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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从降妖除魔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棠鸿羽     无敌从降妖除魔开始txt下载     无敌从降妖除魔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 煌煌神威

    气浪翻滚,却是带着彻骨寒意。

    除了魏紫衣,鱼渊学府剩下学子皆被教习带走。

    拗不过要留下观战的魏紫衣,掌谕们只能把他护在身后。

    因自知帝师肯定早已在看着这里,他们也就没再做多余的事,但一个个脸色显然都不好看。

    李神鸢独自站在某座高阁上。

    她似隐隐听到呢喃声。

    转头便见姜望和陆玖客战斗的破坏范围止息,不再朝外蔓延。

    显然是帝师做的。

    就算只是封锁范围,但毕竟是两个澡雪巅峰大修士,李神鸢自认她的言出法随若想办到,必然要有很大消耗,甚至直接力竭都有可能。

    封锁范围不仅是封锁,还要一直承担两大修士的力量冲击。

    归根结底,李神鸢的修为太弱,抗不住更具消耗的言出法随。

    而对于帝师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有丝丝缕缕风劲充盈在千丈范围里。

    这千丈之地也无他物。

    那些风劲看似寻常,但碎石接触的刹那,便直接成为齑粉。

    可却没能伤及姜望皮肤分毫。

    仅是衣袖有些破裂。

    有灼热气息护着姜望,自然也护着他身上衣裳。

    陆玖客周身同样有炁防护。

    他面色仍是从容,丝丝缕缕的风劲忽而变得猛烈,化作狂风骤雨般的剑影,跟随陆玖客剑指的方向,以摧枯拉朽之势袭向姜望。

    姜望面无表情,执刀向前。

    挟裹着彻骨寒意的气浪也随之迎击而上。

    肆虐的气浪和笔直且狂暴的剑影呈分庭抗礼之势。

    双方纵有防护,在极致的对抗里,也难免让衣衫有崩碎之象,一个接一个的裂口崩现,甚至有血丝渗出。

    陆玖客察觉到,不禁微微蹙眉。

    姜望确实比他意料中更强。

    他感知着某种隐晦而又充满神性的气息,攥着剑柄的五指微动,一道更盛大的剑气陡然迸出,就算有帝师言出法随的封锁,剑气依然横穿整座鱼渊学府,只是千丈范围外没能造成有效破坏。

    但换过来,呈现出的便是一道十分瑰丽的景色。

    让得千丈之外观战的鱼渊掌谕们瞠目结舌。

    那道剑气并未贯穿姜望,而是在姜望身前崩碎成数十道剑气,四溢开来,把千丈之地再次毁得惨不忍睹,分散的剑气色彩缤纷,使得瑰丽景象更胜一筹。

    姜望却非用体魄硬抗,哪怕已有稍胜宗师武夫的体魄,也险些被陆玖客这一剑瓦解,是加上神国灼热气息才堪堪抵御住。

    低眸看着胸前破开的衣衫,未见血迹,但也留下了一抹痕迹。

    姜望微微眯眼,再取四滴神性共七滴神性加持,挥刀之际,瞬间把狂乱剑影抹灭,下一刻便如雨打芭蕉,刀光呼啸,绵延不绝,尽数斩击在陆玖客身上。

    陆玖客的表现其实也有些超出姜望的预想。

    但要说持平林剑神仍是差了许多。

    之前对战张首辅时用了十滴神性,可姜望能看得出来,张首辅并未使出全力,就从感受来看,陆玖客同样比不了张首辅,何况与那时相比,姜望修为又强了一些。

    张首辅和陆玖客皆是澡雪巅峰修士,带来的养分自然可观,相比把力量耗至临界点汲取养分,陆玖客的杀意持续给予汲取养分的条件,积累之下,更远胜姜望从张首辅那里得到的养分。

    这便使得姜望越战越勇。

    而陆玖客随着消耗,气息难免逐渐衰弱。

    并非每一个澡雪巅峰修士都能像韩偃那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黄庭炁。

    虽然是相对微妙的变化,但除了个别弱一些的掌谕,剩下所有人都很快察觉到问题。

    有掌谕难以置信说道:“刚刚还是分庭抗礼,怎么转眼姜望便压了陆祭酒半头?”

    “虽说国师钦定,姜望弱冠澡雪,天赋骇人,在磐门更展现出澡雪巅峰的修为,可这也未免太夸张了,陆祭酒早二十年便入了澡雪巅峰,修为深厚,姜望天赋再高,也不至于此啊?”

    “他该不会在战斗中修为又有增进吧?”

    “开什么玩笑!”

    听着掌谕们惊疑地议论声,常祭酒面色深沉。

    姜望进境很快,有诸多事实能够证明,只是因为天赋异禀,似是无法说得清楚。

    常祭酒感知不到神性,但回想在苦檀的时候,每次见到姜望,此子都比上一回见时变得更强,相隔磐门两朝会也有不短的时间,不能继续以当时的实力来看待现在的姜望。

    甚至姜望初至神都前斩妖的一幕,都没有展露出比此刻更强的力量。

    那毫无疑问代表着,随随便便斩杀十几头妖王的力量,仍非姜望全力。

    换句话说,现在的姜望也未必已经全力以赴。

    否则如何做到从分庭抗礼到渐渐压制陆玖客?

    常祭酒更奇怪帝师为何还没出面制止这一战?

    再打下去,陆玖客必败无疑!

    但陆玖客自己并没这么想。

    他承认姜望的实力比预料的要强很多,却也仅此而已。

    无论大隋前十强者的排名是否真实,他终究站在第十的位置上。

    能耐又怎会只有这样。

    有帝师言出法随的封锁,就算打得天崩地裂,也都会被限制在这千丈之地,所以他无需有任何顾虑,可以放开手脚,尽情一战。

    嗤嗤嗤嗤,剑气破空声如爆豆般连绵炸响,打断姜望攻势的同时,也顷刻予以猛烈反击。

    刀光剑影,充斥在千丈之间。

    甚至让得姜望和陆玖客的身影直接消失,难以捕捉到。

    千丈边缘地有无形规则束缚,荡起雨点般的波纹,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纵然气息也被封锁,观战者不会被殃及,单就眼前的画面,也给了他们许多精神上的冲击。

    唯恐下一刻,言出法随的规则就会被打破。

    倒非是不相信帝师,而是眼前的刀光剑影太凶猛,空间荡起的波纹太夸张,让观战者难免也凭增压力,心悸感强烈。

    甚至有掌谕腿肚子都在打颤。

    哪怕有浩然气护体,有掌谕们挡在身前,魏紫衣也是面色苍白。

    陆玖客面容冷肃,挥剑连斩。

    道道低响,宛若闷雷。

    姜望深吸一口气,再取三滴神性共十滴神性,倾注在长夜刀里,从上往下砸落。

    直接把面前十丈地砸作深渊,不见底。

    滚滚岩浆喷涌而出。

    伴着闪电噼啪作响,肆意窜动。

    陆玖客终是神色微变,抬剑下压,竟是硬生生把岩浆压回地底。

    但姜望执刀疾掠迫近,砰的一声,陆玖客身形一震,倒退数步。

    持剑右手的虎口发麻,让他面色稍显难看。

    但他反应不可谓不快,黄庭炁涌入手腕,立即回击。

    仍在半空的姜望,被这横扫而出的一剑,径直轰飞出去。

    陆玖客一步踏出,提前站在姜望身形落下的位置,卯足了力气,又砸出一剑。

    砰的一声闷响。

    姜望再次朝后方飞去。

    重重砸在千丈地边缘无形壁垒上,反弹的力道让他紧跟着朝下方坠落,然后是接二连三,仿若皮球般在千丈范围里,弹来砸去。

    砰砰声连绵不绝。

    在力道明显减弱的时候,陆玖客又提前掠至姜望下落的位置,剑尖正瞄着姜望要害,猛地刺出!

    独立高阁的李神鸢下意识便想出手。

    但随着噗一声,鲜血飞溅,剑身却是洞穿姜望的左肩膀。

    他瞬间避开要害,并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反而遏制陆玖客的行动,让他来不及做出反应,又是两滴神性加持,更伴着啼鸣,夜游神显现,猛烈俯冲,将得陆玖客撞入地底。

    姜望借力上冲,迫使陆玖客的剑从左肩膀脱离,带起一蓬血花。

    紧跟着是地底岩浆直冲百丈高。

    姜望身上血迹斑斑,面无表情落在平地处。

    观战者已是鸦雀无声。

    陆祭酒死了?

    多数人仍未知夜游神的存在,可相比于夜游神,他们更关心陆祭酒。

    或者说,不敢相信陆祭酒会输给姜望。

    更不敢相信,姜望可以在鱼渊学府里杀死一位祭酒!

    帝师呢?

    为何没有露面?

    常祭酒目露骇然。

    他想跑,但又忍着没跑。

    姜望在盯着岩浆地底。

    随着岩浆翻腾,夜游神冲出地底。

    身躯霎时遮天蔽日。

    煌煌神威骤临。

    神都里每一个人皆能目睹。

    普通百姓满脸惶恐,纷纷跪地。

    澡雪境以下的修士也与凡人无异,头都无法抬起。

    但强大的修士却只是看着,没有任何行动。

    首辅府邸里,张首辅惬意躺在藤椅上,对夜游神视而不见,也不知在想什么。

    神守阁里,甘梨负手站在屋檐下,面色肃然。

    青玄署里,褚春秋脸色则有些难看。

    骁菓军部,正在修行的黄小巢微微挑眉。

    国师府里,曹崇凛淡然执棋落子,看着对面韩偃笑道:“你输了。”

    皇宫里,陈景淮面无表情。

    陈符荼惊疑不定。

    陈重锦一脸讶异。

    长公主府里。

    亭下捧着书的长公主伸手轻轻翻页,侯在一旁的九姑娘和舒泥面面相觑。

    神都或大人物或小人物,在此时此刻,心情各异,神色各异,又或无动于衷。

    鱼渊学府里。

    姜望无视周围人,仍旧盯着地底深渊。

    深渊下岩浆再次翻腾。

    陆玖客的身影从地底缓缓浮出。

第七十五章 报仇而已

    陆玖客从一开始别在腰间的那卷书已化为灰烬。

    似因黄庭炁护体,衣衫没有完全消失,但也像一堆布条般挂在身上。

    浑身焦黑,发丝不见。

    鱼渊掌谕们来不及惊喜,便纷纷陷入错愕的表情里。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狼狈的陆祭酒?

    常祭酒沉默不语。

    是因为清楚陆玖客没死,帝师才未现身,但动静闹的这么大,却也没有外人出现在鱼渊学府,他隐隐意识到,这一战没有那么简单。

    但其中有很多问题他想不明白。

    总而言之,姜望肯定杀不了陆玖客。

    或许姜望自己也明白。

    能打赢陆玖客是一回事,要杀他是另一回事。

    没人会眼睁睁看着他杀死陆玖客。

    但只要陆玖客没死,这一战就不会随随便便结束。

    除非姜望有能耐在帝师甚至神都大物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抹杀陆玖客。

    常祭酒认为这不可能。

    “姜望,了不起啊。”陆玖客抬眸看了眼夜游神,说道:“资质平平的姜祁,却有你这个天赋异禀的儿子,让他纵然死了,仍能影响许多事,但借助神只的力量,终究并非你自己的实力。”

    姜望轻笑道:“我有神只的力量能借,为何不用?有能耐你也借啊。”

    陆玖客身上仅能遮掩要害部位的布条随风飘动,没了头发,这般模样哪还有剑客的姿态,但气势却丝毫不减,又或者陆玖客也没什么羞耻心,面色依旧平静,举剑便斩出一道湛蓝剑气。

    随即骤然散开,无数剑影交织成网,封锁姜望周围所有去路。

    接着陆玖客手里的剑往前猛地刺出。

    距离姜望最近的剑影忽地爆开。

    后面的剑影又往前推进,最外围则生出新的剑影。

    使得姜望退无可退,进无可进,只能承受道道剑气爆裂的威势。

    滚滚烟雾充斥在千丈之地。

    夜游神啼鸣一声,神威压盖,陆玖客双腿一沉,却又硬生生站起身来。

    施展出浑身解数,再斩一剑。

    千丈地再无落脚之处。

    陆玖客抗着神威压制,身影缓缓浮空。

    轰隆一声巨响。

    天穹落下更大的一道剑气。

    目标赫然是夜游神!

    夜游神顿感气恼。

    祂道行远未恢复至巅峰期,真要硬碰硬,很难是陆玖客的对手,可祂现在已是正神,若是躲避,便很丢神的脸,正犹豫着,姜望的心声抵达祂的识海。

    “神性随便用,我能扛得住。”

    得嘞!

    夜游神啼鸣一声,气焰猛地暴涨。

    但祂也没有真的取用太多神性,怎么都得维持神国平衡,虽是正神,终究道行不够,神性一下用得太多,有害无益,而在保证姜望不出事的前提下,祂能用的神性数量自是比姜望更多。

    滚滚烟雾里是姜望的身影疾冲而出。

    他甚至换了身衣裳。

    代表着他原本那一身被毁得无法见人,便从神国里取出新衣裳换上,模样亦不见有多么狼狈,似乎陆玖客一波攻势,没有给姜望造成太大伤害。

    可在无数剑影裹着剑气轮番轰击下,姜望居然有机会能换衣裳,包括陆玖客和李神鸢在内的所有人,皆感到难以置信,许多人苦思冥想也没想明白姜望是怎么做到的。

    你这有点离谱了吧?

    陆玖客仅是片刻晃神。

    便忽觉神威加重。

    直接一头从空中栽了下来。

    朝着高空疾冲的姜望,顺势举刀,眼看就拦腰斩在陆玖客身上。

    这一刀命中,陆玖客必死无疑。

    观战的鱼渊掌谕们满脸惊恐。

    直至此刻,仍未见帝师露面!

    陆玖客也再难保持平静。

    他略有些惊慌的竭力控制身躯,想要避开姜望那一刀。

    更是想要挥剑拦截。

    而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无用功。

    剑锋尚算及时的截住了姜望的刀,随着一声爆鸣,紧接其后的便是大团火花迸溅,陆玖客面色一白,手里的剑险些脱手而飞,他当即便吐了一口血。

    但在刀剑相撞的同时,帝师的声音也已随之响起。

    “这一刀的力量衰弱五成。”

    哪怕力量衰弱一半,陆玖客依然如断了线的风筝抛飞出去。

    咔嚓一声脆响。

    千丈地边缘言出法随的规则壁垒竟被陆玖客砸出一道裂痕。

    他身影弹起,就要坠落深渊。

    但帝师再次言出法随,陆玖客突兀摔在鱼渊掌谕们的面前。

    竟是昏死了过去。

    场间一片寂静。

    看着狼狈倒在眼前的陆祭酒,掌谕们哑口无言。

    陆祭酒居然输了!

    居然真的输给了姜望!?

    若非帝师,甚至陆祭酒直接就已死在了姜望刀下。

    这意味着姜望站在了大隋最强前十列的位置上。

    而非仅仅是澡雪巅峰修士。

    澡雪巅峰修士里的强弱有时候是很夸张的,剑神林溪知便是最强澡雪,余下澡雪巅峰修士,除了执剑者程颜,能与林溪知相抗衡者寥寥无几,何况是大隋前十之外的。

    澡雪巅峰修士和在大隋前十的澡雪巅峰修士,自是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哪怕众人皆知,目前的大隋前十人中存在水分,可姜望的分量也无疑变得更重。

    常祭酒看向姜望的目光尤为复杂。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高估姜望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帝师的身影出现。

    千丈地的封锁解除。

    姜望缓缓落地。

    夜游神身躯变小,但也高十数丈,悬在姜望身后,神辉浩瀚。

    “何以下此狠手?”

    “无他,报仇而已。”

    “为谁报仇?”

    姜望眯眼看着他。

    帝师面色平静。

    虽然已是心照不宣,但摆在明面上,事态就会变得不同。

    陈景淮忌惮着‘仙人’,不敢明目张胆。

    他想做些什么,也碍于没有足够的实力,只能装腔作势。

    双方皆有顾忌,唯有逐步试探。

    但他为姜祁报仇若让神都人尽皆知,便等若没了试探的余地。

    要是来硬的,就会曝露出自己身后没仙人的真相。

    反之,陈景淮依旧彰显仁德,只会让姜望父子俩更失人和,纵使不在意世人怎么想,可到了让父亲身死也遭唾弃,承受人人喊打之贼名,姜望很难说无所谓。

    就算要杀陆玖客,目前局势,也不能打着父亲姜祁的名头。

    哪怕常祭酒甚至帝师都很清楚怎么回事,但有些话说出来与不说,结果便不一样。

    归根结底,是姜望仍然不够强大。

    他很难真的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做什么。

    或者说,在跟陆玖客动手之前,姜望便明白他其实杀不了陆玖客。

    能暂时把陆玖客打得半死已是最好的结果。

    陈景淮也不会想鱼死网破,至少现在不到时候,那么此时停手,陆玖客就是白挨揍。

    但姜望难免考虑帝师是因为陆玖客是鱼渊学府祭酒而露面,还是依着陈景淮的意思在布局。

    毕竟陈景淮也在试探他。

    屋舍纸张上的内容作引,陆玖客直接承认伪造,从而进行某些试探,也算合情合理。

    未必就是要试探所谓仙人,可能纯粹就是试探他目前的实力。

    或者说是一石三鸟。

    如果陆玖客能杀了他,万事大吉。

    如果关键时刻有仙人临世,也就能有机会接触这位仙人。

    否则非明面上的仙人,了解越少,忌惮也就越深。

    高境界者能看穿低境界者的境界,却很难看穿在此境里修为有多深厚。

    先是长气山里面对雪姬,再是神都前斩妖王,然后是跟韩偃的切磋,最后是与张首辅的切磋,陈景淮对他的实力会有疑惑在所难免。

    姜望看了眼昏死过去的陆玖客,目光忽而放在常祭酒身上,后者不明所以,但一时间总觉得情况不太对。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只听姜望朝着帝师说道:“有叫巴守的人勾结河伯,在奈何海试图杀我,是常祭酒威胁我前往奈何海,让我身陷险境,我报仇理所当然,陆祭酒阻拦我杀常祭酒,我先打他,也理所当然。”

    常祭酒脸一黑。

    怎么话题又转回来了?

    帝师疑问道:“你二人误会没有解开?”

