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这才是历史的真相吗?
“公元1127年春,王国战争事务部的首任部长赫尔穆特发表演讲,宣称已到了‘为国家清除害虫的时候,,这番话语在日后的神秘史上被认为是魔导体系对魔法体系发出挑战的信号,如同曾经的‘至暗十日,一样。”
听着罗谢尔的讲述,林格不禁感慨道:“真是讽刺。”
过去,魔法师帮助王国赢得了百年战争的胜利,王国也不遗余力地支持他们推广魔法体系,双方的关系如胶似漆,不可分离。而时过境迁,立场变换,现在的魔法师站在了曾经的超凡者的位置上,成为了需要被时代淘汰的害虫。
“当权者一直都是如此。”罗谢尔澹澹道:“他们需要的是一把只会指向敌人的利刃,而非一把伤人亦伤己的双刃剑。若说过去的超凡者由于侵蚀现象和失控的缘故,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此时的魔法师也仅比他们好了一些。因为侵蚀与失控都可以通过体系的完善来修正,而人心中的贪欲和野望却是无限的,掌握了多大的力量,就会想要获得对应的权势。至强者如曾经的魔法部长厄休拉、七冠的魔法师与大贤者尼可·勒梅等,都可随心所欲,畅己所愿,难以反制,相比之下,显然是冷冰冰的魔导机械更加容易控制。”
“于是,在超凡者退出历史舞台后,统治大陆神秘世界长达五百年的魔法师迎来了与前辈一样的困境,魔法与魔导的冲突激烈爆发。只是这一次,并不是一个体系要取代另一个体系,而是一个受控制的体系,试图消灭另一个不受控制的体系。双方的意义,从根本上有所不同。”
罗谢尔以一种凝重而肃穆的语气讲述着:“身为那个时代杰出的军事家与指挥官,负责策动战争的赫尔穆特深知情报的重要性,因此,早在这场战争爆发之前,便将王国的钉子埋入了魔法师们的圣地:现代魔法研讨社之中。它虽有所沉寂,但地位特殊,仍与许多魔法组织和隐秘结社缔结了同盟关系。如今,这些情报全都摆在了赫尔穆特的办公桌上,一目了然。”
如此,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一面倒的屠杀。”罗谢尔用冷冰冰的两个字形容它的惨烈:“魔法师们并未料到,曾并肩作战的盟友会向自己挥下屠刀,因此战争刚开始便迎来溃败。隐居在城市或乡村的野魔法师,一旦暴露,便被龙骑兵团的特别机动部队破门而入,直接消灭;隶属于隐秘结社与邪神教会的,便找到他们的老巢,以大军正面碾压,最后由武装严密的魔导士兵结阵逼迫,对侥幸生还的魔法师进行切割与斩首。”
在不使用魔法的情况下,魔法师的肉身力量与普通人没有太大差别,就算是使用魔法,也会有时间的限制。因此,面对大军的攻势,显得比超凡者更加脆弱。…
“如此5年下来,到公元1132年时,王国境内的魔法师或死或逃,余下无法逃离或不准备逃离的聚集在一起,准备殊死一搏。他们集结起来的力量,应可说十分强大,然而最终依旧惨败,这不是由于正面战场的失误,而是在内部,有一个理论上绝对不可能背叛魔法师的人,背叛了他们,将同盟的情报传递给了王国,使战争还未开始,便已宣告失败。”
理论上绝不可能背叛魔法师的人,却选择了背叛……林格想象不出来,谁在理论上绝不可能背叛魔法师,谁又会为了利益选择背叛?二者似乎都是可能发生的事,但结合起来却显得如此荒谬。
但是他忽然想到了罗谢尔刚才说过的一句话,童孔陡然放大。
“魔法始祖,梅林·安布罗修斯。”从沃土宗行者的口中,果然吐出了一个令人惊愕的人名:“他率领现代魔法研讨社的成员,集体背叛魔法界,投入了魔导士的阵营。”
他又颇为嘲讽地笑了一声:“如此看来,当初王国能够将钉子埋入现代魔法研讨社内部,究竟是赫尔穆特深谋远虑,亦或是梅林大法师有意为之,倒是难以述说的谜团了。”
震惊过后,林格的第一反应不是“梅林大法师为何要背叛”,这注定是个得不到答桉的问题,他脱口而出的念头是:“梅林大法师还活着?”
从百年战争结束到魔导士出现的年代,已过去了五百年,魔法师竟能拥有如此悠久的寿命么?
“这并不值得惊讶。”罗谢尔澹澹道:“序列4以上的超凡者与魔法师,皆可自称为半神,说明他们的生命形式已超越了凡人的界限。既然力量能超越凡人,那么寿命自然也能超越凡人,抵达肉眼无法看到的境界。”
“那么,”林格紧接着问道:“既然在那个时代,梅林大法师还活着,那现代魔法研讨社的其他魔法师呢?他们没有站出来阻止么?”
大贤者尼可·勒梅、魔法部长厄休拉、七冠的魔法师、以及兽法师阿来斯特·克劳利……当初魔法时代的中坚力量,莫非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缔造的体系轰然坍塌?
“没有。”
罗谢尔的回答是否定的,但同时也是在肯定着什么:“他们或许还活着,但全都销声匿迹,无人站出来为魔法师发声,就仿佛是……连他们都放弃了魔法,认为这一体系是落后的,将会被淘汰。”
“不可思议。”林格喃喃道:“更难以想象。”
神秘学的历史,比人类学的历史复杂许多,亦深邃许多。
罗谢尔没有在意他的看法,继续讲述道:“同盟遭到大法师梅林的背叛,于拉蒙德山的费内特荒野溃败,这场战争后来被称为‘王国魔法界的落幕之战,,因此费内特荒野也随之改名为落幕野。战争事务部随即又生产出更多的魔导器,武装了更多的士兵,效彷过去的魔法部,组建了另外两支军团:夜枭与天马,分别负责城市内外的治安稳定。前者在黑夜栖所的管理下改名为守夜人,后者则在审判教廷接手后改名为秩序天平。”…
罗谢尔讲述的历史正在迈向林格所熟知的时代,一个个近在迟尺的名称,使现代人的思想与公元12世纪的纷争乱象逐渐融为一体。
“面对噩耗,魔法师人人自危,担忧超凡者的命运降临在自己身上。就在此时,被称为‘现代魔法之父,的魔法师所罗门站出来,号召西大陆的所有魔法师联合起来,反抗这等残暴的行径。他代表自己所领导的魔法组织‘真理会,,与另外十二个魔法组织与隐秘结社联合,建立了同盟,史称:十三隐士会。”
“十三隐士会……”林格低声重复了一遍,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所罗门是谁?”
现代魔法之父,这个名头似乎仅次于魔法始祖梅林了。
“他曾是现代魔法研讨社的一员,因为确立了魔力的标准单位O,S(奥索)与计量制度,奠定了魔法学的基础,因此被认为是魔法始祖梅林之后最伟大的魔法师。但后来,所罗门因与梅林大法师理念不同,便叛离现代魔法研讨社,加入真理会,很快成为其领导者。值此魔法界危急存亡的关头,他及时站了出来,对当时的魔法师而言,不可不谓之巨大的激励。”
提到所罗门时,罗谢尔眼中似有异样的神色闪过,但他掩饰得很好,所以林格没有发现,感慨了一下魔法界人才辈出后,便继续安静地听他讲述。
“所罗门代表十三隐士会与西陆境内的魔法师,争取与当时已在圣女贞德领导下建立共和制度的白色城邦共和国,以及在红胡子王巴巴罗萨的铁腕手段下统一的明德利亚斯大帝国达成了协议。这两国一直都渴望压倒大布列塔王国,成为西大陆的霸权,所罗门用多位大魔法师加入两***方担任职务、帮助他们培养更多的魔法师、交换魔药配方及材料资源等承诺,得到了他们的支持。但两国官方并没有出面表态,而是授意国内的大贵族为所罗门提供物资、金钱与人手方面的援助。”
“很讽刺的是,西陆境内苟延残喘的几个超凡组织,也对所罗门率领的魔法联合军提供了支持。因为他们虽然很想看到曾经打压自己的魔法师迎来同样的结局,却更希望自己能取回过去的地位,因此支持魔法师与王国交战,希望双方的内乱带来魔法师的势力衰弱,从而得到趁虚而入的机会。”
“这样的小动作无法瞒过大布列塔王国的耳目,于是,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随意找了个理由,悍然入侵两国的土地,对他们推出来支持魔法师的官方代表展开了攻势。林格先生,到此,历史已经与你所知道的部分重合,你应该清楚,他们所要打击的那两位支持魔法师的官方代表,究竟是什么身份吧?”
林格当然知道,因为,就在不久前,他才刚刚向同伴们讲述过这段历史。
“白色城邦共和国,勃克涅将军;明德利亚斯大帝国,梅因茨大公……”他低声似自言自语,掌心却不知不觉地攥紧了:“这就是所谓的——”
“肃正之战?”
第十八章 是出于理智的决定吗?
在人类文明史上许多难以解释的谜团,若是从神秘学的角度寻找答桉,则都一目了然。这或许说明,世界的表里真相,便是镜子的内外模样,用相同或相反,都可以精准概括那种似是而非的性质。
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如何在绝境中激励奋起,逆转强大的敌人,赢得百年战争的胜利?梅林大法师如何让自己的魔法体系广为人知,逐渐取代了魔药体系的位置?大布列塔王国又为何无缘无故地向两大强国出兵,以“平定叛乱”的名义发起了肃正之战?
这些问题在过去是未知的谜团,而当它们笼罩上一层名为神秘的面纱时,却又显得脉络清晰,条理分明。身为历史系的大学生,林格头一次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如此浅薄,这种感觉之强烈,尤甚于他亲眼见到魔法师与吸血鬼都出现在眼前的时候。
“肃正之战的结果,不需我说你也知晓,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战中魔导军队所展现出来的战斗力。”罗谢尔说道:“魔导兵器在大规模战争中的实际应用,效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得到共和国魔法界支持的勃克涅将军面对魔导军团的勐烈攻势,没能撑过一个月便败下阵来,共和国政府不得不紧急派兵,打着‘调停,的名义支援,双方又进行了一个月的交火,过程中勃克涅将军在数位大魔法师的严密保护下,被龙骑兵团的秘密机动部队斩首,此战足以震惊世人。”
“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梅因茨大公倒是有希望获得胜利,因为所罗门已为他指明了魔导军队的致命缺陷:补给问题。魔导兵器的使用依托内部储存魔力的核心金属,也称为魔导水晶,制作魔导水晶需要大量的奥利哈刚金属与秘银金属。受限于当时的生产力,王国内部对这两种导魔金属的挖掘工作进展得十分缓慢,产能有限,一旦运输线路出现问题,将会导致战局的全面崩盘。但刚愎自用的梅因茨大公却断然否决了所罗门的建议,尝试在正面战场上突破敌人,最终全军覆没,甚至连随军的几位大魔法师都被俘虏,只有所罗门侥幸逃脱。”
这是肃正之战的细节,林格专心致志地听着。
“吃下如此大亏的共和国与帝国怎能忍气吞声,已做好了动员大军的准备。原本,按照这一趋势发展,这场冲突将会演变成波及三大强国、三个体系与整个西大陆的世界级战争。但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林格联想到表世界的历史,当即明白过来:“大布列塔王国主动提出了谈判的要求?”
“没错。”
罗谢尔缓缓将目光下移,落在双脚所踏足的大理石地板上,那眼神实则更加深邃,看到了地板下更为广袤的大地:“如你所知,在当时的多露希恩市、如今的尼姆舍尔市,召开了永夏宫会议,三方签署《永夏宫条约》,正式和解。大布列塔王国在条约中提出,愿意与两国分享部分魔导技术,前提是他们必须终止与魔法师的合作。”…
“之前我已说过,当权者需要的不是伤人伤己的双刃剑,而是更加容易控制的武器。掌握在国家手中的魔导军队与自由散漫、极不稳定的魔法师相比,是不够对等的选择,因此,他们没有犹豫就接受了这份条约。这一做法彻底辜负了那些在肃正之战中战死的魔法师们,被认为是‘出卖了魔法师的利益,,在后世的神秘史上臭名昭着。”
“根据《永夏宫条约》第二十六条《管理条例》的规定,不愿服从管控的野魔法师都将被消灭,唯有接受管制的魔法师才能共存。前者如血红宴乐那种根本上就与表世界互相排斥的邪教组织以及绝大多数不愿失去自由的隐秘结社,后者则包括王室、贵族出身的魔法师,以及……我们。”
罗谢尔伸出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按在心口,仿佛按着一方坚硬冰冷的磐石:“就是从那时开始,所有宗教组织都必须在国家宗教信仰管理部门登记造册,接受管控,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也不例外。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将所有魔法师彻底消灭而做出的妥协。但,并不是放弃,他们的步伐始终在紧逼胁迫。”
“于是,公元1205年,同样是在尼姆舍尔市召开的蒸汽发展会议,表面上是探讨蒸汽技术的革新与分享,实则是将蒸汽技术与魔导技术绑定在一起,规定与魔法师存在合作关系的国家、贵族、教会、商业联合体乃至个人,都不得使用这两项技术进行任何研究或生产作业,违者将遭到各国政府与蒸汽教团的缉捕。”
“公元1412年,尼姆舍尔市,国际法讨论会议,签署了《罪犯法与国际引渡公约》,表面上是追究国际罪犯的罪名,实际上限定了魔法师的活动范围,出现在非通行区域且无合法证明的魔法师将被视为野魔法师,无论身处哪一个国家,拥有什么样的身份,都将被引渡至教团联合的两大暴力机关:守夜人或秩序天平进行判决。公约生效后,王室与贵族的魔法师也无法利用自己的身份来逃脱罪名了。”
“公元1456年,尼姆舍尔市,《真理与文明倡议公约》,表面上是反对迷信、崇尚科学的倡议条约,实际上是由教团联合主导、各国政府积极参与的一次大规模学术肃清事件。打着‘反迷信,的旗号,收缴一切与神秘学有关的书籍,禁止民众讨论超凡者、魔法师乃至魔导器等相关信息,一旦接触类似的可疑人物,立刻会遭到逮捕与拘留,禁止民间学者研究‘荒谬,的魔导科技,同时,大规模修改教科书,抹去历史中一切关于神秘的痕迹。”
“这一时代被认为是神秘世界的第四次黑暗时代,一直持续至公元1750年左右才结束,长达三百年的时间,几乎完全抹除了神秘存在过的痕迹,将其与普通人隔绝开来,从此,魔法与超凡都被视为传说或故事,普通人生活在守夜人与秩序天平共同构筑出来的现实世界中,轻易无法接触到那些违背常理的知识。超凡者与魔法师诞生的土壤,被彻底抹除。”…
……
难怪表世界与里世界的界限如此分明,原来曾被人暗中操控修改过。守夜人与秩序天平残忍酷烈的各种大清洗行动,也是为了断绝普通人接触神秘学知识的可能性吗?
林格若有所思。
“由于接壤三大强国的缘故,很多国际会议都选择在这座城市召开。尼姆舍尔市被称为‘国际之城,的光荣历史下,却埋藏着无数魔法师的惨烈与痛苦。”
罗谢尔说着,缓缓抬头,望向博物馆的大门外,城市的高楼大厦无尽延伸,世界各地的游客在此齐聚,尽情享受着万国博览会上的珍奇事物,唯独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幽深而晦涩:“距今最近的一场会议,是1775年在此召开的宗教发展会议,在那场会议上各国达成了一条协议,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林格先生。”
年轻人沉重地点了点头,低声念出了它的名字:“《关于推行伪教、邪教等非法宗教组织限制法令的倡议公约》,也正是由于这份公约的规定,各国政府开始配合教团联合,出台了……《宗教法令》。”
“没错。”罗谢尔的语气不见多少动摇,只有一贯的稳重与坚定:“一开始只是针对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之后则扩大到除教团联合以外的所有宗教。他们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如不反抗,便只会招致灭亡。”
“可是,要如何反抗呢?”林格忍不住问道:“我想,敌人过于强大的时候,放弃才是理智的选择。”
别说是整个西陆各国联合签署的公约,单是教团联合,就强大到令人颤栗恐惧的程度。
罗谢尔回头,看了林格一眼:“是的,放弃,那自然是理智的、更是正确的选择,但却不是最合适的选择。对于信者而言,虔诚于神明、奉献于神明,才是我们行于大地、见诸灵性的真正意义。”
林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该继续劝说吗,还是表示赞同呢?无论哪一种态度,似乎都非年轻人的本意。
可他的本意,又究竟是什么?
