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我观栖霞多明媚(一)
翌日。
栖霞街再次回归静谧,预示着风雨欲来。
黑焰军皆隐在暗处,伪装成百姓的则隐在凭阑街,当然表面上是按照傅南竹的意思,镇守府衙协助让百姓们暂时撤出栖霞街。
侯府门前摆着案台,傅南竹翻阅着曾到苦檀青玄署调查记录的卷宗。
姜望则躺在旁边的藤椅上。
谢吾行跨坐屋檐,无聊摆弄着剑。
苏长络等人皆在侯府里。
姚观海在教小鱼练剑,他有些意外说道:“没想到姜望居然收了徒弟,而且许觞斛那件事竟可能跟刘玄命有关,又会涉及山泽,我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同样也在练剑的苏长络说道:“山泽会不会出现无法保证,他们若是出现在浑城,目的也只有针对老师,我相信老师很轻松就能击败山泽,咱们只管看戏,上不了场的。”
阿空在吃东西,汝鄢青在看阿空吃东西。
沈澹雅代替赵汜,侯府膳食都是他做的,毕竟家里是开客栈的,过雪小镇又不大,沈老板自己便是大厨,自然也教了儿子,从阿空的吃相就能看出,沈澹雅是有两把刷子的。
有掌祭的部分记忆,让沈澹雅在思想上与往日变得不太一样,他很认真分析道:“山泽只是因为刘玄命要被骁菓军调查便想袭击青玄署,其实是很疯狂的行为,是否别有目的,我想不出来,但却是有很大可能。”
“行动与否,他们都会事先观察,得知有姜先生介入便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没有足够的信心,放弃计划是最好的选择。”
沈澹雅面色严肃说道:“可只要他们真的行动,就意味着起码有七成以上的信心,除非姜先生要比世人所知的更强大许多,否则情况就会很不妙。”
苏长络茫然看向沈澹雅,想着你啥时候有这般头脑,居然想到这么多?
姚观海说道:“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正像你说的,想要有自信打败或者仅是缠住姜望,得以让山泽成功毁掉青玄署,他们要么请出澡雪境巅峰的大物,要么也是数位道行颇深的澡雪境修士联手,而这两件事都不太容易。”
纵然山泽神秘,能够隐藏破境澡雪的异象,让青玄署查无可查,但就只是召集能打败姜望的澡雪境修士这件事,后者便要比前者更难做到,山泽会藏匿是一回事,能藏多位查无此人的澡雪境便很夸张了。
若有此能耐,山泽就已经不亚于顶尖的山门。
苦檀剑阁也仅有两位澡雪境,是因剑神修为够深,才抵得上别境那些拥有数位甚至十数位澡雪境的山门,否则剑阁只能算是勉强刚够格称为大宗。
“纵使那个山泽魏先生亲自出手,想在栖霞街里打败姜望,真当我们都是吃素的?何况那位傅郎将也是澡雪境里修为颇高的人物,真要付出极大代价,反而得不偿失,我看山泽很大概率是不会出现的。”
沈澹雅皱眉说道:“就看山泽想毁掉青玄署的决心有多大了。”
......
“魏先生没有再传声给我们,就证明计划不变。”顾景风颇为头疼又很遗憾说道:“虽然魏先生有意愿拉拢他,但牵扯到立场问题,青玄署的朋友便只能是山泽的敌人。”
梁小悠暗想,这是平白捡了个机会。
要借此杀死姜望,就得让山泽更重视他。
“外面皆传他弱冠澡雪的天赋,但我毕竟在栖霞街里待了段时日,姜望要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强,魏先生要解决他,必须准备更强的力量,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顾景风说道:“魏先生叫来了李浮生,他们合力缠住姜望和傅南竹是没问题的,甚至绰绰有余,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很难从傅南竹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走出栖霞街,相当于已从计划里被剔除。”
虽是想拉拢姜望,但顾景风没有冒进,是打算先跟姜望再多接触,可现在刘玄命来了浑城,姜望成了敌人,整个栖霞街被封锁,原本他和梁小悠能直接依照计划前往青玄署,此刻却会生出许多麻烦。
梁小悠微微皱眉,仅是缠住姜望可不行啊。
她在想有没有必要做些什么。
......
刘玄命是独自来浑城的,给出的理由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让原本打算随行的几名骁菓军留下镇守青玄署,宁十四也没有固执的必须派人随行,他并不担心刘玄命会在半路上跑掉,那样就等于直接认罪,而且会死得很惨。
看着此刻入城的刘玄命以及从另一个方向而来的骆岘山,姜望问道:“你把人叫来的?”
傅南竹笑道:“想要真正万无一失,自然得有更多力量,但实际上,除了骆尊者,我还有一张底牌。”
姜望说道:“你暗地里倒是做了不少事,看来是真的很担心出问题。”
傅南竹说道:“山泽要毁掉青玄署,提前要解决的目标不仅是你,武神祠也已驰援青玄署,我们便有工夫在这儿耗着。”
姜望说道:“可这样很容易让山泽退却。”
傅南竹看向他说道:“这不是更好?”
姜望啧嘴说道:“对我不太好。”
傅南竹没有理解。
刘玄命和骆岘山已入栖霞街。
姜望起身说道:“我四处瞧瞧。”
他去了梁小悠和顾景风所在的院落。
“李神鸢呢?”
看到姜望,顾景风有些紧张。
梁小悠很自然说道:“她好几日没来我这儿了。”
姜望微微皱眉。
李神鸢也没在侯府里,她去哪了?
原是以找李神鸢为借口来到这儿,此刻姜望也没有多想,他闲聊几句,便把话题转到山泽上面,“毁掉青玄署与刘玄命在不在无关,毕竟刘玄命此前也不是一直待在青玄署里。”
“但如果刘玄命被证实有罪,傅南竹就会将其拿下,刘玄命有可能会反抗,我想着他如此配合,要么真的无罪,要么是自信能脱身,山泽应该更倾向于他有罪。”
“刘玄命自信满满应付傅南竹,但凡出了差错,就绝无可能束手就擒,那么刘玄命就反而成了山泽能利用的棋子,不单是青玄署没了行令,傅南竹也会被刘玄命缠住,山泽便能一劳永逸。”
姜望微笑说道:“我想着,山泽的最终目的不仅是要毁了青玄署,否则他们以前就能找到很多机会,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刘玄命是否有罪,对山泽而言应是很重要,我懒得想他们真正的目的,只是能推算出,他们或许会拼尽全力让刘玄命有罪,又或者他们其实有证据。”
“要等到苦檀青玄署行令做了错事,且被神都调查时再出手,怎会只是想毁掉青玄署那么简单?”
顾景风尬笑一声。
梁小悠则接话道:“你是因宁十四的缘故,想帮傅南竹借机打垮山泽?”
顾景风面色一凛。
姜望轻声说道:“我很期待山泽能派出很强的人,但也很害怕山泽派出太强的人,没办法,我这人就是重情义,哪怕自知可能会死,也无法置身事外。”
梁小悠总觉得这番话很有问题。
姜望又说道:“我会竭尽全力让山泽有来无回,到时候栖霞街里会很危险,你们现在可以离开躲一躲。”
他说完便走出院落。
顾景风沉默了很久,看向梁小悠说道:“看来他是真的要帮青玄署,哪怕起因在骁菓军,但由此也能看出,姜望确实很重情义,我们能离开了。”
“重情义......”梁小悠眯起眼睛,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别管姜望是否真的重情义,他突然跑到这里,表面上好像是来找李神鸢,但明明清楚自己和顾景风就是山泽的人,偏偏聊起山泽的事,顾景风什么都不知道被骗很正常,可把我也当傻子了不成?
纵然明白姜望是故意说的这番话,梁小悠却也没想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至顾景风又说了一句,“此战不可避免,但拉拢姜望仍有机会,咱们即刻出城去找魏先生。”
梁小悠默默看了他一眼。
她好像明白姜望的目的了。
......
傅南竹看着刘玄命,平静说道:“许觞斛炼制役神符,而且不止一张,所需血气便难以想象,我花费很长时间前往各境调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那么问题只能出在苦檀。”
刘玄命说道:“此前妖患横生,许觞斛若借机炼制役神符,的确会更容易,但身为苦檀青玄署行令,我确有失职之处,我会配合傅郎将,无不应允。”
傅南竹挑眉说道:“刘行令以为许觞斛是借妖行事,并无帮手?”
刘玄命说道:“依照傅郎将所言,各境青玄署都没问题,那么怀疑到我身上也很正常,甚至据我所知,许觞斛临死前便曾向我身上泼脏水。”
“但我自知清白,无惧傅郎将调查,何况已证明苦檀青玄署里也没问题,因此便有理由怀疑许觞斛是跟在妖怪后面捡漏,乃至与妖怪为谋。”
傅南竹沉默片刻,说道:“虽然有些得罪,可要证明刘行令的清白,只有一种办法,那便是读取记忆。”
刘玄命皱眉说道:“非特殊情况,此法是严令禁止的。”
傅南竹笑道:“现在的情况就很特殊,刘行令既愿意配合,也当包括此法。”
读取一位澡雪境修士的记忆,自然有颇高的难度,可只要自愿,就无甚大碍,要么因目标反抗而无法读取,要么就是不顾目标死活,自己也要付出代价的情况下强行读取,但在同境之间,无法彻底掌控,会很容易导致记忆缺失。
躺在姜望藤椅上的骆岘山忽然说道:“这便有点侮辱人了。”
傅南竹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虽然被施法者可以遮蔽无关记忆,但难以保证会不会故意多遮蔽某些记忆,就算施法过程中我是能感觉到的,可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对我们都没有半点好处。”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对读取到的其他记忆守口如瓶。”
每个人都有秘密,甚至难以启齿的事情,这跟刘玄命有没有罪无关,他犹豫甚至拒绝都是很正常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十四章 我观栖霞多明媚(二)
骆岘山没再说什么,毕竟不是读取他的记忆,只是听闻傅南竹要用此法,本能的有些厌恶,也确实觉得这样会很羞辱刘玄命。
但他能想到,傅南竹调查各境青玄署,此法肯定是对那些值得怀疑的人用过,也能想到,前面那些人绝没有像刘玄命这般,直接在大庭广众下被读取记忆。
屋檐上坐着的谢吾行同样神情有异。
谁会想让自己毫无保留地被公之于众,纵然是面对有嫌疑者,也不会轻易允许。
傅南竹此般直言,便该是无比确信刘玄命是唯一仅剩的嫌疑人,若是刘玄命没问题,那么许觞斛的事情便确实不存在帮手,否则答案就会很明显。
看着面色难看的刘玄命,傅南竹没有催促。
姜望从巷子里走出,转眸看到依墙而立的有玄。
“你们隋人的许多行为都是我在婆娑未曾看到过的。”
姜望微笑道:“莫非西覃没有任何勾心斗角,个个都与人为善?”
有玄说道:“婆娑大抵如是。”
姜望问道:“你只待在婆娑?”
有玄说道:“婆娑有很多苦修士,百姓们也是吃斋念佛,我在寺中修行,既是第一次入隋,也是第一次走出婆娑。”
姜望说道:“佛果然只是端坐庙宇。”
有玄反驳道:“佛陀怜悯世人,婆娑是证明,若天下皆如此,便就没了战争。”
姜望说道:“有人就会有纷争,神佛间也不例外。”
有玄说道:“神有纷争,但......”
姜望抬头说道:“今个儿天气很好,晴空万里。”
有玄哑口无言。
......
阳光明媚,栖霞街更显静谧。
刘玄命犹豫了很长时间。
他最终愿意让傅南竹读取记忆。
但需要换个场合。
虽然记忆不会呈现在所有人眼前,可起码心里会舒适些。
他们选了一处院落。
骆岘山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姜望,说道:“我去看看小鱼。”
姜望说道:“小鱼已经有老师了,很抱歉。”
骆岘山笑道:“那我正好看看,你究竟给她找了什么样的老师,能让你拒绝武神祠。”
姜望伸手说道:“请便。”
骆岘山起身入了侯府。
谢吾行在屋檐上俯视姜望,刻意没理会有玄,说道:“山泽至今没有半点动静,恐怕很难出现了。”
姜望往藤椅上一躺,他什么话都没说。
谢吾行眉头紧皱,又忽而察觉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城外。
有玄也跟着侧目望去。
此刻正有一人入城。
那人气质颇佳,就是肤色有些黑,他像是没见过世面般,到处瞧来瞧去。
“气息毫无内敛,应是故意为之。”
谢吾行沉声说道:“好雄浑的剑气。”
有玄问道:“是剑士?”
谢吾行看了他一眼,说道:“世间除三大剑门外,的确也有能领悟剑意的存在,因没有正统的剑招及法门,只能算半个剑士,韩偃便该是其中之最了,此人是否为剑士,目前还看不出来,但我觉得肯定不是。”
有玄好奇道:“这是为何?”
谢吾行冷笑一声,说道:“真正的剑士,在大隋里只会出自剑阁和满棠山。”
有玄仍旧没理解,说道:“那他就有可能出自满棠山啊。”
谢吾行没说话,他懒得解释。
姜望瞥了一眼,说道:“以剑气行走,展现张扬,目标直指栖霞街,唯有山泽的人,他独自出现,是来打头阵的?”
谢吾行说道:“我且会会他。”
姜望叮嘱道:“别掉以轻心,我看那人应该很厉害。”
谢吾行早已拔剑而出。
看着前方破空疾掠而来的身影,李浮生微挑眉尖。
谢吾行身影骤止在半空,凭阑街的百姓皆在张望,他们没有任何大惊小怪,毕竟最相邻栖霞街,又曾得见姜望浮现在云气里的大脸,敬若神明,栖霞街里飞出来一人,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山泽的?”
李浮生点了点头,问道:“有何赐教?”
谢吾行泠然一笑,说道:“那就行了。”
他话音刚落,便直接出剑。
溪河剑意当头照。
李浮生笑着回首,说道:“大家快让开点,免得等会儿死无全尸。”
百姓们悚然一惊,凭阑街眨眼空荡。
李浮生满脸愕然,好快啊,逃跑的姿势熟练到让人心疼。
谢吾行则气坏了,这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正因为顾及百姓,他剑意来得很慢,此刻便毫无保留。
栖霞街里的有玄皱眉说道:“那人气息怎么反而内敛了?谢吾行毕竟是剑阁真传,在天下洞冥境里也算是前列,他如此小觑,必然......”
话没有说完。
有玄就惊了。
只见李浮生往前迈步,他甚至没有直视谢吾行,身后背着的剑微微震颤,仅是迸发出一道嘹亮的剑鸣,溪河剑意便顷刻瓦解,谢吾行面色一白,自半空中跌落,脚下一软,双手撑地,青石板街面瞬间开裂。33
李浮生慢悠悠从谢吾行身旁走过。
谢吾行面部青筋暴露,他喉咙里发出嘶吼,却始终无法站起身来。
“此人居然......”有玄满脸难以置信说道:“居然是澡雪境!”
整个西覃年青一辈,入得澡雪境的其实很少,隋国亦是如此,何况李浮生看着相当年轻,至少要比谢吾行年轻好几岁,这般人物,毫无疑问,不管放在哪里,都是极为耀眼的存在。
最让有玄震惊的是,这样的人物,居然出自山泽!
西覃境内也有山泽的踪影,但没怎么出现在婆娑,有玄仅是知道有这样一群人存在,没有更多的认识。
他此刻才意识到山泽的能量。
姜望微微眯眼,嘴角难以抑制的勾起,好啊,山泽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李浮生已踏上栖霞街。
谢吾行的压力骤减,他咬牙切齿,回眸恨恨盯着李浮生的背影。
但心里其实有些落寞。
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弱?
他真的懈怠修行那么狠么?
有玄上前拦住李浮生。
未曾因其澡雪境的修为而心生畏惧,他认真劝说道:“皆是隋人,何必打打杀杀,有什么事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谈。”
李浮生笑道:“真有趣,一个覃人,在隋境劝阻人厮杀,可惜我并非隋人。”
有玄怔然说道:“原来你也是覃人?”
李浮生摇头说道:“我也并非覃人。”
有玄微微晃神,意识到李浮生可能是前诸国之一的子民,而且是属于不愿以隋覃之人自居的,不管是皇室还是寻常百姓后辈,这类人显然都是不喜欢隋覃的。
“别挡路,我的目标可不是你。”
李浮生错开位置,便要绕过有玄。
但有玄紧跟着挪步,再次拦在身前,“山泽目的是缠还是杀?”
李浮生皱眉说道:“与你无关。”
有玄说道:“我只会保护隋国百姓,这里的事情确实与我无关,但姜先生与我有关,山泽若想杀他,我自然要拦。”
李浮生看向不远处躺在藤椅上的身影,微微撇嘴,说道:“那就是自找挨揍了。”
他朝着有玄挥拳。
那是看起来很软绵绵的拳头。
有玄正经说道:“我乃菩提修士,体魄如武夫般强横,你以拳出击,怕是要折了手臂。”
僧衣鼓荡,气息流转,他打算硬抗。
而且很有自信,纵然是澡雪境修士,但要拼体魄的话,他占据着极大优势。
李浮生咧嘴一笑,拳头便轰击在了有玄身上。
嘭的一声闷响。
有玄面色微变。
先是泛红,再是转白,然后捧腹折腰。
李浮生收拳,拍了拍有玄的肩膀,笑道:“口气别这么大,容易吃亏的。”
仅是轻微拍肩膀的动作,有玄便好似已到极限,直接瘫软在地。
注视那副画面的谢吾行睁大眼睛,随后竟是莫名松了口气,像是得到了什么安慰。
侯府里的人也在注视着。
苏长络面色凝重。
沈澹雅说道:“山泽只来一人,转瞬间便已连败谢吾行和有玄,但我相信,暗中仍有山泽的人在窥视,甚至可能比这个人更强,希望姜先生能应付得了,否则咱们上去也是白送。”
“那人是谁?”小鱼看向姚观海和骆岘山,后者摇头说道:“若非顾景风那件事,武神祠向来没有怎么在意过山泽,所以我也不知。”
姚观海老神在在说道:“好徒儿,为师能回答你。”
骆岘山眉尖微挑。
姚观海斜睨了他一眼,面向小鱼时又满脸和蔼笑容,说道:“除却最常与山泽打交道的青玄署,旁人都以为山泽人神秘,始终难见真容,但事实上,山泽中有一人是例外,他行事从不伪装,可也只因专找青玄署麻烦,寻常人依旧无所知。”
“李浮生,山泽里的重要成员,看似是唯一展露真面目的山泽人,其实他更显神秘,因为山泽此前不管有什么行动,李浮生都很少露面,他更喜欢独来独往,除非是像现在这般比较大的行动,但只要李浮生出面,山泽必定满载而归。”
“说他神秘,是明明以真面目示人,却没人能找得到他,若非自己出现,其余时候便像人间蒸发,查无此人。”
骆岘山疑问道:“你怎会知晓这么多?”
