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是命运在暗中安排吗？
贝克街22b号，福尔摩斯与华生侦探事务所，二层办公室内。
稍许的安静过后，爱丽丝忽然双手一撑桌子，豁地站了起来，身体向前倾斜，表情兴奋激动，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但圣夏莉雅仿佛未卜先知般，在金毛女仆开口的那一瞬间便伸出左手，温柔地扼住了她的喉咙，然后将她重新按回了座位上。通过这个实际例子我们可以知道，人的手速其实是比声音传播的速度更快的……
“唔唔唔、让我、唔唔、说话唔呃啊！！！”
林格无视了旁边传来的挣扎声，对眼神玩味的侦探小姐格洛莉亚说道：“感谢你为我们提供的情报，这很有用，为我们解答了一些疑惑。那么接下来请你说明一下，为了这些情报，我们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吧。”
“诶？林格先生真是见外啊~”
格洛莉亚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道：“说不定我心肠好，直接免费送给各位呢？”
林格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用眼神表示自己并不是个傻子，会相信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可能爱丽丝相信吧，但她现在被圣夏莉雅扼住了命运的咽喉，难以开腔，所以基本可以忽略她的意见。
“好吧，看来你是个理性的人，林格先生，和我很像。”
格洛莉亚微微一笑，说了一句颇有争议的话，然后没等林格承认或否认便继续道：“说实话，这些情报确实不能免费赠送，即便不考虑侦探行业的潜规则，光是为了慰藉我那险死还生的潜入经历，林格先生想必也不会吝啬为它付出一个令人满意的价格吧？”
林格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虽然这件事看起来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毕竟是少女主动引诱他们进入事务所，然后又主动把情报告知他们的。但林格并没有中断她的讲述，就说明他早已做好了为这些情报支付价格的心理准备，唯一的问题是这价格……究竟有多贵呢？
他的钱基本上都在洛特丹娜市买泳装时，被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炼金术师小姐用卑劣的方式骗走了，钱包里所剩不多的几镑显然不够支付这种等级的情报费，莫非又要向女伯爵阁下求助了？
“既然如此，我就毫不客气地开价了。”
格洛莉亚小姐露出一个令林格的钱包胆战心惊的笑容后，并没有立即报价，而是先端起桌上的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咖啡，然后微微眯起眼睛，身躯后靠，姿态放松，仿佛正在品味那流连于唇齿舌尖的苦涩味觉。
如此做足了姿态后，才重新睁开眼睛，笑眯眯的表情看起来和洛特丹娜市的炼金术师小姐有神似之处，令林格的钱包又是一个颤抖：“价格嘛，说实话很好商量，其实我不需要金钱这种俗不可耐的东西，作为一名侦探，我最想要的是……真相。”
林格闻言，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要我给你真相吗？说实话，这个价格比直接给钱还要昂贵了。”
“我能理解你的顾虑，林格先生，所以实际上，我的开价并没有那么高，只是想要一个合作的机会罢了？”
“合作的机会？”
“没错。”灰眸的侦探少女放下手中的茶杯，身体略微前倾，以一种诱惑般的口吻说道：“各位听说过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吗？”
林格还未来得及回话，终于挣脱了圣夏莉雅无情铁手的金毛女仆便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一位传奇式的考古学家，曾发掘了特洛伊、迈锡尼和梯林斯的城邦遗址，并因其对考古学的卓越贡献而被誉为西方考古学之父。也就是说——”
她言之凿凿地下定了结论：“他毫无疑问，也是魔女结社的哲人！”
“咦？”格洛莉亚露出讶异的表情：“没想到爱丽丝小姐对结社的哲人们如此了解，就连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确认了海因里希教授的哲人身份呢。不过你所说的这些事迹，据我所知并不符合教授的生平履历，他的确是一位考古学家，并且还是伦威廷先史遗产研究所的所长，致力于研究远古时期留存下来的文明遗产，而不是发掘城邦旧址。至于所谓的西方考古学之父这个称谓，更是有些溢美了，恐怕教授本人也会为此感到惭愧的。”
“诶，是这样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爱丽丝挠了挠头发，装傻，她说的事迹自然也是真的，只不过是地球上那位海因里希·施里曼的事迹罢了。
林格问道：“所以，你要找我们合作的事情就和这位教授有关么？”
“是的。”
格洛莉亚点点头道：“整个伦威廷的市民们都知道，先史遗产研究所在三年半前向市政厅承包了一处位于罗尔德街区的地底遗迹，对其进行挖掘与考察，这项考古工作直到一周前才发表了正式成果。但正如各位所知，教授其实是魔女结社的成员，那么，对罗尔德区地下遗迹的考古工作，自然就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那实际上是属于结社的项目才对。遗迹内埋藏的古代遗物对他们来说应该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否则不会由一位哲人直接负责，还耗费了整整三年半的时间与大量人力物力。如果我们能想办法取得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的研究成果的话，或许就能一窥门径，知道魔女结社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了。”
林格皱眉：“所以呢，具体要怎么做？这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吧？”
“通常情况下确实很难，可根据我的仔细调查，我们亲爱的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有两个不太好的习惯，一是他习惯于将所有考古项目中的工作日记和研究成果都备份保存在自己位于西敏斯特区的别墅宵凉宫的一间秘密书房内；而另一个坏习惯则是，每次发表了重大研究成果之后，教授都会在宵凉宫内举办一场宴会，邀请各界名流参加，并公开展示部分成果，目的是为了引起这些人的兴趣，扩大考古学的影响力，同时向他们募集资金，作为先史遗产研究所的活动经费，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这就意味着，只要我们能参加这场宴会，并想办法潜入教授的秘密书房，就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宝贵的情报了。”
“凑巧的是，我的手里不知道为什么，恰好有一张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的晚宴请柬诶。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呢，我怎么不记得了？”
格洛莉亚缓缓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印着金色火漆的请柬，在客人们的注视下轻轻晃了晃，笑容狡黠而耐人寻味：“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安排吧？”
第八十三章 是侦探的直觉吗？
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先史遗产研究所，地下考古工程，宵凉宫，晚宴，请柬，还有魔女结社的秘密事业……所以，之前在地下暗河中，潘克拉斯老人与摆渡者格尔涅讨论的便是这件事吗。
这样说来，关注此事的并非只有格洛莉亚一人，或许圣安维尔十字教堂也在暗中图谋着什么？
林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即向坐在对面的侦探小姐伸出手：“抱歉，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格洛莉亚小姐，但是这张请柬，能让我看一下吗？”
“当然。”
对方似乎从这谨慎的态度中看出了林格犹豫不定的心情，为了趁热打铁，她以愉快的口吻回了一句，然后随手将这张宝贵的请柬递给了年轻人。
林格接过请柬，放在眼前仔细地观察，高档的牛皮纸，摸起来十分柔滑，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油墨味道，封口处印着金色的火漆，边缘处还装饰着金箔与纹样繁复的金色线条，整体给人一种优雅高贵的感觉。征得格洛莉亚的同意后，林格用桌上的裁纸刀割开了封口，从里面取出一张洁白的信纸，书写文字所用的蓝紫色墨水中似乎混杂了金粉，因此字体也呈现出一种闪耀的效果——
林格跳过了那些无用的客套话，只捕捉最关键的信息：“……尊敬的格洛莉亚小姐，我谨代表先史遗产研究所全体成员的名义，邀请您参加于本月二十六日晚八点，西敏斯特区宵凉宫举办的晚会。晚会的主题是庆祝又一次重大的考古发现，在晚会现场，我将为各位尊敬的来客展示诸多不可思议的古代遗物，揭露在我们所生活的这座伟大城市的地底下一个足以改变人类认知的秘密。若您对见证历史感兴趣的话，请务必降尊莅临，我与先史遗产研究所的所有成员们，都衷心期盼着您的到来。”
落款是海因里希·施里曼，还有一个古代方尖碑的印章图案，大概是先史遗产研究所的标志吧。
林格将请柬的内容反复看了两三遍，确定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后，才默默地还给了格洛莉亚。后者将请柬重新放回口袋里，然后叼着烟斗微微笑道：“怎么样，现在愿意相信我的话了吧？我想这场合作不仅对我，对你们也是很有利的，毕竟，你们才是魔女结社真正重视的敌人，如果不深入了解这个组织的话，又该如何与它对抗呢？”
这你可猜错了。
我从来都没有正面对抗魔女结社的想法，倒不如说，真的有人能对抗它吗？
如果有的话，大概也只能是那位创造世界的女神了吧。
所以当前最要紧的事情并不是刺探魔女结社的情报，而是早点集齐七位少女王权，进入天之圣堂唤醒女神。
不过，说到少女王权……
林格用略带古怪的眼神看了格洛莉亚一眼，灰发灰眸的侦探少女不解地眨了下眼睛：“怎么了，林格先生，我说的有哪里不对么？”
“没什么。”
年轻人收回目光，然后转移了话题：“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是我们而已？”
“哦？”
“为什么要选择我们作为合作对象呢？”林格直视着格洛莉亚的眼眸，直言询问：“照理来说，你应该有更合适的选择才对，比如……十三隐士会，或者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灵祈祷会信徒？我相信他们也对教团联合以及魔女结社的动向很感兴趣。至于我们，不过是几个初次来到伦威廷的外乡人罢了，莫非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另眼相看吗？”
“我知道！”爱丽丝抢答：“因为有我唔唔唔！”
格洛莉亚和林格都默契地无视了这个小插曲，侦探少女轻笑一声，悠然道：“真是个尖锐的问题啊，林格先生，不过我也并非没有理由。首先，十三隐士会和灵祈祷会固然是大势力，但恰是因此我才无法信任他们，难以想象他们会利用我的情报做些什么，到那时将我也牵扯进去就不太好了；其次，就算我想找他们合作，恐怕也没有那个能力，十三隐士会的人藏得比下水道里的老鼠还要深，我找不到，至于灵祈祷会，目前留守在伦威廷城内的人都是真灵派的信徒吧，他们比较胆小……哦，我的意思是，比较温和，恐怕不会同意这种激进的计划；最后，我为什么要对你们另眼相看？当然是因为我相信你们呀，并且知道你们值得信赖。”
靠着天鹅绒躺椅的侦探小姐扳着手指一一细数：“在林威尔市参与了那场血月异变，说明你们和那些邪教徒没什么关联，这一点就和十三隐士会拉开了差距；在萨莉亚原野挺身而出阻止了请神仪式，说明你们具有正义感，并且和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也走不到一块去；你们还曾经从结社的一位魔女手中逃脱生天，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昔日横行西陆的诸多伪神与邪神都无法完成这样的壮举，这证明你们拥有足够强的实力。最重要的是，你们和魔女结社的敌对关系非常明确，绝对没有和解的可能，因此我也不用担心和你们合作的时候被人出卖。所以，像这样来历清白、实力强大、具有正义感并且绝不会出卖我的人，难道不是最合适的合作对象吗？”
“所以，最初在结社的资料库中看见你们的档案时，我就已经在策划这件事了。我知道你们若是要进入伦威廷的话，圣安维尔十字教堂所掌握的地下通道是唯一安全的方法，所以一直都在关注七星盘区的动向，任何陌生人进入这片街区，都无法逃脱我的眼线。否则，你们怎么可能刚刚离开教堂就恰好遇到了我呢？这可不是巧合哦。”
林格闻言皱眉：“问题是，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伦威廷市？如果这个前提不成立的话，你的精心策划就完全落空了吧？”
而在萝乐娜炼制出那张世界地图之前，连林格本人都不知道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伦威廷，格洛莉亚又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
格洛莉亚像是早就知道林格会问出这个问题，从容一笑，毫不心虚：“虽然你们可能不太相信，但非要我说个答案的话，应该是——”
她用手指了下自己的脑袋，略微歪头，眨了眨灰蒙蒙的大眼睛，显得朦胧而又纯澈：“侦探的直觉吧？”
第八十四章 需要考虑一下吗？
侦探的直觉？听起来跟天才玩家的直觉一样，都是不怎么靠谱的玩意。
