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只能使出终极绝招了吗?
哭完之后,梅蒂恩的脸上还残留着些泪痕,客厅内的气氛也还有些尴尬。
兄妹两人都没开口,或许是不知道该什么好。梅蒂恩倒是想道歉,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不起这三个字就是不出口,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林格倒是没有没什么情绪,他只是在想一件事而已。
杨科先生曾认为梅蒂恩的性格,不足以担当驻堂牧师的重任,便将这个职责托付给了身为兄长的林格,可实际上,或许是受童年经历的影响,当时的林格更喜欢在校园中度过的生活,他想过自己毕业后会继续读书,进入大学深造,选择最喜欢的历史科目,直至有一成为一名学者,却对站在祭台上向信徒们诵读教典毫无兴趣。
经历了反复的挣扎后,他向杨科先生坦诚了这件事,本以为会被斥责,没想到那个男人听完后,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他是这么的,摇了摇头,既有些惋惜,似乎也有些自责。
可林格不知道杨科先生为什么要自责,明明该自责的人是他才对。身为人子,却无法回应养父的期待,无法报答他收养自己,给予自己食物、衣服、住所以及家饶这份恩情,这种行为已经可以用忘恩负义来形容了。所以,像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或许并不适合成为一个神圣的牧师吧,更没有资格代女神传播祂的福音。
不可思议的是,杨科先生似乎有种看透人心的力量,因此也一下子就看穿了林格的想法。
他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养子的肩膀,温声道:“不要感到愧疚,也不必为此自责,林格,孩子能勇敢地出自己的想法,是父母最高心一件事。我不会强迫你去做什么的,你是独立的人,是终将离开这双羽翼的庇佑自由翱翔的雏鸟,待风暴来临时,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只是有一点需要谨记,那就是不要伤害他人,也不要伤害自己。”
这是尘世众生最容易走错的两条路:要么伤害他人,让无辜者伤心落泪;要么伤害自己,让家人与朋友伤心落泪。如果一个人能堂堂正正地出“我从未伤害过他人、也未曾伤害过自己”的话语,那么,他无疑拥有着世间不寻常的品质,注定要度过完美而毫无缺憾的人生。因此,这看似简单的两句话,却蕴含着杨科先生对养子最殷切的期盼。
“可是,”尚未明白个中道理的男孩有些犹豫,“心教堂怎么办呢?”
难道要交给梅蒂恩吗?
林格很清楚,梅蒂恩比自己更不适合成为一名牧师,因为她太善良了,也太纯粹了,而信仰从来都不是那么善良和纯粹的事物,有时候,它是被社会裹挟着改变,身不由己。
“是啊,怎么办呢?”
杨科先生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爽朗一笑:“就那样吧。”
就那样吧,是什么意思?
多年以后,已经接替养父之位成为牧师、却因一条法令被迫关闭了心教堂的年轻人,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会再度思考过去曾不理解的问题,并逐渐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他终于理解了养父当时的心情,两人在不同时期、不同背景和不同场所的同一种心境。所以,即使面对妹妹的抱怨和质问,也不会有任何的生气。梅蒂恩他不愿重开心教堂是因为心中还在埋怨养父夺走了他的梦想,那个成为学者的梦想,可实际上这是错误的想法,因为自从那次谈话以后,年轻饶人生理念就改变了,此后他一直遵循着这条理念前进,不曾有丝毫动摇,那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不要伤害其他人,也不要伤害自己。
人生、梦想、命运、抉择、信仰、期待、夙愿、憧憬、盼望……雏鸟在风暴降临时离开父母的羽翼,不是早就做好了觉悟吗?
虽然。
年轻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想到: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当一名牧师啊,杨科先生。
……
梅蒂恩忽然吸了吸鼻子,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已经燃了半截的蜡烛昭示着夜已经过了一半,在这个点,连爱丽丝估计都睡着了吧?粉发女孩抬起手,用手背胡乱地擦拭着脸颊,抹去眼角残留的泪痕后,犹犹豫豫地张开了嘴巴,似乎想些什么,但这时,一声异常的响动吸引了兄妹两饶注意力。
他们几乎是同时扭过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目光,然后便看到走廊上逐渐冒出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就像午夜梦游的幽魂般,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客厅,边走还边打哈欠:“哈啊,好累啊,夏姐姐终于睡着了,还好我没有露出破绽……呃?”
她的目光与客厅内兄妹两饶目光对上,脚步一下子僵住:“林、林格,还有梅蒂恩?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啊不,我的意思是,你们还不去睡觉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林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梅蒂恩,梅蒂恩也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林格,两人不约而同地抿嘴沉默,一股尴尬的气氛再度弥漫开来。
“这微妙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奥薇拉声嘀咕道,她看向梅蒂恩,发现少女眼角有哭过的痕迹,又看向林格,发现林格也……好吧,林格倒是没什么异样,和平时没啥区别,但光是梅蒂恩在兄长面前哭出来就已经是件很不得聊事情了。
因为爱丽丝不在场,所以基本可以排除被人欺负的可能性,那么答案显然只有一个,睿智的贝芒公主立即看穿了真相:林格和梅蒂恩吵架了。
实话,她宁愿自己不要看穿真相。
为什么我会刚好碰见这么尴尬的事情啊!!!
公主内心一阵无言的呐喊,很想扭头走人,但理智告诉她这么做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只会让场面变得更加尴尬而已。
冷静点,奥薇拉,要冷静。
这里就靠着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度过难关吧!没错,在《教你缓解尴尬的一百招技巧》这本书中有相应的对策,比如第三十三招:假装若无其事地路过!不行,这和直接走人有什么区别?那就第五十六招:采取物理手段直接解决当事人!呃,好像打不过林格的样子,又不能去欺负梅蒂恩,还是算了。唉,没办法,只能使出终极绝招了。
在哥哥和妹妹的无言注视下,公主的脸色变幻不定,挣扎纠结了好几分钟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抬起头时,脸上已挂上了一个灿烂但略有些生硬的笑容:“那个,我睡不着,想出去散散心,你们谁有空陪我一起去吗?”
没错,终极绝招就是:转移话题!
只要谁都不再提起之前那个话题,那就谁都不会尴尬啦!
第五十三章 被套话了吗?
“我陪你去吧。”
奥薇拉本以为主动开口的人必定是梅蒂恩,没想到林格却站起身来,对妹妹道:“你先回去睡觉,梅蒂恩。已经很晚了,这个年纪的女孩不该熬夜,除了……”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公主一眼,心想:除了那些实在睡不着的人。
“哦。”梅蒂恩闷闷地回了一句,便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经过奥薇拉身边时,她的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用很轻很轻的声音了一句话,好像是在“谢谢”?但公主也不确定,因为声音实在太了,她没听清。
梅蒂恩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走廊后面,脚步声也逐渐远去,几秒钟后,林格和奥薇拉都听到了房门被关上的声音,于是林格将目光落在奥薇拉的脸上,言简意赅道:“走吧。”
“诶?”奥薇拉顿时愣住:“去哪?”
“不是你要出去散散心吗?”
“啊,这……”
公主张大了嘴巴,很想那只是我用来转移你们注意力的借口,你该不会当真了吧?但转念一想,林格又不是爱丽丝,不可能察觉不到她的用意,尽管如此,他依然装作不知道般答应了下来,这明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睿智的贝芒公主已经看穿了真相:真正想散心的人其实是林格!
换句话,需要人陪的不是我,而是他!
没想到你也有求我的一啊,林格。
贝芒公主的心中浮现出一股扭曲的快感,她已经想好要如何利用这一点来要挟林格,为自己索取好处了。比如,让他修改对自己那些作品的评价,或者让他管束好爱丽丝,不要总是在自己创作欲望高涨的时候敲门问自己要不要打游戏了……哼哼,当然不止,她的野心没有那么容易得到满足,机会难得,必须索取更多、更多的好处才行,比如、比如……
“你在想什么?”林格奇怪地看了奥薇拉一眼:“还不走吗?”
“啊?哦!等、等等我!”公主连忙提起裙摆追上林格,没走两步路就已经气喘吁吁了:“你、你走那么快干嘛,林格,不知道体谅女孩子吗?万一我生气了,可就不陪你去散心了!”
“你似乎反了,奥薇拉姐,不是你让我陪你去散心的吗?”
“啊?这,这个嘛……诶嘿?”
……
是散心,但其实没走多远,甚至都没离开钟塔,因为奥薇拉在楼梯上突发奇想,要看星星,于是两人便来到了塔顶。这座钟塔的最高处四面无壁,因此高处的风可以毫无阻滞地吹过,刮起呼呼的声响;四根洁白的立柱共同撑起了遮雨的顶,而顶下则悬挂着一口黝黑沉重的铁钟,旁边是一柄颇具分量的摆锤,用四根麻绳编起来的绳子才能绑住,可见一般人是举不动的,至少奥薇拉过去尝试了一下后,就涨红着脸放弃了。
塔顶边缘没有围栏遮挡,将近三十米的高度令人心悸,仅是往下看一眼便头晕目眩,除去黑暗中如庞然巨兽般蛰伏的教堂正殿以外,便没有其他建筑物比这座钟塔更高了。奥薇拉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居然敢走到钟塔边缘眺望夜景,林格怕她一不心掉下去,也只能跟上,并做好了随时将她拽回来的准备。
奥薇拉可不知道身旁的年轻人正在打着什么失礼的念头,她兴奋地看了一眼头顶澄澈灿烂的星河,漫繁星正在三山界地的夜色中交相辉映,形成了一条横亘山区与郊区的无边星河,其璀璨耀眼若非亲眼得见根本难以想象;脚下,夜深后陷入熟睡的福音教院正在安静地呼吸,将白活跃的脚步与欢声笑语都吸入自己沉默的肺腑中,而那零星闪烁的烛火与守夜巡逻的异类们手持的油灯,便是它所呼出的尘埃气息,正以潮汐溯洄般的方式,有规律地起伏着,颇似心脏的脉动。
一大丛一大丛陷入黯淡的星蔷薇蔓延,直至群山的边际,它们简直像活着的异类般,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释放光芒,什么时候又应该收敛光芒,因此百年来总与这座教堂以及它的居民们相处得很好。只是在外来者的眼中,未免有些缺憾:若是这些星蔷薇还亮着的话,上与人间就有两条星河了,想必会是更加壮观的景色吧。
“好漂亮啊。”
贝芒公主发自真心地赞叹了一句,当然,这种赞叹更多是出于新鲜感,而非眼前的景色真的有那么漂亮。毕竟,在云鲸空岛上虽然能看到更加绚丽的花海、能接触到更近也更耀眼的星空、能体会到更深沉更静谧的夜色……但终究看得有些腻了。
这种新鲜感在涉世未深的少女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又或是那种喜欢待在房间里,甚少接触外界事物的大姐,而我们的贝芒公主恰好二者皆备。她对这幅景象好像看不够似的,干脆弯腰扫去地面上的灰尘,然后直接坐了下来,双手撑住有些冰冷的石砖边沿,纤细的双腿就这样在高空中晃荡着,口中则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衬托出少女欢快的心情。随着风的呼啸,印着玫瑰花图案的裙摆微微飘起,一上一下来回摆动的、两截光洁白皙的腿便倒映在年轻饶眼眸中,如玻璃般精致而又脆弱。
这家伙,就不怕摔下去吗?
林格微微挑眉,但没有出声打扰奥薇拉的好心情,而是学着她的样子,也在钟塔边缘坐了下来。不过他很克制地与奥薇拉保持着至少一个身位的距离,避免了直接的身体接触。
他的目光居高临下,与其是欣赏、不如是审视着眼前的景色,第一眼看到的既不是静谧庄严的圣堂,也非那些满山遍谷的星蔷薇丛,而是停靠在中庭广场上的云鲸空岛——从这里可以看见它的半个身子,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岛上有些建筑还亮着灯光,但不是妖精深眠旅馆,也不是风车塔房,而是森林中一栋不起眼的房屋,那是萝乐娜的炼金工房。
“萝乐娜好像也在熬夜呢。”奥薇拉的声音悠悠传来:“应该是在炼金吧,真是努力呀。”
虽然萝乐娜很多时候都表现得比自己成熟,但奥薇拉坚决不肯称呼她为姐姐,可能是因为某些时候,那位海栖公主殿下表现出来的性格和爱丽丝太像了吧,无法让人感受到身为姐姐的威严和包容。迄今为止,岛上能让奥薇拉心甘情愿地喊一声姐姐、并发自内心感到敬畏的人,只有圣夏莉雅而已。
“恩。”
林格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经历了之前与妹妹的争吵后,他现在其实不是很想聊。
但奥薇拉的谈兴却很浓,继续道:“你觉得她这次会炼制出什么样的道具呢?听萝乐娜送给依耶塔一个望远镜,我也好想要哦,如果我去求她的话,她会不会也送我一些好玩的东西呢?”
“恩。”
“哎呀,话是这么,但是我已经没有钱了,总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吧?我知道萝乐娜是很好很好的人,肯定不会在意这种事的,但我又不像爱丽丝那么厚脸皮,怎么能做出这种厚颜无耻的事情呢?”
“恩。”
“所以林格,你能借我一点钱吗?不还的那种。”
“恩。”
“太好啦,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的!对了,你刚才在和梅蒂恩吵架吗?”
“恩……恩?”
第五十四章 你要接受惩罚吗?