姚观海没搭理,跟我抢徒弟,别想让我给你好脸色。
小鱼紧张说道:“那公子能打赢他吧?”
姚观海说道:“那也得打过才知道,好徒儿别担心,关键时刻,为师自会出手。”
小鱼想着您出手也没用吧?但为了老师面子着想,她保持了沉默。
骆岘山直接嗤之以鼻。
姚观海反嗤之。
骆岘山摇头,想着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真是幼稚。
阿空在啃鸡腿儿,对周遭一切都充耳不闻。
汝鄢青则是很盲目说道:“好看先生肯定能赢!”
苏长络看了眼师妹,想着确该对老师有信心。
唯有沈澹雅唉声叹气。
苏长络眉眼微跳,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摁住沈澹雅就是一顿胖揍。
童伯待在后院,听着前院的惨叫声,微微摇头,他其实比谁都紧张,但表面上却很平静。
正如姜望此刻那张平静的脸。
李浮生已站在他的面前。
“果然像传闻那般好看,真让人嫉妒。”
姜望微笑说道:“你也不赖,就是黑了点。”
李浮生郁闷说道:“仿我爹了,想想就很烦。”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十五章 我观栖霞多明媚(三)
谢吾行回到栖霞街,路过有玄身旁,两人对视一眼,颇为尴尬。
“看戏吧。”
“能扶我一把么?”
谢吾行沉默片刻,把有玄扶起来,说道:“你觉得姜望会不会跟我们一样?”
有玄回忆起杜言若那件事,摇头说道:“你想多了。”
谢吾行烦闷道:“丢脸丢大了。”
有玄没觉得丢脸,只觉得李浮生非比寻常,他很期待看到接下来的一战。
姜望没有询问山泽的真正目的,虽然刘玄命同意被读取记忆,刚刚跟傅南竹入院,李浮生便在第一时间出现,显得颇有深意,但姜望更想尽快获取养分。
想到在杀死杜言若那一刻,神国细微的变化,姜望便更期待了些。
李浮生则意兴阑珊,他纯粹是完成魏先生的交代,哪怕姜望是什么弱冠澡雪,甚至曾在磐门斩妖王,可闻名不如见面,他没觉得姜望有什么厉害的。
但又得拖时间,不能直接打败姜望,所以李浮生心情很烦闷。
他反而想着韩偃回神都,虽然没有传扬两人在奈何桥打的那一架,却也没有故意隐瞒,起码在神都,李浮生已经有了名字,他最开始是想把这件事传得很广,结果是跟韩偃不打不相识,便没必要再多此一举了。
躺在藤椅上的姜望默默取刀,看着在此刻走神的李浮生,他很有礼貌的打个招呼,“我要出刀了。”
李浮生点点头,说道:“你出呗。”
姜望觉得这幅场景真的怪极了。
他挥手设下屏障,围住整个栖霞街,顺便护住两侧房屋,然后才出刀。
刀气生,街面直接凸起,下一刻崩碎,飞沙走石般朝着李浮生席卷而去。
“有意思。”李浮生咧嘴一笑,他伸手拔剑,身如疾风,青野剑意将得飞沙走石尽数挡开,他挥剑崩散刀气,直指姜望面门。
但临头又止剑,他很害怕一下把姜望弄死,被魏先生唠叨很烦人,误了事再被唠叨更会很没面子,他这般想着,仍在藤椅上躺着的姜望却已斩出第二刀。
栖霞上空云海翻涌。
这一刀气势磅礴。
若非姜望提前防护,莫说栖霞街,整座浑城都将毁于一旦。
有屏障阻着,破坏只在街上呈现。
云雾炸裂,露出极为刺目的光辉,照耀着栖霞街,也把姜望那张脸映照的更加好看。
李浮生微感讶异。
紧跟着便被姜望一刀轰飞出去。
谢吾行和有玄闪躲及时,眼睁睁看着李浮生如离弦之箭般飞出,直至撞到栖霞街屏障,伴随着轰隆巨响,余威又再席卷整个栖霞街。
侯府里的沈澹雅被震趴在地。
苏长络也觉脚底发麻,他第一时间护住师妹汝鄢青。
纵使姜望也以屏障护住栖霞街里的府邸院落,但这种震颤仍是很清晰传递在每个角落。
李浮生伸展着臂膀,从烟雾里走出,他接连呸了几声,看着栖霞街明媚光辉下的姜望,尤其自始至终都躺在藤椅上,他难免有些忿忿,但随即又笑出了声。
“真是难得啊。”
姜望显然要比魏先生告诉他的更强一些,李浮生终于燃起一丝战意。
他往前迈出一步,便直接跨越距离,重新站在姜望身前三丈。
谢吾行和有玄猛地转头,暗想好快的速度。
“好像弱冠澡雪你是第一人,但毕竟晋入澡雪没有太久,所以刚刚那一刀真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可如果已是极限的话,你便依旧差得远。”
姜望笑道:“看得出来,阁下修为很深厚,在澡雪境里必是出类拔萃者,因此我需要全力以赴,那自然要抱着杀死你的念头。”
李浮生眯眼说道:“好啊,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姜望掂了掂手里的刀,说道:“有句话得告诉你,刚才那一刀,仅是半成力。”
李浮生瞳孔微缩,随即笑道:“又是一个说大话的,那我也告诉你,我现在还没开始热身呢。”
姜望说道:“那便帮你热热身。”
他从藤椅上站起,顺手将其收入神国,第一类真性仿佛接力般直接躺了上去。
“我给自己想了个名字,叫白望,好听不?”
姜望没搭理祂。
第一类真性无所谓地躺着看戏。
李浮生摆出懒散姿态。
姜望轻吐一口气,栖霞街里有风起。
砰的一声。
姜望已从李浮生眼前消失。
街面大范围崩裂,碎石溅到李浮生面前,被他伸出食指弹作齑粉。
接着他往后退了一步。
姜望出现在他原本的位置,长夜刀呼啸着横斩而出。
李浮生面不改色,青野剑出鞘,舞作剑花,同长夜刀撞击在一块。
强横的余劲溢散,两侧屏障泛起波纹,啪啪作响。
处于街上的谢吾行和有玄不得不再次拉开距离。
姜望咧嘴一笑,他微微跺脚,地面直接塌陷,然后便是土龙升天,托着李浮生眨眼已至百丈高空。
李浮生挥剑斩破土龙,如青草般生命力的剑意照着姜望疯狂轰击。
姜望迎上前去,刀锋抗着剑意,以极快速度掠空而起。
两人的兵器再次相撞。
下一刻便是连绵不绝的脆响。
抬眸观望的谢吾行瞠目结舌。
高空的战斗让他眼花缭乱。
仿佛璀璨烟花,绽放在栖霞街上空的全部范围。
他不时转头搜寻目标,脖子疼眼睛也酸,语气更酸的说道:“打就打嘛,转战那么快作甚。”
有玄默然无语。
虽是极其认真的观战,但也只能勉强捕捉到两人身影。
侯府里的沈澹雅只能听见声音,啥也看不着。
苏长络和小鱼很忙碌的观战,等他们看向某处时,姜望和李浮生早已出现在别的地方,所以本质上跟沈澹雅没什么区别,也是啥都没看着。
骆岘山面色凝重说道:“姜望的成长再次超出我的想象,但那个李浮生居然能跟他不相上下,山泽里竟有此般年轻人!”
姚观海冷笑说道:“世间那么大,真以为所有高手都在庙堂和山门里?”
骆岘山皱眉说道:“我可没这么说,但山泽里出了个李浮生,确实很让人意外。”
姚观海阴阳怪气道:“你也是那位傅郎将请来帮忙的,就在这里看戏?”
骆岘山摇头说道:“我没信心能赢姜望,自然也就赢不了李浮生,等他们要决出胜负时,我再出手帮忙也不迟。”
姚观海撇了撇嘴。
振聋发聩的巨响在栖霞街上空炸裂。
两道身影坠落。
落地的刹那,升起浓烟滚滚,街面近乎被毁于一旦。
两人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皆是弓着身子,相隔十数丈距离。
他们一人执剑,一人执刀,抬眸对视,慢慢直起腰来。
“同辈里能让我打得这般痛快的,你是第二个。”
姜望好奇问道:“第一个是谁?”
李浮生没有回答,想着自己还是很讲义气的,毕竟韩偃败给了西覃锋林书院首席掌谕,要是再传出跟山泽人打了个平手,会使韩偃被人议论,韩偃不隐瞒是他的事,李浮生不能到处宣扬。
他现在的目标很明确,打赢姜望,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要跟磐门的何郎将打一场。
真要说起来,他和姜望却也有相似之处。
皆是有着很高的修为,但世人只知表面。
李浮生没有怀才不遇的想法,他会拿着青野打出一片天地。
“想必你也猜得出来,我是有任务的,只是没想到你能让我认真起来,所以就无所谓了,咱们好好打一架,什么都别想,虽然你肯定会输,但也别气馁,要抱着能赢的想法,全力以赴。”
姜望嘴角抽搐,虽然以李浮生展现的力量有这般自信没什么问题,但还是让人忍不住想吐槽。
想是这么想,姜望也没有反驳。
目前情况来看,他确实赢不了李浮生。
看了眼手里的刀,姜望低喃一句,“还差一些。”
“能否等我一会儿?”
他看向李浮生,礼貌发问。
李浮生疑惑道:“你不会想上茅房吧?”
姜望面皮微颤,说道:“不是。”
李浮生说道:“无所谓,反正我的任务也是拖时间,你自己愿意的,就与我无关了,但尽量快点,我现在战意很炽烈。”
姜望没说话,闭上了眼睛。
李浮生眨了眨眼,意外想着原来是要凝聚力量,看来是真的全力以赴要施展最强的一刀了。
他当即也做出准备。
神国里的第一类真性惬意躺在藤椅上,冷笑说道:“你变强的同时我也会变强,可得小心点儿,别只顾着对手。”
“闭嘴。”姜望的声音传至神国。
白望横眉说道:“你再说一遍!”
姜望的脸陡然呈现在神国里,“我让你闭嘴!”
白望怔了一下,默默在藤椅上翻了个身,“闭嘴就闭嘴,怕你咋的。”
姜望认真感知着神国里的气息。
以前有夜游神在,他没怎么刻意了解神国的某些变化,除了开始了解,也是因为跟神国更紧密,让他并没有碰到什么难题。
杜言若终究是利用血祭之法化妖成道,拥有寻常澡雪境的道行,正因成了妖怪,姜望从杜言若那里汲取到的养分虽然没有太夸张,但也恰好让神国生出细微变化。
第一类真性拥有自我意识也是变化之一,哪怕这件事跟杜言若没太大关系,可的确是让第一类真性重新复苏的引子。
真正对姜望有益处的变化,是汲取养分的方式又多了一种。
若目标无杀意,想要汲取养分,就需先有大量损耗,看似更简单,但要损耗到临界点,也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尤其是在神国笼罩范围之外,待得力量涌现,再刻意将其损耗一空,万一没来得及获取养分,就可能毫无抵抗力的被敌人瞬间杀死。
而且敌人修为如果不够高,除非姜望对着空气把力量消耗到临界点,否则直接就把对手碾死了,也没机会再汲取养分。
所以此法仅适用于某些情况。
纵然是在浑城栖霞街里,能控制神国力量,姜望第一次尝试,也很小心翼翼,是为避免出差错。
姜望此前是有想让李浮生对他生出杀意的,但显然李浮生没这个意思,那么汲取养分的新方式就成了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十六章 我观栖霞多明媚(四)
姜望在栖霞街里,力量是很难耗尽的,是因为他能随时再让神国力量涌现,但只要不这么做,就可以获得汲取养分新方式的条件。
而且有前面交锋的事实来看,姜望很相信李浮生能抗住自己最大限度消耗的一刀。
姜望也在时刻注意着自称白望的第一类真性,因为在消耗的瞬间,他很难保证第一类真性会不会借此做些什么。
他稍微有点想念李神鸢,若是李神鸢在,就能尽量规避这种风险出现。
言出法随暂时没办法直接抹除第一类真性的自我意识,但至少能妨碍祂搞偷袭。
若是放弃汲取养分或是很麻烦的挑起李浮生的杀意,只要没有止息战斗,消耗都是无法避免的,第一类真性仍然有机会动手脚,后者风险虽然更低,可姜望仍愿意放手一试。
他需要让消耗正好抵达临界点,多一点也不行,如此才有余力防备意外情况。
李浮生默默看着姜望。
等待他做好十全准备。
还是那句话,咱主打的就是一个自信。
“这么快便要决胜负了?”
观战的人也看出姜望此刻在做什么。
“那李浮生已经说了任务是拖延时间,不管是直袭青玄署还是别的事,姜望想尽快分出胜负很正常,但能让他蓄力这么久,可见要打败李浮生没那么容易。”
沈澹雅看向骆岘山,说道:“世人皆知魏先生,虽然未见真容,但李浮生藏得更深,哪怕在青玄署里他毫无秘密,可事实上,青玄署除了清楚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怕也很难知道李浮生居然这么强。”
“魏先生没有出手,让李浮生来,就不怕世人更看清山泽的能量,围而杀之?”33
骆岘山说道:“山泽最擅藏匿,可真的举隋围杀,核心成员或许躲得过,但山泽也将名存实亡,除非姓魏的目的更深,他认为值得一试,归根结底,我们要弄清楚,山泽是否真的只想毁掉苦檀青玄署。”
姚观海则说道:“若是山泽另有目的,那么青玄署很可能不会被毁,在没有挑战底线的情况下,李浮生的出现,反而会是年轻一辈历练的目标,因此山泽会安然无事,演变出来的就是年轻人们相互厮杀的戏码。”
“除了降妖除魔这件事,山泽是最能激起年轻一辈奋发向前的踏脚石,平常只跟青玄署起争端的山泽,在李浮生的名字响彻大隋时,那便是整个隋国年轻修士的战场,要是再给点奖励,他们会更起劲。”
“李浮生会成为序曲以及终曲,年轻的澡雪境会想杀死李浮生,那源于他们的傲气,同辈里怎么可以让山泽跑到前面?”
“洞冥境的修士也可以追杀李浮生之外的人,让得曾经只在青玄署需要帮助的时候才介入的宗门修士,真正意义上能够自主围杀山泽人。”
沈澹雅皱眉说道:“或许他们想要的对比这个结果是很值得的,但究竟是什么能让他们甘愿冒着被全隋年轻辈修士当做猎物追杀也要一意孤行?万一大人物们没有这般念头,想直接毁掉山泽呢?”
姚观海笑道:“这件事有个前提,便是苦檀青玄署安然无恙,仅仅是山泽里出了个李浮生,大人物们哪会忧虑的赶紧想除之后快?李浮生想要威胁到大物还早几百年呢,真到了那种情况,他天赋再高也活不了。”
“天赋是优势,却非必然结果,什么养虎为患这种事,是因为大物没有在意,突然开始在意时对方已成虎,但被时刻盯着的时候,他便没机会成虎,真当大物们都是傻的?”
“若是个表面废柴实则天才的人物,偶有疏漏没在意倒是正常,可名副其实的天才摆在那里,有几个会忽视?”
骆岘山想到在因象城失踪的申屠煌,其实已经基本认定他的死亡,而很大概率就是姜望做的,再想到姜望的身份以及天赋,神都也没道理忽视,他无法得知陛下在想什么,姚观海这番话,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看着正紧张观战的小鱼,骆岘山很遗憾的叹了口气,或许自始至终都没有缘分。
......
浑城外十里坡。
魏先生席地而坐,默默饮着酒。
戴着朱雀面具的李神鸢凝视着栖霞街里的画面。
“李浮生这小子又更厉害了。”
魏先生笑道:“我更惊奇的是,他与韩偃在奈何桥一战,那是隋覃都无法轻易触及的地方,窥视奈何桥,便等同于撕毁百年契,他该是想着让世人皆知才对。”
“纵为山泽考虑,忍至奈何桥才出手,但他后面却又什么都没做,我很好奇,那一战到底是什么结果,竟让他避而不谈?”
李神鸢说道:“无非是两种情况,若是败了,按照李浮生那家伙的性格,他当然不愿提及。”
魏先生问道:“那第二种情况呢?”
李神鸢沉默片刻,说道:“便是韩偃对他胃口,无论胜败,是对自己考虑也是对韩偃考虑,他都有理由三缄其口。”
魏先生了然道:“李浮生讲义气,我深有体会,他纵是喜欢独来独往,但跟山泽的人也都关系很好,真有人请他帮忙,他断然不会拒绝,也因了解他,便轻易没人开口请他帮忙。”
李神鸢说道:“先生让他独自前往栖霞街,是为满足他的喜好及习惯,可他万一打出兴趣,怕是会忘了先生的交代。”
魏先生笑道:“姜望能让他生出兴趣,也是好事,经此一战,我发现自己仍是小觑了这位姜先生,若有机会,我当然很愿意把他也拉入山泽。”
李神鸢摇头说道:“那家伙其实很懒,虽然事出有因,他可不会像李浮生那样,哪怕挑三拣四,但认准了要执行的任务,必是相当积极,先生把他拽入山泽,很大可能养个闲人。”
魏先生说道:“我是没想到,你离开磐门后,居然是跟姜望待在一块,如此也算近水楼台先得月,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直接放弃,未免可惜。”
李神鸢想了想,说道:“先生真想拉拢他,其实问题不大,他身上有秘密,虽然我没搞清楚,但他在某些时候很喜欢跟人打架,尤其是所谓的降妖除魔,为了这件事,他在栖霞街筑造了一座城门,故意引妖前来斩杀。”
魏先生意外道:“看来姜望真如传闻那般是个正义之士?”
李神鸢笑着说道:“他是有目的的,只看表面确很容易误解。”
魏先生问道:“你说的拉拢他问题不大是何解?”
李神鸢说道:“不管是降妖除魔还是跟人打架,他都更愿意找强一些的,这也是唯一能让他勤快的事情,若能竭尽全力帮忙给他找对手,便是有可能同意加入山泽的。”
魏先生疑惑道:“他生性好斗?”