年轻人不置可否，虽然就结果而言，格洛丽亚确实选择了最合适的合作对象，但林格宁愿相信她有一张不为人知的情报网在发挥作用，也不愿相信如此荒诞的理由。尽管他这么想的时候，浑然忘记了【牧师】途径的恩眷魔法便是“预感”，而他迄今为止也依赖这种预感，规避了无数次的风险。
归根到底，或许他始终对自己作为魔法师的身份没什么实感，更喜欢从概率的角度看待神秘学中诸多不可思议的事物，是个十足的理性主义者。
理性主义者是不会凭一时的感觉便随意做出判断的，因此林格也没有觉得格洛丽亚小姐说得很有道理，便一口答应合作的请求。尽管爱丽丝一直在旁边使眼色试图怂恿他答应下来，但年轻人还是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回答：“关于这件事，我还需要回去和其他同伴商量一下，请给我们一些时间思考，再来作出答复。”
“很合理的要求，我没有理由拒绝。”
格洛丽亚轻轻一笑：“只是希望各位最好能在三天之内给我答复，毕竟时间有限，如果决定参加这场晚会的话，可要做好充分的前期准备，才不至于因为言行举止或衣着礼仪等细节暴露。我这么说，你能够理解吗，林格先生？”
“我很理解。”
林格点点头表示认同，因为他想到了爱丽丝：如果让爱丽丝伪装成宾客参加晚会的话，恐怕还没进门就暴露了吧，说不定还会被守卫厉声质问请柬是从哪里偷来的，然后当场拿下。
所以说，一个人的气质是很重要的东西，往往会决定你的前途和命运。
“喂！”爱丽丝不爽地盯着林格看：“总感觉你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哦？”
收回前言，林格现在相信有所谓的“天才玩家的直觉”这种东西了。
“没有。”他随口回了一句，然后目光重新落在笑而不语的侦探小姐身上：“今天是六月十二日，最迟十五日之前，我会给你答复的。”
“那么我也会耐心等待，虽然等待的感觉并不好受。”格洛丽亚微微低头，抚胸致意：“当你决定给我答复的时候，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我。贝克街22b号，福尔摩斯与华生侦探事务所，整个旧伦都仅此一家，相信你绝不会找错，林格先生。”
话题聊到这里，显然就算结束了。年轻人正打算向她道别时，爱丽丝再度跳出来，嚷嚷道：“等等等等！这不公平，一直都是林格在说话，我和圣夏莉雅都没怎么说过话呢，怎么就要走了？我不服气，一定有黑幕，强烈要求归还我们的戏份！”
“呃。”出手动作慢了一步，没来得及阻止她的圣夏莉雅神色有些尴尬，小声道：“我没有什么要说的话，爱丽丝，林格问的那几个问题就是我想问的问题了，所以……”
“好吧。”爱丽丝从善如流，接受了圣夏莉雅的指正：“强烈要求归还我的戏份！”
“哦？”
格洛丽亚小姐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不知道爱丽丝小姐想和我说些什么呢？无论是合作的细节还是侦探的技巧都可以，我一定知无不言。当然，若是想和我讨论一下关于大侦探先生的新作《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我也十分欢迎哦？”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而林格只能扶额无语，基于爱丽丝有事没事跳出来给自己刷存在感的操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强行制止的话恐怕只会激起这家伙的逆反心理，所以就没阻止她。
反正只是说两句话而已，估计是金毛女仆贪图人家的美色，打着旗号光明正大地询问身高体重年龄爱好三围之类的个人信息，有构成性骚扰的嫌疑，但目前为止王国法律对这种情况尚没有明确的判罚，因此只能从道德上谴责她了。
不过这一次，林格还真误会了爱丽丝。
“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事情嘞！”
金毛女仆大手一挥，气势十足，也不知道她说的“肤浅”指的是关于大侦探新作的讨论，还是针对林格的阴暗猜测。为了证明自己，她还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原地摆了一个奇特古怪的姿势，令林格再度无语，令圣夏莉雅无奈叹息，也令侦探小姐拍手鼓掌，仿佛在看马戏团表演……总而言之就故弄玄虚了一会儿后，左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张长条状卡带，“啪”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金毛女仆用另一只手支撑着身体的重量，脸庞前倾，几乎要怼到格洛丽亚小姐的脸上了，一双闪闪发光的红宝石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其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欲望。尽管这么说有描述反派角色的嫌疑，但她的表现也确实值得怀疑：“我要和你说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希望你能够用你的手指，轻轻碰一下这张卡带！”
啊这，惊了，原来不是性骚扰，而是在说正事啊？
林格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那表情像是头一次认识了爱丽丝，而圣夏莉雅的表情更像是看到自家孩子终于长大懂事了，有一种老母亲的欣慰感。
侦探少女的古怪之处自然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何况出现的时机和地点也实在微妙，将她往少女王权的方向联想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如果这么做的人是爱丽丝，那就不正常了。
爱丽丝没空理会两位同伴的心情，依旧直勾勾地看着格洛丽亚，居高临下的注视显得很有气势，很有压迫感：“来、快碰一下卡带吧，格洛丽亚！放心吧，只要碰一下就够了，绝对轻松高效，无痕无痛哦？”
这是贴在路边煤气灯上的小广告吗？
对于这么可疑的邀请，格洛丽亚小姐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恕我拒绝。”
“诶！？”爱丽丝大失所望：“凭啥呀？”
“我自然相信爱丽丝小姐没有恶意，只是侦探的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轻易触碰自己未知的事物比较好；就算要触碰，也不该是现在，因为一切情节的发展都遵循逻辑和理性的推断。无需着急，爱丽丝小姐，等时机降临的时候，你的疑惑自然就会解开了。”
侦探少女的话语隐含深意——或者说已经把深意摆到了明面上，但爱丽丝居然没有发现，因为她很失望，非常失望，比输了一局游戏还失望，嘀嘀咕咕地收回卡带，嘴里不断往外蹦出“小气鬼”、“不合群”、“以后不带你一起玩”之类的话，像个心智不成熟并且还提前发育了的小孩子。
格洛丽亚磕了下烟斗，笑而不语，花生先生也没有意见。
之后便按照正常流程走了，林格三人向侦探少女告别，并离开了这间可疑的事务所。后者一直将他们送到了门口，直到目视客人们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朦胧的薄雾中，才收回目光，轻轻将老旧的房门合上。
“能做的我都做了，希望还来得及。”
背靠房门，仰头凝视着惨淡的天花板，少女眼眸中的灰色，逐渐形成了一道阴翳，驱之不散：“我还能坚持一会儿的，对吧？至少要坚持到他们答应的时候。下一次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可别又把我丢到什么稀奇古怪的组织里，真让人受不了。唔，就算你再怎么嘲笑我软弱也没有用啊，实力上的差距太悬殊，我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错了，偶尔也要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吧……”
她嘀嘀咕咕，像是在和谁说话，可走廊上分明空无一人，只有灰尘在角落里发酸霉变。
自言自语的声音，持续了很久才逐渐消失，整间房子，或者说整条街道，重新回归了寂静。
第八十五章 昏暗的地底会响起咏叹调吗？
这条甬道看起来并非人工修建，而是地质活动中天然形成的缝隙，因此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时常会有隐蔽的暗岩或断裂的石块挡住去路，需要格外小心才能安全通过。此时，一行人用于照明的光源已不再是奥薇拉手中的提灯了，而是莉薇娅修女戴在左手的腕轮，那柄造型华美的十字剑中间镶嵌的宝石在这昏暗的地底世界犹如一团小型太阳，将周围照耀得亮如白昼，连最狭窄处的阴影都没有放过。
莉薇娅修女高举腕轮，走在最前面探路，同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不过，周围似乎并没有魔兽出没的迹象，如此狭窄的甬道和危险的地形，即便魔兽也会知难而退的。这么说来，修女那警惕的神色与戒备的目光，应该是在提防其他人才对。
萝乐娜刚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轮椅便咔嚓一声卡住了，罪魁祸首是一块埋藏在泥砂下面、极为隐蔽的岩石。突如其来的反作用力让萝乐娜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还好她及时反应过来，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扶手，将身体重心往旁边倾斜，勉强维持住了平衡，没有一头栽倒在地上，狼狈不说可能还会受伤。
“哇呀！？”
帮她推轮椅的奥薇拉吓得脸色发白，当然，也有可能是光照太明亮的缘故：“萝萝萝萝乐娜、你没事吧！哇，我不是故意的呀，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没事。”
萝乐娜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这种地形确实不太适合轮椅的行动，看起来我应该待在外面等你们才对。”
“那可不行，外面那么黑那么暗，我们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下来担惊受怕呢？”虽然萝乐娜其实一点都不怕黑，但以己度人的奥薇拉认定她很怕黑，所以语气坚定地承诺：“放心吧，接下来我一定不会出错了，绝对会保护好这架轮椅的，萝乐娜！”
呃，不应该是保护好我吗？
海栖公主干笑两声，不便评价。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一行人前进的速度稍微放慢了些，其实应该说回归了正常的速度才对，在这种狭窄的地下甬道行走本就应该小心翼翼，而在前面带路的莉薇娅修女明显有些急躁了。至于急躁的原因，她自己没有透露，善解人意的客人们自然也不会询问。
又往前走了几分钟后，甬道逐渐变得开阔起来，由原本最狭窄处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宽度扩展到了两三个人并排行走也不会觉得拥挤的程度，并且，地面上也不再只有黝黑的泥土与断裂的石块，而是出现了人造产物的影子。除了梅蒂恩之前捡到的石板外，还有诸如石砖、瓦片、陶罐碎片、断裂的长矛等东西，显然是前方那处未知遗迹散落的古代遗物。
每次发现遗物的时候，莉薇娅修女都会俯身将它们捡起，放在眼前仔细地观察着，就像观察之前那块石板一样，尽管这些遗物上面既没有图案，也没有文字，但她还是观察得很细致，仿佛真的能从中看出什么。梅蒂恩也学着她的样子，发现感兴趣的遗物就捡起来观察，直到她差点从泥土里捡起一根灰白色的腿骨，顿时被吓了一跳，再也不敢这么做了。
倒是蕾蒂西亚蹲在那根腿骨前，沉默不语地观察了半天后，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凿无疑的结论：“这个人死之前一定是营养不良，所以骨质才会这么疏松。”
“呜哇，别说啦蕾蒂西亚！！！”
被梅蒂恩哭丧着脸打断了。
十分钟后，眼前的视界豁然开朗，一行人已经走出裂缝，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地下空间，而眼前正是她们想象中的那处破败荒废的古代遗迹，从整体来看，它似乎是一片建筑群，由许多看起来像是灵庙或神祠的建筑环绕着中央的大神殿，一条条通道呈环形穿过这些建筑，将整片遗迹连接为一个整体。所有建筑尽管都已破败不堪，只余下断瓦残垣，但从庄严肃穆的建筑风格中，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其全盛时期的威严气象。
其中最吸引人眼球的无疑是遗迹中央的那座大神殿，它的高度并不多么宏伟，目测只有二十余米，采取远古宗教建筑最常用的柱支撑结构，但六十四根立柱已经折断了三分之二，导致方尖型的穹顶塌了半边，外墙完全破损。而通往正门的笔直阶梯横跨整片遗迹群，估计有百米长，数千级台阶，但上面却被一块块巨大的落石砸毁堵塞，到处都散落着雕像的残骸、惨白的尸骨与断裂的兵器，看起来曾有一场惨烈的战争在此爆发。
好不容易从刚才的惊恐中摆脱的梅蒂恩看到这满地的尸骸亡骨，小脸吓得更白了，她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甚至还亲眼目睹过审判教廷在虚根沼泽的惨烈屠杀。但这两者是不一样的，面对在火中哀嚎逝去的前者，她感到愤怒，而面对这些早已死去多年，如今只剩下一对空荡荡的眼眶盯着自己的古代人，她则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特别是这处遗迹的幽森与惨淡，简直和林威尔市的城郊遗址一模一样，于是那个曾在市井乡间流传的鬼怪传说又一瞬间攀上了她的脑袋，让粉发小女孩觉得在这一堵堵残破不堪的石墙、一面面孤单耸立的石门、一条条荒废破败的街道……后面，都有往昔时代的亡灵正在注视自己，以死者的身份向生者控诉孤独的残忍。
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有那么一瞬间想过逃到奥薇拉姐姐和萝乐娜姐姐的身后，让她们来保护自己。但这个想法还未来得及实践，身旁忽然传来了一个平静而圣洁的咏唱圣，在空旷破败的断瓦残垣间回荡开来，明明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却仿佛穿越了无数重时间与无数重空间的洗礼，激起了浩浩荡荡的回响——