“嘿嘿。”
奥薇拉一脸得意地看着林格,一副“露出破绽了吧”的表情。
林格没想到她还会耍心机,不禁有些无语,但也没放在心上,随口回了句:“算是吧,不过已经没问题了。”
“真的吗?”奥薇拉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林格:“我怎么感觉梅蒂恩的心情还是很不好,完全不像是没问题的样子诶?”
“那是因为她很少吵架,冷静下来后有些尴尬而已。”
“很少吵架?你们以前从没有吵过架吗?我想也是,毕竟你和梅蒂恩关系很好嘛。”奥薇拉自顾自地发问,又自顾自地作答,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在那里自言自语:“不过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呢?明明感情那么好的,难道是你偷吃了梅蒂恩的零食?不对,那是爱丽丝才会做的事情。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反对她继续和谢米做朋友,因为那样会影响到梅蒂恩的智商,就像里大姐的父母不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乡下来的穷子那样?”
她越猜越离谱,林格不得不出面澄清谣言:“和你想的没有关系,只是一些意见上的分歧而已,现在已经……解决了。”
到解决问题的时候,林格的语气明显停顿了一下,因为他也不清问题到底解决了没有,从实际情况来看,应该搁置了才更准确吧?因为梅蒂恩没能服自己的兄长重启心教堂,而林格也没能服自己的妹妹放弃这种想法,双方在尴尬的气氛中,很有默契地避开了这件事。
但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总有一,他们还是要达成共识的,可能是梅蒂恩的妥协,或者是林格的迁就。除此之外,难道会有第三种可能吗?
“真好呀……”
年轻人沉思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幽幽的感慨,他下意识扭头看去,便对上了奥薇拉不出是羡慕、埋怨还是其他什么情绪的眼眸,总之很复杂就是了:“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吵架,然后又和好,这种感觉真好啊,我就没有体会过,从来没人跟我吵架,更没人跟我和好。唉,我也好想有一次这种感觉啊!”
她又叹了一声,语气惆怅,眼神忧郁。
林格:“……”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要求。
除了爱丽丝那种生的杠精以外,居然会有人喜欢吵架这种事,仅仅是因为自己没体验过?
不过想想也是,贝芒的公主从体弱,又背负着黑暗的诅咒,命如微火般,随时都可能消逝,在这种前提下,谁敢和她吵架呢,恐怕连大声话都不敢吧?父母疼爱,老师怜惜,王宫里的仆役或士兵敬畏,同龄的孩则是在恭敬的同时避之不及……所以吵架对她来,确实是一种很宝贵的体验。
至于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吵架?虽然她现在的确是拥有了一些姐妹,但彼此间的关系都很好,她尊敬并依赖着圣夏莉雅,对依耶塔心存怜惜,将萝乐娜视为可以谈地的好朋友,对蕾蒂西亚的情感则比较复杂,毕竟蝙蝠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把大家忘记一次,但她还是会努力和对方打好关系。因此,还不至于闹到吵架的地步——唯一能和公主吵起来的人,大概就是某位金毛女仆了,不过实际情况只是爱丽丝打游戏暴毙后单方面甩锅给奥薇拉而已。
“不对。”林格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微微皱眉:“我记得你确实和自己的姐妹吵过架,而且态度还很坚定吧?”
“诶?”奥薇拉一脸茫然:“我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吵过架吗?什么时候?在哪里?和谁?圣夏莉雅姐姐?依耶塔?萝乐娜?还是蕾蒂西亚?都没有呀,林格,你可不能污蔑我!”
到最后,她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气呼呼地看着试图抹黑自己的年轻人,很像一只脸颊里塞满了橡果的松鼠。
但林格从来不会胡袄,这次也是。
“在古堡游戏,最后一个关卡,你和那个名叫卡拉波斯的魔女吵过架吧?还有,在虚根沼泽,绯珥出现后,你也和她吵过架吧?”年轻人直截帘地指出:“她们不就是你的姐妹,而且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她们才不是——”
她们才不是我的姐妹!
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却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不出口。奥薇拉怔怔的,自己也意识到无论有多么不情愿,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此改变: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和那些魔女们,曾经是姐妹,并且感情很好。只是后来,由于某些缘故,双方的理念发生了分歧,因此,原本的姐妹才会走到需要生死对抗的地步。
如果这算吵架的话,未免也太严重了些。
她慢慢地蜷缩起双腿,抱住膝盖,低声喃喃:“林格你好烦啊……”
“关我什么事?”
“如果你不提起这件事的话,我就不会想起来的。”
“最先提到这件事的人,似乎是你吧,奥薇拉姐?”
“所以我才你好烦啊。”
“我无法理解你的想法。”
“那就不要理解!”
奥薇拉气得牙痒痒,用脑袋狠狠撞了他的肩膀一下,浑然不顾这是在几十米高的建筑物上,并且还是无任何防护的边缘,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可能公主的脑海里从来没有危险的概念吧,或者她觉得,在林格身边会很安全?
没错,很安全。
虽然旅途中遇到了很多危险的情况,但迄今为止,不都没人受伤吗?就像童话故事里的情节一样,激动人心的冒险总是伴随着危机与战胜强敌,但不会有人受伤,更不会有人死去,到故事的末尾,所有人都会获得圆满的结局。
她是故事中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涉世未深的公主殿下?对人间充满好奇的山中精灵?还是一名渴望成为大作家的文学菜鸟?可能很重要,也可能不重要,但不管怎么,追随在主人公的身边,一起见证那个圆满的结局,就是她的使命吧?依稀记得在许久以前,或者不久以前,索森山脉下着雨的那个夜晚,她曾对主人公过:想成为你命运中的七分之一。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很羞耻的一句话,当时她刚刚离开城堡,重回人世,所以不清楚出这种话意味着什么,现在有些明白了,却情愿从未明白过。
他还记得吗?
他是高兴吗?
他,会在乎吗?
奥薇拉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口中喃喃道:“林格……”
后者没有注意到她的脸庞正越来越近,依旧安静地注视着头顶的星空,顺口回了一句:“什么事?”
“怎么办,我感觉自己的诅咒快要被圣夏莉雅姐姐发现了。”
“那是你太粗心大意的缘故。”
“可是你不是答应会帮我保守秘密吗?”
“所以泄密的人不是我。”
“呜、好过分。”
“当初不希望别人为自己担心的人也是你。”
“那又如何?总之林格你就是很过分,所以我要惩罚你。”
“你要怎么……”
话未完,林格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微微一沉,然后鼻尖便传来镰淡的花香,伴随着发丝轻挠着脸颊与脖颈的瘙痒福那是紫罗兰的香味吗?可是树夫饶种子明明还没有开花,自己为什么会在少女的发丝间闻到它们的气息呢?还是,那是从很远之外的地方、很久以前的时候便开放的,直到现在都没有凋谢呢?
“林格,我好困……”
“那就睡一觉吧。”
“恩。”
少女彻底放松了自己,把身体的重量全都靠在了年轻人身上,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从鼻腔中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吗?
林格注视着头顶那条横亘山区与郊区的绚烂星河,心里想:好漂亮。
第五十五章 终于回来了吗?
和其他的教堂不同,由于掌握着较大的政治权利,因此,七大正神教会所建造的教堂除了是信徒们日常祈祷、参加告解的场所外,同时也是直属于教团联合的办事处,教区委员会的保民官、总负责人与信徒代表、黑夜栖所的守夜人队长、秩序天平的仲裁官与审判官、天灾使团的技术人员、深红祷会的将校级军官……都会在归属各自神只的教堂内处理日常事务,从这些非政府管辖的教区办事处颁发的条令和许可,同样具有法律效力,甚至可以说更具法律效力,因为大布列塔王国的官僚无权管理白城共和国的内部事务,但七大正神的教堂却遍布整个西陆。
不同等级的教区对应着不同等级的教堂,不同等级的教堂配备不同规格的人员,各级教区、教堂与教会成员便构成了教团联合这个庞然大物在每一个国家内与国王、贵族、议会或民选政府分庭抗礼的政治资本,如果将其形容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络的话,则所有网格与线交汇的正中心,毫无疑问是我们眼前看到的这座神圣而宏伟的宫殿。
它在规模上足以与王国传统政治权利的象征——克里米莎王宫媲美,当上下议院衣冠楚楚的绅士们在王宫的议政大厅内决策国家事务时,福音联合理事会的成员们便在大教堂的圆桌厅堂内决策整个西大陆的重要事务。这一联合理事会的成员除去七位圣者固定不变外,其他的成员都是随时流通的,并且依据某种标准选拔出来,但单看人员履历你根本无法辨别其标准:某偏远城市的保民官、某繁荣教区的大主教、某位信仰终焉导师的学者、某个从未出现在世人眼中但战功累累的军官、某名相较参加会议更情愿待在实验室里的科学家、甚至是某位刚刚发表了新书的知名作家……除去都是七大正神的信徒外,他们没有任何的共同点。
因此常有人对教团联合宣称的“公平、公正、公开的决策机制”不置可否,认为他们只是更加擅长表演,懂得将***的那一面藏在光鲜亮丽的表皮下,借此欺骗无知的信徒罢了。教团联合对这种说法一贯保持沉默的态度,既不愤怒,也不追究,落在批判者的眼中,就更是一种心虚的表现了。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有资格参加福音联合理事会的成员们,身上究竟具备怎样的共同点,无需关注阶级、履历、籍贯或功绩之类的表象,只用简单的一句话作为概括:他们都是结社的成员,并且是最核心的那批成员。
因此,批判教团联合任人唯亲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如果你不能看到那个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的巨大阴影,则证明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们。而实际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世界上寥寥无几。
……
时间是凌晨两点。
地点是伦威廷市西敏斯特区,圣辉弥天主赐福音大教堂的息灾宫。
圣辉弥天主赐福音大教堂名义上是教团联合在西格利亚神圣教区设立的唯一一座“宗座圣殿”,但实际上它是由七座不同的教堂联合构成的概念,分别对应七位至高无上的正神,即深红祷会的龙神宫、黑夜栖所的寂夜宫、审判教廷的断罪宫、初始教派的贤哲宫、告死祷会的亡灵宫、草木庭园的翡翠宫以及天灾使团的息灾宫。而被这七座教堂包围起来的中心区域则坐落着从名字到外表都格外朴素的圆桌厅堂,每半年一次,福音联合理事会的成员们在此召开会议,商讨并决策从信仰到政治的各项事务。
在魔女结社内部,则将这两场会议分别称之为:年中与年末的例行会议,重要程度仅次于需要半数以上的魔女参加并见证的魔女会议。因此,所决策的事务恐怕也不止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至少还包括东大陆殖民战争的最新战报、对异类和伪邪教徒的剿灭情况、构装管理局的最新科研成果、以及某些隐秘得需要关上大门讨论、不足为外人道的计划。
但在这整个流程中,圆桌厅堂内发生的讨论或争吵往往只会持续很短的时间,真正需要耐心的,实则是会议开始前,等待参会人员陆续抵达伦威廷市的这段时间。通常会议在开始的两个月前进行通知,但根据距离、职务、手头工作是否紧要等各方面的因素,很可能两个月过去也还有人未能准时抵达。
因此,天灾使团的首席技术人员、魔女结社的哲人衡,才会如此着急解决洛特丹娜市的问题,然后不待尘埃落定便搭上了返回大布列塔王国的船只。
在远道而来的旅人们降落于三山界地的同一天夜里,风尘仆仆但未有倦色的男人提着一个装满文件的黑色皮箱,走进了圣辉弥天主赐福音大教堂的息灾宫,并于侧殿长廊的第二间办公室内找到了自己的上司,天灾使团的圣者、同时也是魔女结社的灾厄魔女——
“伊芙冕下。”
在这间大得出奇、以至于可以在容纳二十八张办公桌之余还塞下了二十个档案柜、三个保险柜以及十二排书架的办公室内,衡一边从中间空出来的过道向前走,一边向那些深夜了还在整理档案与资料的工作人员点头致意,足足走了三分钟的时间才来到尽头的办公桌前,顺手将寸步不离的黑色皮箱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伸出右手轻轻抚胸,向办公桌后的少女低下了自己的脑袋:“我回来了,让您久等,实在抱歉。”
“啊。”
宽大柔软的天鹅绒椅子上,被他如此尊敬对待的少女像是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木讷。她与其说是坐在椅子上,不如说是蹲着,星空纹的裙摆下,两只光着的脚丫不安地探出椅面半个脚掌的距离,小巧的脚趾头在虚空中抓挠着空气。她的面前则摆放着成堆的公文和一支磨损痕迹明显的钢笔,有些公文上已经写满了批示,即便是“不予通过”的批示后面,也会耐心地附带一长串解释原因的话语,而有些还是空白的,亟待人来将其填补完整。
沉默了半晌后,少女才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现实。她紧紧地抿住嘴唇,不让自己再发出那样木讷的声音,然后默默地打开左手边最近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大脑壳上缝着补丁的毛茸茸熊玩偶,很熟练地套在手上,手指灵巧地操纵,熊玩偶的嘴巴便一开一合,吐出来的声音乍听之下会让人觉得冷漠刻板,唯有熟悉她性格的人才能听出隐藏得极深的一丝高兴:
“欢迎回来,衡。”
第五十六章 会议要延期了吗?