李神鸢摇头说道:“他更愿意一直躺着。”
魏先生感慨道:“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他没问姜望有什么目的,这显然是外人无法得知的,但如果是这般懒的人,忽然因某件事变得勤快,终归很有问题。
李神鸢则问道:“先生没有派一人前往青玄署,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魏先生笑着说道:“是秘密啊。”
李神鸢很费解。
看似山泽要针对青玄署,李浮生也已在栖霞街登场,更会让世人认定,但事实上,山泽完全没有对青玄署出手的意思,当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
李浮生确实很有耐心。
也是因为很期待姜望最强的一刀,否则他便会没有丝毫耐心。
姜望终于重新睁开眼睛。
李浮生攥紧青野剑,问道:“如何?”
姜望微笑说道:“很好。”
李浮生跟着笑道:“那就好。”
姜望身前的空气里结出冰霜,耀眼夺目。
“我观栖霞多明媚,料想栖霞见我应如是。”
有光辉洒落,栖霞街变得金灿灿。
他微微抬头,任由光辉洗礼,但那张脸让明媚光辉都黯然失色。
两者合一,便是一幅极其好看的画面。
侯府里的汝鄢青便情不自禁感叹道:“好看先生真好看。”
小鱼没说话,此刻脸上的表情就已说明一切。
唯有阿空,心无旁骛啃着鸡腿儿,感叹道:“真好吃。”
沈澹雅嘴角抽搐了一下。
苏长络说道:“可惜不会画画,否则定然画下来。”
姚观海撇嘴说道:“庸俗的人啊。”
栖霞街里,李浮生皱眉说道:“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姜望笑道:“我的刀会更好看。”
李浮生执剑说道:“那便让我瞧瞧。”
姜望举刀,“且看!”
空气里凝结出的冰霜震颤,在明媚光辉的映照下,散发出多彩的颜色,让整幅画面更显绚烂。
那的确是极美的风景。
紧跟着云海开始翻滚,地面碎石腾空而起,直入云霄。
奔雷般声响在栖霞街上空呈现。
碎石及冰霜铺满天际。
让人叹为观止。
李浮生赞道:“果然好刀!”
他摆开架势,青野剑意爆涌而出,再有江海倒流般的气息凭空浮现,宛若真实的汹涌涛浪,从他背后疯卷入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十七章 我观栖霞多明媚(五)
姜望置身于明媚光辉里。
李浮生裹挟在奔腾江海中。
两般场景,两幅画面,堪称绝世之资。
骆岘山有片刻失语。
姚观海拍手说道:“当真好看!”
苏长络和小鱼极其紧张,胜败便在此一举。
姜望出刀,衣袂翩翩。
李浮生递剑,青丝飞扬。
那便是迄今为止最好看的画面。
灼热气息与奔涌江海接触,升腾起缕缕蒸汽,更似仙雾般笼罩栖霞街,雷霆在其间游走,更上空仍是晴空万里,两道身影跃起,在半空交错,伴着惊雷炸响,晴空下是大雨连绵。
谢吾行和有玄很狼狈躲藏,唯恐被殃及池鱼。
纵是此前姜望耗费颇大力气设下的屏障也有崩溃的迹象。
姜望很清晰感觉到距离临界点只差一线。
他看向对面李浮生。
那是一张很兴奋的脸。
李浮生不仅抗住了这一刀,甚至尚有余力。
姜望暗叹一声怪物,便再次发力,冲破临界点。
虚弱感顷刻来袭。
在神国得以汲取养分的瞬间,第一类真性果然有了动作。
姜望面色沉静,心念微动,在第一类真性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的时候,直接把祂拽出了神国。
那在外人看来自然便是元神出窍。
正兴奋的李浮生第一反应就是回击。
青野剑意轰向姜望的第一类真性。
白望都傻了,怎么事儿?
祂满脸懵的出现在神国之外,又满脸懵的被李浮生一剑斩破,重回神国。
姜望面色顿时惨白。
但随之而来的大量养分,很快让他面色再次红润起来。
他难以抑制的长啸一声,爆涌的气焰把李浮生轰飞出去。
栖霞街刹那归于平静。
姜望艰难喘着气,取出藤椅摔躺上去。
李浮生以剑撑地,半蹲着,抬眸说道:“你挺狠啊,元神出窍吸引我的注意,更以元神为代价争得一线胜算,你现在怕是伤得极重,也没有真正赢我,何必呢。”
只要还在澡雪境里,元神被毁付出的代价便不会小,严重的更会跌境,纵有希望修回来,但万一修不回来呢?所以澡雪境修士很少随随便便就元神出窍,尤其是面对同级别甚至更强的对手。
姜望直接拿元神当盾牌,此举可谓骇人听闻,实是狠人一个。
“我运气很好,还能打。”
姜望咧嘴笑着,有神国在,元神被毁至多虚弱,能借着李浮生让第一类真性沉眠,也算暂时解决了潜在隐患,汲取到的大量养分能让他渐渐恢复过来,所以本质上,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反而得了好处。
这是他目前想到能压制第一类真性的最好办法。
只是寻常之辈没能力击溃白望,李浮生的出现,便是天赐良机。
李浮生皱眉说道:“但不是每回都有这般好运气,我没有想杀你的意思,你要是这么打的话,那就没必要继续了。”
姜望有些着急说道:“别别别!等我休息会儿,咱们再打,我保证不再拼命。”
刚刚能汲取养分,哪能这么快就结束呢。
他可以体会到神国意犹未尽想要再汲取养分的微妙感觉,显然这种方式并非只能在那一瞬间汲取到养分,但是否能持续,又能持续多久,姜望要趁机搞清楚。
所以他没有休息太久。
把藤椅重新收入神国,姜望简单甩甩胳膊,抬抬腿,轻吐一口气,说道:“来咯。”
话音落下,便是一声爆响,姜望执刀疾冲,陡然掠空砸落。
李浮生举剑格挡,烟雾瞬间席卷栖霞街,侯府门前直接呈现大坑。
无数颗粒分明的尘埃,像是静止般漂浮在他们周身。
李浮生持剑的右手忽然卸力,左手更在转瞬间挥拳,正中姜望腹部,但姜望却顺势抓住李浮生的手腕,扭转腰身,一个鞭腿直袭其脑袋。
然在此刻,李浮生眼眸微瞪,姜望便觉浑身僵硬,在半空中凝滞,李浮生趁机挣脱,又是一拳挥出,差之毫厘间姜望也已挣脱,伸手推向李浮生的拳头,借力拉开距离。
两人沉默对视。
姜望说道:“很巧,那一招我也会。”
李浮生讶然。
紧跟着他面色微变,浑身已然无法动弹。
姜望当即疾掠而出,但李浮生要比姜望此前挣脱更快,猛地挥剑,两人便又狠撞在一起。
......
十里坡的魏先生怔然看着那幅画面。
“姜望竟能迫使李浮生展现全力,而且越战越勇。”
李神鸢说道:“李浮生喜欢藏一手,说是全力尚早,反而姜望是真的已经全力以赴,但越战越勇是真的,若长此以往,这一战怕是能打好久。”
她很清楚李浮生学了父亲的招数,虽然仅是刚入门,但只要还有力气,确实能一直耗下去,姜望再不知疲倦地越战越勇,真就很难轻易分出胜负,李浮生要么在力竭前击败姜望,要么就会被姜望超越。
可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李浮生的消耗也无法维持平衡,便做不到一直保持巅峰战力,李神鸢想着姜望越战越勇也该有限,否则就太夸张了。
魏先生惊叹道:“实是两个怪物啊。”
李神鸢说道:“持续消耗下去,就看谁最先撑不住。”
魏先生说道:“我其实很好奇,李浮生的老师是什么人?他的能耐多是闻所未闻。”
李神鸢想了想说道:“他有好几个老师,学的手段自然也多,从小被捧在手上,想要什么都能挥之即来,毕竟是被寄予厚望,好在算是有出息,很自律,没被养成纨绔性格,虽然别的毛病一大堆,但也无伤大雅。”
魏先生好奇说道:“除了处处彰显自信,有时候我行我素,没发现他有什么别的毛病。”
李神鸢扶额说道:“那是没到机会,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躲着他的原因,只是想想,我就忍不住要打死他。”
魏先生意识到李浮生的某些毛病许是仅在李神鸢面前才会显露。
李神鸢不太愿意多提及李浮生,她看着魏先生问道:“若是真正的计划不在毁掉青玄署,那选择这个时机,也肯定是跟刘玄命当前的境地有关吧?”
魏先生点点头,说道:“直接杀死一境青玄署的行令,会让山泽面临极大的危险,刘玄命自己出了事,便是最佳的机会,为保万无一失以及后续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真正的计划,所以姑娘也无需再问,待得时机到了,你们自会知晓。”
李神鸢思忖道:“那刘玄命是否真的有问题?他敢来浑城,甚至同意让傅南竹读取记忆,已经足够证明了吧?”
魏先生笑着说道:“山泽的消息是很灵通的,毕竟外围成员遍及各处,虽然比较隐秘的事情他们没能耐探究,可重要成员里有专攻此道的人,有些事情只要努力还是能打探到的,但因特殊性,他的名字暂时得保密。”
“许觞斛曾在苦檀各郡都有出没,最明朗的是月满西楼的李谀,他跟许觞斛的合作其实很深,毕竟费尽心力炼制的役神符都能送给他,哪怕是最低品秩的符箓,但终究是役神符。”
“要找出刘玄命是否跟许觞斛有牵扯,确是很大的难题,只能证明刘玄命相当谨慎,但最终还是找出了些蛛丝马迹,虽然没有证据确凿,可也能认定很多事情,正因如此,刘玄命自信满满无所畏惧的面对被调查,是能理解的。”
李神鸢疑问道:“可若是直接读取记忆,他表面隐藏再深也没用吧?”
魏先生说道:“我其实是有点佩服刘玄命的,他做事情可谓滴水不漏,自身更是演技卓越,会被傅南竹读取记忆这件事,他当然不可能想不到,具体会怎么应付,我也没想透,我能做的,就是让这件事板上钉钉。”
“毕竟我们在暗,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刘玄命再是厉害,也没办法完美隐藏。”
李神鸢好奇问道:“先生打算怎么做?”
魏先生笑道:“这还得请你帮忙。”
李神鸢意外道:“用言出法随?”
魏先生说道:“这样能更确保不出问题。”
李神鸢皱眉说道:“所以你早就把我计划在里面了?”
魏先生说道:“我的确从一开始就有这种想法,毕竟当初在磐门,你能影响褚春秋,先前又说言出法随变得更强,在磐门的时候你可没有笃定能让李浮生认不出你,所以影响刘玄命就很简单了。”
有句话魏先生没说出来。
虽然打探到刘玄命一些问题,事实上却只是皮毛,根本没办法确信他跟许觞斛的关系,但不管刘玄命到底有没有问题,李神鸢的言出法随都能让他有问题。
前面说的那些话只是让李神鸢相信刘玄命是真的有罪,这有利用的嫌疑,可等到这个机会不容易,何况李神鸢的作用只是牵引,要直接篡改刘玄命的记忆,怕是很难做到,些微的影响模糊某段记忆倒是有可能,那便足以让傅南竹抓住。
但凡刘玄命真有问题,李神鸢的言出法随就能绝杀,反之,魏先生也有后手,只是会相对麻烦,要冒着很大风险。
根据打探到的刘玄命的事情,魏先生有认真推算,终究是觉得刘玄命有罪的概率更大。
所以此事可行性很高。
......
栖霞街已经被毁得惨不忍睹,两侧房屋因屏障护着安然无恙,漫天大雨只在此处呈现。
姜望攥紧长夜刀。
雨珠从好看的脸上滴落。
已快盏茶的工夫,神国汲取养分的数量在减弱,说明到极限了。
更让姜望在意的是,汲取到那么多养分,他仍然无法轻松胜过李浮生。
这家伙到底还隐藏了多少?
李浮生微微下蹲,脚底顷刻塌陷,他毫无保留真正全力以赴,身影瞬间掠出,满街尘埃皆被扫净,明媚光辉冲破雨雾,让天地恢复清明,此剑不染,更有隐晦意境酝酿而出。
远在奈何海中间的岛屿上,那把嵌入石壁里的剑鞘,忽然散发一丝异彩。
判官第一时间察觉。
祂想寻觅李浮生的踪影,但窥视隋境会被曹崇凛警告,只能期望河伯把话带到,堰山君会帮忙在隋境里注视李浮生。
黯淡无光的剑鞘偶尔也会散发异彩,那跟其本身携带的剑意不同,祂始终没搞明白意味着什么。
是在证明那个人活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十八章 我观栖霞多明媚(六)
姜望缓缓吐出口气。
盏茶便已是极限,也是时候决胜负了。
灼热气息在沸腾,缕缕白烟缠绕着姜望。
他面色十分平静。
但栖霞街在剧烈震颤,大面积的塌陷。
大半个栖霞街呈现出万丈深渊,将得两侧房屋隔开,仿若建在悬崖峭壁之上。
那是相当震撼的景观。
姜望和李浮生脚下是仅有的两道耸立土柱,他们摆着架势,相互凝视。
谢吾行和有玄站在边沿,已然说不出任何话。
前者想着事后必须刻苦修行,谁也拦不住我!
后者想着等破境澡雪再挑战姜先生这件事可以彻底放弃了吧?
有玄觉得真等自己入了澡雪,怕也并非姜先生一合之敌。
他再是刻苦,终究存在很大距离,姜先生又是弱冠澡雪,天赋异禀,想要追上谈何容易?
澄澈的白云浮于上空,明媚阳光照耀着深渊,得到片刻宁静的栖霞街,再被狂烈气息掀动。
姜望和李浮生的身影同时腾空,然后撞击在一起。
......
城外十里坡。
魏先生略显紧张。
他并未注视栖霞街的战斗,而是看着此刻摘掉朱雀面具,面色有些发白的李神鸢。
“刘玄命纵是老一辈的澡雪境,但你能扼制褚春秋,言出法随又已变得更强,怎么对自身还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李神鸢皱眉说道:“刘玄命的记忆有问题。”
魏先生诧异道:“有何问题?”
李神鸢说道:“准确地说,是他的神魂有着一层枷锁,我用言出法随,就需要先破开枷锁,因此多了意料之外的损耗。”
魏先生沉声说道:“是他早有防备,所以提前用某种办法封锁了记忆,甚至自信别人读取时也难以察觉?”
“若是没了那段记忆,他理所当然会觉得很无辜,也就没有什么演技好坏之分,毕竟都是真实反应。”
魏先生暗想自己运气是真好,刘玄命这一手便已经彻底证明了他有问题。
李神鸢虚弱道:“我只是让枷锁松动,没能破开,但足够让傅南竹发现问题,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魏先生思忖道:“你能影响澡雪境巅峰的大物,尚且无法破开枷锁,看来刘玄命封闭记忆的方式非比寻常。”
李神鸢艰难起身说道:“我要回趟栖霞街。”
魏先生惊讶道:“这个时候回去?”
他看向栖霞街,怔然片刻,摇头笑道:“看来计划已经成功大半,我也要收尾了。”
魏先生伸手招来白鹤,看着李神鸢说道:“你回去好好歇着,我往青玄署走一趟。”
李神鸢没有多询问,随着一声鹤唳,她也低喃一句,十里坡便再无人迹。
......
浔阳候府门前仅剩一丈落脚之地,姜望在藤椅上躺着,李浮生跨坐门槛,他们皆是微微喘着气。
“我其实一开始没打算来,想着什么弱冠澡雪,天赋再高,终究是破境没多久,能有多厉害,是魏先生好说歹说,我才勉强答应。”
李浮生笑着说道:“但没想到,你竟能让我使出全力,是真正意义上打了个平手,这一趟真是没白来。”
姜望感叹道:“我也没想到你修为如此深厚。”
若非汲取到大量养分,他自知会败得很惨。33
李浮生说道:“日后有机会再打过,咱俩必须要分出胜负。”
姜望笑道:“下一次肯定是我赢。”
李浮生挑眉说道:“你挺有自信嘛。”
姜望当然有自信,李浮生纵使天赋异禀,也快不过他汲取养分变强的速度。
除非很倒霉的,等李浮生再找上门来,他都没汲取什么养分。
想着那种情况很难发生。
“我任务结束了,再待下去就很麻烦,回见。”
说着话,李浮生便站起身来,活动下筋骨,拍了拍青野剑,化作一抹剑光消失。
但刚离浑城,他又忽然折返,落在了城门前。
戴着朱雀面具的李神鸢心下一紧。
第一时间默念,让李浮生认不出她。
也因此,她变得更虚弱,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李浮生挠了挠头,前面是因为瞥见熟悉的身影,但此刻那种感觉却荡然无存,他甚至遗忘言出法随这件事,指着面具问道:“你是山泽的人?”
李神鸢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魏先生去了青玄署,让你完成任务后随意。”
李浮生哦了一声,又问道:“任务都结束了,你来作甚?”
李神鸢说道:“魏先生想拉拢姜望,原本是交给顾景风做的,但他也去了青玄署,就派我暂且藏匿在浑城,找机会试试。”
李浮生直勾勾盯着她,笑道:“你能戴着此般样式的面具,应是核心成员,我好像没见过你。”
李神鸢没有半点紧张,自然回答道:“我是新人,魏先生没跟你说?”
李浮生想了想,说道:“貌似有点印象。”
李神鸢说道:“你伤得很重,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李浮生呲了呲牙说道:“我恢复很快的,但现在确实有点难受,有机会再聊,我走了。”
话落,便御剑而出。
李神鸢松了口气。
她现在迫切需要姜望。
来到浑城外的梁小悠看着天上那抹剑光,微微眯眼。
跟顾景风一块从栖霞街离开找到魏先生后,他们便被安排去了青玄署,梁小悠没法当着魏先生的面拒绝,只能再找机会尽快赶回来。
但终究迟了一步。
看了眼走在前面摇摇晃晃的李神鸢,然后远远注视栖霞街里的姜望,能看出姜望此刻状态很差,或许仍有机会亲手杀了他。
梁小悠追上李神鸢,笑道:“原来是误会一场,我们都是山泽人。”
李神鸢顺势将手搭在她的肩上,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梁小悠感受着整个倾斜过来的重力,皱眉说道:“你受伤了?”
李神鸢说道:“小事罢了。”
梁小悠装作很关怀的搀扶她往前走,说道:“你都站不稳了,哪里是什么小事,快别说话了,入城找个地方我帮你疗伤。”
李神鸢架不住梁小悠的热切,便也忘了前面的问题。
......
