,与另一颗遥远未知的行星互为表里,本应永远隔绝,却被一条神秘的桥梁连接在一起,进而,又促成了魔女结社对两个世界不同规则的深入研究和解析。
文艺复兴时期,为镜星命名的伟人伽利略,便是魔女结社的哲人。
“是的。”天蒂斯轻笑道:“于是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上:断绝魔力,镜星世界该如何继续存在呢?另一个世界已经为我们描摹了一个很好的样本,如果一栋房屋被抽去地基就会坍塌,那么只要在它坍塌之前修好新的地基就行了。来自地球世界的物理规则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相较魔力规则它更加先进,但这种先进之处不在于它的繁复与严谨,而在于智慧生命或许可以利用物理规则,制造出许多恐怖的战争兵器,却永远无法使自己成为物理规则本身,因此,生命的本质并未改变。”
“科学与技术,是平凡而又脆弱的人类在探索地球真理的过程中创造出来的工具,它们有时落后,有时先进;有时迷茫,有时坚定;有时被推翻,有时被验证但无论怎么说,总是在前进的道路上。而魔力规则主导下的镜星世界只会原地踏步,那些渴望集伟力于自身的伪神与邪神怎会去考虑凡人的福祉?一万年来,只有我们魔女结社在努力而已。”
天蒂斯推崇地球世界的物理规则与科技文明,贬斥镜星世界的魔力规则与超凡文明,这种倾向在她的言语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爱丽丝回过神来,不知道是被激起了逆反的心理,还是身为地球人的她对自己所处的世界更加了解,因此毫不犹豫出言反驳:“谁说科技就一定比魔法好的?地球的好几次世界大战死了几百万人、一枚核战略武器就可以抹去一座城市、信息网络可以无声无息地消灭一个人存在过的证据、星际时代的能源争夺更是已经闹到了宇宙战争的地步在镜星发生过的悲剧,在地球难道就不会发生吗?”
虽然不知道她所说的世界大战、核战略武器与信息网络都是什么东西,但死了几百万人以及能源争夺这种事,圣夏莉雅等人还是听得懂的,而且由于是地球人现身说法的缘故,还更可信一些,至少比天蒂斯的理论可信。
林格却默默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爱丽丝还是没抓住重点,她反驳错了方向。
“我早就与你说过了,爱丽丝小姐。”
天蒂斯抬头看着她,明明双方站在同一个高度上,她的眼神却给爱丽丝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很有压迫感:“我所追求的平等并不是阶级、财富或权力意义上的,而是生命之间本质的平等;我所向往的美好也不是一个没有争斗与死亡的世界,谁都知道那不现实,我想要看到生命在他们那平凡而脆弱的一生中竭尽全力的姿态,那种不被任何人否定的美丽。”
“科技当然会制造争端,我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已经充分了解过地球世界的历史,你说的世界大战、核战略武器、信息网络与能源争夺都切实存在,但它们会剥夺生命自身的价值吗?如果你还无法理解的话,我便换一个更简单的说法:那些在地球历史中为一己私利发起了战争的野心家最终都将化为尘土飞灰散去,证明他们的生命与死在战争中的那些士兵乃至炮火下的一只蝼蚁没什么区别;然而间接引发了黑暗时代与神变之灾的灾祸神亚伯拉罕至今龟缩在东大陆的巢穴中,每时每刻、即便我正在与你交谈的这一分一秒中,仍有无数信徒向祂祈祷,渴求以鲜血和灵魂换取力量。如果你是个凡人,你更愿意接受哪一种情况呢?“
爱丽丝噎了一下,竟无言以对。
林格不得不出面,代替她继续发问:“为了让物理规则取代魔力规则,你们魔女结社才一边削弱镜星世界的魔力屏障,一边引进来自地球世界的各种科技造物与科学理念?”
“没错。”
天蒂斯坦然道:“但削弱魔力屏障并不是一朝一夕的过程,因为魔力环境的形成与许多因素存在联系:异类、魔物、魔法植物乃至超凡者等,妄图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必须寻找最合适的突破口才行。而最终,被我们首选为突破口的便是”
“超凡者。”林格代替她说出了那个答案:“或者说,是超凡者所代表的魔药体系。”
天蒂斯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很肯定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吗,林格先生?”
“如果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么说来,你承认我们是一路人了?”
关于这个问题,林格唯有沉默,因为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合适。
天蒂斯也不在意,一笑置之:“就像林格先生说的那样,我们最先将突破口锁定在魔药体系上,因为它是所有由魔力衍生出来的副产物中最为扭曲的存在,无论是注定导致超凡者失去理智的侵蚀现象,还是灾祸神亚伯拉罕所发现的吞噬相反序列超凡者的骨骸以维持理智的均衡理论,都过于野蛮,只会将世界引导向毁灭的深渊。”
其他人也一一反应过来,圣夏莉雅喃喃道:“于是才有了后来的魔法体系与魔导体系?”