“生者须经受现世的磨练，而众死者皆有自己的归宿。”
“让生者降临于世的人是慈爱的母亲，为死者找到归宿的人是伟大的导师，而使生者与死者获得安眠的，是他们自身无垢的灵性。”
“我们享着圣母的福音、领受圣者的训诫、感悟圣灵的奇迹。”
“因此，与我一同祈祷吧，为那些仍在死去的与未曾活着的，告诉他们，人皆相同，无我之分。”
“以圣母、圣者与圣灵的三圣一体的名义，我在此传达祂的旨意——”
“回到你们应该安眠的地方去吧，生而不得的死者、死而未休的生者。”
“待这世界新生，呼唤每一个纯洁的灵魂时。”
“你们方可重新归来。”
咏叹调的最后一个音节轻轻落下，抑扬顿挫之余，不乏慈爱与悲悯。
于是，污秽的皆被净化，恐慌的皆被驱逐，分明外表没有任何变化，整座遗迹却宛如涤荡一新，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圣洁与庄严的气息。
梅蒂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感觉之前那种令自己不适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了，她的脑袋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清爽过，而其他人亦是类似的反应。
与此同时，双手合十的莉薇娅修女缓缓睁开眼睛，这一瞬间，她的眼眸中闪过了某种复杂得不似人性的情绪。
第八十六章 偏偏是这种时候吗？
“似这种远离地表的幽暗之所，又曾经爆发过战争，枉死者的不甘与怨恨得不到日光的净化，便会逐渐沉积为腐败的死气——用现代魔法的术语，即所谓的低能态魔力。它们会感染人的情绪，带来恐慌、悲伤以及忧郁等情感，严重时可能会导致头晕、呕吐、癫狂与癔症，乡野民间常说的亡灵附体，指的便是这种情况。”
莉薇娅修女回头对客人们说道：“对抗这种腐败的死气，唯有以高洁的品德与无垢的心灵，咏唱先人所授的赞美诗，才能划去它们的怨气。当然，更简单的方法是利用高能态魔力与低能态魔力互相抵消的方式来将其净化，据我所知，福音教院的光子精灵便掌握着这种能力。”
身为伏都太阳的使者，将逝者引向天国的神圣之光，贝丝特三姐妹的大名，连远在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莉薇娅修女都听说过。
梅蒂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从魔法的角度来解释亡灵的诞生，这是非常科学的事情，一下子就让粉发小女孩安心下来，不再那么害怕了。
奥薇拉则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刚才咏唱的诗篇真好听，不愧是圣歌班的领队呀，莉薇娅小姐。话说那是谁写的赞美诗呢，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圣母、圣者与圣灵的三圣一体又是指什么？啊，我知道，圣者就是指那位……唔。”
她说到这里忽然卡壳了，不太愿意说出那个讨厌的名字。
虽然对人类来说，圣图弥是当之无愧的圣贤，点燃智慧之火的先行者，但对少女王权来说则并非如此，他辜负了自己的承诺，并且屡次背叛，间接导致了少女王权的分裂。奥薇拉看小说时，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了，再说她又不是人类，为什么要站在人类的角度看待问题呢？
没有轮回之前的少女王权待人类应该不薄吧，可人类又是怎么做的？
算了，现在想这种问题也没什么意义，奥薇拉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都甩出了脑海。
“这是由灵祈祷会历史上最优秀的圣女莉丝大人谱写的《祝圣诗章第七篇·亡灵书》，在行文结构与内容上参照了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灵性初解》残本。其中，三圣一体指的是圣母、圣者与圣灵在神秘领域的同一性，祂们分别代表着宇宙的灵性、文明的灵性与人类自身的灵性。圣者就是我们所熟知的圣图弥大人，圣灵并没有具体的形象，可以是每一位内心存在灵性的人，而圣母则是指一种创造了宇宙、世界以及万事万物的概念，有人说那是宇宙还未诞生之前的混沌，也有人说那是一位仁慈博爱的女神……但至今没有人能给出准确的定论。”
莉薇娅修女见奥薇拉挺感兴趣的模样，便简单解释了一遍。听完之后，不仅是奥薇拉，连其他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创造了宇宙、世界以及万事万物的圣母，那不就是创世女神吗？
看起来，女神大人在万物有灵论的体系中也有自己的位置，只不过占据的比重并不是很大，这可能是圣图弥有意为之吧。他接受了女神的力量，自然无法忽视祂的存在，但又不希望祂对人类文明的发展产生太大的影响，便刻意将其描述为一种模糊的概念，由信徒们赋予其形体和内涵。
“这里很有可能便是古代灵祈祷会的一处圣所。”
莉薇娅修女走近了遗迹，观察着四周的残垣断壁，口中说道：“远古时代的伦克威尔大地还被称为伦威治，早在‘血君王’拜蒙建立沃伦姆夫王朝之前，这里便已是万物有灵论最活跃的地区，无数灵庙、圣堂与神殿构成了灵祈祷会在此传播信仰的基础。至大者为神殿，至圣者为灵庙，而至大且至圣者，便是由它们环绕拱卫的圣所。这个名称一直流传到后世，被如今的信徒继承，似圣泉修士会的灵泉圣所蒂菲丝、沃土宗的大地圣所玛尔菲塔、山民卫队的崇山圣所古利亚欧斯……”
古老的信仰传承在修女的口中娓娓道来，不知为何，她的语气是很平静的，并没有信徒朝拜时应有的激动与颤栗。梅蒂恩听着她的讲述，目光再度落在这些残破的遗迹上时，已流露出了与之前不同的情绪，特别是正中央那座早已坍塌破败的大神殿，更是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她好奇地问道：“这么说来，这里曾经也是一处圣所，那它应该有很多信徒咯？就是……地上的那些骨骸吗？”
散落在街道上的、被尘土掩埋的、蜷缩在废墟阴影中的，到处都是灰白色的骨头，还有他们的兵器，都已在岁月中磨平了棱角，但依旧散发出森森的肃杀气息，光是这一幕便能让人想象出当初那一战的残酷与惨烈。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导致灵祈祷会的圣所被人入侵呢？在远古时代，万物有灵论还是人类文明的引领者，那位伟大的圣者及他座下的十二位圣徒也依旧享有尊荣的声望和崇高的地位，其中有四位甚至在赢得了与异类的战争后，建立了人类历史上最宏大的四个帝国，统治着百千万里疆域上的一切生灵。
在这种情况下，按理来说，不应当有人敢于挑衅灵祈祷会的威严，甚至直接攻打他们的圣所吧？
除非，那是一个混乱到秩序被颠覆、统治被摧毁、圣徒们自相牀害、信徒惶惶不可终日、天灾与人祸不断爆发、所有人都陷入癫狂、连圣者也无力回天的时代。
比如，灾变、神变与天变。
曾在诗琪莉亚半岛听绯珥亲口讲述过这段历史的奥薇拉觉得自己可能猜中了答案，但她并没有将其说出来，因为不是合适的时机，也没有合适的对象。
莉薇娅修女则摇摇头，声音有些低沉：“我不知道，不过，信仰的发展，原本就是一段曲折的历程。这里的信徒都是为守护自己的信仰而战，想必即便是死去，也不会有任何怨恨吧？”
真的是这样吗？
若是如此，刚才她咏唱诗篇所驱逐的，莫非仅是因长时间隔绝人世而积累起来的低能态魔力，与这些死者完全没有关系？
奥薇拉深感怀疑，不过莉薇娅修女并没有给她质疑的机会，转身道：“我们该回去了。”
“诶？”梅蒂恩怔了一下：“不进去看看吗，莉薇娅姐姐？”
虽然通往大神殿的阶梯被落石和废墟堵住了，但如果仔细寻找的话，说不定能找到其他的路呢？
“不必了。”莉薇娅修女缓缓摇头：“对古代遗迹的发掘与保护需要由专业人士进行，我进来只是为了先查探情况而已，回去以后便会向穆法沙修士汇报，请他派遣考古方面的专业人士制定方案，究竟要暂时封存还是采取保护性的发掘，都要先询问他们的意见，我们贸然闯入遗迹，说不定反而会破坏这里的建筑和文物，所以还是先返回比较好。”
“这样啊。”
梅蒂恩显然有些失望，不过莉薇娅修女说得也有道理，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她们能成为这处遗迹重现天日后第一个参观者，已经十分幸运了，还是不要苛求更多比较好。
达成共识之后，一行人便决定沿着原本的道路返回，这一次，莉薇娅修女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临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在昏暗世界中孤独屹立的大神殿，感觉它的影子似神像，似灯塔、但又似一个亘古至今的标识，指引着通往更深处的道路。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呢，在教团联合召开圆桌会议的时候发现了这处遗迹。
之后，恐怕会很艰难吧。
修女小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收回目光，走入通道，脚步声逐渐远去。
第八十七章 第一天过去了吗？
从格洛丽亚小姐的侦探事务所离开时，天色已经接近昏暗了，当然，也有可能是黑水巷的环境本就阴暗的缘故。爱丽丝看起来还想在外面多逛一会儿，但林格与圣夏莉雅却没有这种兴致，于是在二比一的投票表决之后，三人决定返回教堂。
一路上讨论得最多的话题，自然就是那位灰发灰眸、来历神秘的侦探少女了。
“你们觉得她值得信任吗？”
圣夏莉雅问出了这个最核心的问题，语气不无担忧。毕竟他们现在身处教团联合的大本营，任何轻率的举动都可能引发致命的后果，更别说格洛丽亚小姐还提出了如此激进的合作请求，直接潜入一位结社哲人的别墅中窃取机密的研究资料，倘若成功了还好，暴露的话，恐怕整个伦威廷市都不会有他们的藏身之处了吧？
当然，对于这些小事，爱丽丝一向是不在乎的。
“无所谓啦。”她把玩着手中的卡带，哼哼唧唧道：“我只关心她的身份，说是侦探，但看起来就很可疑的样子，而且居然还不肯碰我的卡带！可恶啊，本来她只要碰一下，我们就能确定她是不是少女王权了，这下还要多费点功夫，麻烦死了！”
爱酱我啊，最讨厌这种麻烦事了。
“我不好说。”
林格的态度则较为保守：“她身上可疑的地方实在太多，正因为漏洞到处都是，才让人无从捉摸。即便不针对她的身份以及合作的提议，光是她的情报来源就非常值得怀疑。十三隐士会与魔女结社对抗了数百年才得到的情报，她却能如此轻易地入手，莫非她一个人的力量就能与十三隐士会的魔法师们媲美么？”
“哎呀，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她自己不是解释过了吗？”爱酱大大咧咧道：“人家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潜入了魔女结社，打探到这些情报的，怎么能说是轻易呢？分明一点都不容易好吧。”
“问题就在这里，难易与否都是相对的概念，相对于她所承担的风险来说，收获的情报太有价值了，以至于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果连旧伦都一位名不经传的小侦探都能随意潜入魔女结社刺探情报，那它内部早就该漏成筛子了，怎么可能始终隐于幕后而不被人发现呢？相比之下，十三隐士会就更成为一个笑话了，我听说他们的首领所罗门曾是结社的叛逃成员，难道连他对魔女结社的了解，都不如这位格洛丽亚小姐吗？”
若是如此，干脆把《福尔摩斯探案集》改名为《格洛丽亚探案集》吧，据说这本小说风靡西陆后有一些吹毛求疵的评论家指出，向大侦探这样直觉敏锐、观察细致、逻辑严密、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冷静思考的推理达人，现实中是不存在的，作者过分夸大其人设，反倒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需要扣分。
但现在，活生生的例子不就摆在我们面前了吗？
爱丽丝挠了挠头发：“这个问题很简单，难道你们没有看出来吗，格洛丽亚可不是普通的侦探。”
“哦？”
不仅是林格，连圣夏莉雅都投来了感兴趣的目光，想听听爱丽丝有何高论，然后就听见金毛女仆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她可是大侦探福尔摩斯……的狂热粉丝啊，身边还跟着一位花生助手，这样的组合，简直就如同游戏界的成步堂，漫画界的基头四，何等恐怖，何等霸道，区区的魔女结社和十三隐士会，又怎能阻挡得了口牙！”
“……”
会期待这家伙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果然是我们太天真了。
林格和圣夏莉雅不约而同地想到，然后默契地忽略了金毛女仆的胡言乱语，扭头讨论起那位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的晚会来。如果格洛丽亚所言非虚，那么，这场晚会将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能帮助他们深入了解所谓的“伊甸计划”。
但如果处理不好的话，也有可能变成一个致命的陷阱。
“喂喂喂！”爱丽丝不爽地嚷嚷道：“怎么又不理我了？每次都是这样，总是你们两个人在说悄悄话，难道我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快让我也加入吧，否则，我就要告诉依耶塔和奥薇拉了，小夏你可要想清楚哦，要是被亲爱的妹妹们知道自己在偷偷摸摸刷好感度的话……呃、唔！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说，不要这样看着我，小夏！还有，你能不能不要笑了，说实话，有点可怕哇啊啊啊！”
只能说，有些人就是记吃不记打的。
……
回到圣安维尔十字教堂时已是日暮黄昏，林格这一组人是最晚回来的，独自行动的女伯爵奈薇儿阁下在两个小时前便回到了教堂，似乎是在港湾区转了一圈后，连半个友人的身影都没发现，有一位友人的老巢甚至还被几只鬼鬼祟祟的泥沼怪占据了。女伯爵友好询问后才得知，原来半年前守夜人针对港湾区发动过一次清扫行动，据说剿灭了超过九成的异类，剩下不到一成的幸存者连夜游过泰威尔河的入海口，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以，女伯爵阁下的友人，大抵不是死了，便是逃了，总而言之，没什么好下场。