谢吾行和有玄飞身掠至侯府门前,没等跟姜望说什么,对面某座院落大门忽开,傅南竹的身影出现,后面跟着神情恍惚的刘玄命。
看着眼前仿若悬崖峭壁的景象,深邃的大坑下满目疮痍,傅南竹一脸惊愕,栖霞街的路呢?
有姜望屏障护着,傅南竹心无旁骛的读取刘玄命记忆,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此时骆岘山也从侯府里出来,站在坑沿看向傅南竹说道:“如何?”
傅南竹回头看了眼刘玄命,说道:“刘行令刻意封锁了某些记忆,甚至险些瞒过我,此举无异于不打自招。”
骆岘山皱眉看向刘玄命,他没想明白,若真的暗中和许觞斛残害生灵,为何愿意来浑城,又同意傅南竹读取记忆,现在更是直接被抓个正着?
要是没打算躲避,一开始就承认,也比否认再被查出问题来得强。
傅南竹也很好奇,他摁住刘玄命的肩膀,问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刘玄命低着脑袋,闷声说道:“我是无辜的。”
傅南竹说道:“真是无辜,封闭的记忆便该是和许觞斛无关,或是你不想让我知道的私事,但你目前有最大的嫌疑,想要摆脱嫌疑,就不能有任何隐瞒,现在向我展露那段记忆还来得及。”
刘玄命摇头说道:“确实跟许觞斛无关,傅郎将无需非要看。”
傅南竹沉声说道:“你是想我把你带去神都,让国师亲自问你?”
刘玄命说道:“我只是小人物,何必劳烦国师。”
傅南竹说道:“许觞斛罪大恶极,幕后帮他的人必须找出来,你若此般作为,便是让我认定就是你。”
刘玄命看着他说道:“不是我。”
傅南竹说道:“你得让我相信,光凭嘴上说有什么用?故意隐瞒是事实,我没法信你。”
骆岘山凌空飞渡至他们身旁,前面虽有看笑话的意思,但此刻是真的很正经说道:“刘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现在情况不同,若不能自证清白,纵然逃得一死,怕也要永无天日了,果真无辜的话,何必这般执拗?”
傅南竹冷声说道:“我是可以强行读取的,那时候难以保证会不会直接杀死你,你最好想清楚,我是在给你机会,不是跟你商量。”
刘玄命平静说道:“傅郎将此时更该在意山泽的事。”
傅南竹皱眉。
骆岘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并着重说了李浮生。
傅南竹和刘玄命都很意外。
他们看向对面侯府门前躺在藤椅上的姜望。
傅南竹在想山泽的目的,刘玄命则想着姜望居然又更强了。
“麻烦骆尊者看好他。”
刘玄命保持沉默。
骆岘山点了点头。
傅南竹飞掠至姜望面前,问道:“青玄署没有异常?”
姜望说道:“我觉得山泽目的没有我们之前想得那么简单。”
傅南竹说道:“我需要去看看。”
姜望说道:“我现在没法帮你。”
傅南竹笑道:“好好歇着吧,别忘了,我还有后手。”
看着傅南竹遁走,姜望转眸与刘玄命四目相对。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十九章 宁十四又想人前显圣
苦檀青玄署。
略显斑驳的墙壁高耸,狭长的灰石铺就的过道间,是宁十四大刀阔斧般坐着,面前两侧是排列整齐的骁菓军,他们后面是青玄署的镇妖使。
有唯一穿着寻常衣衫的年轻男子微微抬眸瞥向宁十四。
“新来的,别瞎看。”
旁边一位五品镇妖使低言提醒。
年轻男子收回目光,小声问道:“骁菓军权势比青玄署更大?”
那位五品镇妖使摇头说道:“只是因为骁菓军但凡出神都,便是携旨办事,谁敢无缘无故找茬?别说话了,老实待着。”
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又再看了宁十四一眼,方才低眸盯着脚面。
场间沉寂片刻。
忽有身形魁梧的四品镇妖使,宛若一座小山般横在宁十四面前,瓮声瓮气说道:“说是防备山泽来犯,可至今也没见半个踪影。”
“你们各境青玄署都调查了,我也说不出什么,但我们坚信刘行令没有问题,许觞斛已经死了那么久,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帮他,你们抓住这一点不放,在我看来,纯粹是浪费工夫。”
宁十四正气凛然,淡淡笑道:“既是防备,山泽就不一定会来,没有把所有人都查个遍,便也不能武断的抹除其中一个可能性,你们可以抱怨,这很正常,但此举绝非是在浪费工夫。”
另有一位四品镇妖使站出,他颇为清瘦,与那魁梧大汉形成鲜明对比,“娄伊人,刘行令临走前吩咐我们配合骁菓军,我们当然都相信行令无罪,那你又何必说这些废话。”
魁梧娄伊人瞪向清瘦镇妖使,瓮声说道:“左蝉,往日里咱们怎么斗无所谓,今时别给我摆出说教的嘴脸,否则我便把你捶到墙里。”
左蝉朝着宁十四歉意一笑,没再搭理娄伊人。
正气凛然的宁十四没有发现其中任何问题。
反而是站在青玄署镇妖使堆里的那个年轻人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苦檀青玄署当然是刘玄命最大。
其次便是已有资格晋升三品的镇妖使申屠煌。
根据周围镇妖使的神色来看,娄伊人和左蝉该是地位紧跟其后的,两者有竞争关系,而且明显都有各自的拥趸者。
更听闻申屠煌身死之事,若是刘行令再出了事,除非神都直接派人接手,否则新的行令就会从他们两人中间产生。
年轻人虽然对修行里的事情知之甚少,但也能想到,一境青玄署行令的担任,修为上也有标准,怎么都不能弱于澡雪境,否则难以统辖一境。
可在神都下派新行令前,必然会有暂代行令之职的人,怎么都能在过程里捞到好处。
想到这里,年轻人猛地一怔。
咋就直接默认刘行令会出事了?
他赶忙甩掉此般荒谬的念头。
......
顾景风咂么咂么嘴,伸手把杂草抚到一边,他看向趴在身侧的人,小声说道:“魏先生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咱就只在这里盯着?”
“等魏先生来了便知晓。”
话音刚落,魏先生就已悄悄蹲在了顾景风另一侧,竖指示意噤声,然后又摆了几个手势,场间寥寥山泽人领会其意,开始行动。
顾景风表情怪异。
他聆听着脑海里魏先生的声音,没忍住说道:“直接能入密传信,为何还要打手势?”
魏先生回道:“这样看着更专业。”
顾景风顿时无语。
但想到刚才魏先生传信的内容,他低声说道:“刻意把李浮生召至浑城,动静整得这么大,却只是往青玄署里放个东西便撤?”
魏先生笑道:“这可是很重要的东西,青玄署里有我们的人,那东西能帮他大忙。”
顾景风略显震惊。
青玄署里居然有山泽人?
而且很明显是藏了很久,他隐约懂了魏先生的计划。
“难怪来了几个梁上君子,那先生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魏先生说道:“因为我要在这儿等着傅南竹,只凭你们,怕是有去无回。”
计划里,刘玄命的生死目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刘玄命无法回到青玄署。
李神鸢虽没能破开记忆枷锁,但也得到了些残缺信息。
魏先生能大致猜测,不管那段封闭的完整记忆是什么,刘玄命必然不会轻易让傅南竹看到,那么他的下场,便是被囚禁。
虽然刘玄命陨落是更好的结果,但那都是此次计划之后的事情了,眼下局面并不妨碍魏先生现在要做的事。
李浮生的任务是拖时间,其实拖的便是姜望。
忧心山泽的傅南竹肯定会暂时丢下刘玄命,若能在傅南竹赶来前全身而退自然最好,否则魏先生就得亲自出手拦一拦了。
“宁十四是傅南竹的徒弟,素来正气凛然,你的任务便是直接当面挑战,他九成概率会同意,真正目的是吸引视线,若有第二人介入,只管逃跑便是。”
顾景风当即充满干劲的就要往外冲,但被魏先生拽住,“梁小悠呢?”
“她来了癸水,我就让她先回去了。”
魏先生点点头。
顾景风戴上狼面,几个纵跃间便直接掠墙而入。
魏先生好整以暇的闭目养神。
......
山泽梁上君子自然皆是此道能人,没有澡雪境的青玄署,他们最需要警惕的便是符箓,稍有不慎就可能触及,然后引来镇妖使的围杀。
顾景风吸引视线,可以给他们争取些时间能更好的规避。
所以顾景风要把动静弄大些。
他以自认最拉风的方式登场。
借着攀越墙头腾空,来到他能做到的最高处,再以最快的速度降落。
烈烈狂风席卷着,呼啸尖锐声刺耳,待得青玄署里的人闻声查探的瞬间,他的身影便重然砸落在出入青玄署的狭长过道间。
烟尘滚滚蔓延,仓啷啷的兵刃破鞘声悦耳。
娄伊人和左蝉并排而立,他们面色凝重。
搞这么大排场,来者莫非是山泽魏先生?
左蝉伸手示意,镇妖使们缓缓围了上去。
宁十四也朝着骁菓军们撇了撇脑袋。
他们只是合围,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烟雾尚未散尽,有身影慢慢站起。
轻轻挥手,便是一股风劲,将得烟雾彻底扫空。
映入眼帘的便是异常凶恶的狼头面具。
顾景风把手搭在腰间悬挂的长刀刀柄上,微微仰着脑袋,冷笑道:“乌合之众。”
帅炸了有没有?
隐藏在面具下的脸可谓嘚瑟至极。
“总算来了。”娄伊人摩拳擦掌,他眼睛里闪烁着更为凶狠的光,便要直接上前,但顾景风猛地抬手说道:“别挡路,我的目标不是你。”
左蝉笑呵呵说道:“人家瞧不上你这傻大个,还得我来。”
顾景风说道:“抱歉,我也没瞧上你。”
左蝉面容一滞。
娄伊人哈哈笑道:“瘦竹竿,哪凉快哪呆着去,这个山泽人我杀定了!”
顾景风摇头摆手,直指他们身后的宁十四,说道:“久闻骁菓军宁十四一身正气,现在看来,你也是此处领头的,所谓擒贼先擒王,我要与你一决雌雄!”
他跟李浮生不一样,后者纯凭喜好,真上头了,哪会记得魏先生的话。
而顾景风向来是对魏先生的命令严格执行,除了曾在武神祠闹事那一次,所以魏先生让他跟宁十四打,他那便不会有第二个对手。
宁十四很意外。
我竟在山泽里有此般名气?
看来正气凛然宁十四已是享誉大隋!
他脸上顿生比顾景风更嘚瑟的表情。
是时候让我人前显圣了。
浑城显圣失败那一回将在此刻找回来!
正气凛然的宁十四双手撑着桌案,慢慢站起身来。
他抬高右手,旁边骁菓军把兵器递了上去。
宁十四接剑,直接跨越桌案,往前迈步,伸手把娄伊人和左蝉推到一边,面带微笑说道:“山泽虽可恶,但确实很有眼光,宁某便亲自拿你。”
娄伊人瓮声说道:“切莫中了贼计,山泽来犯,怎会只他一人?”
顾景风朗声说道:“除了宁十四,尔等乌合之众,我一人足矣。”
娄伊人顿时满脸怒容,“小儿猖狂!”
他当即就要出手。
顾景风不急不缓说道:“正气凛然的宁兄是要仗着人多围攻我?”
宁十四伸手拦住娄伊人,“你们掠阵,纵然外面有山泽人埋伏,也待我先败了此人。”
左蝉微皱眉头,想着宁十四没长脑子啊?
他刚要说什么,娄伊人率先说道:“打可以,但为以防万一,需得多加提防,我到别处查探,免得山泽搞偷袭。”
话落,便率领着麾下镇妖使离开狭长过道。
左蝉眯起眼睛,这傻大个怎么变聪明了?
顾景风也没法拦截娄伊人,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他暗恼终究是装过头了,未免夜长梦多,再没有任何废话,说了声看招,便挥刀斩向宁十四。
他攻势大开大合,便是想借着大范围波及,让得此间人无法轻易离开。
被挡路的左蝉只能默默退回。
宁十四很兴奋,也是全力以赴迎击。
两人皆是第四境的武夫,但顾景风是四境巅峰,有山泽藏匿法,没人看得出来,他的目的也并非要杀了宁十四,所以只用出了第四境该有的力量。
真正同境对敌,顾景风惊觉宁十四居然能隐隐压他一头。
不愧是从骁勇善战的骁菓军里出来的人。
顾景风稍稍提了点力量,维持到正好势均力敌的程度,打了一会儿他便觉得这样好累。
但不管是弱一筹还是高一筹,都不能太过,在山泽梁上君子完成任务前,这一架就不可止息。
顾景风出刀相当密集,宁十四出剑也只能如此,兵器撞击的清脆鸣响连绵不绝,站在较后方位置的年轻人看得眼花缭乱,这便是真正武夫高手的对决啊。
实是心向往之。
虽然他已经入了修行路,但毕竟是学过拳脚功夫的。
顾景风一直在等着魏先生传信,而分庭抗礼的战斗让宁十四更兴奋了,顾景风便顺势露出一丝败相,打算给宁十四点甜头,也防止旁人着急介入。
此般情景反倒是让宁十四眼前一亮。
人前显圣的机会来了!
他要一鼓作气,以最夺目的姿态击败顾景风。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五十章 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
挥剑打退顾景风。
宁十四露出自信一笑。
“阁下确实有些能耐,但孤身来挑战我,怕是另有目的,想宁某正气凛然,最不屑蝇营狗苟之辈,也不惧阴谋诡计,你既然敢来,便留下吧!”
他持剑指着顾景风,武夫气血一阵翻涌,惹来此间空气爆裂炸响。
顾景风面具下的脸略有抽搐,他念头微动,便忽然指向宁十四身后,“看那是什么!”
宁十四第一时间转头,青玄署的镇妖使也有回眸瞧的,左蝉反应最快,“抓住他!”
“抓谁?”宁十四重又转回来,满脸茫然,但面前哪还有顾景风的身影,“人呢?!”
左蝉冷声说道:“跑了。”
他当即率领麾下镇妖使追了出去。
宁十四呆愣在原地。
人前又没显了圣?
更想到若真让山泽人逃之夭夭,他可丢脸丢大了。
骁菓军上前来,请示宁十四,他恼羞成怒道:“去抓人啊!绝不能让他跑了!”
五品以下镇妖使境界低微,没有动作,看着乌泱泱追出青玄署的人,那个年轻人对待宁十四的问题不予置评,而是朝着旁边前辈说道:“山泽果真想毁掉青玄署的话,绝非只闹出这点动静,依我看来,他们是另有所图。”
“新来的,你以前是待在衙门里吧?得行令欣赏,让你入了青玄署,偏偏又出了这种事,想要帮忙情有可原,但不管是行令还是山泽的事,都不是你能帮得了的。”
“青玄署规矩森严,只有大门能出入,所以我们大部分皆在此地候着,山泽想做什么,也只能正面进攻,何况娄大人已亲自查探青玄署各处,山泽藏匿再深,但凡有行动,也将无所遁形。”
“我们能做的就是等结果。”
年轻人沉默不语。
他对山泽了解太浅,哪怕觉得有问题,亦是没办法想得通透。
但青玄署真的这般森严,山泽人确实很难有小动作。
......
闭目养神的魏先生睁开了眼眸。
高空疾掠而至的身影正是傅南竹。
他微微叹息一声,直接出面拦截。
看向戴着仙鹤面具的人,傅南竹止住身形,平静说道:“山泽魏先生?”
魏先生拱手笑道:“傅郎将,久仰大名。”
傅南竹瞥了眼处在偏僻街上的青玄署,整条街都是青玄署的范畴,除了必须要路过的百姓,这里不能有任何人逗留。
他清楚看到青玄署里正在挥剑厮杀的宁十四。
“怎么,是因刘玄命不在,署内没有澡雪境修士,魏先生以为手拿把掐,竟只带一人前来?”
山泽梁上君子因自身本事,领悟藏匿法相对更深,只要他们够小心,饶是澡雪境修士也很难一眼洞悉。
魏先生自然不能让傅南竹再多瞧几眼,他传信给顾景风的同时,微笑说道:“傅郎将的事情忙完了?那我们俩就有的忙了。”
傅南竹平静说道:“听闻魏先生曾在磐门刺杀褚春秋,虽然是以失败告终,但我不如褚春秋,单打独斗,却未必能赢魏先生。”
魏先生挑眉说道:“傅郎将莫非要找帮手?”
傅南竹笑道:“你让李浮生出现在浑城,想来目的是很明确的,不光是我,姜先生怕也很意外,李浮生修为高绝,姜先生伤得颇重,他没法再帮忙,但我尚有帮手。”
魏先生说道:“传闻傅郎将也是正气凛然,没成想是这样的人。”
傅南竹说道:“正气凛然不是傻,能最快最有把握的拿下你,何必自讨苦吃?”
魏先生想着宁十四,点点头说道:“那傅郎将又能找来什么帮手?”
傅南竹刚刚开口说了一个字,青玄署前面的街上便多了道身影,那人很年轻,大约三十来岁,穿着儒袍,此刻正朝他们招手。
魏先生皱眉看着那人,很陌生,依照山泽的能耐,莫说大物,单单有点名头的也会记录在册,能成为傅南竹的帮手,怎么也得是个人物才对,他好奇问道:“这位是?”33
却见傅南竹神情错愕,他好像很震惊。
魏先生说道:“你别告诉我,他并非你找来的帮手?”
傅南竹点头说道:“我找的帮手确实并非......大隋帝师。”
魏先生心里猛地一惊。
帝师?!
他紧紧盯着那儒袍男子,帝师怎么会这么年轻?与他所知的完全是两副面孔!
傅南竹说道:“想来帝师是元神出窍至此。”
他没有刻意隐瞒,毕竟那是帝师,纵是元神,也非是什么人都能威胁到的。
魏先生保持沉默。
澡雪境巅峰以上的修士能做到让元神幻化不同相貌,有些男修士的元神甚至以女子形象出现,反则也是一样,皆是看自身喜好。
他没见过帝师的元神,自然觉得陌生。
傅南竹径直来到儒袍男子面前,恭敬行礼说道:“不知帝师驾临,未曾第一时间见礼,万望勿怪。”
帝师微笑说道:“无妨,我仅是凑巧知晓你暗中联络神守阁找甘梨帮忙的事,恰好有件事我想来趟苦檀,就代替了甘梨前来。”
神守阁便是神都的镇守府衙,只是换了个名字,而甘梨便是神守阁的阁主,与傅南竹相交莫逆。
傅南竹颔首说道:“有帝师出手,自当更稳妥。”
魏先生面色凝重。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大隋帝师会亲至苦檀青玄署。
现在问题大了。
“魏先生是吧?”