魔法体系的开创者梅林是魔女结社的哲人,魔导体系的开创者蒸汽教团是魔女结社的上一个伪装身份,过去,众人皆不解于为何结社要开发两种魔力运用体系,并且总是在开发出新体系后便扭头对旧体系的受益者斩尽杀绝,如今看来,答案近在眼前。
“我曾经用对比法分析过这两种体系的差异。”
林格忽然说道:“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这两种体系看似迥异,其实却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逐渐剥离了魔力作为力量属性方面的特质。最初的超凡者,魔力同时作用于肉体与灵魂,因此他们同时拥有灵魂与肉体这两种互为表里的力量凭依,那个时代的魔力使用者不仅能够操控各种超凡能力,即便在没有魔力的情况下,也能倚靠肉体战斗,但或许是因为魔力对肉体与灵魂的浸染程度太深,才会导致他们无法遏制侵蚀,最终失去理智。”
“到后来,大法师梅林所开创的魔法体系改变了这种情况,魔力只寄宿于灵魂的以太海中,不再与肉体形成凭依关系。这使魔法师在使用和搭配魔法方面更加便捷高效了,却也导致他们的肉体普遍孱弱,与凡人无异,可以被一把匕首或一颗子弹轻易杀死。而至当今的时代,蒸汽教团所开创的魔导体系,魔力更是从灵魂中也剥离出来,成为了一种纯粹的能源,需要搭配各种魔导器才能作为超凡力量来使用,而魔导器的使用者,即魔导士也不再需要通过冥想、喝下魔药或积累知识等途径来壮大自己的魔力了,他们只需要觉醒灵性,并且掌握魔导器的操作技巧就够了。”
“这种模式的转变,和近现代战争的转变有类似之处:从身着板甲全副武装、武技磨砺登峰造极的骑士,到依赖火绳枪与蒸汽铳枪进行远距离压制的枪炮手,再到最后连火枪都抛弃了,倚靠各种战争载具和堡垒进行作战的现代士兵。其鲜明的特征在于:对魔力的硬性要求越来越低,而对魔力使用者的个体素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因此,我有一个猜测”
林格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但大家都专心地聆听着,除了天蒂斯以外,没有人发现这短暂的停顿:“人类的魔力体系与镜星世界的魔力环境是正相关的,当人类中的魔力使用者越多、魔力使用频率越高、使用魔力的方式越直接粗暴时,镜星世界的魔力环境也会越活跃,对吗?”
“而魔女结社对魔法体系与魔导体系的开发,对超凡者与魔法师的屠戮,本质上便是在降低人类对魔力的依赖程度,减少魔力使用者的数量与其使用的频率和方式,进而导致镜星世界的魔力环境偏向沉寂。一旦魔力沉寂下去,原本存在的屏障便会被削弱,于是”
他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黑发少女,轻声道:“地球世界的物理规则,便可通过这个漏洞,逐渐取代镜星世界的魔力规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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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对人类的价值取向吗?
“我越来越欣赏你了,林格先生。”天蒂斯看向林格的眼神中充满了赞扬的意味,她似乎从不掩饰自己对眼前这位年轻人的青睐,即便他只是个弱小的凡人,但没有关系,魔女结社本就是为了消除凡人与超凡间的差距才建立的组织,因此他的平凡非但不是弱项,反倒变成了一种优势。
她环顾四周,又仰起头,将大桥两端沉默待命的士兵们与夜空中游弋的飞空艇都收入眼中,不无感慨地说道:“在结社成立的最初,我尚没有许多值得信赖的伙伴,因为从本质上讲,我也很难去信赖其他人。我的身边除了卡拉波斯她们以外,竟然就只有菲、柏龙、马塔利亚与坎佩拉这些人了。哦,马塔利亚就是后世历史记载中的伽利略,坎佩拉则是柏拉图但当他们自愿成为异世界的哲人幻影时,原本的名字就不再使用了,我也有很久没有提起过了吧。”
“那时,结社尚且弱小,总部也不是设立在如今的浮空据点拉帝斯特号上,而是在一处名为钢铁伊甸雷格拉吉欧斯的废墟中那里是我苏醒的地方,天变之灾后,世界的翻天覆地将我唤醒,使我预感到自己是为了一个高尚的使命降临人间的。”
她缓缓叙述,平静的声音在夜色中逐渐传开来:“我们龟缩在那片荒芜萧瑟的废墟中,运用手头仅有的那么一点资源,不断地查找资料、不断地推演计算、不断地推倒重来最终才制定了这个由物理规则取代魔力规则的计划,也就是你们所知道的伊甸计划。而你,林格先生,仅是从刚才的只言片语后,伱便推测出了这个计划的全貌,这是一种十分难得的才能,莫非你从来没有想过将它用在更好的地方么?”
兜兜转转,话题还是回到了最开始她对林格的邀请上,显然天蒂斯从没有放弃这个念头。但林格的态度也依旧像最开始那么冷淡:“只是因为你给出的提示已经足够多了而已,猜谜并不算什么难得的才能。而且”
他微微皱眉:“恐怕我说的还不够完整吧?”