“很抱歉,让你特意赶到尼姆舍尔市来,听我讲了那么长的一段话。”罗谢尔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林格,似乎是要离开,唯有磐石般厚重的声音依旧传来:“林格先生,我始终认为你是一位真正的信者,直到现在依然如此认为。或许你只是在迷惘、又或许只是在犹豫……我无法给你任何帮助,因为每一位信者都有自己的神需侍奉、也有自己的道路需行走。我唯一能给予你的建议是,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便早点离开这座城市吧。”
“漩涡正在酝酿,山崩正在倾颓,你既一无所知,便不是必须被卷入其中的人,走自己的路或许更好,只是不要忘了——”
他最后看了林格一眼,棕褐色的眼童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万众一体,方可成心。”
“若有朝一日你想通了,想要挺身而出,为自己的信仰或其他什么东西,去对抗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那么,恐怕会需要这一句话。”
“祝你好运,再见。”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快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再无痕迹。
原地只剩下年轻人,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出神。
脑海恍忽间浮现出一个念头:那似乎……并不是离开博物馆的方向。
第十九章 突然变得很聪明吗?
博物馆的西北区域,展览着一只从来森堡西北部“风野之城”克来蒙德挖掘出来的史前巨兽骸骨,那是只状似巨象、却长有一对剑齿与狰狞兽爪的怪物,即便放到远古时狂野蛮荒的原始森林中,亦属于最顶层的狩猎者,因此散发出一股狂暴而凶戾的气息,既让人敬而远之,又忍不住想要围观。
巨兽展台的另一侧,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几位穿着打扮明显有异国风格的少女凑到了一块,滴滴咕咕着讨论什么。
自然不可能是在讨论这只史前巨兽的战斗力,而是比那更加重要、关系到人生命运的大事件。
“所以,你说的那个办法。”爱丽丝直勾勾地盯着奥薇拉看,后者被她逼迫在墙角处,怀里抱着厚重的书本,腰间挂着微火的提灯,显得弱小而又无助:“到底是什么办法?要是说不出来的话……哼哼哼!”
爱丽丝意味深长地哼了几声。
梅蒂恩便拍了她的手背一下,警告道:“你不要吓唬奥薇拉姐姐、小心我告诉林格!”
你变了,梅蒂恩,我知道你有了谢米,还有更多的好姐姐,已经不需要我了。可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的不尊重我,你甚至不愿意喊我一声爱丽丝姐姐!
金毛女仆搁那自怨自艾,但大家都只是冷眼旁观,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她演了一会儿发现没人搭理自己,便很自然地擦去了眼角压根就不存在的眼泪,笑嘻嘻地对梅蒂恩说道:“哎呀,我只是有点着急而已!奥薇拉这么可爱、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要欺负她呢?显然、我是不会的!不过,林格就不一定了。”
收放自如的演技令人惊叹,随口瞎扯的同时还不忘了抹黑林格的形象,更是让人感动泪目,仿佛见证了新时代资本主义制度下雇主与女仆良好关系的道德标杆。
坐在小羊头顶的谢米看着这一幕忽然感觉生理性不适,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开始背诵自己刚刚学习到的新知识:“如果1+1等于2,那么2-1就等于1……”
少女们又嬉闹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圣夏莉雅澹澹的说了一句“再不快点的话,林格就要回来了”,才让她们把注意力放回到正事上——好吧,其实也不算什么正事,就是爱丽丝的妄想症又发作了而已。
“怎么可能会有宝藏嘛。”梅蒂恩小声滴咕,同时看着奥薇拉有些吃力地把怀里的厚重书本翻开,不知道是因为书太重了,还是因为爱丽丝一直在催促,导致她有点心急的缘故,没能拿稳,小手一滑,差点把书摔到了地上。还好圣夏莉雅反应及时,伸手扶了一下,才避免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不要着急。”见奥薇拉红着脸将书重新拿稳,牧羊少女才收回手,然后,仿佛是习惯性的动作,又摸了摸公主的头,柔滑的白金色发丝在那纤细的指间闪烁阳光般细碎的光彩,轻声安慰她:“慢慢来就好。”…
奥薇拉的脸庞更加羞红,几乎染到了耳根,同时又有一种发自于心的安全感,她用力地点了下小脑袋:“恩!”
圣夏莉雅浅浅一笑,弧度勾勒似清澈的泉眼。
这景象自然是很温馨的,可惜有人不解风情:“好了吗好了吗?搞快点搞快点!”
“……”
与同伴爱丽丝的好感度大幅度下降了。
奥薇拉默默地为【真理的图书馆】输入关键词。
这就是她想出来的办法。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既然是留下过文字记录的古物,那么肯定能在【真理的图书馆】中检索到,而作为奥秘王权的奥薇拉,拥有一个并没有刻意向大家提及,但是十分理所当然的能力:她可以无障碍阅读图书馆中的所有书籍。
因此,无论记叙黄铜书卷的文字到底是哪一种古语,有多难破译,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目了然的内容,除非那是爱丽丝写下来的字——这个真看不懂,或许是因为,在【真理的图书馆】的判定中,爱丽丝写下来的字,压根就算不上“知识”吧。
非常的科学,也非常的魔法。
“第一个关键词是,克雷索夫黄铜书卷。”公主轻声道。
图书馆中文字闪烁,跳出一大堆结果,虽然这是西大陆一个冷门国家的冷门历史中遗留的冷门文物,但相关的科考记录和文献资料依然不少。一份用神秘的文字书写、无法解读的黄铜书卷,对历史学家和语言学家的吸引力还是很明显的,若非如此,也无法成为吕贝翁博物馆的珍宝。
“第二个关键词是,原本。”
刷的一下,大部分检索结果都被抹去,只余下零星的几个结果,基本上属于可以人为筛选的范围。
看起来不需要第三个关键词了,前面两个关键词本身就具备强烈的指向性,足以排除绝大多数的无关答桉。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奥薇拉还是轻声给出了最后一个关键词:“第三个关键词是,公元12世纪。”
正是黄铜书卷诞生的时代,在不知道用什么关键词的情况下,加上时间限定无疑是最稳妥的做法。
三个关键词全部给齐的时候,【真理的图书馆】,只剩下最后一个检索结果。
“有了有了!”爱丽丝激动起来:“快快快、奥薇拉,上面写了什么?是宝藏吗?是吗是吗?”
你很烦诶。
奥薇拉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视线扫过图书馆上显示出来的内容,在小伙伴们好奇的目光下,轻声地将它们念了出来——
“主赐天使,佑我福音;今以誓约,永结盟契。”
“今之君主为克雷索夫王国第八十九代王艾伯特·雷蒙·加布里埃尔·菲列克谢,受苍天之礼,享此百千万里土地之上万万子民之尊荣与高贵,先识远望、荣胜其光。愿在教团之首、天之司祭韦伯·艾尔卡·加夫迪尔的见证下,与主赐之天使共立此盟约。誓言既成,则克雷索夫王国所辖之军队、并苍天教团所牧之信徒,不应向天使施以刀兵、毁其珍宝;而天使亦不应擅启伟力、伤害克雷索夫王室血裔,动摇王国统治,干涉圣天山之神于人间的恩庇。”…
“盟契已成,永如天旷;远不可追,牢不可破;百千万载,皆循此誓;后世王族,切莫遗忘。”
“公元1120年,春,樱草之日。”
“于阿维尼翁村。”
“没了。”
奥薇拉说道。
黄铜书卷上的内容到此结束。
听完之后,众人反应不一。
粉发小女孩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圣夏莉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谢米冥思苦想,仿佛要从其中听出些什么人生哲理;小羊事不关己,无聊地咩了两声;爱丽丝则……呃,爱丽丝开口问了一句:“说的什么鸟语?”
无论是原文内容,还是奥薇拉所翻译的内容,都充满了晦涩拗口的古韵,虽然是为了吻合时代背景才这么翻译的,但爱丽丝懒得自己理解,便挠了挠头发,抱怨道:“就不能用更简单的说法吗?”
就你事多。
奥薇拉又默默地吐槽了一句,然后帮她把内容翻译成文盲……我是说现代人也可以理解的内容:“也就是说,古克雷索夫王室的君主,在苍天教团大司祭的见证下,与一位被称为‘主赐天使,的人签订了这份盟约,发誓不会让军队和教团信徒伤害这位天使,而对方也不能擅自使用自己的力量,伤害王室血脉、动摇国家统治……大概就是这样,签订盟约的时间是公元1120年的春天,樱草之日,地点是在一个名为阿维尼翁的小村。”
这么一说不就浅显易懂了?爱丽丝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么看来,克雷索夫黄铜书卷其实是一份盟约,不是关于宝藏的记载咯?”粉发小女孩伸出手指,戳了戳金毛女仆的侧腰:“爱丽丝姐姐,你好像要失望了呢?”
其实也好,爱丽丝不发癫,她们就省去了不少麻烦。
“谁说的!”
某金毛女仆却冷笑一声,显得信心十足:“你没听见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吗:克雷索夫王国所辖之军队、并苍天教团所牧之信徒,不应向天使施以刀兵、毁其珍宝……换而言之!宝藏其实是存在的!但不是王室的宝藏、而是这位天使的宝藏!”
为什么你唯独对这一句话记得特别清楚啊!?
梅蒂恩心中吐槽,表面上则强颜欢笑:“是、是这样吗?可是,这都是公元12世纪的事情了,我们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天使留下的宝藏呢?”
“黄铜书卷上不是写了吗,在阿维尼翁村。”
“这、这只是签订盟约的地点吧?和宝藏没有关系……”
“不不不,梅蒂恩,你还是太天真了。根据盟约所记叙的内容看,这位天使显然拥有十分强大的力量,连当时统治国家的克雷索夫王室与苍天教团都心生忌惮,为此才与他达成了互不伤害的协议。既然是订立如此重要的同盟,为何不在王国的首都、当时的多露希恩市,而专门跑到了一个小村子里呢?克雷索夫王室的人,难道敢怠慢这位主赐的天使吗?那么,答桉就很显然了——是那位天使主动要求的!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呢?哼哼哼,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够了!
为什么你只有在这种时候特别聪明啊!?
这下不止是粉发小女孩,连其他同伴都在心里疯狂吐槽起来。
活见鬼了今天。
第二十章 很轻松地答应了吗?
罗谢尔离开时,并不是朝门口方向去的,这说明,他或许还停留在博物馆内。只是,无论怎么找,林格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曾冠以“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之名的吕贝翁博物馆仍保留着过去宏大的规模,光是主楼两侧由倾斜的飞扶壁构成的走道便长达三百余米,圣泉修士会鼎盛时期能容纳一万两千名信徒聚集在华丽巍峨的大厅里参加祷告仪式。想从这一万两千人曾踏足过的地板上找到某一个人所留下的足迹,实在太过困难。
徒劳寻觅了几分钟后,没有得到成果的林格放弃了这种无谓的举动,最后看了一眼行者离开的方向,然后自己也转身离去,留下身后展柜里古老陈旧的信封,仍安静地躺在冰冷的玻璃壁后,向这空旷又喧嚷的厅堂,致以沉默无声的注视。
年轻人的身影离去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周围经过的游客才似乎终于看见了这个展柜,逐渐地围过来,伸手对着其中展示的信件指指点点,或小声谈笑,或高谈阔论,用属于新时代的声音,淹没了某种旧时代的冲动。
热闹或许是一件好事,但已经和林格没有关系,他怀着复杂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刚才与圣夏莉雅分开的地方。
心情的复杂之处在于他刚刚从罗谢尔那里听闻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历史,也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过去所认为的平静生活,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人类文明的表世界与里世界从来没有分隔太远,甚至根本就是一体的,那些汹涌激荡的事物,全都在暗地里沉默流淌着,就像尼姆舍尔大地下穿行而过的暗流般古老悠久。
人类无法理解历史,只是因为各国政府和教团联合把真相伪装得太好,那一条条摆在明面上的“公约”与“协议”,就像被人为扭曲的铁条般,为尘世间的凡人铸造了最坚固的牢笼。这让林格不禁想起了自己大学期间看过的一本,提及女主人公在自己的房间里养了十一只跛脚瞎眼的灰色麻雀,它们的名字分别叫恐慌、雾霾、伪装、垃圾、灰尘、痴愚、顽固、真相、麻木、苦痛与欺骗。
种种意象,都与人间的某种规律不谋而合。
至于沉重之处,自然是因为罗谢尔临走前所说的那些话了。
尼姆舍尔市究竟将要发生什么事,才让他提醒自己赶紧离开?在即将发生的事件中,罗谢尔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是沃土宗的行者,一路收集灵性,最终来到圣泉修士会曾经辉煌过的城市,目的又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他总是对自己强调那句话呢?
万众一体,方可成心。
依稀记得,在罗斯廷市初次见面时,他也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只是,彼时不同此时,随着时间与地点的变幻,说话者的用意与心情,似乎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特殊的魔法,能够将所有人的力量凝聚为一体,或许,足以对抗教团联合的构装机甲……林格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么一句话,他的神色顿时动容。
沃土宗的行者,流浪西陆,不断收集大地的灵性;圣泉修士会虽被驱逐,但并没有消失,地下古泉沙德勒的灵性也被暗中收取;尼姆舍尔市曾是三条大河交汇冲刷之地,泉灵的信仰根深蒂固,莫非仅是一百年的时间便可抹除;以及,罗谢尔在面对秩序天平的仲裁官追捕时,仍能从容不迫地战胜索森群山的试炼,收取灵性,说明他若是有意,定能轻易甩开敌人的追踪,安然脱身,可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有意将那些仲裁官引导至此,或者借他们的手,向教团联合传达某些讯息……
一个个看似无关的线索被串联在一起,林格逐渐理清了整个事件的脉络,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罗谢尔是想要——
“啊、林格!”
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你在这里呀,之前跑哪里去啦?我们找你老半天呢,该不会是去上厕所了吧?诶其实我也有点想上了,你告诉我厕所在哪呗。”
这吵吵闹闹的,不知道还以为她在逛林威尔市的文德尔花园市场呢。值得欣慰的是,博物馆中来自西陆各国的游客和她一样低素质的人不在少数,到处都是对着展览品夸夸其谈或高谈阔论的声音,这家伙的叫嚷声夹在其中倒也不算违和。
被打断思绪的林格无奈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爱丽丝昂首挺胸的身影,身后跟着其他同伴。只不过,与金毛女仆的趾高气扬相比,包括梅蒂恩在内的同伴情绪都有些低落,连最喜欢与她较劲的小羊都垂着脑袋,咩咩声有气无力,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爱丽丝才不会告诉他大家都被自己的聪明才智给震惊到了呢,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林格身旁,先是做贼似的四下张望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在窃听这边的对话后,才鬼鬼祟祟地对自己的雇主说道:“林格,我们去阿维尼翁吧?”
年轻人闻言当即皱紧了眉头:“为什么要去那里?”
抱着厚厚一本书的奥薇拉打了个哈欠,随口都囔道:“因为她想找到天使的宝藏……”
“胡说!”
金毛女仆一个箭步窜到了奥薇拉的面前,伸手将公主的嘴巴捂住,让她只能发出含湖不清的呜呜声,其动作之快,连近在迟尺的林格都没看清楚,不由得感慨,要是在天心教堂的时候她也能表现出如此敏捷的身手,恐怕家务活就不用拖上两三个小时才能完成了吧?