帝师笑呵呵说道:“直袭青玄署可是很大的罪名。”
魏先生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揖手为礼说道:“不敢,我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否则此地该是遍及山泽人。”
帝师瞧了瞧,也只是看到了顾景风,他已经逃出青玄署,按照魏先生先前的吩咐,直接遁走,因此甚至都没能注意到另一个方向的魏先生三人。
宁十四和左蝉等人追了出来,有骁菓军发现了傅南竹,忙上前行礼,但大部分也像顾景风那般没有注意,以最快速度追了上去。
魏先生微微眯眼。
山泽梁上君子已经完成任务,但仍在青玄署里,他早就第一时间传信告知情况,现在更多寄希望于帝师无法认清苦檀青玄署都有什么人,会把那几个梁上君子当做镇妖使。
事实上别说青玄署里的寻常镇妖使,哪怕是地位颇高的左蝉,帝师也很难认识,两者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
何况到场的终究只是元神,哪怕是帝师的元神,也不会拥有跟帝师相等的力量,只要没用言出法随,魏先生相信很大概率帝师的元神都发现不了那几个梁上君子。
毕竟除了他自己,以及极少数的核心成员,山泽梁上君子的藏匿手段便是最高的,顾景风也比不过。
话虽如此,魏先生依然很紧张。
渐渐又松了口气。
因为帝师好像没察觉到什么问题。
这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更大的难题仍摆在眼前。
他自己有些插翅难飞了。
傅南竹其实相当好奇,派出李浮生那般人物出现在栖霞街,魏先生又亲自到了青玄署,怎么可能只是让手下人跟宁十四打一架?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魏先生坦然说道:“哪有什么目的?山泽跟青玄署这么些年来怎么相处的,帝师阁下和傅郎将应该都很清楚,我承认山泽耳目众多,也是洽闻刘玄命一事,借此搞些动静吓唬一番便是痛快,毕竟我又不傻,哪敢真的毁掉青玄署?”
傅南竹眉头紧皱。
虽然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确实会是山泽能干出来的事。
他冷声说道:“别管你存着什么想法,既然碰个正着,便顺势解决了你,山泽没了魏先生,也就不足为虑了。”
原是找甘梨帮忙,届时两人联手,拿下魏先生不成问题,但现在是帝师来了,傅南竹也不好太随意,只能自己先出手。
魏先生很头疼。
到青玄署的目的已然没那么重要,最麻烦的就是怎么全身而退,这可不是辩解两句,就能笑着告辞的。
虽然没有信心,但魏先生也想不到其他脱身办法,只能求助李神鸢了。
此时的李神鸢正在浔阳候府里大快朵颐。
姜望静静躺着,面色平静,像是习以为常般事后用手帕擦了擦。
很庆幸借着李浮生汲取到大量养分,虽然伤得重,但在栖霞街里,他想恢复巅峰状态,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现在无非是又回到了重伤虚弱的状态,没啥别的影响。
看着心满意足抹嘴的李神鸢,姜望面色苍白,直勾勾盯着她说道:“你需要解释一下,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虚,别告诉我,山泽里也有人找你打了一架。”
“你别管。”李神鸢好似始乱终弃般用完就把姜望丢到一边,以敷衍的语气说道:“好好养着,待会儿我让沈澹雅给你熬汤补补。”
接着她便推门而出。
姜望只觉得很受伤,为什么有一种很强烈的既视感?
但他现在也没工夫理会李神鸢,因为神国里第一类真性又跳了出来。
李浮生那一剑没能彻底击溃白望。
可这就有些离谱了吧?
以前也没见第一类真性这么抗揍,这莫非就是正道堕为恶便强十倍?
......
李神鸢刚刚回到隔壁自己的院落,便得到了魏先生的传信。
大致是虽然李浮生没有因挑战韩偃给山泽惹出什么麻烦,但此刻十万火急,魏先生愿以诸多条件请求李神鸢家里长辈出手相救。
能听出来魏先生很急切。
但李神鸢却有些为难。
毕竟找家里长辈帮忙,就意味着让家里人知晓她在何处,肯定要被带回去,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魏先生也能猜到这一点,便给出了李神鸢无法拒绝的理由。
那就是把山泽最高深的藏匿法门教给她,有了藏匿法门,李神鸢便有机会再跑出来。
而且有山泽独有的传信方式,也能从旁协助李神鸢。
魏先生正面临生死一刻,李神鸢还没有真正体会到山泽人执行任务的乐趣,她犹豫片刻同意了魏先生的请求,说道:“你且撑上十息。”
魏先生惊诧道:“十息就够?”
李神鸢坚定说道:“足矣。”
她当即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但用的却非言出法随,有莫名气机自院落里生出,紧跟着便是狂风呼啸,有身影从天而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五十一章 我喜欢以德服人
姜望意识正在神国里,而且因李神鸢的行为处于暂时虚弱的状态,没有察觉到隔壁异常,但侯府里的姚观海等人第一时间投以注目礼。
等他们来到李神鸢所在的院落时,除了李神鸢却没有看到第二个人。
“李......李姑娘。”苏长络斟酌了一下称呼,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33
李神鸢面露忧愁,说道:“私事,别管,哪来的回哪去。”
苏长络直接被噎住。
梁小悠的院落恰好在坑沿边上,出了巷子仍是完好的街道,从这里到老许头的裁缝铺以及斜向的栖霞城门,便是栖霞街目前仅存的道路。
姜望与李浮生一战,造成的破坏,若以人力填坑,纵然除了吃饭睡觉,一直不停,怕也是好几年都填不上。
这便是彻底杜绝了普通人踏入栖霞街,想要抵达侯府,要么飞檐走壁,要么就直接凌空飞渡,别无他法。
呈现在大半栖霞街的深渊,便好似巨口,又像是一条极深的沟壑。
要把刘玄命暂时囚在此地,姜望有设下屏障,深渊就成了边界。
梁小悠在想办法如何接近姜望,理所当然也注意到了从天而降的身影,她没能看得真切,但就只是一瞬间外露的气息,便让梁小悠面色凝重。
那是极为强大的存在。
......
苦檀青玄署。
当前街上静谧非常。
有帝师言出法随,此间发生的事情纵是临街百姓也无法知晓,甚至有百姓路过,也能视若无睹,像是街上本就空无一人。
看着醉酒的老汉颤悠悠从身侧晃荡过去,魏先生颇为感慨。
他随即猛咳了几声,面色变得更苍白。
单是与傅南竹缠斗,撑上十息是很简单的事情,傅南竹跟褚春秋相比确实差距颇大,但帝师虽未真正出手,可站在那里就很吓人,魏先生没法近身,只能一直挨打。
好在十息真的很短。
有身影从天而降。
帝师挑起眉尖。
傅南竹及时撤身。
虽说动静没有顾景风搞得那么大,但压迫感更强,两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那道身影落地,仅是平地刮起一阵轻风,下一刻,留在街上没有去追顾景风的骁菓军纷纷面色大变,一个个像是商量好的,排着队跪倒在地,无形的气浪让他们难以直腰,甚至很快昏厥过去。
傅南竹眉头紧皱,喝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穿着白袍,长发飘飘,有着两道剑眉,眼眸深邃有神,面容坚毅,他瞥了傅南竹一眼,又默默盯了帝师片刻,才回眸看向魏先生,说道:“你姓魏?”
魏先生大概能猜出此人便是李神鸢的某位长辈,便点了点头,说道:“多谢。”
那人背负双手,淡然说道:“你可以走了。”
魏先生怔了一下,说道:“阁下是否需要帮忙?”
那人轻笑一声。
魏先生沉默少许,便拱手为礼,转身欲走。
傅南竹上前拦截,但有无形气浪席卷而至,让他被迫止住身形,面色难看的说道:“你究竟是何人,居然跟山泽为伍!”
前面简单对话,足以看出此人并非来自山泽。
“我是渐离者。”
傅南竹有些意外,山泽的事怎么扯出了渐离者?
是魏先生早有防备,雇佣了渐离者出手?
哪怕没能瞧出来者的修为境界,可也能意识到此人修为极高。
但能请出此般修为的渐离者,山泽恐怕要付出很大代价。
渐离者说白了就是刺客,除了喜好杀人者,境界高深的要么是创办渐离者的人,要么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但不管怎么说,渐离者里澡雪境的修士凤毛麟角。
拦他去路的无形气浪极具威胁,让傅南竹大致能猜测到,此人还并非是寻常澡雪境,甚至可能更高,他终究算是果断,当即朝着帝师说道:“麻烦帝师了。”
他无论如何不能让魏先生跑掉。
自称渐离者的男人也没再阻拦傅南竹。
他看着对面帝师,沉默良久,说道:“要打么?”
帝师笑呵呵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阁下便是垅蝉柳翩吧?”
“何以见得?”
帝师说道:“柳翩也是自称渐离者,虽然他有一把木剑不离身,而你没有,虽然你刻意在隐藏,但很抱歉,我依旧能看得出来,你没有黄庭,种种情况下,猜出你的身份不难。”
柳翩轻笑道:“是我伪装太弱了。”
帝师摇头说道:“是我目光如炬。”
柳翩面容骤然严肃,再次问道:“要打么?”
帝师摆手说道:“别急,我其实很好奇,山泽是怎么把你请来的?”
柳翩说道:“无可奉告。”
帝师说道:“按照那个魏先生的表现,他应该并非早有预谋,但你确实来了,这里面许是有些特殊的原因。”
柳翩皱眉说道:“你之后想怎么猜怎么猜,现在要么跟我打,要么就什么都别做。”
帝师笑道:“我仅是元神,真打起来,怕是不敌柳先生。”
柳翩说道:“纵是元神,也可以用言出法随的能力,哪怕没有真身那般强。”
帝师想了想,说道:“久闻柳先生大名,今日头回见到,若不打一场,确实很可惜。”
柳翩说道:“那就换个场地。”
帝师欣然同意。
柳翩默默瞥了眼青玄署以及街上遍地昏厥的骁菓军,想着真麻烦。
但答应好的事情,他得做。
城外山野间。
清风拂着面。
帝师笑道:“我是个读书人,其实不擅长打架。”
柳翩撇嘴说道:“但我见过许多读书人很会打架。”
帝师说道:“那可能是我有些特别,我更喜欢以德服人。”
柳翩挑眉说道:“巧了,我也是。”
他手里多了把木剑。
当面以食指指尖刻下一个‘德’字。
“看吧,我说的是实话。”
帝师微微错愕,摇头笑道:“柳先生持有德之剑,德行在外,而我德行在心。”
柳翩说道:“那我可看不着。”
帝师说道:“柳先生矮我一头。”
柳翩面色微变,膝盖猛地一弯,差点跪下,愣是须臾间撑住。
帝师笑着说道:“现在你看着了吧?”
柳翩咧嘴说道:“好个以德服人。”
所谓以德服人是以良好的德行使人愿意归顺服从,但直接用言出法随按头服从,就稍微过分了点。
他持剑往前踏出一步。
帝师说道:“柳先生距离我有三十步。”
柳翩又往后退了一步。
好嘛,真有你的。
“帝师阁下只能做到这般程度?”
“这当然只是开胃小菜,但前提是,柳先生能上得前来,能真正打到我。”
柳翩笑道:“那可太容易了。”
话落,他身影直接消失。
帝师随即开口说道:“柳先生始终距离我有三十步。”
柳翩出现在原地。
他不由得给帝师竖起大拇指,说道:“真行。”
然后再次持剑往前。
踏出两步,退一步,再到踏出三步,退一步,虽然在退,但也距离帝师越来越近。
最终柳翩速度陡然加快,直接破除言出法随,木剑敲在帝师脑袋上。
帝师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
过程里他虽然没再说话,但一直在增强言出法随的能力,却依旧没能阻止柳翩。
“不愧是柳先生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道:“感谢剑下留情。”
柳翩说道:“我也算领教了帝师的言出法随,若真身在此,我怕是真的无法接近。”
帝师诚挚说道:“柳先生有没有可能入职鱼渊学府?我可以直接给予你大祭酒的位置。”
柳翩说道:“我这人闲散惯了,没兴趣,多谢帝师阁下好意。”
帝师也没有失望,说道:“我此次来苦檀,其实是要找一个人,原是让陆玖客帮忙打探,但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知那人或许跟山泽有关,而柳先生又因山泽出现在苦檀。”
“虽然没什么理由,可我也顺便想问问,柳先生是否认识除我之外会言出法随的人,而且是个姑娘。”
柳翩挑眉,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帝师说道:“当然是收徒。”
柳翩说道:“她有老师了。”
帝师笑道:“看来是认识,勉强也算清楚了她的来历,但就言出法随一事,确没有人比我更合适教她,或者说,她的老师也懂言出法随?”
言出法随能教也能自行领悟,但其实有差别,能教的前提是悟性够高,否则再厉害的老师也教不会。
换句话说,老师不懂言出法随,不意味着徒弟领悟不到。
柳翩摇头说道:“没见她老师会言出法随。”
帝师皱眉说道:“所以我更适合。”
柳翩笑道:“那我可决定不了。”
帝师无奈说道:“既如此,若她愿意,随时能来神都找我。”
柳翩好奇问道:“帝师这便想回去了?”
帝师说道:“有柳先生在,我又能做什么呢?山泽终究没有摧毁青玄署,甚至可能真的没有那般念头,后续事情交给傅南竹自己解决便好,想来没了我,柳先生也不会再介入。”
柳翩点点头。
帝师告辞,身影渐渐消散。
柳翩在此地又待了片刻,方才纵身以最快速度掠向浑城。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五十二章 那间屋里的肚兜
栖霞街里。
李神鸢又找到了姜望。
姜望意识刚刚从神国里退出来。
虽然第一类真性没有被李浮生彻底击溃,但也是虚弱不堪,姜望就将其暂时困在神国某处,以待找到办法解决祂。
看着去而复返的李神鸢,姜望满眼警惕,“你又想做什么?”
李神鸢搓着手说道:“再来一次。”
姜望接连倒退,惊恐道:“你疯了?”
李神鸢哀愁说道:“我很快就要回家了,再见面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算满足我一个小要求,这一点也不过分吧?”
姜望怔了一下,说道:“很过分,你这是要我命。”
李神鸢横眉说道:“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比刚才可恢复了不少,虽然没懂你是怎么做到的,但再来十几次也要不了你的命。”
“十几次?!”姜望脸都白了,虽然明白李神鸢在举例子,但依旧很吓人。
他想逃。
却逃不掉。
李神鸢状态很好,直接以言出法随控制住姜望,而姜望已经要伸手推门,明明触手可及,却好似咫尺天涯。
......
姜望在栖霞街设下的屏障于柳翩而言形同虚设,他没有任何阻碍的降临浔阳候府,这一回是悄无声息。
“神鸢,该回家了。”
柳翩看着坐在屋门前摆着生气脸的李神鸢,有些无奈的摇头说道:“别耍小脾气啊,若非你及时召唤我,家里那位早有亲自将你逮回去的念头,亏得我好言相劝,所以别让我难办啊。”
“难办?那就不要办了。”
柳翩面容一滞,然后苦笑道:“别闹。”
看着倔脾气上来的李神鸢,柳翩紧跟着严肃说道:“让我帮山泽人脱困这件事,你最好解释一下,浮生那小子就算了,你怎么也跟山泽扯上关系了?”
李神鸢的脾气一下就蔫了。
她有些尴尬,甚至扭头不敢看柳翩,默默抠着手指。
柳翩说道:“下不为例,现在跟我回家。”
李神鸢也明白反抗不了,乖乖来到柳翩身旁。
柳翩环顾左右,像是才察觉此处是什么地方,问道:“你为何在这儿?”
李神鸢回答道:“我找到了符合老师说的条件的人,就是这侯府的小侯爷。”
柳翩面色一凝,说道:“那就把他一块抓回去。”
李神鸢摆手说道:“这样只会很麻烦,他不仅是小侯爷,还是那位弱冠澡雪的姜先生,要是失踪的话,会惹出一堆事,没必要。”
“弱冠澡雪......”柳翩若有所思,说道:“那就跟他商量一下,正常跟我们走,至于后面他何时回来,能不能回来,反正在麻烦出现前,也够我们研究他了。”
李神鸢惊吓道:“你别乱来啊,这些日子相处,他虽然颇为抗拒,但终究愿意帮我治病,你要是玩脏的,他必然反抗到底,只会把情况弄得很糟糕,何况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又不是快死了。”
柳翩皱眉说道:“但你的病终究是隐患,而你又不听话,到处乱跑,我可不想等找到老师的时候,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届时没能保护好你,老师非得扒了我的皮。”
李神鸢低眸说道:“能不能找到还另说呢。”
柳翩面色严肃,他看着李神鸢,最终也没说什么。
“就按你的意思来,但你要记住,为了你自己着想,别再试图往外跑,回去后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解释吧,师娘若是生气,我可护不住你。”
......
傅南竹回到青玄署,宁十四和左蝉等人也相继返回,他们面色都不好看。
因山泽藏匿法,顾景风直接躲了起来,宁十四和左蝉是两眼一瞪,无可奈何,别说追上,连影子都没瞧见。
傅南竹虽然追上了驾鹤远遁的魏先生,但有山泽人接应,双拳难敌四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先生离开。
宁十四自知犯错,向傅南竹请罪,只是傅南竹此刻没工夫搭理他,因娄伊人手里有帝师留下的信,信上写着帝师没能帮上忙,深感惭愧,但已经用言出法随破开刘玄命的记忆枷锁。
傅南竹要赶回浑城,让宁十四率领骁菓军依旧驻留青玄署以防不测,管事的人则成了娄伊人和左蝉,宁十四辅助。
待得恭送老师,宁十四为将功补过,提议道:“山泽此番绝对大有深意,且山泽里奇人异士颇多,我们需要仔细认真盘查青玄署,看看是否存在异常。”
前面娄伊人已经查探过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拗不过宁十四的坚持,傅南竹虽是明言让他辅助,娄伊人和左蝉也不敢真的把他当属下。
话分两头,侯府某个院落里。
骆岘山看着坐在对面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刘玄命,惊奇说道:“你究竟在隐瞒什么?摆出这般有恃无恐的样子,是无罪的自信,还是城府深到如同街上深渊?”
刘玄命的态度让骆岘山思绪良多。
姜望来到院落,他搬出藤椅躺下。
骆岘山欲言又止。
刘玄命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场间顿显静谧。
过了很久。
“我想跟姜先生单独聊聊。”
骆岘山诧异看向刘玄命,后者微微颔首。
姜望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没有丝毫反应。
骆岘山长叹口气,背负双手走出院落。
“想聊什么?”