    姜望抢在常祭酒前面说道:“没有误会,何来解开?如果帝师想保常祭酒,我自然也无话可说,但我的态度明确,只要让我逮到机会,必杀常祭酒,除非帝师现在就杀了我。”

    常祭酒满脸急切。

    帝师说道:“纵然他是我的弟子,我亦不会有失偏颇,若有误会便解开误会,若无误会,那便是你二人私怨,我不会杀你,但还是希望你把事情搞清楚,免得错杀无辜。”

    姜望笑着说道:“那是自然,我也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帝师点头说道:“朝夕相处更知秉性,也方便你查证,所以日后便跟着常祭酒修行吧。”

    话落,也没管常祭酒大变的脸色,言出法随间,那千丈地的深渊已恢复如初,帝师的身形亦跟着消失无踪。

    鱼渊掌谕们没敢说什么,带着陆玖客和魏紫衣离开。

    留下常祭酒冲着姜望一顿尬笑。

    姜望没理他。

    相比陆玖客,常祭酒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的确仍需斟酌。

    抬眸看了眼高阁上的李神鸢,姜望迈步走出鱼渊学府。

    山门前的马车已经不在。

    姜望步行回了宝瓶巷。

    却在巷口看见了红袖姑娘。

第七十六章 那位锦瑟世子

    红袖姑娘着红衣,相比李神鸢红衣的英姿飒爽,红袖姑娘便显得柔弱了些。

    有马车静静停在宝瓶巷巷口一侧。

    红袖姑娘立在马车旁,周围有行人驻足,虽在暗自议论,但没人上前。

    教坊司第一花魁名气甚大,最具谈资。

    让满城权贵子弟或豪绅倾慕而不得,突然名花有主,无论如何,都值得热议。

    就算很清楚大隋王侯只是听着厉害,实则没什么权势。

    但前有浔阳侯大闹教坊司,且有圣旨保驾护航,后有潜龙殿里在太子殿下面前维护红袖姑娘的事,都证明着浔阳侯与一般的侯爷不同。

    更倾慕红袖姑娘的上官明月都没有动静,其余人哪敢妄动,神都里没人是傻子,纨绔子弟们更是最懂审时度势,谁也不敢贸然接近红袖姑娘。

    尤其刚刚天上浮现一尊神明,他们能缓过劲来就不错了,这个时候哪有闲心动别的心思。

    至于为何没人把夜游神当作妖怪,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神都里怎么可能有妖怪?

    真有妖怪,骁菓军也早就露面了。

    姜望步伐缓慢,面色稍显苍白。

    要杀陆玖客需竭尽全力,因帝师止战,他也没机会再汲取一次养分,但过程里,他已经汲取到相当可观的养分,再打一场的话,姜望无疑会更轻松。

    但至少此时此刻,他算不得轻松。

    有认出姜望的,见其脚步虚浮,反而露出羡慕且嫉妒的神色。

    为何这样,还不明显么?

    日夜搂着红袖姑娘,谁的脚步会不虚浮?

    注意到姜望的红袖姑娘也赶忙上前几步,福身行礼,声音轻轻柔柔道:“侯爷。”

    “哦。”姜望看着她,问道:“有事么?”

    红袖姑娘扫量周围,红着脸蛋说道:“能麻烦侯爷借一步说话么?”

    姜望点点头。

    驾驶马车的是红袖院里那个丫鬟,她看到姜望也不像第一次那般吓得面无血色,脸色反而相当红润,很小声说道:“侯爷请上马车。”

    姜望微微蹙眉。

    随即便抬脚步入车厢。

    等到红袖姑娘也进来,马车朝前行驶,姜望才问道:“是遇到什么事了?”

    虽然他和红袖姑娘的事在神都传得沸沸扬扬,但事实这也仅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而已。

    红袖姑娘坐在姜望对面,似是无比纠结攥着裙角,低着头小声说道:“是南郡王世子不日将回都,此人颇有天资,拜入了浣剑斋修行,他上回临走前放话,等他再回来,就会入住红袖院。”

    姜望平静道:“有神都和教坊司里的规矩摆着,选择权也在你手里,他拿不出让你满意的诗词或是别的本事,最多也就是隔帘说几句话,甚至只能在院外说话,有何难处?”

    红袖姑娘瞄了他一眼,说道:“不是这样的,他的意思是像你之前那样,越过规矩......”

    姜望挑眉道:“四皇子陈重锦都不敢如此强势,区区南郡王世子凭什么?”

    红袖姑娘说道:“浣剑斋是琅嬛大宗,虽在神都之下,但有些面子总是要给的,南郡王世子作为浣剑斋真传,极得重视,让南郡王世子地位与别的王侯世子截然不同。”

    姜望闻言心头一动。

    要说前诸国皇室后裔遭陈景淮明升暗贬的针对很正常,但一脉相承的隋皇室子弟也是没什么权势,甚至某种意义上等于禁足在神都,姜望一直都对此颇为好奇。

    南郡王世子这个唯一例外的出现,难免引起姜望的极大注意。

    说是世子,因父辈都无了,其实就是南郡王,但规矩摆在这里,他们就只能是世子。

    只要敢想,这个问题其实很容易猜到。

    可现在已非陈景淮初登大宝或者未登基的时候,就算有人揣测出他称帝过程里的阴暗,也掀不起什么波澜,甚至陈景淮也不允许他们有命说出来。

    那么能拜入浣剑斋修行,甚至成为真传的南郡王世子,必有特殊之处。

    否则陈符荼和陈重锦也得对他有些忌惮。

    谁说这位相对耀眼些的堂兄弟就不能坐在那个位置上?

    不论陈景淮怎么想,别家世子都老老实实,偏偏南郡王世子与众不同,若无其他原因,毫无疑问,南郡王世子也会成为帝位有力竞争者。

    姜望皱眉问道:“他几时回来?”

    红袖姑娘说道:“大概三日后。”

    她接着欲言又止。

    外面怎么传言她已是浔阳侯的人,可事实终究不是。

    但她除了求助姜望,也没别的办法。

    哪怕姜望不愿意帮她,她亦能理解。

    便听姜望毫无情感的平淡声音响起,“到时我会去。”

    红袖姑娘激动看着他,又极力压抑着情绪。

    姜望却起身准备下马车,但掀帘前又回眸说道:“届时我会帮你彻底离开教坊司。”

    红袖姑娘闻言身子一僵。

    心下情绪再难压抑。

    可很快一盆凉水便将她心里的火热浇灭。

    “身为花魁,你手里应积攒着些家底,我不会让教坊司从你手里夺走,要么留在神都,正常嫁人,要么离开神都,天高海阔,自此,你的人生仅由你一人做主。”

    说完,姜望直接跃出马车。

    转身原路返回。

    那辆马车停了许久,又继续前行。

    二者相隔愈远。

    在宝瓶巷巷口,再次有了一辆马车。

    掀帘看着姜望的陈重锦,笑着说道:“我原以为姜先生会去与红袖姑娘花前月下,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姜望招招手,转身进了巷子。

    陈重锦下马车跟上。

    待得拐角处,一只手突然伸出,陈重锦背部狠狠撞在墙壁上,姜望屈肘抵着陈重锦脖颈,压低声音说道:“巴守是你的人吧?”

    陈重锦憋得满脸通红,轻拍姜望手臂,艰难道:“误会,误会......”

    “是当初秋祭在即,我派巴守寻觅人才,想抢在陈符荼前面,把有能耐的人揽入麾下,我不知他如何得罪了姜先生,知晓此事的时候,巴守便已经死了,我对姜先生绝无恶意啊!”

    姜望缓缓松手。

    陈重锦得以喘息,弯腰阵阵咳嗽。

    “所以巴守诬陷陈符荼也是他自己的主意?临死前都想着为你撇开嫌疑,顺便背刺对手,倒真是忠心耿耿啊。”

    陈重锦忙说道:“但也仅是愚忠而已,他想害姜先生,便死不足惜!”

    姜望笑道:“殿下此言会让手底下的人寒心啊。”

    陈重锦讪笑道:“有功者赏,有错者罚,巴守没能办成事,又无端得罪姜先生,自是犯了大错。”

    姜望笑容收敛,问道:“南郡王世子,此人如何?”

    陈重锦瞳孔骤缩,疑问道:“姜先生怎么突然提起他?”

    姜望没解释。

    陈重锦自己意识过来,说道:“想是因为红袖姑娘吧,整个神都,倾慕红袖姑娘者便是以南郡王世子和上官明月二人为最。”

    “上官明月尚且懂礼,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而南郡王世子虽也没做过什么过火的事,但终是碍于规矩忍着,实则他秉性里就不是安分的主儿。”

    姜望挑眉道:“展开说说。”

    陈重锦吐出口气,说道:“皇叔与父皇虽非一母同胞,但其实自幼是跟着姑姑长大的,在父皇心里的位置也就不寻常,没了皇叔,世子陈锦瑟亦是常伴姑姑身旁直至十三岁,才开府独立。”

    “他在长辈面前乖巧懂事,在我们这些小辈面前,那简直就是混世魔王,就像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小时候的某些经历,我实是不愿回想。”

    “哪怕姑姑从未帮陈锦瑟什么,但就十三岁以前都生活在长公主府这件事,谁见陈锦瑟不会想到长公主?纵使有些了解他秉性的人,也不敢说什么。”

    “父皇更因此给了陈锦瑟许多特权,再加上陈锦瑟的修行资质的确很高,又想要出神都瞧瞧,父皇便同意让他离都,至于拜入浣剑斋,就是陈锦瑟自己的决定了。”

    陈重锦眼眸里浮现一抹嫉妒,幽幽说道:“原本父皇是想让他跟着国师或者黄统领修行的。”

    姜望闻言,更深刻认识到长公主的能量。

    说陈锦瑟是因为成了浣剑斋真传弟子才与别家世子截然不同,显然只是寻常人的误以为。

    “背靠长公主,有陛下恩宠,又是皇室子弟,陈锦瑟能在神都期间忍着不惹事,可见其纵使秉性不安分,情绪控制都能做到最佳,朝臣就没有朝他站队的?”

    陈重锦摇头说道:“若没有长公主,陈锦瑟依然有这般成就,毫无疑问会被某些朝臣盯上,或者说,难保陈锦瑟自己不会动什么心思,但姑姑不会同意,朝臣皆明白这一点。”

    “只要姑姑不让他动这些心思,他动了,就是自掘坟墓,父皇膝下又非没有继承者,朝臣们哪个会傻乎乎站队根本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人,此举等于得罪长公主,也等于是在害陈锦瑟。”

    “朝臣敢有丝毫动作,下场可想而知。”

    陈重锦无奈说道:“虽然陈锦瑟并非对手,但他享受到的某些特权,的确是让我也极为羡慕。”

    姜望皱眉说道:“他的特权可以无视神都规矩行事?”

    陈重锦否决道:“自然不行,否则红袖姑娘哪还会留在教坊司。”

    姜望问道:“那他放话,这次回来,就会入住红袖院,把红袖姑娘占为己有,仰仗的是什么?”

    陈重锦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可能只是说个大话。”

    姜望觉得未必。

    如果陈锦瑟秉性就不安分,却能在离都之前十几年里相对安稳,就不会无端放这种大话。

    相比陈锦瑟,姜望的注意力不免往长公主身上偏移了些。

    有机会或许可以去长公主府里拜访拜访。

    姜望取出宰相曾经给他的扳指,说道:“既然巴守的误会解除,你我又早有渊源,我肯定不会帮着陈符荼,还得多谢你以前给我的那几颗金丹,才能让我活到现在。”

    陈重锦讪笑着说道:“原也是给姜先生的酬劳,当不得谢字。”

    姜望说道:“一码归一码,该谢还是要谢的。”

    陈重锦不无担心地问道:“姜先生的问题解决了么?”

    姜望点头说道:“总之还能活很久。”

    陈重锦恭维道:“姜先生天赋异禀,相信假以时日必入神阙,寿元问题自当迎刃而解。”

    姜望收起扳指,微微揖手笑道:“借殿下吉言。”

    陈重锦笑着回礼,但眼眸里却有阴戾之色一闪而逝。

第七十七章 她已破境

    三日转眼即过。

    姜望每日辰时出门前往鱼渊学府,酉时回到宝瓶巷。

    三日里两点一线,不像别的学子直接住在学府里。

    而姜望也并非真的在鱼渊学府修习。

    三日里,常祭酒各种解释,想要消除误会。

    但姜望总觉得里面仍有问题,无法轻信。

    剩下要么跟李神鸢待在一块,要么跟魏紫衣聊聊闲篇儿,虽然多是他说,魏紫衣没怎么搭茬。

    期间倒是没见陆玖客,根据常祭酒的说法,陆玖客仍在养伤,怕是一时半刻好不了。

    而李神鸢是真的在跟着帝师修行。

    毕竟如果那卷书在国师曹崇凛手里,那么想拿到就不容易,强大己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搁置的。

    有阿姐和帝师教导,李神鸢潜心修行下,也有了破境的迹象。

    破境时在第二日晚上。

    姜望不在场。

    李神鸢屋舍外聚集着鱼渊掌谕们。

    毕竟李神鸢是帝师弟子,某种意义上,比他们这些掌谕地位更高。

    而且破境澡雪也是大事。

    帝师守在李神鸢身边。

    宝瓶巷里的阿姐也在投注目光。

    萧时年则独自一人悄无声息来到柳翩藏身之处。

    他脸色有些凝重。

    “神鸢和浮生皆未气海生神......此举恐将曝露很多。”

    柳翩闻言,稍作思忖,说道:“神鸢平时虽然贪玩,但比浮生稳重多了,她既有此决定,便该是留了后手,除非是因某种缘故,再难压制,这种可能性很低,总之我会时刻注意,真出了状况,便也只能杀出神都了。”

    萧时年担忧道:“凭我们之力,很难走出神都。”

    柳翩说道:“那就只能孤注一掷了,纵然拼上性命,我也会让你们安然离开,但如果神鸢破境是源于后者,她肯定会提前告知我们,所以情况未必有那么糟糕。”

    萧时年觉得有道理,但很疑惑道:“她有什么办法能遮掩,让神都大物皆不可察?”

    柳翩平静说道:“阿姐比你想象的更可怕。”

    萧时年皱眉说道:“据说阿姐是自己找过来的,虽然的确给了神鸢能活下来的希望,我们都会感激她,但有现实的问题不得不考虑,阿姐有什么目的?”

    柳翩说道:“就算别有目的,起码直至现在,阿姐都在帮助神鸢,等拿到那卷书,探清老师的踪迹,找到老师,再大的威胁也都不足为虑。”

    萧时年犹豫道:“他若真能无敌,我们何至找到现在?”

    柳翩看了萧时年一眼,说道:“老师的情况或许跟我们一样,在某些限制下力量无法完全发挥,且他孤身一人,生出些变故,亦能理解,但老师没死,便代表着,没人能杀死他。”

    “九殿下的棋盘能定位到此,绝不会出错,毕竟他的力量已胜过其师,他的老师是连天也敢算入棋盘的人物,虽然最终棋差一着,可九殿下更胜一筹,天地尽入棋局,万物皆为棋子。”

    柳翩沉声说道:“哪怕天上另有新天,但九殿下以毕生之力开局,指出正确的道路,剩下的就只能我们自己来走了。”

    ......

    鱼渊学府,某处屋舍里。

    李神鸢盘膝而坐。

    帝师站在一旁,说道:“洞冥入澡雪的关键便在于真性,此过程可以被称之为醒神,意为唤醒真性;也被称之为洗雪,意为洗涤杂质,使得真性高洁,方能破窍而出;亦为回归本真,无思无念,以此为基础,为日后神入天门,飞升成仙做准备。”

    看出李神鸢有些紧张,帝师宽慰道:“有为师帮你护法,渡劫失败的概率是很低的,无需作他想,专心破境即可。”

    李神鸢问道:“不能直接用言出法随帮我渡劫么?”

    帝师笑道:“一言破境又渡劫,那得是言出法随比较高的层面,否则别家修士不谈,儒家修士里只要有一人能言出法随间让破境形同虚设,不就随随便便让大物遍地走,甚至举家飞升?”

    李神鸢若有所思,“所以做不到?”

    帝师摊手,“为师是做不到。”

    李神鸢道:“我试试。”

    帝师:“???”

    ......

    屋舍外。

    包括常祭酒在内,鱼渊掌谕们皆翘首以盼。

    任何时候,破境澡雪都非一件小事。

    尤其是年轻一辈。

    能年纪轻轻晋入澡雪境的,哪一个不是宗门重点栽培对象?

    只要没有半路夭折,未来成就便不可限量。

    更何况,李神鸢懂得言出法随,某种意义来说,重要程度等同年纪轻轻就破境澡雪巅峰的韩偃。

    有言出法随在,别说澡雪境修士,面对澡雪巅峰也并非毫无胜算。

    事实上,如果他们知道李神鸢现在就能以言出法随影响甚至稍微掣肘澡雪巅峰修士,怕是更激动,那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

    “锋林书院悟出浩然气的确实比我们多,但也没有年纪轻轻就领悟言出法随的吧?等李神鸢破境澡雪,届时那位锋林书院首席掌谕真跟着温暮白入隋,定给她点颜色看看。”

    儒家向来最重道理,也最不讲道理,言出法随就是很不讲理的法门。

    世间任何术法都逃脱不了言出法随的制裁,就算锋林书院首席掌谕修为更高,李神鸢也未必讨不到好处。

    懂得言出法随的李神鸢,就等于走了捷径,不可以境界论之。

    虽然说让李神鸢给锋林书院首席掌谕点颜色看看,稍有些夸张。

    但鱼渊学府在儒家正统上始终被锋林书院压着,掌谕们给自己鼓鼓气,放放狠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常祭酒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在想乌啼城的事。

    乌啼城里很可能存在儒家典籍。

    但帝师对此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屡屡提及,可终究是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一件事。

    如果能得到乌啼城的儒家典籍,鱼渊学府的正统地位必能坐实。

    魏紫衣尚且能说是天赋异禀,自行养出浩然气,可李神鸢哪怕天赋比魏紫衣更高,若无言出法随相关的典籍研读,也很难这么年轻就颇有造诣。

    毕竟浩然气是养的,只要有资质,且没有走歪路,说不定哪一步就养出来了,但言出法随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领悟的。

    常祭酒自诩天赋也不低,很早便觉得已摸到浩然气,却始终无法入门,就是因为前面一步不知该往哪走,帝师养浩然气的方式,最后一个步骤,并不适用常祭酒。

    真正儒家典籍里养浩然气的方式会更详尽,走错一步,有些人凭着运气或者极高的悟性能另辟蹊径,有些人就会卡在这一步,甚至反而会距离养出浩然气越来越远。

    因此正统的儒家修行法极为重要。

    常祭酒思忖间,有掌谕在旁小声问道:“陆祭酒怎么样了?”

    常祭酒回神,摇头说道:“从表情上看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或许很难接受败给姜望,或许根本毫不在意,但我觉得他内心里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何以见得?”

    “他连捧书装样子都不装了。”

    “......”

    “那情况确实比较严重。”

    “所以陆祭酒和姜望打起来,真是因为你?”

    常祭酒险些噎住。

    他狠狠瞪了一眼那名掌谕。

    “事实打得那么狠,姜望都要下死手了,你们之间的误会若不尽快解除,他现在又跟着你修习,别等到时候,忍不住一刀砍了你。”

    常祭酒心下一跳。

    忽然旁侧又有一位掌谕惊呼道:“出来了!”

    “怎么这么快?”

    “难道破境失败了?”

    “也没见什么出窍异象,看来是真失败了?”

    “有帝师护道,怎会失败?”

    掌谕们神情各异,似是难以接受李神鸢破境失败这件事。

    而推门出来的帝师,表情透着极大的怪异。

    李神鸢没有现身。

    帝师把屋门关上,默不作声往外走。

    有掌谕急切问道:“是出了什么差错么?李神鸢呢?莫非遭反噬,重伤了?”

    帝师看着他们,沉默良久,说道:“她已破境。”

    场间骤然一静。

    常祭酒不解道:“既是破境,老师怎是这般表情?而且为何没见出窍异象?”

    掌谕们也来不及欣喜,纷纷露出更困惑的表情。

    帝师再次无言。

    他能怎么说?

    说李神鸢言出法随,一言破境,就真的直入澡雪了?

    什么出窍异象,她连渡劫都省了好么?

    帝师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又长见识了。

    甚至有些被打击到。

    要不是确定李神鸢很多言出法随都使不出来,造诣确实没他高,他都会怀疑其实李神鸢是在扮猪吃虎,是存活于世的一位儒家圣人。

    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帝师神色更为复杂。

    但他并未多言。

    言出法随。

    消失无踪。

    留下掌谕们满头雾水。

    但不管怎么样。

    李神鸢破境了!