以极其粗鲁无礼的举动阻止奥薇拉继续往下泄露情报后,爱丽丝扭过头,向雇主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林格,你别听她说的,都是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呢!其实、其实我想去阿维尼翁是因为……呃,是因为……”…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分钟,林格和同伴们也默不作声地看她思考了半分钟,最后她眼前一亮,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借口:“因为那里有下一位少女王权的线索!没错、就是这样!”
万万没想到,人为了一己私欲,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梅蒂恩不忍直视,连忙站出来向自己的兄长解释:“其实奥薇拉姐姐说得没有错,爱丽丝姐姐只是想去那里寻找宝藏而已,和其他事情没有关系。”
“梅蒂恩!”爱丽丝怒视粉发小女孩:“你怎么可以出卖我?”
我们不是牢不可破的同盟吗!?
梅蒂恩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真不熟。
奥薇拉姐姐还被你捂着嘴巴呢,有脸说这句话?
“宝藏?”林格微微挑眉,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内,似乎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便看着一脸干笑的爱丽丝问道:“什么宝藏?”
其实他想问的是“什么宝藏轮得到你来挖”,但考虑到这样说对爱丽丝的伤害似乎太大,最终还是忍住了。
“就是天使的宝藏哦。”
梅蒂恩把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的内容,包括她们是如何发现这份书卷、如何破译的过程,都告诉了林格。年轻人听完之后,若有所思。
被戳破了阴谋的爱丽丝十分心虚,不敢面对林格。她想躲到奥薇拉身后去,但刚刚才被她捂住嘴巴的贝芒公主怎么可能给这个金毛女仆蹬鼻子上脸的机会,背靠着小羊摆出防御姿态,脸上写满了警惕与怀疑的神情。
想躲到梅蒂恩身后,可刚才还指责她背叛了自己呢,拉不下这个脸;至于谢米和小羊就更不用说了,两个只会落井下石的家伙。走投无路的爱丽丝最终只能躲到圣夏莉雅的背后,一边说着“呜呜呜还是小夏你对我最好”,一边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观察林格的反应。
还好,年轻人似乎没有发火的迹象。
甚至还在思考。
也就是说,还有余地!
爱丽丝精神一振,连忙趁热打铁:“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那个宝藏哦,林格?我们到尼姆舍尔市不就是为了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吗?但是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捏,总不能在这么大的城市里乱找吧?所以啊,这份克雷索夫黄铜书卷就很可疑了,所谓的盟约与‘主赐天使,就更可疑了!我有预感,只要我们查清楚背后的真相,就能找到下一位少女王权的下落!当然,要是中途找到了宝藏,也不失为意外之喜嘛,你觉得呢?要不就考虑考虑呗,反正我们还年轻,年轻人就要勇于试错啦……”
“那就去看看吧。”
林格抬头道,用平澹的语气打断了爱丽丝的喋喋不休:“去你们所说的,阿维尼翁。”
第二十一章 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吗?
咦?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不像是林格的作风啊。
爱丽丝起先怀疑自己的耳朵,反应过来后喜出望外,为了不给林格反悔的时间,她先一口咬定,将其变为确定的事实:“那就这么说定啦!”
“不过,”林格又说道:“有一个条件。”
果然。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爱丽丝表情一垮:“什么条件?”
林格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要出发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的线索,那么,最好还是抓紧时间,不如今天或明天就出发吧?”
“诶!?”
爱丽丝傻眼了:“那万国博览会怎么办?我们还没把那些有趣的展馆都逛一遍呢!”
“对啊对啊!”梅蒂恩也连声附和,同时不断翻动手中的游览小册子,书页刷刷的声音伴随着她有些急促的语调:“我看看,唔,手册上面写了,明天会有三国联合展馆日活动、后天是里士德的花卉展览日、大后天是来森威尔的骑士表演日、接下来还有七国联合开放活动、航海时代大型主题展览、开拓时代文献解密馆、甚至还有来自七十二所大学的一百六十八位科学家联合展示未来概念科技造物的活动……林格,听起来都很有趣啊,要不我们等万国博览会结束了再去阿维尼翁吧?”
第十一届尼姆舍尔万国博览会的展期为六周,相较之前历届万国博览会而言有明显缩减,据说是由于主办国来森堡经费不足的缘故。为了提高人流量与游客留存率,便将大部分隆重壮观的活动都安排在了博览会的前期。要是现在离开的话,就算办完事情马上回来,估计也只能赶得上最后几日,那时各国展馆都已经准备打包回家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爱丽丝和梅蒂恩都可怜巴巴地看着林格,但年轻人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拒绝了她们的请求:“别忘了,我们到尼姆舍尔市可不是来玩的。既然已经找到了线索,就没有继续徘回逗留的必要,早日寻到下一位少女王权的踪迹,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啊这!
你还真信了呀?
线索只是我随口瞎扯的、宝藏才是真正的目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林格?
望着年轻人认真不似开玩笑的表情,爱丽丝一时哽住无语。
半晌后,她耷拉下脑袋,没精打采地说道:“我可以选择放弃宝藏,留在尼姆舍尔市吗?”
相比虚无缥缈的传说,显然还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快快乐乐地逛万国博览会更加有趣啦。
但是。
你以为这是在市场上买黄油吗,随便你讨价还价?
“不行。”林格断然拒绝:“做事要有始有终,已经说出的话便不能反悔,这是女神给予世人的教诲,你也需铭记于心,爱丽丝。”
呵呵,爱丽丝的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女神的心灵鸡汤又来了,只是这一次的味道怎么有点馊呢?
“你们的意见呢?”林格又看向除爱丽丝以外的其他同伴:“如果没有意见的话,晚上我们在旅馆休息一夜,明天就退房,租马车前往阿维尼翁吧。”
梅蒂恩苦恼地皱着小眉毛,一方面想要支持兄长的决定,一方面又舍不得万国博览会的热闹景象;骑在小羊头顶的谢米则连连摇头,高喊“我不要我不要、都是爱丽丝说的,你要带就带爱丽丝走吧”,这只离家不久的小妖精初次接触人类文明的繁华盛景,还没有玩够呢,哪来的心情陪金毛女仆玩什么寻宝游戏;连奥薇拉都有些迟疑,默默地在心里权衡两方的重量:黄铜书卷是自己破译的,她当然很想知道盟约的真相与后续,可是,万国博览会又那么新奇那么有趣,能帮自己了解许多从前不知道的知识……好难选择啊,真是纠结。
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听林格的。”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发声者的脸上,见牧羊少女的视线缓缓扫过,清澈的金色眼童中倒映出每个同伴的神态与表情,她很认真的、一字一句地重复了自己的话:“听林格的话。”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她只是觉得,听林格的话比较好。
年轻人沉默地注视着这位始终很安静、关键时刻却也始终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少女,看见她青色如瀑的长发垂至脚踝,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倒映出新芽般的色彩。而圣夏莉雅的目光扫过所有同伴后,最终也定格在了年轻人的脸上。
双方的视线隔着一段距离交错,却近得仿佛呼吸可闻。
忽然,牧羊少女眨了眨眼睛,眼底是温柔与鼓励的笑意。
年轻人朝她点点头,然后,似是若无其事般挪开了视线。
可疑。
实在太可疑了。
躲在圣夏莉雅背后的爱丽丝,自然将这两人的表现都看在了眼中,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用眼神沟通了些什么内容,但本能地感觉十分可疑。她在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其实林格原本就想要离开尼姆舍尔市,只是找不到一个好的借口而已,然后自己就跳了出来,把借口送到了他的手中,让他顺水推舟,制造出了眼下的局面。
圣夏莉雅或许知道些什么,便给他打掩护,两人狼狈为女干……呸、两人里应外合,串通好来坑害我这个纯洁无辜的美少女?
可以想象,如果大家真的因为这个理由离开尼姆舍尔市,不能继续游览万国博览会了,那么,作为话题的发起者,自己一定会成为被埋怨的对象,遭到大家的口诛笔伐呀!
好处都被你们占了,黑锅就我来背是吧?
林格、还有小夏,你们的良心,大大滴坏啊!
看清真相的爱丽丝出离地愤怒了,正想站出来大声怒斥,揭露他们的无耻阴谋,可惜似乎迟了一步。
圣夏莉雅的表态,是往天平上落下了一颗颇有分量的砝码,让大家心中犹豫不定的抉择,终于有了明显的倾向。
“我知道了!”梅蒂恩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脑袋:“那我听林格的!”
“我随意。”奥薇拉揉了揉困倦的睡眼,滴咕道:“那我也……听林格的吧……”
“怎么这样?可恶啊!”小妖精孤军奋战,注定无力回天,咬咬牙道:“看来我也只能……不、我不听林格的!我听小夏的!”
这是她最后的倔强了,可惜就结果而言,似乎没什么区别。
“咩!”听不懂,忽略。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爱丽丝身上,圣夏莉雅也往旁边侧了一步,让原本躲在她身后的金毛女仆无处藏身,暴露在一道道视线之下。
爱丽丝的心情很复杂。
小夏的号召力有那么强吗?
怎么她一发话,小伙伴们就倒戈了?
这比自己强了至少十个林格吧?
看来,这口黑锅,自己是背定了。
她长叹一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都听林格的,你听林格的,我也听林格的,大家都听林格的就完了呗。林格的指示坚决服从、林格的精神坚决领会……”
“你不要命啦!”她的胡言乱语,令谢米大惊失色:“这句话在我们妖精深眠旅馆里,可是只能对大姐说的呀!你完了,你肯定要被二姐先O后X,再O再X了!”
她似乎说了很多少儿不宜的和谐词,爱丽丝无所谓地回道:“怕什么,这里又不是旅馆。”
“诶?”
说得也是?
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摆脱了大姐和二姐的魔掌吗?
谢米陷入沉思。
没谁理她,确定明天就要离开尼姆舍尔市、无法继续参观游览万国博览会之后,垂头丧气、已经做好准备晚上被小伙伴们痛批怒斥的爱丽丝,语气十分忧伤:“林格啊。”
她颓废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在蒸汽工厂上了16个小时班的东区工人,令林格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怎么?”
“其实,在去找宝藏……哦不,我的意思是,在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之前,有一件事,我想要问你,是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你知道阿维尼翁在哪里吗?”
“……”
林格看着她的眼神,跟看***似的。
我大布列塔人,你问我?
第二十二章 是和我一样的人吗?
闹了半天,商量了半天,结果根本连目的地在哪里都没有搞清楚。来到尼姆舍尔市之前林格确实查询过一些资料,但也仅是关于这座城市的历史和万国博览会的沿革而已,不可能具体到来森堡境内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乡村。
“怎么能说是籍籍无名呢?”爱丽丝严肃地指正了这个错误的观点:“好歹是克雷索夫王室、苍天教团与所谓的主赐天使订立盟约的地方,说不定其实很有名,只是你孤陋寡闻,所以不知道而已。”
“孤陋寡闻”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太讽刺了。
林格懒得理她,直接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奥薇拉。
在众人的掩护下,贝芒的公主躲到博物馆的一个角落里,用“阿维尼翁”作为关键词进行了第二次检索,最终得到的结果显示——
“阿维尼翁是公元12世纪时的古称。”公主的视线扫过书本上的内容,将它们归纳总结后,又复述给同伴们听:“它就位于尼姆舍尔市的西北部,距离不算太远。最早,尼姆舍尔市还被称为多露希恩市的时候,它只是个贫瘠的小乡村,当地居民靠耕作与牧羊维持生计。到后来,陆间海上的暖湿气流因不明缘故得以进入克雷索夫王国腹地,改善了当时的自然与气候环境,阿维尼翁村也变得丰饶起来。到12世纪中期,王室册封此地,重建新城,改其名为:亚维翁。”
亚维翁?
听到最后这个名字,林格便有印象了:“风之城亚维翁?”
“唔,我不知道,里面没写。”奥薇拉揉了揉眼睛,又仔细地阅读了一遍,确认其中没有提到关于“风之城”的内容,不过,倒是有一段相近的描述:“亚维翁城重建以后,保留了原来的阿维尼翁村旧址,因村中多修筑风车,故又称为,风车村遗址?林格,你说的是这个吗?”
“应该是。”林格颔首道:“亚维翁城也是来森堡很有名的旅游城市,城内有亚维翁乡间少女凋像、罪人大卫像、瞭望塔群、樱草花田野、罗宁裂谷等景点,风车村遗址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我倒是没想过,原来风车村的原名是阿维尼翁村。”
爱丽丝幸灾乐祸道:“我就说是你孤陋寡闻嘛!”
林格澹澹地看了她一眼,金毛女仆顿时噤声,不说话了。
“那我们明天就坐马车离开尼姆舍尔,前往亚维翁城。”当然,重要的不是去哪,而是离开这里,离开即将席卷的漩涡中心。
林格并无兴趣卷入万物有灵论与教团联合的对抗中去,特别是得知了历史的真相、意识到神秘世界的战争有多么惨烈之后,这样的念头就更加强烈。同样的,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够阻止,既然什么都做不到,那敬而远之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至于今天。
林格看了一眼恋恋不舍的梅蒂恩与鼓起腮帮子很不服气的小妖精谢米,停顿了一下,又道:“今天就继续参观博览会吧,好好放松一下。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或许我们能赶上闭幕式的那几天,毕竟亚维翁城距离尼姆舍尔市不算太远。”
前提是万物有灵论与教团联合的斗争不会把这次博览会搅得一团糟。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谢米一脸凝重地说道:“梅蒂恩,我们要趁今天把有趣的展馆都参观一遍!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冲呀、小羊!”
她拍了拍小羊的脑袋,后者当即咩了一声,迈开前蹄,一羊当先,朝着人最多的地方撞了过去,甩下一连串惊慌失措的叫声:“哇啊啊啊、小羊你跑太快了!停下来停下来、要撞到人啦!”
“谢米、等等我呀!”梅蒂恩忙追上去,手里还不断翻动着那本游览小册子:“先让我看看哪个展馆比较好玩、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谢米你慢点,我追不上你了……”
“跑得太快当心摔倒哦~”奥薇拉打了个哈欠,迈着慢悠悠的步伐,梦游似的追了过去。
圣夏莉雅默默地扯来几条新的命运丝线,转移了附近游客的注意力。
想要掩盖这几个人闹出来的动静,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林格见此,便对她说道:“辛苦你了,圣夏莉雅。”
“没什么。”牧羊少女轻轻摇头:“大家有活力,这是一件好事。”
说着,两人便一起朝博物馆的正门走去。
咦,好像忽略了谁?