从魔女结社的各种行动来看,伊甸计划显然是个非常庞大的项目,囊括了包括超凡者、魔法师、异类、魔物、妖灵、伪神、邪神等一切与魔力环境存在关联的因素,而林格刚才提到的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罢了。
天蒂斯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定,继续往下说道:“改良魔力的运用体系,减少魔力使用者的数量与使用频率,确实使镜星世界的魔力屏障有所削弱。如果以我刚刚成立魔女结社的时间段,整个镜星世界的魔力浓度含量定义为100的话,则到魔法体系诞生并推广的阶段,这个比例已经降低到了90,而到魔导体系诞生并推广的阶段,则降低到了75左右。”
“魔力屏障的削弱,导致来自地球的物理规则开始适用于本世界,于是就在那个时候,我们魔女结社开始大量引入来自异世界的科学理念和科技造物,从简单的眼镜、座钟、窗用玻璃,油灯罩,到复杂的造纸术、印刷术、蒸汽机等。无论你赞不赞同结社的做法,至少有一点你该肯定,林格先生,那就是文明正是从此时开始发展的,各种革新的造物切实改变了社会的形态与人们的生活,而在此之前,智慧生灵的知识只会用于魔力的研究,普通人是无法从中受益的。”
林格唯有沉默,身为历史系的大学生,他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以伽利略制定天体历为标志性事件,公元前的远古时代中,文明几乎没有实质性的发展,除了圣图弥开创宗教体系、建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座城邦,带来了法律、商业与手工业方面的改革外,其他时间似乎总在无尽的战争与厮杀中。过去,史学家认为那是四大帝国间的内战,而现在,或许还要将超凡者之间的内战、四大帝国与异类政权的外战也算进去。
他的沉默说明了一种态度,虽然年轻人并未直接承认,但天蒂斯觉得这种态度已经很诚恳了,毕竟面对确凿的事实,有许多人的第一反应可不是默认,而是反驳,即便他们心中很清楚自己的错误,但要让他们承认自己的错误,简直比屠尽那些伪神与邪神更加困难。
她继续说道:“尽管科技欣欣向荣,超凡者与魔法师、伪神与邪神的威胁也已被我们彻底压制,但伊甸计划的形势依旧不容乐观,因为推广两种体系的过程中我们逐渐发现,人类活动对魔力环境的影响非常有限,即便这两种体系都能彻底取代前一种体系,对魔力屏障的削弱程度也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大,将镜星世界的魔力浓度含量降低到标准线以下的75,或许就是其极限了。如果还要继续往下降低,要么开发新的体系,但于我们而言,魔导体系已是最简洁高效的魔力运用体系了,不存在继续简化的可能性;要么”
她的停顿在此显得意味深长,似乎笃定自己不说,听众也能猜到。果不其然,爱丽丝脑海中灵光一闪,大叫道:“要么就对其他的超凡生命动手,比如异类和魔物!?”
然后她愣愣地注视着天蒂斯:“所以魔女结社才”
“魔力的潮涌现象,以及魔力的共鸣现象。”天蒂斯嘴角略微勾勒:“这两种现象就是我们制定下一步计划的理论依据,由结社的两位哲人哥白尼与布鲁诺提出。前者认为镜星世界的魔力浓度含量受到三月的影响,每到上行月季,魔力浓度就会上升,变得更加活跃;每到下行月季,魔力浓度则会下降,变得沉寂,这是目前唯一已知会导致魔力浓度产生变化的现象。后者则认为,魔力在上行月季与下行月季的变化本质上是魔力造物的活跃所导致的,它既包括了魔物、妖灵乃至魔法植物在内的一切天生就拥有魔力的种族,也包括后天刺激灵性以驾驭魔力的超凡者与魔法师。正是这些魔力造物的不断活跃与无处不在的魔力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才导致魔力浓度出现了变化。”
“这两种现象都在昭示同一个事实:世间魔力与它们的造物之间存在某种独特的联系,造物从自然界吸取魔力,又通过自身的活动对其进行反馈,使自然界的魔力始终维持在一个恒定的数值。这意味着即便结社通过改良魔力运用体系的方法降低了魔力浓度含量,各种魔力造物的自发活跃也会逐渐修复这道屏障,使我们之前的努力全都做了无用功;但同时也意味着只要干涉造物,同样能干涉魔力的浓度变化。”
那么,如何干涉造物才能降低魔力的浓度呢?