    掌谕们约着去喝酒。

    常祭酒则拒绝了邀请。

    他觉得李神鸢破境的过程或许有些不寻常。

    想了想,还是朝着帝师住处走去。

    他今夜得到了什么答案,无人知晓。

    柳翩和萧时年也没等到什么变故。

    他们反而都松了口气。

    毕竟真要杀出神都,面对的风险太大。

    萧时年回了宝瓶巷。

    屋舍里,李神鸢也暗自松了口气。

    她当然做不到一言破境。

    但切切实实破了境。

    或者说,她能做到一言助人渡劫,可那是破境之后的劫,不代表能帮人接连破境。

    只是因为她修行的方式不同,破境也非常规意义的破境,甚至在此之前,她没觉得自己会有破境的可能性,而这显然是跟阿姐教她的东西有关。

    但与旁人破境的区别,很容易让帝师看出问题。

    何况她根本没有真性,又何来唤醒真性?

    哪来的什么心魔劫来渡?

    言出法随便是相当好的借口。

    至于帝师会不会因此想到其他的,李神鸢也顾不得许多,只要最重要的事情不曝露出来,剩下就无所谓了。

    李神鸢破境一事,因种种缘故,并未宣扬。

    但该知道的人都已知道。

    不知的仅是破境过程。

    有帝师挡着,言说是遮掩了李神鸢破境时真性的出窍异象,也就没人打破砂锅问到底。

    姜望得知此事,已是在准备出门前往教坊司的时候。

    有铁锤姑娘和阿姐嚷嚷着,索性萧时年和小鱼也都一块跟着凑热闹。

    而同时,神都城门也行入一辆马车。

    车厢里是相貌英武的年轻男子正闭目养神。

    无声间,锋芒毕露!

第七十八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柳荫街教坊司里人满为患。

    寻常百姓或许不解其意,但神都权贵子弟皆清楚那位南郡王世子今日会回来。

    且回城的第二目标就会是教坊司。

    至于第一目标,那是显而易见的,肯定得先去长公主府拜见。

    不管存着什么心思,议论中难免有姜望的名字出现。

    毕竟红袖姑娘已被姜望摘走了。

    他们很期待接下来教坊司里会发生什么。

    就连上官明月也到场了。

    伤势已痊,再次恢复风度翩翩的模样。

    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四殿下陈重锦。

    “听闻陈锦瑟已入城,想来很快就会露面。”

    陈重锦笑看上官明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若你和红袖姑娘两情相悦,以正规方式将她接入府里,陈锦瑟也未必说什么,至于如何对待姜望,尚不好说,可上官兄是彻底没机会了。”

    “看着姜望和陈锦瑟争红袖姑娘,不会更难受么?干嘛还要来凑这个热闹?”

    上官明月面无表情作揖为礼,说道:“就不劳殿下关心了。”

    陈重锦笑呵呵说道:“可你错失良机,便等若一败涂地,我不忍心见你自取其辱啊。”

    上官明月说道:“到时候谁会自取其辱尚且两说呢。”

    陈重锦挑眉道:“看来上官兄对姜望的怨念还是蛮深的。”

    上官明月咬牙不语。

    被谈静好打成猪头,回家又被父亲打了一顿,他都可以不在意,甚至也很难对姜望做些什么,但心里的不爽始终存在,他当然无时无刻不想着姜望去死。

    或许陈锦瑟就是能解决姜望的人。

    不论如何,陈锦瑟以前在神都是相对守规矩的,倾慕红袖姑娘者众多,陈锦瑟也不会说不让别人倾慕,大家各凭本事呗,但清楚的人都知道,这只是在表面。

    神都权贵年轻一辈谁不怕陈锦瑟?

    尤其是和陈锦瑟年纪相仿的一些人,那简直就是童年的阴影。

    唯一能跟陈锦瑟扳扳手腕的张祈年,也只是能扳手腕而已。

    想到谁,谁便出现。

    上官明月转眸就见到有暮夏随行的张祈年出现在教坊司。

    暮夏依然冷着一张脸。

    哪怕此女长得也很好看,但上官明月却不敢多看一眼。

    陈重锦则无所谓搭茬道:“真是罕见啊,从来不曾勾栏听曲的张祈年,居然也来了教坊司。”

    张祈年笑眯眯说道:“我就猜到,此般场合,肯定少不了殿下。”

    陈重锦跟着笑道:“谁人不知本殿下勾栏小白龙的称号。”

    张祈年在旁边落座,环顾周围,说道:“姜望抱得美人归,南郡王世子今日回都,曾放话要在此次入住红袖院,我自当来凑个热闹。”

    陈重锦凑近了些,问道:“那你觉得两人会不会打起来?”

    张祈年说道:“陈锦瑟其实就是个伪善匹夫,肚里没半点墨水,他想入住红袖院,绝非正常手段,既然放话,肯定有所依仗,但会不会动手不好说,姜望则是必会动手。”

    陈重锦笑道:“万一姜望不来呢?”

    张祈年淡淡说道:“那红袖姑娘自然就成了陈锦瑟的囊中物,神都里姜望和红袖姑娘的事传言那么广,他无疑要成为笑柄。”

    上官明月接茬道:“他无论来与不来,都会成为笑柄。”

    陈重锦笑而不语。

    ......

    长公主府。

    九姑娘和舒泥并肩而立。

    前者面色清冷,后者撇着嘴,时不时翻个白眼。

    陈锦瑟从马车里下来,整理整理衣装,咧嘴笑着上前,“汤姐,泥妹,好久不见。”

    “你妹!”舒泥横眉瞪眼。

    陈锦瑟忙轻打自己的嘴,抱歉道:“又说错话了,舒泥妹妹别生气。”

    舒泥气坏了。

    冷哼一声,直接转身回府。

    九姑娘淡淡说道:“殿下一路奔波,公主吩咐,已在备膳,请吧。”

    陈锦瑟说道:“我今夜有点事,可能要晚回来用膳,让备膳的人不用着急。”

    九姑娘点点头,没说什么。

    陈锦瑟跟着九姑娘入府,见到正在看书的长公主,恭敬作揖道:“姑姑,锦瑟回来了。”

    长公主抬眸看向他,微微颔首,说道:“我听说了教坊司的事,无论你想做什么,别惹事。”

    陈锦瑟笑道:“姑姑最了解我,我哪会惹事呢。”

    长公主问道:“你想怎么入住红袖院?”

    陈锦瑟说道:“姑姑,我已破境澡雪巅峰。”

    侯在一旁的九姑娘猛地抬头。

    长公主沉默片刻,说道:“以你的资质,确该如此,但也另有一番机遇吧。”

    陈锦瑟笑道:“确实遇见一位高人,应是遁世许久,他手里有着诸多秘法,皆是让我闻所未闻,我很怀疑,他是从烛神战役时期活下来的人。”

    长公主皱眉道:“在烛神战役存活的,至今唯剩国师一人,若有第二人,不会这么久都没有半点踪迹。”

    陈锦瑟说道:“我也只是猜测,但他确实很厉害,虽然跟着他修行了一段时间,却连他姓甚名谁都无所知,而且此人外貌很年轻,我后来有查阅各种典籍,都没找到相关之人。”

    长公主思忖道:“许的确是一位隐世高人,漠章战役里活下来的人还是挺多的。”

    陈锦瑟有些意满道:“孩儿有此机遇,便是韩偃也迟早排我后头。”

    九姑娘没忍住说道:“殿下纵是破入澡雪巅峰,想与韩偃相提并论,仍是过了些。”

    陈锦瑟转头看着她,笑道:“汤姐,我并非志骄意满,而是有信心可以在天下澡雪巅峰修士里名列前茅,这也是为何我猜疑那位高人来历的原因,他的手段相当骇人听闻。”

    再怎么骇人听闻,九姑娘也无法真正理解,所以只是皱眉,没再说什么。

    长公主平静说道:“教坊司的红袖姑娘已名花有主,那个人叫姜望,如果遇到了,别伤他太狠。”

    陈锦瑟和九姑娘闻言,皆是神色一怔。

    但他们的想法不同。

    陈锦瑟面无表情说道:“我在浣剑斋的时候有听过姜望的名字。”

    长公主说道:“速去速回。”

    陈锦瑟作揖道:“锦瑟去去便回。”

    说着,他转身离开。

    九姑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转头看向长公主,好奇问道:“殿下是觉得姜望打不过他?”

    长公主说道:“还没打,我怎么知道。”

    九姑娘不解。

    长公主继续说道:“若直言让他别和姜望起冲突,他可能会更在意,说是让他别伤姜望太重,他就会觉得在我心里,姜望不如他,那么便不会做多余的事。”

    九姑娘面色更加不解。

    除了不解陈锦瑟,也不解殿下为何费心思不让陈锦瑟伤害姜望。

    长公主没有再解释的意思,低眸默默看书。

    ......

    柳荫街,教坊司。

    四壁灯火摇曳。

    雕刻精美的梁柱间,光影斑驳。

    台上乐师拨动琴弦,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入耳。

    多名花魁翩翩起舞,画面美如卷。

    借着陈锦瑟回都的事,教坊司也是竭尽全力,让花魁们把拿手舞艺都亮了出来。

    今夜宾客满堂。

    小厮们已是忙得不可开交。

    教坊司管事笑得合不拢嘴。

    有供奉在旁提醒道:“虽然今夜我们能赚得盆满钵满,但浔阳侯姜望上次差点掀了教坊司,他如果跟南郡王世子起了冲突,稍有不慎,咱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教坊司管事笑容顿时一敛,没好气道:“上次姜望是有圣旨护着,他还能一直在神都肆意妄为不成?而且南郡王世子是什么人,也是姜望能比的?他敢对世子动手,倒霉的只会是他。”

    供奉说道:“可后来,太子殿下请红袖姑娘入宫舞曲,姜望依旧我行我素,连太子殿下的面子也不给啊,他至今不仅没事,还无需考核,直接入读了鱼渊学府。”

    教坊司管事脸一沉,“我今日心情好,你别故意找晦气!”

    供奉忙说道:“我的意思是,咱们需提前做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有什么损坏,能够及时止损啊。”

    教坊司管事冷着脸说道:“你以为姜望真敢对南郡王世子动手?”

    供奉无奈说道:“神都里尚有大堆人不了解南郡王世子,何况姜望?”

    “虽然红袖姑娘有提前告知他情况,但红袖姑娘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按照姜望的行事作风,他未必在意世子,有话说不知者无畏,谁敢保证他不动手?”

    教坊司管事哑口无言。

    当即吩咐底下人做好及时止损的准备。

    也就在这时,陈锦瑟踏入教坊司。

    原本还算正常的氛围,霎时死一般寂静。

    就连乐师和花魁们也都停了动作。

    陈锦瑟扫量周围,抬手笑道:“愣着干嘛,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沉寂一瞬,随着教坊司管事慌忙示意,乐师们再次抚琴,花魁们再次卖力起舞。

    管事跑上前,满脸堆笑道:“世子殿下可算回来了,神都没了您,都不热闹了。”

    陈锦瑟脸色忽地一沉,“你这是何意?我向来安分守己,从不惹是生非,为人谦逊有礼,甚是低调,什么叫神都没了我,就不热闹?”

    教坊司管事一脸便秘的表情。

    只能可劲儿赔笑。

    就差直接掌嘴了。

    陈锦瑟又忽然满脸笑意拍了拍教坊司管事的肩膀,说道:“跟你开个玩笑,身子怎么抖起来了?”

    教坊司管事咧嘴笑道:“我这是见到世子殿下,激动得浑身颤抖。”

    陈锦瑟轻笑一声,脸色突兀变冷,淡淡说道:“把红袖姑娘叫出来。”

    “是是是!”

    教坊司管事心头猛跳,转身跑着离开。

    “世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威风啊。”

    有个声音忽然响起。

    陈锦瑟抬眸看向二楼,张祈年正低眸看着他。

    “我当是谁,这不是最正经,誓与勾栏听曲不共戴天的张祈年嘛,怎么,耐不住了?”

    张祈年笑道:“为迎世子回都,打打自己的脸,来勾栏听一回曲,又有何不可?”

    陈锦瑟指着站在张祈年身后的暮夏,说道:“勾栏听曲带着个丫头,不愧是张祈年你啊。”

    暮夏朝着陈锦瑟冷眼以对。

    陈锦瑟笑着说道:“你眼神好凶哦,要不别要了吧?”

    话音一落。

    张祈年神色大变。

    有尖锐破空声霎时响起。

    直指暮夏的眼睛!

第七十九章 我自是心悦侯爷

    很快!

    快到暮夏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比破空声更快来到眼前的是极致的寒意。

    那让得暮夏整个身子都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但随即凌冽寒意和破空声皆消散无形。

    陈锦瑟平静的声音响起,“我刚回神都,不想见血,所以就把眼睛先给你留着。”

    声音落下数个呼吸,教坊司里在座的人才惊醒刚刚发生了什么。

    然后便是满身冷汗。

    张祈年更是颤抖不已。

    虽然他很清楚,陈锦瑟再怎么样,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下狠手,但那一瞬间,他真的害怕了,他害怕暮夏会失去眼睛。

    对于陈锦瑟之后的言语挑衅,他视若未闻。

    只是紧张看着暮夏,脸色微微发白。

    旁边的上官明月更不堪,已是瘫坐在椅子上,哪怕他是个无关人等。

    陈重锦则面无表情看了眼张祈年。

    对于比狠这件事,张祈年差了陈锦瑟好几条街。

    想在语言上占优势,等待的就是陈锦瑟暴戾的反击。

    但张祈年毕竟是首辅长孙,两人再怎么针锋相对,陈锦瑟是不会真的做什么的,可就算明知这一点,面对陈锦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变脸,仍是相当吓人的事情。

    就连陈重锦也心有余悸。

    而且他隐隐察觉到,这次回来的陈锦瑟,好像有了些不同。

    始终压抑着的本性,似有要释放出来的感觉。

    这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原来四兄也在这儿啊。”

    陈锦瑟目光盯向了陈重锦。

    陈重锦当即笑着回应道:“兄弟回都,兄长岂有不到之理。”

    陈锦瑟微微一笑,抬脚跨出,便直接出现在二楼。

    他只是看了一眼上官明月,似是连理都懒得搭理。

    上官明月当然也不能说什么。

    陈锦瑟不理他,某方面也是好事。

    这时,教坊司管事带着红袖姑娘出现。

    某个角落里,赵汜和孙青睚悄摸摸落座。

    姜望让小鱼她们也找个位置,自己一个人沿着过道往里走。

    正好与红袖姑娘直线相对。

    教坊司管事几乎和红袖姑娘一块看见姜望。

    顺着他们的目光,比较靠前位置的客人也都意识到什么,纷纷回头。

    红袖姑娘松了口气,脸上又很快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教坊司管事则微微吸了口气,沉默看着越走越近的姜望。

    教坊司里寂静无声。

    站在角落里的小鱼,时刻把手放在剑柄上。

    阿姐到处蹿,上人桌上拿吃的。

    纵然有心怒斥,客人们也都极力忍耐,这个时候发出点动静,会很要命。

    “那便是姜望!”

    上官明月低声道。

    陈锦瑟瞥了一眼上官明月,自然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陈锦瑟从来也没有把上官明月放在眼里。

    他只是看着姜望略有些失望。

    也不怎么样嘛。

    直接从上官明月手里夺过酒盏,一饮而尽,然后竟没有半点迟疑,把手中酒盏丢向姜望。

    见此一幕的陈重锦和在座所有人都很意外。

    这就动手了?

    那个酒盏表面裹着一层炁,更携有雷霆,眨眼即至。

    修士和武夫之间的比斗在神都里并未严格禁止。

    但教坊司里有许多普通人,伤及任何一名百姓都非小事,所以神都纨绔子弟们哪怕招摇撞市,只要没有欺凌百姓,或闹得动静太大,都随你怎么样。

    就算猜到陈锦瑟和姜望可能会起冲突,也没想到刚见面,一句话没说,陈锦瑟的下马威就来了。

    姜望同样面露诧异。

    但还是第一时间抬手接住酒盏。

    雷霆爆响。

    气息肆虐。

    教坊司霎时乱成一团。

    但雷霆气焰很快收缩。

    姜望手里的酒盏已碎成粉末。

    他双掌持平,往里推进,把雷霆气焰尽数压在掌间。

    然后慢慢压缩成火苗,掐指即灭。

    相当于声势浩大,但也只是在教坊司里起了一阵风。

    可姜望神色变得凝重。

    那个酒盏只是陈锦瑟随手扔出的,却让神国力量直接涌现,并非是陈锦瑟有多么重的杀意,而是酒盏挟裹的力量看似很小,实则巨大。

    当然,也得益于陈锦瑟,姜望瞬间汲取了仅次于陆玖客给予的养分。

    这无疑已经证明了陈锦瑟的实力层面。

    但姜望很奇怪,如果陈锦瑟的天赋真的很高,为何以前从未听说过?

    “啪啪啪啪!”陈锦瑟在二楼鼓着掌,笑道:“看来是我小觑你了,姜望是吧?趁我不在,夺走了红袖姑娘,你可真该死啊,神都里其余倾慕红袖姑娘的人也都是废物。”

    上官明月脸色顿时很难看。

    在座的同样倾慕红袖姑娘的人也是脸色变幻不定,但他们谁也不敢说什么。

    姜望抬眸看着二楼。

    他注意到张祈年苍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模样的暮夏。

    又见陈锦瑟桀骜的笑容,沉默片刻,说道:“红袖姑娘属于她自己,不属于任何人。”

    红袖姑娘闻言攥紧裙角。

    陈锦瑟笑着说道:“我也这么想,虽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我这人从不夺人之美,既是红袖姑娘做出选择,我自当诚心恭喜,所以,红袖姑娘是真的心甘情愿么?”

    他转头看向红袖姑娘,眼睛眯成了缝。

    教坊司管事想说并非心甘情愿,但处于种种考虑,又闭上了嘴,只是看着红袖姑娘。

    因为本质上,的确不是心甘情愿,可这句话不能由他说出来。

    所有人都在看着红袖姑娘。

    不管神都里有多少种传闻。

    当时在场的人最清楚,姜望和红袖姑娘的初遇称不上美好,甚至很糟糕。

    说是用强势手段霸占丝毫不为过。

    可谁让有圣旨许可呢?

    做了这种事的姜望,没有受到丝毫惩罚。

    神都再大的规矩,也都在宫里那位一言之下。

    要说有了姜望在潜龙殿公然维护红袖姑娘,让两人的故事逐渐变得美好,但也只是表面,他们很相信,红袖姑娘是活在痛苦里的。

    他们没有给红袖姑娘撑腰的本事,便只能仰仗南郡王世子了。

    而红袖姑娘也同样只能仰仗陈锦瑟。

    但红袖姑娘掷地有声的话,却让他们齐齐一愣。

    “我自是心悦于侯爷。”

    场间死一般寂静。

    陈锦瑟的鼓掌声再次响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尊重红袖姑娘的选择,但心里终究还有些不爽,所以我教训一番姜望,红袖姑娘应该不介意吧?”

    红袖姑娘看向姜望。

    姜望点头。

    红袖姑娘也跟着点头。

    见此一幕,陈锦瑟嗤笑一声,“真是输的很彻底啊,虽然答应了不把你伤得太重,但意思也就是能伤你,所以阁下做好挨揍的准备了么。”

    姜望皱眉,问道:“你答应了谁?”