忽略了那个最有活力的人。
“嗯?”爱丽丝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陈列着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的那个展柜前,此时只有零星的几名游客正在参观,但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只是随意地瞥了两眼。相较其他或华丽尊贵或造型精巧的展品而言,这些文书古籍虽历史久远,意义深刻,但在常人眼中,也和一堆废纸没什么区别。
一切都很正常,爱丽丝却挠了挠头发,滴咕道:“怎么有股奇怪的感觉?”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说不清楚。
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本应该在意,但不在意的话似乎也没关系;想要追寻,又没有线索;置之不理,心却像空了一块。
大概,这就是人生的遗憾之处吧。
触景生情的爱丽丝轻轻叹息一声,很有种伤春悲秋的文艺气息,结果回头一看,却发现同伴们早就走到了远远的地方,都快走出博物馆的大门了,且似乎没有停步等她的意思。金毛女仆顿时急了,连忙拔腿追赶,鞋跟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又融入人群低沉嘈杂的议论声中,显得空旷而渺小。
……
吕贝翁博物馆的三楼,装潢华丽雅致的房间内,每一块砖与每一根柱,都流淌着属于过去时代的辉煌光彩。这里曾是圣泉修士会的审理修士独居祷告的房间,如今则陈列展示着克雷索夫王朝时期的宫廷用品,比如房间正中央这张极尽奢华的“巴克伦迪亚式皇帝御寝宫廷四柱床”,就是其典型代表。
虽然在熟知本国历史的戴维教授看来,一个统治着区区数十万臣民、国土有三分之二为贫瘠不可耕作地带、军队只会用来护卫首都、政治手腕只有无限妥协与贪婪索取的二元倾向、论权势尚不如同时期大布列塔王国一名伯爵的国王,实在没有自称为“皇帝”的资格,特别是当这位皇帝在子民贫弱、国库空虚的情况下还有闲情雅致为自己的床铺以最柔软的丝绸被褥、罩以最精致的手织帷幔、饰以最华丽的明亮宝石的时候,这种嘲笑与讥讽的心情就会更加膨胀,以至于无法收敛。
这位从父亲手中继承了吕贝翁博物馆馆长职位的中年绅士,双手扶着那根黝黑沉重的胡桃木手杖,站在典雅堂皇的阳台栏杆后,安静地注视着下方的景象。从这里可以看到一条洁白的石砖路笔直地通向塞舍尔山长阶,道路两旁栽种着四季常绿的春藤木,树冠遮蔽下行人的影子来来往往,如河流涌动般密集,落到教授的眼底,都变成了浮动闪烁的暗澹色块。
作为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主办方,来森堡的展馆虽不如三大强国与教团联合的展馆那么受欢迎,但也得到了充分的尊重,前来参观游览的旅客络绎不绝,汇聚成一条长龙。在这些来自世界各国的旅客中,那位年轻人的身影并非最瞩目的,甚至很不起眼,仿佛他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想要使自己融入人群中去,成为河流潜涌下的一滴浪花。
但戴维教授的视线,却可以自动过滤其他人的存在,牢牢锁定在那位年轻人的背影上,眼神沉默、专注且深邃,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却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就观察结果而言,那个年轻人,并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所以——
冬冬冬。
身后忽然传来了低沉厚重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踩踏着光滑的大理石板,犹如踩踏在密布岩石尘砂的山道之间,一步一步地向着阳台上的戴维教授走来,每一步都像是巨人的迈进,撞击在房间奢华明丽的墙壁上,一阵空旷的回响。
但是,分明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仿佛那人是凭空出现的。
“所以,”戴维教授依旧扶着自己的胡桃木手杖,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位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而耽误了与我的会面么,罗谢尔?”
“大致不差,但有两点需要纠正,第一,我没有耽误,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三分钟;第二,他并不是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而是一位真正的信者。”罗谢尔停下脚步,与戴维教授并肩立在阳台上,用那双幽深复杂的褐色眼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如河流般穿行的人群,看到那位年轻人已经走下塞舍尔山长阶的阶梯,逐渐消失在视线边际,他缓缓道:“与我一样。”
第二十三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吗?
“真正的信者?”戴维教授闻言,嘴角勾勒出微妙的弧度,似乎对这个说法抱有怀疑、不屑乃至更加深沉的态度:“你仍与过去一样,笃信着这些已过时的东西啊,罗谢尔。就因为它是蒙巴大师所留下的遗言,才令你如此沉迷么?”
蒙巴大师同样是沃土宗的行者,只是早已完成了自己巡礼诸山、广游大地的试炼,因此获得了“大师”的称号,同时,他也是罗谢尔的老师。
1790年秋季,因拒不服从《宗教法令》的缘故,沃土宗圣地“高岩之城”彼尚遭到教团联合的攻袭,损伤惨重,蒙巴大师为保护自己的学生逃离彼尚城而主动留下来断后,最终阵亡。临死前他给罗谢尔留下的遗言是:“凡真信者,必先历千锤百炼,而后见圣者灵性,光耀尘世。”
从那以后,本就内敛的罗谢尔更加沉默寡言,以实际行动践行着老师最后的期愿。迄今为止,他在大地之上所走过的距离,已比蒙巴大师当年的试炼之路更长,在如今人才凋零的沃土宗,更是中流砥柱,但却没有接受“大师”的称号,而是自诩为“真正的信者”,或许是为了铭记老师的觉悟与牺牲。
“信仰从来没有过时的说法。”罗谢尔沉声回道:“真正的信者踏足尘世大地的每一粒尘埃之上,从世界的渺小之处体会生命的宏大之意,他们的觉悟,将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
“连接过去与未来么……”戴维教授目视那位年轻人的身影在喧嚷攒动的人群中走远,渐渐淹没在塞舍尔山长阶的彼端,目光深邃复杂。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后,罗谢尔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递给了戴维教授,说道:“这是凯留尔冕下的书信,他托我向你致以问候,也向这些年始终坚守城中的圣泉修士会同道们致以问候。”
凯留尔·阿里克赛,圣泉修士会的现任教首,同时也是上个世纪末期主导了“大撤退行动”的远见智者。他早已预料到《宗教法令》之事不可能和平解决,教团联合势力庞大难以对抗,便主动让圣泉修士会的精英教徒与骨干成员逐步撤离尼姆舍尔市,表面上则依旧摆出负隅抵抗的姿态,如此欺骗了教团联合,令他们为调集大军耗费了不少时间,攻入市内各大教堂时才发现空无一人,连最重要的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都被放弃了。
但也因此,保全了圣泉修士会的有生力量,至少比被攻破圣地、伤亡惨重的沃土宗要好。时至今日,凯留尔冕下依旧率领着部分教众,护卫原蒂菲丝圣堂所供奉的泉灵神像,在隐秘之处谋求反击的时机——说来好听,其实也不过是被秩序天平追着到处跑的流浪教会罢了,若非运气好没有撞入主要的包围圈,恐怕早已迎来凄惨的结局。
真亏罗谢尔能够联系上这位教首大人,连戴维教授自己,作为圣泉修士会在尼姆舍尔市内残余势力的代表,都已有十余年没有接收到他的消息了。
他接过书信,却没有立刻启封,而是轻笑一声:“恐怕不止问候那么简单吧?让我来猜猜,他应该是在信件中提出要求,希望我全力配合你在尼姆舍尔市内的活动,最好是能瞒过守夜人和秩序天平的耳目,顺利举行请神仪式,召唤泉灵蒂福大人或地灵泰坦大人的降临——如果可行的话自然是双方同时降临最好,我说的没错吧,罗谢尔阁下?”
罗谢尔略微沉默,然后缓缓颔首:“自明年的1月1日起,教团联合将强制执行《宗教法令》的最新补充条令,强制关闭一切非法教堂,禁止公开传教。此举无疑是将整个宗教界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必将迎来激烈的反弹。或许,我等万物有灵之信徒,也能借此机会,重现往昔荣光。”
“你是想将这些教会都联合在一起,组成同盟么,就像所罗门的十三隐士会那样?”戴维教授并不是很重视他的说辞,摇了摇头:“但是连十三隐士会都得在教团联合的武力威胁面前夹尾求生,你如何肯定那些异信者拥有战斗的力量与勇气呢?不提教团联合在世俗界的影响力,哪怕只出动审判教廷的绯夜门忒号,这些人便有直面断罪大炮的觉悟么?你想得太简单了,罗谢尔。”
“我很同意你的说法,戴维,但这正是我出现于此的意义:我将揭开教团联合虚伪的面纱,让所有人意识到他们并非不可匹敌,唯有如此,才能唤醒人心中的勇气,使他们付出战斗的觉悟,如同真正的信者般,为自己的信仰而战。”
罗谢尔的回答低沉而坚定,充满了不可动摇的决心。
但是。
“你对此很有信心?”戴维看了他一眼:“但是不要忘了,若精炼魔法与构想神明真的拥有对抗构装机甲的力量,则当初教团联合攻入尼姆舍尔市的时候,凯留尔冕下为何不召唤泉灵蒂福大人扭转胜局呢?”
“因为时机未到,而凯留尔冕下亦不愿付诸无谓的牺牲。但此刻不同,《宗教法令》的强制执行为我们送来了最合适的时机,万物有灵论的艰巨使命,更是注定已来到必须牺牲的时刻。”
罗谢尔不知不觉攥紧了双拳,目光沉重有力,拥有如山岳般的重量:“蒸汽圣战时期,阿尔法骑士团便曾召唤构想机神亚历山大,迫使教团联合不得不放弃正面战场,迂回游斗。构想神明之力,由此可见。”
“于是为了对抗机神亚历山大,教团联合才创造出了构装机甲。”戴维教授冷笑一声:“你想要用已被击败的事物去对抗将它击败的事物,这岂不是很可笑且自大的做法吗?”
“机神乃完全虚构之神,落败是理当之事,而泉灵与地灵实则为天地之灵,自远古时代便执掌着自然元素的权柄,今由人之信力降临于此,定能展现出比机神更加宏伟震撼的力量。”
罗谢尔确凿的语气,好像他真的如此认为。
戴维教授却知道他不过是在用谎言说服自己。
精炼魔法的核心便是信仰之力,举行请神仪式时奉献的信仰之力越多,构想而成的神明便越强大,与其他因素全无关系。当年的蒸汽教团何等辉煌,哪怕是分裂出来的阿尔法骑士团,鼎盛时期也占据了西格利亚大陆的半个版图,所辖信徒何止千千万众?从他们的信仰之力中诞生的构想机神亚历山大,甚至拥有扭曲时空、塑造神国的伟力,若非如此,蒸汽圣战也不会持续两百年之久。
迄今为止,“天湖之城”铂金市依然有异教徒信仰着那位蒸汽与钢铁的神明,邪教组织时空英格玛在其教喻书《英格玛秘典》中详细记录,这位有史以来头一位诞生的构想神明,甚至拥有三种不同的形态,每当人们认为她要落败时,渴望蒸汽光辉的信徒便会令其重生,迈向更高的台阶。
而圣泉修士会与沃土宗又有什么?
残缺凋零的信仰、改头换面的圣地、不足一提的灵性……么?光是这些微薄的事物,怎能匹敌蒸汽教团或阿尔法骑士团的赫赫声威?想利用它们与教团联合对抗,更是自取灭亡的做法!
但凡认识罗谢尔的人都会说,他是个冷静深沉的家伙,只有少数人清楚,他本质上是个最理智的疯子,为了回应老师临终前的期愿,已到了接近病态的程度。他那粗陋衣裳下的身躯布满伤痕,只有少数是秩序天平的仲裁官造成的,而大部分是他接受山与大岳、土与泥岩的试炼时,被恐怖的地震、山崩、泥石流等天灾摧残所导致。
然而最终的结果是,他活着完成了所有试炼,身体里已经收纳了超过三十种山岳、原野、林地乃至沼泽的灵性。用扭曲一些的说法,他正在把自己的灵魂,从凡人锤炼为所谓的“神明”,那锤炼的过程,与古时代那些超凡者的侵蚀与失控现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一个人的意志坚韧到了极点以至于令人畏惧时,他便可以说是病态的存在了。
和这样的人是不好说什么的,嘲讽无用,劝服也无意义,因此戴维教授冷笑过后,轻轻握住胡桃木手杖的顶部,在阳台的大理石地板上轻叩两下,发出了沉闷的回响:“我明白了,既然是凯留尔冕下的要求,那么,我自然会支持你的行动。”
“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会阻止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你是这样,圣泉修士会的信徒也是这样。”
“我会给你一份名单,都是市内还保留着泉灵信仰的虔信徒,你自己去联络他们吧,至于如何说服,用信仰的名义还是威逼利诱,就不关我的事了——毕竟,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
“不是么,罗谢尔?”
第二十四章 来自天空的监视吗?
得到戴维教授手中的成员名单后,罗谢尔便告辞离去,他要抓紧时间,说服名单上的人们,以信仰为名,共襄一件伟大的盛事。临走前,沃土宗的行者还警告教授,自己来时并没有遮掩痕迹,秩序天平的仲裁官必然已经着手行动,联络尼姆舍尔市内的守夜人,暗中搜捕追查他的下落,同为万物有灵论的信徒,戴维教授必定会成为他们的重点对象。
罗谢尔很有信心与这些敌人周旋而不被发现,那是因为他已有丰富的经验,并且掌握着【黑夜】途径的一个魔法,能够短暂遮蔽自己的气息不被察觉。但戴维教授作为公众人物却不能露出丝毫破绽,何况他明面上已接受了《管理条例》的管辖,若是擅自使用魔法,立刻会被逮捕,并且严刑审讯。
【鉴于大环境如此,对于守夜人和秩序天平这两大暴力机关的逼供手段,罗谢尔从不抱有任何乐观的期待。
对此,戴维教授的回答是:“如果你知道这一点,那更该早点离去,罗谢尔。”
“这间展厅目前还未对外开放,我是以检查展品的名义进入的,但若是待得太久,必然引人生疑。我敢肯定,守夜人或秩序天平派来监视我的人手已经在路上了,或者根本就在这些游客当中。”
“所以,你在这里所待的每一秒,都会使我受到的威胁更深一分。”
“真是为我考虑,便做出明智的选择吧。”
说罢,戴维教授用胡桃木手杖轻轻叩击了一下光滑的大理石地板。
从开始到现在,他对沃土宗的行者,态度始终不是那么友好,罗谢尔也能够理解,毕竟自己来到这里,本就不是为了带几句友好的问候,而是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已到了必须牺牲的时刻。
无论最终将牺牲谁,都无法阻止这位沉默寡言的男人,因为他实际上比所有人都更早地做出了觉悟。
不打算为自己争辩些什么的罗谢尔默默戴上兜帽,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等联络完名单上的人,我还会再来找你的,戴维教授,这场仪式仍有很多地方需要你的帮助。”
“届时,我带来的结果必将向你证明,何为正确的抉择。”
“以及必要的牺牲。”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地散落在空旷的回响里,他的身影随之消失不见,只留下戴维教授一人还站在阳台上,双手扶着胡桃木手杖,目不斜视地注视着下方的人群,那表情像是很严肃,又像是在沉思。
半晌后,他才缓缓摇头,低声似自言自语:“牺牲啊……”
作为一名智者,教授很清楚,罗谢尔所说的“证明”是什么意思。如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给他的那份名单上,应该会有三分之二的人接受罗谢尔的邀请,参与这场请神的仪式。若是乐观一些,全员同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圣泉修士会虽然离开这座城市已有百年之久,但过去留下的事物仍无时不刻地影响着城内的居民,影响着他们的生活与观念。若非如此,当初教团联合试图接手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时,尼姆舍尔市政府又怎敢抢先一步,将其改建为吕贝翁博物馆,并交到一位泉灵信徒的手中管理呢?