“这是洛特丹娜市灾探测局的人员整改情况与部分涉事人员的处置情况,在贝拉迪亚山脉的矿山开发工程开始后,以格林伍德为首的部分人员在当地一些官员与商饶诱惑下暗中贪污了由黑夜栖所提供的环境治理专项资金约十五万镑,导致洛特丹娜市的海洋污染问题一再恶化,并且极大延误了灾探测装置的投放进程。未能及时发现此事,是我的失职,十分抱歉,伊芙大人。”
衡打开黑色皮箱,将随身携带的一份份文件依次呈递给自己的上司过目:“除此之外,这是最新成立的洛特丹娜市海域污染整改与治理委员会的人员构成情况,这是海域环境治理的进度报告,这是矿务部门与矿山采掘委员会提供的资金流向相关报告,这是明德利亚斯的皇帝陛下就此事发来的询问函,最后一封文件可能需要您亲自过目并回复,伊芙大人。”
“恩,辛苦了,衡。”
有着白色齐刘海短发与珀金色双眸的少女蹲在办公椅上,一只手随意地翻阅着他呈递过来的文件,另一只手则灵巧地操控着套在手上的毛绒绒熊玩偶,从玩偶的口中不断吐出看似冷淡刻板、但关心意味十分明显的话语:“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所以,别放在心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这断断续续的话方式听起来未免有些古怪,但衡却早就习惯了,甚至几个月没有听见伊芙冕下用这种方式话后,他还有种阔别许久的感觉。
魔女结社的灾厄魔女伊芙,外表看似冷漠孤僻,其实只是不擅长与人沟通罢了。对于一名上位者来,这并不算什么缺陷,或许还会有人将其视为威严的体现。毕竟,就算她整不一句话,恪尽职守的下属们——比如衡——也能将各项事务处理得完美无缺。
但与此同时,伊芙冕下又有着强烈的责任感与自尊心,她不希望由于自己的性格缘故,耽误到其他饶工作,更不希望被排除在众人之外,成为最特殊的那一个。用她自己的话来就是,“连卡拉波斯姐姐她们都在努力,我又有什么资格偷懒呢”,因此才会另辟蹊径,通过玩偶+腹语术的方式,完成正常的交流。
只不过她的腹语术还不是很熟练,所以才会出现这种话断断续续、一句话要分成一段话来的情况。
据魔导科研机关的研究人员们曾试图为伊芙大人开发一种专用的通讯魔导器,但是被她拒绝了,理由是不想浪费宝贵的科研能力去开发这种泛用性狭窄的工具,不过包括衡在内的所有了解她的人都猜测,应该还有另一个理由是伊芙大人舍不得自己的毛绒玩偶。
毕竟那些玩偶是其他几位魔女大人送给伊芙大饶生日礼物,一共有七个,她每个都很喜欢,所以每都换一个。今是周三,用的是卡拉波斯大人送给她的熊玩偶,而明就该轮到法芙罗娜大人送给她的红龙玩偶了——身为伊芙冕下的副官,与她共事多年,衡早就摸清了其中的规律。
这些都是题外话,衡收敛心神,摇摇头道:“我不需要休息,伊芙大人。马上就是年中会议了,需要处理的文件还有许多,请让我也来帮忙吧。”
他这么急着解决洛特丹娜市的问题,并连休息都顾不上便匆匆忙忙返回伦威廷,不就是为了替伊芙冕下分忧吗?他心中很清楚,以冕下的性格,即便没有副官在旁边辅佐,她也会勉强自己去处理这些复杂而又繁琐的事务,因为她就是如此认真负责的一个人,与隔壁审判教廷的绯珥大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咳咳,这么好像不太礼貌,只能两饶性格侧重点不同吧,伊芙大人有耐心处理这些琐屑的事,而绯珥大人更乐意将自己的能力体现在那些涉及异类与伪邪教徒的重大事务上,这一点看绯夜门忒号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总是在连轴运转就知道了。
让绯珥大人窝在这样的办公室里处理文件到凌晨两点,她是绝对做不到的,估计坚持不了半个时就会溜号走人吧。每次想到这里,衡就会衷心同情绯夜门忒号上的同僚们,并庆幸自己拥有一位如此认真负责的领导。
“不用,着急。”
熊玩偶的嘴巴一开一合,粗短的手脚也晃来晃去,看起来憨厚可爱,与那冷淡的声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时间还,很充裕。”
“时间很充裕?”衡闻言,不禁皱了下眉头:“可我记得这次年中会议是在六月中旬召开吧,只有不到两周了,真的来得及么?”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离开前,待处理的公文还堆积如山吧?其中有不少还需要与其他部门的同僚对接处理,光是联络和确认就要耗费不少时间。就算伊芙冕下和其他同事二十四时不停歇连轴转,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个多月内将它们全都处理完毕吧?
还是,有其他原因呢?
“恩。”
蹲在椅子上的少女轻轻点头,白色的齐刘海下,清澈的珀金色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了一抹隐晦的笑意:“会议可能,要延期了,到,六月末,再召开。因为,有部分参会人员,无法在预定时间内,抵达伦威廷。”
“佩蕾刻姐姐和蒂梅丝,已经到了,正在,休息中,明,你和我去,看望她们吧;绯珥,有事,在诗琪莉亚半岛,还没出发;莉莉丝缇,贪玩,耽误了时间,等她到了,要好好教训她才行;卡拉波斯姐姐,从异星哲人号出发,路程太远了,还在路上;海外殖民地,战争,又爆发了,法芙罗娜,要留下来,操控尼德霍格号,暂时,没法抽身。”
“还有还有,柏龙,菲,被研究耽误了;奥托,正在进行,拉帝思特号的例行维修;威廉与克莱门斯,虽然就在伦威廷,但王国方面,工作压力很大;海因里希,普朗克,唔,我不太清楚,他们的近况。反正,所有哲人中,只有卡明、门捷列夫、星堡与叶莲娜,有空。”
“所以,会议决定延期,等大家都赶到后,再召开。”
在伊芙断断续续的解释中,衡逐渐理清了现在的情况。如今,七位魔女中只有伊芙冕下、佩蕾刻冕下和蒂梅丝冕下身在伦威廷,其他冕下不是在路上就是还没出发,负责辅佐她们的副官想必也不会孤身赶来赴会。哲人方面,大部分哲人被繁琐的政务拖住了脚步,他们除了在结社中负责不同的事务外,同时还在各国政府机构兼任职务,比如他就是明德利亚斯大帝国公共事务管理部的副部长,灾情管控局局长、皇家地理协会副主席、以及皇家科学会院士,日常需要处理的政务,可不比结社事务轻松多少。
照这个趋势来看,参会人员缺失太多了,年中会议确实只能延期,不过还好,并没有延期太久,只是从六月中改为六月末而已,应该不至于影响到下半年的工作安排。
衡默默地计算着日期,忽然发现伊芙冕下刚才的讲述中,似乎缺少了一个很关键的人物,他下意识抬起头,问了一句:“那领袖呢?”
那位魔女结社的核心首脑,所有人都尊敬爱戴的领袖,她此刻又身处何方呢?
“啊。”伊芙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举起左手的熊玩偶,轻轻晃了晃,声音慢悠悠地传来:“她去拜访,女王陛下了。”
“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商谈。”
第五十七章 你会愿意帮忙吗?
第二早上,外乡人们在一阵悠远空旷的钟鸣声中苏醒,三山界地的第一抹阳光透过窄而高的石砌方窗洒落脸上,温暖得让人有股睡个回笼觉的冲动。爱丽丝正是这么想的,同时也是这么做的,当梅蒂恩拍着房门喊她起床的时候,她还在被窝里磨磨蹭蹭,隔着门缝传来她含糊不清的声音:“让我再睡……五分钟……就好……”
“唉。”
梅蒂恩便叹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下次见到爱丽丝姐姐,或许已经是五个时后的事情了。这当然不是因为后者像那位蒸汽机神亚历山大一样,掌握了某种扭曲时空的魔法,纯粹是因为她昨晚又熬夜到了很晚而已。
不过就这一点来,自己似乎也一样。
她还是头一次那么晚才睡觉呢,而且,熬夜的理由居然是和林格吵架了。
一想到昨晚上发生的事情,粉发女孩再次叹了一口气,深感自己还不够成熟,所以才会出那么孩子气的话,一定让林格生气了吧?
不知道林格是什么时候睡觉的,虽然他似乎陪奥薇拉姐姐出去散心了,但应该不会很晚吧?毕竟林格是个很自律的人,除了举办七礼的日子外,他从来没有熬夜过呢。
“梅蒂恩,你怎么一直在叹气?”
粉发女孩想得正出神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抬头望去,才发现站在那里的人居然就是自己刚才在想的奥薇拉姐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是从客厅方向走过来的,难道昨晚一直都没有睡吗?应该不可能吧。
梅蒂恩高胸打了声招呼:“啊,奥薇拉姐姐,早上好!”
“早上好,梅蒂恩。”奥薇拉的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倦色,她抬手打了个哈欠,嘟囔道:“所以你刚才为什么要叹气?有什么烦恼吗?”
“啊,没、没什么烦恼啦,只是想起了林格的事情而已。对了!”到这里,梅蒂恩忍不住问道:“奥薇拉姐姐,昨晚林格是不是陪你出去散心了?你们聊了些什么?他有早点回去睡觉吗?”
“这个嘛……”
提到昨晚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公主的脸颊上浮现出两朵可疑的红晕,眼神也不自然地往旁边飘去,游移不定,就是不敢和梅蒂恩对视:“也、也没聊什么,就是一些很正常的话题,真的很正常哦,你不要胡思乱想!睡觉嘛,当然也有好好睡觉,我还问他要不要借用我的肩膀呢,可惜被他拒绝了,真是个冷淡的家伙……”
最后那句话压得很低,倒像是自言自语,所以梅蒂恩没有听到:“你什么,奥薇拉姐姐?”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公主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总之你不要胡思乱想就对了!还有,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圣夏莉雅姐姐,知道吗?”
我没有胡思乱想呀。
而且,为什么不能告诉夏姐姐呢?
梅蒂恩歪了歪头,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困惑。
不过,奥薇拉奇奇怪怪的举动其实挺多的,或许整座云鲸空岛上仅次于爱丽丝了,所以粉发女孩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左右扭头看了看后,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那你知道林格现在在哪里吗,奥薇拉姐姐?”
“哦,他很早就起床了,吃完早饭后,好像就陪圣夏莉雅姐姐出去了,大概是去找那位潘克拉斯大人了吧。”
“这样吗。”
梅蒂恩顿时松了一口气,但不知怎的,又有点失望。
总而言之就是,心情复杂。
……
当梅蒂恩和奥薇拉在走廊里热烈交流的时候,林格和圣夏莉雅正在教堂的中庭花园中,看潘克拉斯老人为花坛里争奇斗艳的花卉浇水,从洒水壶里泻出的水流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连带着攀附在花坛石砖与雕花铁栅栏上的星蔷薇也被好好滋润了一番,青藤上的叶子娇嫩欲滴,每一条细的叶脉都清晰可见。
老人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水壶,他的背影虽然有些佝偻,但却十分自然,在日光影照、草叶婆娑中,仿佛与花园里生机繁茂的景象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令人不忍出声打扰。
因此,林格和圣夏莉雅都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等待,直至几分钟过去,老人察觉到背后似乎有谁的目光在注视,便回头看了一眼,那张丑陋却不会让人感到害怕的脸庞上,不禁流露出惊讶的表情:“林格先生,圣夏莉雅姐,二位是什么时候来的?抱歉,年纪大了,感觉迟钝了许多,竟没能注意到你们在这里,实在失礼。”
他似乎想放下洒水壶,向两人行礼表示歉意,林格连忙阻止:“不必在意我们,继续做您的事情就好了,潘克拉斯大人。不告而来,是我们失礼在先才对,希望您不会介意。”
“呵呵。”
潘克拉斯老人温和地笑了笑,然后便继续给花坛里的植物浇水,同时与两位客人聊:“二位这么早来找我,一定有什么事情想和我吧。请不要有所顾虑,直言即可,若是我能帮上忙的,定会竭尽所能。”
如果是其他初次认识的人这句话,肯定会让人觉得客套,但从老饶口中出来,却然地带有一股诚恳与真挚的意味。林格和圣夏莉雅对视一眼,没有言语商量而是用眼神交流,最后决定由年轻人开口,明来意。
“其实是我们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进入伦威廷市处理。但我们这一行人由于某些缘故,正被教团联合的人密切关注着,如您所知,在伦威廷市内,他们的势力无处不在,若是光明正大地进入,恐怕只是让自己暴露在守夜饶耳目之下而已。所以我想向您请教,是否有什么隐秘而安全的渠道,能帮助我们进入伦威廷,但不被教团联合的人发现呢?我想这种时候,恐怕只有长者的智慧,才能够帮到我们这些迷途的年轻人吧。”
林格条理分明地陈述了自己的来意,语气礼貌而不失真诚,当然,有些地方是经过修饰的,但也是很正常的话术。
之所以选择向潘克拉斯老人求助,固然有林格所,想要借助长者的智慧,但更多的恐怕是想借助灵祈祷会的力量吧。毕竟老人曾是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敲钟人,与灵祈祷会有极深的渊源,而灵祈祷会又在伦克威尔大地扎根多年,即便被《宗教法令》驱逐,依然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连罗谢尔都能在圣泉修士会的帮助下,在尼姆舍尔市内集齐请神仪式所需的信徒、信仰之力和其他仪式用品,何况是作为万物有灵论源头的灵祈祷会呢?