    陈锦瑟没有回答,抬掌时手里便多了把赤青色的剑,但没等出剑,教坊司外面响起凌乱脚步声。

    宁十四率领着骁菓军甲士冲了进来。

    骁菓军整齐列队。

    宁十四朝前作揖,说道:“世子殿下初才回都,看望了***殿下,应当入宫再看望陛下,虽然神都皆知世子殿下爱慕红袖姑娘,但殿下更是识大体者,切莫动干戈,伤及无辜。”

    陈锦瑟笑着说道:“那是自然,只是简单切磋一下,我早有准备,波及不了台下人分毫。”

    话落,他纵身掠至一楼舞台上,让乐师和花魁们退开,然后扬起手里的剑。

    一圈波纹自剑尖浮现,瞬间笼罩整个舞台。

    “此为画地为牢。”

    “牢者,自是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包括气息风声等皆与牢外隔绝,无关施展者修为高低,此间有炁,便能自给自足,但施展者修为越高,画地为牢也就更稳固。”

    “宁都尉可以试试,看看能否攻破?”

    宁十四没有尝试,点头道:“既然殿下这么说了,那就没有问题。”

    他抬手让骁菓军往后退。

    接着看了姜望一眼。

    姜望默然不语。

    话虽如此,台下离得近的人仍是小心翼翼往后挪。

    但被陈锦瑟瞪了一眼后,他们苦着脸再不敢动弹。

    寻思着这个热闹果然不是那么好看的。

    而且浣剑斋里何时有了画地为牢这种法门?

    台上站着两人,台下静寂无声。

    教坊司管事阴沉着脸,躲在人群里。

    红袖姑娘却站在台下,没有任何退避的意思。

    陈重锦见此,喃喃道:“红袖姑娘对姜望用情至深啊。”

    上官明月黑着脸。

    张祈年攥着拳头,他此刻很盼望姜望能赢,可以好好教训陈锦瑟。

    事实上,他觉得问题不大。

    毕竟姜望是能跟祖父切磋一二的人。

    陈锦瑟资质虽高,但和姜望弱冠澡雪相比差远了。

    就连暮夏也朝着姜望行注目礼。

    虽然她眼眸依旧冰冷。

    陈锦瑟故意吓唬她的一幕,让她感到无比羞耻。

    但因为也不喜欢姜望,她期待着二人最好两败俱伤。

    角落里,赵汜很无所谓说道:“我来前向老师打听过,这个南郡王世子绝不可能会是姜望的对手,能跟游玄知一较长短,就算他厉害了。”

    铁锤姑娘当即接话道:“那确实不怎么样。”

    萧时年皱眉说道:“他气息很古怪,不可小觑。”

    阿姐爬到孙青睚肩膀上坐着,抠着手指说道:“他有神性的气息。”

    孙青睚紧张道:“他也有神性?会比公子更厉害么?”

    小鱼冷着脸说道:“没人比公子更厉害。”

    阿姐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残渣,面无表情,没说话。

    萧时年见此,眉头更是深深皱起。

    便在这时。

    陈锦瑟已出剑。

    一剑刺向姜望眉心。

    带着极为森然且锋锐的气息。

    姜望轻描淡写举刀。

    霎时拦截这一剑。

    刀与剑相撞爆出的气焰,席卷整个舞台。

    台下人情不自禁露出惶恐的表情,纷纷往后跑。

    但等有人回眸,却惊诧发现就站在舞台边沿的红袖姑娘竟连裙角都没有被吹起。

    南郡王世子的画地为牢果然能把两个空间彻底隔绝!

    甚至效果更超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张祈年沉着脸说道:“没想到他居然有这种手段,屏障隔绝固然简单,可姜望终究是澡雪巅峰修士,寻常人哪可能将其气息封锁到这种程度,他居然做到了帝师言出法随才能做到的事情。”

    “怪不得他这次回来,略显张扬......”

第八十章 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打

    姜望举刀拦截陈锦瑟刺来的一剑,随即微微蹙眉。

    他察觉到了神性的气息。

    但与他认知里的神性略有不同。

    姜望一开始是好奇陈锦瑟在神都的特殊,却也没觉得陈锦瑟自身实力有多厉害。

    直至来到教坊司,陈锦瑟朝着他丢出酒盏,让他感知到,陈锦瑟也是澡雪巅峰修士,根据汲取养分的程度来看,更是仅次于陆玖客。

    那么陈锦瑟就不再是寻常对手。

    何况现在又有了较为不同的神性。

    姜望因此没有了任何小觑,认真起来。

    灼热气息疯涌而出,在其周身形成无数条火蛇。

    让得舞台范围温度骤然升高。

    但台下人对此毫无所觉。

    炙烤的温度不断加剧,陈锦瑟额头不可避免浮现几滴汗珠,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他咧嘴一笑。

    抬剑下划。

    气浪翻滚,竟似瀑布倾泻而下,剑锋迸溅凉意,很快让温度降低。

    但紧随其后是一抹刀光。

    姜望身影从气浪里冲出,裹着阵阵啸鸣,如风雷肆意炸响,笔直砸向陈锦瑟。

    “来得好!”

    陈锦瑟兴奋大叫一声,屈指猛击剑身,星光迸溅,直冲姜望,随即纷纷爆开。

    姜望身子微僵,只能原路撤回。

    陈锦瑟随之提剑攻上。

    姜望举刀防守。

    金铁交鸣声悦耳不绝。

    陈锦瑟斩出数十剑。

    姜望也防了数十剑。

    待得退至舞台边缘,姜望脚下忽然绷紧,猛地砸出一拳,破空声如龙吟虎啸,直接砸中陈锦瑟赤青色的剑身上,将其整个人轰飞出去。

    但陈锦瑟在半空中扭转腰身,稳稳落在舞台另一侧边缘。

    他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然后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

    并非恐惧,而是更兴奋。

    他蓦然抬头看向姜望,眼眸深处尽是狂热。

    “不愧是弱冠澡雪的天才,想来我再使点力气,你也能撑得住吧?”

    姜望皱眉不语。

    陈锦瑟周身气焰爆涌。

    澡雪巅峰的修为展露无遗。

    这更进一步体现了画地为牢的稳固程度。

    舞台震颤破碎,空间都仿佛被撕裂,但台下依然风平浪静。

    见此一幕的萧时年沉声道:“画地为牢绝非寻常手段,甚至有点绝地天通的意思。”

    赵汜不理解,“有点夸张了吧?”

    萧时年说道:“不管画地为牢能否借炁自给自足,终究是陈锦瑟施展出来的法门,但他好像并没有因此存在任何消耗,若非有着足够强大的修为支撑,怎么可能扛得住这么大的力量冲击?”

    铁锤姑娘抱胸狐疑道:“虽然只是类似结界的法门,但能轻易施展,达到此般程度的效果,按理来说,早该世人皆知,浣剑斋把它藏着做什么?”

    萧时年说道:“或许并非来自浣剑斋呢?”

    铁锤姑娘问道:“那陈锦瑟是从哪儿学来的?”

    萧时年摇头。

    若只是结界屏障,不值得大惊小怪。

    关键在于,能让台上台下完全像处于不同空间。

    而且陈锦瑟还能没有消耗。

    往深处想,如果画地为牢并非只能阻断,还有别的效用呢?

    ......

    皇宫大殿里。

    有内侍跪地点着熏香。

    殿前是两排鳞卫守门。

    陈景淮从入定里睁眼。

    内侍毕恭毕敬退出大殿。

    殿里便只剩陈景淮一人。

    他低眸看了看手心里凝聚的一团炁,沉默片刻,喃喃道:“朕以及朕的孩子皆资质不高,陈锦瑟却资质高得出奇,果真是一种报应么?但朕不信......”

    陈景淮猛地握拳。

    掌间炁迸溅开来。

    殿内装饰桌椅等物四分五裂。

    殿前鳞卫目不斜视。

    恍若未觉。

    ......

    教坊司。

    台上气焰汹汹。

    陈锦瑟咧嘴笑着挥剑。

    剑气泼洒。

    覆盖半个舞台。

    姜望执刀而立。

    刀光乍起。

    瞬间就崩解了剑气。

    狂风吹拂陈锦瑟微怔的脸。

    但他很快又狞笑一声,身影快如闪电,疾掠向姜望,剑影若天花乱坠。

    而在漫天剑影里,陈锦瑟身影突然消失。

    下一刻便从姜望左侧掠出。

    姜望面色沉静,只是转身挥刀,看似缓慢,却很及时拦截陈锦瑟突袭的一剑。

    陈锦瑟毫不在意。

    冲着姜望微微一笑。

    漫天剑影以更快速度封锁姜望所有退路,甚至把陈锦瑟自己也涵盖在目标之中。

    轰隆隆巨响,响彻在教坊司里。

    浓浓烟雾将舞台笼罩。

    观战的人皆是心头一紧。

    有像红袖姑娘和赵汜这般担忧姜望的。

    但更多人是震惊于陈锦瑟居然使出这般以命搏命的打法。

    真就是应了那句话。

    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打。

    铁锤姑娘瞪大眼睛说道:“这家伙真是疯子啊!”

    二楼上,张祈年面色凝重。

    暮夏攥着拳头。

    陈重锦呵呵笑道:“锦瑟向来是对自己比对别人更狠,但他从来不会玩命,看似疯狂的举动,是有保障自己绝不会受伤。”

    对自己狠对别人狠和不会玩命并不冲突。

    因为他只玩别人的命。

    或者说,迄今为止,陈锦瑟也没遇到过能让他玩命的对手。

    事实正如陈重锦所言。

    待得烟雾渐渐散去。

    显露出的是完好无损的陈锦瑟。

    甚至已经远离了姜望。

    众人目光随即紧盯烟雾仍未散尽的位置。

    姜望的身影若隐若现。

    能隐隐看到他抬手挥了挥。

    紧跟着便是一道飓风掀起。

    烟雾瞬间崩散。

    就像从未出现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锦瑟的衣袍被吹拂得猎猎作响,他眯起眼睛。

    姜望同样完好无损。

    这让很多人觉得意外。

    也包括陈锦瑟。

    那些剑影明明全都击中了姜望。

    就算没有重伤,也不至于连伤都没有。

    陈锦瑟沉着脸,往前跨出一步。

    但眼前陡然出现无数细小的刀芒。

    让他第二步再难以跨出去。

    刀芒刺目。

    他抬手遮挡。

    右手里赤青色的剑同时抬起挥出。

    而他能清晰感觉到,一剑斩空。

    稍微移开手臂,半睁着眼睛看去。

    细小刀芒分散开来,正慢慢重新合拢,然后忽然如烟花绽放。

    轰隆隆巨响再次袭来。

    姜望淡定站在舞台边缘。

    任凭狂风烟雾刮来。

    发丝飞舞,实为潇洒。

    再见对面陈锦瑟,衣袍破碎,多处血迹斑斑,颇显狼狈。

    看清这一幕的台下人顿时哗然。

    南郡王世子受伤了?

    居然比姜望先受伤?!

    在这里很值得一提的是,把陈锦瑟视为童年阴影的一部分人,打心里就觉得陈锦瑟不可战胜,所以哪怕明知姜望澡雪巅峰的修为,他们亦是潜意识里觉得陈锦瑟更恐怖。

    这一幕似有将某些人打醒。

    是啊。

    陈锦瑟再恐怖也要看跟什么人比。

    姜望毕竟曾代表大隋在磐门迎战西覃年轻一辈最巅峰的人物。

    是被国师亲口言说弱冠澡雪的天才。

    陈锦瑟再狠,再恐怖,也不意味着实力同样恐怖。

    可就算这么想,他们也不敢有任何表现。

    只是心里的想法变了。

    看来从始至终,都不是陈锦瑟会找姜望麻烦,而是在自找麻烦罢了。

    台下人多是普通人,或者处在百日筑基阶段,亦或初境二境的武夫,最高也不过洞冥境,他们看更强的人,其实很难分辨谁强谁弱,因为都能吊打他们。

    哪怕是张祈年,也无法准确感知到。

    洞冥巅峰和澡雪巅峰可是差了一整个大境界。

    那甚至比天地的距离都远。

    他只知道,陈锦瑟能和姜望打到现在,也必是澡雪巅峰修士无疑,除非姜望大放水,但没理由。

    而不管怎么样,他不认为陈锦瑟能打得赢姜望。

    现在也更证明这一点。

    因此,张祈年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些。

    他已经开始斟酌措辞,待会儿该怎么嘲讽陈锦瑟了。

    倒非吃一堑不长一智。

    以往互相言语针对的事太常见。

    此次陈锦瑟回都,直接向暮夏出手,虽更多是吓唬,但的确是第一次。

    所以张祈年才没有防备。

    这次就不一样了。

    他会先护好暮夏,或者让暮夏先离开,再嘲讽落败的陈锦瑟。

    陈锦瑟再疯,也是很会控制情绪的人,比谁都懂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或者说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没有暮夏作为目标,张祈年也不会成为目标,无非是对骂几句。

    这对张祈年来说,都无所谓。

    他意识回转,视线放在舞台上。

    陈锦瑟双手耷拉着,弓着腰,赤青色的剑跌落。

    然后又被陈锦瑟捡起。

    他直起身,抬眸看向姜望,咧嘴笑道:“有意思,一直想着别伤你太重,没想到让你先伤了我,看来我的想法要有些改变才行。”

    姜望皱眉。

    陈锦瑟今日才刚回都,若非回都前碰见什么人,便只能是那位长公主说了什么。

    但姜望不明白,长公主为何让陈锦瑟别伤自己太重?

    自己至今也没见过长公主啊?

    相比这个,陈锦瑟的意思似乎透露了他一直没有使出全力。

    姜望想想也是。

    如果陈锦瑟只有这点能耐。

    也不会在神国力量涌现的时候,给他带来仅次于陆玖客的养分。

    何况在之后的战斗里,除了第一刀,他再没有汲取到养分。

    那是因为陈锦瑟在这过程里根本没有杀意。

    所以姜望同样没有下狠手。

    但接下来的战斗就未必了。

    台上两人对视,战意节节攀升,使得教坊司里更显寂静。

第八十一章 只因画面太美

    陈锦瑟的剑径直递了出去。

    雄浑的黄庭炁裹着剑身抛洒,但其中却遍布着晶莹剔透的光点。

    那是神性。

    姜望微微挑眉。

    光点很多,但相比他的神性,太小了。

    所以真正算起来,其实没几滴神性。

    可也是姜望至今第一次见到有除他之外的人能用出这么多神性。

    神性的来历,普遍认知里无非就那几种。

    仙人和神只拥有神性。

    但神只的神性是由仙人赐予。

    神只也可赐予凡人神性,这个凡人包括着修士和武夫。

    赐予凡人的神性不代表就成了凡人拥有,更准确地说,那是借。

    再者便是踏入神阙境界,在旧时意味着飞升,此世虽不得飞升,但依然能见神,从而获得神性,却很难通过己身凝炼更多神性,不过至少这些神性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姜望的神性,目前他自己也不好解释。

    可哪怕说陈锦瑟的神性是某位神只赐予,也意味着他接触到了一尊正神。

    因为积攒功德有所成就的门神铺首给不了这么多神性,而且门神铺首某种程度上已经绑定了镇守府衙,正神更不会无缘由赐予凡人神性。

    只能说,陈锦瑟的机遇不简单。

    姜望没有直接用神性应对。

    陈锦瑟的神性不仅是更小,感觉也稍有不同。

    但姜望能清楚感受到来自神性的压迫力。

    他有些艰难的举刀。

    陈锦瑟那一剑,甚至泼洒的黄庭炁,在神性下都显得无关紧要。

    姜望专心应对神性。

    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被神性冲刷着。

    甚至肌肤上沁出密密麻麻的血珠。

    看着异常可怖。

    但姜望神色却显平静。

    好像无事发生。

    陈锦瑟维持着递剑的姿势,神情漠然。

    “你能接住这一剑,我便算你赢,但会受多重的伤,我就无法保证了。”

    “相信她看到这一幕,也能理解。”

    “你也别担心,就算接不住,我会竭力收剑,不会要了你的命。”

    “所以,你要全力以赴才行。”

    姜望听着陈锦瑟平淡的话,心头微动,却未作回应。

    虽然陈锦瑟的神性相比自己的神性差了很多,但威势却并没有多大差别。

    甚至陈锦瑟的神性更具神威,仿佛真的有一尊神明站在眼前,给人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以至整个人都有彻底泯灭成虚无的感觉。

    不用神性,姜望真觉得有些撑不住。

    其余力量在神性下有明显被克制。

    这跟姜望用神性加持己身,以获得更强力量截然不同。

    倒无关乎两人谁更会用神性,夜游神哪怕有时候不靠谱,也毕竟是一尊真神,自然最懂神性。

    神性用途本就繁多,对敌时,不管怎么用,神性自身的力量不变,但能呈现真正神威的唯有神只,所以有问题的不是姜望怎么用神性,而是陈锦瑟的神性并非正常神性。

    “我也没看懂他的神性有何不对,明明很虚散,却是像一尊神在使用,或许问题便出于给予他神性的那个存在。”

    夜游神的话没能给姜望解惑,他此时也就不再计较陈锦瑟神性的问题,无论有什么特殊,只要用更大的力量抹除掉便是了。

    姜望取用三滴神性,这便已远大于陈锦瑟神性的量。

    他把三滴神性攥在手里,溶于掌间,逐步挣脱神威压制,将这一拳猛地砸出!

    在姜望试图挣脱的瞬间,陈锦瑟便已察觉到异样,也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但仍是没快过姜望挥拳的速度,台上仿若一道惊雷炸响,让人耳膜震颤,可有画地为牢隔绝,台下人却没听见分毫。

    他们只看到姜望挥拳,随后台上绽放五彩缤纷的光芒,就像一场盛大的烟火,教坊司里的姑娘们满眼星光,霎时忘记了现在是什么场合,只因那画面实在太美。

    在台上烟火里,狂风肆意着陈锦瑟的衣袍,束头发的玉冠崩碎,发丝顷刻狂乱飞舞,甚至就连肌肤都直接崩裂,血花四溅,他脑海一片空白。

    姜望保持着挥拳动作,长吐一口气。

    他的手臂也在隐隐颤抖。

    但仅此而已。

    烟火余烬仍笼罩着舞台。

    陈锦瑟眼中不可置信的光芒渐渐敛去。

    他伸手直接把破碎的衣袍扯掉。

    晶莹剔透的神性再现。

    就像沐浴洗礼一般,让陈锦瑟伤势恢复如初,甚至连鲜血也消失无踪,他从食指上戴着的储物戒里取出衣裳,慢条斯理穿好,任由头发凌乱散着。

    姜望未作声响。

    看似伤得很重,其实也只算皮外伤,陈锦瑟能轻易恢复,不值得意外,而且对方没有杀意,他亦没必要痛下杀手,何况陈锦瑟背后还有个莫名其妙的长公主。

    陈锦瑟抬手,把赤青色的剑扛在肩上,轻笑道:“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回都前,我以为可以不把韩偃放在眼里,我很快就能成为大隋年轻一辈新的第一人,没想到还未与韩偃切磋,就先败给了你。”

    姜望说道:“我前不久跟韩偃打过一次,虽然我现在比那个时候又更强了,依旧没有十足自信能赢他,韩偃是天才,名副其实,如果刚才已是你全部的能耐,那你确实没可能打得赢韩偃。”

    陈锦瑟说道:“我从未小觑韩偃,或者说,在小的时候,同辈里,我看得起的只有韩偃,你理解成我很崇拜他,也没什么不对,哪怕我曾经多次在韩偃经常修行的温泉湖泊里撒尿。”

    姜望:“......”