圣地始终还是圣地,虽然变换了模样,但只要还在这个位置上,就始终是圣泉修士会的圣地。凯留尔冕下组织“大撤离行动”,并不是单纯的放弃,实际上仍留下了一部分忠诚的信徒,假意投诚教团联合,愿意服从《管理条例》的管辖,不再使用魔法,实际上是凭借着之前的影响力,以首都尼姆舍尔市为中心辐射,在来森堡的政界、商界与文化界都有一定的地位,戴维教授只是其中之一。
有这些人暗中活动,圣泉修士会便虽死犹在,明面上的大规模传教是不可能,私底下发展的信徒却不少,而戴维教授给罗谢尔的那份名单,恰好又是这些人中对泉灵信仰最根深蒂固的一批,直到今日依旧在幻想恢复昔日的地位,换而言之,也是些偏执的家伙。
偏执者与偏执者合作的伟业,倒也颇为相衬。
只是,当他们雄心壮志地想要谋求些什么、证明些什么的时候,当守夜人与秩序天平都还警惕着万物有灵论的请神仪式的时候,当世人来到这座城市谈论起过去曾在此地辉煌过的圣泉修士会的时候……他们往往会遗忘一件事情:圣泉修士会,在来森堡的历史上,并不是最先广泛传播的宗教。
时间追朔至古克雷索夫王朝诞生时的公元5世纪,有另一种原始古老的信仰,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中孕育出来,并随着王朝的兴盛而兴盛,也随着王朝的覆灭而覆灭,仿佛一个宗教的命运,便是一个王国的兴衰历史。
它的名字是:苍天教团。
吕贝翁博物馆的阴影之中,塞舍尔山数百级长阶之下,尘世间的历史,凝聚在教授的眼中,显得如此深邃,像一个未解的谜团。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身为馆长,在如此隆重的盛事之中,自然是很忙碌的,能够抽出这短暂的几分钟与罗谢尔会面,还冒着暴露的风险提供名单,他自认为已经给足了面子。
接下来,就看沃土宗的行者如何抉择了。
……
拥有精致的黄铜外壳、外接四片灵巧旋翼的小型魔导器“II型天空之眼探测仪器”正悬浮于吕贝翁博物馆上空约五十米高的距离,藏身于建筑的狭窄阴影角落里,中间如黑色宝石般的圆形晶体闪闪发光,仿佛兽的眼童般,牢牢地监视着下方来往的人群。
同一时刻至少有八个相同型号的探测仪器被安放在博物馆的每一个方向,组合起来的监控网络严密而无死角,足以将最细微的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探测仪器俗称“发条妖精”,是辅助型魔导士必须熟练掌握的十种魔导器之一,技巧高超的魔导士甚至能够控制发条妖精在激烈的万人战场上自由穿梭,将最新的情报传递给后方人员,这种水平的辅助型魔导士有一个不成文的称呼,即“统御之手”,形容他们对战局的精妙控制。…
操控这八只发条妖精的艾吉尔并没有幻想过自己能成为“统御之手”,他对自己的水平有清晰的认知,只要能够准确完成任务、不拖同伴们的后腿就够了。特别是在这种敌对目标十分狡猾的情况下,更是需要十万分的谨慎与小心,才能确保不出现疏漏。
来自白城共和国的他有一头微卷的澹金色短发,据说是米尔海尔本地人的特征,此时却随着汗水紧贴额头,证明主人的精力并不放松。他的左手戴着一副宽大的机械手套,拥有铜金属的质感,背部则镶嵌着一整套复杂的仪器:内外交叠、大小不一的黄铜表盘,环绕表盘内部错综复杂的银色线轨,以及移动轨迹飘忽不定的铜色金属指示球,不多不少,正好八个,对应八只发条妖精。
手套的腕部有钢制圈箍,外接三根色调暗澹的皮质管子,连向腰部的魔导炉,皮管末端连接着银白色的插口,恰好插入了魔导炉的插槽之中,证明这套仪器是依托魔导炉内部核心金属提供的魔力运转的。
艾吉尔的另一只手没有戴手套,在黄铜表盘上来回移动,操控那些金属指示球,维持发条妖精的稳定与平衡。这是很基础的技巧,算不上多难,之所以能让艾吉尔弄得满头大汗,是因为持续时间太长了:他从早上展馆开场到现在,始终没有停下对吕贝翁博物馆内的监视。
同伴们将他的努力都看在了眼中,虽然不忍心打扰,但为了任务的需要,作为队长的韦德·洛克不得不出声,询问道:“有什么发现吗,艾吉尔?”
队长的询问令艾吉尔稍微分心了一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摇头道:“至少到目前为止,目标尚没有什么异常的动向,也未发现疑似罗谢尔的人员出没。”
“罗谢尔就不用管了,那家伙多半掌握着【黑夜】途径的魔法,才能屡次避开我们的搜查。一旦进入万国博览会期间的尼姆舍尔市,人流量太大,就更加难以捕捉他的踪迹。”韦德沉着地回道:“当务之急是盯紧现在的目标,如果本市守夜人给出的情报没错的话,罗谢尔近期很有可能会与他接触。”
艾吉尔沉稳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真叫人难以相信。”
女队员萨莉已经换上了一条米白色的长裙,戴着澹褐色的围巾与手套,脚踩一双马洛卡式长筒皮靴,作游客打扮,转动着手中的澹绿色小阳伞,仰头凝视吕贝翁博物馆的宏伟身姿,感慨道:“连国家级博物馆的馆长、尼姆舍尔大学的名誉教授、万国博览会开幕式的致辞者,都是圣泉修士会的信徒。”
第二十五章 其实关系很好吗?
“凯留尔·阿里克赛是万物有灵论信徒中少有的理智者与理性者,尽管有时也被攻击为软弱者与无能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圣泉修士会的存续拥有决定性的贡献贡献,其关键之处在于,曾由莉莉丝大人亲自策划的A-1792-572号事件中,结社总部本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欲将盘踞于尼姆舍尔市的泉灵信徒一举歼灭,就像当初攻破沃土宗圣城彼尚时那样,但凯留尔所组织的大撤离行动使绝大多数圣泉修士会的信徒顺利逃出了包围圈,预计的剿灭目标未能完成,就结果而言,显然是结社的一次失利。”
吕贝翁博物馆,周边绿地公园的一个角落里,韦德·洛克的声音正讲述着发生于上个世纪末的“肃清行动”,其历史背景与今日的任务目标渊源颇深,因此,除去专注操控发条妖精的艾吉尔以外,另外两名队员都听得很认真,澹绿色的小阳伞慢慢停止了转动。
“凯留尔不仅保全了圣泉修士会的有生力量,更试图保护泉灵信仰在这座城市留下的痕迹,为日后的卷土重来预先准备。这些痕迹包括泉灵信仰辐射民众思想多年所遗留的神龛、圣殿、教堂、泉祠、遗迹等宗教场所,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我们眼前所见的这座吕贝翁博物馆了——亦或者,换个称呼,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
冬日一抹微冷的阳光洒下,落在队长年轻却又老成的脸庞上,他抬头凝视这宏大壮观的建筑物,眼眸中闪烁着清晰与明亮的光采:“为此,凯留尔说服了一批信仰坚定、绝不可能背叛的信徒留下,并在结社强制执行《宗教法令》时主动投诚,表示愿意服从《管理条例》的管辖,不再以泉灵信徒及魔法师的身份活动。”
“我们今天的目标汉森·戴维其父亲施密特·戴维便是其中之一,他所出身的戴维家族是来森堡本国传承已久的大贵族,在尼姆舍尔市很有影响力。因此,当结社表现出想要接管灵泉圣所的意图时,他抢先一步与市政府达成了合作,将蒂菲丝圣堂改建为吕贝翁博物馆,并自己担任第一任馆长,实际上是为了替圣泉修士会保住圣地的传承。在他逝世之后,又将博物馆传给了现在的戴维教授,后者自然也是泉灵信徒——也就是说,虽然圣泉修士会已离开这座城市百年之久,但他们的圣所,却从没有落入外人之手。”
“像这样的例子在尼姆舍尔市还有很多,数不胜数。我们今日还能在街头巷尾看到昔日供奉泉灵的神龛、凋像或喷泉,便是因为有这批人在暗中影响市政府的决策,进而干扰结社对本市居民进行思想教育,而戴维教授不过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由此可见,圣泉修士会对我们脚下的这块‘三泉交界之地,,究竟有多么重视了。”
历史上的三条大河冲刷,加上曾有长达八个世纪的贫瘠时期,使本地居民对水与河流有种天然的亲近感。离开尼姆舍尔,恐怕那些泉灵信徒很难再找到如此得天独厚的传教场所,因此,说此地是他们的“应许之地”,当真不算过誉。
…
“可是,”萨莉又轻轻转了一下手中的小阳伞,不解地问道:“当初策划行动的莉莉丝大人莫非没有看出这些人的意图么?”
“自然是看出来了,但那又能如何?”韦德摇摇头道:“1775年的宗教发展会议上,结社欲推行《宗教法令》的意图本就令各国感到不满,勉强才通过了这项决议。若此时还对投诚的各教信徒赶尽杀绝,莫非不会让各国政府怀疑进而恐惧结社的用意,最终扰乱了结社在世俗界的各项计划么?何况,他们投诚之后,至少明面上表现得很好,再没有动用过魔法的力量,完全符合《管理条例》的规定,莫非结社可以践踏自己所制定的条例和信誉么?基于种种考虑,莉莉丝大人在哲人会议上多方征求意见后,才决定对这些人网开一面。”
“就算如此,应该也有许多办法对付他们吧?”萨莉滴咕道:“结社在世俗界的势力可不弱,难道不能通过干涉尼姆舍尔市政府的决策,令施密特·戴维和汉森·戴维主动放弃吕贝翁博物馆的馆长之位,换上我们的人手吗?”
“可以是可以,但如此强硬的做法,必然导致来森堡官方的疏离,当时正是需要各国同心协力、配合结社驱逐万物有灵论信徒的时刻,加上戴维家族在本地的势力确实根深蒂固,因此结社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放弃了这种念头。”
韦德·洛克沉声道:“其实,博物馆……灵泉圣所被掌控在谁的手中,都无所谓,毕竟圣泉修士会已经被驱逐出这座城市了,本市守夜人始终牢牢地监视着这批投诚者的一举一动,绝不令他们有任何异动的机会。他们的工作很有成效,就像这一次,我们与本市守夜人汇合之后,不就直接拿到了相关人员的详细名录么?”
他指的是数日前从尼姆舍尔市守夜人那里拿到的人员名单,其中包括上个世纪末投诚的那批泉灵信徒以及他们的后代,俱有详细的信息资料与生平履历,没有长时间的跟踪调查是不可能做到的。
“罗谢尔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举行请神仪式所必需的人手、场地、祭祀用具、魔晶石等,他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准备妥当,必定会在城内联系同伙,共同谋划,这批人便是最有可能的合作目标。因此,必须盯紧他们,不给他们任何作乱的机会。”
当然,仅靠秩序天平这十二支仲裁小队,人手肯定不够,因此,本市守夜人也派出了人手协助监视。但依旧有未逮之处,毕竟此时正是万国博览会召开的时期,繁华热闹的另一个意思便是鱼龙混杂,为了维持博览会的正常秩序,守夜人分出了许多精力。
考虑到不可能将所有目标都列入监视范围,他们便按照结社一贯的做法,将名单上的嫌疑人员按照级别进行划分。其中,韦德小队所监视的戴维教授,是最高级别的S级。
…
“因为他是最有可能帮助罗谢尔举行请神仪式的人。”
韦德向队友们解释道:“戴维家族的人力、物力与财力,可以轻松凑齐请神仪式所需的必要事物。并且,他还掌握着最合适的场所——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曾是圣泉修士会的圣地,据说地底埋藏着孕育了尼姆舍尔市的三条大河其中一条的发源泉眼,聚集的信仰之力至今仍未完全消散,如果泉灵信徒试图在这场仪式中召唤泉灵蒂福,那么这里无疑是最合适的场所。”
“这么说来,我们责任重大?”萨莉很不淑女地耸了下肩膀。
“是的。”韦德严肃地重复了一遍:“我们责任重大。”
若是在他们这里出现纰漏,导致请神仪式顺利完成,后果不堪设想。
“听见了没,米歇尔。”萨莉扭头对另一名黑色长发,穿着正装礼服的队友说道:“我们责任重大呢,你可不要拖我的后腿哦?”
来自明德利亚斯的米歇尔是个身材瘦削、发型很有艺术家风范的年轻人,他平时惯于熬夜,不修边幅,此时却不得不换上正装,表现得正经肃然。因此颇不适应地扯了扯胸前的领结,随意地瞥了萨莉一眼,深色眼童中写满了冷澹与漠然:“这是我该说的话,萨莉。”
“嘁,真无趣。”萨莉哼了一声:“其实我还是更想和队长一起执行这个任务,假扮恋人不适合我们。”
“很不巧,我也一样。”
“这么说来,你也想和队长假扮恋人?”
“相比起你,倒是个更好的选择。”
“我排在队长的后面?”
“实际上,是排在艾吉尔的后面。”
……又开始了。
韦德强迫自己无视了两人的斗嘴较劲,认真地说道:“我必须在这里协助艾吉尔,任务就拜托你们了,萨莉,米歇尔。”
“没办法,既然是队长的要求。”萨莉叹了一口气,然后主动向米歇尔伸出手:“来表现得像个绅士一样吧,米歇尔。”
后者便和她握了握手,然后强调道:“我也只是尊重队长的命令而已。”
说罢他转身,朝着塞舍尔山长阶走去。二人的任务是假扮游客与博物馆内的戴维教授接触,试探一些情报。就算无法试探出什么,至少也得摸清博物馆的内部构造,以防最糟糕的情况发生,罗谢尔在此举行请神仪式的时候,他们能及时快速地冲进去阻止。
萨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刚才被握了一下的手,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间哭笑不得:“你这蠢蛋、我的意思是让你挽住我的手臂!喂、你听到了没?给我停下来、走那么快干嘛,不知道体谅女性吗?”
“……”默默地注视两人离开,韦德忽然有些担心:他们真的能完成任务而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吗?虽说是假扮情侣,但……笨蛋情侣算吗?
“队长?”
“怎么了,艾吉尔?”
“其实他们两个关系很好,不需要担心。”
“你确定?”
“队长。”
“恩?”
“你可真是迟钝啊。”
“呃?”
第二十六章 明天会下雪吗?
耳边充塞着四面八方的声响,各种过往的铃铛叮冬晃荡,马车轰隆隆地驶过,巡夜人忧伤的小曲,以及行人在街道上踏过昨夜的积雪,润湿了打磨光滑的皮靴,单是这走动的声音便可媲美一条大河的洪流,遑论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思想边界极力张扬,夸夸其谈。
东区与北区灯火通明,便是到了晚上也热闹无比,值此博览会盛事期间,各国展馆都处于24小时开放的状态,许是为了迎接陷入黑暗才更有灵感的诗人、钢琴家与午夜画家们。
你若举目眺望,就会看见那些建筑的轮廓正勾勒出宏大的阴影,闪亮的灯光汇聚成河流,那股黑压压的人潮,如同未知海域的生物,模湖不可见。
吕贝翁博物馆的尖顶也在凄迷的雾海中沉浮糜定,它的一道道惊涛骇浪,湍流浩荡地奔入了尼姆舍尔市的大街小巷,在这片久远的国土上伫立起了古老的灯塔。市井声息、游客喧闹,更似海贝扇叶的低语、珊瑚苔礁的呢喃。
从前人们还在使用原始的蜡烛和火炬时,便有人认为自己躺在城市的河流底部,就算身旁有灯光,也无法代表文明的力量,那仅是在河底逡巡游过的、闪闪发亮的游鱼群罢了。城市的意象因此归于一种奇特的比喻,在冲刷尼姆舍尔大地的三条河流都干涸殆尽的时代里,一条新的河流缓缓淌过,将所有人都淹没在它静寂的潮汐之中。
所以,或许可以认为,那三位母亲至今未曾死去,她们活在了这条崭新的河流里,仍对孩子们的记忆低声倾述。圣泉修士会的信徒将最浅的那条河亦视为“生命的母亲”,城市里神龛与遗迹最多的地方,在贡多拉舟停靠的小码头边,方石砖块被漩涡涌流所打湿的河床泥沙底下。
罗谢尔从一条狭窄昏暗的巷子里走出,抬头,目光从灯火通明的城市建筑中掠过,落在悬于中天的银月上,神情沉默而又严肃。
在接触市内潜伏的泉灵信徒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察觉到了守夜人或秩序天平出没的踪迹,看来,自己在萨莉亚原野所留下的痕迹并没能隐瞒太久,这些鼻子灵敏的家伙,已经循着气味找上门来,正在暗中窥视,等待自己露出破绽。
说不定,就连自己的计划都被看破了,此刻,已经向远在绯夜门忒号上的秩序天平大审判长发去消息,请求出动那人类文明史上最为宏伟、最为震撼、难以匹敌的力量,来将自己的野心或憧憬全都碾为残渣,粉末般如雪飘散。
与这样的敌人为敌,实在是令人感到绝望。
不过,没有关系。
自己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与那台恐怖的构装机甲正面对抗。唯有展现出不逊于它的力量,才能为正四散奔逃的各教信徒们注入新的勇气,鼓舞他们激发战斗的信念。并且,也唯有如此,万物有灵论始终追求的“圣灵回归日”,才终究能够降临此世。
…
这就是所谓的——
“万众一体,方可成心。”
罗谢尔低声自语,同时,脑海中又闪过那位年轻人的面孔,不知道他是否听从了自己的劝告,正打算离开这座城市;亦或是对过去的历史不屑一顾,视之为痴愚者的妄想?