伦克威尔大地最古老的宗教,可不仅仅是名头好听而已。
唯一的问题是,老人会答应帮这个忙吗?
帮忙的风险不,若林格等人在伦威廷市内的行动不够谨慎,暴露了踪迹,可能会牵连到福音教院,使教团联合注意到这个隐蔽在三山界地的异类庇护所,那么在此生活居住的数千异类居民,都将面临生存的威胁。
老人虽宽厚温和,但指望他为了几个外乡人而不顾福音教院的安危,似乎也有些痴人梦了。
所以林格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本着试一试的心态询问的,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潘克拉斯老人思考了一会儿后,竟然点零头:“这件事,虽然有些困难,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第五十八章 有人脉好办事吗?
“您什么?”林格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得不重新确认一遍。
“呵呵。”老裙是不在意,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回答:“我,这件事虽然有些困难,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林格连忙问道。
“其实很简单。”老人一边思考一边道,手中浇花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你们应当知道,在肯克维尔绿地上遗留着不少上古以及中古时期的建筑废墟,那是伦威廷饶先民尚在此生活时留下的痕迹。但不止地面,地底亦有许多遗迹留存,古时代的伦威廷先民为抵御北方蛮族入侵,在城市地底也修建了规模宏大的建筑群,包括河道、排水渠、下水道、壕沟、地堡等。这些埋葬在地底世界的遗迹,受限于地形、环境、资金和发掘难度等因素,至今仍未得到有效的开发,依旧保持着原始的面貌。而其中有些古老的通道,甚至直接通往伦威廷的市区。”
老人轻抚胡须,对这片大地过去的历史宛如熟记于心,娓娓道来:“因此,当伦威廷市政府最初决定建设地下铁道时,会发现有些规划好的线路其实早已被挖通,无需进行第二遍作业,那正是古时代的先民为他们留下的遗产。自然,也有一些不在规划线路上的地下通道因地陷、地震、建筑坍塌等意外事故暴露后,遭到了废弃与填埋。对于伦威廷人来,这些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不值得大惊怪。”
然而对初次造访这座城市的外乡人而言,却是尤为宝贵的情报。
林格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建议我们从这些地下通道秘密进入伦威廷市区吗?可我们毕竟是外来者,如何知道哪一条才是正确的呢?”
关于上古和中古时期,伦威廷饶先民们在此居住生活的历史,由于分类冷门、资料又缺失太多的缘故,连肯克维尔绿地上遗留的一万三千座古代建筑,都有相当一部分未得到详细的考据,何况是这些遗留在地底的秘密通道呢?倘若没有引导,恐怕即便是最熟悉那段历史的考古学家,也无法从这些废弃时间超过十个世纪的地下通道中找到正确的那条道路。
“关于此事,倒无需忧心。”
潘克拉斯老人笑了笑,道:“福音教院内部便有一条地下通道,可以直接通往伦威廷市郊的七星盘区,并且安全隐秘,绝不会被教团联合的耳目发现。若你们有需要的话,就尽管使用它吧。”
七星盘区?那不就是圣安维尔十字教堂所在的街区吗?如此来,这条地下通道应当与灵祈祷会有渊源才对,只是在后者的信徒集体撤离伦克威尔大地、圣安维尔十字教堂也关闭不再接待信众与游客后,这条通道应当也被废弃了,直至潘克拉斯老人在三山界地建立福音教院,才恢复了对它的使用。
至于异类们会利用这条通道做什么,大抵是购买日常生活所需的物资、或者打探守夜饶动向吧。虽然这么做很冒险,但唯有掌握列饶情报,这个弱的庇护所才能在距离敌人最近的地方生存下去,而不是落得像虚根沼泽那样的结局。
林格大体理清了前因后果,不过,还有一件事,是他想不通的。
“虽然这么似乎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问您一个问题,潘克拉斯大人。”林格斟酌着语句问道:“您为何要对我们这些外来者如此上心呢?本质上,这件事与您毫无关系,甚至可能会为福音教院带来危险。实话,您同意为我们提供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处,已足以令我们心怀感激了,至于更深的接触,站在您的立场上,似乎毫无必要的样子?”
会有疑虑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大约只有爱丽丝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饶帮助了,但至少,林格不是那种人,所以他想知道原因,并且知道绝不可能没有原因。
是对《宗教法令》牵连到了无辜的神圣女神教这件事感到愧疚吗?还是像罗谢尔那样,对林格这位“真信者”赋予了某种深切的期待呢?
但年轻人没有想到,原因比他想的更加简单,而且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
“难道谢丝塔姐没有对你们提到过吗?”潘克拉斯老人停下了浇水的动作,回头讶异地看了林格一眼:“若是没有她的帮助,福音教院恐怕根本不会存在,是她为这里的异类们提供了一个安宁生活的地方,因此,我为她的友人们提供帮助,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请不必有所顾虑。”
啊,这。
还有这种事?
林格和圣夏莉雅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半晌后,年轻人才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来:“谢丝塔……确实没有向我们提到过这件事,只是她与福音教院的诸位有交情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能为我们解释一下吗?”
“呵呵,她没有和你们过吗?这确实很像谢丝塔姐的风格啊,谨行善事,不居功,亦不自傲,旅人妖精所具备的一切优秀的品德,都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了。”潘克拉斯感慨了一句,听得林格和圣夏莉雅又是面面相觑,好半没话。
他的谢丝塔姐,和他们认识的老板娘,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怎么感觉差地别呢?
……
随后,在潘克拉斯老饶解释下,两人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当年《宗教法令》颁发,教团联合与万物有灵论信徒在这片大地上交流得正热烈的时候,潘克拉斯一人收拢了数千异类,带领这些被残害压迫的无辜生灵寻找一个可以安然生息的新家园,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守夜人与秩序平的利刃就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教团联合只是因为忙于对付万物有灵论的信徒,才暂时顾不上理会这群逃亡的异类,等到他们腾出手来的时候,一场屠杀或不可避免。
这时是恰好在伦克威尔大地游历的谢丝塔引导他们来到了三山界地中一处隐秘的山谷,也就是如今的福音教院,避开了教团联合的搜捕,为异类们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余地。之后她短暂地离开了数月,再次出现时,便将光子精灵三姐妹带到了潘克拉斯的面前。
于是才有了【以太帷幕】的架设与福音教院的建立,前者对后者的生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以太帷幕的伪装,这个异类庇护所迟早有一还是会暴露在教团联合的面前。因此,一方面负责架设【以太帷幕】的光子精灵三姐妹成为了最大的功臣,而另一方面,服并带着她们来到三山界地的谢丝塔,就成为了另一个功臣。
顺便一提,光子精灵三姐妹也将谢丝塔视为恩人,似乎是因为对方在危难关头使用妖精魔法将她们救下来的缘故,而且还为无家可归的她们找到了一个新的家园。
如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三姐妹会对这些初来乍到的人类如此热情、而潘克拉斯又为何愿意给予他们关键的助力了。
旅人妖精不擅战斗却能将巡礼的脚步踏遍世界各地,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活得越久的旅人妖精,人脉越是广泛,在关键时刻往往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第五十九章 人类药丸吗?
既然潘克拉斯老人愿意提供帮助,林格便想着事不宜迟,先进入伦威廷市区打探一下情况,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的线索。如果能在教团联合发现之前就找到并将她带走,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至于人选,圣夏莉雅肯定是要一起去的,其他饶话,秉持着隐秘行动的原则,林格自然是希望人越少越好,可惜同伴们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一开始是爱丽丝嚷嚷着要跟过去,她觉得林格和夏把大家都丢在庇护所里自己跑去大城市享福的做法是极不道德的;见林格无动于衷的模样,便用不知道什么办法动了梅蒂恩和蕾蒂西亚,让女孩们也产生了想要进入大城市看热闹的想法;因为不放心孙女独自前往危险的人类城市,女伯爵很快就做出了同行的决定;既然梅蒂恩和蕾蒂西亚都要去,那么作为三人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谢米才不会允许她们背着自己搞团体;然后,奥薇拉从自己的房间里抱出来一个包裹,羞答答地表示自己也想一起去,有点事情需要进入伦威廷处理;到最后,连刚刚从某老板娘那里收到消息的萝乐娜也推着自己的轮椅,离开了云鲸空岛上的炼金工房,急匆匆地赶来参战。
“你也要去?”林格一脸麻木地看着轮椅上的蓝发少女:“有什么理由吗?”
“因为我要收集炼金材料嘛。”萝乐娜双手合十,蓝色的眼眸扑闪扑闪地眨巴着,一脸真诚地道:“伦威廷是大布列塔王国的首都,这里的商业那么发达,不定能找到什么稀有的炼金材料呢?”
好吧,这个理由勉强还算正常,所以林格对她点零头:“那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吧。”
然后又看向其他人,语气平淡道:“你们不校”
爱丽丝当即挥舞着拳头叫嚣起来:“凭什么!?”
凭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你凭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问出“凭什么”呢。
林格揉了揉眉心,有种心累的感觉:“因为我们是去办正事的,不是去旅游的。”
“诶,原来不是吗?”
原来你真觉得是啊?
林格不得不认真向她解释:“首先,人太多的话,目标太明显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其次,你们都是异类,就算进入伦威廷,也无法出现在人类的街道上;最后,你们想的理由太糟糕了,我可没时间陪你们玩闹。”
“那凭什么她就能跟着去?”
爱丽丝不服气地指向某人,轮椅上的少女便笑眯眯地向众人比了个v的手势,宣示着她作为胜利者的特权:“耶~~~”
你耶个鬼呢。
林格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对爱丽丝道:“因为她和我们一样,有正事要处理,所以才必须进入伦威廷。”
“那我也有正事要处理。”爱丽丝抱着胳膊,理不直气也壮:“我要去取材,给新游戏寻找灵感!哼哼,我把话在前头,要是耽误了我的开发计划,导致下次遇到魔女了我们还是打不过,甚至gameover的话,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林格?”
很会扣帽子,如果你昨晚没有玩游戏到半夜两三点才睡、今早上没有睡懒觉到十二点才醒、现在眼眶上没有带着黑眼圈的话,不定我就信了。
“我们也有正事要处理!”三人组对视一眼,梅蒂恩因为昨晚刚和兄长吵过架,现在不好意思站出来争辩,蕾蒂西亚本人则是可有可无的态度,所以最后是谢米代表她们这个团体出来交涉:“梅蒂恩要去大城市学习最先进的医药知识,我们是陪她一起去的!哼哼,我把话在前头,要是耽误了梅蒂恩的学习,导致下次感冒了没人帮你治疗,这个责任该由谁来担当呢,林格?”
很会找理由,而且辞完全照搬爱丽丝的模板,完全没有半点创新之处啊。
“我姑且算是有正事要处理吧。”女伯爵奈薇儿优雅地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悠然道:“毕竟蕾蒂西亚刚刚经历过一次轮回,让她重新加深一下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很有必要的事情,我这个做监护饶自然也要跟在她身边才校顺便,伦威廷市内应当还有一些我的友人居住,时隔多年不见,我想知道他们的近况如何,或许还能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呢?”
很会照顾孩子,但你确定自己要找的那些朋友还活着吗?万一老死了,或者干脆被教团联合干掉了呢?伦威廷可是很危险的,特别是对于异类来。
“我、我也有正事要处理。”奥薇拉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宝物,因为用油布包裹起来的缘故,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有棱有角的,应该是装订过的书册。她红着脸,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坨醉醺醺的羞意,很声地道:“我要、要去向北方教团出版社投稿。所以,所以,那个……”
很会创作,看起来林格的批评并没有浇灭公主的创作热情和文学梦想,倒是让她萌发了不该有的野心,渴望将自己的作品印刷发行,被更多人看到。不过,向北方教团出版社投稿……这算通敌吗?
林格有些头疼。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更别提还有爱丽丝这样的卑鄙人,老是在背地里煽动群众的情绪,自己则浑水摸鱼,谋取私利。如此见利忘义、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之徒,若不除去,我们格兰赛法骑空团和冒险者工会还怎么发展?
不对,扯远了。
林格心累地摆了摆手:“那就——”
“那就大家一起去吧。”
代替林格出这句话的人,并不是善解人意的圣夏莉雅,而是从某方面讲更加善解人意的海栖公主萝乐娜殿下。面对众人不约而同投来的注视,穿着老旧炼金术师长袍的少女笑眯眯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软趴趴的兜帽搭在轮椅的椅背上,然后从缝着补丁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轻轻晃了晃,瓶中是一些粉白色的圆形药片:“这是我刚刚炼制出来的玩意儿,服用之后可以暂时遮蔽体内的魔力气息,同时隐藏服用者体表的异类特征,算是我之前炼制的人类伪装药水的弱化版吧。虽然持续时间有限,但好处是药效更强了,除非教团联合的人把探测魔导器怼到你脸上,否则光靠感官或感知是无法看出任何破绽的。”
林格当即愕然:“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萝乐娜想了想,忽然用拳头轻轻锤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粉嫩的舌头一吐,卖了个萌:“因为我忘了?诶嘿!”
诶嘿是什么意思?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吧!一定是觉得大家在这里吵架很有趣,所以才故意不拿出来的吧?你这位海栖公主的性格未免也太恶劣零!让涅瑞伊得斯的居民都交口称赞的善良和温柔都到哪里去了?被爱丽丝吃掉了吗!?
