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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次相遇全文阅读

作者:浮沸     一万次相遇txt下载     一万次相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6第一百三十六次相遇

    温家老宅。

    温玉琢把温澄约到了小白楼后面的花园。

    “你竟然真的一个人来了。”温玉琢看着那道孤独的人影,淡淡开口。

    温澄冷眼看向她,视线落在温玉琢搭在一株木绣球枝叶的手上,目光微凝,“希望你能说些我想听的。”

    温澄站得离她有三四米远,神情警惕,明显是对温玉琢有所防备。

    挺着肚子的温玉琢站在木绣球后面,将手撤回来,搭在肚子上,不禁发笑:“你站那么远,是想让我说的话让整个小红楼的人都听到吗?”

    温澄硬着头皮靠近她,和她只隔了两个人身的距离,但凡再靠近些,温玉琢的肚子都要顶住自己了。

    “你没怀过孩子,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温玉琢看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腹部,便怜爱地摸着肚子,“为了这个孩子,我可以付出一切。”

    温澄几乎马上听懂了她这句话,问道:“有人要害你的孩子?”

    “是啊,想害我的是二房。”温玉琢笑容淡了,直直地盯着她,“我知道当初是你联合温墨礼把明宸拉下台。可怜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父亲。”

    温澄心里咯噔一下,满心疑惑二房为什么要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原因,二房依旧对大房有所忌惮:明家现在依旧是温氏的第三大股东,明宸虽死,但温玉琢还怀着明宸唯一的孩子。二房为了杜绝明家与大房继续合作的可能,企图将这个能够连接温明两家的孩子扼杀在萌芽之初。

    温玉琢话锋一转,脸上并没有出现温澄意料中的敌意,反而露出一副嘲讽的神情,“但是,明宸那种渣滓,本就不配为人父,他死了,我也算解脱了。”

    温澄没有接话,仔细思忖她的深意。

    “我只想告诉你,不要轻易和二房合作。温峙是个心狠手辣的老东西,我虽然不了解温墨礼的为人如何,但温墨屿却是个真的疯子,”温玉琢继续道,“明宸生前与我哥哥的关系并不好,反而与温墨屿往来最多,所以才染上毒/品。”

    “你是说……温墨屿他……”温澄瞳孔猛地一缩,倏然换了种问法:“你听过‘开哥’这个人吗?”

    “你说的是黄明凯吧,”温玉琢思索一阵,终于想起这个人,“这个人就是温墨屿介绍给明宸认识的,明宸还和我说过,认识黄明凯之后他能做一笔大生意,想来应该是见不得人的那种生意。”

    温澄终于捕捉到一个重要的信息,现下所有的线索几乎能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圈。

    ‘开哥’就是黄明凯,也就是梁有焘曾经的小弟。梁有焘曾经出现在温建大厦底下,还叫嚣温墨屿的名字,明显与温家二房保持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如果温墨屿真的能为明宸与黄明凯搭线,说明黄明凯应该掌握了一条毒品的运输线,不然明宸绝对拿不到那么大剂量的海-洛-因-碱供自己平日吸食,而黄明凯又和二房是什么关系?他们是从属,还是合作?

    不管是什么关系,梁有焘这次的遇袭,肯定与二房脱不开关系。

    温澄心跳得飞快,差点忘记了约见温玉琢的本来目的。

    她听着温玉琢继续道:“温慕卿之所以自杀,都是二房做的孽。我想你肯定是不知道二房对她做了什么,当初才会联合温墨礼一起对付我们大房。”

    温玉琢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她看着温澄苍白的脸色,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我曾经以为四叔会告诉你,却没料到你和五叔一样,也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鬼。”

    “温渊知道……?”温澄艰难地开口问道。

    “这个秘密,我一旦告诉了你,就是豁出了命,”温玉琢握着温澄冰凉的手,乞求她——“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能答应我吗?”

    “什么要求?”温澄仍有些发怔。

    温玉琢情绪越来越激动,“我知道,姚先礼和四叔做了交易——只要四叔保下我肚子里的孩子,姚先礼会替他举报温峙的庄园。姚先礼是为了我才从二房倒戈向了四叔,我不知道姚先礼之后会面临什么,我也知道四叔是个残酷无情的,现在他看重的只有你,所以我想求你,在四叔面前给姚先礼说些好话,给他一条生路……”

    温澄听得雨里雾里的,她知道姚先礼暗地里和温渊有合作,但不知道姚先礼还曾经是温峙一派的人,她打断温玉琢的恳求,“什么庄园?”

    “温峙有一个庄园,专门养着一群十四岁以下的女孩,供他渎弄……”

    温澄起先是错愕,倏地在瞬间明白了所有事情,她呼吸一窒,浑身僵在原地,内心山崩地裂。绝望似乎像是逐渐漫上来的潮汐,渐渐将温澄完全淹没,而她的四肢被完全禁锢,根本无法动弹。

    “呵。”有人在暗处笑出声。

    “二姐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啊,将七妹唬得一愣一愣的。”一道陌生的男声突然凌空冒出,将温玉琢吓出一身冷汗。

    温澄暂时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来者竟是温墨屿。

    温澄微微皱眉,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竟然让人没有一丝察觉。再用余光看向周遭,竟然看不见其他人。

    身前的温玉琢显然是被他吓了一跳,呼吸急促起来,身形微微一晃,躲在温澄身后。

    这是温澄第一次直面二房的温墨屿,实在很难不注意到他的面相。温墨屿的五官不丑,反而能称得上容貌俊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眉目狭长,眼角上挑,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妖艳和诡丽,更别说直盯着人时,眸中含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顿生不安。

    他本身肤色偏白,又穿着一身灰黑色的猎装单西,愈发显得他脸色阴沉,可他明明是笑着的,还朝着温玉琢扬了扬眉。

    温墨屿是二房的小儿子,排行老五,今年27岁,应当称温玉琢为二姐、温澄为七妹。

    他的第一句话是冲着温玉琢的,很快他又将目光落在温澄身上,笑容微微凝固,语气却变得狠辣:“我倒是不知道七妹的消息神通广大,竟然知道黄明凯是谁。”

    温澄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是她疏忽了,她不应该贸然提起黄明凯,反倒让她们陷入了被动的场景。听温墨屿的语气,他似乎很在意黄明凯的身份暴露。

137第一百三十七次相遇

    此时,温澄手上拿着的珍珠贝壳包微微震动,吸引了温墨屿的注意力,他上下扫了眼温澄的装扮,心中嗤了一声,怪不得明宸那个蠢货能看上她。

    因为是温思俭的寿宴,温澄今天穿了一身奶油色缎面小礼服,肩膀半露,极美的肩线上系着黑色大蝴蝶结绑带,颈间垂着她常戴的黑钻吊坠,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极具诱惑力。

    温澄企图拿出震动的手机,手中的包却被温墨屿挥手打飞,手机也被甩在草坪里,不见踪影。

    “怎么,想找救兵?”温墨屿眉峰高耸,神情阴寒。

    温澄心中敲响了警钟,她没想到,温墨屿竟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

    她想起温玉琢之前在树枝上挂着的东西,镇静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想必派人跟着梁有焘的,是你吧?”