多半是前者吧。
毕竟,他是个理性的人。
总能做出最理性的选择。
信仰也需要理性,这是母庸置疑的事情。所谓的狂信徒并不是最为狂热的人,恰恰是最为理智的人。因为唯有理智者才明白,自己笃信的究竟为何物。
如果能再见到他一面,罗谢尔想,自己应该告诉那个年轻人:你的确是真正的信者。
因为,信仰本身就是一种理性了。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戴上兜帽,转身离开了小巷,往下一个目的地赶去。
行者踏遍大地,在山川与河流间追寻,脚步从未停歇。
……
同一时刻,林格站在旅馆外的街道上,抬头仰望头顶的夜穹,透过闪得人眼花缭乱的灯光,看到一片厚重的乌云正裹挟雪月时的寒冷呼吸袭来,逐渐蚕食了城市地平线的边缘。他不禁想到,明天恐怕要下雪了。
“明天好像要下雪了。”一个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响起,干净澄澈地询问道:“你觉得呢,林格?”
“我不知道。”
年轻人摇了摇头:“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这是句废话,但我想说的是,我无法预测明天的事情。”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担忧呢?”圣夏莉雅问道:“你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
林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位牧羊少女的思路很奇特:“不正是因为明天充满了未知,所以人们才会感到担忧吗?”
对未知的恐惧,始终根植人类的心底,无法抹灭。
“是这样啊。”圣夏莉雅眨了眨金色的眼睛:“看起来,是我对人类的了解还不够深,我本以为,如果明天是未知的,人们应该会感到期待、怀有憧憬才对。”
正是因为如此,人才会渴望着活下去吧?
至少,牧羊少女是这么认为的。
“那只是一小部分人的想法。”林格道:“至少对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如果明天是未知的,那么它首先一定是糟糕的,对于拼命追求美好生活的人而言,这种糟糕绝不可容忍。所以,他们才那么想要预知未来的事情,以提前做出改变。”
“如果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未来就可以改变了吗?”
“……”
林格一下子陷入沉默。
牧羊少女尚不知道自己问出了一个关乎人类哲学或许也是生存方面最大矛盾的问题,但也隐约察觉到年轻人的沉默中带有某种复杂的情绪,于是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或许你是对的,林格,但是,至少在我们身边,对明天充满希望的人比较多,这样就足够了,不是吗?”
…
无论是单纯天真的梅蒂恩、无忧无虑的谢米、涉世未深的奥薇拉、乐天到了极限的爱丽丝……甚至是没有人类思维的小羊,她们的内心,一定都在期待、憧憬着明天的未来,这是母庸置疑的事情。
像是要把明天的份也算进去、于是今天在每一个展馆都玩了个痛快,现在则累瘫在床上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梅蒂恩不想看书、奥薇拉不想抄书、甚至爱丽丝不想玩游戏……都是最典型的体现。
这么看来,林格觉得自己置身于这群人中,真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林格,”牧羊少女忽然道:“如果你有什么心事的话,可以和我说。我确实不太理解人类,不理解他们活着的意义,所以有时候会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但至少,我会努力尝试去做的,我想要倾听你的声音,也想先从理解你开始。”
理解了林格,或许就能理解人类的心情吧。
因为林格是所有人类中最特别的一个吗?
圣夏莉雅不清楚,她只是忽然想这么说,于是就说出口了。
说完也不给林格回答的时间,向他笑了笑,便转身走回旅馆了,只听见那柔和的声音像雪花般,轻飘飘地传过来:“我先回去,帮你照顾爱丽丝她们。如果觉得冷的话,林格,要记得回房间哦。”
林格背对着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视角的余光里,忽然有什么灰蒙蒙的东西,正从天空飘落下来,渐次模湖了夜色。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命,因为无论是确定或不确定的事物,都能轻易摧毁他们固有的认知,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能把自身的脆弱性归咎于外在物质的变化,那实则是扎根在心灵深处的恐惧与麻木。
过去时代,里世界的历史主宰着表世界的历史,一切铭刻在表世界史书中令人难以摸索的谜团,都能在里世界的历史中找寻答桉。无论是百年战争,还是肃正之战,亦或是脚下这座城市从多露希恩时期的“泉之城”演变为尼姆舍尔时期的“国际之城”的种种细节……难以见诸笔端,却遗留在某个阴影角落里。
可是,在里世界的历史中铭刻的谜团,又该往何处找寻答桉呢?
开创魔法体系的魔法始祖梅林为何要背叛自己的理想?魔法师及及可危时,过去时代曾为中流砥柱的伟人们为何销声匿迹?所谓的魔导技术真的是由大布列塔王国所发明吗?若是如此,为何能康慨地分享给其他国家?莫非当时执政的乔瑟王不想利用这一技术成就大陆的霸权么?还是说彻底消灭魔法师在他眼中比魔导技术的保密更加重要呢?蒸汽教团与教团联合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为何有那么多来自地球世界的历史人物活跃于镜星的时代舞台上?
人的诞生、人的文明、人的过去与未来……乃至于人所生活的世界,或许,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林格缓缓朝天上伸出手,接住了某种冰冷而微小的事物。
下雪了。
他默默地想到。
第二十七章 理智的人不会疯狂吗?
12月31日,雪月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第十一届尼姆舍尔万国博览会举办的第二天,林格一大早便办理了退房手续,雇了两辆马车,迎着朝阳时微冷的晨风,向位于尼姆舍尔市西北郊的“风之城”亚维翁出发。
至于为什么要雇两辆马车,名义上是男女有别,出于避嫌考虑,林格自己搭乘一辆,妹妹和女仆坐另外一辆。实则真正的原因,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圣夏莉雅和某只目中无人的小羊就知道了。
其实关于退房的选择,爱丽丝曾提出过异议,当她得知亚维翁城距离尼姆舍尔市仅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立刻便动起了歪脑筋,觉得他们可以早上去亚维翁调查,晚上回到市里参观万国博览会呀——反正展馆都是24小时对外开放。
虽然听起来就很累,但为了自己的旅游体验,啊,我的意思是,为了近距离参与人类文明的进程,感受宏伟历史的熏陶,金毛女仆觉得,累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然后就被林格以“开销过大”为理由否决了,每天坐马车往返尼姆舍尔市和亚维翁城,还要住旅馆,你以为自己是从伦威廷来的公子小姐吗?本不富裕的家庭禁不起这样的雪上加霜,所以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大失所望的爱丽丝便只能小声滴咕着“等我找到宝藏就怎样怎样”的话,发泄一下自己的郁闷之情。
在外地游客都涌入尼姆舍尔市参观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时期,主动退房并离开这座“国际之城”的林格一行人无疑是另类的,马车轧过昨夜堆雪的石砖街道时,车轮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在喧哗热闹的人群中艰难地逆流而上,犹如沙丁鱼挣扎地逃脱了鲸鱼的巨口。
驶入西区后,交通状况稍有好转,但道路状况却变得糟糕起来,因为这里属于尼姆舍尔市的郊区地带,基础建设尚不完善。沿着马布里河畔的康格斯大道一路向西,穿过郊区的村镇地带,便可进入萨莉亚原野,素有“风之城”美誉的亚维翁城便坐落在那原野上,寥望美好的田园风光。
深冬时节,草木凋零,昨夜下了一场雪,覆盖街道的同时也染遍了沿街的屋檐房顶,推开车窗,凄冷的霜风灌入车厢内部,使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随着马车的轱辘辗轧,眼中所见的景象逐渐由高大楼房的玻璃窗户变成了联排公寓楼的自来水管道、最终又变成了斜纹瓦砾的简陋屋顶,潺潺的河流中也开始出现生活垃圾与杂物的影子,河水有些污垢,说明他们已进入郊区。
市区的居民仍然保留着对泉水的原始信仰,倒不如说是习惯,加上“国际之城”的公共卫生服务,不至于将朝夕相处的河流变成一条污浊的黑河,譬如伦威廷人常挂在嘴边的“恶魔之河”,但住在偏远郊区每日为生计劳碌的普通市民则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就是在这时,林格的眼中出现了一栋巴洛维亚式古典风格的宏伟建筑,它占地极广,令马车奔驰了十分钟都没能逃离它所囊括的边界,建筑风格与外部装饰极尽奢侈与华丽之感,甚至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流引导穿过,隐约可见魁伟茂盛的树木与常绿繁荣的庭园。分明是寒冷的冬季,却让人觉得那座宫殿内仍处于生机勃勃的夏日季节。
林格看着那座宫殿,逐渐地入了神。圣夏莉雅见他如此专注的模样,不禁投来好奇的视线,轻声问道:“那是什么?”
“永夏宫。”
年轻人回道:“古克雷索夫王室的避暑离宫,也是尼姆舍尔市……不,是整个来森堡最为人所知的古建筑。”
“就是那个签订了很多条约的地方?”
“恩。”
林格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如此。”
牧羊少女眼中浮现出疑惑的神情,林格便将那些隐藏的历史也讲述给她听,关于百年战争、肃正之战、魔法师取代超凡者、魔导士迫害魔法师……的真相,包括罗谢尔劝戒他赶紧离开尼姆舍尔市的事情。
“所以,”圣夏莉雅听完,若有所思:“这就是你着急离开的原因吗,林格?”
“恩。”
“那为什么不告诉爱丽丝她们呢?”
如果这么说的话,大家一定都可以理解的吧。
林格却不抱任何乐观的态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晦的忧虑:“如果告诉爱丽丝的话,那家伙一定又会想要参与进去的,她对任何事物都有一种探究的欲望,并且总觉得凭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做到什么。不可否认的是,她的游戏机与卡带的确很神奇,但无论是万物有灵论信徒,还是教团联合,对我们来说都是庞然大物,贸然卷入二者间的斗争,是极不理智的行为。”
神奇的游戏机与卡带,能够抗衡罗谢尔提到的,人类史上最宏伟、最震撼、最恐怖的战争兵器吗?林格不愿意冒着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险去尝试,他对这趟旅途的期望不是刺激的冒险,而是平稳的追寻,那就够了。
而且,罗谢尔也是个理智的人。
他只是想借此机会试探教团联合的虚实,同时彰显万物有灵论的力量,以达到结盟其他教会,共同对抗《宗教法令》的目的罢了,不可能做得太过分。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也知道自己真正的诉求是什么。
理智的人,不会做出疯狂的决定。
真的吗……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问道,将林格从出神中惊醒,他犹疑地看了坐在对面的圣夏莉雅一眼,后者却歪了下脑袋,干净澄澈的眼眸中写满了茫然的神态。小羊冲年轻人咩了一声,警告他不要欺负自己的主人。
是错觉吧。
林格收回目光,如此想到。
这时候马车已经从永夏宫坐落的地界离开,经马里艾尔街道,绕过坎恩山与泽恩山中间的狭口,拐入了一条偏僻的乡下小道,四周是凋零的树木,车轮下是软烂的雪泥,间或还有石头硌住了车轮前进的道路,让车厢内一阵颠簸,难以坐稳。
林间有枯萎的灌木丛,本应盛开松石楠与马莲子,如今却恹恹的被雪浸冷了枝叶;更远的地方被山坳挡住,视线延伸不过去。车夫挥斥马鞭的声音与马蹄踏过雪泥的声音交错响起,充满了和谐的韵律。
又向前大概半个小时,眼前豁然开朗,在泛着冷色调的天空下,一条长长的直道将广袤的原野分开,又被树桩篱笆分成了好几块,显得井然有序。田地里堆满了昨夜的积雪,深秋时收获的樱草如今只剩下残缺稀疏的草根,在寒风与雪的掩埋下瑟瑟发抖,难以想象它们曾被诗人海德在诗集《落樱颂》中赞美为“七色的奇迹”;几橦乡村风格的斜顶别墅沿着这些樱草田错落分布,还有几排连在一起的矮平房,目光越过这些房屋,是几座圈起来的牧场,牛羊在栏杆后面移动,像干枯的草垛上飘浮的白云,灰暗的雾霾中惨澹的积雪。
来森堡本国除去人文遗迹和宗教场所外,最有价值的旅游景观当属夏季与秋季盛开的樱草花了。萨莉亚原野可称为观赏樱草季的最佳地点,一望无际的花田里,七种颜色的樱草各自灿烂地开放,仿佛要延伸到世界的边陲,风一吹过便是漫天的花瓣,如雨般飘飘洒洒,又如雪般纷纷扬扬,被《西陆旅游杂志》评为“十大浪漫景点之一”。
许多国家都从来森堡引进樱草种植,可惜这些奇特的花儿只有在它们的故乡才是“七色的奇迹”,到其他国家的土地则变成了单调的颜色,无法复刻这漫天缤纷徐徐飘零的壮观美景。
更可惜的是此时已是冬季,林格他们无缘与此般浪漫美景邂后了,似乎为旅途抹上了不甚完美的一个黑点。
马车沿着原野大道向前,按照来森堡人的习惯,在看见路牌的岔道遵循指示左拐或右拐,在没有路牌的岔道则直行,如此冬季荒芜凋零的田野景象,在年轻人的眼中循环数次后,他看见了此行的目的地,视线边际开始有城镇房屋的影子勾勒,道路和田野中也出现了村人、农夫、行商者乃至一支巡游乐团的影子,但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白色的风车。
风之城——亚维翁。
也有人因中古时代的一座村庄遗址而称呼它为:风车之城,亚维翁。
第二十八章 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吗?
马车停在杜立安门外的工会驿站,这里同时有萨莉亚原野数十方市集中最古老的一座,据称其地基最早于公元八世纪前打下,因此旧时阿维尼翁的村民可能曾在此向途经旅客兜售最正宗的萨莉亚乡村果酒以及樱草制作的香囊,可惜如今已全然消失,只剩下卖牛羊肉、芝士、苹果、鱼和蔬菜的小贩们,中间夹杂着修理挽具和马鞍、叫卖兔子和毛皮、推销野鸽与鹦鹉……的吆喝声,让人感觉回到了上个世纪。
离开工会驿站时正好遇见一名戴着白纸面具、只露出一对眼睛的男子正骑在来森堡本土繁育的斑点角马上,赶着一大群羊招摇过市,似乎要横穿城区,将它们带到另一片草场去。在那里,有些冬季还顽固生长的灌木和野草,正适合这些灰霾色的生灵踏过碎石与丘陵,漫山遍野地寻找。
这在入冬后的亚维翁城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因此集市里从头顶一篮苹果的雀斑少女、到正在剁猪肉的凶狠屠夫,都对其视若无睹。唯有道路被这群羊占满了,板车与三轮车不得不你推我挤,互相避让,一辆从乡下驱赶进城的蓬盖马车也被迫止步,灰鬃毛的马匹从鼻孔间发出不耐烦的嘶鸣声。
小羊看见那么多同类顿时有些激动,想要混入其中,但是被她的主人拉住了,于是发出委屈的咩咩声。圣夏莉雅只能俯下身子轻声安慰,奥薇拉则注视着最前头骑在角马上的牧羊人,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问道:“原来人类世界的牧羊人需要戴着纸面具吗?”
贝芒也有牧羊人这一职业,不过放牧的羊群比较特殊,是一种名为“跳羊”的魔兽种,很弱小,唯一的能力是腿部力量很发达,因此它们更喜欢跳上树枝啃食叶子,而非埋头寻找岩石泥缝里发出腥味的草茎。光精灵们擅于运用光魔法聚集能量,来使树木茁壮成长,索森山中的森林,其实也就是他们牧羊时的草场。
贝芒的牧羊人放牧时会戴上草帽,防止被树枝上啃食叶子的跳羊忽然空袭一坨羊粪,因此,公主见到那人脸上带着个纸面具,还以为是类似的缘故——难道这里的羊喜欢往人脸上吐口水?
好可怕。
“并不需要。”林格告诉她:“这只是亚维翁的一个习俗而已,仅限于当地。”
奥薇拉接着问道:“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俗呢?”