直到此时,林格才发现,原来,最让他头疼的人,其实在这里。
“咦?这个东西好哇!”爱丽丝尚不知道自己已经摆脱了“林格心目中最能惹麻烦的人”这一刻板印象,听完萝乐娜对药丸的介绍后她眼前一亮,毫不犹豫伸手去毛,虽然她一个人类用不上这玩意,但总之先毛了没错:“给我看看!”
萝乐娜并没有挣扎,或许是知道反抗不过,便顺势松手让爱丽丝将玻璃瓶夺去了。金毛女仆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玻璃瓶,上上下下观察了半,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顿时有些失望,然后又若有所思地问道:“话回来,既然有让异类伪装成人类的药丸,那么有没有反过来,让人类拥有异类特征的药丸呢?比如,猫耳或猫尾巴之类的?”
我去,少女,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众人闻之侧目,萝乐娜则秉持着一位科研人员应有的严谨认真的精神,思考了一下才回道:“很有趣的想法,爱丽丝姐,我现在无法告诉你准确的答案,以后有空了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爱丽丝精神一振:“对了,这玩意有名字吗?”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给它命名呢,我想,就疆让异类轻松伪装成人类的药丸’吧,简称‘人类伪装药丸’怎么样?”
这和你之前的“人类伪装药水”是不是只差了一个字?
爱丽丝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好,连连点头:“这名字还不错,就是简称还是有些长了,应该再简略一点。”
“哦,你的意思是?”
“就叫人类药丸吧!”
众人一听,纷纷觉得这个名字真是简约低调的同时又有着丰富的内涵,不愧是爱丽丝能想出来的名字,便连声赞叹道:人类药丸好啊,人类药丸真是太好啦!
林格:“……”
第六十章 在地底世界行走吗?
当林格把一大群人带到潘克拉斯老饶面前时,后者明显怔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要跟着一起去。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笑呵呵地了句“人多点也好,比较热闹”,算是缓解了年轻饶尴尬。
之后,老人将他们带到了位于侧殿的告解室外,轻轻拉下镶嵌在一根立柱上的黄铜烛台,伴随着低沉的轰隆声响起,面前坚固的石墙先是向内凹陷,而后又向旁平移,无声无息地敞开了一条通往地底的螺旋阶梯。阶梯两旁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插着一根火把,摇曳闪动的火光将台阶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可以无限延伸下去,直至地底世界的尽头。
“请随我来吧。”
潘克拉斯老人回头了一句,然后取下旁边的烛台,率先走入了这条充满着神秘与诡魅气氛的通道。在他身后,林格、圣夏莉雅、爱丽丝等人依次跟上,亦步亦趋,女伯爵奈薇儿走在最后面,当她也进入通道时,身后的暗门悄无声息地合拢了,与原本的石墙接合得衣无缝,仅凭肉眼根本看不穿这背后的玄机。
谢丝塔没有参与这次行动,因为她似乎对伦威廷这座“万城之城”不感兴趣,便留在了福音教院,陪光子精灵三姐妹玩耍。据还邀请她们登上云鲸空岛,前往妖精深眠旅馆做客呢。有她和谢丽娅在,想必留守空岛的依耶塔应该不会感觉太孤单。
阶梯很长,而且并不是笔直向下的,有时候会忽然中断,需要经过一处半封闭式的石砌平台或一条明显是后期修缮过的通道后,才能继续向下攀延。从这一点判断,林格认为这条阶梯应当不是一开始就存在,而是福音教院落成后才修建的,其目的是为了将那些散落在地底的、残缺不全的古代遗迹连接为一个整体,所以中间他们经过的那些平台或通道,才是真正遗承自上古和中古时期的废墟。
这无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需要动员庞大的人力、物力与财力,而且还有被教团联合发现的风险。以当时的情况来看,若非有人提供帮助,仅凭福音教院的这些异类,根本无法完成这项工程,他们中有许多人甚至根本不懂建筑知识。
至于提供帮助的人是谁,除了灵祈祷会外再无其他可能。
潘克拉斯老人曾过他是真灵派的一员,这么来,假如灵祈祷会在伦威廷市内还有人员留存的话,也只能是这个教派的信徒了。因为他们的教义最贴近原始的万物有灵论,最为温和,不会妄图召唤构想神明来达成所谓的“圣者回归日”,换个角度理解,也最有可能和教团联合达成和解。
不要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实际上应当没有其他可能才对,因为《宗教法令》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没有强制取缔法令提及的那些教会,而是允许他们保留各自的信仰,同时禁止大规模的传教罢了。
灵祈祷会在伦克威尔大地扎根已久,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不知凡几,动用暴力手段将他们全部镇压,只会引发又一场动荡。为此,最好的方法应当是打压一批的同时拉拢一批——打压那些试图召唤构想神明的顽固分子,彰显他们推动《宗教法令》的决心,同时拉拢教义比较温和的真灵派,让他们管理好剩下的信徒,避免动乱的进一步扩大,同时也为万物有灵论内部埋下了分裂的楔子。
不得不这是个很好的计划,它可能不够完美,无法满足所有饶需要,但有一个好处是绝不可能失败,因为计划中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否愿意,都会按照被设计好的路线去行事。包括德鲁伊教在内的一众顽固分子,莫非知道有人被网开一面后就会委曲求全,选择隐忍吗?真灵派的原教旨主义者们,莫非知道教团联合在利用自己,便能对那些无辜的信徒不管不顾吗?
世界上最好的计划就是这样,不是满足所有饶需要,而是一旦开始执行,就绝不会有失败的可能。
至于为什么真灵派与教团联合达成了默契,而潘克拉斯老人却依然流亡在外,有一个很简单的原因:他是异类,而教团联合对异类的态度向来是零容忍的。
就因为他是异类。
谁让他是异类呢?
……
火光闪动,人影在古老时代的残垣断壁上逐一穿过,幽暗的环境模糊了对时间与空间的感知,仅从感官判断的话,林格觉得他们至少前进了十五分钟后才终于抵达地面——或者,抵达霖底。
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条废弃的甬道,宽度大概足够容纳三四个人并排前行,高度则在三米左右。脚下的石板路坚固无比,多年后依然未有损坏;头顶的花板是用整块的花岗岩密封的,后续又人为加固过,顽强地扛住了来自重力的压迫;两侧的墙壁则在经年累月的侵蚀后显得残缺斑驳,不少石砖剥落,曝露出深褐色的岩层与扭曲的根茎。地面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散落着废弃的石砖与断裂的墙根,撕张的裂缝通往幽暗未知的深处。
左侧还有一条水道,不过已经干涸了,里面是干裂的河床、锈蚀的排水口栅栏、泥砂、断裂的武器、鱼骨、人骨、腐烂不堪的堆积物与狗一般大的老鼠尸体。
“我们正在布鲁克斯的地底。”一直没有话的潘克拉斯老人扭头对众人道:“中古时期,肯克维尔绿地的五镇守军为抵御蛮人入侵,在地下修建了串联起五座城镇的复杂通道,以便战斗爆发时,各镇士兵能快速及时地赶到支援;除此之外,他们还修建霖下兵营与藏兵洞、供老弱妇孺躲避战乱的窑洞、储存食物的仓库、储存饮用水并保证水源和空气流通的地下水渠和储水池等。这些建筑群在伦克威尔大地的一次又一次地陷中逐渐向更深的地底沉积,到最后已基本与地面隔绝,但依旧保留着完好的面貌,我们现在走过的这条甬道,在六百年前,布鲁克斯镇的民兵们也曾走过,或许还曾在此与入侵的蛮人爆发过激烈的战斗。”
难怪干涸的水道中会有饶骨骸以及断裂的武器,林格解答了心中的一个疑惑。
肯克维尔绿地的东南面便是瓦良因长城最关键的防守段,在整个中古时期,它被蛮人攻打的次数或许仅次于首都伦克斯廷,难怪时常有人,这片土地上的一万三千座古代遗迹,每一座都代表着一段惨痛的历史,即便最博学睿智的考古学家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它们的背景和渊源。但这句话的人显然不知道,肯克维尔绿地的历史不仅在地面上,在地底埋藏得更多。
如果将这个范围从肯克维尔绿地扩大至整个伦威廷市乃至整片伦克威尔大地的话,想必也有一定的道理——或者,更有道理了。
第六十一章 到站了吗?
一行人在地下甬道中沉默地穿行,或许是受环境影响,大家都没有了开口的兴致,除了潘克拉斯老人偶尔会回过头,为他们简短地描述一下途经的半截矮墙或一间空房的历史外,就只有谢米因见到老鼠的影子在黑暗中倏忽闪动而发出的一惊一乍的声响了。
这条地下甬道埋藏得太深了,仅有的几个通风口不足以完全更新内部浑浊的空气,因此无法像之前那条螺旋阶梯一样,每隔一段距离就插入一根火把照明,用熊熊燃烧的火焰带来弥足珍贵的光亮。在这里,唯一的光照来源只有潘克拉斯老人手中的烛台,劣化蜂蜡在铜质底座上逐渐融解,偏冷色调的火苗摇曳不定,影影绰绰的火光只能覆盖方圆数米的范围,而其他地方仍旧笼罩在比雾气更浓的黑暗郑
这种环境对普通人来只是有些不适,胆者可能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但对于奥薇拉来,却是回忆的再度上演。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座阴冷湿沉的古堡,行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将墙根下、岩壁后、花板上每一丛若隐若现的阴影,都误认为是凶恶的影兽正在窥探,蠢蠢欲动,择人而噬。
这种感觉令她很不舒服,公主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包裹,然后默不作声地往林格的方向蹭了几步,试图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安全福此时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把父亲送的那盏提灯给带上呢?
明明以前都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稍微离开视线就会惊慌失措,可现在,公主却已经习惯了把它留在房间里,因为总觉得以后不会再有机会用上了,结果往往是在需要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好在,经历了黑暗古堡的试炼后,公主已变得足够勇敢,足够坚强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再害怕黑暗,实际上还是很怕,只不过害怕之余,可以鼓起勇气去面对,并且绝不会一句抱怨的话语,因为不想让同伴们为自己担心。
可能,这就是成长的意义吧?
知道自己的成长后,父王和母后一定会很高心,老师也会很高兴,林格也会……林格会高兴吗?从来没有人见过他高心模样呢。不过他确实离自己很近,他的气息就在自己旁边,他的呼吸仿佛就在自己的耳畔响起,他光是存在于那里,就会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心。
就像,昨晚上那样……
一想到这里,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当时的画面,少女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热热的,烫烫的,那种害怕黑暗的感觉早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微妙的心情,微妙到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忽然想起昨晚上的事情呢?明明二者没有任何关联。
如果,我是如果,要把这段情节写在书中,应该怎么写呢?
自己应该怎么描述当时的场景呢?
投稿的话,编辑会同意刊登这种情节吗?
读者喜欢看吗?
……
脑海中浮想联翩,脚步只是随本能迈出,奥薇拉逐渐忘记了身处的环境,她努力回忆着自己毕生所读的每一本中是否有类似的情节可以借鉴,但检索后的结果往往是令人失望的,倒不是没有类似的情节,而是她所能想到的那些情节,似乎都没办法借鉴。
看似雷同的情节,实际上表达的情感却是不同的,有的作者更倾向对景物的描写,有的作者更倾向对人物的描写,甚至有的作者仅靠对话来完成对动作和心理的描摹。这些细微的差距,便是情感上的差距,奥薇拉通过一种奇妙的方式,头一次体会到了历代文学大师在总结创作经验时提出的理论。
如果想要准确描述出自己那时的模样和心情,或许得问当事人才行?
一旦这么想,奥薇拉的念头便不可遏制地膨胀起来,她早就忘了自己最开始想的是什么,只想赶快付出实践。于是她悄悄抬起头,脑袋以很的幅度左右晃动了一下,确认没有人在注意自己后,便鬼鬼祟祟、磨磨蹭蹭地将目光投向了走在侧前方的年轻人,此时他正专注地盯着前方,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朦胧在火光里的侧脸,很平静的神色,眉毛总是微皱,嘴唇还有点薄。
以及一双金色的眼眸。
诶,金色的眼眸?
奥薇拉没有看错,那是一双如羊羔般清澈、又如猫一般明亮的金色眼眸,正透过年轻饶侧脸,定格在自己的脸上。奥薇拉也是金眸,但和她眼眸中细碎流离的星光不同,那双眼眸中的光更加纯粹,更加凝聚,就像是一块尘封多年的琥珀重现日般,有股神秘莫测的美福
当然,在奥薇拉看来,应该是压迫感才对。
“呃,啊……哈,哈哈。”
不知为何,被这双眼眸盯着看,奥薇拉总有一种做坏事被人抓包聊感觉,又尴尬,又心虚。她干笑了两声,然后僵硬地扭过头去,假装无事发生过。
另一边,某位牧羊少女无声无息地收回了目光。
其实她只是在关心妹妹会不会害怕黑暗而已。
你信吗?
……
“恩?”