最简单最直观的做法,魔女结社此刻采取的做法,只有一个字:杀。
从以前的杀伪神杀邪神,杀超凡者杀魔法师,到后面的杀异类杀魔物,杀妖灵杀魔法植物,都只为了同一个目的,那个贯穿始终的目的。
“原来如此。”
林格彻底明白了:“难怪你会说,选择人类不是情感取向,而是价值取向。”
以圣图弥为首的人类种族背叛了少女王权,为何魔女结社还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们背后呢?答案很简单,因为人类是唯一的、天生无法使用魔力的智慧种族。换而言之,如果一定要创造一个魔力不存在的世界,那么人类是最适合在这种世界生活并发展文明的种族,而其他的异类与妖灵都不具备这种优势。
当昔日的仇恨与未来的理想摆在面前时,你会做何选择?混沌的少女王权们,给出了她们的答案。
“她们都认为,这也是来自母亲的启示,否则,为何母亲赋予万灵使用魔力资格的时候,却唯独忽略了人类呢?如果注定要有一个被选中的种族,她们宁愿相信母亲的选择。”
天蒂斯的话悠悠回荡在桥上,年轻人忽然想起虚根沼泽中,绯珥讲述太古时期的历史时,那种惆怅的心情与释然的眼神,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
连他都是如此,更别说同为少女王权的圣夏莉雅等人了。
同为遭受背叛者,秩序王权原谅了人类,是因为认识到自己的不成熟之处,并且觉得混沌王权的理念过于极端,绝不可能成功;而混沌王权也原谅了人类,是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天蒂斯设想中那个美好而平等的世界。
相同的原谅,不同的初衷,但都一样复杂的心情。
唉。
牧羊少女幽幽叹了一声。
命运如此曲折,总叫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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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法阻止的时代吗?
“其实我们并不是没有想过,通过其他方法来遏制乃至消除魔力的潮涌和共鸣现象。”天蒂斯说着,抬头看向封锁立场之外更加遥远的星空,目光深邃:“最开始,我们曾尝试剥离超凡生命中的魔力属性,比如让那些异类失去魔力,成为如未觉醒灵性的人类那样平凡的生命,但实验证明二者是不可分割的关系,或许是异类已经与魔力环境形成了共生态,一旦失去魔力他们便会死亡,就像人类失去氧气也会死亡那样,于是这一尝试以失败告终。”
“后来,我们怀疑这种现象是由三月的轮转造成的,因为上行月季与平行月季是最为明显的魔力变化周期,于是我们想办法将一台构装机甲送入了宇宙,并且利用它摧毁了其中两轮月亮,只留下现在这一轮。”
摧毁月亮这件事从她口中说出来不过是轻飘飘的几个字,却令众人难以掩饰脸上惊讶的表情,她们早已在过去的冒险旅途中一次又一次地调高了魔女结社的实力,没想到却仍然低估了她们。当尘世众生都困居大地之上碌碌无为时,她们已经开始探索遥远未知的宇宙,并尝试通过改变宇宙来改变脚底的这颗星球。
“不过,最终的成果与我们的设想相去甚远。”天蒂斯收回目光,接着说道:“两轮月亮的消失确实延缓了魔力潮涌的进程,但并不是那么明显,星球上由魔力造物主导的循环周期仍在继续。我们推测或许月亮只是它的显性因子,而魔力循环内部还存在着数个更为复杂的隐性因子,想要彻底破坏循坏,就必须先解决它们。后来,结社哲人塔西佗发表了魔力的周期性规律考证,帮助我们重新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一方面是星外灾兽。”天蒂斯说出了一个众人从未听说过的名词,她对着疑惑的听众们笑了笑:“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因为这些灾兽正如其名,只能在星外的宇宙环境中生存。他们往往体型庞大、智力低弱乃至只有本能、并且没有物质躯壳,换句话说,他们是完全由魔力构成的生物,有种推测是女神创造世界时,那些多余的魔力残渣孕育出了这些特异的物种。星外灾兽往往会在星与星之间流浪,他们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魔力发生源,因此总会对经过的区域产生影响,而大宇宙下魔力环境的变动也影响着小星球上的魔力环境。为此,我们魔女结社专门派遣了一只军队驻扎在宇外星天,负责追踪并消灭那些星外灾兽。”
也就是说,不仅西大陆的军事力量不是魔女结社的全力,连正在东大陆进行殖民战争的圣教军也不是,她们在宇宙中还有一支更强大的军队,驾驶着一台未知的构装机甲,日夜不停地执行着危险的任务,而镜星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有星外灾兽的存在。
现在回想起来,自觉能够与魔女结社对抗的十三隐士会或白银之月等组织,其实很可笑吧?
“那么我猜,”林格冷冷道:“另一方面的行动则是消灭镜星上的魔力造物、彻底破坏这种周期性的魔力循环了吧?”