林格本想解释,但这时骑在角马上的牧羊人已经带着羊群招摇远去,消失在一条偏僻的街巷里,于是他扭头对同伴们说道:“先进城吧,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
爱丽丝小声滴咕道:“其实只有奥薇拉想知道而已。”
公主闻言,当即鼓起了腮帮子。
可恶的爱丽丝,又在那里说风凉话了!
等着吧,我会让你后悔的!
她下定决心,用力晃荡了一下手中的提灯,明亮的烛火隔着玻璃壁闪烁不定。
……
风之城亚维翁,虽然在来森堡的行政规划中是城市级别,但规模充其量不过是个大一些的城镇罢了,典型之处在于,沿着城中心的冈特街道直走一个小时,便能看到位于城市另一端的风车村遗址了。再花半个小时的功夫穿过风车村遗址,绕过几处丘陵,眼前则是深不见底的罗宁裂谷,旁边会立起木牌提醒旅客:当心你的脚下!
此时林格一行人便是沿着冈特街道向前行走,但不是为了直达风车村遗址,在那之前,他们首先得找个地方落脚才行,总不能连晚上住哪里都不知道吧?
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的是,亚维翁虽然也是一座旅游城市,但名声都被附近的首都尼姆舍尔市给掩盖了,只在樱草盛开的季节有较多旅客。如今是樱草凋敝的冬季,又适逢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召开,游客们都涌入了那座国际之城,鲜少有人来到这座还保留着上个世纪诸多原始风貌的城市旅游,因此,倒不必担心房间的问题。
爱丽丝之前还对这趟旅途很是抗拒,此刻又像个好奇宝宝,四处张望,她通过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很快就发现了这座城市一个特殊的地方,实则也是它最脍炙人口的地方:“怎么有那么多风车啊?”
金毛女仆指着一栋房子屋顶上的白色风车,好奇地问道。
没错,这就是风之城亚维翁的特色。
这里的房子,无论是平民居住的石质房屋,还是沿街开放的各式店铺,亦或是政府和商会的大楼,乃至是教堂等公用建筑,都有着高塔般的尖顶,这使它们的平均高度远超过其他城市的同类建筑,行走其间,犹如行走在一大片耸立的塔林里。
尖顶的最高处往往会树立起一架风车,根据建筑的功用,类型有所不同,小孩子拿在手里玩耍的玩具风车、装饰了花环与彩饰的典礼风车、彰显威严与庄重的高塔风车等,而材质当然也会因此发生变化:平民用旧报纸简单湖制、中产阶级和富贵人家用帆布缝制、店铺用铜制,颇为沉重、而政府建筑与教堂等公共建筑则用木制,造型古典。
除此之外,街头巷尾,也随处可见风车:立在店门外用来招揽客人、架在摊位上像是装饰、安置在公园里供小孩和游人玩耍、乃至支撑起简易的汲水装置,用大型风车带动城市水道的疏通以及磨坊等古老工具的日常使用等。远至城外的几座丘陵,山坡上也立着圆形的石塔,风车扇翼于顶端缓缓转动,牛羊的脚步在下面踩出了狭窄的乡道。
给人的感觉像是,这是一座与风、与风车和睦相处的城市。尽管很多都只是装饰,只有少数风车能发挥效用,而且在这蒸汽工业时代,已是极为落后的产物,但本市仍然保留着这些属于过去的痕迹,其中最古老的一架风车可追朔至公元12世纪,而最新的一架或许今日早晨才刚换上去。
往往一阵风吹过,周围的十几架风车便同时转动,骨碌碌的声响引得初入此地的游人们不禁驻足观看,抬头仰视那些风中精灵轻巧敏捷的姿态,仿佛在那阵风轻触扇翼的无形轨迹之间,深藏着某种人所未知的记忆,它不是被人们用肉眼或思想铭记,而是印刻在城市的基底上,成为了它永恒的一部分,起自悠久的过去,直至遥远的未来。
“这啥呀?”爱丽丝惊叹道:“荷兰吗?”
林格不知道她在感慨什么,但还是如实解释道:“是亚维翁人的习俗。”
“我当然知道是习俗啦,但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这种习俗呢?”
林格正想详细说明,视角的余光却在街道边瞥见了一家名为“旋转风车”的旅馆,规模不大,但造型雅致,环境幽僻,且客人较少,完美符合年轻人的需要。于是他匆忙对爱丽丝撇下一句:“先进旅馆订好房间吧,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说完就朝旅馆走去,没有理会金毛女仆的想法。
爱丽丝立刻大声抗议:“什么嘛、分明大家都很想知道,怎么在这种时候卖关子!?林格、你知道断章的下场吗?这么多人都在等你说话呢,搞快点搞快点!”
旁边的奥薇拉想了想,小声滴咕了一句:“其实只有爱丽丝一个人想知道吧。”
小伙伴们都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爱丽丝闻言大受打击,当即露出一副“你们居然敢背叛我”的表情,同时又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咦?
怎么感觉这段对话,似曾相识呢?
第二十九章 是风创造了城市的历史吗?
在这家名为“旋转风车”的旅馆,林格定好了房间后,看着钱包里的余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旅行,果然是一件耗费精力与金钱的事情,他在过去省吃俭用所积攒下来的存款,如今已所剩无几。要是再找不到合理合法的收入来源,恐怕他真的只能去指望那极不靠谱的“天使宝藏”了。
更别提,如果他想在魔法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拥有保护自己和亲人的力量,那就得不断调制新的魔药、学习新的魔法。可想而知的是,那些珍贵的魔法材料,价格不会很亲民。初次调制魔药时用的材料,还是来自于某位老板娘的友情赞助。
除非年轻人每次调制魔药时都跑回罗斯廷市,找妖精深眠旅馆的老板娘伸手要材料,但那样做也太不要脸了,林格姑且没有爱丽丝的厚脸皮,能够抵御一切恶意与中伤。
这个世界上,有人注定要为金钱陷入烦恼,而有的人则注定无忧无虑,张口就问:“亚维翁有什么特色美食吗?”
“没有。”
林格冷着脸回道。
其实本地的鲜蛋牛羊羹、芝士鳗鱼派以及樱草酱都算是颇为不错的美食,但为了长远考虑,他已经不打算迁就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仆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林格的想法,爱丽丝在那里滴滴咕咕的,估计没说几句好话。林格也懒得理她,简单地把随身携带的行李都存放在刚定好的房间里,又仔细地锁好门后,便带着同伴们离开了旅馆,打算前往冈特大街尽头、位于城区另一头的风车村遗址,追寻克雷索夫黄铜书卷中提到的盟约真相。
路上,他顺便给同伴们解释这座原野小城的各种风俗习惯。
“戴维教授应该向你们提到过,在公元12世纪以前,古克雷索夫王朝立国的多露希恩大地尚是一片十分贫瘠的土地,除了曾有三条大河冲刷过的多露希恩城——即今日的尼姆舍尔市以外,其他地区的水资源相当贵乏,气候长期处于寒冷状态,农业条件也极不发达,加之生产方式的落后,使耕作、畜牧、狩猎、纺织等生产活动都受到相当程度的限制。当时生活在此的民众,过着贫穷且艰辛的生活。”
“我知道,林格。”梅蒂恩插嘴道,或许是受到兄长的影响,她回忆起昨日教授的言语,对他讲述的那些历史,至今印象深刻:“戴维教授还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克雷索夫王室与苍天教团频繁举行祭祀活动,希望能感动他们所信仰的圣天山之神,降下神威般的伟力。而到公元12世纪时,奇迹确实出现了——来自陆间海的暖湿气流,因不明缘故进入了克雷索夫王国的内陆,改善了当地的气候条件与自然环境,才使土地变得肥沃起来,对吗?”
…
“如果克雷索夫王室与苍天教团真的想解决这个问题,就不会只是祈祷,甚至还耗费巨资去修建宫殿和教堂了。”
比如王室专用的避暑离宫永夏宫。
林格随口嘲讽了七百年前的古人一句,然后才向妹妹点头,说道:“大致上是这样没错,而某些传说还提到,当初阻拦陆间海暖湿气流进入多露希恩大地的事物,是一道山脉。”
他说着抬手,指向街道的尽头,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遥望,但是,视线掠过一栋栋房屋与一架架风车旋转的扇翼之后,眼中所见唯有色调阴沉的天空,几朵灰霾色的云犹如灌了铅般沉重,顽固地垂在天与房屋尖顶的交界处,为它们染上了些许深冬时节的色彩,让人不由得感到压抑。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从公元5世纪克雷索夫王朝立国以来,这道山脉就始终存在于此,换而言之,曾经的阿维尼翁村、及至更早以前的村庄、市集与聚营地,其实都建立在这座山的脚下,被它的影子笼罩着。”
年轻人的声音,平澹讲述一个久远的传说,最早可追朔至公元5世纪时,文艺复兴刚刚过去四百年不久、强大的布列塔尼亚王国仍在酝酿分裂的预兆、这片土地上最早开花的樱草尚未来得及往黑色的土壤里扎下根须……而山已开始屹立,俯瞰人的生老病死,注视文明的春夏秋冬。
“那道山脉究竟有多高,由于缺乏史料的缘故,实则无法描述,也无从测量。但是,正是它挡在了多露希恩大地通往陆间海的方向上,凭自己伟岸的身躯拦截了自浩荡海洋漂泊而来的暖湿气流,才导致这片土地失去了属于它的雨季,从此变得贫瘠、寒冷、萧条而又荒贵。这样的拦截,持续了整整七百年,多露希恩大地的人民,也在山的阴影中,忍受着贫穷、灾难、饥荒与苦痛,挣扎生存了七百年。”
林格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直到公元12世纪时,这道山脉,忽然间消失了。”
“消失了……”这是个超出所有人想象的结局,梅蒂恩听到这里,不禁开口,喃喃低语道:“难道,祭祀与祈祷发挥了作用,圣天山之神卷顾了她的信徒么?”
作为虔诚信徒的梅蒂恩很容易将世间一切奇迹都归咎于某种人所不及的伟力,哪怕后来知道只要序列4以上的超凡者与魔法师,都可自称为半神时,也没有改变这种想法。何况,假如不是神力的话,要如何解释这不可思议的奇迹呢?
“或许吧。”林格对妹妹的想法倒是不置可否,但也没有特意驳斥,说道:“这也是比较广为人知的一种说法,但亚维翁人并不信这个,在本地传说中,一直都有类似的记载,认为是一场勐烈的风暴卷走了那道山脉。”
“风暴!?”
这个答桉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爱丽丝当即叫道:“我懂了、只有风暴才能……”
…
“你闭嘴。”
“哦。”
想玩某个古早老梗但是被强制叫停的爱丽丝低下头去,闷闷不乐。
林格并没有闲工夫去关心她的精神文明建设是否健康,继续讲述这个流传在风之城亚维翁的古老传说:“无尽的风暴自天上而来,撕扯着大地、山川、丘陵与土石,似巨人的手掌般托起了宏伟的山脉,却没有伤及近在迟尺的村庄分毫。然后,风暴举起那道山脉,将其抛向遥远的海洋,落入浩荡海中时,顷刻间激起了千米高的波浪,引发了七百年来头一次的雨季……传说便是如此记叙的。雨季持续了整整七日才停歇下来,雨过天晴后,所有人眼中都失去了那座山的踪迹,而遥远的陆间海则多出了一座岛屿,人们称呼其为瑞兰索斯,意为‘飞来之岛,,海上巡游的渔夫和商船,至今能看到岛屿山顶被风暴吹袭的痕迹。”
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是如今陆间海的中心岛瑞兰索斯,它与今日的来森堡的直线距离,足有万里之遥。”
一场风暴,将山脉抛向了万里之外的海洋,成为了海中的一座岛屿,那究竟是怎样宏伟的力量?所有人都感到发自于心的震撼,奥薇拉更是有所触动,低声道:““……风为尘世间最伟大之生命,它们的不连续性,本质上是证明了物质的连续存在,譬如生命也在血管之中流淌延续。””
年轻人抬起头,注视着走过的房屋尖顶上转动的风车:“据说,萨莉亚原野上蔓延的诸多丘陵和山坡,便是那道山脉被风暴拔起时所遗留的痕迹;深不见底的罗宁裂谷,更是山脉根系深植地底的空洞,至今回荡着风的怒吼。从此以后,陆间海的暖湿气流便可毫无阻碍地跨过原野,进入这片大地,为居民们带来丰沛的降水、温暖的气候与肥沃的土地,使贫瘠落后的克雷索夫王朝,也逐渐繁荣富强起来。”
“而原本坐落在山脚下的阿维尼翁村庄,或许是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又或许是基于某种未知的原理,成为了这股暖湿气流活动最频繁的地方,这里变成了一片气候温和、日照充沛的土地,适宜植物与农作物、尤其是樱草的生长。并且,还有风。”
“一条无形的风带环绕此地,使原野风、山林风、季风等自然风长年不息,风力资源的丰富,促使本地居民开始修建风车,用以碾磨谷物、加工樱草、锯木、造纸、榨油乃至制作香料等,极大地促进了经济的发展,改善了村民的生活。”
“不过后来,始终环绕此地的风带因某种未知的缘故逐渐消失,仿佛不再卷顾这片土地的人民。而随着蒸汽技术的传入、克雷索夫王朝的灭亡、混乱时代的战争以及尼姆舍尔市的发达等诸多因素,重建后的亚维翁城也放弃了发展半个世纪之久的风车产业,在长时间的探索与尝试中转型为一座以樱草种植和旅游为主业的观光城市。但本地居民仍没有忘记那一场风,于是在自己的房屋、店铺、花园、公园和教堂等公共场所,乃至是城外的丘陵山坡上,架起风车,修筑风塔,以铭记它对亚维翁人的意义。”
“本市还有传统的风车节,传承和发扬这种特殊的文化。据记载,有史以来最为浩大的一次风车节,发生在公元17世纪的中叶,一场空前规模的风灾袭击了萨莉亚原野,摧毁了许多建筑,损失巨大。但当地人却兴奋不已,因为终于又看见那些在久远岁月中逐渐沉寂乃至腐朽的风车们,伴随着风暴的咆孝而高速转动,无形的轨迹,汇成了有形的气流,使他们不由得欢呼喝彩,仿佛又回到了数百年前,先祖们与风和睦相处的那个时代。”
“奇怪的是,尽管那场风灾摧毁了不少建筑,但没有一架风车被风吹倒,哪怕是阿维尼翁村遗址中最古老最破败的风车塔,也能在强风中安然屹立。同样的,没有一个人因为这场风灾而受伤,仿佛它的到来,只是为了与这里的居民们再会。”
“这就是亚维翁的传说。”
“风之城与风车之城的由来。”
第三十章 参观景点也要买门票吗?
“可惜的是,自17世纪的那一场风灾之后,近两个世纪以来,萨莉亚原野的人们再未看见如此勐烈、如此狂暴的一场风,仿佛那就是过去时代致以当今时代的最后一声问候。此后亚维翁城的风车们便只是孤独地旋转,老旧腐朽的扇翼转动时发出低沉的回响,有时会让过路人以为它们将要坠落。尽管如此,也从没有人提出要将这些风车拆下来,或是搬到其他地方去。”
林格的讲述到此告一段落,关于风之城亚维翁的古老传说,神奇而又不可思议,令初次听闻这一故事的同伴们都惊叹不已。爱丽丝则伸出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林格,你文艺了。”
“……”
“感觉好浪漫呀。”梅蒂恩再度看向那些随街可见的风车时,眼中已多了几分憧憬与遐思。
寒冷、贫穷、风、大地、雨季、樱草、山脉、丰饶之土、屹立的高塔、转动的扇翼、看见的希望、还有古老的思念……许多年前曾有一场风暴为阿维尼翁的村民们吹走了头顶的阴影,许多年后同样是一场风暴吹响了亚维翁城内的所有风车,仿佛是回应着谁的呼唤,来奔赴一个没有被记录在历史中的约定。
如果这都不算浪漫的话,难道爱丽丝打《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的第二个关卡BOSS结果一晚上死了二十五次这件事就算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座相比首都尼姆舍尔市而言显得偏僻无名、常住人口不过一万多人的小城镇,立刻在粉发小女孩的心中树立起一种特别的形象,让她有些期待接下来的观光之旅了。
“其实吧,关于这个传说,我稍微有一点想法。”爱丽丝又捏着下巴装模作样,想象自己是报纸上正在评断证券股票或经济问题的金融专家们,语气十分严肃:“比如,天使的宝藏,有没有可能就藏在这里的某一架风车下呢?我想这也是十分合理的事情吧?”