虽然这件事纯粹是守夜人的锅，但奈薇儿还是感慨了一番世事无常岁月沧桑，并衷心地为那些非死即残的友人们缅怀了几分钟，然后便返回了教堂。因为无事可做的缘故，还在大圣堂里聆听了一番布道，把祭台上的黑衣修士吓得不轻——不是对方定力不够，实在是半神血族的威慑力太强大了，尤其是这位血族还一脸微笑地问你主祷文第三章第七段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说不出来就去死……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还好，梅蒂恩等人及时归来，解救了这位无辜的黑衣修士。蕾蒂西亚兴致勃勃地向奶奶夸耀自己今日的见闻，着重提到了街道与市场的繁荣，但对那座位于地下的圣所遗迹只是一语带过，小蝙蝠并不认为那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倒是陪客人们逛了半天街的莉薇娅修女，刚刚返回教堂便向客人们提出道别，然后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大概是要向穆法沙修士汇报遗迹相关的情况吧。
再然后便是林格三人的回归，他们回来的时候，潘克拉斯老人恰好结束了与穆法沙修士的谈话，重新与他们会合。年轻人并没有透露自己到底去做了什么事，老人也没有问，只是询问他们要留在圣安维尔十字教堂过夜，还是返回福音教院。考虑到有很多情报需要与留守后方的同伴们分享并交流意见，林格自然是选择了后者，于是，一行人简单与穆法沙修士道别后，仍是从来时的那条地下密道，踏上了返回的路程。
没有和莉薇娅修女道别的原因，主要是后者并不在穆法沙修士的办公室内，似乎与梅蒂恩等人分别后，她并没有来典礼大楼，而是去了其他地方。至于到底去了哪里，无论是穆法沙修士还是潘克拉斯老人，都表示不知情，虽然林格注意到他们的神色似有异样之处，但也没有开口询问。说到底，这是教堂内部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一个外来人多嘴多舌。
至此，自异乡而来的旅人们在伦威廷的第一天，落下了帷幕。
第八十八掌 大家都是混子吗？
当天夜里，林格等人并没有在钟塔留宿，而是回到了云鲸空岛，在妖精深眠旅馆召集同伴们一起商量事情，关于是否答应格洛丽亚小姐的合作提议，伪装宾客混入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的晚会，刺探魔女结社的情报这件事。常言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林格一个人无法做出决断，听听同伴们的意见或许更好，当然，爱丽丝除外。
“凭什么？”
餐桌上，金毛女仆不爽地嚷嚷道：“明明我才是团队的智力担当，我看你就是嫉妒我的聪明和美貌，才故意把我排除在外吧，林格？”
我嫉妒你的厚脸皮，竟能坦然地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语。
林格无视了她，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发言。
“我反对。”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发言、同时也最旗帜鲜明地提出反对意见的人，竟然是一行人中硬实力最强的女伯爵阁下。只见她十分熟练地将一碟蔬菜沙拉放到了愁眉苦脸的乖孙女面前，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太冒险了而已，其危险程度恐怕不亚于数月前在虚根沼泽面对大审判长的那一次。过去，你们的冒险能够成功，无非是因为敌人不重视罢了，但此刻我们正身处教团联合的大本营，在这座被守夜人、圣教军与翼装机动部队守护的城市里，但凡任何一个角落发生了混乱，敌人的支援力量都能在半小时内赶到，而我们能在半小时内逃到安全的地方吗？恐怕未必吧。”
此乃稳妥之言，倒很符合女伯爵的性格与阅历，她从来不做冒险的事情，除非那与蕾蒂西亚有关。
“我也这么觉得。”奥薇拉弱弱地附和了一句：“感觉太危险了，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吧？实在需要情报的话，不如用我的【真理图书馆】查找一下，虽然没办法找到魔女结社相关的情报，但教团联合的情报应该不难？”
由于轮回和诅咒的缘故，奥薇拉的王权被削弱后，是没有办法检索到魔女结社的相关资料的，林格曾经让她尝试过，但显示出来的只有一片空白而已。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认真考虑格洛丽亚小姐的合作建议了。
“没什么意义。”年轻人摇头道：“教团联合只是魔女结社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罢了，我们对它了解再多，都不如结社本身的情报有价值。”
“哦。”
奥薇拉缩了下脑袋，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如果不得不做的话，那就只能去做了。”萝乐娜若有所思：“问题是，那位格洛丽亚小姐真的值得信任吗？不管怎么看，我都觉得她实在太可疑了：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身份与经历太过神秘、作为一名侦探能力太过优秀，就连提出合作的建议，也恰好迎合了我们的需求。真的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么，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个陷阱。”
年轻人道：“她看起来不像魔女结社的成员，结社想要对我们，也不需要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
“可是除了我们以外，魔女结社还有许多敌人哦：十三隐士会、万物有灵论的信徒、被他们追杀的伪邪教徒、流浪的魔法师与异类……这些人确实需要结社的情报，并且也确实需要有人为他们的行动提供掩护，而我们的身份不就很合适吗？如果格洛丽亚小姐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呢？她想利用结社对我们的关注，暗中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也是一种可能性吧？”
萝乐娜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当然，我并没有亲眼见过那位格洛丽亚小姐，这一切只是我基于实际情况所做的推测而已，如果你决定信任她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换而言之就是，我只为你提供参考，但并不发表反对或赞同的意见，把决策权完全交到了林格的手中，这样就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了。
真是个滑头……不，应该说，真是个高情商的家伙。
或许是受到萝乐娜的启发，之后发言的一众人也纷纷表示那就由林格你来做决定吧，凡是你支持的，我们都支持，凡是你反对的，呃，我们不一定反对。年轻人听得眼角直跳，深感团队中有一个高情商的家伙所带来的恶劣影响，实在不可估量。
不过也罢，他本就没指望这些人能提出什么有用的意见，反正梅蒂恩、谢米和蕾蒂西亚负责吃，谢丽娅负责装高冷、老板娘负责貌美如花……就完事了。
爱丽丝有一句话说得不是那么好听，但却很有道理：一个团队不可能都是主c，总得有人负责混吧？你不混他不混，那就我来混咯？
混子爱丽丝，压力怪奈薇儿，大腿挂件奥薇拉，情商怪萝乐娜，偶尔能发挥作用的后勤人员谢丽娅，暗中引发团员关系不和谐的女玩家谢丝塔，半吊子奶妈梅蒂恩，pvp爱好者蕾蒂西亚，吉祥物谢米，还有一个隐身人依耶塔……这就是团队现状。
还是让我们听一听圣夏莉雅小姐的意见吧。
林格的目光落在牧羊少女的身上，后者眼神放空，似乎正在发呆，老半天没回神，直到林格轻轻咳嗽了两声，她才“啊”的一声反应过来，眨了眨清澈的金色眼眸，慢悠悠地说道：“我觉得，还是答应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格洛丽亚小姐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下一位少女王权。”圣夏莉雅脸上浮现出回忆的表情，想起了早上和那位侦探少女见面时的场景：“她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恰好是在你投下命运道标之后，而且她还能接触命运道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种事。有些人能看见命运，但却无法接触，老巫师曾经告诉我，所有能触碰命运的人，与之邂逅或接触，必定有其意义。我想，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帮助我们验证她的身份，并且，保护她的安全。”
林格轻轻点头，觉得不无道理，如果格洛丽亚真是少女王权的话，年轻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她一个人潜入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的晚会。万一她暴露了，被魔女结社逮到，看在同为王权的份上，或许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林格想要凑齐七位秩序王权、开启天之圣堂的意图也就彻底破灭了，除非他能够勇闯魔女结社总部，将人给救出来。
“可惜。”
说到这里，圣夏莉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遗憾：“爱丽丝没能说服格洛丽亚小姐触碰卡带，如果当时就能验证她的身份，我们现在就无需纠结了。”
哦，还有这种事？
所以说到底还是爱丽丝办事不利的锅咯？
大家纷纷将谴责的目光投向某金毛女仆，后者脸皮厚，埋头对着盘子里的豌豆煎嫩牛排苦吃硬吃，就当没看到。
大家都是混子，凭什么让我一个人背锅？
第八十九章 抗拒露面的理由吗？
最终，林格还是决定接受格洛丽亚小姐的合作提议，正如圣夏莉雅说的那样，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也是他们目前唯一掌握的线索，为此冒些风险是值得的。他同时还决定明天再去拜访一次贝克街22b号的福尔摩斯与华生侦探事务所，向那位少女询问更多的合作细节，不过这一次由他和圣夏莉雅去就够了，至于爱丽丝，还是留下来吧。
当然，这并不是林格对爱丽丝有什么不满，只是需要她发挥更大的作用而已，比如在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的晚会开始之前，将新游戏制作出来，以便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目前来说，《最初幻想：四勇士》和《血之信条》这两张卡带都处于冷却状态，《天空轨道：零式巨兽》则由于依耶塔的特殊性而无法随时动用，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其实只有《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而已，在战斗力方面多少存在不足之处。因此，亟需爱丽丝的新卡带来打破僵局。
金毛女仆一开始还愤愤不平，认为林格不带自己一起玩，是看不起她这个天才玩家。不过在提到新游戏的开发进度后，她立刻就转变了态度，嗯嗯啊啊地敷衍起来，嘴里说的都是“已经在开发了，我爱酱什么时候骗过你”或者“很快，再给我一段时间就能完成了，至于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你不需要搞得太清楚”这种连小孩子都骗不了的话，可见新游戏的开发应该还处于构思阶段，简而言之就是完全没有进度。
面对众人隐含鄙夷的视线，她依旧坦然地享受着盘中的晚餐，毫无愧疚之意，只能说混子就是这样的。
林格懒得和这家伙掰扯下去，既然第二天还要进城，恐怕又得麻烦潘克拉斯老人带路了，何况他还有其他事情想要与老人商量一下。于是，年轻人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后，便离开了妖精深眠旅馆，前往福音教院了。
……
当林格找到潘克拉斯老人的时候，他正在教堂正殿的圣者雕像下，闭目祷告，进行每日的晚修——灵祈祷会自古以来便有“三修”的传统，指的是信徒们在每日三餐之前向圣者献上祈祷的日常仪式，分别称之为早修、午修与晚修，据说此举是为了让他们体会到圣者在古奥瑞索尔山顶不眠不休、不食三餐地感悟天地自然的变化，最终开创了万物有灵体系的艰辛与伟大。
与之相比，神圣女神教就没有那么严格的戒律，有些虔诚的信徒会在每日清晨时向女神献上祷告，称之为晨礼，比如杨科先生和梅蒂恩，他们的日常晨礼就从不落下；而不怎么虔诚的信徒则时常将其忘记，或是为图方便而省去了祷告的流程，直接闭目数秒钟便算完成了一次简陋的晨礼。
说句惭愧的话，林格就属于这些“不怎么虔诚的信徒”中的一员，在他担任牧师的时候，每天睁开眼所操心的事情不是家里的日常开销用度，便是下一次七天礼的面包和牛奶，哪有心情浪费半个小时的时间去做一次晨礼呢？
不过他并不会因此便轻视那些坚持每天做祷告的人，恰恰相反，年轻人觉得他们很有毅力，拥有这样的毅力，即便神明不曾回应他们的祈祷，他们也能凭借自己的品质做出一番事业。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在杨科先生时期，天心教堂曾拥有十几位虔诚的信徒，每天都会准时来到教堂进行晨礼，刮风下雨从不缺席，后来他们都获得了理想的结局：有的人找到了稳定的工作，有的人组建了和谐的家庭，还有的人离开了白市民区，搬到治安环境更好的街区去了。