“申屠煌是你杀的吧。”
“我告你诽谤啊!”
刘玄命轻笑一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所谓,我应该难逃此劫,没必要多生事端。”
姜望皱眉说道:“你什么意思?真的是你暗中帮助许觞斛?”
刘玄命摇头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姜望说道:“我没有很想听,你只需要给个答案就行。”
刘玄命说道:“但我很想讲。”
姜望说道:“那就尽量简练点。”
刘玄命点点头,说道:“我老家是苦檀陵阳郡的,家里勉强算是大族,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我跟弟弟一块寻访仙迹,曾共苦,曾阋墙,总之因某些事情分道扬镳。”
“那时候漠章战役尚未彻底结束,我有幸窥得人间修士大战漠章的冰山一角,终闻仙迹,于弱冠之年方才接触百日筑基一道,接下来的故事便是远走他乡,刻苦修行,晋入澡雪,被首尊再派至苦檀任行令之职。”
姜望茫然道:“故事讲完了?”
说是简练,真就没有半句赘述呗?
虽是短短几句话,但也能想到刘玄命的生涯经历,幼时富贵,少年落难,以坚韧的信念寻访仙迹,纵有兄弟阋墙,却也命途坦荡,通过不懈的努力,再成大人物。
刘玄命转头看向出现在院外的傅南竹,说道:“当然还有最重要的。”
傅南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所以你弟弟就是许觞斛?”
刘玄命说道:“我弟弟已经死了,他没有任何别的原因改姓。”
傅南竹皱眉说道:“所以你的故事意义在哪儿?”
刘玄命说道:“意义在于......许觞斛救了我弟弟,我其实一直很后悔,虽然想尽办法要找到弟弟,但如果没有许觞斛,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再见弟弟一面。”
傅南竹厉声道:“就因为这样,你帮助许觞斛做出丧尽天良的事!”
刘玄命轻声说道:“那是我愧疚半辈子的事,险些因此死在破境澡雪的心魔劫里,许觞斛帮我良多,能见到弟弟,也是我能战胜真性的契机,那时候,许觞斛尚未炼制役神符。”
“但我要纠正傅郎将的是,帮许觞斛害人,绝无此事,我只是清楚许觞斛在做什么,却装作不知而已。”
“他有让我帮忙,我没有答应,甚至刻意避开他,他能炼制役神符,确有他的办法,并非有人帮他隐瞒,饶是如此,我也深知罪孽深重。”
姜望沉默片刻,好奇问道:“你之前怎么没说,此刻又全盘托出?”
刘玄命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封锁的记忆出了问题,等傅郎将回来,我也无法辩解,最开始的确想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有躲不过去的原因,也有认真思考,所以现在打算赎罪。”
他看向傅南竹,说道:“若你仍有怀疑,大可再读取我的记忆。”
傅南竹凝眉看着他,说道:“好。”
刘玄命身心放松。
傅南竹施法。
姜望默默看着。
但看着看着,他发现有些不对劲。
“傅郎将?”
傅南竹蓦然睁眼。
刘玄命面带笑容,仿佛睡着了一般。
“他死了......”
姜望惊讶道:“你不小心把他神魂崩散了?”
傅南竹摇头说道:“是他已存死志,让自己永远留在了那段记忆里,事实正如他所言,许觞斛一事可以结案了。”
姜望想着在申屠煌记忆里呈现的画面,便该是刘玄命清楚许觞斛要在北阒郡做什么,所以故意找理由避开,现在刘玄命死了,答案真的无疑了?
傅南竹说道:“帝师来了苦檀,刘玄命的记忆不会再有别的问题。”
姜望释然,那就真的没问题了。
傅南竹说道:“我会把刘玄命带回神都,此前也多谢姜先生帮忙,栖霞街毁成这样,有我的责任。”
姜望摆手说道:“没什么要紧的。”
傅南竹说了些山泽的情况,便告辞离开。
等他带着刘玄命的尸首来到青玄署,却发现此处氛围相当奇怪。
宁十四向老师见礼,他斟酌说道:“在盘查青玄署的时候,娄伊人意外在左蝉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肚兜,那是娄伊人娘子的......两人因此起了冲突,大打出手,我们旁人难以劝阻,却没想到,娄伊人直接杀了左蝉。”
傅南竹皱眉说道:“怎么会这么巧?刘玄命刚死,左蝉便也死了,娄伊人理所当然会成为苦檀青玄署目前最高掌权者。”
宁十四挠头说道:“许是真的碰巧吧,是我怀疑山泽目的,执意要盘查青玄署,才惹出这桩事,而且刘玄命死在浑城,也没人知晓,娄伊人没理由如此着急设计想除掉左蝉吧?”
“何况娄伊人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反观左蝉才是精于算计。”
傅南竹仍是细细盘问了娄伊人以及青玄署镇妖使,确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便朝宁十四说道:“收拾收拾回神都吧,青玄署的事情自有褚春秋解决。”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五十三章 你多冒昧啊
深夜的栖霞街,静谧非常。
除了那处深渊,一切都已恢复往昔。
梁小悠悄悄的接近浔阳候府。
黑焰军没有半点察觉。
谢吾行拉着有玄,顺便拽走了苏长络,包括姚观海和小鱼以及单琦玉、莫白袍等人,准备刻苦修行,为避免打扰别人,他们选在栖霞街最南。
南城墙外是断崖,墙内便是深渊。
沈澹雅则因无聊在旁观摩。
他们皆在坑底,唯独沈澹雅在坑上仅存的落脚之地坐着。
因此浔阳候府里显得颇为安静。
除了早早睡下的童伯,便只有阿空带着汝鄢青到处瞎踅摸。
骆岘山在姜望的院落里长吁短叹,“没想到刘玄命就这么死了,虽然我跟他也没什么深厚感情,甚至偶有不对付,但终究兔死狐悲。”
姜望保持沉默。
“待得傅南竹回到神都,相信不久后,苦檀青玄署就会有新的行令,若有镇妖使破境澡雪,也可能就地指任,但这种概率太低。”
“不管是神都直接下派,还是从别境青玄署适合的镇妖使中提拔,苦檀都会因青玄署有新人物出现而暗中云涌。”
骆岘山看向姜望说道:“常祭酒没有回来,陆祭酒已返神都,剑神阁下忙碌堰山君的事,此刻刘玄命一死,我反而成了苦檀权职最高的人。”
“趁着机会扩大武神祠势力,俨然是绝妙。”
姜望轻笑道:“那就恭喜骆尊者了。”
骆岘山欲言又止,终是没再问小鱼的事,闲聊几句便告辞离开浑城。
注视着骆岘山背影远去,梁小悠翻墙入得侯府。
没有一击必杀的绝对自信,梁小悠不愿随意暴露身份,她做出了一番伪装,是在确定李神鸢真的走了,才能有恃无恐。
想到以前每回想杀姜望,都以失败告终,梁小悠这次打起十二分精神,但凡有丝毫出意外的迹象,第一时间就撤。
自从第一次逃离栖霞街开始,不入险境,只打顺风局,便已是梁小悠的准则。
此次也是因为姜望和李浮生一战明显变得状态很差,瞧那脸白的,没有人样了都。
所谓趁他病要他命,无论如何都得试一试。
姜望确实很虚。
只能怪李神鸢。
让他在侯府里也没办法很快恢复至巅峰状态。
实在是消耗太大了。
姜望打算回屋睡觉,但踏入屋门的那一刻,眼前是一片花海。
他满脸茫然。
“幻象?”
姜望顿时面色微紧,直接从神国里召出长夜刀。
花海无边无际,其间仙雾缭绕,异香扑面而来,姜望微感晕眩。
他当即封闭口鼻,毫不犹豫的斩出一刀。
花海刹那如同炼狱。
正准备偷袭的梁小悠浑身僵住。
什么情况?
你不是很虚么?
怎么这般勇?
她意识到有问题。
姜望一刀不仅破了花海,整个空间都面临崩溃边缘,这是寻常澡雪境修士全盛时期也很难做到的事情。
她没有半点犹豫,果断逃之夭夭。
姜望侧目看向梁小悠原本所在的位置,眉头紧皱。
能无声无息让自己中招,甚至在对方有动作的时候才察觉到一丝异样,最终也没能捕捉到,敌人的实力有些超乎想象,但为何却又放弃了?
看着面前残败的花海渐渐溃散,重新回到屋里的姜望,百思不得其解。
梁小悠同样不得其解。
她找借口返回浑城,很清楚看到姜望状态极差,虽然没有一直注视,但至少在行动前,有确认姜望的状况没有半点好转,反而变得更差的事实。
偏偏姜望轻易而举就破了她构筑的小天地,没道理啊?
总不能是姜望早就猜到会遇险,故意伪装的很虚弱吧?
但装得未免太像了些。
梁小悠躲在小院里患得患失。
她终究对自己的伪装有信心,毕竟那是天赋神通,否则早就忍不住跑路了。
好在直至天光大亮,姜望也没有找上门来。
梁小悠松了口气,这才往榻上一趴,沉沉睡去。
......
栖霞街数日安稳,再也没有发生任何事。
直至一则消息传来。
姜望躺在藤椅上挑眉看着面前的单琦玉,“苦檀青玄署新任行令确定了?”
单琦玉说道:“准确地说,是暂代行令的人。”
在旁侧长椅上斜躺着的姚观海灌了口酒,说道:“真奇怪啊,任命下来前,苦檀青玄署是娄伊人暂时掌权,结果新的行令没来,反而又任命了一个暂代行令的人,是各境青玄署没有合适晋升的镇妖使,神都也没有能下派的行令?”
单琦玉皱着眉说道:“不仅如此,神都的旨意是让青玄署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没资格成为镇妖使的新人暂代苦檀行令一职,期限不明,意味着他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很久。”
姚观海嗤笑道:“难不成这位苦檀青玄署的暂代行令是褚春秋的私生子?”
单琦玉说道:“各境青玄署行令都能由褚春秋直接任命,这位暂代行令的人确实很年轻,而且随着神都旨意一块来的,还有一位叫荀修真的二品镇妖使,他的任务是辅佐苦檀行令。”
姚观海大为惊异,喃喃道:“看来真是私生子啊,神都的二品镇妖使怎么也得是澡雪境修士,明明可以直接任命行令,却只是来辅佐的,很显然真正的目的是镇场子。”
姜望也很意外,他想不通这是玩的哪一出?
单琦玉再次说道:“暂代行令上任,宴请苦檀大人物,除了剑神没法到场,剑阁林澄知,武神祠骆尊者,以及各宗门掌教都在宴请之列,刚刚信笺到了浑城,公子也是被宴请人之一。”
姜望惊讶道:“只是暂代,又不是真的新任行令,搞这么大排场?”
单琦玉说道:“这是荀修真的意思。”
姚观海说道:“没跑了,肯定是褚春秋的私生子。”
姜望有点信了。
否则没法解释啊。
有澡雪境修为的二品镇妖使来到苦檀,便足以证明神都并非没有人可派,结果却整出个青玄署里无品级的年轻人暂代行令一职,甚至还摆出正式行令上任一般的场面。
要说这里面没问题,谁信啊!
“就算褚春秋能直接任命一境行令,但如此显眼的事情,神都没有半点意见?”
单琦玉摇头说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姚观海看着姜望问道:“人家宴请你,去不去?不去的话,就是不给褚春秋面子啊。”
姜望想着褚春秋面子值几个钱?
“回封信拒绝便是,就说我很忙,走不开。”
单琦玉没等说什么。
姚观海便说道:“那个荀修真玩这一出意思很明显,他们也不怕旁人猜疑,若那年轻人真的啥本事都没有,或者说有些能耐,但境界低微,想要镇住苦檀修士,便得造势,你直接拒绝的话,怕是会无端惹出问题。”
姜望轻笑道:“我很怕麻烦,但又很喜欢麻烦。”
单琦玉终于插上话,说道:“公子,信笺里有说,让您无论如何都要到场,否则宴会就没必要举办了。”
姜望诧异道:“我有这么重要?宴会还是专门为我举办的不成?”
单琦玉表示没懂。
姚观海说道:“其实也难怪,苦檀除了剑神以及垅蝉来的执剑者,弱冠澡雪的姜先生,已经用实力证明,是剑神之下第一人,剑神有事不去,若你也不去,那宴会确实没举办的必要。”
姜望惊讶道:“我啥时候成剑神之下第一人了?”
姚观海笑道:“你在磐门斩妖王的事终归有人清楚,又有在栖霞街与山泽李浮生一战,虽是年轻一辈,可你俩展现的实力毋庸置疑,是否胜过常祭酒不好说,但毕竟他此刻没在苦檀,目前苦檀人里又有谁比你更强?”
单琦玉表示赞同。
姜望哑然。
这么说好像也没啥问题。
单琦玉问道:“那公子是否赴宴?”
姜望想了想,说道:“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走一趟也无妨。”
单琦玉说道:“那我便去回信。”
姜望点点头,他是有认真考虑的,虽然夜游神尚未苏醒,第一类真性也出了问题,但除此之外,各方面都已恢复到巅峰,想着赴宴而已,应当不会打起来,何况真打起来也不怕。
宴会之日仍有段时间,姜望决定再想办法汲取些养分。
吸引妖怪前来没有跟李浮生再打一场来得快。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姜望起身去了梁小悠那里。
同时也让莫白袍等人出城寻妖,做两手准备。
因要防备姜望搞偷袭。
梁小悠精神疲惫,此时仍在熟睡着。
她的睡姿有些夸张。
脑袋正面垂在榻前,微微张着嘴巴,隐隐传来鼾声,一条腿朝左侧撇直,一条腿蹬在墙壁上,左手夹在咯吱窝,右手藏在堆积一处的被褥里。
姜望敲门没人应,便推门而入,见此画面,稍显呆滞。
幸好梁小悠衣裳算是整洁,否则难免非礼勿视。
姜望没有叫醒她,而是坐在书案后面,看到案上摆放着一卷书,书名是《娇俏夫人拿捏高冷侯爷的一百种方式》,根据书页的褶皱情况,显然是经常翻看的。
只是看着书名,姜望表情相当怪异。
他默默翻页。
一时对书里的剧情叹为观止。
可了不得。
他刚翻了几页,梁小悠嘤咛一声,幽幽醒来。
入眼是倒着的姜望。
画面在这一刻仿佛定格。
姜望侧头看向她,微笑道:“睡得可好?”
梁小悠翻身坐起,裹好小被几,转身看着姜望,又看向他手里正翻阅的书,某种名为羞耻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故作镇静,问道:“你有事?”
心里却不免怀疑姜望这几日莫非是在故意等自己放松警惕,然后此刻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无比谨慎。
姜望说道:“我想请你帮忙联络一下李浮生,约个架。”
梁小悠:“?”
姜望问道:“你们山泽应该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吧?”
梁小悠踌躇说道:“平常都是魏先生传信给我们,我们才能回,为隐藏身份,山泽间也很少互相联络,或者说没办法,只在有任务的时候,魏先生才会以召集人的身份,把我们聚在一块。”
姜望点头说道:“那没事了,告辞。”
梁小悠错愕看着姜望离开。
睁开眼就看到你,把我吓一跳,结果就这点事?
你多冒昧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五十四章 识时务者为河伯
虽已将至惊蛰,但又下了一场雪。
山间小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街上狭窄,屋舍鳞次。
沿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跨小桥流水,穿街过巷,踏石阶往下,有房屋堆叠,看似凌乱,实则建筑手法高超,其间某处小屋,便是山泽在苦檀的一处落脚点。
屋里昏暗,冷风嗖嗖。
魏先生面色严肃。
顾景风抓耳挠腮。
李浮生打着哈欠。
“我们冒着极大风险,让娄伊人能确保杀死左蝉,成为苦檀青玄署新行令入职前的最高掌权者,想要直接成为新行令掌控青玄署难度颇大,但也能借此提升威望,为以后做足准备。”
魏先生沉声说道:“我们已经把障碍尽数扫除,结果却冒出个小年轻暂代行令一职,有那个荀修真的出现,娄伊人的权力甚至还不如以前,可谓世事难料。”
顾景风却在想别的事,山泽重要成员里大多是相识的,毕竟他们有很多原因能聚在一块,但就像被他和梁小悠猜测到新加入的李神鸢,有此类比较特殊的存在鲜为人知。
在他以往的思想里,魏先生隐瞒李神鸢便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可娄伊人的出现,方才让他清楚,魏先生暗地里布局之大。
看似头脑简单的娄伊人混在苦檀青玄署里,哪里会是真的头脑简单?
能执行此般任务,修为反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智慧。
顾景风又想到,那这样的任务实在太适合自己了。
“也不算坏事吧。”李浮生饶有兴趣般说道:“虽然没有达到最终目的,但娄伊人依旧是那位暂代行令和荀修真之下第一人,只要没有败露,日后便能再找机会谋划,我反而对惊蛰那日的宴会很有想法。”
魏先生挑眉说道:“别惹事。”
刚刚经历刘玄命一事,山泽再在宴会上生事,那就是纯粹自找麻烦。
李浮生说道:“我就看看,啥都不做。”
魏先生说道:“你觉得我能信?”
李浮生斩钉截铁道:“我这人最可信了。”
想到劳烦李神鸢求助长辈的事情,魏先生严肃说道:“你往常做什么都无所谓,这次必须老实待着,哪也别去。”
看出魏先生坚决的态度,李浮生很诧异,他挠头说道:“行吧,听你的。”
魏先生说道:“我会一直盯着你。”
李浮生面色更黑了。
您很闲么?
顾景风左右瞧了瞧两人,问道:“那我是回浑城继续之前的任务?”
魏先生说道:“此事暂且交给梁小悠,青玄署的事情没有真正尘埃落定前,所有人都要保持低调,尽量别到处跑。”
顾景风点头称是。
李浮生顿感无聊。
......