    温澄试图引诱温墨屿回答。

    温墨屿没有直接应下,反而直直地盯着她,半天才道,“你倒是比你那个废物姐姐聪明。”

    听到这句话,温澄身子微僵,阵阵凉意顺着背脊爬上来。她实在是无法想象,二房对温慕卿到底做了什么?

    温玉琢躲在她身后,感受着温澄在自己手背上默默写下三个数字——

    110。

    这是让她用手机报警的意思?

    温玉琢从小在老宅生活,比温澄还要了解眼前这个疯男人,一想到温墨屿曾经暗地里找人开车撞她,或是让人在她主营的时装店里闹事,企图冲撞她肚中的孩子诸如此类的行为,她便浑身抖得厉害,温澄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示意她一定要冷静。看着还在与温墨屿周旋的温澄,温玉琢让自己尽量表现得没有异常。

    可惜温玉琢是个没经历过事的,尽管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但还是因为过于惊慌被温墨屿看出端倪,他一下子越过挡在中间的温澄,狠狠掐住温玉琢的脖子。

    温玉琢好不容易从手袋里摸出来的手机被他砸在地上,又被他的皮鞋一脚一脚踩烂了屏幕。

    他侧过脸,对着温澄说,掐着温玉琢的手却没有丝毫懈力:“你别想着走,一旦你逃了,她活不过下一分钟。”

    温玉琢被抵在一株半人高的白玉兰树前,没想到那树竟然是栽种在盆里的,温墨屿一用力,便将温玉琢连带着树一起推倒在地上。

    温玉琢陷在草坪里,脸上和身子都被白玉兰的枝杈刮出红痕,甚至有些出血,她捧着肚子,兀自喊叫:“我肚子好痛……有没有人……”

    温墨屿半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居然还笑出声,“别喊了,二姐,宅子里的人都去了小红楼招呼宾客,更何况这一片都被老爷子封了起来,没人会路过的。”

    似乎知道这里不会再出现第四个人,温玉琢的态度发生了转变,由求救变成了求饶,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泪眼朦胧地看着蹲在身前的男人,“求求你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

    温澄一时间被他震慑,怔在原地看着他把脚踩在了温玉琢肚子上。

    小白楼和小红楼之间隔着一座小山和竹林,一直无人路过,温澄虽然能跑,但一来一回起码要十分钟的时间,她不敢想象温墨屿会对温玉琢做些什么,至少她不敢赌。

    “你是不是想向警察告发我?”温墨屿的腿稍微一使劲,便压的温玉琢疼得嚎哭连连,他对着温澄微微一笑,语气悠闲,“可惜,这些年,警察一直都查不到我。”

    温玉琢今天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礼服,身下已经洇出一滩血色和羊水,将礼服的颜色染得斑驳。

    温澄目光担忧,向温墨屿劝道:“她出血了,能不能先送她去医院?”

    “回答我的问题,”温墨屿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如今他很确认——阻止杀手行凶、救了梁有焘的人,就是温澄派去的。

    温澄思考三秒,妥协道:“只要你放她走,我不会报警。”

    “啊,你是第一个敢和我谈条件的人。”温墨屿把脚从温玉琢肚子上抬起,慢悠悠道:“她的死活,我毫不在意,但是你的话倒让我有些好奇——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说完,温墨屿从腰后掏出一把枪,精准对向温澄的额间,单手上了膛,“我只相信死人,因为死人不会说话。”

    温澄没想到他配了枪,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拿出来。

    “温墨屿,你敢在宅子里杀了我?”温澄起先是惊愕,随后不禁失笑,轻轻吐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和温墨屿谈判,“你想在这里杀了我?”

    温墨屿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倒是提醒我了,如果你死在这里,溅出来的血很难清理。”

    “而且还有一个麻烦的人证,”他踹了踹半躺在地上的温玉琢,转头对她说,“如果我杀了她,你应当不会说出去吧,看你这懦弱胆小的性格,既然知道我当年对六妹做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不敢出来拦一拦呢?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你都不敢声张。”

    温墨屿口中的六妹指的就是温慕卿,听见他提这件事,温玉琢脸色一白,仓惶看向温澄。

    温澄目光沉沉,神情平淡无波,双手却紧攥成拳,似在隐忍。

    “二姐,你在温家生活了那么多年,应该知道:老爷子心里是重男轻女的,不过一个女孩被糟蹋就糟蹋了,不会有人为了一个女孩出头的,所以你忍下不发,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十年之久,对吧。”温墨屿用皮鞋挑起温玉琢的下巴,向她确认道,“而如今呢,如果你和七妹都消失了,想必老爷子也不会在意。”

    温玉琢恶狠狠地看着他,却没有否认他的话。

    反倒是温澄开了口。

    “你想错了,”温澄笃定地摇头,“如果你伤害了她,相当于斩断了温家和明家唯一的血脉联系……”

    还没等她说完,温墨屿便笑了:“可笑,你的想法真是幼稚,你少唬我,谁不知道老爷子早就看不惯大房和明家联合起来,我看老爷子并没有对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有多少期待。眼下和明家翻了脸,我捉摸着,大哥应该已经开始挑选下一个家族,等着二姐产后恢复好,就把她像个物件一样塞过去联姻吧。”

    他说中了,温玉琢手里攥着一把土,恨不得起身和温墨屿拼命,但她肚子坠痛得厉害,早已没办法站起来,甚至连挥一把土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我不一样,如果你杀了我,不仅得罪了祁家,连累温建拿不到投资。老爷子和你父亲这些年为了温建付出多少心血,你不会不知道,一旦温建崩塌,你所引以为豪的世家身份便会烟消云散,还会被其他人踩在脚下。”温澄眸中浮起一丝勇色,堵他不敢此刻在这里对自己动手,“更何况,怀疑你和黄明凯有联系的不止我一人,一旦你在这里杀了我,会立刻引来警方的怀疑。”

    温墨屿的神情有些松动,眸色渐沉。温澄依旧是那副冷清的模样,他开始好奇,温澄到底是什么时候查到他身上的,她究竟知道自己多少事情?