对于那些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来说，可能会觉得这很好笑，但只有这些混迹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居民才明白，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和谐的家庭、还有一次摆脱自身所处的如泥沼般污秽不堪的环境的机会，是多么幸福的事情。那些人也因此成为了人们羡慕的对象，不时津津乐道地提起，可林格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无论是在街道上，还是在教堂中。
信仰越是虔诚，就越发廉价，因为在日趋变化的物质生活中，精神世界感受到的安慰被削弱了吗？林格有时会这么想，至今没得到答案。
在肃穆宁静的大教堂中，年轻人安静地等待了数分钟，直至潘克拉斯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结束了今日的晚修。他转身，向年轻人表示歉意：“让你久等了，林格先生。”
林格微微低头：“应该说，是我打扰到您了才对。”
潘克拉斯老人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苍老如枯树皮般的脸颊虽然丑陋，但并不恐怖，恰恰相反，给人一种和蔼与慈祥的感觉。岁月所遗留的痕迹，似乎在他那双平静的眼眸中积累了深深的睿智：“有幸为年轻人指引迷津，亦是我的荣幸。你应当有什么事情想问我吧，林格先生，无需顾虑，但请直言。”
林格默然颔首，然后将自己一行人明天仍要进城的事情告知老人，希望他能允许这些客人们继续使用福音教院的地下通道。潘克拉斯老人听罢，沉思了一会儿后，缓缓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朴素的徽章，递给了林格。年轻人接过徽章，借着烛台上的火光观察它的模样，从触觉与视觉上判断它应当是黄铜制作的，一个圆环中间被一道斜线贯穿的图案，斜线被封锁在圆环内，没有逾越。
老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很乐意继续为你们介绍伦威廷这座伟大的城市，遗憾的是，随着年岁的流逝，我的身体逐渐不再属于自己，而属于随时都可能降临的、圣者在天上之国的呼唤。我有意追随圣者而去，又恐现在的福音教院仍离不开我，因此只能尽量保全残躯，苟延于世。像你们年轻人所热衷的冒险、探索或一次长途跋涉，已不再适合我了，因此，就让这枚徽章代表我的意志吧。我愿承诺，只要你们需要，福音教院的地下通道随时都为客人开启，你们只需按照今日的路线，在摆渡小站呼唤格尔涅阁下，他便会将你们送到目的地。若是在地下遇到了其他的异类，便将这枚徽章给他们看吧，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应该不至于太为难。”
“至于我，”潘克拉斯老人低沉地笑了笑：“我会在这教堂中祈祷，愿圣者护佑你们的前路，给予你们实现理想的信念与意志。”
林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手掌合拢，收下了这枚徽章，他低头致谢：“我代表我的同伴们感谢您的帮助，潘克拉斯大人。”
“只是尽我所能，回报谢丝塔小姐的恩情罢了。”潘克拉斯老人说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请恕我先行告辞。教院的光子帷幕需要日常维护，贝丝特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健忘了，如果我不提醒的话，恐怕她会忘记这件事吧。”
“请慢走。”
林格站在原地，目视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消失在教堂正殿的门口，那背影看似佝偻，却给人一种伟大的感觉，他不禁抿住了嘴唇，眼底闪过一丝思索。
敏锐如年轻人，自然能察觉到，潘克拉斯老人刚才的推辞，只是借口罢了。
他并不是因为年纪大了、不想活动身体，才无法为客人们带路，而是有其他的理由，比如……不愿意前往圣安维尔十字教堂了。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因为福音教院与圣安维尔十字教堂互为表里，潘克拉斯老人与穆法沙修士等人更同属真灵派的一员，后者对他十分尊重，老人似乎没有理由这么抗拒，最起码直到今天以前，双方的交流都十分融洽，看不出对立的迹象。
可年轻人就是有这种感觉。
所以，莫非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第九十章 不是伪装吗？
第二天一早，林格便带着圣夏莉雅和一众混子队友，经地下通道再次来到圣安维尔十字教堂，这一次他的目的是与格洛丽亚小姐商讨合作的具体细节，在这件事上能发挥作用的人不多，所以除了圣夏莉雅以外，其他混子队友都被他打发走了。今天不需要你们干太多事，老老实实在导游的带领下逛逛街、购购物、顺便欣赏一下伦威廷市的人文景观就够了。
林格发表了最高指示，梅蒂恩表示坚决服从，某金毛女仆似乎有抗命谋反的倾向，不过很快就被镇压，未能掀起太大的风浪。介于具体镇压方式有些残暴有些血腥，容易对心智未成年的观众造成恶劣影响，因此就不细说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莉薇娅姐妹今日有其他事务需要处理，恐怕没有时间为各位领路了。”办公桌后，穆法沙修士凶神恶煞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为反差的歉意：“不过，请勿担心，我会委托其他有闲暇的修士或修女来协助各位，例如，告解室的约翰森兄弟与圣歌班的薇朵儿姐妹，他们同样在七星盘区生活多年，虽然经验上不如莉薇娅姐妹那么丰富，但同样值得信赖。”
“既然是穆法沙阁下的安排，那我没有意见。”林格停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道：“但是，我想冒昧地问一句，莉薇娅小姐究竟有什么事务需要处理呢？若是我们能帮上忙的，也想略尽绵薄之力，以回报昨日的恩情。”
经过昨天的相处后，梅蒂恩等人与莉薇娅修女已经十分熟悉了，相处得也不错，这时候如果换成其他人，未免会有些尴尬。因此，如果可以的话，林格还是希望能够由莉薇娅修女来当这个向导。
“并不是很艰难的任务，只是有些繁琐罢了。”穆法沙修士回道：“您应该已经从令妹与其他同伴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昨日，她们在北罗尔德地下铁路的隧道中发现了一道因地质活动而暴露的裂缝，裂缝通往一处未发掘的古代遗迹。这是宝贵的文明遗产，若是置之不理的话，恐怕有悖圣者的教导，因此我们决定联络考古方面的专业人士，对该处遗迹进行保护性发掘。莉薇娅修女正在为此事忙碌，申请相关的手续与政策支持，恐怕今日都抽不出时间来接待各位客人了。”
原来如此。
这件事，林格昨天晚上便知道了，是梅蒂恩在餐桌上说的，她可能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便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了。当时，年轻人满脑子都是格洛丽亚小姐的事情，因此便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叮嘱她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要小心一点而已，没想到会演变成这种情况。
只不过，年轻人心中仍有些疑惑：从教内职务来说，莉薇娅修女是战斗修女团的首席兼圣歌班的领队，联络考古学家保护遗迹、申请手续与政策支持这种事，怎么也不该轮到她来负责吧？难道圣安维尔十字教堂就没有专门负责处理世俗事务的人吗？
不过这是真灵派的内部事务，林格作为一介外人，不便置喙。他点点头表示理解，正打算告辞离去，忽然想起什么，将要迈出的脚步略一停顿，他开口道：“穆法沙阁下，我能向您打听一件事吗？”
“请尽管说。”修士回道：“但有所知，知无不言。”
“感谢您的慷慨与宽容。”林格礼貌地道了声谢，然后才问道：“你听说过贝克街22b号的福尔摩斯与华生侦探事务所吗？就在黑水巷附近，事务所的主人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自称格洛丽亚·瑞思贝莱特，您对她有什么印象吗？”
圣安维尔十字教堂在七星盘区扎根多年，影响力早已渗透到居民生活的方方面面，虽近几年来由于教团联合的干涉而稍显颓势，但对本街区的掌握力度并未衰弱，这从贯穿整个七星盘区的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就能看出来了。如果林格想知道任何关于这片街区的情报，直接询问穆法沙修士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不过这一次，他恐怕要失望了。
“贝克街22b号，福尔摩斯与华生侦探事务所，格洛丽亚小姐？”穆法沙修士微微皱起了眉头：“我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了解不多。在七星盘区，最不缺少的就是自认为可以看透真相的侦探了，但他们通常是变装潜入，很少有人会直接把事务所设立在这里，何况那位格洛丽亚小姐并不介意委托的内容和报酬。因此，尽管她没有做出多么优秀的成绩，但七星盘区的居民仍时常提到她的名字，他们认为那是个不错的侦探，是个难得的好人，唯一的缺点是有时会说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话。这些信息对你来说已足够了么，林格先生？”
不错的侦探，难得的好人。
知道这两点就够了，至少可以证明所谓的福尔摩斯与华生侦探事务所并非幌子，那位格洛丽亚小姐的身份也不是临时的伪装。如果有人能预知未来，提前数年布置了这个陷阱的话，就只能算自己倒霉了。
林格点头致谢：“很有用的信息，感谢您的帮助，穆法沙阁下。”
“无须在意，我只是遵从潘克拉斯大人的意愿罢了。”穆法沙修士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沉沉的光：“说起来，今日潘克拉斯大人并未与各位同行，是另有要事么？”
林格因他的话想起了昨天夜里那位老人反常的表现，他微不可觉地怔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说道：“是的，他说自己要留在福音教院，监督光子帷幕的日常维护，因此无暇分身，只是将这枚徽章借给我作为凭证。”
年轻人向穆法沙修士出示了那枚徽章，一个圆环被斜线贯穿的图案，但斜线并没有超出圆环的范围，仿佛被牢牢禁锢在其中。
体格高大的红衣修士站在窗前便挡住了一半的阳光，他的脸庞在另一半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明暗不定，凝视了徽章一会儿后，才沉声道：“这是真灵派的标识，我们称其为人理之环。圆环象征着世界真理，它是一个循环性的、周期性的概念，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地点与不同的情况下，会得到不同的真理；而那一道斜线则象征着人之智慧，人类探索真理的范围，但永远被限制在其中，无法逾越，若是超出了真理的界限，便将触碰到禁忌的知识，那些非人般的隐秘。据说某个名为求知会的组织便采用了类似的图案作为标识，只不过他们所划的人智之线已逾越真理圆环的限制，寓意着那些人追求禁忌的决心。”
“潘克拉斯大人将这枚徽章赠予你，说明他对你抱有极大的期待，认为你具有探索真理的资格；但切记，不要像求知会的疯狂学者们那样，触碰禁忌的知识，那会引导你走向毁灭的道路，年轻人。”
穆法沙修士为林格解释了这枚徽章的含义与潘克拉斯老人的期待，年轻人沉默少许后，缓缓颔首：“必将牢记于心。”
然后，他告辞离去，穆法沙修士并未挽留，而是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脚步声也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为止。
他拿起桌上的摇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对着虚空说道：“莉薇娅姐妹，请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第九十一章 要做好准备吗？
“已经确定了么？”
“恩。”
莉薇娅修女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伴随着刻意压抑的呼吸，明知道此刻不会有任何人暗中监听，她依旧害怕接下来的对话会被一个无形的幽灵听见，以至于错失了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通过世俗部的渠道联络到了伦威廷地质大学的诺克维尔教授，在实地勘察后可以确认，位于北罗尔德地下铁道的未知遗迹，的确是古亚尔德斯城的二十六圣所之一。通过对建筑风格与灵庙神像的调查，推断应为拱卫众星古路的星之圣所。”
“众星古路，传说中圣者探索无尽宙宇所开辟出来的第一条道路，象征着人智对真理的探索和追求么……”穆法沙修士背对着办公桌和莉薇娅修女，透过窗户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然而思绪实则已经飞到了比那更加遥远的地方，喃喃低语：“古亚尔德斯城不仅是人类文明的起始，更是万物有灵论的发源地，有传言称天变之灾后这座古老的城邦遭到了彻底的毁灭，伴随着陆地的分裂一同沉入地底，在大陆板块与地底岩层的推移中逐渐漂流到了伦威治大地的深处，亦是今日伦克威尔大地的中心。世人皆以为此乃妄语，是小说家与探险家的臆想之谈，谁能想到它的确就藏在那里，藏在每时每刻、每一个伦威廷人匆匆走过的街道下，与轰鸣穿行的地下铁道，曾经只有一线之隔。”
“圣者之言固有流传，信仰之心不复虔诚，怀疑一旦产生，便无法弥合。因此，异信者才远走他乡，试图创造伪神重现昔日荣光，却完全悖逆了圣者的教诲，从某种意义上，他们与求知会的魔法师已无区别了。唯有我们真灵派的信徒谨守箴言，从未逾越，才迎来了这云开月明的时刻。”
穆法沙修士的声音平淡且沉稳，仿佛不曾为外物动容，无论是发现了失落已久的万灵之乡亚尔德斯城的痕迹，还是做到了那些异信者们未曾做到的事情，都无法让他产生情绪上的波动。但有些时候，最为狂热的心情并非体现在言语的失控上，而是隐藏在了那极端平静的表象之下。
莉薇娅修女沉默了一阵后，忽然缓缓开口，吟诵起了《祝圣诗章》中的某一句祷言：“……唯虔诚者受其恩宠，唯笃信者证其明心，唯觉悟者，见其尊荣。”