“回答正确。”天蒂斯咧嘴,她的笑并不冷漠,也不高傲,只是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思:“我说这些不是想告诉你们,结社的屠杀是有理由的、是万不得已之下的选择,对你们来说那更像是狡辩吧,何况我其实也没有争论这些的兴趣;我只是想告诉伱们,结社的每一步计划都是深思熟虑后制定的,我们坚决、高效、并且不留余地。”
所以,绝不会被任何人的意见干扰,不会因任何人的反对改变。魔女结社的所有使徒、哲人、包括那七位混沌的少女,在这一计划上倾注了太多心血,或许走到这一步,即便是作为创始人的天蒂斯,想要让伊甸计划中止,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萝乐娜忽然低下头,嘴角隐晦地勾勒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其他人都未发现,但一直在关注她的奥薇拉却看到了,她怔了一下后,犹犹豫豫地说道:“萝、萝乐娜说还真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啊”
身为涅瑞伊得斯的公主,镜精灵少女颇有涵养,很少说出这么尖锐的话,因此奥薇拉才会感到惊讶。
只有林格知道这是为什么:在萝乐娜登岛之时,林格曾在她的炼金工房中与这位镜精灵少女有过一次谈话,很巧的是,那次谈话也涉及到三月消失的秘闻以及魔力的潮涌现象。当然,更多是负面的,主要集中在魔力潮涌失衡所导致的污染现象上,而萝乐娜便是为了彻底解决这种魔力污染现象,净化受到污染的海洋,才会坚持不懈地研究炼金术,并炼制出那么多不同种类的净化试剂。
然而现在,天蒂斯的话挑明了一个事实:所有的魔力污染现象,本质上都是人为造就的产物。而且这仅仅是开始,如果按照魔女结社的计划发展下去,到最后,所有的魔力造物都会消失,恐怕,这才是镜星历史上最大最恶劣的污染事件吧。
想到在她的炼金工房内保存的那些净化试剂,尽管实验编号已经排到了三百多号,尽管所有实验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但镜精灵少女好似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理想,她介绍那些失败品的语气就像在介绍自己最自豪的作品一想到这里,即便苛刻如林格,也不能说她的态度很尖锐,恰恰相反,没有恶语相向已经是这位海栖公主最后的涵养了。
天蒂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生气,只是平静道:“或许你会觉得这很荒诞,但理想往往伴随牺牲,无论是谁的理想与谁的牺牲,我并不是没有牺牲的勇气,同样也想让那些牺牲的同伴得偿夙愿。在消灭伪神的战斗中死去的同伴、在研究岗位上呕心沥血的同伴、在无人知晓的荒野默默埋骨的同伴我已决定要让他们的灵魂回归理想中的新世界了。”
“这么笃定自己会成功么?”奈薇儿忍不住讽刺:“说不定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理论是坚固的,计划是合理的,手段是果决的,策略是坚定的,目光是长远的,实力是充分的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失败的理由。”天蒂斯说到这里,看了一直默默不语的圣夏莉雅一眼:“所以我早就说过,如果你想要去干一件大事,空谈理念和人性是没有用的,你的理论、计划、手段、策略、目光与实力,才是决定成败的标准。”
早就说过?什么时候说过的?爱丽丝愤愤不平,正想呛她一句,却被圣夏莉雅伸手拦住了,牧羊少女轻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她想起来了,在模糊的记忆中,很久以前的以前,确实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可当时的她并不认为那些东西就一定比信念和思想更为重要,而最后的结果只能证明,现实与理性战胜了幻想与天真吧。
“无论目标有多么远大,总要让人看到成效,才能证明你的道路是正确的。错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跨越错误继续前进的勇气。”天蒂斯慢慢道:“魔女结社的道路让所有志于此道的同伴们看到了希望,这显著的成效在于我们已经将镜星世界的魔力浓度含量降低到了标准浓度的45,已低于半数水准。于是,不止是蒸汽机,更加先进的电力也将为我们所用,在尼姆舍尔市的万国博览会中,我相信你们已经看见了展览出来的机械模型,那就是世界的下一个未来。”
万国博览会期间,天灾使团的展馆确实展出了一种以电力为能源驱动的机械模型,当时观众都以为是一种遥远的概念,没有人想到,那原来是魔女结社在为下一个时代做铺垫。
这同时也能解释,为何自拉曼塞勒之后,镜星世界于蒸汽工业方面再无杰出的创造与发明,因为毫无必要:蒸汽文明发展到现在已是顶峰,接下来注定会被电力文明淘汰,只待魔力屏障削弱、地球的物理规则完全渗透的那一天到来。魔女结社预见了这个未来,于是停止了一切关于蒸汽机的革新,开始迎接属于电的时代。
世界一步步,在她们的手中走向既定的未来,这确实会让人感到深深的无力。你或许能阻止魔女结社一次两次的行动,但要如何阻止一个时代的到来呢?
包括林格在内的人都失去了声音,只有爱丽丝还不服输,她是地球人,知道除了电力以外,后面还有核动力和星能源等时代呢,你们魔女结社才哪到哪,就跟我装起来了?她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听起来真是太棒了,那么什么时候可以用上呢?”
“很快了。”天蒂斯露出礼貌的微笑:“等东大陆的殖民战争结束,镜星世界的魔力浓度含量还会进一步降低,魔力屏障也将持续削弱,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我们不会轻易放弃。”
一万年前走过的路,再走一万年又能如何?
林格心中了然,果然对东大陆的殖民战争与扩张主义和军事贸易毫无关系,纯粹是魔女结社需要将伊甸计划扩展到更大范围而已。按照萝乐娜的说法,既然魔力的潮涌现象将魔力比喻为水,而水的习性总是由高处流向低处,魔力自然也是如此,高浓度地区的魔力总是会流向低浓度地区,自发维持整体魔力环境的平衡与稳定。从来没有被魔女结社入侵过、至今保留着魔药体系与异类政权的东大陆,与如今的西大陆相比,便是所谓的高魔区域了,魔女结社将下一个矛头对准他们,倒也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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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会找到那条路吗?