    看着温玉琢的生命力一点点消失,逐渐没了血色,温澄讲和道:“温玉琢好歹是和你一起长在这老宅里的亲人,再拖下去,不仅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活路,连她这个人都活不下来。我们换个地方,让她走,如何?”

138第一百三十八次相遇

    温墨屿同意了她的要求,他收起枪,朝温玉琢抬了抬下巴,示意温澄去处理她。

    温澄犹豫了三秒,慢慢走到温玉琢身前,她的血越淌越多,连下唇都痛得咬破了。就在温澄准备蹲下那刻,温玉琢张了张嘴,脸上的神情也在一瞬间变得极度仓惶。

    温澄几乎立刻读懂她的暗示,但她来不及闪避,脑后被不知名的硬物狠狠重击,一阵发麻的钝痛从后脑传来,眼前像屏幕断电般倏地一黑,她很快失去了意识。

    她垂直倒下,倒在温玉琢面前。

    温墨兰赶到的时候,她看见安静的温澄被温墨屿抱在怀里,上身披着他的灰黑色西装外套,奶油色的裙摆沾染上草坪的血,像绽开的娇艳玫瑰。

    “她死了……?”温墨兰不敢置信地开口。

    他冷冷地抚开温澄的发丝,露出姣好的面容,“还没呢。”

    温墨兰看着温澄尚有起伏的呼吸,松下一口气,再定睛一看,挺着巨肚的温玉琢躺在血泊里,几乎将她吓了个踉跄。

    “你疯了!”温墨兰快步走近,扶起温玉琢,指着面无表情的男人,“你这是要一尸两命吗!”

    温玉琢脑袋昏昏沉沉,看不清是谁来了,只能下意识地抓住温墨兰的手臂,喃喃念道:“救……救……”

    “你把她送到医院吧,”温墨屿颠了颠怀里的轻巧女人,温澄的左手滑落,无力地垂在空中,“这个,我就带走了。”

    “你要对她做什么?”温墨兰拦下他,懊悔道,“这一次……又要我成为你这个杀人凶手的帮凶吗?”

    温墨屿的嘴角慢慢咧开,眼神中也浮上一丝稚拙,原本麻木的神情渐渐变得诚恳,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像极了小时候做错事情便会在她面前撒娇的小男孩,他说:

    “姐姐,你有这个时间劝我,不如早点把地上那个送去医院,说不定还能保下大的,至于那个小的,就看天意吧。”

    温墨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十三年前的圣诞夜,那天很冷,夜晚很黑。

    她第一个反应便是下意识脱了温玉琢的衣服,温玉琢闷哼一声,惊愣住了温墨兰。

    温墨兰手中一空,控制不住后退,她惊慌地捂住自己的脸,口中无序地说着对不起。

    温玉琢的脑袋又歪倒在温墨兰的膝盖上,昏厥的温玉琢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认出眼前之人,口中竭力地喊着“三妹”。

    如果此刻还有第三人在场,一定能察觉出温墨兰的不对劲。

    温墨兰回过神来,不对,是她想错了,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二姐,不是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中学生。

    此刻的她不必穿上对方的装扮,这里也没有肮脏不堪的流浪汉,和她一起在监控视频底下做戏。

    ——

    小白楼的另一边,温墨屿抱着怀里的女人,大摇大摆地走向不远处的停车场。

    一个年轻的女佣迎面走来,她看着五少爷抱着一个女人,裙摆是鲜艳的血色,她敛下惊恐脸色,默默站在一边,问道:“五少爷,请问您需要服务吗?”

    “二姐快生了,你们去小白楼背后的花园帮着三姐处理吧,她晕血,我先带走了。”温墨屿神色淡淡,说完继续往前走。

    女佣顿了顿,弯腰道“是”,但她还在原地站了三秒,试图想看清被抱走的那个女人,可惜她的脸埋在五少爷怀里,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看不清面容。

    兴许是七少爷看上了哪家小姐,女佣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紧赶着去他口中说的花园。

    停车场内,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自动打开了副驾驶车门。

    温澄被强行塞进了副驾驶,在温墨屿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时,她曾经短暂地清醒一瞬,只看见一款摇晃的吊饰香薰,圆形金属材质,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亮斑。

    温墨屿似有感应地抬头,看见她依旧紧闭双眼,放心关上车门,从另一侧上了驾驶座,车速疾驰,离开了温宅。

    两分钟后,女佣找到了隐藏在木绣球树丛后的两位小姐,她惊呼一声,连忙打开随身的对讲机,通知管家众人。

    寿宴上见血,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管家特地让救护车从后门进来,没有惊动小红楼的宾客。

    袁叔得知这件事后,并没有放在心上,老爷子此刻正有些犯困,躺在贵妃椅上迷糊着。袁叔的心思全放在稍后的会面上,思忖着祁家少爷应该快到温宅了,希望那时老爷子的意识能恢复过来,不然真是叫人看笑话。

    这些天,老爷子总是一时清醒一时迷糊,还总是认不得人,真是令人犯难。

    整个温宅,此时唯一担心温玉琢生产的是八少爷温玉珩,他不顾大哥温玉言的阻拦,从小红楼飞奔到了靠近小白楼的后门,原本要用十分钟的路程,他仅仅花了七分钟。

    温玉珩扶着膝盖喘着气,看着自己的亲姐姐躺在担架车上,由四个医护人员推到后门。

    车停在后门边上,没有袁叔的命令,救护车不能开进来的,毕竟是医院来的车,多少有些冲撞寿宴。

    温玉珩冲上去,想问她为什么提前生了,凑近一看,才发现温玉琢竟然满身狼狈,杂草泥土混着血,散发出一股难以忍受的腥味。

    温玉琢浑身瘫软,她轻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息,右手小指勾住八弟的掌心,似是有话说。

    温玉珩凑到她耳边,只听见她口中挣扎出两个字——“救……七……”

    还没说完,温玉琢便因为失血过多彻底昏厥过去。

    随行的医护人员把这位碍事的男孩拉开,将温玉琢转移上了救护车。

    温玉珩呆怔在原地,没赶上救护车,他嘴里默念着温玉琢最后吐出的那两个字,沉思片刻,转身看向一直被他忽略的三姐温墨兰。

    温墨兰站在不远处,神色不安,手上、身上皆是血,没比温玉琢好多少。

    他从上到下扫视温墨兰一圈,慢慢走到她身前,问道:“三姐,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温墨兰起先是没反应的,似乎沉浸在往事之中,双眸像失魂丧魄一样无神,听见他的话才渐渐有了响应,沙哑开口:“你要问什么?”