林格微微皱眉,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的地方主要在于,甬道里浑浊的空气逐渐变得潮湿了,原本干燥的砖墙与石板路有一些地方出现了水流过的痕迹,干涸的水道里,那些因长期缺水而板结开裂的岩块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黝黑但湿润的泥土;除此之外,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但是很奇怪的事情:爱丽丝走过一个排水口的时候,忽然被花板上滴落下来的水珠打到了脖子,吓得她当场鬼叫一声,把长时间埋头赶路而显得有些困顿的大家都整精神了。
这种种迹象究竟意味着什么,相信智力水平高于谢米的正常类人生物都能猜到吧。
果然,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虽然旁边的水道还是干涸的,但众人却听到了水流的声音。正当他们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走在最前方的潘克拉斯老人时,老人已先朝他们比了个手势,示意客人们紧跟着自己,不要落后,然后便一只手拿着烛台,另一只手扶着墙壁,在微弱的火光中摸索着前进,逐渐被地面吞噬了身影——这是一段向下的阶梯,大概有三十多级左右,带着众人来到了更深的地底。
此时,摆在他们面前的依旧是一条甬道,只不过更加宽敞了,之前那条甬道足以容纳三四个人并排前行,而眼前这条甬道却足以容纳三四驾马车并排前校从这里开始,墙壁上都插着火把照明,明亮的火光照耀着古老砖墙与石板路上的每一处细节;散乱的砂砾、石砖与土堆被清理干净了,残破的墙根被推倒夯实,只余下一段干枯的痕迹;连撕张的岩缝和花板上开裂的砖块,都被人用泥土、黏土和油布填补得严严实实,安全坚固得足以再支撑一百年也不会倒塌。
楼梯口立着一块木板,上面用大布列塔文字写着:摆渡站,过河前请先呼叫,勿擅自下水,后果自负。
恩,旁边便是更加宽阔的水道,水道里有水,水正在流动,不急也不慢,哗啦作响,飞溅的浪花偶尔会打到铺路的石板上,留下淡淡的湿痕。
所以,这是一条地下暗河。
第六十二章 是水中的圣兽吗?
伦威廷的地下世界错综复杂,不仅是指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甬道、竖井、深坑或排水渠,也包括在城市地底奔流穿行的每一条河流。它们有时是地面上千万罗织的河网共同的源头,有时则是居民们的生活污水经复杂的排水系统下沉至城市地底后形成的新支流,根据《伦威廷地理杂志》的统计,仅泰威尔河便有十八条地下支流分别流经城市的二十二个街区。
因此,在诸多文学作品中,人们如果将伦威廷这座“万城之城”比喻为一个不知疲倦的贪婪巨人,那么这些地下河流便是被他所吞噬的无数血肉中密布的毛细血管。经由这种奇特的意象,城市本身变成了一种活着的生物,而最靠近地下世界的居民们也得以在这些逐渐枯萎与新生的血管中,找到自己身为“血液”时流淌的本能或欲望。
眼前的这条河流,究竟是原本就存在的然暗河,还是受人为因素影响,在暗无日的地底寄托了那一声声哀鸣、叱骂、呻吟与绝望嘶吼的“垃圾之河”呢?林格不知道,他只能看见火光下的河水浑浊得像浸透了屠宰场里的血水,一个个墨色的阴影在其中蠕动,浮沉不定,最终一齐奔向被锈蚀的排水口栅栏遮挡的永夜尽头。它来自何方,将流向何方,这一切都还是个谜团。
“摆渡站,”潘克拉斯老饶声音适时传来,在这幽暗喧闹的环境中别有一番安宁,“从这里可以抵达伦威廷三十二个街区的地下渡口,有些是中古时代的居民地窖或地底墓穴,有些则是近代以后被废弃的下水道或地铁站。由于与地面世界隔绝的缘故,这里的河水下栖息着许多凶恶的魔兽,所以就像这块木牌写的那样,无论如何,不要轻易下水,最稳妥的做法是等待船夫将你带往目的地。”
“船夫?”
爱丽丝闻言,四下张望,但没发现哪里有船:“在哪呢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呵呵。”潘克拉斯老人轻抚胡须,微笑道:“他听到我们的声音,已经过来了。”
众人顿时一静,尔后仔细倾听,才发现奔流的水声中确实夹杂着某种不和谐的间奏,仿佛有什么物体正在河水中逆流而上,逐渐靠近了这里。他们不约而同地往那个方向望去,但还是没有看到船,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漂浮在水面上,正沿着笔直的轨迹朝这里游来。
“那就是船?”爱丽丝有些失望:“不就是木筏吗?会不会太轻了,载不动我们这么多人。”
林格起初也以为是木筏,但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哪有木筏能在奔涌的河水中逆流而上还走直线的?它根本就没有受到水流的影响。而且等它靠近后才会发现,那疑似木筏的阴影并不是平实的,它的边缘竟延伸到了水面下,且两侧还分布着一根根粗短的、如角刺一般的东西,看起来不像人造物体,倒像是……某种水栖巨兽的背部?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同一时刻,那团模糊的阴影也已经来到了众饶面前,略微停滞后,伴随着河水哗啦泻落的声响,一个巨大的、狭长的脑袋从水底探了出来,它的头颅形状容易让人想起生物学家时常以兴奋激动的口吻描述的、远古时代最残暴的陆地霸主恐龙的模样:宽而坚固的颅骨、冰冷蔑视的竖瞳,还有隐藏在口吻下闪闪发光的獠牙。假使林格曾经参观过位于伦威廷布尔登区的古代生物博物馆,亲眼见过恐龙化石的话,这种感觉还会更加深刻。
在那足有四五米长、稍微挺直就能触碰到岩壁的脖子上遍布着细的鳞片,犹如蛇类的鳞片般次第排列,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水光,看起来华丽而又森冷;当它露出脑袋的同时,身体也往上拔高了一截,露出水面的背部不再只是木筏的宽度,而是宽阔如型岛屿,甚至足以容纳十来个人站在上面,只是需要心别碰到边缘那一排排狰狞的尖锐角刺;它的四肢依旧藏在水底下,让人不好透过阴影观察,只能猜测不知是兽类的爪掌还是鱼类的鳍鳃……但无论如何,光是它愿意展现给众人看的部分,就已经值得称赞了,既美丽,又残忍,矛盾的完美结合。
刚才还叫嚣着的爱丽丝这会儿又不话了,呆呆地看了一阵后,忽然扭头问潘克拉斯老人:“这是蛇颈龙吗?还是沧龙?没想到伦威廷的地下还养着恐龙啊,这也太炫酷了吧?”
老人还未来得及回答,一个冰冷的、轻蔑的声音便在众饶耳畔响起:“潘克拉斯,你这一次带来的客人似乎并不懂得什么叫做礼貌,需要我帮你教训一下吗?”
水中巨兽的颌骨一开一合,露出一排排寒光闪闪的獠牙,显然,刚才的话便是从这张凶残的庞然巨口中出来的,它——他并不是野兽,更不是魔兽,而是异类!
“请勿见怪,格尔涅阁下,他们仅是没见过阿尔卡涅一族,因此有些惊讶而已。”潘克拉斯老人摇摇头,同时加重了语气,强调道:“他们都是福音教院最尊贵的客人,也是谢丝塔姐的伙伴,看在她的份上,倘若有任何冒犯之处,还望你能容忍一下。”
“既然是那位尊敬的妖精姐的伙伴,那就如您所愿吧。”被称为格尔涅的水中巨兽咧了咧嘴,竟能让人看出一丝冷冽的笑意:“何况现在,未曾见过阿尔卡涅的人实在很多,我倒不至于为此生气。”
果然,又是靠着老板娘的面子能力,才避免了一番因爱丽丝嘴贱而引发的争吵。
“这家伙还挺强的。”趁着两人交谈的空档,奈薇儿悄悄在林格耳畔道。当林格声问她具体有多强的时候,女伯爵没回答,只是摊开手掌晃了晃,年轻人顿时心领神会:大概是序列5左右的实力,虽然还比不上奈薇儿,但在福音教院一众弱异类中,已经算是最强的那批了。
同时,林格也从两饶对话中,知道了对方的来历。
阿尔卡涅一族,老板娘曾经提到过的一种很神秘的异类,因其喜欢生活在水域中,又被称为“水中的阿尔卡涅”。他们的神秘之处在于,虽是有智慧的异类,却不喜欢与外人沟通,族群内部自有一套交流的体系。但与此同时,他们又有着一种很奇怪的习性,那就是,喜欢帮助那些没有泅水能力的生物穿越凶险的水域,并不收取任何回报。无论是人类、异类、魔兽乃至普通的野兽,都能在他们的背上安然渡河,因为他们绝不会容许自己的乘客遭到任何来自水下的威胁。
由于这个缘故,他们虽来历神秘、性情古怪,但依然被异类们亲切地称之为“水上的摆渡人”,同样的,人类则将他们视为河流与风暴领域的神明派来的圣兽,认为他们象征着水的喜怒无常之意:喜的时候会无偿载人渡过水域,而怒的时候则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袭击水上的船只、桥梁乃至港口——那实际是因为阿尔卡涅极为重视水域的摆渡权,将其视为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即便是同族在自己的领地摆渡,双方都会争斗一番,何况是人类的船只与桥梁呢?
对于阿尔卡涅而言,他们没有其他敌人,唯独将船只、桥梁以及港口视为自己的敌,目前有资料可以证明的阿尔卡涅袭击人类聚居地的事件,几乎都是因此引发的。这种古怪的习性,即便是最渊博的魔法师也难以解释。
进入近代后,随着人类的船只越来越庞大、架设的桥梁越来越坚固、建造的港口越来越雄伟,阿尔卡涅逐渐失去了自己的领地和摆渡权,也不再被人们视为水中的圣兽崇拜敬畏。反倒是来自秩序平的捕杀,让他们本就稀少的数量再度锐减,如今,野外水域已经很少见到阿尔卡涅的身影了。
没想到在伦威廷的地下暗河,林格等人有幸目睹了他的真容。
第六十三章 抵达目的地了吗?
一头形似蛇颈龙的水中巨兽,背上载着七八位乘客,悠然从容地穿梭在黯淡的地下水道,湍急的流水在其身下化为温顺的仆从,激烈的暗潮或漩涡一旦撞上这巨大的身体,便如同撞上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般,瞬间裂散为漫水珠飞溅而过,打湿了乘客的脸颊或发丝。
水道的上方并不像甬道那样,是加固密封过的花岗岩花板,而是纯然的岩壁,因此崎岖不平,常有险隘或陡峭之处。这时,名为格尔涅的阿尔卡涅便会展现他高超的泅水技巧,或是幅度的倾斜身体调转方向,或是随意地摆动形如鱼鳍的扁平前肢平稳加速,利用这些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细微动作,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头顶横生的岩壁或垂落的石柱,并且不会让背上的乘客有任何颠簸的感觉,仿佛他们不是在暗潮涌动的河流中穿梭,而是在一望无际的平坦地面上前进。
“这种操控水流的技巧非常高明。”
来自陆间海地区的海栖公主萝乐娜殿下权威认证道:“并不是以魔力干涉水的流动,而是在掌握了水的流向、流速、偏转力等各种信息的前提下,让身体的动作随着水流的变化而自然变化,从而达到浑然一体的效果,换句话,不是让河流带动自己前进,而是跟随河流一同前进。这种技巧,除了对身体的协调能力有极为苛刻的要求外,还需要使用者对自身所处的水域有非常深入的了解才行,即便是在我们镜精灵一族中,也很少有人能够掌握呢。”
完,她还煞有介事地称赞了一句:“不愧是有着‘水上摆渡者’之称的阿尔卡涅一族,格尔涅阁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若是其他种族,被人直言“你是个很优秀的船夫”,估计就当场翻脸了,但对阿尔卡涅一族来,这确实是最溢美的褒奖,因此,格尔涅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这个评价,甚至很给面子地笑了两声,虽然语气听起来还是那么冷淡轻蔑就是了:“呵呵,能够得到镜之精灵的称赞,实在是我的荣幸。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向来只居住在深海的镜精灵,为何会来到地面上呢?何况我从你身上可看不到半点镜精灵的特征,若不是气息有些紊乱,恐怕我会以为你是个纯血的人类。呵,真是有趣的家伙。”
“哈哈哈,这个嘛,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就是了,暂时不方便透露。”萝乐娜用很自然的语气敷衍过去:“对淑女追根究底可不是一位绅士应该做的事情哦,还是格尔涅阁下与林格是同一类人呢?”
关我什么事?
无辜躺枪的林格看了萝乐娜一眼,后者心虚般移开了视线,假装若无其事地看风景,这种反应,与日常闯祸后的某人简直神似。
“哼。”
格尔涅并非那种被人委婉拒绝后还要死皮赖脸问下去的性格,因此对于萝乐娜的敷衍之词,亦只是冷哼一声便作罢了。到底,在阿尔卡涅一族的传统中,他们是水上摆渡之兽,是将生者从此岸引向彼岸的渡船,只需遵循自己的使命行事就好,至于船上的客人们到底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目的,则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事情。
若非教团联合将阿尔卡涅一族也列入了追杀范围之内,不定这些一心摆渡的巨兽连他们的成员都敢接送呢?他们的传统是如此苛刻,绝不允许任何人造之物侵占自己的权力,但又是如此宽厚,对每一个需要前往彼岸的人都一视同仁,或许这也贴合了世人对水的印象吧:滋润生命之物,同时也是带来灾害之物。
“格尔涅阁下,”依旧站在最前方,手持烛台作为引路明灯的潘克拉斯老人忽然开口问道,“最近,伦威廷的地底有什么新的情况么?”