    阿姐:“......”

    萧时年皱眉问道:“怎么了?”

    阿姐摇头,想着自己曾在温泉湖泊戏水,脸色有些难看。

    然后台上的陈锦瑟忽然往前踉跄了几步。

    他慌忙站定,皱眉朝身后看去,空无一物。

    刚刚是谁踹了我一脚?

    他蓦然转头看向姜望。

    姜望面露疑惑。

    陈锦瑟环顾台下,没发现任何异样。

    他挥手撤掉画地为牢,沉默片刻,说道:“我这人说话算话,你既然接住了这一剑,甚至反击了回来,那便是你赢,但此事并非到此结束,我会再找你打第二场,届时就是真正分胜负了。”

    姜望微微蹙眉。

    意思是陈锦瑟因为先说了这句话,所以认输,并不是已经施展出浑身解数。

    但不管真是如此,还是陈锦瑟为了找回面子说的话,姜望都保持了沉默。

    而台下人始终未得姜望和陈锦瑟说话的内容,此时终于听清,顿时掀起一片哗然。

    无论陈锦瑟是什么原因输掉,这一战都确实输了。

    就算有些人已经转变想法,觉得陈锦瑟会自找麻烦,可亲耳听到陈锦瑟认输,仍感到难以置信。

    对于那些依然觉得陈锦瑟不可战胜的人,得到这个结果,无疑更震惊。

    上官明月甚至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张祈年内心喜悦,表面则不动声色,他转头暗示暮夏躲在自己身后,或者先离开教坊司。

    但没等暮夏做出选择。

    便听见台上陈锦瑟的声音又响起。

    这次是冲着台下站着的红袖姑娘说话。

    陈锦瑟面露微笑,仿佛是爱而不得又真心祝福的模样。

    “虽然日久见人心,我目前对他没有太多了解,但的确是很强大的一个人,跟着他也不算委屈了红袖姑娘,相比把红袖姑娘绑在身边,我自然更愿意看到你真正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这话一出,某些花魁不禁泪目。

    原来南郡王世子也是此般真性情之人。

    无论神都权贵子弟怎么看待陈锦瑟,但以往陈锦瑟来教坊司,的确从不会强求红袖姑娘什么,甚至来教坊司也只为了红袖姑娘,拒绝了其余所有姑娘相陪。

    现在看来,陈锦瑟之所以放话此次回都要入住红袖院,并非想占有红袖姑娘,而是念着把红袖姑娘带离教坊司,不管怎么样,教坊司都非什么好地方,谁不想离开?

    哪怕陈锦瑟身份尊贵,但教坊司管事不愿放走红袖姑娘这棵摇钱树,碍于神都规矩,陈锦瑟也没办法强行把红袖姑娘带走,教坊司管事在陈锦瑟眼里是什么样,也就显而易见。

    这才是教坊司管事害怕陈锦瑟的最根本原因。

    陈锦瑟在神都权贵子弟里再恐怖,也不会张扬到明面上。

    这让教坊司管事有恃无恐的同时,又不敢真的无恐,毕竟陈锦瑟若是不装了,直接把他弄死,后续陈锦瑟会不会被惩罚,他都已经死了,那跟他还有关系么?

    在陈锦瑟当年离都前放话后,又出现个直接无视规矩的姜望,教坊司管事就更怕了。

    他此刻躲在人群里,已经隐隐觉得不安。

    就听陈锦瑟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一直便觉得教坊司不该存在,但教坊司是太宗陛下设立的,我无权也不敢说撤除这种话。”

    “可时至今日,我依然想说,犯下大罪之臣,纵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可将无辜女眷甚至仍在牙牙学语的尽数充入到教坊司之举,非善也。”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正准备让暮夏离开从而言语嘲讽陈锦瑟的张祈年也愣住了。

    教坊司该不该存在,各有说法,但那是皇帝陛下来决定的,陈锦瑟就这么堂而皇之谴责这件事,让不管是内心支持或不支持乃至旁观的人都满脸不可置信。

第八十二章 有人翩翩起舞

    张祈年面色复杂看着台上的陈锦瑟。

    原来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纵使陈锦瑟的确是个疯子。

    可细细想来,他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欺负神都那些权贵子弟算么?

    对某些人来说或许算。

    甚至陈锦瑟险些弄瞎暮夏的眼睛,也让张祈年觉得异常愤怒。

    但换个角度想,陈锦瑟纯粹是在吓唬,根本没想真的弄瞎暮夏的眼睛。

    只是这个举动,当然不能称作无所谓。

    所以张祈年内心里才会无比复杂。

    或者说,他依然不喜欢陈锦瑟,但也很认同陈锦瑟此时的这番话。

    如果陛下确有废除教坊司的意思,依照陈锦瑟受恩宠的程度,此事或许没有那么难,何况陛下向来仁德,没理由严惩陈锦瑟的逾矩。

    可如果陛下没有这个想法,或者不敢推翻太宗及隋新帝设立的规矩,陈锦瑟这番话说出来,自然便是胆大妄为,就算有***撑腰,也免不了受罚。

    毕竟说是教坊司的问题,其实更等于是在质疑太宗,质疑隋新帝。

    宁十四在台下眉头紧皱。

    虽然他也赞同陈锦瑟,但职责所在,这件事需禀明宫里。

    骁菓军是黄小巢的骁菓军,更是陛下的骁菓军。

    在神都不可观不可闻的规则下,骁菓军便是陛下的另一双眼睛和耳朵。

    何况他拖着不禀,陛下早晚也会知道。

    反而让本就因左卫府申屠司而动荡的骁菓军在陛下心里地位变得更差。

    他能做的就是在接下来保持沉默。

    但陈锦瑟显然不只是光说说而已。

    他的视线很快就落在教坊司管事身上。

    后者身子猛地一抖。

    啥意思?

    看我作甚?

    陈锦瑟狞笑一声。

    抬手指向教坊司管事。

    食指往上挑起。

    教坊司管事的身体便直接起飞。

    他阵阵嚎叫。

    四肢乱舞。

    周围人皆抬头看着,神色莫名。

    下一刻,教坊司管事的身体开始来回鼓胀收缩。

    惨叫声凄厉。

    围观众人面色霎时惨白。

    教坊司姑娘们更是尖叫出声。

    但陈锦瑟似乎没想把场面弄得太血腥。

    轻轻握拳。

    教坊司管事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猛地坠地。

    下方的人纷纷避让。

    再看摔在地上发出闷响的教坊司管事已口鼻溢血,面部狰狞,剧烈颤抖片刻,便气息全无。

    教坊司里瞬间陷入死寂。

    张祈年难以置信。

    属实没必要啊......

    如此残杀教坊司管事,对方又是个普通人,陈锦瑟是真疯了不成?

    就连陈重锦也面色稍显凝重。

    神都不比别的地方,除了皇室和像林剑神这般的澡雪巅峰修士及以上者,剩下人的命是相等的,哪怕你是澡雪境修士,无缘由残害人命,也得付出代价,洞冥修士甚至得一命抵一命。

    陈锦瑟固然是皇室中人,但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

    就算再有浣剑斋真传的身份以及澡雪境巅峰的修为,要付出的代价能相对减弱,可对任何人来说也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陈锦瑟刚说废除教坊司,直接就动手杀了教坊司管事,这件事的意义就又不一样了。

    但凡有心者把陈锦瑟此举定为蔑视皇权,甚至蔑视太宗皇帝,怕是***都保不住他。

    陈锦瑟似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他冲着姜望微微一笑,说道:“等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再找你打第二场。”

    话落,他直接走向宁十四,伸手说道:“别愣着了,带我进宫吧。”

    宁十四哑口无言。

    但也只能侧身说道:“殿下自请便是。”

    陈锦瑟无所谓,迈步出了教坊司。

    骁菓军甲士们随即跟上。

    所有人行注目礼。

    他们内心里纵有很多话,此刻也都半个字吐不出来。

    甚至觉得精神有些恍惚。

    ......

    神守阁修士很快抵达教坊司。

    是甘梨亲至。

    并未严格要求在场人不得离开。

    但张祈年还是选择留下。

    上官明月则低着脑袋仓皇逃离。

    萧时年和铁锤姑娘她们也都暂时离开。

    看着神守阁修士把控教坊司,把姑娘们和供奉小厮等集合起来。

    二楼上的张祈年面无表情说道:“陈锦瑟虽然很疯,但并非白痴,他真想废除教坊司,也该明白此事非一蹴而就,我没理解他究竟在想什么。”

    姜望沉静说道:“从初闻南郡王世子,再到亲眼见面,虽然短暂,却让我对他的印象有极大翻转,此人秉性如何我不做评价,但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

    张祈年转头说道:“你会喜欢他?”

    姜望耸肩道:“至少目前没有特别讨厌的理由,你认识他更久,今日也等于重新认识了吧?”

    张祈年沉默片刻,说道:“我依然不喜欢他,但教坊司的确该废除,或许我能稍微助力。”

    姜望笑道:“张首辅若是出面,想来值得那位深思。”

    张祈年皱眉道:“我祖父虽依旧是首辅,某种意义上却也等于告老,他是否愿意露面,我无法保证,可只是我的话,确实帮不了太大的忙。”

    姜望忽然看向陈重锦,说道:“殿下怎么想?”

    陈重锦苦笑道:“就算我认同陈锦瑟,也没有说话的资格啊。”

    姜望意外道:“日日勾栏听曲的殿下,会认同废除教坊司?”

    陈重锦正色道:“听曲儿在哪里都可以,但教坊司里的腌臜事确比青楼勾栏之地更多,眼下大隋乃盛世,不像以前最混乱的时候,虽然有些事情仍无法避免,可教坊司就在神都,背靠皇权。”

    张祈年打断道:“殿下身份不同,谨言慎行。”

    陈重锦当即闭嘴。

    姜望扫量他们二人一眼,似是想到什么,眸中稍显惊异。

    然后转头看着楼下,思忖片刻,问道:“教坊司里这些供奉也非善类吧?”

    陈重锦一愣,疑问道:“你是指?”

    张祈年明白姜望的意思,低声说道:“前诸国时期,便有教坊司的存在,但只是负责宫里乐物戏曲的演出机构,漠章战役打响,教坊司也就名存实亡。”

    “后来又到诸国之乱,天下纷争不息,百姓苦不堪言,高位者也是时刻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下,太宗因此决定重设教坊司。”

    “虽然入司的女子要学琴棋书画,尤其是乐器和舞蹈,但相对还是自由的。”

    “直至太宗薨逝,隋新帝登基,教坊司的性质才彻底变了样,除了收留孤儿自小培养,犯了事的官吏,家里年轻貌美的女眷也都会被纳入到教坊司里,供权贵取乐。”

    “只要进了教坊司,一切都得听管事的,不听话就是一顿毒打,再饿上几天,若有誓死不从的,别说什么小厮,就是浑身恶臭的乞儿,都会被管事的找来。”

    “要么乖巧听话,供人消遣,否则下场就会是惨无人道。”

    “虽然时至今日,有了像红袖姑娘这样只卖艺的花魁,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但背地里的腌臜未必减弱多少,这里的供奉和小厮哪个手上没有沾满鲜血?”

    姜望平静道:“我懂了。”

    陈重锦诧异看向姜望。

    正阴沉着脸的暮夏心头一动。

    然后就见姜望已经瞬至楼下。

    张祈年攥紧扶杆,“他想做什么?”

    甘梨侧目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姜望,眼眸竟有一瞬恍惚。

    太像了......

    他仿佛看到了姜祁。

    没等甘梨说什么,姜望直接从他眼前走过。

    教坊司供奉和小厮以及姑娘们被神守阁修士分别聚在几处,姜望直奔那些供奉。

    甘梨顿时意识到什么,急声道:“你做什么?”

    姜望止步,淡淡说道:“教坊司管事都死了,这些人也没必要活着,反正死一个是死,死一堆也是死,神守阁拦不住我,你们看着就好。”

    甘梨沉声道:“南郡王世子会怎样,尚无结果,教坊司也未必没有废除的可能,你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虽然这么说,但甘梨却默默挥手让神守阁修士退开。

    姜望注意到,直接拔刀出鞘,朗声道:“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什么多此一举之说。”

    “有能耐就来拦我!”

    他猛地挥刀。

    狂暴气焰瞬间将教坊司一分为二。

    正好把退开距离的神守阁修士以及姑娘们和那些供奉小厮隔绝开。

    炽烈的气息喷涌,形成气墙,把分裂的地板边缘瞬间焚烧成炭。

    若是人接触,下场可想而知。

    甘梨只是沉着脸,没让神守阁修士轻举妄动。

    二楼里,暮夏眼睛微微放亮,正要上前,但被张祈年拽住,他默默摇头。

    陈重锦则神色如常,不知在想什么。

    姜望提刀朝着教坊司那些供奉和小厮走去。

    曾经亲眼目睹,甚至有出面拦截闹事的姜望却被一招放翻的供奉们,满眼都是恐惧。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本是南郡王世子回都,要跟姜望争红袖姑娘的局面,莫名其妙变成了这个样子,管事被南郡王世子杀死,更直言废除教坊司之意,哪怕真的废除,他们无非换个去处。

    但现在,姜望显然是要把他们也杀了。

    自从姜望来到神都,好像一切都变了。

    他们以前做梦也意料不到会有这种场面出现。

    看着步步逼近的姜望,只是普通人的小厮皆吓瘫在地。

    纵有修为的供奉们也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面前的可是一位澡雪巅峰大修士啊!

    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向神守阁求救。

    但任凭他们喊破喉咙,神守阁修士都没有动静。

    因为甘梨没说话。

    待得姜望扬刀,有供奉直接倒地,却又没死,但黄庭崩碎,接着是熊熊烈焰燃起,惨嚎声响彻的时候,剩下的人才猛然惊醒。

    有人吓得无力,只会哭嚎。

    有人拼命往教坊司外面趴。

    也有人咬牙试图反抗,但结果无一例外。

    半个教坊司已被大火覆盖,惨嚎声此起彼伏,另外一半教坊司里的姑娘们,或满眼惊恐,或咬牙切齿,或忽然状若癫狂的大笑。

    两般场景,就像两个世界。

    有人在熊熊烈焰里张牙舞爪凄厉惨嚎,有人在台上翩翩起舞,形成惨烈而又唯美的画面。

    黑色灰烬挟裹着红色火光,飘向高空。

    很快覆盖整个柳荫街的上空。

    又朝着更远的地方飘去。

    神都人尽皆目睹。

    阿姐抬头看着。

    轻轻挥手,满空炸裂。

    仿若盛大烟火。

    璀璨夺目。

第八十三章 神都初雪

    冬日临近,神都愈显寒冷。

    距离教坊司一事已过数日。

    这数日里风平浪静。

    但谁都清楚,必有暗潮汹涌。

    就连谈静好都没能从甘梨那里得知具体情况。

    好像陈锦瑟彻底没了踪迹。

    半个教坊司已成废墟,虽然姑娘们的住处并没有被毁,但的确不太适合再留在那里,姜望干脆直接把红袖姑娘等女都接到宝瓶巷里的浔阳侯府暂住,反正这座府邸够大。

    这当然也是不合规矩的。

    就算姑娘们不愿住在教坊司,也有神守阁安排,怎么都轮不到姜望。

    但这件事却没人说什么。

    神都的某些规矩,已经被姜望和陈锦瑟搞得形同虚设了。

    眼下只等陈景淮给出态度,彻底了结教坊司一事。

    但姜望却也并非对这件事的进度毫不知情。

    因为张祈年那里有消息,张首辅入宫了。

    甚至长公主也入宫了。

    只是没人清楚宫里在发生什么。

    神都里如往常一样,无非多了个教坊司事件的谈资。

    姜望烧了半个教坊司,残杀一众供奉小厮,也让他在神都的名气变得更大。

    但此刻的浔阳侯府里,面对满院子姑娘,姜望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终究是这些姑娘都把他和红袖姑娘看作一对。

    某种意义上,这些姑娘又相当于是红袖姑娘的娘家人。

    聊起的话题自然让姜望遭不住。

    单独跟红袖姑娘说是一回事,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如果很冷漠说出和红袖姑娘没有任何关系,他自己倒无所谓,可这些日子,从红袖姑娘的眼神里,他也看出了点问题。

    此般直言,难免让他觉得太不给红袖姑娘面子。

    他认为让红袖姑娘自己解释更好一点。

    因此便找个借口逃之夭夭。

    但说是借口,他目标明确。

    直奔长公主府。

    是以找舒泥为由来拜访。

    多日里,长公主时常入宫。

    今次,长公主也没在府里。

    是九姑娘接待的他。

    两人在磐门两朝会有过接触,也算熟悉。

    “舒泥呢?”

    “在骁菓军右卫府里没回来。”

    姜望点点头,观察着长公主府,好奇道:“府里好像没多少人?‘

    九姑娘淡淡说道:“殿下喜欢清净。”

    她把姜望带到会客厅,有婢女上茶,九姑娘坐在姜望对面,问道:“有何来意?”

    虽然正主没在场,但姜望仍是开门见山道:“陈锦瑟多次提及答应了谁不会伤我太重,我思来想去,只有长公主殿下最有可能,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九姑娘微微蹙眉,说道:“我也不懂,可能殿下比较欣赏你。”

    姜望不言。

    九姑娘接着说道:“毕竟舒泥和你早就认识,殿下自然很早便也听过你的名字。”

    “磐门一战后,我回来亦和殿下提及过你,再加上你来神都做的这些事,展露的修为,哪怕是寻常人,时常都能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也免不了会有意无意地在意些。”

    姜望不置可否,再问道:“你了解以前神都多少事?”

    九姑娘说道:“我比你大不了几岁,自幼便入宫跟着殿下,直至殿下建府。”

    “准确来说,我是殿下带大的,在小时候更多是殿下照顾我,也因此是和陈锦瑟一块长大的,我一直便清楚,他表面听话,实则一身反骨。”

    姜望挑眉道:“陈锦瑟毕竟是世子,哪怕他的身份注定与那个位置无缘,但如果皇子们不堪大用,他就成了储君最好的人选,所以压制本性,表现得乖巧听话,你会以为他在觊觎那个位置?”

    九姑娘说道:“我以前的确那么想,甚至某些时候也会害怕他,因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完美展现两个面孔,城府深到令人发指,可找不到确凿证据,没人会相信陈锦瑟另一副面孔。”

    “从小到大,当然会有人想揭露陈锦瑟的真面目,但倒霉的反而是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殿下,或者说,是当时他们的内臣。”

    “因为同样没人相信尚且年幼的两位皇子会忌惮陈锦瑟以后跟他们竞争,只能是内臣散布谣言,想提前扼杀陈锦瑟,从而死了一大批人,那个时候,长公主殿下便直言,陈锦瑟只能是世子。”

    “我也有向殿下说起陈锦瑟的事,但我直至今日也没明白,殿下是相信陈锦瑟,还是觉得怎样都无所谓,总而言之,有殿下发话,不管陈锦瑟背地里做了什么,也都没再掀起任何波澜。”

    姜望了然道:“我就觉得陈锦瑟哪怕再会伪装,既然神都权贵年轻一辈都害怕他,也没可能丝毫破绽不露,原来是老一辈其实也清楚陈锦瑟秉性什么样,只是都故作不知罢了。”

    九姑娘点头道:“这么理解也没什么问题,但确实还是有些人完全不知,比如舒泥。”

    姜望无奈扶额,说道:“长公主殿下觉得陈锦瑟两副面孔无所谓,大致也是清楚,陈锦瑟只是胡闹了些,秉性并不坏。”

    九姑娘嗯了一声,“或许吧。”

    姜望挠头,思忖片刻,说道:“其实我更想问,殿下有可能会欣赏我的原因,有没有我父亲的关系在?或者说,殿下对我父亲也很熟悉吧?”