    “第一,我二姐出什么事了?第二,你看见七姐姐了吗?”

    “……不知道,没有。”

    这个回答在温玉珩的意料之内,他垂着眼,握紧了拳头。

139第一百三十九次相遇

    导航上显示还有八百米到公馆门口,祁琚注意到一辆车速很快的黑色轿车。

    双向四车道上,那辆车与他相对而行,因为对方车台上的吊饰过于亮眼,祁琚下意识扫去一眼。

    疾驰一瞬,祁琚只留意到坐在副驾驶的人,一个披着不合身外套的年轻女人,因为镜面反光看不清面貌,但是能远远望到她脖颈间那串眼熟的黑钻吊坠。

    那串吊坠与温澄平日里常戴着的饰品很像,但不是定制款,和别人撞了款式也是可能的。

    尽管祁琚心里这样想,他还是不由自主通过后视镜观察那辆车,黑色奔驰,车牌靓眼。

    他再次拨通温澄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席卷而来,祁琚踩了油门,转眼抵达道路尽头的温宅。

    迎接他的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姓袁,明显是温思俭身边的心腹。

    祁琚拒绝了先去见温思俭的要求,向他询问温澄的下落。

    袁叔一愣,在对讲机里问众人有没有看见七小姐在何处,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正在袁叔犯难时,温玉珩神色匆匆地跑了过来。

    “八少爷您这是着急去哪呢?”为了躲避祁琚的目光,袁叔随口问道。

    温玉珩正是冲他们来的,却并不理袁叔,上下打量祁琚,目光直白且不礼貌。

    “你就是……祁教授?”似乎是在心里确认了祁琚的身份,温玉珩问得急切又笃定。

    祁琚点头,压下心中的急躁,应付他道:“你就是温玉珩吧,你姐姐向我提过你……”

    还没说完,祁琚便被温玉珩拉到一边,听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袁叔眼看着祁琚的神情由最初的淡漠,倏忽僵住,随后逐渐涌起复杂之色。

    他抬眸的瞬间,面孔是近乎冷冽的凝重,黢黑的双瞳充满了警惕,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祁琚紧绷着一张脸,冷冷望向袁叔,周身的气息骤降,只说了四个字:“温澄在哪?”

    袁叔不知道温玉珩向祁琚说了什么,只道:“七小姐就在宅子里,说不定是在哪个屋子歇下了,或者是……”

    “你放屁!”温玉珩罕见地骂道,“有人害得我姐姐早产,还把七姐姐……带走了!”

    袁叔的脸一会红一会白,听到他这句话愣住了。

    温玉珩清楚,亲姐温玉琢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向自己吐露那两个字,她明明想说的是“救救七妹”,但因为体力不支才选择了最关键的两个字——“救”、“七”。但温玉珩并不知晓,现在的温澄身在何处,她是被困在了宅子里,还是早就被带走了?

    与尚未成年的温玉珩不同,他只会待在原地等待求援,而祁琚果断要求袁叔调出监控,追查温澄最后出现的画面。

    如果袁叔早知道事情会演变到这种程度,他是万万不会让温玉珩靠近这位祁家少爷的,仅仅用了半个小时,祁琚就让他将整个温宅翻了过来,却还是没找到温澄。

    幸而此刻已经到了寿宴开始的时刻,全部宾客都集中在小红楼一层的宴会厅,外面的异样没引起过多的关注。

    唯有坐在孙辈主桌的大房温玉言和二房温墨礼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纳闷道——其他人都去哪了。

    温玉言面色不虞,他知道温玉琢突然临产,八弟温玉珩心系她的安危,不顾自己的劝阻半小时前跑去了小白楼,按理说现在应当回来了。而二房的温墨兰、温墨屿此刻又在哪呢?开宴时刻快到了,二房只剩下老四温墨礼坐在自己对面,虽然看起来一派云淡风轻,指不定有多如坐针毡呢。

    温墨礼确实有些不安,他的眼皮从早晨一直跳到现在,即便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刻也不免在想这是不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再一望向中央的主桌,只有大爷温山、二爷温山,还有被常思宜逮回来的五爷温渟,反倒是……四叔温渊不见了。

    温宅门口,袁叔焦急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明明是凉爽的五月天,他却止不住地发汗。

    就在一筹莫展时,电光火石般的,祁琚忆起那枚眼熟的黑钻吊坠,以及那辆飞驰而过的车。

    他飞快说出一串车牌号,“这辆车,是从温家开出来的吧?”

    袁叔深觉这串车牌十分耳熟,但记不起来是哪位少爷的车,哪知祁琚直接抽走他腰间的对讲机,一番操作驾轻就熟,直接对着麦克风问出他的问题。

    袁叔微讶,祁琚明显早有留意,记住了他刚刚的动作,所以才会熟练拨到内宅的通用频道。

    很快,负责安保工作的人回道,这是二房五少爷温墨屿的私人用车。

    袁叔一骇,温玉珩忍不住抽气,目光复杂地望向祁琚,而祁琚心中早已有了打算,有了追查的对象,他的眼神几乎是一下子明晰起来,带着尖锐而犀利的光。

    一分钟后,城市的另一端,正在休假的林藻接到祁琚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并不像祁琚往日里那样的沉着冷静,他的语速很快,甚至能够捕捉到一丝慌乱。

    林藻很快记下车牌号、车型特征和出现路段,最后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查车的原因。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才冷静道:“她不见了。”

    仅仅四个字,林藻便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距离温宅不远的一处路口,一辆白色轿车稳定地行驶,女人坐在后座上,静静地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好多年没回过浦淞,这条路还是如以前一样热闹,暗暗昭示着道路尽头那处人家的繁茂。

    可这鼎盛的模样,还能维持多久呢?