柔美而庄严的咏叹调在封闭的房间内低低回荡，声音撞上了墙壁后折射回来，重叠交错，竟令书桌与壁橱上的书本、纸张、墨水瓶等物品也跟着颤抖共鸣起来，仿佛证明了言语确实拥有触碰现实的力量。
待这吟诵声多次折射、逐渐沉寂直至消失时，莉薇娅修女才重新开口道：“据说，圣图弥大人洞窥天地自然的变化，将亚尔德斯城建立在无数灵脉的交汇处，使之成为了一座永不枯竭的魔力之城，而支撑并维持这些灵脉枢纽的，便是其亲手设计的二十六座圣所。每一座圣所的大神殿中，都藏有一条密道，直接通往亚尔德斯城最高处的万圣福音大隐修院，密道存在的本意是为了让圣所中的信徒遭遇危险时能及时逃入圣者的居所获得庇佑，谁又能想到，在天翻地覆的灾难之中，最先遭到毁灭的，却是我们认为最坚不可摧的大隐修院呢？”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莉薇娅姐妹，怀念过去固然帮助我们得到面对现实的勇气，但无法改变眼下的局面。”穆法沙修士转身说道：“既然北罗尔德地下铁道中发现了星之圣所的遗迹，那么可以肯定，教团联合与先史遗产研究所在罗尔德区地底发掘的古代遗迹，就是我们始终在寻找的亚尔德斯城。教团联合究竟想从亚尔德斯城的遗址中得到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唯一可确定的是，万圣福音大隐修院内遗留下来的圣者手札与教义原本，绝不能被他们得到，否则，对现在的万物有灵论体系来说，恐怕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每一名虔诚的万物有灵论信徒都无法容忍圣者的手稿被敌人夺走的耻辱，更何况那些手稿中还有着被称为“神秘学之始”的《灵性初解》，据说其上书写着圣者与十三位圣徒共同研究人类灵性后得到的启发和感悟，魔药体系正是从中衍生出来的产物，人智之火因此点燃，超凡者就此而生，揭开了波澜壮阔的时代序幕。
时至今日，那本手稿依然拥有极为珍贵的价值，若是被教团联合得到，并借此分析出了人类灵性的弱点，制造出针对的魔导器，处境本就艰难的超凡者和魔法师们，将不复有第二次机会死里逃生。
从这层意义上说，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仅是为了收回圣者的遗物，更是为了从那头怪物的威胁下拯救整个神秘世界。
“通知世俗部与封魔部的相关人员，准备召集人手发掘星之圣所的遗迹，务必在教团联合的考古工作结束之前，挖通圣所内通往亚尔德斯城遗址的密道。发掘期间，暂时封锁北罗尔德地下铁路，禁止任何非教会人员进入。”穆法沙修士有条不紊地下达了命令，忽然他停顿了一下，问道：“那位诺克维尔教授，可信吗？”
“是的。”
莉薇娅修女微微低头，仿佛早有腹稿般答道：“家世方面，他的家族从第三代开始便一直是万物有灵论的虔诚信徒，曾在《宗教法令》推行后公开发表过反对的文章，言辞甚为激烈；性格方面，他为人正直诚信，受到学生与同事们的尊敬，未曾爆出任何丑闻；在学术方面，他则与先史遗产研究所的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是死敌，双方在考古领域的学说针锋相对，互不相容。综上而言，我认为并不存在泄露消息的可能。”
“那就好。”
穆法沙修士点点头，忽然想起发现了星之圣所遗迹的人不只有莉薇娅修女，还有那些客人们，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嘱咐道：“你也去做准备吧，莉薇娅姐妹，这一次，我们会需要你的力量。”
修女低低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但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她并没有立刻推门离去，而是不回头地问了一句：“穆法沙修士，我想请问，潘克拉斯大人对这件事的态度是？”
房间内的空气似乎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凝滞，僵硬得令人连呼吸都困难。直至红衣修士终于开口时，才恢复了流通：“他今日没有来。”
这简短的几个字便是答复了，莉薇娅修女听完之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轻轻拧动把手，将门打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几秒钟后，她的脚步声就跟前面来拜访的那位年轻人一样，渐渐消失不见了。
第九十二章 合作到此为止了吗？
当林格与圣夏莉雅再一次见到格洛丽亚小姐的时候，她正在为庭院里的草木浇水，尽管林格并不觉得那些惨淡的枯枝矮树有什么看护的价值，旧街区的深沟窄巷里也很难培育出繁茂绮丽的花卉，但侦探小姐毕竟乐在其中的模样，所以他便没有多言。
隔着一段摇摇欲坠的低矮木栅栏，正在浇水的格洛丽亚小姐听到脚步声，从灰白色的枝叶中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了两位客人的身影。她高兴地笑了起来，笑容中隐约有几分得意与狡黠：“难怪今日有黑猫从我的屋顶上走过，原来是有好事情要发生了。”
“据我所知，黑猫向来被视为噩兆与不幸的使者，连街头玩耍的孩童都要向它们丢石头。”林格并未走入庭院，而是站在木栅栏外与她交谈：“难道伦威廷人与众不同，在民间习俗方面也需与其他城市区分开来？”
“这倒不是。”
格洛丽亚小姐眨了眨眼睛，乌黑细长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纯粹是因为我这个侦探比较特殊罢了。”
林格无言以对，旁边的圣夏莉雅则眉眼一弯，似乎觉得这段对话很有趣似的，无声地笑了。
今日的格洛丽亚小姐没有像昨天那样穿着大侦探的标志性装备，当然，也没有穿更符合她性别的裙子或其他衣饰，而是一件深灰色的衬衣、一条同色的格子七分裤，一双油光锃亮的黑色小皮鞋，唯独头上依旧戴着一顶棕色的猎鹿帽，盖住了蓬松柔软的灰色长发。
或许是为了与自身的气质相契合，她格外偏爱这种深沉的色调，和同龄女孩都喜欢华丽衣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若是不曾注意到那头灰色的长发，准会有人误以为她其实是个男孩子，热衷于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追逐热闹和新鲜事。查尔斯·狄更斯曾在《双城记》中将这类男孩称为“伦威廷帮”，以形容他们像帮派一样无所事事的处境和惹是生非的性格，这些男孩的统一穿着便是破旧的衬衣、打了补丁的七分裤与脏兮兮的帽子。
格洛丽亚注意到林格正在观察自己的穿着，嘴角便勾起一丝弧度：“这是我为了掩人耳目而量身定制的装扮，通常来说，只要我穿成这样子走在街道上，便不会有人朝我投来关注的目光，街边的流浪汉、乞丐和男孩女孩更是不吝啬与我分享他们的小秘密。众所周知，在伦威廷这座城市里，知晓最多秘密的人从来都不是坐在上下议院里的大人物们，而是这些容易被忽略的可爱的家伙们，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林格先生？”
林格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你就算穿着最华丽的礼裙走上街道，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你。”
这不是贬低，而是实话——格洛丽亚小姐有一种惊人的天赋，能够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从别人的视界中抹去身影。若非如此，像她这么特立独行的侦探，早就该被整个七星盘区的居民注意到了。
格洛丽亚也这么认为，所以她摘下帽子，优雅地低头致意，感谢来自客人的认可。
圣夏莉雅一直安静地听着，等他们的对话结束后才开口问道：“那么，格洛丽亚小姐，你今天打扮成这个模样，是有什么案件要处理吗，希望我们不会打扰到你。”
格洛丽亚小姐重新将帽子戴上：“这倒不会，我只是打算前往港湾区，向那些只认钱不认人的好家伙们打听下关于先史遗产研究所的考古项目的更多情报而已，或许日后能派上用场。不过，既然你们来了，那这件事的优先度就可以往后挪一挪了，因为我相信你们会为我带来更重要的消息，对吧？”
她笑嘻嘻地看着两位客人，语气随意但不显得轻佻。
“或许是这样，又或许不是。”林格回道：“关于昨天那件事的答复，它到底重不重要，由你来判断，格洛丽亚小姐。”
“那自然是非常重要的。”格洛丽亚语调上扬：“两位，请不要在门口站着了，快到事务所里来吧，我们可以边喝咖啡边聊，免得被爱丽丝小姐说我不知礼数。咦，爱丽丝小姐今天不在吗？”
“她正在忙其他事情，还有，在这里聊就可以了，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在这种地方窃听——”
林格左右张望了一下，灰蒙蒙的小巷中空无一人，只有靠墙的排水沟里偶尔传来滴答的声响。视线往上移动，被石头房屋夹出来的一段天空狭窄而阴沉，乌云正在聚集，看起来很快就会下雨的样子。这倒不奇怪，伦威廷毕竟是雨都，对它来说，不下雨的日子才是特例。
“最好在下雨之前，我们就可以将这件事说完。”林格收回目光，对眼前灰发灰眸的少女说道：“首先是最重要的一点：经过昨夜的商量后，我们已经同意答应你的合作提议了，格洛丽亚小姐。”
“咻——”
对方很不淑女地吹了声口哨：“这真是我半年来听过的最好的消息了，比桑尼生了四个男孩和三个女孩更让人高兴。”
“桑尼是谁？”林格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怎么这么能生？
“哦，就是我之前提到的，早上从我房顶上经过的那只黑猫，需要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吗，她有个很棒的女儿目前还无人领养，或许你是个不错的对象？”
“……不必了。”
在圣夏莉雅的窃笑中，年轻人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么接下来就是合作的具体细节，你负责提供伪装的身份，并为我们探知关于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和他的别墅宵凉宫的情报，这是合理的。那么我想问的是，需要我们负责什么？”
“这个嘛，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格洛丽亚脸上浮现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让林格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们就负责提供人手和金钱吧。”
人手，无所谓，但金钱……着实戳中了年轻人目前最大的痛点。
林格板着一张脸：“具体来说呢？”
“具体来说？人手的话，需要你们那边出四五个可靠的帮手，像这种危险的计划总得有人负责执行，有人负责接应，而我虽然有花生先生帮忙，但毕竟势单力薄，这方面就得靠你们了，林格先生。”
你要是不提花生先生，我就不会认为你是在搞笑。
“至于金钱的话，其实也不多，随随便便出一两千镑就够了，对林格先生来说应该很余裕吧……”
“看来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了，格洛丽亚小姐。”
“诶？”
第九十三章 没钱就不能当上流人士吗？
参加什么样的晚会需要两千镑的消费？这家伙知道这笔钱是多么巨大的概念吗？该不会早就想把自己的侦探事务所搬到西敏斯特区了，所以才借着这个机会来骗我的钱吧？
林格有些怀疑了。
不过他是个有素养的人，不会随便将自己的怀疑说出口，只是略带生硬地回了一句：“我没有那么多钱，并且，我不觉得参加这场晚会需要花那么多钱。”
其实这笔钱找女伯爵阁下商量一下应该不难解决，身为血牙瓦伦希尔德家族的始祖，她穷得只剩下钱了。不过就像林格说得那样，他不认为参加一场晚会需要那么大的开销，即便这里是伦威廷。
“不不不，林格先生，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格洛丽亚小姐轻轻一笑：“虽说我不是很乐意谈论金钱方面的事情，将其庸俗的价值与我高尚的人格联系在一起，但为了打消你的怀疑，姑且让我来为你算一笔账吧。咳咳！”
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伸出第一根指头：“首先，我希望你们明白一个概念：海因里希·施里曼先生不仅是伦威廷大学的历史教授，同时还是一位拥有子爵封位的传统贵族，他的家族传承久远，在伦克威尔大地很有影响力，因此，由他建立的先史遗产研究所也受到了诸多上流人士的关注，其中既有知名的企业家、银行家或庄园主，也有各界的名流人士、议员政要乃至王室贵胄。这些人不一定对考古学感兴趣，但看在施里曼子爵的面子上，仍愿意出席晚会，略表自己的诚意。而我们既然要潜入晚会，就不可避免地与这些人接触，为了防止暴露，首先就得融入他们的圈子，至少在形象、礼节和谈吐等方面不能露出破绽。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林格先生？”
林格沉吟，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难理解，礼节和谈吐都是随习惯形成的，很难改变，但形象方面似乎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没错，就是这样！”
格洛丽亚很满意林格的理解能力，便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她的食指与中指都竖起来，形成了一个v的手势，看起来就像在对两人喊耶，虽然她接下来说的话让林格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就是了：“伦威廷有句俗语说得好：乞丐穿上金衣服，也能到国王的宫殿里逛一逛了。我们虽然不是乞丐，但其实情况差不多，都是为了让自己混入‘国王’的圈子里，为此，一套合适的礼服与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是非常重要的。它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伪装自己，降低暴露的概率。然而问题在于，适用于这种场合的礼服通常都非常高档，即便不是定制和购买，去高档的服装店租用也需要至少一百镑到两百镑左右的价格。考虑到一个人参加晚会很可疑，还需要有个伴，所以就必须租用两套。”