“关于伊甸计划,可以补充的地方还有许多,不过都不适宜在此时公开,最好等到你们登上拉帝思特号做客、同时年中会议顺利结束的时候,我再来与各位详细描述吧。”天蒂斯说罢,看向那位她十分青睐中意的年轻人,略一挑眉:“如何,林格先生,听完伊甸计划的大致目标与执行阶段后,你对我们魔女结社的理念是否有任何改观了呢?何妨再考虑一下我之前的提议呢?”
她还是没有放弃拉拢林格的念头,说实话,这种态度让年轻人感到不解,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为什么你这么希望我加入魔女结社?我并不认为自己的才能已优秀到足以令伱心动的地步,结社中比我更优秀者应大有人在,他们才是你的肱骨与臂助。”
而不是像我这样一个未完成学业的大学生、失去了教堂的牧师、或根本没上过几天课的小学教师。
“你想要知道原因?”天蒂斯想了想,道:“那么具体来说有两点,一是,对于那些确实优秀的人才,我总是忍不住生起拉拢与亲近的心思,总想要让他们都来到我的麾下效力,不,不能说效力,应该说,来为我们共同的理想奋斗,这种事情让我感到特别愉快,因此才能对未来充满希望。何况我所谓的优秀与实力并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林格先生。至于第二个原因”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勾动了一下嘴角,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是连她自己都觉得非常有趣的事情:“是因为我觉得,在场的所有客人中,唯独你最有可能接受我的邀请,因为你和我一样啊。”
她眨了眨眼睛:“我们都是现实主义者。”
认清现实、接受现实、然后会尝试改变现实;抗拒幻想、否定幻想、继而去消灭一切幻想。在幻想与现实的反转之中,一个理想的世界诞生了,与此同时,人的所有思想、欲念和夙愿,都在其中反复沉淀,直至发酵。
此刻的林格在天蒂斯眼中,便是那颗未发酵的苹果,总有一天会酝酿出甘甜的美酒吧?
若不能成为第一个品尝他的人,那就太可惜了。
这个理由林格还未反应过来,原本落后他身位的圣夏莉雅便忽然向前踏出一步,抬头凝视着对面的天蒂斯,一字一句不容置疑地说道:“林格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少女的眼中闪烁着强烈的光芒。
“虽然看起来很冷漠,虽然有时候很疏离,虽然他人生中最大的理想就是回到林威尔市过平凡的生活但是,即便是这样的林格,也会有温柔与细腻的一面。他确实从来不对任何人笑,但也不会为任何事情生气,就算爱丽丝很多次惹他也没有发火;他确实看起来不关心身边的人,但奥薇拉想要写书的时候、依耶塔感到寂寞的时候、蕾蒂西亚不得不轮回的时候、萝乐娜初来乍到对一切都很陌生的时候,都是他最先发现然后去鼓励安慰的;他从来不会主动插手任何事情,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从来不会退缩;他是个笨拙的人,但也是个努力的人,每次前往一个新的地区,都是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查找资料,分析情况,再告知我们做出判断,如果不是这样,就没办法带领我们走到这里!”
“他对魔法不感兴趣,以至于到现在还只有序列9,可能比起进入超凡世界,他确实更愿意在自己的家乡当一名普普通通的老师吧;但他也绝不是你口中那种只会屈服于现实的人:为了亲手创造自己理想中的世界,便疯狂到去毁灭原本的世界,不分善恶、不顾种族、不限强弱都要用残忍的手段屠杀殆尽,然后口口声声说这是为了理想吗?林格他、林格他、绝对不是这种人!”
一口气宣泄出来的情绪使声音也显得有些颤抖,牧羊少女挡在林格的面前,寸步不让地盯着对面那位黑发的少女,不知不觉中她的手掌攥紧了,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指关节都捏得有些发白。她青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开来,让大家都看呆了,主要是很少见到她这么激动、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的模样。
不过,她描述的,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林格吗?
爱丽丝忍不住想到,但见其他同伴甚至连接触不久的三王女格洛莉亚殿下都很认同这番话的样子,她便不敢将心里话说出口了,只能嘀嘀咕咕一句:“凭什么只有我是反面例子啊?”
天蒂斯也因这番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后才似反应过来,无奈地笑了一声:“这么说,你们的回答是拒绝咯?”
由“你”到“你们”,由单独询问林格到将所有人都囊括在这个范围,说明她已意识到旅途至今,林格个人的命运已经与秩序少女们的命运紧密相连,任何尝试将双方割裂开来的举动,最终都是徒劳无功。
这也是金苹果的功劳吗?