浔阳候府。
莫白袍揖手说道:“回禀先生,方圆百里并无澡雪境道行的妖怪,但在霁城里有发现妖气显露,只能推断出道行颇深,别说将其引至栖霞城前,我几经打探,亦未见踪影,唯能确信霁城有妖的事实。”
“霁城......”姜望略微思索,借由李浮生汲取到的养分,让得神国笼罩范围又向外扩散了一些,想着杜言若当初要血祭的小城便距离霁城不远,惊蛰宴会临近,不妨提早出发,顺便往霁城走一趟。
有玄入隋终究是有目的的,前两日便已告辞离开。
姜望赴宴,小鱼要跟着,身为老师的姚观海自然寸步不离,阿空不用问,赴宴这种事,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将她撇下的。
谢吾行要回剑阁,因为林澄知也会赴宴,便决定同行,姜望转念一想,干脆把苏长络和汝鄢青也带上。
反正人已经够多了,就当出去玩。
姜望备了马车,他丝毫没有担心会迟到,归根结底是没把赴宴当回事。
姚观海再次成了驾车的人。
苏长络坐在他旁边。
理由是路上有何问题,他方便行动,姚老前辈只需驾车,啥也不用管。
虽然很气,但也很有道理。
姜望和三女则在车厢里。
谢吾行御剑跟随,这也是一种修行,控制御剑的速度,感悟细微的炁。
马车驶出浑城。
仅是两个时辰便抵达霁城。
姜望掀起车帘,神国力量仍在,笼罩着大半个城池。
“先找家客栈吧,降妖除魔也非是一朝一夕的事。”
客栈当然得选在神国笼罩范围内的。
阿空直接便拽着汝鄢青先一步入城,目的显而易见,得到姜望示意,苏长络连忙跟了上去。
谢吾行收剑而落,说道:“咱俩比比谁先找到妖怪如何?”
姜望说道:“我没那么急。”
谢吾行说道:“你还想在霁城住上几日不成?”
姜望无奈道:“那就比吧。”
谢吾行二话不说便直接入城。
姚观海驾着马车慢悠悠往前走。
找好客栈,他便开始小酌几杯。
姜望则领着小鱼在霁城街上游逛。
虽然一点也不虚,但有一种惯性的虚,所以他走得很慢。
小鱼说道:“公子再闲逛下去,妖怪就被谢吾行找到了。”
姜望笑道:“那家伙忒幼稚,他想找就找呗,或输或赢有何所谓,他要真能找到,反而省了我的事。”
小鱼怔然片刻,问道:“公子是真的闲逛?”
姜望说道:“当然不是,从入城那一刻开始,我心里便觉得有些怪怪的,跟上一次途径霁城时的感觉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半点妖气,但又好像随处隐藏着妖气,若是没有料错,霁城有大妖。”
小鱼很自然说道:“那谢吾行应付不了。”
姜望笑道:“好在大半个霁城尚在我掌控之下,咱就边逛边瞧吧。”
小鱼亦步亦趋跟着。
姜望走累了,便就地找个位置坐下歇着。
对面是茶馆,身后是武馆,旁侧拐角处有个老媪在摆摊,但摊位上什么都没有。
姜望在盯着老媪。
小鱼低声询问:“公子,有什么问题?”
姜望说道:“那老媪的手很细嫩。”
小鱼看了几眼,皱眉说道:“伪装的?”
姜望起身走了过去。
老媪躺在藤椅上,正眯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一般。
姜望直接问道:“收摊了?”
老媪没有睁眼,却回答了姜望,“刚开张。”
姜望笑道:“那你卖得是什么?怎么没有摆出来?”
老媪说道:“你想买,它自然就有。”
姜望好奇说道:“我想要什么,你都有?”
老媪睁开一只眼,上下打量姜望,又再闭上,说道:“没有你要的东西。”33
姜望不解说道:“我都没说要什么呢。”
老媪说道:“你要什么都没有,别挡我做生意,站一边去。”
姜望好笑道:“你这样做生意,可很难有客人上门。”
老媪说道:“客人也讲究一个缘。”
姜望掏出银子,问道:“这个缘?”
老媪说道:“俗气,你非是我的客人,麻烦离远点。”
姜望说道:“你总得让我看看你有什么,哪有直接把客人往外赶的。”
老媪有些生气,睁眼说道:“说了没有你要的便是没有,再胡搅蛮缠,我可直接躺下了。”
姜望错愕。
小鱼持剑上前。
老媪沉默不语。
她看着小鱼,遗憾道:“可惜是个女娃。”
小鱼皱眉说道:“你什么意思?”
老媪说道:“若是个男娃,那我就有你想要的东西。”
姜望说道:“我是男的啊。”
老媪啧了一声,“关我屁事。”
她直接收拾东西,慢吞吞走开,嘴里嘀咕着,“真晦气。”
姜望面无表情盯着老媪背影。
小鱼说道:“她有问题。”
姜望说道:“浑身上下都是问题。”
小鱼问道:“是妖怪?”
姜望摇头说道:“没有妖气,纵是敛气,但这般距离,又说了那么多话,她也无法再完美隐藏。”
小鱼说道:“那就真的只是个怪人了。”
她当然很相信自家公子的判断。
......
霁城某处安静的深巷里,有座府邸。
上表壤驷府。
有少年提着水桶,低头入府。
门房赶忙跑出来,从少年手里接过水桶,说道:“这活儿都有下人来做,老爷既收你为义子,那便是府里的少爷,若被老爷瞧见,当我们苛待您,不为自己想,也为我们想想啊。”
少年沉默驻足片刻,直接往后院去。
门房唉声叹气。
想着老爷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收这么个怪胚当义子。
少年刚至后院,旁边满是荷叶的池塘里露出个脑袋。
他们四目相对。
河伯渐渐目露凶光。
但少年恍若未闻,淡定走开。
河伯目露惊异。
随即想到什么事,他上岸滤干衣裳,到了堰山君的书房。
堰山君又在吃暖锅。
辣子红油很鲜亮。
他发出嘶哈嘶哈的声音,“真辣啊。”
抬眸看见河伯,堰山君有些意外,“你还没走啊?”
河伯面色凝重,说道:“我看到了一个人。”
堰山君问道:“谁啊,剑神?”
河伯说道:“是姜望,那个弱冠澡雪的姜先生,我与他结怨已久。”
堰山君哦了一声,用筷子在暖锅里捞肉,调笑道:“你现在怕的人还挺多。”
河伯说道:“那个姜望非比寻常,我敌不过,自然怕。”
堰山君说道:“所以呢,要让我庇护你?”
河伯犹豫了一下,说道:“若堰山大人能杀了他,那是最好。”
堰山君笑道:“苦檀剑神和满棠山执剑者在找我,为了杀姜望,把他们引来,怎么想都很亏啊。”
河伯说道:“堰山大人身份特殊,剑神寻你的目的很简单,只要无声无息杀掉姜望,他们纵使循气找来,也不会知晓姜望曾到霁城,便仅仅是传达神都的意思。”
堰山君瞥了祂一眼,说道:“虽然我安稳待着,哪怕是在这霁城壤驷府,神都也不会说什么,但你要搞清楚一点,我没有任何理由帮你,你想躲便躲着,拿我当刀使,你是活腻了。”
河伯面色一滞。
祂急切说道:“我绝无此意啊,只是堰山大人杀死姜望不过顺手为之,咱们毕竟都是妖,曾经也算有些交情吧?”
堰山君冷笑道:“我跟你这个残缺物有哪门子交情,别太看得起自己。”
河伯哀痛道:“骂人不揭短,你这话就太过分了。”
堰山君笑呵呵说道:“那真是不好意思,吃点?”
河伯点头说道:“行。”
识时务者为俊杰,退而求其次,别的不谈,有堰山君庇护总是好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五十五章 你要对我负责
入夜。
有雨。
客栈里很安静。
只有三三两两的住客在用饭。
楼上天字贰號房里,摆着一桌美食。
姚观海端起酒盏砸吧着嘴,阿空埋头吭哧吭哧,面前是一片狼藉,汝鄢青站着伸手夹青菜豆腐,姜望顺势把这盘菜递了过去,小鱼细嚼慢咽,两耳不闻窗外事。
苏长络已吃饱喝足,坐在旁边闭目修行,十分刻苦。
谢吾行则没什么胃口,他半坐窗台,一脚踩着窗沿,手臂搭在膝盖上,微微倾斜脑袋,注视外面,任由雨丝拂面,透着一股子哀愁。
“姓莫的若是没搞错,便是妖怪藏得很深,他能感知到,应是当时正好发生了什么,使得妖气有短暂外露,此刻找不到也很正常。”
姚观海用竹签剔着牙,含糊不清地说道。
姜望也转头看向谢吾行,安慰道:“咱都没找到,便是妖怪的问题,不用太在意。”
谢吾行说道:“我确实没在意。”
姜望不解道:“那你摆出那般哀愁模样是作甚?”
谢吾行轻叹一口气,说道:“我不干净了。”
“?”
正在修行的苏长络蓦然睁开眼睛。
除了埋头苦吃的阿空,其余人相当默契的齐刷刷投以注目礼。
姜望震惊说道:“居然发生了此等事?!是哪位姑娘眼睛瞎......额,是何人对你下此狠手?”
谢吾行羞恼说道:“你想哪去啦!”
姜望茫然道:“跟我想得不一样?”
谢吾行怒道:“当然不是!”
姜望好奇说道:“那你详细说说怎么事儿?”
谢吾行陷入回忆。
......
入城后,谢吾行没有片刻耽误,他径直飞掠最高处,俯瞰整座城。
想他剑阁真传的身份,有凝练一双剑目,虽然剑目品秩尚低,无法直接刺穿妖怪邪祟,但也当能让寻常妖怪无所遁形,一般修士靠感知或符箓法器,剑士有眼就行。
可直至谢吾行瞪到眼睛发酸,也没瞧见一只妖怪。
“不对劲。”
大妖更擅藏匿是真,若非特殊情况,一郡里能得见的也少,毕竟除了谋划袭城,很多修士到死也没机会碰见大妖,像蠃颙魍魉这般妖怪,则是相当常见,是最容易被路过修士顺手抹杀的。
但它们若是没有惹出什么事来,便总会有漏网之鱼。
没找到大妖就算了,可连魍魉都没有,霁城就未免太干净了些。
莫白袍毕竟是洞冥巅峰修士,因此无需怀疑是搞错了,何况被发现在霁城的妖怪纵使离开,也没可能把所有妖怪都带走吧?
魍魉是寄存在古旧器物里的,如果没有满足条件,它们很难到处害人,只能在一亩三分地,要把所有寄存着魍魉的古旧器物卷走,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事态反常更为妖。
谢吾行意识到霁城里可能真的藏着道行极高的妖怪。
他稍微有些退怯。
面对澡雪境的妖怪,他可没什么胜算,
好在是找到妖怪,他又没跟姜望比谁先杀死妖怪,洞冥境的妖怪无非是一剑的事,澡雪境嘛,当然得看姜望。
抱着此般想法,谢吾行观察了几处最可能有妖怪藏身的地方,再一一排除。
他来到某处深巷,刚入拐角便撞上一人。
“哎呦!”
伴着一声痛呼,有老媪跌坐在地。
“您没事吧?”谢吾行忙上前搀扶。
老媪在唉唉声里抓着谢吾行手臂,像是有所察觉,她开始左捏捏右捏捏,谢吾行大惊失色,低眸看到老媪即将直袭要害,他猛地一把将其推开,羞愤道:“老婆婆请自重!”
“武夫?不,原来是剑士。”老媪此刻很是精神,她笑眯眯说道:“你撞到我了,得负责。”
谢吾行难以置信看着老媪,“你要脸么?”
好家伙,上来就对我动手动脚,还要我对你负责,你当我祖母,我都嫌你年纪大。
老媪微笑说道:“这种事要脸就做不成了。”
谢吾行一阵恶寒,他转身便走。
但巷口忽然出现两道如小山般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谢吾行皱眉,“二境武夫?”
老媪说道:“遇见便是缘分,你别想走。”
谢吾行回眸瞥向老媪,冷声说道:“我要走,谁都拦不住。”
有第二境武夫跟随保护,想着老媪应是大户人家的,纵然老伴可能没了,此般行径,他也很为老媪儿孙感到羞耻,若是老伴尚在,那就更耻辱了。
他大步向前,伸手便要把挡路的二境武夫扒拉到一边。
但那两人却纹丝不动。
“嗯?”谢吾行有些意外,不由得加大力道,结果没有丝毫改变。
他直接拔剑,其中一人同时伸手抓住剑身,另一人按住谢吾行的肩膀。
老媪笑道:“乖乖听话是你唯一的选择。”
谢吾行嗤了一声,说道:“第二境武夫堪堪做到让炁附着表面,纵然肌肤如铁,但内在仍是不堪一击,许是仗着身形高大,比寻常武夫更有力气,可在我眼里,也与废柴无异。”
有一丝剑意灌注剑身,谢吾行没有取人性命的意思,目的仅是击退两名武夫,但也足以让两人身受重伤,给他们一个深刻教训。
可很快谢吾行面色凝滞。
剑身仍在那名武夫手里,摁住他肩膀的武夫,力气也变得更大,竟压得他双腿沉重。
有古怪!
他这才认真盯着两名武夫的脸。
很苍白,极其不正常的苍白。
双眸有神似无神,看得久了,甚至有点心里发毛。
谢吾行顾不得多想,直接施展溪河剑意,两名武夫撞破墙壁,挣扎几下便没了动静。
他豁然转身,面前已无老媪踪影。
但某处府邸前,站着一少年。
......
姜望和小鱼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
“老媪?”
“没错。”谢吾行面色阴沉说道:“我怀疑那是妖怪,挡路的两名二境武夫气血亏损,他们能拥有那般横力,是燃烧气血所得,换句话说,是以生命换取力量。”
“最让我奇怪的,若那老媪是妖,我与她......有近距离接触,竟没能察觉到丝毫妖气。”谢吾行看向姜望,严肃说道:“霁城有莫大问题。”
姜望点头说道:“确实很有问题,她跟你讲缘,不跟我讲,大有问题。”
谢吾行满脸茫然,“你在说啥?”
小鱼说道:“我们也遇到那老媪了,只是当时没有发现问题,闻听你的经历,她是妖怪的概率的确很大。”
谢吾行怔然片刻,忽然欣喜道:“她对姜兄视而不见,却要让我负责,看来我比姜兄更讨喜,你那张脸是白长了。”
姜望说道:“......你开心就好。”
待得夜深人静,众人皆睡下。
姜望却在窗前默默注视着长夜。
寂静的夜里,雨落声更显清脆。
他翻窗准备飞出去,忽而皱眉,接着便上了屋顶。
苏长络站在高处,小蛇般大的蛟龙围绕他盘旋,有浓郁的炁伴着雨珠降落,尽数凝聚在苏长络身边,随着一呼一吸,几经流转。
姜望看了会儿,说道:“该睡觉的时候便睡觉,修行纵要刻苦,也别累垮自己。”
苏长络睁眼,慌忙见礼,再抬头时面色有异,说道:“掌祭爷爷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我自当更刻苦变得更强,才能去找申屠一族算账。”
姜望沉思片刻,说道:“好像直至现在我还没有真正教你,便趁这个机会吧。”
苏长络面露惊喜,终于啊,老师再不提这茬,他都要怀疑老师根本没想教了。
姜望平静说道:“为师修行与常人不同,你要做好准备。”
苏长络挺直腰背说道:“时刻准备着!”
姜望点头说道:“跟我来。”
他轻飘飘掠下屋顶。
苏长络紧跟其后。
雨夜下行走,衣袍始终不染,是因雨珠纷纷躲着姜望。
苏长络见此便又靠近了些。
他什么都没问,默默跟着老师慢悠悠往前走。
直至来到一处深巷。
苏长络没忍住问道:“老师,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姜望说道:“降妖,顺便教你修行。”
苏长络惊讶道:“老师已经找到妖怪了?”
姜望没有回答,而是站在某座府邸前。
苏长络抬头,上表壤驷府。
静静站了一会儿,苏长络刚要再问,便闻墙头忽有些动静,他循声望去,墙头露出个脑袋,然后是一把油纸伞遮住了脑袋。
那是个少年,面无表情盯着他们。
姜望看着墙头少年,平淡说道:“故意把我引来,是很有信心我能救你?”
少年说道:“你没有半点赢的可能,而且也没想让你救我。”
姜望轻笑一声,说道:“所以壤驷府里是堰山君?怪不得霁城此般诡异,想来霁城妖气皆被堰山君遮掩,但不知是堰山君麾下,还是撞了大运的野妖?”
“蔺高岑是吧,我应该没记错,当时仅是一介凡人,此刻却身负修行,是偷学的,还是堰山君教你的?”
蔺高岑说道:“你以为我能瞒得过?”
姜望了然道:“那你故意把我引来的事,堰山君也该是清楚的。”
语气虽平静,但心下却是一紧。
他来时可不知道是蔺高岑,自然也就想不到堰山君,不管是蔺高岑自己的想法还是堰山君授意,这件事都不太正常。
蔺高岑直接说道:“确实是堰山君让我把你引来的。”
撑伞下得墙头,声音再次传来,“翻墙进来,就你一人。”
姜望微微眯眼。
苏长络紧张说道:“老师,现在是啥情况啊?”
姜望说道:“堰山君是妖王,所以你要再做些准备。”
苏长络瞪大眼睛说道:“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姜望说道:“虽然出点小意外,但教你修行这件事不变,在这里等着。”
话落便翻墙入府。
很快有细微雨滴砸在苏长络的脸上,他感觉好凉。
于是跑到府门屋檐下避雨。
他稍微喘了口气,巷外忽有光亮,马车缓缓驶入,车厢沿上挂着灯笼,苏长络紧紧盯着,马车在府前停下,驾车的人用异样目光看着他,随后搬出凳子,撑起油纸伞,车帘被掀起。
那是一张未施粉黛,却依旧很白皙的面庞,在灯笼的微弱光晕下,更有别样的美。
苏长络满眼呆滞看着她下得马车,撑伞来到屋檐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五十六章 夫人也不愿你相公有事吧
“咕嘟咕嘟......”
暖锅里的辣子红油翻滚着,烟气缭绕,旁边摆着多样小碟,食材丰富。
面容白皙状态稍差,但读书人气质很浓郁的青年男子,左手捧着一卷书,右手持筷夹起一片生菜入锅,简单涮了几下,他未抬头,只是伸手示意姜望落座,并把沾染辣油的生菜放到姜望面前的小碗里。
姜望回绝道:“我吃不得辣。”
堰山君微笑道:“就这一点也吃不得?”
姜望说道:“一般辣可以吃,但你锅里的肯定不行。”
锅里红油颜色鲜得吓人,仅是闻一闻,姜望就差点被辣到冒汗,更遑论吃了。
堰山君说道:“那我再给你弄一锅清汤?”
姜望摆手说道:“不必麻烦,我吃过饭来的。”
堰山君摇头说道:“太可惜了。”
他把姜望碗里的生菜又夹了出来,送入自己口中,然后夹起肉片入锅开涮,同时问道:“喝酒么?”