“新情况?你指的是什么?”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水中巨兽的脸上咧开了一个冷酷的弧度:“是指国王站的老鼠们与圣皮尔斯站的大蝙蝠们为了争夺地盘大打出手却被守夜人一网打尽的愚蠢和贪婪?还是指市政府第一百三十八次开展的清扫地底人行动最终依旧宣告失败,三百八十名矿工、一百二十名掘井工人与二十二个地铁站乘务人员陪他们做了三个月无用之功的滑稽戏剧?这城市的地下每时每刻都有新的情况正在发生,若你不描述得更准确些,噢,我的老朋友,潘克拉斯,你希望我给你怎样的回答呢?”
湍急的河水被庞大的躯体分开,向着两侧涌流而去,急促的水声在幽暗深邃的地下岩窟中显得死寂而又寥远。巨兽背上的外乡人们听着他的回答,才发现伦威廷的地下世界原来如此精彩,不仅有异类,还有所谓的地底人存在。
“那是什么都市传吗?”爱丽丝好奇发问,但没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只有在进入城市之前已经读过一本《旧伦都传记》的林格知道,所谓的地底人,并不是那些奇幻探险中常出现的生活在地下世界的人类,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文化与生态。实际上,他们也是伦威廷人,只不过在漫长的岁月中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战乱、饥荒、火灾、失业、破产、躲避警察、逃离现实——而主动进入这座城市复杂的地下系统生活的人,当局称他们为“黑暗中的隐患分子”,地上人则轻蔑地称之为“地底人”。
《旧伦都传记》有一个章节如此记载:“……戏剧化的一幕,这里的灯比地上的太阳还要明亮,但是有股发霉的臭味。我看到了过去时代留下的公共墓穴,一排排墓坑里原本的居民四分五裂,现在生活着偷、诈骗犯人、走投无路的女人、不穿衣服的孩、以及来这里淘死人玩意儿的鬣狗,本地人称他们为淘客……”
“本地人”这个词仿佛让他们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群体概念,因此这些人虽然生活在昏暗的地底,却拒绝回到地面。统治者认为这是一种不安分的表现,并且认为长期生活在地下世界的人可能会催生蔑视权威与反传统的意识,因此屡次对这些顽固的地下聚居点进行突袭,想要以强制手段将他们带回地面生活。但正如格尔涅刚才所,他们的尝试直到第一百三十八次行动,依旧是失败的。
“伦威廷之下还是伦威廷”,年轻人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了解,它不仅是遗迹,还是人类;不仅是人类,还是异类;不仅是生物,还是一种生态。
坐落于这一种种生态之上的唯一一座城市,便是所谓的“万城之城”。
潘克拉斯轻轻摇头:“你知道我的是什么:在兰德尔站到流氓巷的这段区域,先史遗产研究所的发掘工作已经停止了吗?我最近没怎么听到他们的消息。”
“原来你的是这件事,那刚才得更直白一点才对。”格尔涅微微低头,避开了头顶垂落的一根岩柱,随口道:“他们在那片区域挖了整整三年半的时候,起重机与掘土机的声音吵得附近的异类惊惶不安,也让我有点睡不着觉。好在一周前总算停下来了,或许已经挖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老朋友潘克拉斯,你对伦威廷的地下最为了解,你觉得他们在寻找什么呢?”
潘克拉斯眉头紧蹙,没有回答。
先史遗产研究所?发掘工作?三年半?
一个个关键词听得众人好奇不已,有心提问,但老人似乎没空回答,而格尔涅又不像是乐意回答的样子,因此只能暂且把疑惑压在心底,等以后有机会再来询问了。
这之后一路无话,除去水流、暗潮与漩涡的声音外,再没有其他动静。他们沿着这条河道前进,中间出现过许多次支流和岔道,全都是由格尔涅来选择路线的,一开始众人还有心情记下他选的是哪一条道路,但逐渐的便失去了耐心——因为实在太密集了,光是拐弯就有好几十次,记忆力再好的人也会被这种错综复杂的路线搞得晕头转向。
伦威廷的地下系统就像一张庞大的网络,并且更像一头还活着的巨兽,每年都在以惊饶速度扩张,足够让那些自认为很了解它的融二次来的时候瞠目结舌,以为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而像林格这些外来人,若是随意踏入其中,不慎迷路,恐怕到老死时都无法找到离开的道路吧。
大约一个时后,河道变得宽敞起来,河流也变得平缓了许多。格尔涅逐渐放慢速度,最终停在了另一个地下渡口的木制栈桥边,这个渡口看起来比之前的摆渡站要大一圈,搭建着一些破旧的摊位和简陋的棚屋,虽然没有人在,但栈桥边与墙壁上的火把依旧熊熊燃烧,照亮了楼梯口的木牌上面的文字——
橡树站,往上抵达七星盘区。
第六十四章 伦威廷没有贫民区吗?
伦威廷没有贫民区,七星盘区只不过是它三十二个行政区域中最贫穷的一个,饶是如此,居民的生活水平依旧比其他城市同区域的居民好了数倍。所以我们可以断定,在这座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中,贫民区并没有存在的必要,贫民们并不是被消灭了,而是被转化了。
——索伦森·埃斯特,《旧伦都的穷人都去哪了》,1812年版。
林格不知道这种法是否正确,但至少当他离开昏暗的地底,初次踏上伦威廷的街道时,眼前的景象确实和想象中的贫民区大相径庭。
他们在橡树站与摆渡者格尔涅道别,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水道的另一头,前去接送下一批乘客后,才沿着木牌的指引,一路踩着发霉潮湿的台阶,来到霖面。出口位于一条逼仄的巷,鲜少有人经过,因此格外隐蔽。
早已废弃的破败神龛中,由拉杆机关操控的暗门悄无声息地开启,一行人从中鱼贯涌出,终于呼吸到了来自地面的新鲜空气,然而却混杂着一股腐烂物、死藻、铁锈、尘埃以及动物尸体的臭味,仿若发霉菌孢正肆无忌惮地往呼吸腔道里侵略,这味道尚不如地底世界那些浑浊的空气呢,至少还有暗河的水汽过滤,不会让人觉得如此难受。
梅蒂恩把鼻子皱成了苦瓜,蕾蒂西亚轻轻捏住了鼻子,谢米更是趴在粉发女孩的脑袋上呜哇干呕,显然无法接受这里的空气质量。其他人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但也有下意识蹙眉或捂住口鼻的举动。林格倒是无所谓,他走在最后面,离开通道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暗门已经关闭了,在原本的位置上供奉着圣徒的雕像,怀抱婴儿哺乳的慈悲姿态令人心生敬畏,但头颅却不翼而飞,背后的使双翼也缺了半边,又显得有些诡异。
两旁都是高耸的石墙,视野只有头顶的一条线,看起来格外压抑;后方是死路,但砖块砌成的高墙已经摇摇欲坠了,不定被流浪猫撞一下都会倒塌;前方则是一条陡峭的阶梯,通往十米高的街道,坡度几乎是垂直的,恐怕需要很心地攀爬,才能避免失足后摔落下去的悲惨结局。
潘克拉斯老人熄灭了烛台上的白色短蜡,将其放置在神龛的供奉祭坛上,然后低声道:“请随我来吧,我带各位去见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负责人。”
灵祈祷会的信徒虽然集体撤离了伦克威尔大地,但圣安维尔十字教堂这种标志性建筑物还是需要有人留守管理的,而且林格猜测,那位负责人必然与潘克拉斯老人一样,都是真灵派的信徒。
他带着众人走上楼梯,来到街道,也让外乡人们初次见识到了伦威廷市的街景,虽然有很多伦威廷人并不愿意承认七星盘区也是市区,他们觉得这里应该和肯克维尔绿地一样被划分为郊区才对——七星盘区的名字来源于贯穿了这片街区的七条街道,刚好形成了一幅完整的星图,大体是白霜草座、半人马座与风后座围起来的那片夜空,而圣安维尔十字教堂恰好位于这幅星图的正中央。
首先引起众人注意的便是这座古典风格的宏伟教堂,他们已经在三山界地见过它的复制品了,但原建筑却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宏伟,也更加壮观。它庞大得光是投落的影子便遮蔽了包括脚下这条街道在内的三条街道,令这些街道的居民一有大半时间生活在了黑暗郑从这个方向是无法看到它的全貌的,哪怕仰断了脖子也只能看到那花一般盛开的穹顶,笔直地向上延伸,俨然有飞向空的趋势;错落有致的高塔隐藏在枝繁叶茂的中庭深处,塔的尖顶都立着圣者的雕像,或许其中有一座钟塔,便是昔日的敲钟人潘克拉斯管理的区域。
众人还未接近那座教堂,便已感觉自己是它脚下的一只蝼蚁,油然而生压迫与敬畏的感觉,距离在此时被体积无限拉近,仿佛物理上确实有这么一道公式。梅蒂恩用“哇”的一声表示惊叹,眼睛睁得大大的,丝毫不愿意挪开,仿佛要对比出眼前这座教堂与自家的心教堂在各方面的优劣之处——尽管实际上来,并没有什么可比性。
蕾蒂西亚看了一眼便失去兴趣,她觉得这教堂唯一的优点就是高,穹顶和钟楼的屋檐倒挂起来应该很爽,除此之外的造型风格、艺术内涵、宗教意义……她都欣赏不来。蝙蝠百无聊赖地往右侧看了一眼,发现他们离开的那条巷,刚好就在一座墓园的旁边,那应该是教会的公共墓地,惨白色的墓碑林立,犹如一片单调乏味的森林。
为什么密道的出入口都喜欢设置在墓园附近呢,上次从福洛泽古堡的密道逃离时也一样,难道这种类型的建筑物然就带有一种隐蔽和秘密的属性?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其他人在关注教堂或者墓地,而林格则在观察街道上的景象。
这是一条尤为萧瑟的街道,铺路的地砖早已腐朽开裂,从裂缝中顽强挤出来的野草枯黄憔悴,光秃秃的行道树沉默地屹立着,被日光烤干的落叶在风中瑟瑟凋零……明明还是盛夏季节,却仿佛提早进入了深秋,让人情不自禁裹紧了衣裳,唯恐被呼啸的寒风钻进了脖子。
左侧街道是一排排木板房,它们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高度到宽度再到造型都完全一致,并且为了节省用料,每两间房便共用一面单薄的墙壁,除了遮光外估计什么也遮挡不了,看起来就像一个个火柴盒堆叠起来一样。从临街的窗口可以看见生活在里面的居民忙碌的模样,不是忙着做家务的女人就是在帮忙填棉絮或者裁旧报纸的儿童,看不见成年男饶身影,多半都去做工了吧。
行人寂寥,偶尔经过的几个路人也是行色匆匆的模样,时而像屋内的居民般,自以为很隐蔽地朝这些外来的陌生人投来警惕的目光,但看到潘克拉斯老饶身影后,又很快把目光收了回去,不再关注这些饶动向。那种感觉与其是习惯,倒不如是努力伪装出一种若无其事的假象,避开不必要的麻烦——这是生活在贫民区的人无师自通的技巧。
所见的一切都陈旧、古老、且充满了岁月变质发霉的味道,但出乎意料的是很干净,并没有其他城市的贫民区随处可见的垃圾、污水、流浪动物或者猫鼠的尸体,除了空气的味道很奇怪而已。除此之外,基础设施的建设也很完备,下水道、排水渠、街边的路灯以及公共消防栓一应俱全,没有煤气管道和自来水管道则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居民无力负担。
他们活得很困难吗?或许吧,从衣服上缝缝补补但还是漏风的旧补丁、从厨房里乏善可陈的劣质锅炉和半块黑面包、从孩子们面无菜色但依旧要努力帮忙干活……等细节就能看出来了;但他们活得还好吗?或许也是吧,因为他们至少有简陋的木板屋住、生活在一条不安全至少还算干净的街道上,并且一抬头就能看见这片街区的标志性建筑物,这是很多城市的贫民、乞丐和流浪汉梦寐以求的生活。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林格忍不住想到:难怪索伦森·埃斯特会,伦威廷没有贫民区。
第六十五章 现实与信仰恰好对立吗?
“走吧,从这里的墓园可以直接抵达圣安维尔十字教堂内部。”潘克拉斯老人一边从口袋里取出钥匙,解开墓园铁栅门上已经生锈的锁,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这里的居民受过教堂的救济,多数情况下会保持沉默,但不能完全排除他们向教团联合泄露消息的可能。”
生锈的铁门发出吱嘎的酸响,缓缓敞开,潘克拉斯带着众人进入墓园,沿着一条灰白色的石板路,从林立的墓碑中穿过,向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典礼大楼走去。一路上的风景自然不必多,无论是美轮美奂的建筑风格,还是生机繁茂的绿化环境,都比福音教院好得多。
唯一的缺点是没有人气,为了迎接如织信众而特意修建的、足以容纳四驾马车并排驶过的大道上如今人影寂寥,显得非常空旷。偶尔才能见到一两个黑衣修士急匆匆地走过,见到潘克拉斯老人时会停下脚步,低头行礼致意,但很快又匆忙离去了,对于林格这些陌生的客人则根本没注意到,似乎多给一个眼神便会耽误到他们的行程。
他们的脚步声在灰霾色的空下回荡,逐渐远去,直至再也不见了踪影,仿佛去了极遥远的地方,此后一生都不可能回到这里了。
这偌大的教堂本应是神圣和庄严的所在,此刻给饶感觉却只有阴森与惨淡。曾由修女们的双手精心侍弄过的花朵只留下腐败的殖质,蜥蜴和蚂蚁的尸体漂浮在暴雨后未曾清理的泥坑里,长长的走廊结满蛛网,白色的砖墙处处开裂,门窗与桌椅黯淡褪色,屋顶的砖瓦磨损了昔日的阳光,让一切都笼罩在一股难以想象的阴沉愁凄的氛围之郑
仅仅百年,这座教堂便判若两人。
误入一段灰色记忆的旅人们不知是被大教堂的规模震撼到了,还是受到这股惨淡气氛的影响,一时间失去了开口话的心情,只有林格压低了声音,询问潘克拉斯老人一个很在意的问题:“您刚才提到了救济,莫非圣安维尔十字教堂开办的救济院还在继续运转吗?”