    九姑娘摇头说道:“我自小便跟着殿下,以前姜祁侯爷的确与陛下很好,但我没见过他几次,殿下和他自然也没有什么接触。”

    姜望若有所思,又问道:“殿下何时回来?”

    九姑娘说道:“也许一会儿,也许很晚。”

    姜望轻吐一口气,说道:“陈锦瑟应该会没事吧?”

    九姑娘说道:“他去教坊司时,说是在用晚膳前就会回来,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他就想好会入宫了,等不到他的殿下,自当很快清楚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他早就想好了退路。”

    姜望意外道:“他为何没有直接告诉长公主殿下呢?”

    九姑娘摇头道:“我也没懂。”

    姜望说道:“有长公主殿下出面,事情应该很快就能解决吧?为何几日过去,还没有结果?”

    九姑娘说道:“因为张首辅也露面了,陛下很想让他放弃告老的想法,重回朝堂,正好能借此机会,所以陈锦瑟免不了还是要受点惩罚的,真正能救他的并非长公主,而得是张首辅。”

    姜望明白了。

    教坊司要不要废除,虽然是陈景淮一句话的事。

    而且这么做反而更能彰显陈景淮的仁德。

    但教坊司毕竟是太宗设立的,虽然让官宦女子谈之色变的教坊司是隋新帝造成的,可陈景淮作为后辈终究不好说什么。

    直至今日,别说权贵,连他儿子陈重锦都流连忘返,若没有足够的借口摆在眼前,便不好行事。

    谁不知道教坊司什么样?

    但教坊司已不单是教坊司,里面甚至掺杂着很多人的利益。

    陈锦瑟便成了契机。

    只要张首辅愿意带头,这件事就好解决了。

    且不管陈景淮是否真的愿意废除教坊司,对他名誉有好处的,又能把张首辅重新拉回朝堂,他都有理由竭力促成这件事。

    姜望又再等了会儿,迟迟未见长公主回府,跟九姑娘也渐渐没了话题能聊,变得很尴尬,便只有起身告辞。

    接下来神都始终保持着风平浪静。

    直至张首辅回归朝堂的消息传遍神都。

    教坊司的废除也摆在台面上。

    但陈锦瑟因擅自杀死教坊司管事,禁足在宫里。

    就连姜望也往神守阁走了一趟。

    明着是关几天,实则姜望根本没有下牢狱。

    而是住在了阁主内宅里。

    入冬后,第一场雪降临神都。

    白雪皑皑,处处银装素裹。

    谈静好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却非本意,而是阁主夫人怕她受凉,每日一早便在门口叮嘱,必须要看到谈静好里三层外三层穿得暖暖和和,才能满意让她出门。

    看着穿着厚实,小脸红扑扑的谈静好出现在眼前,姜望免不了咧嘴一笑。

    虽然住在这里,但依旧没怎么和甘梨见面。

    姜望也没主动找甘梨见面。

    在教坊司里,甘梨看似阻止,实则又没阻止,可以说是甘梨想让他犯错,也可以说是早就明白教坊司会被废除,且姜望也不会有什么事。

    让姜望把那些供奉和小厮杀掉,总比把他们遣散依旧能在别处安稳来得好。

    毕竟教坊司废除是一回事,要论罪的话,那毫无疑问又得问到隋新帝和太宗头上,属实没必要。

    至于甘梨到底怎么想,姜望没有纠结。

    或者说,不管是从谈静好还是阁主夫人身上,姜望更愿意相信甘梨是友非敌。

    姜望所在的屋子里燃着炭炉。

    谈静好进屋后,便把披着的大氅褪下,有专门跟随伺候的丫头伸手接过,但谈静好想再脱的时候,丫头便赶忙制止。

    谈静好很无奈。

    说实话,穿着这么厚,又在燃着炭炉的屋子里,她真没觉得冷。

    姜望笑道:“你身子骨终究还弱,多防护点也是好的。”

    谈静好闻言,便点了点头。

    也没说再脱一件的事。

    旁边丫头松了口气,很感激地看向姜望。

    甚至很自然的蹲在旁边沏茶。

    她可不傻。

    自从姜望来到神守阁,小姐都成什么样了?

    一日十二时辰,除了到晚上,剩下时辰有空就往这儿跑。

    再加上姜望那张极为好看的脸,丫头满意极了。

    而且作为姜望和谈静好相处的唯一旁观者,她已经从两人的话语里得知,教坊司里的红袖姑娘以及所有姑娘,因教坊司废除,全得了自由身,甚至红袖姑娘直接离开了神都。

    别人猜测是姜望把红袖姑娘送去了苦檀,但丫头很清楚,姜公子和红袖姑娘的传闻其实半真半假,准确地说,并没有那种关系。

    因此她早就想着等小姐嫁给姜公子,自己也得是通房丫头,所以这些日子里,同样无微不至照顾姜望,完全开始以另一个身份来表现了。

    但毕竟小姐还没嫁给姜公子,她还是稍微有点矜持的,没有太过火的行为。

    姜望对此毫无所觉。

    因为谈静好这副模样他都习惯了。

    而作为谈静好的丫鬟,对他很客气,各种照顾,端茶洗脚的,也很正常吧?

第八十四章 我不好奇

    屋里炭炉中的火在微微摇曳,炉上的铜壶,有热气缓缓升腾,带来一股淡淡的茶香。

    谈静好低眸抚琴,指尖流淌出柔和的琴音。

    姜望坐在对面,闭目养神。

    旁边丫头左瞧右瞧,只觉这般画面实在很美。

    琴音渐消,姜望抬眸。

    然后伸了个懒腰。

    轻吐一口气,接过丫头递来的茶,说道:“南椋入阵曲和破阵曲,主杀伐提斗志,没想到也有助修行,精神饱满下,颇有裨益。”

    谈静好轻笑道:“是公子天资出众,两曲是使队伍气势如虹,强大无畏,自当精神饱满,但有杀伐意影响着,若是旁人,哪能静下心来。”

    丫头虽然没听懂,但知道该说什么,“公子和小姐都很厉害!”

    谈静好只是笑了笑。

    南椋自灭国开始,入阵曲和破阵曲便已不是什么专属,可天下南椋入阵破阵曲,还得是谈静好才能抚出精髓,效果也更加夸张。

    姜望把杯中茶饮尽,起身说道:“再过一日,我就该被释放了。”

    丫头捂嘴笑道:“公子哪是被关押在神守阁,分明是在这里享受。”

    姜望笑道:“若非是神守阁,把我换到别的地方关押,我可就得反抗了。”

    他来到屋门前,稍微打开一点,寒风便已呼啸而来,又连忙关上,回身说道:“你们暖和着,我出去走走。”

    没等谈静好说什么,只听啪的一声,面前已没了姜望身影,而屋门依然紧闭,仿佛根本没有人出去过。

    谈静好顿时就想起身,却被丫头按住,无奈道:“公子只是出去走走,小姐不用一直跟着吧?”

    谈静好当即红了脸。

    ......

    姜望没出神守阁,毕竟他还在被关押期间,有时候还是得讲点礼貌的。

    何况他跑出去,倒霉的是甘梨。

    想到谁,谁便出现。

    甘梨迎面走来。

    “住得还习惯么?”

    姜望说道:“挺好的,有人端洗脚盆,有人伺候洗漱,甚至连穿衣服吃饭都不用自己动手。”

    这当然是一句屁话。

    谈静好身边的丫头虽然的确想这么做,但姜望没让她做这么全。

    甘梨笑了笑,说道:“好儿其实也背负很多,她跟在你身边只会更危险。”

    姜望点头说道:“那甘阁主就更要保护好她。”

    甘梨说道:“我自会保护她。”

    姜望沉默片刻,问道:“一直互相躲着,这次突然露面,是想说什么?”

    甘梨说道:“今日未时,温暮白就到了神都。”

    姜望挑眉道:“都有谁?”

    甘梨说道:“不出所料,这次除了温暮白,吕青雉也来了。”

    “那个有玄也在,随行的更有婆娑菩提寺的监寺通莲僧,以及剑宗宗主剑侍梁镜舟,但没见锋林书院首席掌谕的身影,据温暮白所言,这位会晚点到,说明已经在大隋境内。”

    姜望思忖道:“锋林书院首席掌谕到了大隋,却没来神都,她能去哪儿?”

    甘梨说道:“国师在追寻她的踪迹。”

    姜望点了点头,问道:“那个什么剑侍梁镜舟和通莲僧是什么人?”

    甘梨伸手示意姜望来到旁侧凉亭下落座,说道:“剑侍顾名思义,梁镜舟就是剑宗宗主隋侍月的执剑者,但梁镜舟平时除了帮隋侍月拿剑,他自己也有一把剑,非同小可。”

    姜望问道:“跟林剑神相比如何?”

    甘梨笑道:“林剑神是大隋最强澡雪境,西覃的最强便是隋侍月,梁镜舟很厉害,但自然比不了林剑神,可我清楚,梁镜舟视剑如命,纵使不如林剑神,也该是相当接近的。”

    姜望无所谓道:“只要不如,那就没什么。”

    甘梨意外道:“你已经开始拿林剑神作为标准了?”

    姜望淡淡说道:“也只是暂时而已。”

    甘梨眉头一挑,他自能明白姜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仅仅轻笑一声,便继续说道:“至于通莲僧,他是菩提寺监寺,或者说是空树僧的半个弟子,空树僧曾经历整个漠章战役,是当世最巅峰的强者之一。”

    “据传闻,在他出生的时候,哭声吸引了佛陀,将他收作弟子,空树僧资质平平,却有极高的佛性,得了佛陀传承,很快就成长为一方强者,从而建立菩提寺,他是第一个提及佛理念的人。”

    姜望打断道:“佛陀是从空树僧口中出现的?并非早就存在的仙人?”

    甘梨无奈耸肩道:“烛神战役后,世间几百年无仙,就连国师也无法确信佛陀曾经是否存在,毕竟国师虽然从烛神战役活了下来,可他当时也很弱小,哪可能知晓一切。”

    “不然除了婆娑,也不至于没人信佛,咱们大隋敌对西覃,不信很正常,但西覃人也有很多都不信,可不能否认的是,菩提寺的修行方式,确实迥异于世间现存的任何法门。”

    姜望眉头紧皱,说道:“要么佛陀真的存在,要么菩提寺修行法其实就是空树僧独创,他只是将其归于一个莫须有的佛陀。”

    “但不管是什么哭声引来佛陀,还是独创体系,都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甘梨说道:“佛陀无论是否存在,终究影响了很多,而且不管是独创体系,还是佛陀传承,西覃没有将这个体系普及,总归是有些问题,但又把婆娑一境定为佛境,恐怕更多是想扰乱我们。”

    姜望疑惑道:“你说了半天空树僧,这和通莲僧有什么关系?”

    甘梨说道:“通莲僧是空树僧半个弟子啊,之所以是半个弟子,是因为通莲僧佛性不够,但一心向佛,又是一位曾目睹漠章战役最终战的老家伙,而且在诸国之乱时,亦展现过很高的本领。”

    “直至今日,我们大隋仍对菩提寺了解甚少,有玄虽是真传,但习得所谓佛法仍是少数,通莲僧遁世许久,他现在有何等本事,我们更是一无所知,未知的存在,更值得在意。”

    姜望更疑惑了,说道:“温暮白要来挑战韩偃,不论吕青雉是不是想来挑战我,可梁镜舟和通莲僧跟来做什么,也想和谁打一架?”

    甘梨摊手道:“目前还不清楚,但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反正怎么着都与我无关。”

    姜望陷入沉思。

    甘梨起身说道:“他们会在神都暂歇一日,明日正好你也该出去了,好自为之。”

    姜望没说话。

    甘梨忽然止步,回身说道:“你可以相信长公主。”

    姜望猛然抬眸。

    甘梨却已离开。

    ......

    神都驿馆里。

    有玄单手合十,很是礼貌地朝着接待的人见礼。

    通莲僧亦如是。

    旁边抱剑的梁镜舟,目不斜视,对周遭人毫不理会。

    温暮白和吕青雉走在前面,后者是第一次来大隋神都,前者则是常客了。

    来到安排好的房间,温暮白示意有玄关门。

    吕青雉说道:“刚刚打听了一下,姜望好像前不久杀了很多人,因此被关到了神守阁。”

    温暮白皱着眉头说道:“我对神都规矩有些了解,被姜望杀死的人,除了修士,也有很多普通人,但这里面似乎事出有因,以他的身份和修为,应当不至于抵命,或许很快就会放出来。”

    有玄说道:“姜先生杀他们,想来是这些人罪大恶极,但这么多杀孽,也实在是罪过。”

    温暮白和吕青雉都看了有玄一眼,沉默不语。

    通莲僧说道:“世间皆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所以人更该守规矩,姜小友此举甚为不妥。”

    温暮白先是朝着通莲僧颔首见礼,方才说道:“修行者行事问心无愧即可,若万事守规矩,修士炼炁行逆天之事,便更是无规矩了。”

    通莲僧摆手道:“此言差矣,天上既有飞升门,便是有规矩许可,逆天者也是得天许可之路。”

    温暮白哑然。

    他看了看抱剑而立闭目养神的梁镜舟,再看了看站在通莲僧旁边乖顺的有玄,最终看向吕青雉,说道:“殿下先在这里歇息,我去拜访一下韩偃,顺便打听更多情况。”

    吕青雉点点头。

    温暮白推门而出。

    通莲僧诧异道:“刚刚话题还没讲完呢?”

    见没人说话,他拍了拍有玄的肩膀,说道:“咱们也去逛逛,顺便给大隋神都的百姓讲讲佛法。”

    ......

    国师府,温泉湖泊前。

    韩偃穿好衣袍,转头看向被下人引领着走进来的温暮白。

    那名下人朝着韩偃行礼后,便退去。

    温暮白淡淡说道:“我已破境,且完美巩固。”

    韩偃道:“恭喜。”

    温暮白说道:“自磐门被你拉开一大段距离后,其实我的确有些心慌,甚至萌生出很难再打赢你的念头,所以这一战变得很重要,是为了能更坚定信念。”

    韩偃说道:“很意外你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的确进步很多。”

    温暮白眼眉微颤,说道:“这次不再是你我单独的战斗,青雉殿下会挑战姜望,希望你们不是得知这个消息,故意把他关起来避战。”

    韩偃说道:“吕青雉在磐门就输给了姜望,何来避战一说?”

    温暮白纠正道:“准确地说,他们在磐门并没有真正打一场,也更没有胜负一说。”

    韩偃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这样。”

    温暮白轻吐一口气,说道:“有玄会挑战你们神都武神祠,你们可以慢慢挑人选。”

    韩偃道:“跟我说什么?去武神祠说啊。”

    温暮白额头青筋暴突,咬牙说道:“虽然很了解你的性格,但每次还是觉得很气。”

    韩偃诧异道:“我以为你很习惯了,原来没有?”

    温暮白深呼吸,平静情绪,说道:“这一点,你确实比我强,就算只是正常说话,都能影响我。”

    韩偃犹豫片刻,说道:“所以你还得练啊。”

    温暮白这次没有情绪波动,说道:“你不好奇锋林书院首席掌谕在哪儿?”

    韩偃很干脆说道:“我不好奇。”

    温暮白额头青筋再现,随即摆烂般说道:“无所谓,这次我会让你重新尝到当初在磐门的感觉。”

    韩偃皱眉道:“所以锋林书院首席掌谕不出战?”

    温暮白冷笑道:“你不是不好奇么?”

    韩偃说道:“我只是不好奇她此刻在哪儿而已,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温暮白:“......”

第八十五章 三师姐不语

    神都外数十里的某座小镇。

    晚霞洒照在林荫小路上。

    白雪皑皑,金黄色微光隐隐点缀,美轮美奂。

    嘎吱一声,一只脚踩在雪上。

    李浮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转头看着结冰的湖面,然后清扫干净湖畔石头上的雪,直接坐在上面。

    周围空寂无人。

    等了很久,湖面终于起了风。

    有个身影凭空出现。

    李浮生当即便站起身,瞬间变得乖巧。

    “你在这儿做什么?”

    李浮生挠头小声说道:“山泽有任务。”

    接着他也好奇问道:“您怎么来了?是有什么发现?”

    “你娘告诉我有关那卷书的事,正好温暮白要来挑战韩偃,我顺便一块来了。”

    李浮生恍然道:“肯定是萧时年太笨了,要是我在神都,早就把那卷书找到了。”

    “我只是恰巧注意到你,顺便提醒一句,奈何海的判官好像在寻觅你的踪迹,消息应该已经传至琅嬛,多加些小心。”

    李浮生不解道:“我和那个判官无冤无仇,祂找我干嘛?”

    “跨越奈何桥的时候无意听见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等此间事了,我会在奈何海停留片刻,弄清这件事,在这期间,多些警惕,别像傻子似的瞎转。”

    李浮生无奈道:“我可聪明了好嘛。”

    “但愿如此。”

    湖面再起风,那个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仅是片刻,梁良从远处疾奔而至。

    他看了眼湖面,扫量周围,疑问道:“刚刚这里有谁?”

    李浮生则诧异说道:“这里就我自己啊,哪有别人?”

    梁良面露疑惑道:“是我感觉错了?”

    李浮生说道:“你睡迷糊了吧。”

    梁良睡眼惺忪道:“我一直都很精神。”

    李浮生摊手道:“没觉得。”

    ......

    山中风雪不止。

    犹如鬼哭狼嚎。

    很好遮掩了兽吼鸟鸣等一切声音。

    有白衣飘然的身影仿佛与这片天地彻底相融。

    虽地面积雪很厚,却能如履平地。

    但她在某一刻突然止步。

    “锋林书院首席掌谕啊。”

    曹崇凛笑眯眯说道:“熊骑鲸最近可还好啊?”

    三师姐淡淡说道:“吃嘛嘛香。”

    曹崇凛笑道:“他已经二百四十余岁了吧,在当世也算最年长者之一了,看来身子骨还很硬朗。”

    三师姐说道:“是挺抗揍的。”

    曹崇凛意外道:“怎么,他被你揍过?”

    三师姐不语。

    曹崇凛随即摇头说道:“既然来了,却没有跟着温暮白他们一块入神都,掌谕是看到某处风景而心喜,因此逗留么?”

    三师姐不语。

    曹崇凛依然面带笑容说道:“掌谕修为内敛到极致,就连年岁也无法看穿,是修习了何种法门?”

    三师姐仍是不语。

    曹崇凛有些哑然。

    这倒是极为简单规避问题的方式。

    我想说的便给予回答。

    我不想说,那你就问呗,一问一个不吱声。

    曹崇凛作为天下最年长者,自然不可能欺负人家,打到她回答。

    虽然他有怀疑这位锋林书院首席掌谕未必真是年轻一辈。

    但对方不接招,他也无可奈何。

    “大隋风景看完了?去神都歇着?”

    三师姐颔首道:“好。”

    曹崇凛没有直接遁走,而是转身闲庭信步。

    三师姐也就在后面默默跟着。

    曹崇凛又问道:“掌谕此来神都是也想挑战谁么?”