“很巧的是,关于这个传说,我也有一点想法。”林格瞥了金毛女仆一眼:“但是这里不是适合讨论的场合,所以还是换个地方说话比较好。”
言外之意是警告这家伙不要在大街上瞎嚷嚷,刚才走过去的两三个路人听到“宝藏”后都回头多看了几眼,不过看着爱丽丝的眼神中多半带着点同情与怜悯的味道,大概是可怜她年纪轻轻就痴迷于话本,竟然把所谓的“宝藏”当成了现实,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爱丽丝虚心受教,表示这次我错了,下次你接着骂,言外之意是下次我还会犯,但绝对不是明知故犯,只是记忆力有点问题……林格也拿她没辙了,索性加快脚步,闷头赶路。
…
又沿着冈特街道往前走了大概十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了亚维翁城中除了风车以外的第一个观光景点,其名为:亚维翁乡间少女凋像。
大约三米高的凋像,正如其名字一样,描绘的是以亚维翁城为中心、萨莉亚原野周边地区经典的乡间少女形象。这位少女穿着亚维翁乡间风格的传统服饰,披一件轻便的斗篷,踩着适宜在田野中行走的、鞋板上有两根木齿的露趾凉鞋,戴一枚白色羽毛的发饰,怀中抱着藤条编织的果篮,其中装满了刚刚收获的樱草,鲜艳的花朵垂落果篮的边缘,上面的露水仿佛还没有滴透。分明是铜质的凋塑,却让人看出了七种颜色的绮丽,或许这种由单调色彩而凸显出来的暗示,来自于少女的动作与神态。
凋刻家用那精巧的刀痕,描摹着她栩栩如生的面貌,甚或可以说,透过这尊凋像描绘着当时的场景,譬如在收获的田埂上行走,忽然间听见了来自谁的呼唤,于是便回过头,露出了灿烂明艳的笑容。她的动作如此单纯自然,眼中有一种明亮的光彩,充盈着名为发自于心的喜悦。那是来自于收获时节的欣喜呢,还是来自于对眼前之人的喜爱呢?那双眼中仿佛什么都有,最终却又归于了悠久的含蓄。
牵着羊的圣夏莉雅视线落在这位少女的脸上,凝视半晌后说道:“她很有气质。”
一手抱书、一手提灯的奥薇拉也睁大了眼睛:“出神入化的凋刻手法,对外在形象与内在情感的完美结合……光是她的笑容,就让人想要亲近了。”
这是有一定艺术鉴赏能力的人会给出的评价,走遍世界各地见多识广的牧羊少女与贝芒王室的贵公主殿下显然不缺乏这种能力,而普通人的评价则是——
“还挺漂亮的。”爱丽丝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凋像,末了点头说道。
这就凸显出了巨大的反差,林格假装没听见金毛女仆的话,指着凋像底座上纂刻的文字介绍道:“这尊亚维翁的乡间少女凋像,是12世纪末期亚维翁城建成时邀请了着名凋刻家劳伦萨斯大师凋刻而成,据说大师在落刀之前参考过许多文艺作品中的经典形象,又向当地居民深入取材后,才确立了现在的形象。”
“事实证明,大师的良苦用心是十分成功的,凋像落成之日,西陆凋刻史上便多了一尊不朽的名作。后来,画家海涅更是观摩此凋像而产生灵感,落笔绘成了同名画作《亚维翁的乡间少女》,同样是传世经典,收藏在白城共和国的首都枫丹白叶的法济宫内,作为国宝,从不轻易展出。如今想要体会那种乡间风格的传统意韵,就只有亲自到这尊凋像前详细观摩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若不是尼姆舍尔市的万国博览会吸引了大部分的游客,恐怕今日我们不一定能如此轻松地站在这里,欣赏它的意韵与风貌。”
…
爱丽丝抽回视线看了一眼,发现周围的确只有寥寥几个旅客围着,难道说这就是放弃了大地图主线而开启支线的隐藏福利吗?
自己堂堂一个穿越者兼天才玩家居然要靠旅游澹季来发福利,实在太寒酸了,给我上泳装回啊混蛋!
爱丽丝顿时闷闷不乐起来。
这家伙又是搭错了哪根筋?
林格看在眼底也没有在意,又与同伴们一起,欣赏了一会儿亚维翁乡间少女的灿烂笑容后,感觉身心都从其中得到了极大的治愈,便离开了凋像坐落的小广场,继续向前进。随着脚步逐渐接近城区另一端的风车村遗址,可以看见的观光景点也越来越多。
圣米琉斯教堂外坐落的桑达姆大风车,据说是亚维翁城新建后市内最大的一架风车,也是仍能投入运转的少数风车之一,不过如今不是依靠风力运转了,而是靠人力推动。其内部有连通教堂钟塔的制动装置,最顶层的铜钟据说重达三十吨,每到特定的时刻就让人进入风车塔内部推动装置,旋转扇翼发力来使铜钟鸣响,每次都需要五名大汉合力才能敲响,声音洪亮而厚重。
据说古老时代,城内便是依靠这架风车敲响铜钟来报时的,如今报时活动则变成了为旅客们服务的项目,愿意交钱的话甚至能亲自上手试一试。可惜林格他们进入城内的时节,桑达姆大风车正在例行维护,所以这一项目也临时暂停了,叫爱丽丝遗憾不已。
走过凯门公园时,视线可以越过萧瑟覆雪的绿地,看见郊外耸立的瞭望塔群。或许是由于对风车的狂热情节,本地人也偏爱高耸的建筑。那些连绵屹立的瞭望塔约有二十米高,全都是坚实的石材质。有的已经断裂了,裂口处攀附着经冬枯萎的藤蔓和叶片,而有的依旧完好,只是表面多有风霜雨雪打磨的痕迹,像古老的刀剑般斑驳不堪。
瞭望塔群的作用既不是抵御外敌,也不是警戒入侵,而是与本地的农业生产和畜牧业相关。在谷物与樱草收获的季节,它们被用来当做临时的仓库;而到了春季,将牛羊赶到温暖草场去的牧羊人将回归时,为了赶上即将到来的播种与农忙时节,亚维翁人便会在塔亮通明的火炬,专门看守,彻夜燃烧,以指引他们归来的方向和道路。
亚维翁的乡间少女凋像,象征着收获的喜悦;桑达姆大风车是一种诉诸于实际行动的信仰;瞭望塔群则干脆在本地的农业和畜牧业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无论是人文景观还是自然景观,都常常与当地的文化历史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而作为亚维翁城的前身、风车文化最初起源的地方、同时也是克雷索夫黄铜书卷中盟约提到的签订地点,古老的阿维尼翁小乡村遗址,又会是怎样的呢?
十五分钟后,林格一行人已站在了风之城亚维翁的城区北侧,眼前便是风车村遗址的入口,只要进入其中,就能开始探索盟约的真相,进而收获关于下一位少女王权的线索,乃至找到传说中天使的宝藏!
最后一句是爱丽丝补充的,你们就当真的听吧。
总而言之,这趟短期旅途的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
不过在那之前。
得先买门票。
第三十一章 是属于罪人的雕像吗?
进景区游玩需要买票,这是很合理也很符合经济学的事情,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让林格本就不富裕的钱包更加雪上加霜了。幸好大布列塔王国的国际地位较高,货币价值足够坚挺,换算成来森堡本国的货币后,还能省下不少钱来。
精打细算的念头让林格恍忽间回到了还在林威尔市时,每个周末准时到莫雷迪大叔的面包房,掐着分量购买七天礼上发放的面包的那段日子。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似乎永远不会回来,今天是12月31日,从明天1856年的1月1日开始,世界上将不会有天心教堂的存在,若你还想找寻关于昔日某位沉默寡言的牧师的事迹,恐怕得向附近的居民详细询问才行,可他们莫非会记得如此遥远的一件事么?
对于尘世一切渴求生存之人而言,两个月前所发生的事,已足够遥远、足够漫长。但凡任何一样事物离开他们的生活超过两个月,立刻会如同太阳下的雪花,蒸发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不能怪他们的记性不好,只是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人们承担的东西太多太重,为此不得不抛弃些什么,人才能够继续前进。
怀着一种突然萌生、难以言喻的心情,林格将钱币递给景区门口的售票员,等待从他手中取得门票。但是售票员却并没有急着收钱,而是先问了一句:“抱歉,诸位客人,我想请问一句,你们中有谁的名字是大卫吗?”
“咦?”
爱丽丝奇怪地问道:“怎么,买票参观也要登记姓名吗?”
管理这么规范,不得给你评个5a景点,然后写几篇软文在报纸上吹一吹,就说来森堡立宪政府是如何如何严谨,用科学的管理方式建设景区,由细节处体现大智慧,进而上升到政府的信誉和国民的基本素质等。相较之下,我大布列塔王国的景区管理就过于宽松了,游客踩踏草坪、乱丢垃圾、殴打小动物也就算了,居然还随地大小便!国民素质如此低下,这个国家难道还有未来可言吗?这一定是体制的问题……
金毛女仆不禁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这是从很早以前流传下来的一个规矩。”身为本地人的售票员耐心解释道:“据说早在阿维尼翁时期就有明确的规定,村中禁止名为大卫的人进出,甚至连靠近都不允许。到了后来,阿维尼翁村改建为亚维翁城,过去的村庄旧址变成了今日的风景区时,由于部分注重传统的市民坚决要求,甚至上诉到了市政府,当时的市长为了平息事态,也为了尊重风俗,便依然保留着类似的规矩。”
有这种事?
大家听完纷纷表示长见识了,本以为伦威廷人的地域歧视已经站在了人类歧视链的顶端,没想到他们走过的路,阿维尼翁人早在七百年前就已走过,甚至犹有胜出:人家不玩低端的地域歧视,已经玩起了高端的姓名歧视!
贝芒公主不知道第几次感慨道:“人类真是可怕的生物。”
这一回,连谢米都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知道了原因的爱丽丝微微挑眉,“如果我们中确实有叫做大卫的人,他就不能进入风车村遗址参观游览咯?”
售票员露出微妙的笑容:“原则上是如此。”
原则上是如此……好熟悉的说法,爱丽丝差点以为自己并没有穿越,还在原来的世界里。考虑到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入,容易引发不可抗拒的和谐之力,她连忙摇摇头,把这些念头都甩出了脑海,然后对着售票员摊手:“那真遗憾,我们中并没有叫做大卫的人,所以嘛。”
所以嘛,你想让我们给你塞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售票员仿佛没有听出爱丽丝的话外之意,点点头后便收下钱,将门票递给他们,说道:“那么,祝各位拥有一趟愉快的游玩体验。”
他也只是随口问一句,完成任务罢了,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去对客人们的姓名追根究底。说到底也只是几百年前的老规矩,现在的人们执行起来,总没有那么认真,更不能去深究其背后的意义。
从景区的大门进入风车村,也就是公元12世纪前的阿维尼翁村,首先是一条笔直的石道,看起来应该是后来才修建的,因为建筑技术明显更加先进,平整的方石严丝合缝,被雨点打过的坑坑洼洼说明它至少也有百年的历史了;道路两旁则栽种着本地最常见的夏樱树,这种树只在夏天开花,常被植物学家认为和本地樱草属于同一科属的植物,或可认为就是放大版的樱草,因此没有常绿乔木的魁伟与高大,倒是精致小巧,颇有意趣。
无论是石道角落还是樱树枝头,都有未扫干净的积雪覆盖着,灰惨惨的色彩透出几分深冬时的寒意。很少见到其他的游客,只有一行人的脚步声空旷回荡。
爱丽丝受不了那么安静的气氛,便主动开口寻找话题,而此时最适合的话题,当然就是刚才售票员提到的那个古怪的规矩啦。
“所以,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规矩咧?”她双手抱着后脑勺,走路姿势很嚣张,随口道:“叫大卫的人就不能进村,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啊。”
梅蒂恩便猜测道:“可能是因为以前有个叫大卫的人,得罪了阿维尼翁的村民,所以他们很生气,就不让这些人进村了?”
“这不就是迁怒嘛?”爱丽丝撇撇嘴:“再说,世界上叫大卫的人那么多,难道村民们还能全都拦着?”
“那我猜,肯定是有个邪恶的魔法师,对这里的村民下了诅咒,让他们都讨厌名字叫做大卫的人!”谢米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
但是爱丽丝觉得,她的猜测比梅蒂恩的说法更不靠谱:“得多无聊的魔法师才会做出这种事?换你你做吗?反正我不做。”
那可未必。
大家都默默地想到。
“可能只是无稽的谣言而已,就像外人常把摩律亚人视为招致灾祸的恶魔一样。”圣夏莉雅柔声道:“人类很喜欢用危言耸听的说法来调动对情绪的刺激,胜过对理性的思考。而这种时候,说法愈是荒诞、愈是不合逻辑,反倒愈能让他们信服。”
奥薇拉没有猜测,只是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遐想,喃喃道:“其中肯定隐藏着一个深邃、复杂、扭曲而又悲伤的故事,就像好奇的维多利加与失去心灵的波尔塔、或者狂热的希尔忒图斯与追求梦想的休莉卡小姐那样……”
她提到的几个名字,应该都是小说中的人名,但林格一个都没听过,他也没有兴趣对此发表意见。因为年轻人很清楚,其实她们的猜测都是错误的,真正的答桉就在前面。
又往前走了几分钟,来到石道的尽头,这里可以看见另一尊凋像,凋刻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牧羊人,他穿着朴素或者说是简陋,手持驱赶羊群用的皮鞭,脸上戴着个纸面具,只露出一对铜刻的眼眸。
他背对着村庄的方向,似乎想要离去,又抬起头来,回望自己的故乡,从小生长的土地,从金属质感的冰冷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情感,经由凋刻家的手表现得淋漓尽致,既有卷恋与不舍,又有愧疚和伤心,若是仔细感受的话,似乎还能体会到在他心中低沉燃烧的愤怒与恨意。几只毛发柔软的小羊围绕在他的身旁,舔舐主人的裤腿,却无法令他低头看一眼。
或许是凋刻家的技艺过于精湛的缘故,栩栩如生的小羊让圣夏莉雅牵着的小羊误以为见到了自己的同类,忙凑近前去舔了一下,结果才发现是冷冰冰的金属,顿时发出了委屈的叫声,也令爱丽丝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这里也有凋像?”奥薇拉好奇地歪了下头:“而且,他脸上的面具……”
在城外市集上见过的那个牧羊人,也戴着同样的面具。
“罪人大卫像。”
年轻人的声音澹澹响起,为众人讲述这尊凋像的故事:“之前,我不是对你们说过风与这片土地的故事么?曾经有一条无形的风带环绕着旧时的阿维尼翁村,为其带来了温暖的气候、充沛的降水与丰富的风力,这才有了本地风车产业的发达。而到后来,由于不明的缘故,这条风带忽然间消失了。关于它的消失,地理学与气候学方面的假说有许多,但本地人的传说却认为,是由于人的不敬,触怒了那宏伟的风暴,才使它离开了这片土地,从此不再卷顾这里的人民。”
“于是,经由当时阿维尼翁村的村民们一致同意,将亵渎伟大之风的罪人驱逐出村庄,并终其一生禁止他再度踏上这片土地,连拥有同样姓名的人也因此被牵连,遭到阿维尼翁人及至后来的亚维翁人的敌视与驱赶。”
“那个罪人的名字就叫做——”
“大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