“哦，对了，我们作为客人，时时刻刻都处在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的监视下，无法随意行动，这也是为了迷惑他的视野。因此，就需要有其他人代替我们潜入他的秘密书房，获取情报，人数最好是两人，既不会太多也可以互相照应。这两人可以用随行侍从的身份混进去，但在这种正式场合，连侍从的衣着都要得体大方，不一定得按照高档礼服的规格，但至少，像爱丽丝小姐那种廉价的女仆装肯定是不行的。”
“综上，我们需要两套高档礼服和两套体面的侍从服，全都按照租用价格计算，考虑到行动中可能造成的破损或遗失，这方面的预算大概是六百镑左右。林格先生，圣夏莉雅小姐，你们有意见吗？”
两人都摇头，但意义各不相同。林格是听懂了，知道她的计算方式没什么问题，甚至已经很保守了，所以摇头表示没有意见；而圣夏莉雅则是根本听不懂，她当然会算数，但对这种过于世俗的东西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格洛丽亚有没有暗中吃回扣饱私囊，所以只能茫然摇头，把判断权交给林格。
“好吧，那我们接着讨论下一点。”格洛丽亚满意地点点头，伸出第三根白皙的手指，林格忽然发现她的手指有点短，还带着些婴儿肥，不过这和现在的话题没有关系：“除了礼服以外，还有一样东西是必不可缺的，那就是马车。参加上流人士的晚会，总不能自己走过去吧，那多掉价啊，也容易引起主人的怀疑或不满，不利于我们的潜入。和礼服是同样的道理，马车也可以租用，但需要尽量高档的款式。对了，你们中有人会驾车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还得额外出钱雇个专业的车夫才行。所以，马车的租金、押金、车夫的工钱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这部分的预算大概是五百镑到八百镑左右。你们觉得呢？”
还能怎么觉得，林格麻木地摇了摇头，圣夏莉雅则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主要是担忧生活压力太大，家里的顶梁柱会直接倒塌。
“唉，伦威廷有句俗语说得好：乞丐坐上金马车，也能进国王的宫殿逛一逛了。”格洛丽亚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你这乞丐怎么就这么想进国王的宫殿呢？还有，下次杜撰俗语之前记得先把格式换了。
“当然当然，最后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林格吐槽的眼神无动于衷，格洛丽亚伸出了第四根手指：“那就是晚会现场的募捐环节，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环节，海因里希教授为了推广考古学，顺便扩大先史遗产研究所的影响力，居然连这种办法都用上了，真是个精明的人啊。捐款并没有明确的数目要求，但按照不成文的规定，至少也要在五百镑到一千镑左右。这笔钱对海因里希教授来说不算什么，对出席晚会的客人来说，当然也不算什么，但对我们来说，可就是一笔沉重的负担了，而且还不得不捐。因为海因里希教授一旦发现自己的秘密书房被人入侵了，肯定会用一切手段寻找线索，当晚出席的宾客们无疑是最先怀疑的对象。这个时候，教授检查来宾名单，一看发现怎么有人连几百镑钱都捐不起，只捐了六个便士，肯定有鬼……那我们不就暴露了？换句话说，这笔钱是为了在万不得已的时刻为我们争取到一线生机的，绝不能省。当然，如果潜入者中途就暴露了，自然可以不捐，但我想，你们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吧？”
林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有第五点吗？”
“没有了。”格洛丽亚小姐笑眯眯地说道：“基本上就是这些地方需要用钱，所以我提出的要求还算合理吧，绝对没有中饱私囊的意思哦？”
这倒确实，按照她的计算，这笔钱每一便士都花在了该花的地方，即便是金融中心的代理人也没有她计算得这么清楚明白了。
不过。
林格板起一张脸：“我还是觉得，不需要花那么多钱。”
“诶？”这是格洛丽亚疑惑的声音：难道林格先生是个吝啬鬼吗？连这么必要的开销都不肯让步？
“咦？”这是圣夏莉雅疑惑的声音：难道林格被爱丽丝影响了吗，连这么必要的开销都不肯让步？
第九十四章 隐瞒了什么事情吗？
“林格先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这笔钱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但此次潜入行动事关重大，任何细节上的疏漏，都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所以这笔钱是绝对不能省的，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吧。”
格洛莉亚苦口婆心地劝说，反正不是她出这笔钱，又不心疼。
圣夏莉雅也觉得林格在心疼钱，不过她并没有埋怨，而是将嘴巴附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为年轻人出谋划策，具体来说就是：“不如，我们去找奈薇儿小姐帮忙吧，林格？”
啊这，女伯爵单亲带娃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整天被人惦记着爆金币，这么做会不会有点不道德呢？
身为团队中的道德标杆，林格自然不会这么做，何况他拒绝的理由也不是心疼钱，而是真的没有花钱的必要。
“礼服和马车，不需要租用，我们有办法解决。”林格言简意赅：“真正需要花钱的，只有给先史遗产研究所的捐款而已，我会尽力凑齐这五百镑的。”
虽然格洛莉亚说捐款数目一般在五百镑到一千镑左右，但林格已经将其默认为最低标准了，主要是再多的话他就不好意思向女伯爵阁下开口借了，而且这个数目只要努力一下，还勉勉强强能还上，一千镑就太多了，把林格卖了都不一定能还上，所以还是算了。
林格在借钱之前就已经在考虑如何还钱的问题，而爱丽丝在借钱之前只会考虑能借多少钱的问题，这就是两人同样借钱，爱丽丝被评价为道德败坏、而林格却是道德标杆的根本原因。
金毛女仆并不懂这个道理，而且，林格衷心希望她一辈子都不会懂。
咳咳，扯远了，言归正传，听完林格的解释后，格洛莉亚看了他一眼，神色明显有些怀疑：“什么办法，你该不会想向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祷会信徒借吧？就算他们愿意帮忙，你觉得海因里希教授会同意让灵祈祷会的马车驶入自己的别墅吗？而且，这么明目张胆地与灵祈祷会扯上关系，不就提前暴露了我们的身份？林格先生，你还是乖乖出钱吧，只要出点钱就能免去大部分后顾之忧，这难道不是很划算的事情吗？”
她循循善诱，语气好似金融中心里正在向顾客推销股票与证券的代理人，如果愿意转行的话，肯定能成为伦威廷金融界的又一个传奇。可惜顾客的顽固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林格依旧一口回绝：“不必了，我们有办法解决。除了金钱以外，还有哪些问题，请一并提出来吧，格洛莉亚小姐。”
“剩下的就是人选的问题了。”格洛莉亚说道：“关于参加晚会的人选，因为请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所以我肯定是要参加的，至于另一个人，不如就由你陪我一起去吧，林格先生？”
“我？”
林格微微皱眉：“恐怕不太合适吧。魔女结社有我的资料，就算可以做伪装，暴露的概率也比其他人更大，我这边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让她陪你参加晚会吧。”
“哦？”格洛莉亚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然后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男的还是女的？”
林格不知道她为何独独关注性别，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女的。”
他说的合适人选就是萝乐娜。
首先，在虚根沼泽的事件落幕后，包括林格在内，所有与恐惧魔女绯珥接触过的人，都被魔女结社记录在了档案中，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但之后才入队的萝乐娜并没有，所以她被认出来的概率就比其他人小；其次，她虽然是镜精灵，但因为服用了自制的“人类伪装药水”的缘故，基本上和人类没有区别，只要不是被人拿着魔力探测器怼到脸上，都不太可能暴露，在海因里希教授的晚会上，应该不会出现这种神经病守夜人吧？最后，萝乐娜是个残疾人……咳咳，我是说病弱系美少女，像她这样楚楚可怜的女孩，天然就能降低陌生人的戒备心，相信海因里希教授也不至于怀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柔弱少女居然会是敌人派来迷惑视野的情报人员，而其他人就没有这种效果。
综合这些因素来看，萝乐娜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选，至少比林格合适了十倍，比其他人合适了一百倍，比爱丽丝合适了一千倍。
“那就不行。”格洛莉亚却遗憾地表示：“是女的就不行。”
“？”
这算什么，性别歧视吗？还好爱酱不在这里，否则你别想活着离开七星盘区。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面对两位客人意味复杂的眼神，侦探少女连忙摆手，澄清自己：“主要是两位女性结伴参加这种晚会的话，显得有些奇怪，而且晚会上还有跳交际舞的环节，我可不想被陌生人邀请跳舞……”
总感觉无论哪个理由都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不过，跳舞吗？那确实不适合萝乐娜，毕竟她现在还是轮椅飙车的状态……不行，不能继续往下想了，再深入的话，就会进入爱丽丝最喜欢的地狱笑话环节，而林格是团队中的道德标杆，必不可能干这么缺德的事情。
年轻人及时悬崖勒马，收住了思绪，说道：“所以你才希望我陪你去？可我不会跳舞。”
“这不是问题，简单的交际舞罢了，我教你，很快就能学会的。”
“你不是侦探吗？”
“谁说侦探就不能跳交际舞的？”格洛莉亚反问了一句，令林格无言以对。他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不行，风险太大了，虽然那位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不一定看过我的档案，但只要存在一丝可能，这种风险就不该去冒。”
“放心吧。”
格洛莉亚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我保证，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是绝对认不出你的，据我所知，他被任命为罗尔德区地下遗迹考古项目的负责人后，几乎三年半的时间都在考古现场度过，而项目结束后又忙于整理相关资料和筹备这场晚会，根本没有精力关注其他事情。只要晚会现场不出现其他的结社哲人，你就不会暴露。”
“那你怎么肯定现场不会出现其他的结社哲人呢？”
“很简单。”格洛莉亚言之凿凿：“因为魔女结社的年中会议就要开始了，对外宣称是教团联合的圆桌会议。对于结社来说，这场会议十分重要，其他任何事务都要为此让步，结社的所有使徒、哲人甚至魔女级别的成员，都在为这场会议做准备。海因里希教授若不是刚刚完成了自己的考古项目的话，恐怕也正为此忙碌呢，根本没空召开晚会。也就是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林格先生。”
年中会议……林格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词，默默地将其记在心中，同时轻轻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可以考虑。”
格洛莉亚小姐便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
她真的有那么抗拒与陌生人跳舞吗？林格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总感觉不是这个原因。
稍微对比一下侦探小姐前后不同的态度吧：她之前还口口声声地强调细节的重要性，一定要将计划的风险降到最低，如今却对林格这个最重要的细节视而不见，难道真的将希望寄托在海因里希教授完全没看过林格的档案上吗？她哪里来的底气，信誓旦旦地保证对方绝不可能认出年轻人的真实身份呢？
显然，这位少女还隐瞒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不愿意被外人知晓。
第九十五章 从没有不相干的两件事吗？
虽然侦探小姐似乎隐瞒了某些事情，但林格也没办法强迫她说出来，只要那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计划就好。
之后他们又讨论了一下其他的细节，比如晚会召开的时间、计划的行动路线、西敏斯特区的地形，以及海因里希教授的别墅宵凉宫内的内部结构等，侦探小姐表示会尽量搞到晚会当夜的警备力量与岗哨分布等，但不保证能够成功。
教授毕竟是魔女结社的哲人，虽然其他哲人因年中会议的缘故不太可能出席，但安排一些守夜人负责维护晚会现场的秩序还是不难的，而刺探守夜人的情报确实有些难度，若是在计划开始前就暴露了身份，那更是得不偿失。
除此之外，格洛莉亚还提出等林格确定了参与行动的人选后，就带过来与自己见一面，双方互相熟悉一下，行动的时候才能配合默契。虽然林格见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闪烁，便知道这家伙另有企图，但毕竟说得有道理，所以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眼见天色越来越黑，暴雨随时都可能降临的模样，林格便向格洛莉亚小姐道别，之后和圣夏莉雅一起踏上了返***堂的道路。在路上，圣夏莉雅询问林格：“你真的要陪格洛莉亚小姐去参加晚会吗，我觉得那太危险了，很容易被结社发现。”