    女人笑着摇摇头,随后目光幽幽地望向远处江南样式的老宅,这么多年了,该了结了。

    车很快抵达温宅门口,司机下车为她开门,她穿着一身淡雅的浅色旗袍,柳叶弯弯眉,略显清冷的淡妆,耳上是白玉耳坠,腕间是莹莹玉镯。

    女人下了车,一步优雅,两步端庄。

    有侍者迎上去,只需要打眼一看,便知道这位女士是要好好款待的人物。

    虽然她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胜在很有韵味,是从小便培养出来的温婉。

    女人递了邀请函,年轻侍者看了眼她的名字——

    周浣云。

    名字很美。

    侍者迅速记起周家是浙北的名族,恭敬道:“周家夫人,这边请。”

    走了片刻,侍者对着来人道:“四爷好。”

    温渊走到他们身前,低声对周浣云说:“出了一些变故。”

    周浣云:“怎么了?”

    温渊顿了顿:“我的女儿不见了。”

    周浣云有些意外,问他接下来如何安排。

    与此同时,温澄终于在吃痛中醒来。

    一时间,她竟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身在这样的处境中。伴随着脑后传来的剧痛,她过了两三分钟才反应过来今天在温宅发生的一切,以及绑走她的罪魁祸首温墨屿。

    睁眼是一片黑,有人把她的眼睛蒙住了,她能感觉出自己坐在塑料椅子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被胶带绑着,双腿亦是,没有留出一丝可以活动的空隙。

140第一百四十次相遇

    覆在双眼上的那层布很柔软,带着微微的古龙水香味,约莫有半指宽,温澄猜测应该是温墨屿的领带。

    完全清醒后,温澄尽量睁开眼睛,忽略被绑住的不适,她本能循着透进领带里的光源抬头,左暗右亮,说明光源在右边,也许是窗户透进来的天光,又或者是白色灯光。

    “她醒了。”一道骇人的沙哑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听起来像是生锈多年的铁块被缓慢摩擦发出的声音。

    温澄一愣,这不是温墨屿的声音,还有其他人在场?

    “醒的真快。”耳边属于温墨屿的声音响起,温澄似乎能感受到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烟味。

    “不是说好谈谈么?把我打晕了又绑来这里,实在是很没有诚意。”温澄开口道,说完又是一阵头痛袭来。

    温墨屿半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细眉蹙起、轻轻吸了一口气。

    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温墨屿的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奇怪的兴奋感,似乎目睹熟人痛苦,比围观陌生人痛苦的模样,更加刺激。

    “很可惜,你本来就没有资格和我谈。”温墨屿道。

    温澄问:“他是谁?”

    这个问题出乎温墨屿的意料,她没有问这是哪,也没有向自己求饶,反而问屋子里的另一人是谁。

    温墨屿瞥了一眼蹲在地上抽烟的男人,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手机接二连三震动,他起身,扫了眼屏幕,都是来自父亲温峙和哥哥温墨礼的电话,最新一条短信是父亲要求他马上来宴会厅,不然马上断了他的信用卡。

    他惋惜地叹一声,向男人说道:“我有事回去一趟,你看好她,等我晚上过来再处理。”

    温澄心里一凉,温墨屿说的是“处理”。

    但也意味着她的性命暂时可以留到晚上,虽然在这期间并不能保障她的人身安全,毕竟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看守她,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做些什么。

    “嗯。”陌生男人的声音从低处响起。

    随着温墨屿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一道拉起卷闸门的声音响起,又呼啦啦关上。

    满室静谧,只剩下温澄和那个男人。

    “能不能不要蒙住我的眼睛,”温澄开口道,男人没反应,她又解释,“反正我被绑得这么牢,也跑不掉。”

    任凭温澄怎么说,男人都没搭理她,似乎是不想在她面前出声。

    大概过了半小时,左前方又响起拉开卷闸门的声音,温澄猜测男人出去了。

    “你在吗?”温澄试探问道。

    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

    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温澄动了动脚,决心赌一把,带着椅子往右边笨拙移动,幸好他们把自己绑在一把塑料椅子上,大概是办公室里常见的那种,简易轻便,才能让她慢慢挪着脚,一点点挪到边上。

    被蒙着眼,可能是不想让她看见男人的样子,或者是这处地方的景象。没有堵上嘴,肯定是因为这里地处荒凉,就算她大声喊叫也不会有人听到。

    但至少,她要看看周围是个什么样子,才能筹划接下来怎么逃出去。

    当手臂触到一片冰凉,温澄心下稍松,感受了一下材质,有凹凸不平的缝隙,应当是砖墙,她借助这道墙的摩擦力,将覆在眼上的领带稍微磨松了点,最后掉在她肩颈上。

    刺眼的灯光骤然充满她整个视野,面前确实是一道残旧的砌块墙。

    温澄慢慢打量,这是一间四十多平米的方正毛坯房。四周封闭,只有一道铁门进出,墙边堆了一些木材和钢筋,看起来像是废弃的加工厂。

    正当她打算挣一挣手上的胶带时——

    咯嚓。

    身后突然响起打响火机的声音。

    温澄心下一颤,转过头去,赫然看见一个男人就站在她的身后,他手里拿着塑料打火机,嚓的一声再次点起火,猛地送到她面前。

    火光在温澄眼前跳跃,只要他再伸出一点,便能烧灼到她的鼻尖。

    如果这里没有第三个人,那么这个男人竟然一直站在她身后,刚刚卷拉闸门的声音是假的!而她却毫无发觉,还自顾自地挪着椅子。

    温澄轻轻地吁一口气,吐出的气息扑得火焰有些摇摆。

    男人一直盯着她右眼里摇曳的火光,没有说话,他的眼里透出一些玩味,就像猎人在看垂死猎物挣扎时,露出属于上位者的笑意。

    温澄也在打量他,男人是国字脸,五官很普通,放在人群中是很难被注意到的存在,但他的脖子处有一片黑色纹身,纹路像是龙虎,身上烟味很重。

    温澄的眉心跳了跳,她开口道:“黄明凯?”