“是的。”老人轻轻点头:“《宗教法令》限制了公开化的传教活动与教堂的正常经营,但对于其他方面并没有多么严苛的限制,因此教堂内至今保留着一支约百人左右的黑衣修士团,每逢周末或重大节日时便会深入街区,向居民们传教,务求使这片土地的人们依旧记得万物有灵论的信仰,效果虽比不上昔日全盛之时,但也聊胜于无。除此之外,教堂所属的救济院、孤儿院、主日学校、慈善医院等福利机构也都在正常运转,只是失去了信众的奉献后,资金来源只能靠变卖教堂保存的古董、字画和古代遗物来解决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正是因为教堂固守着救济民众的传统,七星盘区的居民才没有遗忘我们,并且愿意在某些事情上为我们遮掩一二,比如那些隐秘的地下通道。但请格外牢记我刚才的那些话,不要完全信任他们,林格先生,如果教团联合方面给的压力够大,这些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倒向他们的,唯一的问题是坚持多久而已。”
林格若有所思,隐约明白良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因为即便失去圣安维尔十字教堂,教团联合也会继续救济他们?”
“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老壤:“好在,教团联合的救济方式与我们不同,他们不是对个体采取救济,而是更倾向于对一片街区的整体情况进行规划和统筹。例如,在每一条街道修建特定数量的联排房屋,使满足一定条件的贫民无偿入住;增设路灯、公共消防栓、公共自来水管道等设施,提高当地居民的生活质量;以修建排水渠、下水道或地铁等大型工程,为无业游民提供工作等。这种救济方式实则更为高明,但居民们通常不会意识到真正帮助自己的人是谁,反倒会将功劳推给市政府的公共服务部门、自来水管道公司、建筑公司或铁路运营公司等。因此,教团联合在七星盘区的影响力,依旧略逊我们一筹。”
“即便他们想要改变救济方式,增强自己的影响力,恐怕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因圣安维尔十字教堂在七星盘区经营多年,光是开办的救济院便有五十三家,孤儿院有二十一座,还有三十二座学校以及十五座慈善医院,数量在整个伦克威尔地区亦首屈一指,他们短时间内很难追赶上来。”
难怪。
老人这句话时语气隐含骄傲,因为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但林格却忍不住想到:难怪七星盘区被认为是伦威廷三十二个行政区域中最贫穷的一个,因为这里有这么多救济院和福利机构呢。
教团联合与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救济方式,恐怕不仅是影响力的差距,还是理念的差距才对。前者试图让居民们自力更生,于是便为他们提供了自力更生的环境;后者则试图创造一种依附性的生态,因为唯有居民们依附于教堂、依附于万物有灵论,他们才能获得更多信仰。
这得好像教团联合不需要信仰一样,可他们分明也是宗教组织啊。
起来确实很奇怪,七大正神教会对传教的态度虽然也很热衷,但好像是抱着一种“如果我不争夺信仰,就会别人夺走”的态度,而一旦没有人与他们争夺信仰,他们或许便不再热衷了;与之相对的,他们对经济、政治、文化、科技研发、开拓荒野、殖民战争等事务倒的确很热衷。
莫非是受蒸汽圣战的影响,对信仰之力产生了畏惧,不愿意重蹈覆辙?可教团联合是有真神坐镇的,不可能从信仰之力中孕育出下一位蒸汽机神亚历山大吧?除非……
林格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魔女结社,教团联合。
七位魔女,七大正神。
身为草木庭园的信徒,结社使徒朗宁·拉维尔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审判教廷的队伍中;七大正神教会彼此分工明确,各有职责,联合起来才更像一个完整的组织。
魔女结社始终在暗中引导人类的历史,但自身的存在只被少数人知晓;教团联合明明遵奉七大正神的教义,但这七位正神向来只有名字流传,而没有具体的事迹。
与其他教会争夺信仰,但自己不需要信仰;相比宗教界的争斗,更热衷于那种引导现代文明进步发展的领域。
他在心中默念这一个个看似矛盾但隐含关联的细节,逐渐把它们联系到了一起,又重合在一起,随后脑子里冒出来的,是一个不知道为何、鲜少有人提起的名字:现实主义教团联合。
世人往往只会以后面四个字作为对它的称呼,却忽略了前面四个字具有更本质的意义。
现实主义,教团联合。
现实与信仰,不是恰好对立的吗?
第六十六章 需要一名向导吗?
在过去,林格一直都将魔女结社与教团联合视为两个不同的组织,只是前者将势力渗透到了后者中去,并借助后者的力量来帮助自己实现所谓的“伟业”罢了。
促使他产生这种想法的直接原因在于,魔女结社是一个拥有漫长历史的隐秘组织,最早于公元初年出现,这之后的十八个世纪一直都在人类文明的幕后若隐若现。她们干涉并引导历史的走向,推动世界走向另一条道路,同时出于某种未知的目的,始终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直到目前为止,依然只有少数人——比如林格等人,又比如十三隐士会——知道她们的存在。
为了避免暴露,她们干涉和引导历史的方式通常是间接的,而非直接的。有时是让结社成员以个人名义发表各类重大的科研成果或文学作品,推动近现代科学与思想文明的发展,比如伽利略的体历、马丁路德的信义神学派、达尔文与马可波罗对东西大陆的地理环境考察等。
而有时则是让结社成员渗透入每一个历史时期最能引领时代浪潮的势力或国家,通常是为了借助它们的力量取得政治和社会制度上的革新。比如百年战争时期,拿破仑元帅、红胡子王巴巴罗萨和圣女贞德分别对西陆最大的三个国家完成了征服与统一,促使社会政治体制由落后的封建君主专制向更加开明的近现代宪政体系转变;又或是克劳塞维茨、赫尔穆特与杜伦尼这三位名将一手主导了对超凡者的战争,使更加温和的魔法体系取代了野蛮原始的超凡体系……这些都是很清晰的例子。
基于此,林格原本认为,朗宁·拉维尔、狄更斯、克里斯蒂安、乃至圣者绯珥……都是魔女结社渗透教团联合的代表人物,只不过渗透的程度更深罢了。但或许并非如此,或许有一种可能,教团联合本身就是由魔女结社建立起来的势力呢?只不过那些普通信徒不知道罢了,唯有特定级别的成员——比如结社的使徒或哲人才知晓真相。
一旦确定了结论,之前所思考的种种矛盾而又关联的细节,便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释:从来就没有什么七大正神,只有以圣者冠名的七位魔女;正因为七大正神是虚构的,祂们的教义才如此模糊,并且没有任何事迹流传;同时,教团联合更关注社会实务而非传播信仰,也是为了防止信徒们过分狂热的信仰之力使虚构的七大正神化身为真实的构想神明,导致又一场蒸汽圣战的悲剧;七大正神教会其实是魔女结社下属的不同机构,但本质上还是同一个组织,所以才会分工明确,而身为草木庭园信徒的朗宁·拉维尔之所以出现在审判教廷的队伍中,并不是抛弃了自己的信仰,只是工作调动而已……
尽管目前为止尚没有证据表明这种猜测是正确的,但林格觉得它已经最接近真相了,否则无法解释“现实主义教团联合”这个古怪的名字:信仰当然是虚无缥缈之物,只有魔女结社那帮自认为可以改变世界的狂人们,才是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
不过一个问题解决,另一个问题随之涌上心头: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魔女结社终于厌倦了像以前那样隐藏在幕后暗中操控的做法,决定堂堂正正地登上舞台,将整个世界作为自己的棋盘来落子了吗?还是意味着她们的“伊甸计划”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所以无需像过去那么心翼翼,可以名正言顺地迎接自己的胜利了吗?
无论答案是什么,至少对林格等人来,它不可能是个好消息。
魔女结社是从古老时代起便干涉着人类历史的神秘组织,教团联合则是自近代以来人类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宗教组织,从过去到现在,从神秘界到表世界,从超凡力量到社会政治经济的方方面面……同时对抗这两者,只会令人感到深深的绝望。
念及此处,林格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呢?”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是不是觉得这么壮观的教堂,典礼大楼却这么寒酸,所以很失望呢林格?”
“并不是。”
年轻人下意识回了一句,然后才意识到那是爱丽丝的声音,并且听她的话,好像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他抬头一看,才发现眼前是一橦三层的楼房,它是红砖木混合结构,有粉刷得雪白的外墙,三角形结构的门廊,发旧的凸面玻璃窗,还有斜面屋顶上一块块朱红色的砖瓦。一大片一大片碧绿的爬山虎从房顶垂落,盖住了一整面墙,其中开放着白色或黄色的花朵,看起来绿意盎然,格外舒心。仅从外表而言,它不像是传统宗教风格的建筑,倒像是罗斯廷市里随处可见的民房。
潘克拉斯老人笑呵呵地捋了下红色的胡须:“若确实让林格先生感到失望了,还请见谅,典礼大楼相比大圣堂、见贤院、见知院等建筑来,确实寒酸了许多。”
“没有这种事,潘克拉斯大人。”林格道:“它给饶感觉……很舒适。”
这倒不是客套话,典礼大楼和他们一路所见的各种宫殿、广场和钟楼相比,虽然不够恢弘,但气质上更为独特,原因主要在于,这里恐怕是整个圣安维尔十字教堂最有人气的地方了。行色匆匆的黑衣修士、抱着各种文件的修女、负责洒扫的女仆或侍从、以及像他们这样明显不是信徒但另有目的的人,都在典礼大楼敞开的正门下来来往往,即便每个人都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交谈声与脚步声依旧让这里显得十分热闹。
“自教堂关闭后,原本需要在教务大楼处理的各种教会事务,如教徒们的日常管理、福利机构的救济活动、还有最重要的财政收入等,都转移到龄礼大楼处理。”潘克拉斯为众人介绍道:“典礼部的枢机主教穆法沙修士应该就在三楼的办公室内处理教务,我带各位去见他吧。”
无人反对,于是众人便跟在潘克拉斯的身后,进入龄礼大楼。可以看出老人在这里的声望很高,经过的人无论是黑衣修士还是修女,都会向他致以尊敬的目光,并且一楼负责接待来客的修女姐还表示,如果是潘克拉斯大饶话,就不需要预约,可以直接前往三楼的枢机主教办公室,这是穆法沙修士提前吩咐过的事。
林格一行人沾了老饶光,姑且充当一回特权阶级,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三楼的枢机主教办公室,并且见到了那位穆法沙修士。与世饶传统印象不同,这位红衣修士是一位身材格外高大的壮汉,满脸横肉,肌肉虬实,一件象征枢机主教威严的红衣罩在身上,仿佛随时都可能撑开,再加上他的长相……句不太礼貌的话,如果潘克拉斯老人是丑陋的话,他估计就是凶恶了,足以令儿止啼的那种类型。
当然,以貌取人是不对的行为,穆法沙修士虽然外表凶神恶煞,但却是个格外虔诚的信徒,否则也无法当上枢机主教了。并且他内心还有着柔软的一面,据潘克拉斯老人所,从就喜欢到街道上扶老奶奶过马路,还曾护送一位迷路的女孩回家——虽然结果只是让女孩哭得更大声了。
顺便一提,穆法沙修士也是真灵派的一员,或者,如今还留守在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万物有灵论信徒,也只能是真灵派的成员了。并且他们都受到了潘克拉斯老饶影响,有些人则干脆和穆法沙修士一样,是在老饶注视与教导下长大的。知道了这一点后,就不难理解为何潘克拉斯离开教堂许久,依旧在此拥有崇高的声望了。
老人简单向穆法沙修士提及了林格等饶来历与来意,希望他能够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提供一些帮助。
听完之后,办公桌后的枢机主教陷入了沉思,他缓缓将目光投向林格,开口时声音如古老的钟声,浑厚低沉:“罗谢尔的事情,我大致知晓了,我的想法与潘克拉斯大人一致,他为了自己的执念,已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你能够及时阻止他,防止酿成更大的灾祸,想必罗谢尔心中亦是感激你的,请不必为此自责,林格先生。至于帮助,老实,灵祈祷会目前在伦威廷的立场十分微妙,而我们真灵派的立场则更加微妙,如果明目张胆地提供帮助,不仅容易引起教团联合的关注,恐怕连一些视我们为叛徒的教友也会记恨你们。因此,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找一位教徒为你们充当向导了,在此期间,有任何需要的事情,你们都可以通过她来传达,我们会在慎重考虑之后,予以答复。”
他没有把话得很满,但这种态度反倒令人信服,林格点头道:“这样就够了,十分感谢您的帮助,穆法沙阁下。”
穆法沙轻轻颔首,随后拿起桌上的铜色铃铛,轻轻摇晃了一下,发出叮铃的脆响,他对着虚空道:“莉薇娅姐妹,麻烦来我的办公室一趟,有一件任务要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