她不禁想到,与此同时,圣夏莉雅坚定的答复声也传来了,她平时总是一副温和的慢性子,遇到什么事情也都是先和林格商量,唯独在这件事上,她表现出了果决的一面,显然迷茫的命运,已经开始改变了:“当然,无论你们的理想之词有多么冠冕堂皇,但事实是不会说谎的,我只看到你们在屠戮无辜的生灵,破坏这个世界的秩序,这是母亲决不允许的事情!”
果然是这样。
和一万三千年前、和两千年前、和九百年前一模一样的回答。
天蒂斯轻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的腐朽是浸透到骨髓中的,如果不将那些骨和血都打碎,又该如何重塑它的模样呢?”
“即便如此,也不能成为你们伤害他人的借口!”圣夏莉雅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也前所未有的坚定:“或许你说的问题确实存在、或许那种生命生而平等的世界确实很美好、或许魔力的消失确实能消除超凡与凡类之间的隔阂但我不认同如此粗暴的方法,在满地尸骨上建立起来的新世界,又该如何为它寄托美好的愿望呢?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夺走一千万人的生命,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天蒂斯静静地看着她:“可我早就说过,魔女结社已经尝试了所有的方法与路线,你能想到,你想不到的,在每一次会议上都讨论过,但都证明是行不通的,只有这条路才能看见成效。魔女结社的科研人员追溯了两个世界的文明与智慧,凝聚了全人类的心血与结晶,连我们都找不到的路,你还想去哪里寻找呢?”
若非如此,她们当初又何必闹到分道扬镳乃至反目成仇的地步。
“魔女结社找不到,不代表我们找不到,也不代表”圣夏莉雅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身后,很自然地忽略了爱丽丝期待的眼神,将目光落在那位年轻人的身上,语气下意识放缓,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林格找不到。”
林格怔了一下,但并未反驳,而金毛女仆则垮起了一张批脸,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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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让她来更合适吗?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天蒂斯不无遗憾道,虽然时间过去了许久,性情也改变了许多,但还是有一些东西根植在骨髓中,不会因外界的变化而变化。很久以前,那个名为图弥的男人在研究王权圣器时,依据其表现出来的性质将魔力划分为混沌与秩序的两侧,但或许这种区别不仅体现在魔力性质上,同样体现在每个人的灵魂中。
因此,混沌王权的少女更容易接受自己的理念,她们的灵魂中呈现出倾向现实的一面,而秩序王权的少女无论如何改变,始终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因为她们总是怀抱着天真的幻想。
想要不付出些什么、不牺牲些什么、不抛弃些什么,就能够改变这个世界,这样的想法还不够天真吗?
这个道理,还是让我来教会你们吧。
“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抬头看了眼遥远的夜色,虽被封锁立场遮挡着,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到泛出森冷的霜白色的远天,寒星寂寥,积压在夜空中的一团团云层形如山陆,给人以庞大沉重的感觉。
“什么差不多了!?”
爱丽丝警觉,难道交流剧情已经结束,要正式开打了?不过卡带还没激活呢,现在开打不是找死?得想个办法继续拖延时间才行
“自然是你的卡带咯。“天蒂斯笑了笑:”都过去这么久,想必也该激活成功了吧?”
!?
一直掩饰的秘密竟被当面戳穿,而且对方看起来是早有察觉的模样,别说爱丽丝,连其他同伴都吃了一惊,金毛女仆难以置信地看着天蒂斯,再度进入了结结巴巴的状态:“你伱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请不要把我当成瞎子,爱丽丝小姐。”倒是整得天蒂斯有些无语了:“你的另一只手一直放在身后,是个人就能看出有古怪吧?何况,关于你那神奇的游戏机与卡带,本就是狄更斯提交的报告中重点提及的对象,也是游戏魔法施展的媒介,如此关键的物品,随身携带才是正常的道理。除此之外便是”
天蒂斯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和你的同伴们都太镇定了,并未表现出半点落入绝境时应有的忧虑或绝望,这固然有心理素质过硬的原因,但恐怕也是你们手中还捏着什么后招,觉得自己有扭转败局的希望,因此才如此镇定吧?”
竟然是这样暴露的!
爱丽丝恍然大悟,心想果然不是我伪装得不够好,而是同伴们的演技不过关,才叫BOSS看出了破绽,选择性地忽略了天蒂斯前面的那段话。
“既然你知道我们在拖延时间,”林格问道:“为什么还故意放任?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本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天蒂斯道:“倒不如说,这才是我的目的,听说绯珥面对你们的游戏魔法时吃过亏,这让我很好奇,想要亲身体会下游戏机的神奇之处。当然,我说喜欢与年轻人交流也不是什么谎言,刚才对你们发出的邀请更绝对是真情实意,这两者实际上并不矛盾,不是吗?”
“你倒是很有自信的样子!”爱丽丝听完这番解释冷笑一声,从前她玩游戏时经常遇到这种剧情,反派大BOSS明明占据优势,却从来不对主角团斩尽杀绝,反倒用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放水,而主角团居然会因此生气发怒,仿佛被敌人看轻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她每次都想吐槽这不是好事吗,BOSS要是不放水的话你们可就死了诶。
现在轮到她面对这种情况,倒是能理解主角团的感受了:你这目中无人的家伙,真是把爱酱我彻底惹恼了啊!