姜望此刻表情很怪异。
这就是堰山君?
漠章之子,妖王堰山君?
事实当然是。
虽然他没有从堰山君身上感知到半点非比寻常的气息,但神国却变得静谧,姜望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并非是神国在害怕,而是在提醒他此时正面临巨大危险。
那纯粹源于堰山君的可怕程度,若有敌意的话,神国的反应也会不一样。
所以姜望能保持平静。
他自己端起酒壶倒了杯酒。
“杜言若血祭一城的时候,我看到你了。”
姜望瞳孔微缩,很快恢复正常,看着差一点就满了的酒盏,把酒壶放回到堰山君面前,问道:“阁下交予杜言若血祭之法,目的是什么?”
堰山君笑道:“她很想杀你,但她拿不出任何能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最终以带回蔺高岑为条件,给了她血祭之法,其实目的是在神都,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试探。”
姜望皱眉说道:“试探神都大物对阁下的底线?”
堰山君摇头说道:“这个已经很清楚了。”
姜望说道:“那就是另有图谋?”
堰山君看着他,说道:“虽然是闲聊,但你非要乱猜的话,是很容易出事的。”
姜望说道:“是阁下引我这样猜的。”
堰山君说道:“我引你,你就往下接?不怕真的猜到某些事,我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姜望笑道:“堂堂堰山君,要杀我,还需要搞得这么麻烦?”
堰山君也笑着说道:“如果是因为很无聊,就想跟你说些话,说出个理由,再杀你呢。”
姜望耸肩道:“前提是阁下从一开始就想杀我,哪怕我始终保持沉默,不接茬,也改变不了结果,所以阁下前面说得那些都是废话。”
堰山君咧嘴说道:“我是没想杀你,但确实有人想杀你。”
姜望面无表情说道:“准确地说,是妖,刚一入巷我便感知到了河伯的气息。”
堰山君笑道:“是我故意让你感知到的,祂想借我的手杀你。”
姜望说道:“阁下就这么把祂卖了?”
堰山君无所谓的说道:“我可不是拂魈君,何况祂也没给我任何好处,反而看你们俩斗法,至少能让我瞧一出好戏,吃着暖锅,喝着酒,再看一场精彩的表演,简直完美。”
姜望心头一跳。
拂魈君三个字一出,让他差点没控制住表情,好在堰山君貌似没别的意思。
他轻吐一口气,说道:“那便正好借此教教徒弟。”
堰山君大为惊讶,看了姜望良久,说道:“是府外的少年?你想让他跟河伯打?”
姜望说道:“阁下想看一场好戏,能让自己胃口更好,可惜我没什么兴趣表演,自知并非阁下对手,那就只能让徒弟给阁下表演一番。”
堰山君沉默看着他。
姜望正经回视。
忽然,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有身姿曼妙的女子出现,她闻到暖锅的味道,第一时间蹙眉,但话未出口,便瞧见背对着她的姜望,要说出口的话又咽回去,表情也从娇嗔变成浅笑,软糯说道:“家里来客人了啊?”
堰山君呲着大白牙,声音变得轻柔,“夫人回来了,生意上的问题劳烦夫人忙到这么晚,真是疼煞为夫了。”
饶夫人款款走到堰山君身旁,笑道:“相公身子有恙,这都是我该做的。”
堰山君疼惜的握住夫人小手,让她坐在旁边。
饶夫人此刻抬眸看见姜望的正脸,微微惊讶。
姜望比她更惊讶。
看着对面堰山君和饶夫人,再想到饶夫人冒险前往过雪小镇寻觅紫萤草救治丈夫的事,但她丈夫居然是堰山君!
堰山君怎么可能有病?
饶夫人却是真的凡人。
姜望神情莫名的看向堰山君。
堰山君抿嘴一笑,拍了拍饶夫人的手,介绍道:“这位是姜望姜先生,那可是神仙人物,有缘结识,特来帮为夫治病。”
饶夫人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朝着姜望见礼,并向堰山君说起过雪小镇的事。
堰山君激动说道:“原来夫人之前提及的修士便是姜先生啊,那我们真是太有缘了!”
姜望尴尬一笑,你的表演好拙劣啊。
不管他俩是怎么成为夫妻的,目前来看,饶夫人没有半点问题,甚至可以说非常好,是从内到外的好,精神饱满,身体健康,甚至比在过雪小镇时更年轻貌美了些。
莫非是真爱?
虽然堰山君某些地方表演很拙劣,但疼惜饶夫人的样子丝毫做不得假。
堰山君继续他拙劣的表演,好一番闲谈,让得饶夫人也因此放松下来,再起娇嗔模样,“相公身子本就不好,非吃这辛辣之物,甚至此刻已至亥时,真要疼惜我,便顾好自己身子,怎能这般肆意妄为。”
堰山君当即好一顿致歉安抚,连连作出保证。
姜望看傻了眼。
别管是真情或假意,堰山君在他心里的印象已然彻底变了模样。
这真的是一方妖王?
赔好夫人,堰山君正经说道:“姜先生可以开始了。”
姜望微挑眉尖。
他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饶夫人跟着说道:“姜先生此前不知紫萤草,而我至今也没有找到,可是有别的法子救治相公?”
姜望想着那紫萤草怕是堰山君胡诌的,甚至饶夫人能找到过雪小镇也是大有问题,他沉思片刻,说道:“确有别的法子。”
他伸手面向半敞开的窗户,微微细雨骤急,狂风大作,雨滴渐渐凝结成冰,啪啪砸落,又在某一刻冰雨炸裂,有雪花飘入书房,落在饶夫人掌间。
她满脸惊愕,再看向窗外,已是漫天大雪的景象。
姜望笑道:“我是修士,而且是非一般的修士,治病而已,简单得很,夫人什么都别问,看着就好。”
刚想问什么的饶夫人默默闭嘴。
堰山君也在此时收回手,姜望的行为吸引了饶夫人全部注意力,两人相视一笑。
壤驷府外,苏长络怔然想着从马车下来的饶夫人,他说自己只是避雨的,饶夫人好像没认出他,毕竟在过雪小镇里他们也没怎么接触。
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面。
苏长络当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仅仅是意外罢了。
他现在唯有刻苦修行,为小镇所有人报仇。
看着雨滴忽然成了冰雹,又忽然下雪,苏长络正满脸惊异,巷子里便陡然多了一道身影。
河伯面色相当阴沉。
姜望的出现,让躲在池塘里的祂紧张死了。
目睹姜望入了书房,祂原以为堰山君改了主意,要帮祂杀死姜望。
没等祂欣喜,便听见堰山君和姜望的对话。
祂第一时间是惊怒,接着便想逃,但堰山君早有准备,祂逃不掉,甚至被堰山君揪出池塘,扔到了府外苏长络的面前。
大雪只下在深巷和壤驷府里,那是一种天然屏障,祂依旧无法逃脱。
河伯努力平复着情绪。
既然堰山君想看一场表演,那祂就演。
毕竟也没别的办法。
祂只是感觉有些耻辱。
是堰山君带给祂的,也是姜望带给祂的。
因为祂的对手是姜望的徒弟,小小洞冥境修士。
这样也好,杀不掉姜望,就把他徒弟杀死。
拿祂给徒弟做修行?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祂是谁?
澡雪境的大妖!
河伯在转换心思。
苏长络的脑海里也响起姜望的声音,“修行开始了,在你面前的是一只大妖,杀死祂。”
大妖?
苏长络紧张的咽唾沫,颤抖着声音说道:“老师您在开玩笑么?”
姜望说道:“这是一场修行,只会让你变得更强,举起手里的剑,斩下去,若是没能让我满意,这第一场修行也会是最后一次,你自己看着办。”
苏长络低头沉默。
然后攥紧手里的剑,再抬眸满眼坚定。
他要变强。
这是老师第一次教他。
虽然没有懂,但他必须举剑。
看着那幅画面,堰山君笑道:“姜先生神异,我的病有救了。”
姜望平静说道:“我会全力以赴。”
他又看向饶夫人,说道:“想来夫人也不愿自家相公出什么意外吧。”
饶夫人点头,声音软糯说道:“拜托先生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五十七章 置之死地的绝境一战
壤驷府外,风雪声掠耳。
但苏长络内心很静。
他摒除一切杂念,唯有出剑的决意。
站在巷中的河伯却忽然说道:“你可知我是谁?”
苏长络面无表情说道:“是我即将杀死的妖。”
河伯嗤笑道:“姜望是让你送死,当他徒弟何其悲哀,我与他早有接触,浑城第一次被袭击,便是我策划的,那时候没杀死他很是可惜,但你老师也没杀死我,所以你会死。”
苏长络面色一紧。
是老师也没能杀死的大妖?
他很快决然道:“妖孽!休要坏我心境!”
说着便直接出剑。
河伯冷然一笑,纵使面前只是洞冥境的小家伙,可姜望毕竟就在院墙之内,因此祂没有丝毫留手,想在瞬间杀死苏长络,让姜望救之不及。
祂露出自信的模样,伸手便抓向苏长络的剑,
原想着直接将剑崩碎,将人溅成马蜂窝,没想到苏长络的剑却极其坚固,剑身滑着掌心蹦出火星子,苏长络顺势又扭转腰身,来到河伯侧面,翻转手里的剑,重然斩落。
河伯下意识挥臂格挡,苏长络一击不成,便飞速后撤。
两者再次形成之前那般对峙画面。
看着面前微微喘气的苏长络,河伯察觉到不对劲。
“原来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厉害,说什么老师也没能杀死你,纯粹是在唬我吧,想来也是,既是一场修行,那我便有杀死你的可能,无非是做到让老师满意。”
河伯面色难看。
他看向壤驷府,暗自咬牙。
书房里,堰山君微笑说道:“姜先生遏制病症的能力当真非凡。”
姜望平静说道:“病症尤重,恐担心阁下难以忍受,便要尽量平衡,减缓疼痛,方能更好救治。”
堰山君说道:“纵得平衡,关键仍在入药,姜先生很有信心能够药到病除?”
饶夫人拽了一下相公。
堰山君连忙赔笑。
姜望看着他们,说道:“所以要下重药。”
堰山君说道:“此病折磨我多年,日夜苦不堪言,若能痊愈,必有重谢。”
饶夫人再次说道:“拜托先生了。”
姜望嘴角微扯,配合演出的我,好累。
“现在需要安静,谁也别说话。”
......
河伯好恨。
祂就不该来。
或者应该早点离开。
是想着堰山君的确神通广大,将得霁城妖气藏匿无形,冒着风险跑这一趟,若不捞点好处实在可惜,祂哪里想到姜望会突然出现在霁城,堰山君虽拒绝帮忙,但终归能庇护祂,耐心等着姜望离开便是。
结果姜望却来了壤驷府,甚至是堰山君刻意所为。
河伯觉得自己很像个小丑,在栖霞街底下被镇压的真正河伯被梁小悠吞掉后,河伯以往的大妖风范便很难维持。
想着真正河伯归来,自当哪里都能去得,祂此前每日想着怎么吞噬苦檀剑神,可陡然没了底气,纵使与梁小悠合作,也是处处谨小慎微,道行没有恢复到鼎盛时期,能轻易杀死祂的存在实在太多。
祂现在就像是提线的木偶,被人控制着表演节目。
非是苏长络的剑有多么结实,也非是苏长络有多么强,是祂真的变弱了。
祂的道行被死死压制在澡雪境以下。
“是要给予足够的危机感,又让我无法轻易杀死他么。”河伯冷笑道:“真是个好老师啊。”
“你自言自语什么呢?”苏长络现在信心十足,高喝一声,便是数剑齐出。
剑光大盛,雪花狂卷。
河伯衣袍猎猎作响。
祂身影陡然消失在雪巷里。
苏长络蓦然一惊。
紧跟着一只大手便呈现在眼前,砰的一声,巷内石板路崩碎,河伯摁着苏长络的脑袋,低眸俯瞰,森然笑道:“没有认清自己的实力,盲目大意,这便是姜望的弟子?”
苏长络龇牙咧嘴,两腿直蹬,被河伯死死按在地上,难以挣脱。
“压制我的道行又如何,似你这般废柴,我轻易就能抹杀!”
苏长络瞳孔微颤,他心下感到羞愧,原来是老师暗中出手,将眼前大妖的道行压制,他以最快速度收拾好情绪,伴着一声龙吟,戾王朝镇守神后裔的蛟龙从衣襟里蹿出,身形见风就涨,一口咬住河伯腾空入云。
蛟龙翻转腾跃,在雪雾里使劲甩着河伯,祂很想将其咬碎,奈何河伯身躯如铁,差点把祂龙牙给崩掉,只能试图把河伯甩晕,接着飞向更高处,再高昂着头颅,猛地把河伯甩落地面。
刺耳的破空声可以得见河伯摔落的速度。
苏长络咬紧牙关,盯着疾速下坠的河伯,凝聚大量黄庭炁,巷子里的石板路炸裂,他身影一飞冲天,高举着手里的剑,就要将其直接刺穿。
但河伯身形骤止,使了招倒挂金钩,指尖轻点剑身,往旁边挪移数寸,然后甩手一巴掌就把苏长络拍飞。
祂微微抬眸,看着俯冲而下的蛟龙,瞬间掠空而起,来到蛟龙尾部,双手紧紧抓住,使了招飓风盘旋,把蛟龙甩的晕乎乎,继而猛地撒手,直接就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蛟龙即将摔出深巷范围,却有无形墙壁阻隔,又跌落巷中,发出一声哀嚎。
河伯无法逃走,苏长络和蛟龙也是同样不能离开巷子。
但巷子里的战斗,整个霁城都毫无所觉。
只有姜望和堰山君能目睹且听见,当然也有蔺高岑。
虽然姜望因为不想陪着堰山君演戏,禁止他们再说话,堰山君此刻还是没忍住说道:“居然有一条蛟龙,哪怕并非真龙,但先生的徒弟也是不简单啊。”
饶夫人好奇说道:“什么龙?什么徒弟?”
姜望扶额,看着堰山君又开始胡诌解释,他选择保持沉默。
自顾自做着所谓治病的步骤。
治病这场戏还是得演,否则难以糊弄饶夫人。
......
蔺高岑趴在墙头,他是表面上唯一的看客,任凭巷子里发生何事,壤驷府都始终如初,所以哪怕算是离得很近,也没受到半点影响。
他依旧面无表情,扮演着虚假看客。
苏长络单手持剑,微微屈身,大口喘着气。
蛟龙重新变幻小蛇模样趴在他的肩头,像是仍在迷糊。
河伯前所未有的平静,看着对面苏长络说道:“怪不得姜望如此放心,你身边竟有化神的白菻,可惜是神裔,年纪幼小,算不得真神,但有祂协助,足以让你拥有与洞冥境巅峰一战的实力。”
“归根结底,姜望的目的是磨炼你,所以必须要让我比你更强,我无法改变这般局面,但我能拼尽全力改变结果,姜望想要的结果是我死你活,我要的结果是你死我活。”
河伯随即又摇头说道:“可我真的杀死你,自己怕也活不成,怎么都是死的局面,方能无所畏惧,把我现有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苏长络没有说话。
因为他相信老师。
老师让自己杀了祂,自己便一定可以杀了祂。
正像河伯说的那样,必须无所畏惧,拼尽所有。
他伸手拍了拍肩头趴着的蛟龙,低声说道:“打起精神来,别管我是否能承受得住,把你全部的力量都给我。”
小蛟龙迷迷糊糊点了下脑袋,钻入苏长络胸口衣襟。
苏长络吐出口气,攥紧手里的剑,朗声道:“这一战,才刚刚开始!”
河伯轻笑一声,虽然被压制到只有洞冥境巅峰的道行,而且也是同境里够不上真正巅峰的程度,却是苏长络踩飞剑都赶不上的,可毕竟有神裔蛟龙,能极大拉近距离,所以河伯没有自大,祂同样全力以赴。
只要不出差错,祂就能一直占据上风,直至杀死苏长络。
祂相信,那不需要太多时间。
苏长络浑身紧绷,额头青筋暴突,炸裂般的力量汹涌而出,他艰难承受着蛟龙之力,急需大战一场,于是便朝着河伯狂奔,一剑势大力沉,贯穿整条巷子。
河伯自岿然不动。
祂微微眯眼,这一剑的力道可比之前强了太多。
苏长络疯狂出剑。
剑光遍及深巷。
作为看客的蔺高岑被迫遮住眼睛。
嗡鸣声将得其余声音尽数掩盖,大雪更急,寒风更烈。
河伯身形瞬间高出十丈,祂低头俯瞰,抬脚踩向苏长络。
苏长络举剑便砍。
但河伯来势汹汹,且脚掌巨大,虽然没能直接踩中,也让苏长络倒飞出去,他左掌撑地,掉转身形,又踉跄后退几步,面色煞白再转红,吐出一口血水。
姜望并没有把河伯的道行压制太狠,而且河伯毕竟是大妖,哪怕力量真正平衡,丝毫不差,论表现出的战力也会比苏长络更强,刚刚修行几年的人,想要轻而易举弥补数百年的差距,谈何容易?
道行并非唯一的衡量标准,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若是没有能直接碾压的力量,别的东西自然就显得尤为重要。
苏长络陷入苦战。
伤势越来越重。
河伯将要一鼓作气,结束这场糟糕的表演。
这次堰山君没有当着饶夫人的面说话,而是以心声说道:“你徒弟的结局好像已经注定了,接下来是要亲自出手?若是这般,我可得帮助河伯解封祂的力量。”
姜望回以心声,“此战是一场修行,当然要靠他自己。”
堰山君说道:“他没有半点胜算,已经施展出浑身解数,又如何靠自己?”
姜望说道:“他的确已经把所有能耐都施展出来了,但修行就是要不断突破极限,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等他快死了,便也就赢了。”
堰山君惊诧道:“你这是什么修行方式?”
姜望笑道:“独属于我的修行方式。”
堰山君满脸狐疑。
姜望心里嗤笑一声。
他纯粹是在瞎扯,这场战斗的意义其实很简单,说是磨炼也可以,重要的是让苏长络体会到艰难,那么再用仙人抚顶,便是顺理成章。
姜望朝着窗外伸手。
河伯的力量骤然增强。
堰山君眯眼,这又是在搞什么?
怕徒弟死的太慢了?
姜望是在掩饰仙人抚顶。
他看了一眼饶夫人,又看向堰山君,笑着说道:“你的病......治好了。”
堰山君皱眉。
饶夫人大喜。
河伯是又惊又喜。
祂没有去细想到底怎么回事,最好的机会摆在眼前,第一时间就全力碾死苏长络!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