    他以为对方仍然不会回答。

    没想到三师姐很快答道:“我再看看。”

    曹崇凛回眸说道:“也就是说,的确有这个意思,但没确定要挑战谁?说来也是,大隋年轻一辈无人是你对手,当初在磐门是韩偃、何辅麝、姜望三人联手才能与你一战。”

    他微微顿足,笑着说道:“所以这次有没有想挑战老一辈的想法?”

    三师姐抬眸说道:“我没信心打赢你。”

    曹崇凛面露错愕,“你还想跟我打不成?”

    三师姐不语。

    曹崇凛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说道:“可以慢慢想,不管你最终挑战谁,或许都会是很精彩的场面。”

    ......

    夜幕渐沉。

    星光黯淡。

    神守阁内宅里。

    雪花纷纷扬扬洒落。

    静心凝炼神性的姜望蓦然睁眼。

    看着眼前飘落的一片雪花,姜望皱眉看向窗户。

    门窗皆紧闭。

    那这片雪花......

    他微微犹豫。

    随即第二真性出窍。

    悄无声息离了神守阁。

    姜望很小心,施尽各种手段隐藏。

    直至来到城门前都没有什么变故。

    但在他即将飞越城墙的时候,瞬间就有被一股气机锁定的感觉。

    姜望当即把真性内敛到极致,躲在暗处,一动不敢动。

    他躲了很久,直到没察觉什么异常,才以最快速度出城。

    骁菓军部某处暗室里。

    黄小巢睁眼。

    他看着城门的方向。

    稍许后,又再闭上眼睛。

    姜望的第二真性飞出很远的距离。

    落在某个人面前。

    他长吐一口气,皱眉说道:“你最好有事。”

    他有潜藏的话没说出来。

    猜也能猜到,气机锁定他的就是镇守神都的黄小巢。

    至于黄小巢是否真的彻底发现他,姜望无法确认,但刚刚的确很危险。

    站在雪中的人是雪姬。

    祂看着姜望,平静说道:“您身为仙人,出入神都,应当轻而易举。”

    姜望说道:“若不然,我为何能站在这里?但这不是你能此刻找我出来的理由。”

    雪姬抱歉道:“我无法理解仙人的想法,对于您在神都的情况,也无权干涉,可您当初答应会帮我,我觉得现在便是找您的最佳契机。”

    姜望皱眉道:“你已经解决了自己的仇人,想重获新生?”

    雪姬摇头道:“我想让您帮我,能正常进入神都。”

    姜望眯眼说道:“所以你的仇人在神都里?但你道行虽然很高,想在神都里杀死某个人,绝无可能,以前办不到,何以今日改了主意?”

    雪姬说道:“因为我感觉到他的气息变弱了,只要见到他,我有信心一击得手,便就有很大概率能逃出来,而且时已入冬,漫天大雪,我的能力正是最巅峰的时刻。”

    姜望摇头说道:“一般人很难杀死你,在你状态最好的时候自然更难,但不管是黄小巢还是曹崇凛,他们这样的存在真动杀念,你绝无生路。”

    “若混入神都杀人,便等于是给他们杀你的理由。”

    “所以准确来说,你没有任何概率能逃出来。”

    雪姬说道:“我等了太久,曾也碰到过机会,但都因为犹豫而错失,我撑不了太久,便会彻底成为妖怪,到时候他就算站在我面前,或许我也认不出他,从而没办法杀他。”

    “他现在正处于前所未有虚弱的时候,我觉得这是最好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只要能杀了他,那么就算无法离开神都,我也得偿所愿,若有来生,我愿意常伴仙人左右,任您驱使。”

    姜望沉默片刻,问道:“你想杀谁?”

    听到雪姬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姜望微感讶异。

    他思忖良久,忽而笑道:“我可以帮你,如果运气好的话,你也未必会死。”

    “但何时行动要听我的,正好借此机会,让神都下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雪。”

    ......

    翌日清晨。

    神都银装素裹。

    姜望站在神守阁前。

    铁锤姑娘、小鱼、阿姐、赵汜、孙青睚皆在门口等着。

    姜望决定先大吃一顿。

    沧海酒楼里。

    赵汜迫不及待说道:“那个吕青雉指名要挑战你,今日这一战便会打响,地点已选在青藤阁,届时,温暮白和韩偃也要在那里分出胜负。”

    姜望胡吃海塞,含糊地嗯了一声。

    铁锤姑娘抱胸说道:“萧时年已经过去踩点了,想来你虽到了神都有些日子,怕也不知青藤阁究竟是什么地方,青藤阁空间很大,是曾经大隋高祖皇帝坐道之地,炁的浓郁程度匪夷所思。”

    “简单来说,别说放开手脚打,只要站在青藤阁里,也会面临着极强大的压迫,所以双方比拼的就不单是自身修为力量。”

    “而且也别指望高祖皇帝遗留的力量会护着隋人,何况你好像也不是隋人吧?”

    姜望咽下食物,奇怪道:“就没人想着作弊么?都在神都打了,还不挑个有利的地方?或者说,青藤阁目前的说法只是故意说给温暮白他们听的,其实高祖皇帝肯定会护着自家人?”

    赵汜挑眉道:“就算真是这样,对你也是毫无益处,别忘了,你是祁人。”

    姜望笑道:“无所谓啊,吕青雉也不是隋人,还是很公平的。”

    铁锤姑娘无语道:“像韩偃这样的人物,也不屑用这种手段吧,真作弊的话,他肯定直接拒战了,而且神都人对韩偃信心十足,作弊只会自降身价。”

    她接着略有疑惑道:“吕青雉虽说天赋很高,并非寻常澡雪修士,可他没有破入澡雪巅峰吧?哪来的自信挑战你?怕不是有准备什么杀手锏,那家伙也不是白痴啊。”

    姜望灌了口酒,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能输不成?”

    铁锤姑娘想想也是,随即又说道:“朱谕雪朱尊者找我,让我代表武神祠迎战有玄,可有玄的能耐我早就在磐门见识过,要拿捏他简直轻而易举,所以我毫无兴趣,直接拒绝了。”

    没人特别在意武神祠的事,毕竟神都武神祠里,囊括着大隋武夫年轻一辈佼佼者,有玄再有手段,也只是洞冥巅峰修士,想找出能打败他的人,随便薅一个都绰绰有余。

    但姜望闻言,却陷入沉思。

    他放下碗筷,伸个懒腰,说道:“就这样吧,我回去睡一觉,养足精神。”

    赵汜和铁锤姑娘闻言也没再打扰姜望,相比吕青雉,那位锋林书院首席掌谕才更让人瞩目,自磐门两朝会之后,这位已在大隋境内彻底扬名。

    看姜望的态度,显然也没把吕青雉当回事。

    那么就很可能,最终会和那位锋林书院首席掌谕再打一场。

    的确需要养足精神。

    但分别后,姜望却没回宝瓶巷。

    直至酉时左右。

    青藤阁外里三层外三层,已是人头攒动。

    除了张首辅和帝师、褚春秋、朱谕雪等人,甚至陈景淮都到场观战。

    绵绵细雪纷飞,沉寂的青藤阁内光芒大放。

第八十六章 道阻且长

    青藤阁厚重的大门已然褪色,内部昏暗阴冷,只有天窗皎白月光洒落,照亮最中间的空地。

    但今日青藤阁与众不同。

    细致雕刻的壁画呈现在青藤阁里,中间空旷处的地板上也有,而墙上壁画里嵌着的水晶如同一串串繁星,于此时洒下耀眼且璀璨的光芒,让楼阁里瞬间犹如白昼。

    壁画似在低语,氤氲不言而喻的力量。

    青藤阁外是乌泱泱的人群,他们的呼吸声和议论声交织着,却又似乎被某种力量隔绝在外,无法打破阁内的寂静。

    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全部进入青藤阁观战。

    除了青藤阁没有足够容纳的空间,也在于能抗住无形压迫力不直接昏过去的,怎么都得有洞冥巅峰的修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洞冥巅峰,何况也只是能勉强做到保持清醒罢了。

    好在有帝师的言出法随,能让进入青藤阁观战的弱小者如在其余地方一样,可太多人的话,帝师也未必扛得住,因此进去的少数人要么修为够高,要么颇有身份。

    但阁外的人们热情丝毫未曾止息。

    青藤阁除了中间空旷,更分了九层楼阁,形似高塔,楼层环绕。

    不论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看,皆显壮观。

    观战者因人数不多,皆在二层楼。

    陈景淮已在正对青藤门的方向落座,两侧分别坐着帝师和张首辅,再是褚春秋、朱谕雪和甘梨等人,剩下观战者在二层楼其余方位,低眸便能看清整个空旷场地。

    太子陈符荼和四皇子陈重锦也都在场。

    他们分别在不同方位。

    其中一个方位,站着抱剑的梁镜舟和通莲僧,前者神情冷漠,后者和颜悦色。

    他们旁边是面色平静的锋林书院首席掌谕。

    温暮白和吕青雉以及有玄已在楼下空旷处站着,耐心等待对手出现。

    张首辅左右打量,问道:“国师怎么没来观战啊?”

    褚春秋笑着搭茬道:“韩偃和温暮白一战由来已久,结果没什么好猜疑的,剩下几战,国师也没兴致观看,但说了,若有必要,是会到场的。”

    张首辅诧异道:“国师对自己的弟子有信心,是没什么好说的,可什么叫有必要的时候会到场?国师觉得此战会出什么变故?莫非是源于姜望和吕青雉?”

    褚春秋说道:“当初在磐门,我目睹全程,吕青雉的确有些手段,姜望也确实修为深厚,但依然比不得韩偃和温暮白一战受瞩目,国师在意的应当是那位锋林书院首席掌谕。”

    张首辅朝着斜对面看了一眼,说道:“先前只是有听闻过,那位锋林书院的掌谕很轻易就打败了韩偃,在磐门也是轮番消耗才勉强赢她,今日第一次见,气质的确仿若谪仙一般。”

    帝师接话道:“如果她也下场挑战某个人,确实会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那意味着,隋人要在神都里丢大人。

    韩偃在进步,对方也没可能止步不前。

    如果韩偃都打不赢对方,那这神都年轻一辈也就没人有一战之力。

    何况从磐门一战就能看得出来,如果双方都在巅峰时期,且没有第三人介入,韩偃是丝毫取胜希望也没有的。

    陈景淮沉默不语。

    神色不怒自威。

    ......

    二楼观战的人皆在小声议论,其中上官明月始终跟随在陈符荼身边,注视着楼下温暮白三人,低声说道:“韩偃打赢温暮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据闻吕青雉是覃帝吕涧栾的孙子,因天资过于出众,被剑宗找上门收徒,吕涧栾也破例让皇室子弟入了宗门,他由此成了剑圣传人。”

    “我对磐门那件事没有多少了解,但吕青雉敢挑战姜望,想来是有信心能赢的吧?”

    陈符荼面色苍白,淡淡说道:“单是剑圣传人的身份,就足以让吕青雉入得世人眼,只是和吕青雉相关的事迹除了磐门那一战,便再也没有。”

    “他战力再高,如若没能破入澡雪巅峰,便绝无战胜姜望的可能。”

    陈符荼斜睨了上官明月一眼,说道:“你很期待姜望打输?”

    上官明月低眸道:“不敢欺瞒殿下,我确实不喜欢姜望,自然想看到他输的一败涂地。”

    陈符荼说道:“我能理解,你心里想想也就是了,这一战不仅关乎姜望自己,也关乎大隋颜面,所以姜望不能输,而且我也没觉得他会输。”

    上官明月当即作揖道:“殿下英明。”

    陈符荼看了眼自己父皇所在的方位,喃喃道:“但世事无绝对,难保证他是否真的能赢。”

    上官明月目露一丝茫然。

    陈符荼随即又皱眉说道:“温暮白会挑战韩偃,吕青雉挑战姜望,那个有玄只说挑战武神祠,并未指名道姓,所以武神祠最终选了谁出战?怎么到了现在,我都没得到半点消息?”

    上官明月摇头说道:“没见武神祠有什么动静,但想来随便谁出战,都能打赢吧?”

    陈符荼眯眼说道:“相比温暮白和吕青雉,有玄的确显得弱了太多,可他既然跟着来了,而且那位通莲大师也随行亲至,或许是新学了什么所谓佛法,能拉高他的战力也说不定。”

    “目前所知来看,菩提寺的修行,更贴近炁武兼修,但到底哪方面更胜一筹未可知,纯粹拿有玄来看,他的修行更重体魄,指明要挑战武神祠,想来也是个不愿占便宜的。”

    “否则无论他挑战谁,只要是同境修士,他都立于不败之地,或者也是觉得那什么金刚躯,能比武夫的体魄更强横,总该不是专门抱着打输的目的来。”

    “而且朱尊者当时也在磐门,最清楚有玄处在什么层面,除非真的认为不管怎么样都能赢,根本不用精挑细选,否则出战人选上便也得好好斟酌。”

    “我只怕有玄藏着什么底牌的话,武神祠那些年轻武夫又来了脾气,甚至朱尊者也浑不在意,真就随随便便派个人出战,可能就会吃大亏。”

    上官明月一脸惊异道:“若非两者资质皆绝高者,炁武兼修只会让两者都修不出门道,那个有玄作为菩提真传,至今也才洞冥巅峰修为,可见菩提法和寻常炁武兼修也没什么区别,菩提寺专攻此类,是疯了不成?”

    他虽然并非修士也非武夫,但理论知识还是够的,只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就算有玄能在同境修士里立于不败之地,有概率比武夫体魄更强横,也得看是什么境界的武夫,所以上官明月没觉得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此刻唯一的念头,便是菩提寺这些人简直愚不可及,怪不得宣扬佛法没人理会。

    除了不能再娶妻生子,修行上也没有多大帮助,哪个傻子会愿意?

    这么一想,那个有玄比傻子还傻。

    陈符荼摇头说道:“只看有玄的确是这样,但可能菩提法修行难度稍高一些,毕竟不管是那位空树大师,还是传闻里佛性不高的通莲大师,都的确是世间数得着的强者。”

    “甚至空树大师是世间最巅峰的强者之一,以此来看,菩提法能炁武兼修,且也比寻常炁武兼修难度更低,若能普及,不失为新的道路。”

    上官明月笑道:“可菩提寺不也就只有空树僧和通莲僧两人,哪还有第三个有此般本事的?”

    陈符荼不置可否。

    他是觉得此法能行,只是想真正长盛,仍是道阻且长。

    所以菩提寺才会迫切宣扬佛法吧。

    可时至今日,确实没什么进展。

    ......

    张祈年领着暮夏和陈重锦并肩而立。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相比隋人们坚信韩偃必胜的一战,姜望和吕青雉,有玄对战武神祠某个武夫的两场比斗,似乎反而更值得讨论些。

    但讨论归讨论,在场人当然更是最期待韩偃和温暮白的一战,因为那必然会很精彩。

    此刻不仅是韩偃,包括姜望和暂时不知出战者何人的武神祠武夫,皆未到场。

    没人表现出急切,更多是紧张的耐心等待着。

    铁锤姑娘和萧时年、赵汜等人都已早早到场,他们没有站在显眼的位置。

    甚至鱼渊学府里除了李神鸢和常祭酒等人,魏紫衣也出现在了青藤阁里。

    甘梨特许谈静好出门来此观战,但派了神守阁几名修为高深的修士寸步不离保护着,也没敢让谈静好离他太远。

    宁十四则在青藤阁外维持着秩序。

    甚至有专门安排人通报里面的战况给外面的人知晓。

    舒泥和九姑娘同样到场观战。

    而多数人不知的是,青藤阁顶,正默默趴着一道身影。

    透过天窗,朝下观望。

    是贴着张天师给予的避雪符的裴皆然。

    她想观战,但青藤阁内外这么多人,实在感觉心慌,没有比这里更好的位置了。

    在等待的过程里,青藤阁门忽然被打开。

    里面的人皆行注目礼。

    只见一道身影大踏步而来。

    等看清来者是谁的时候,众人神情各异。

    陈锦瑟上下扫量一眼,咧嘴笑道:“抱歉,来晚了。”

    温暮白和吕青雉的视线随即移开。

    有玄则好奇问道:“你是来跟我打的?”

    陈锦瑟微微挑眉,说道:“也可以。”

    有玄面露不解。

    陈景淮沉声说道:“锦瑟,别胡闹,这里没你的事。”

    陈锦瑟点头哈腰,缩着脖子与有玄擦肩而过,同时小声说道:“你如果大喊挑战我的话,那咱们现在就可以打。”

    接着他看向温暮白和吕青雉,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讥笑道:“你俩跟着一块挑战我也行,我一挑你们仨儿,这样大家都省事,你们也能早点回家躺着。”

    温暮白眼观鼻,鼻观心。

    吕青雉皱了皱眉。

    有玄一脸迷茫。

    陈锦瑟见三人都没说话,颇感无趣,但放缓的脚步,因注意到二楼上陈景淮不善的眼神,不得不赶紧加快,直奔游玄知所在的位置。

    游玄知看着出现的陈锦瑟,有些无奈说道:“师弟,你做事也要看看场合啊,才刚被解除禁足,别又被关起来了。”

    陈锦瑟耸肩道:“我只是觉得这三个人没眼光,居然不来挑战我,特意给他们个机会,也不中用啊。”

    游玄知刚要说什么,青藤阁门再次开启。

    韩偃和陆秀秀一前一后入了阁门。

    迎来万众瞩目的目光。

第八十七章 这不对劲!

    韩偃面色平静,转头轻声说着让陆秀秀到二楼观战。

    陆秀秀嗯了一声,抬眸看见谈静好在朝她招手,便径直走了过去。

    温暮白盯着他,说道:“如此重要场合,姗姗来迟,倒是派头十足。”

    韩偃淡淡说道:“我好像来得最早。”

    他的意思是被挑战者里来得最早,事实也的确如此。

    温暮白说道:“所以这便正衬了你们大隋待客之道。”

    此言一出,隋人们皆皱眉。

    韩偃来迟,没人想说什么。

    甚至武神祠里某个武夫来迟,也没人愿意说什么。

    那毕竟是武神祠,有最霸道不讲理的张止境,谁敢说什么?

    那么唯一不喜的就只剩姜望了。

    就算姜望也是代表着大隋,就算他们更不喜覃人,可让覃人借此讥讽大隋待客之道,他们当然对姜望迟迟不现身之举,感到不满。

    陈锦瑟却在二楼朗声道:“青藤阁已百年不开,此时大开阁门,强者汇聚,陛下更亲至观战,这待客之道,从哪儿说,都可以称得上绝高了,反而作为客人,温兄有些无礼了吧?”

    场间霎时一静。

    不少人都很意外看向陈锦瑟。

    就连陈景淮也稍微面带笑意,似乎很满意陈锦瑟这番话。

    有玄双手合十,满含歉意。

    温暮白则沉默不言。

    韩偃看了眼陈锦瑟,视线又落回温暮白身上,淡淡说道:“是现在打,还是等人齐了打?”