“希望你等会儿不要为自己现在的自大而后悔!”
既然已经被她发现,爱丽丝索性不再遮遮掩掩,把一直藏在身后的游戏机与卡带拿了出来,天蒂斯的目光便落在这两样神奇的异界道具上,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会儿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就是最新款的SuperLevePayer游戏机啊,游戏指令公司那帮人做设计还是蛮不错的,但,你说他们制作游戏的时候为什么非得把卡带分成八张呢?”
这个问题明显是问爱丽丝的,金毛女仆想都不想便回了一句:“这种事情我哪知道啊!”
我只是个天才玩家罢了。
然后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猛然抬起头来:“等等、你怎么会知道游戏机的全名?还对游戏指令公司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
“我不是说过了嘛,我通过天之界桥了解了不少地球世界的事物,所以对28世纪地球最知名的游戏公司稍有了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天蒂斯如此解释。
爱丽丝想了想,竟然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哦。”
但又感觉哪里怪怪的,她说不出来。
她说不出来,林格却看得出来:以天蒂斯的性格,她就算关注地球世界的事物,也应该关注历史、文化、科技和制度这种能切实改变镜星文明的领域才对,怎么会去关注压根就没办法在镜星复刻的游戏产业呢?说到底,那也不符合伊甸计划的需要,对于她和她们的理想来说毫无帮助。
一个自诩现实主义的人,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吗?
显而易见,她关注游戏指令公司肯定有其他的原因,说不定就与爱丽丝的游戏魔法有关系。不过林格没来得及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因为忽然间一个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空旷地回荡在深夜的英铎西斯大桥上
TheIDVerificationassed身份验证已通过
NewCassetteWasActivated新的卡带已激活
被格洛莉亚触碰的那张卡带,终于激活成功了。
与之前断断续续还伴随杂音的故障声相比,这一次的提示声变得清晰且顺畅了许多,以至于听到这熟悉的机械女声后,众人还下意识松了一口气:果然,故障出现在卡带上,只要换一张卡带,依然能正常使用。
对此最高兴的人还属爱丽丝,之前被天蒂斯看轻而产生的愤怒早就不翼而飞,她咧开嘴笑得像个无伤通关的素质玩家:“哈,卡带激活了,我看你这回该怎么逃!”
显然游戏机对她的自信心起到了增幅效果,以至于原本的“我该怎么逃”都变成了“你该怎么逃”,对此,天蒂斯并不在意,微微一笑:“我拭目以待,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也不废话,冷哼一声便用力地将刚刚激活的卡带插入了游戏机的插槽内,伴随着清脆的咬合声,下一刻那个机械少女的提示声再度响起:PeaseChooseYourPayer请选择你的玩家
金毛女仆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玩家等级提升后,游戏机也解锁了新的功能,现在启动游戏时已经能自己选择由谁来游玩这张卡带了。不过这还用问吗,她想都没想便要报上自己的名字,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除了天才玩家以外,谁还有资格当大Boss的对手呢?
可是没等她将自己的名字说出口,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冷静而坚定的声音:“让格洛莉亚小姐来吧。”
“诶!?”
有两个人愣住了,其中一人是格洛莉亚,而另一人自然就是爱丽丝了。她没搞明白林格在想什么,居然让一个从未接触过游戏的人来打Boss,虽然以前奥薇拉和依耶塔也没玩过游戏,但那是迫不得已,如今既然有更好的选择天才玩家,为什么还要舍本逐末?
接下来更让她感到崩溃的是游戏机居然还通过了林格的申请!
PayerGoriaHasfird玩家格洛莉亚,已确认
TheGaIsLoadgNow游戏正在加载
PeaseBePatientAndWait请耐心等待
“啊啊啊啊啊林格你都干了些什么啊!”爱丽丝呆了半晌后无能狂怒起来,对此,年轻人的解释是:“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会相信,但预感告诉我,这个游戏让格洛莉亚小姐来玩会更合适。”
大家都知道他说的预感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预感,而是他成为序列9牧师后自然觉醒的恩眷魔法,在过去的旅途中也发挥过不少作用。
何况年轻人一向沉着稳重,做出这种选择肯定有他的理由吧。
那爱丽丝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眼含热泪接受了这个事实,最多撂下一句狠话:“可恶的林格啊,要是这把输了我跟你没完”
但没等她把狠话说完,从指缝间满溢而出的幽蓝色光芒已淹没了桥面上所有的声响,将世界笼罩在一片0和1的海洋之中,伴随着游戏机恒常不变的提示音
WeetoAiceGasyste,Payer亲爱的玩家,欢迎使用爱丽丝系统
CassetteDataWasDetected,NowStartgTheGa检测到卡带数据,正在启动游戏
CoreHeartfiguration,A心灵核心,配置完成
TheGAMETheDueistofChaosHasBeenStart游戏混沌世界的决斗者,启动完毕
GotForYa,Payer祝您游戏愉快
给点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