    面无表情的男人终于挑起眉梢,嗓子里像混了一把泥沙,问道:“你知道我?”

    温墨屿果然带她来见黄明凯了,在这之前,任谁也想不到,原来警方一直追缉的毒/贩,居然藏在温家五少爷的羽翼之下。

    温澄:“八年前,我们见过。”

    黄明凯皱眉,摸摸下巴,费尽心思也想不起来他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温澄斟酌一番,尝试说服他解开自己的束缚:“能不能松一下我的手,一直被绑着,有些难受。”

    黄明凯笑了,收起火机,从地上捡起一根断了的钢筋,用尖端挑起她的下巴,戳了戳她的喉间,只吐出一个字:“说。”

    只要温澄吞咽口水,那锋利的钢筋就能划破她的喉咙,可惜她退无可退,只能微微侧头,避开那能要了人命的钢筋。

    尖头落在她的侧颈边,稍微压出一道红痕。

    看见她小动作不断,黄明凯又说:“他只让我看着你,晚上回来处理你,可没说晚上处理的不是你的尸体。”

    温澄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钢筋,心猛烈跳动。

    她开口:“八年前,荥城文明街,在废弃的车场里,我见过你和梁有焘在一起。”

    黄明凯疑惑半晌,忽然一笑,“啊,原来是你?”

    他想起来了,当时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在废车场里目睹他们注射那些玩意儿,等他们追上去时,这两个女孩从烂尾楼二层顺着水管爬下楼,跑得无影无踪。

    黄明凯:“看来我们还挺有缘的,这么多年,你还是落在我手里了。”

    温澄想了片刻,假装无奈:“是啊,没想到,居然还是栽给你了。”

    她在等,等黄明凯毒/瘾发作的时间。

141第一百四十一次相遇

    黄明凯发作的时间比温澄想象中来得快,她猜测,黄明凯吸毒史长达十年,应该每天都会发作一次毒瘾。当他呼吸不自觉加快、手指微颤的时候,温澄便垂下了眼睫,状似无意地扫过地上的钢筋。

    意识到黄明凯开始有些不对,温澄不敢轻举妄动,她不知道黄明凯身上是否带着枪,更不知道他在暴躁情绪下是否真的会对自己动手。

    她只能观察黄明凯下一步动作,幸好黄明凯并没有把她的眼睛重新蒙上,好似笃定了她会乖乖待着,不敢反抗。

    但他忘了,八年前,她和另一个女孩,从他们一行人手中逃脱了。

    黄明凯逐渐有些烦躁,他坐在角落里,左手无意识地抓住衣角,想拿出烟盒抽一根,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他只好把右手放在鼻尖嗅了嗅。他抬眼扫了扫那个女人,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

    她身上的浅色礼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那朵大蝴蝶结,沾上了外面新鲜的泥土,晕出像褐黄色的点状痕迹,很不雅观。温墨屿刚把她带来这处废弃工厂时,直接丢在了地上,又不耐烦地把她在地上拖行了好几米,连鞋子都不知道掉哪去了,只剩下一只,还被他踢到角落里,细高的鞋跟已经断了。

    如果说温澄本来是一朵温室里的娇花,那么现在看来,她仿佛在垃圾堆里走了一趟。虽然狼狈不堪,但这个女人很奇怪,异常的冷静,和他以前接触过的人质都不一样。

    黄明凯能看得出,她现在的镇静,不是装出来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干绑人的活,以前手头紧的时候,他也和一帮兄弟干过两三票,被绑来的人质开始都是歇斯底里的,闹得筋疲力尽后,会开始和他们谈判。

    甚至有胆小的,一开始便吓晕过去,直到交付赎金都没醒来,也有的被吓得哮喘发作,活活窒息,没挺过去。

    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泰然处之的,黄明凯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想好了对付他们的方法。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来,黄明凯便笑了,一个柔弱无骨的女人,被绑得无法动弹,怎么可能逃跑?

    当温澄看见黄明凯露出不屑的笑容时,她就知道,时机快到了。

    男人啊,永远不要忽视一个女人的忍耐和毅力。

    如果黄明凯多放些注意力在她身上,或许能发现,温澄被绑着的双手位置稍微有些偏移。

    如果他再多疑点,仔细观察她,就能发现,她右手食指上的透明美甲,被硬生生拗断了一截,留下浸着血的、锋利的边缘。

    被绑在身后的,那一层层透明的胶带上,逐渐印上浅绯色的痕迹。那是她用断裂的利甲,坚持不懈,一遍又一遍重复刮出的印迹。

    从荥城回浦淞市的高速公路上,乐恒里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虞琳对他说的话:

    “很幸运,那段留存在档案里的监控视频属于无损压缩编码,技术科解析了底层数据,发现视频录制的时间信息和卷宗里提到的案发时间不一致,再通过关键帧数分析,技术科认为部分视频画面有后期合成的痕迹。”

    “还有,今早局里接到一个匿名举报,温家可能要出事了。”

    听到第一句话时,乐恒里的身体不由地一僵,明明坐在开足冷气的车里,他却流下了冷汗。

    他狠锤了一把方向盘,将压抑已久的狂躁发泄在这一拳上。

    车身晃了晃,把路过的一对母子吓了一跳,而他浑然不觉。

    最坏的一种情况出现了——当年足以给流浪汉定罪的物证,竟然是伪造的。那天在警局里,梁有焘的话并非骗他。

    可梁有焘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他笃定那个流浪汉是替罪羊,只有两种原因,要么是他参与了犯罪,要么是他知道幕后凶手是谁。

    乐恒里果断排除了第一种原因,如果他参与了犯罪,梁有焘必然不会轻易告诉自己真相,一旦他查出蛛丝马迹,梁有焘只会罪上加罪,对他没有丝毫益处,反而惹上一身骚。

    如果是第二种原因的话,那么,这么多年隐匿于黑暗中的凶手是谁?

    答案几乎是立刻跃上他的心头。

    一定与温家有关。当初提供视频的物业公司是温氏旗下的产业,他们完全有手段、有能力篡改那段视频。

    所以梁有焘才会给他抛出一个暗示,料到他一定能查到某些线索,借此拖住温家,给那个幕后之人制造麻烦,暂时转移他们对梁有焘的注意力。

    等冷静下来后,他打通虞琳的电话,问道:“温家出什么事了?”