    温暮白说道:“我自是迫不及待想和你好好打一场。”

    韩偃抬眸看向陈景淮。

    陈景淮笑着说道:“既然你们二人战意盎然,在场诸位也等了许久,那便开始吧。”

    吕青雉抓着有玄的肩膀,转身掠上梁镜舟和通莲僧所在的二楼位置。

    青藤阁里不可言喻的力量始终存在,帝师的言出法随并未作用到有玄身上,他虽然能表现的坦然自若,但此刻简单掠上楼去的动作,都难免要有些消耗。

    为避免浪费力气,所以吕青雉帮了他一把。

    换句话说,武神祠出战者来得越晚,对有玄便越不利。

    这才是温暮白最开始想讥讽的事。

    但陈锦瑟已抬出最高规格的待客之道,何况这里是大隋神都,温暮白也就没有再接话茬。

    更关键是,有玄自己并不在意。

    那就更没必要说什么了。

    楼下空旷地只剩韩偃和温暮白两个人。

    楼上是无数紧张期待的目光注视。

    温暮白提炁的瞬间,便更清晰感觉到青藤阁里骤增的压迫力。

    大隋高祖皇帝自是很了不得的人物,若只论名声,是大隋太宗皇帝最盛,因诸国之乱就是隋太宗掀起的。

    纯粹凭事迹来看,这位大隋高祖皇帝只是建立了大隋,但却是在漠章战役时期建隋。

    除了卓越的头脑,也有极强大的战力,抗着人间遍地的大妖凶神肆虐,在别的底蕴深厚的王朝都面临瓦解的艰难时刻,愣是从护住一座城池开始,渐渐扩大范围,让隋王朝问世。

    要说隋太宗野心勃勃,隋高祖更像义士,在人间生灵涂炭,强者们如雨般陨落的大劫下,使尽浑身解数保护百姓,给部分人守下一片净土,最初的大隋,确实值得当时所有人敬重。

    隋高祖仙鹤时,也是让得举世悲痛。

    那是当之无愧的英杰。

    隋太宗则恰与其父相反。

    但不可否认,隋太宗也是位枭雄,能力极其出众。

    只是到了晚年,才出现各种问题。

    虽然留了些烂摊子,可也让大隋处在最昌盛的时期。

    紧跟其后的隋新帝手握一张好牌,直接打个稀烂,让很难有机会出头的吕涧栾建立了西覃。

    哪怕隋新帝完成了大半诸国归隋盛举,也只是隋太宗一直在做的事情,被他收了个尾而已,在隋覃纷争里,隋新帝可谓被吕涧栾打得灰头土脸。

    明明兵力更强,却创下了十战七输一平的战绩。

    仅胜两场,还是小胜,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后来吕涧栾借势剑圣横渡奈何海,虽然最终折返,但也彻底把隋新帝打了个重伤不愈,最终因伤成疾,痛苦煎熬数载,病死榻上。

    若非奈何海阻隔的缘故,征战本就艰难,隋新帝时期的大隋就直接被灭了。

    正因奈何海的存在,西覃虽大战连捷,但损失也不可估量,这才有了百年契,让双方都有时间休养生息,百姓们能安居乐业。

    所以就算是温暮白,可以对大隋不屑一顾,但‘面对’隋高祖皇帝,内心里也有极高敬意。

    更惊讶于过去这么久,隋高祖皇帝仙鹤时遗留人间的力量,依然这么恐怖。

    好在这股力量仅有压迫力,而非肆意毁灭的破坏力,对温暮白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

    动作只是片刻停顿,温暮白便拔剑出鞘。

    剑鸣声极为悦耳。

    在青藤阁里尤甚。

    修为稍低的虽有帝师的言出法随,让他们不受隋高祖皇帝力量的影响,但就温暮白拔剑的声势,便让他们纷纷面色惨白,如遭重击。

    有些人纵使不愿,看这架势,难保两人放开手脚打起来的时候,他们就要被气焰震得吐血三升,稍作思忖,便不得不撤出青藤阁,唯有部分倔强的硬撑着留在二楼观战。

    帝师言道:“青藤阁有高祖陛下的力量侵染百年,不说无坚不摧,确能轻易抗住澡雪巅峰修士的竭力轰击,但青藤阁里的人撑不住,未免他们打到兴起,的确该在二楼形成防护。”

    他话音刚落,众人面前就凭空闪现一堵炁墙,稍纵即逝。

    这让刚刚离开的人知道,怕是要后悔死。

    张首辅挑眉道:“帝师言出法随的造诣比往日更高深了,若能找到更多儒家失传典籍,从而让帝师更有进境,说不得未来某一日,一言便可让覃人消弭于人间。”

    帝师失笑道:“单就西覃有裴剑圣,怕是真正的儒家圣人都很难做到让西覃消失,我又何德何能呢?”

    张首辅笑道:“换个思路想嘛,在言出法随时把裴剑圣柳谪仙等人刨除在外,那么剩下的人如何能扛得住言出法随的毁灭力量?”

    帝师哑然道:“首辅此言确有道理。”

    陈景淮随即说道:“朕也时常在帮先生找寻儒家典籍,可惜烛神漠章战役接连洗礼人间,许多早已化为乌有,古时的法门甚至体系,绝迹者太多,实属莫大遗憾。”

    帝师沉默。

    旁侧的褚春秋和朱谕雪也在低声聊着。

    “武神祠究竟派了何人迎战,怎的如此神秘?”

    朱谕雪微微撇嘴,说道:“是个让很多人都意想不到的家伙。”

    褚春秋诧异道:“是武神祠藏着什么天才?还是真就随便派个人?那的确会让人意想不到。”

    朱谕雪咧嘴一笑,卖个关子,没接茬。

    楼下,韩偃的右手也已搭在剑柄上。

    但温暮白先一步出剑。

    这一剑与平日里截然不同,从未见过的韩偃不禁愣了一下。

    然后就有血雾从韩偃肩头乍起。

    他神色平静歪头。

    肩上破开的衣裳里,又迸起更大的气焰。

    韩偃身子一晃。

    整个右肩都露了出来,血肉模糊。

    二楼里只是片刻寂静,便随之响起一片哗然声。

    战斗才刚开始,韩偃甚至都还没拔剑,就已经受伤了?!

    这怎么可能!

    众人脸上皆是震惊和不解。

    陈景淮面色凝重问道:“怎么回事?”

    帝师看了眼斜对面的梁镜舟、通莲僧和锋林书院首席掌谕三人,说道:“温暮白这次提前放出消息,通过韩偃和他联络的法器,让我们得知情况以及他们入隋的日期,看来确实有极佳的准备。”

    张首辅眯眼说道:“温暮白比我以往见他强大太多,好像他在磐门里输给了姜望,只是因为觉得契机不到,才没有直接破境,此次破境却也非迫不及待入隋挑战韩偃,而是有万全准备。”

    甘梨小声说道:“温暮白很了解韩偃,再有那位锋林书院首席掌谕,如果他破境后,有向这位讨教,确保有必胜韩偃的把握才来挑战,那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褚春秋沉声说道:“温暮白只是新学了剑招,韩偃是在观察,能一击即中,不代表就稳赢韩偃,只要韩偃还击,结果与往常不会有任何区别。”

    甘梨笑道:“但愿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陈景淮脸色有些不好看。

    韩偃和温暮白一战,是隋覃早已默许的生死战,以前是韩偃没想杀温暮白,可如果温暮白想杀韩偃,甚至是得到吕涧栾授意,那这里面潜藏的问题就太多了。

    温暮白神色平静,也没有什么废话,抬手便又是一剑。

    韩偃回眸,身影疾退。

    直至退到壁画前,才猛然拔剑。

    壁画里的水晶如星辰闪烁,随着剑影划出璀璨光线,交相辉映,伴着蓦然炸裂破空声,剑气形惊涛骇浪,翻涌而出,瞬间吞没温暮白的剑。

    但温暮白的身影顷刻消失。

    再次出现,是踏着骇浪剑气,直袭韩偃面门!

    韩偃瞳孔微缩。

    如此近距离,就连他也无法避开。

    于是便二次中了温暮白一剑。

    背部狠狠砸在壁画上。

    除了震起尘埃,青藤阁壁竟无一丝裂痕。

    但观战的隋人们心裂了。

    不对劲!

    这很不对劲!

    如果刚开始还能解释得通,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韩偃会处于下风?

    张首辅和帝师他们都没再说话,只是认真盯着。

    但陈景淮的脸色无疑更难看了些。

    温暮白并未乘胜追击,看着韩偃轻笑道:“自磐门之后,心情总算畅快了些。”

    韩偃抬眸,淡淡说道:“了不起。”

    温暮白脸上的笑意微僵,然后长吐一口气,平静说道:“还有更了不起的呢。”

    韩偃哦了一声,然后举剑。

    噗噗噗噗......

    剑气如雨般洒出。

    温暮白也当即挥剑,剑气崩碎,化作无数细流溢散,但剑气很多,渐渐地,温暮白开始往后倒退,最终咬紧牙关,变得勉强,而在退出大段距离后,温暮白怒吼一声。

    如雨的剑气忽然凝滞,继而轰然炸裂。

    也打断了韩偃出剑。

    他举着的剑,缓缓放下,脸上透露着自信且平静的强大意味。

    温暮白急促喘了两口气,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观战的隋人们紧绷的心弦,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刚刚果然只是意外,韩偃就要强势反击了!

第八十八章 不装了,我是仙人

    陈锦瑟左手搭在游玄知肩上,看着韩偃和温暮白的身影,咂嘴道:“这俩个家伙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以我现在的能耐,果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游玄知凝声说道:“两人都是惊才艳绝之辈,超出同辈人许多,我恐怕这辈子都赶不上。”

    陈锦瑟笑道:“巧了,我也觉得很快就能赶上他们,甚至超越他们。”

    游玄知转头看着陈锦瑟,“???”

    距离他们较远的陆秀秀,正好奇问道:“姜望怎么还没来?”

    谈静好无奈摇头说道:“他好像带着阿姐和小鱼观雪景去了,说逛完了就来,若非叔父让我同行,说不定我现在也正陪他观雪景。”

    陆秀秀若有所思看着谈静好。

    神都里某座石桥上。

    因河面结了很厚的冰,所以阿姐直接踩在上面,欢快的滑来滑去。

    姜望和小鱼站在桥上,默默看着。

    周围空无一人。

    姜望注视着眼前飘落的雪花,不知在想什么。

    青藤阁里是剑鸣声大作。

    韩偃和温暮白的剑狠狠相撞。

    狂风席卷青藤九层楼。

    纵有帝师第二次言出法随的防护,众人也能隐隐感受到狂风里的可怕力量。

    趴在青藤阁顶的裴皆然,忙移开视线,狂风冲击天窗,噼啪作响,但有大隋高祖皇帝的力量在百年里侵染,青藤阁的一砖一瓦一木都已然自成某种坚固屏障。

    饶是韩偃和温暮白的力量也无法轻易摧毁青藤阁一丝一毫。

    等裴皆然重新投去视线,便见温暮白肩头乍起血花,显然是被韩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温暮白随即咬牙刺出一剑。

    剑声嘶鸣,气焰充斥在整个青藤阁里。

    二楼前荡起剧烈波纹,像上官明月这般弱小者更是许多都被吓瘫在地,虽然他们并没有直接接触肆意狂涌的气焰,但眼前噼噼啪啪的脆响,也给了他们很大的精神冲击。

    或者说,若非帝师的言出法随,他们确确实实会被狂卷的气焰绞个粉碎。

    但随着韩偃举剑,更重的力量压迫而至,让温暮白刺出的剑越来越慢。

    两股力量牵扯撞击着。

    轰隆隆的巨响振聋发聩。

    崩散的细流仿若利刃,将两人衣袍切割出无数道口子,亦有鲜血飞溅。

    甚至在韩偃和温暮白催发出更多的炁时,四面墙壁都隐隐出现裂纹,整座青藤阁在震颤。

    陈重锦难掩震惊之色,“他们如果再强一些,是不是能直接把青藤阁给摧毁?”

    张祈年面色微微泛白,说道:“有高祖陛下的力量在,恐怕我祖父甚至剑神林溪知也没能力打破,韩偃和温暮白的力量能让青藤阁震颤,的确是相当恐怖的事。”

    暮夏没说话,只是很认真盯着,清冷的眼眸里隐隐有些火热。

    温暮白这时忽然猛地后退,右手持剑,左手虚握,仿佛有第二把剑存在,磅礴之炁挤压在掌间,狠狠朝着韩偃推了出去。

    两人剑尖碰撞的力量轰然炸开。

    仿若百花绽放,在壁画水晶的光芒映照下,璀璨夺目。

    韩偃左掌猛击剑首,右手里的剑砸飞而出,他人随之后撤,催炁尽量抵消温暮白的攻势,而飞出去的剑掉转方向,震颤着直袭温暮白后心。

    温暮白沉静回头,目视疾掠而来的剑,竟是不闪不避,虚握的左手五指张开,推出更汹涌浩瀚的力量,誓要压垮韩偃。

    见此一幕的陈景淮眉头紧皱。

    温暮白是故意的?

    是想试探韩偃是否真会杀他?

    表面上韩偃和温暮白之战,仅代表两人,但其中主要也在于大隋国师和西覃国师,哪怕每次都说是生死战,无论出什么问题,双方互不计较,可事情又哪会真的这么简单。

    何况以前温暮白的确是抱着一决生死的态度来战,可也从未像现在这般,不顾自己生死,这很难不让陈景淮多想。

    他转眸看了眼正笑眯眯的通莲僧和始终漠然的梁镜舟。

    似是察觉到陈景淮的视线,通莲僧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陈景淮只觉得很不舒服。

    明明的确是很和善的笑容,为何总感觉那么恶心呢?

    陈景淮有所不知的是。

    通莲僧佛性不高,但凭着锲而不舍的精神,跟随空树大师修行,聆听空树大师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心自有佛,自若无佛心,何处求真佛。菩提只是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更指出佛陀言:“烦恼即菩提。”

    因而让得通莲僧开悟。

    自那以后,他便笑口常开。

    找到自己修行的道。

    但他施乐的愿景,是改变众生消极悲观提升为积极乐观,或许依然是佛性不佳的缘故,纵使开悟,通莲当下示笑,虽皆发自真心,却给人非真心乃至虚伪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也因人而异。

    ......

    韩偃抵御着温暮白摧枯拉朽的攻势,面对将其飞剑视而不见的温暮白,他也仅是微微皱眉,并未因此收剑,反而以更快速度,直袭温暮白要害。

    但在飞剑即将刺中温暮白的时候,他背部忽然涌现一股极为绵柔的力量,仿佛是一双手,牢牢束缚飞剑,让其不得寸进。

    那一幕让场间许多人皆感到意外。

    韩偃亦有片刻愣神。

    温暮白抓住机会,一鼓作气,掌间爆发出更强的力量,顷刻把韩偃抵御的炁吞噬,将其整个人轰飞,又一次砸在壁画上。

    而这一回,墙壁并非丝毫未损,细微裂纹直接扩大,如蛛网遍布。

    温暮白紧跟着也仿佛有些脱力,但他强打精神,持剑朝着韩偃疾掠而去。

    想要乘胜追击。

    眼见韩偃又入劣势,隋人们神色复杂。

    再说只是意外,他们自己也没办法相信了。

    温暮白确确实实比以往强大的判若两人。

    虽然曾经温暮白屡屡挑战韩偃都奉献出很精彩的战斗,可韩偃终是比温暮白早很久破境,两者拉开了很大的距离,温暮白不仅很快追上来,甚至有隐隐压制韩偃的迹象。

    这让对于此战很有信心,觉得温暮白必输无疑的隋人们,自当难以接受。

    “温暮白是天才,一直以来都是。”

    张首辅平静说道:“在何辅麝没有展露头角,锋林书院首席掌谕没有入世前,韩偃便是毫无争议的大隋年轻辈第一人,温暮白在西覃亦是如此,两人时常会被拿来比较。”

    “从温暮白第一次挑战韩偃直至今日,多是以韩偃获胜结束,要么就是打平,两人每年都要战一场已是惯例。”

    “在隋人眼里,或许温暮白不如韩偃,但也是唯一能和韩偃相提并论的人物。”

    “何辅麝崭露头角,韩偃入覃败给锋林书院首席掌谕,不仅韩偃第一人的名头有了争议,温暮白更是彻底丢了西覃年轻辈第一人的头衔,可这不能否认,两人依旧是天才中的天才。”

    “除了破境澡雪巅峰这件事,温暮白自始至终和韩偃的差距都很微末。”

    “而这件事好像渐渐被遗忘,大家只记得温暮白多次输给韩偃,甚至还在磐门输给了姜望,从而愈加觉得温暮白不过如此,这么想是不对的。”

    陈景淮皱眉道:“首辅的意思,是认为韩偃这次会输给温暮白?”

    张首辅摇头说道:“他俩谁胜谁负真不好说,只是我觉得没必要因为温暮白占了上风,就很不可思议,我们更该做的是相信韩偃。”

    褚春秋连忙说道:“没错,相信韩偃肯定能打赢温暮白,就像以前一样!”

    但张首辅又忽然笑着说道:“可我不仅猜想,国师说有必要的时候会到场,其实就是在说韩偃和温暮白之战会出变故,毕竟变故已经发生了不是么?”

    陈景淮沉着脸说道:“国师没出现。”

    甘梨指着对面三楼,小声说道:“陛下,国师已经出现。”

    陈景淮面色一僵。

    微微抬眸,果然看见三楼里站着曹崇凛。

    曹崇凛来得悄无声息。

    他低眸默默看着韩偃和温暮白。

    而神都某座石桥上,姜望伸个懒腰,喃喃说道:“这场雪该下大些了。”

    ......

    鱼渊学府。

    祭酒屋舍里。

    陆玖客盘膝榻上。

    风雪骤然凌冽。

    他豁然睁眼。

    屋舍门大开。

    现出的是姜望的身影。

    姜望旁边跟着阿姐。

    小鱼不在。

    陆玖客平静看着他。

    姜望身在暴风雪中,眯眼笑道:“伤势如何了?”

    陆玖客没说话。

    姜望又再说道:“我可是状态极佳,甚至比那时候更好。”

    陆玖客皱眉,“你来做什么?”

    姜望说道:“带个人让你见见。”

    雪雾卷积着,渐渐凝出一道身影。

    雪姬站在了姜望身侧。

    陆玖客瞳孔微缩,声音低沉道:“雪姬......你怎么会出现在神都里?”

    姜望摊手道:“我带进来的。”

    陆玖客看向他,说道:“莫说国师,有黄小巢镇守,你如何能将雪姬带入神都?”

    姜望笑道:“我自然有办法,而且也不想跟你解释。”

    陆玖客沉声说道:“就算你有办法把雪姬带进来,但如果想做些什么,黄小巢很快就会察觉,而你与妖为伍,便是犯下大罪,自寻死路!”

    姜望说道:“你猜我为什么敢这么做?”

    陆玖客皱眉。

    阿姐百无聊赖在院里搓着雪。

    姜望笑道:“这里仅你我三人一妖,不会出现第四人或者第二只妖。”

    陆玖客不解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姜望耸肩道:“不装了,其实我是仙人。”

    陆玖客:“......”

    姜望咧嘴道:“平日里捧书装读书人的陆祭酒,也还真就应了那句老话,仗义多是屠狗辈,最是无情读书人,你是怎么害了自己恩人一家,还能这么多年心安理得的?”

    “哪怕在前不久,我依然拿不定注意,怀疑你和姜祁名为师徒却形同路人是有缘由,可能是在演一场很大的戏。”

    “但种种事件都在告诉我,你的确是敌人,那我也没道理非把你想成友人。”

    陆玖客平静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姜望指着雪姬说道:“那你们好好聊,慢慢回忆,也别想着会有人来救你,反正你活不到那个时候。”

    陆玖客攥紧手里的剑。

    雪姬踏出一步。

    暴雪倾覆屋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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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从降妖除魔开始介绍:
“我叫姜望,当我望着你的时候,你便已经死了......”
每日躺在藤椅上的少年,只想活着,然而看着面前跪伏的一众妖神,唯有苦笑:“我真的不是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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