“没办法。”林格摇摇头道：“就算我不去参加晚会，也一定要参与这次行动的，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我陪格洛莉亚小姐入场，倒还稳妥一些。至于会不会被发现，就只能相信她的判断了。”
圣夏莉雅默默地点了点头。
林格确实必须参加这次行动，只有他是必不可缺的人选，或许他的实力不强，但只要他在场，所有人都会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领袖气质吧。
要是把这次行动交给爱丽丝来指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圣夏莉雅也认为自己并没有这种能力。至于格洛莉亚小姐，她虽然有少女王权的嫌疑，但还没有经过验证，到底值不值得信任，目前来说还有待观察。
圣夏莉雅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解决礼服和马车的问题？果然还是要拜托萝乐娜么？”
这回轮到林格点头了。
有萝乐娜的炼金术在，确实不需要花那么多钱租用高档礼服和马车，相信神奇的炼金术应该能用随处可见的材料达到同样的效果吧？说不定还能附赠些额外效果呢，就像爱丽丝说的附魔那样。除此之外，还可以委托萝乐娜炼制一些行动当晚会用到的小道具，比如她逃离寂夜宫时使用的那些道具。
因为是团队需要，所以她应该不会收钱，不过，这工作压力是不是有点大了？希望她能顶得住吧。
林格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走过了街道拐角。这是，他注意到圣夏莉雅的表情似乎有些异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想来是个有话直说的人，便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圣夏莉雅？”
“啊？恩……是，是这样吧？”
圣夏莉雅起先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用一种连自己都不太肯定的语气，犹犹豫豫地问道：“林格，你真的要和格洛莉亚小姐一起跳舞吗？”
林格没想到她居然会问这种问题，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也没放在心上，便随口回道：“如果情况必要的话，应该会。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不，没有，没什么。”
听到这个回答，圣夏莉雅似是有些失落，她低下头去，没再说话。
林格看在眼中，略有些困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忽然间，他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不过，如果潜入计划足够顺利，负责窃取情报的人早早得手的话，或许我们也可以提前退场，那样就用不着跳舞了。”
说罢，他好像怕圣夏莉雅误解，便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跳交际舞，而且，也没有兴趣去练，所以，最好能避免这些麻烦。”
圣夏莉雅仍是低头，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后，她抬起头，向林格露出了一个浅而喜悦的笑容，林格这才惊讶地发现，她笑的时候脸上居然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而此前年轻人从未注意到。他忽然涌现出一股奇怪的冲动，想伸手戳一戳她脸上的酒窝，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逐出了脑海，并且心中奇怪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荒诞的想法呢，该不会是被爱丽丝给传染了吧？
年轻人没有注意到，当他正在自我检讨的时候，牧羊少女的眼眸中，悄然闪过了一抹坚定的神色。
……
之后便没有其他事情发生，两人回到圣安维尔十字教堂后，得知梅蒂恩一行人已在新向导的带领下离开了教堂，正在七星盘区的不知道哪一条街道游玩。两人便只能留在教堂内等她们归来，顺便参观了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诸多名胜古迹，包括圣泉甘维尔、十三圣徒像、立誓者壁画与托罗箴言碑等，其中，名气最响亮的却是敲钟人潘克拉斯曾居住的那座钟楼，据说至今仍在发挥作用，七星盘区的居民每天都会聆听这里的钟声，开启新一天的生活。
然而没过多久，天就开始下雨了，起先是迷蒙的小雨，湿冷浸透了骨髓，逐渐演变为瓢泼的大雨，虽然还未到暴雨倾盆的地步，但也足以将街道景象与房屋树木淹没在一片朦胧的雨幕当中了。
林格与圣夏莉雅遗憾地结束了参观，而外出游玩的梅蒂恩一行人也狼狈不堪地返回了教堂。她们倒是没有被雨水淋湿，因为今天负责接待她们的教堂成员临出门前看了眼天色，便建议大家都带上伞，最终确实发挥了作用。在伦威廷这座总是下雨的城市里，只有本地人才深谙它阴晴不定的性格，知道它哪一天会下大雨，需要带把伞出门，而哪一天只是薄雾细雨，从行道树下走过去就可以了。
不管怎么说，总是和雨有关就对了。
但是，小女孩等人回来的时候跑得太急，以至于被街道上迅速积洼的泥水打湿了鞋袜与裙摆，十分难受，因此强烈要求结束本日的活动，回福音教院洗个热水澡算了。
林格自无不可，圣夏莉雅也没有意见，她更关心大家会不会感冒的问题。于是，一行人变告别了穆法沙修士与负责领路的教堂成员，经地下密道踏上了返回的路程。不知道是否受到了暴雨的影响，地下暗河的水位似乎有所上涨，并且，摆渡者格尔涅还向他们提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真灵派的家伙，似乎在北罗尔德地铁站台附近挖掘什么东西，封锁了道路，不让人通过。”格尔涅吐了吐如蛇般的信子，语气
第九十六章 果然是讨厌的人类吗？
林格正在房间里阅读笔记。
或许是受到伦威廷市下大雨的影响，三山界地也开始下雨了，朦胧的雨幕笼罩着整个遍野群山，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森林里，打湿了满地的枯枝败叶。窗台下，滴滴答答的声音与纸张翻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衬托这个夜晚显得格外宁静。
“海因里希·施里曼，1824年出生，老施里曼夫妇的独生子，子爵家的唯一继承人，自小便接受了良好的私人教育，16岁时孤身前往白城共和国的克利夫兰联合大学求学，主修历史与考古，辅修商学和社会政治。六年后归国，受伦威廷大学的邀请，成为刚刚设立不久的考古系的副主任，兼任历史系教授。之后，他又个人出资成立了先史遗产研究所，相继主持并完成了对瓦良因长城东段防线的起始地考证、对肯克维尔绿地四镇联盟保卫战古战场的发掘等重大考古项目，发表多篇论文，广受好评。由于近几年不遗余力地推广考古学，也使其得到了不少业内人士的称赞与认可，他位于西敏斯特区的别墅宵凉宫，据称保留着许多珍贵的研究资料，既是先史遗产研究所的总部，同时也被誉为伦威廷考古界的圣地……”
真是个不得了的家伙，或者说，魔女结社的每一位哲人，都曾做出过令人瞠目结舌的成就，与之相比，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已经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人了。
发明了天体历的伽利略、引领文学思潮的柏拉图、提出***思想的马克斯、还有百年战争中那三位杰出的将领、圣女或君主……或许他们的确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影响，但并不能因此便否认其本身具备的能力。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与牺牲的觉悟，即便掌握着异世界的知识，恐怕也很难在历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吧？
何况，他们并没有将这份功劳占为己有，而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它们的主人，自己则隐于幕后，不为人知。或许这么做有隐藏身份的考虑，但他们也的确让地球世界的哲人们在另一片历史的星空中熠熠生辉，照亮了文明与社会前进的道路。从这一点来说，林格倒有些佩服他们了。
只是，当这些淡泊名利却又精明实干、行动果决同时不乏冷静睿智的哲人们站在了敌对的立场上时，就变成了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林格轻出了一口气，慢慢将笔记合上，窗外的雨还在下，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窗台上的声音虽然密集，但不会让人觉得嘈杂，在这远离世俗的深山教堂中，倒别有一番意趣。
笔记中的资料并非来自侦探小姐格洛莉亚友情提供，而是奥薇拉在【真理图书馆】中检索到的，但由于无法检索到魔女结社相关的情报，所以关于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的资料也仅限于他明面上的身份而已，说实话，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不能太着急，离26号的晚会还有两周时间，在此之前慢慢准备吧。
林格将笔记收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发现已经很晚了，而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于是他离开房间，来到钟塔的一楼。这里有一间朴素的餐厅，是钟塔居民们日常吃饭的地方，高高的天花板，银制的餐具与黄铜色的烛台，还有一张十二米长、三米宽的长方桌可以容纳这座钟塔内的所有人都坐在一起用餐，想必那一定是很热闹的场景，不过林格来的有些晚了，所以偌大的餐厅显得空荡荡的，格外冷清，只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徘徊在晚餐吃剩下来的残羹剩饭中。
那是……
林格下意识听住脚步，但还是被对方听到了动静，于是那个娇小的身影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般，“呀”一声回过头来，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是林格后，表情瞬间变得僵硬，甚至有点绝望。年轻人毫不怀疑如果这时候给对方一把匕首，她肯定会选择自杀，或者把他杀了。
总而言之，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贝敏小姐，”为了避免事态落入最糟糕的境地，林格不得不主动开口，唤回了对方的思绪：“已经很晚了，你还不睡么？”
他没有问对方深夜在此徘徊到底有何目的，毕竟可能会触碰到她的伤心处或羞耻处。然而，即便是这样礼貌的询问，对光子精灵三姐妹中最讨厌人类的小妹来说，依旧带有一种质问的意味。于是她迅速收起僵硬的表情，冷哼一声：“关你什么事，反正我又没有在偷吃。”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不打自招吧。
林格看着对方嘴角的油渍，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将其忽略。
然而，见他默不作声，贝敏小姐还以为自己的言语攻击奏效了，便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人类，你还没吃晚饭对吧，现在肚子一定饿得受不了了。真是遗憾啊，这里的东西都被我吃光了，看来你今晚只能挨饿了。”
我都已经强迫自己忽略了这件事，怎么你还在使劲自爆呢？
她看似挑衅的话语并未让林格生气，倒不如说给人一种小女孩在闹别扭的感觉，还怪可爱的。就像谢米，虽然整天口胡还喜欢惹是生非，但大家不也对她关爱有加吗？那是秉持着一种保护美好事物的心态，至于不美好的事物就没有这种待遇了，比如同样整天口胡、同样喜欢惹是生非的某人……
想太远了，林格微微摇头，将思绪拉回现实，他完全是出于善意，提醒了一句：“睡觉前别吃太多东西，会闹肚子。”
“啊？”
贝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这个讨厌的人类想表达什么，林格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转身就要离开餐厅。娇小的光子精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急，连忙喊道：“你想去哪，不打算吃饭了吗？”
她指向旁边盖着的餐盘，刚想告诉年轻人其实我没有吃光，这里还留了一点剩饭，你凑合着吃呗。至于理由她也想到了，才不是在关心这个讨厌的人类，只是害怕二姐知道后骂自己没礼貌而已。
然后她就听见林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要回妖精深眠旅馆吃饭。”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因为某位喜欢熬夜的公主殿下的缘故，旅馆的厨房里可是常备热食的，他何必留在这里吃残羹冷饭呢？
贝敏愣了一下，在她愣神的时候，林格已经走远了，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廊上。过了几分钟后，餐厅里似乎传来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果然是讨厌的人类！”
“讨厌啊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