    虞琳上了天台,找到一个绝对不会被人听到通话内容的角落,将早上收到一份举报材料的事情告诉他。

    乐恒里咽了咽喉咙:“励队怎么说?”

    “……暂时还没反应。”

    “什么?”

    “励队把材料压下来了,说要向上汇报再做打算。”

    乐恒里沉默了。

    虞琳小声透露道:“今天日子比较特殊,励队可能觉得不好拿人。”

    “今天什么日子?”

    “今天是温建掌事人温思俭的八十寿宴,浦淞政商界去了很多人……励队谨慎是正常的,这份材料还没被证实,如果贸然去拿人,好听点的会说是温家配合警方调查,不好听的话,会觉得我们警队目中无人,不给温建面子。”

    毕竟温氏集团可是浦淞市的纳税大户。

    乐恒里忍了忍,尽量以平和的语气对虞琳说:“我知道了。”

    共事多年,虞琳能听出他强压在嗓子眼里的愤怒,低声劝他:“你去荥城之前,答应过我,凡事都会冷静。”

    手机里久久无话,只能听见乐恒里打方向盘的声音。

    虞琳把手机屏幕拿下来看了看,没有被他挂断,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听见他沉沉的嗓音从声筒里传来:“虞琳,谢谢你。但有些事情,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退让的,接下来我做的任何事,都与你无关。”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以前在办公室里和她讨论案情的那样无波无澜。但她知道,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是他对案子真相的执著,对追缉凶手的决心。

    虞琳低下了头,感受着天台的列列风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声中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坚定——“好,我会帮你。”

    最后四个字,她没有说出口,她是对自己说。

    两人都没再说话,默契地挂断电话。

    进励队办公室前,虞琳被大虎堵在楼梯拐角,他问:“刚刚你和阿乐说什么了?”

    虞琳装傻,“我没和他说什么啊。”

    “放屁,刚刚你们两个人的电话都占线了。”

    “……”

    “你是不是把举报的事情告诉他了?”

    虞琳点头:“嗯。”

    大虎鼓了股腮帮子:“阿乐本来就被停职了,要是再犯事,他身上这套警服就保不住了。”

    虞琳心里何尝不担心,但与直男大虎相比,她更能体会乐恒里的心情:“大虎,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乐恒里不是加害者,他是受害者,是被害人的家属。我们这些旁观者,凭什么要求他隐而不发?”

    这句话一说,大虎瞬间明白了,他和虞琳对视三秒,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所有信息。

    大虎:“好,那我和你一起去找励队。”

    虞琳拦住他:“大虎,我一个人去找励队吧,至少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励队不敢为难我。”

    大虎摸了摸后脑勺:“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励队,阿乐也是我兄弟,这种时刻我怎么也要帮他一把。”

    他没有给虞琳继续说话的机会,长腿一迈,抢先敲开了励队办公室的门。

    果不其然,励队听到大虎要去温宅调查的请求,脸色瞬间变了。

    励队把笔丢在桌上:“上头还没有指示,不要打草惊蛇。”

    虞琳正好走进来,她掷地有声道:“励队,根据《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一百六十六条规定,公安机关对于公民举报,都应当立即接受,问明情况。第一百八十七条,公安机关对已经立案的刑事案件,应当及时进行侦查,全面、客观地收集、调取犯罪嫌疑人有罪或者无罪、罪轻或者罪重的证据材料。以前办案的时候,励队向来严禁一个‘拖’字,为什么这次没有马上启动调查,难道仅仅因为调查对象是温建的董事长温峙吗?”

    听到虞琳这一通流畅背诵警队制度,大虎忍不住在背后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励队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面对虞琳的诘问,他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他只好愤愤地把办公桌上的日历丢到大虎身上,向他剜去一个“就你多嘴”的眼神。

142第一百四十二次相遇

    温墨屿花费一番时间才回到公馆,刚到正门门口,便被温墨兰拦了下来。

    温墨兰看到他换了一身西装,连皮鞋都是崭新的,心中一凉。

    “三姐怎么在这里迎我?”他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温墨兰压住胸口涌上来的一阵恶心,走到他身边低语:“……姓祁的,查到你了。”

    温墨屿的笑容一僵,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怎么能查到我?难道是姐姐你……”

    “我不知道!我没告诉任何人!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你的车牌号的,但他笃定是你带走了七妹!”温墨兰的语气逐渐有些暴躁,她抬头,语气担忧:“你把她怎么了?”

    “这样啊……”温墨屿绕开她,步伐从容。似乎先前在小白楼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影响他的心情,他露出一副浑然不觉的神情,“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温墨兰紧紧抿着嘴,没有揭穿他的伪装,告诉他:“大门和停车场的监控我都替你处理好了,你这辆车的车载录像,记得删干净。”

    温墨屿脚步一顿,再转身时,已然换上另一副亲昵的表情,冲她一笑:“姐姐,看来我们的默契依旧还在。”

    她不知道,他早已让人把车仔细清洗过了,硬盘里的驾驶记录也消除了,所以才耽搁了回来的时间。

    看着他胜券在握的神情,温墨兰的身子忍不住一颤,“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姐姐啊,你永远都会站在我这边的。”

    温墨屿望着她,留下这一句话就离开了。

    温墨兰很想反驳他,那个被你带走、如今生死不明的女人,也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啊。

    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温墨兰待在原地,闭上了眼,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她不会再相信他说的话,十三年前,她就知道,她这个弟弟是一个善于伪装的恶人,是亲手把她从天堂拉入地狱的恶魔。

    温墨屿安之若素地走进小红楼的宴会厅,坐在哥哥温墨礼的身边。

    坐在对面的温玉言扫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五弟怎么还换了一身衣服?”

    “哦?先前那套弄脏了。”温墨屿没想到大哥温玉言竟然会记得他早上穿得那身西装,心中有些诧异,为了掩饰一闪而过的心虚,温墨屿饮下一口热茶,指尖在茶杯上轻弹两下,随后收敛地握住了茶杯。

    温墨礼闻言,视线从温墨屿的手上转移到他的脸上,关切问道:“你去哪了?三姐刚刚不是去找你了,怎么没见你们一起进来?”

    温墨屿眉眼微动,笑了笑,语气微狭:“姐姐看起来好像不是很舒服呢,应该去休息了吧。”

    温墨礼心里又浮现起那股怪异的感觉,他微蹙眉,指腹压了压猛然一跳的眉心。

    虽然他们二房有三个孩子,但因为母亲倪筝最先生下的三姐温墨兰,温峙很不满意,日夜操劳,终于在第二年生下温墨礼。因为是二房长子,所以温峙对他的期望很高,从小对他的教育十分严苛。

    温思俭向往子孙满堂。为了超过大房,讨老爷子欢心,母亲倪筝很快生下第三胎,也就是弟弟温墨屿,因为是个男孩,温峙觉得脸上带光,对弟弟很是娇宠,但又担心两个儿子年龄相近,以后会因为家产闹得兄弟阋墙,就如他和温山一般,所以温峙便对弟弟温墨屿采取了放纵的教养模式。

    温墨礼也是后来才知道父亲的想法,他幼时总觉得弟弟过得比他随心快乐,所以他心有不满,暗地里和弟弟较劲。父亲看出来后,与他促膝长谈了一个晚上,温墨礼才彻底与弟弟温墨屿和解。

    温墨礼少年时代读的是寄宿制封闭学校,毕业后又出国深造,在家里待着的时间不多,所以他和弟弟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回国后,他按照父亲温峙规划好的路子,一步一步往温氏的核心权力圈前进,平日里也疏于培养与弟弟温墨屿的感情。

    直到某日,他发现,温墨屿竟然和大房的女婿明宸往来很密切。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在浦淞市的圈子里混了许多年,所以玩得比较开,起初温墨礼并没在意,他是一个开明的哥哥,不会干预弟弟的交友圈。但对明宸这个人,温墨礼一贯是嗤之以鼻的。

    后来,当温墨礼知道明宸的死因时,他隐隐觉得有些后怕。他深深担忧,弟弟温墨屿会不会也沾上了一些不该碰的东西?

    于是他开始派私家侦探查温墨屿的行踪,误打误撞发现温墨屿竟然被一个叫做梁有焘的劳改犯纠缠上了。

    那天,梁有焘找到了温建大厦,并且点名道姓要见温墨屿,在大厦底下闹得沸沸扬扬。

    温墨礼接到私家侦探的报告,心有疑惑,打算见一见这个刚出狱的梁有焘,看他到底凭什么张牙舞爪。却不料在大厦电梯里遇到七妹温澄,他知道这个堂妹心思缜密,便不想在她面前暴露任何与梁有焘之间的关联,所以临时转了个道,错过了去见梁有焘的机会。

    从那以后,私家侦探再也没找到关于梁有焘与弟弟温墨屿之间的线索。

    感性让他无条件地相信弟弟,但理智告诉他,温墨屿一定隐藏着某些秘密。一顿分析后,温墨礼更倾向于弟弟温墨屿已经对自己的查探有所察觉,所以刻意隐藏了与梁有焘的往来。

    他不是没有向父亲温峙、姐姐温墨兰透露过弟弟的异常,但他们的反应更奇怪——老的那个让他不必操心弟弟,专注自身,小的那个脸色骤变,一直追问他还查出了什么。

    温墨礼一向听从父亲的话,父亲让他不用管,他便放开了心,但又暗暗留意姐姐温墨兰与弟弟温墨屿的一举一动。

    说来也奇怪,温墨兰明明是姐姐,在温墨屿面前,却总像矮了一个头,似乎有什么把柄抓在他手里,这令温墨礼很不解。可他一问温墨兰,她又什么也不说。

    如今再细细琢磨弟弟温墨屿的笑容,深觉他的笑并非真心,就连与人说话的语气,都让温墨礼十分不安。

143第一百四十三次相遇

    温墨礼的直觉向来很准。

    当袁叔进了宴会厅,低声请温墨屿出去一趟时,温墨礼的不安抵达了顶峰,他先开口问:“袁叔,已经开席了,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

    袁叔看着温墨屿不语,一脸苦涩。

    “哥,没事,我就和袁叔出去一趟。”温墨屿倒是一副闲散神情,他拍拍温墨礼的肩膀,自己正了正衣袖,起身和袁叔出去。

    温玉言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问道:“倒是稀奇,好好的午宴,只剩下我们两个,其他人都跑哪去了?”

    温墨礼放心不下这个弟弟,用餐巾擦拭干净嘴边的酱渍,起身告辞:“大哥,我过去看看。”

    温玉言:“嗯,那顺便帮我看看,八弟是不是和他们在一块?这小子,不知跑哪去了。”

    温玉言仅仅是随口一问,他并不关心亲弟弟温玉珩的行踪,他把心思都放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和浦淞银行界的各位高层沟通接下来的合作贷款。

    温墨礼点头应好,跟着温墨屿和袁叔的脚步先后出了小红楼,直到他被一个陌生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十六岁的温玉珩站在那个男人身边,仅仅到他的肩头。温玉珩先注意到他们,一路小跑过来,眼神直直地盯着温墨屿。

    他们一行人站定,除了温玉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清冷的男人从照壁另一端缓步走来,黑色皮鞋踏在鹅卵石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最后脚步停在他们面前。

    他的目光幽邃漆黑,像寂静海面平淡无波,可那最深之处,却好像隐藏着滔天骇浪,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通身气度,明锐凌厉。

    温墨礼首先感受到他眼底掩藏的敌意,开口问道:“袁叔,这位是?”

    袁叔连忙介绍:“这是荥城祁家的大公子,祁琚。”又转头对祁琚说道,“这是我们温四少爷,温墨礼。呃……这,这位便是我们温五少爷,温墨屿。”

    此话一出,温墨礼便知道是他在找温墨屿。

    温墨礼心下了然,原来这个男人就是与七妹温澄关系不浅的祁氏少爷。他对祁氏掌权人祁建辉和自家大伯温山之间的纠葛略有耳闻,既然和大房有仇,那就是二房的朋友,况且如今温建的资金链出了问题,听老爷子的意思是等着祁氏控股的深湾集团帮一把手,就像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让明家出手挽救一样。

    既然如此,那祁琚很快便会成为他的妹婿,如今他抢占先机和祁琚打好关系,比温玉言去找各路银行疏通关系要有用的多。

    这样想着,温墨礼打算向祁琚伸出手。

    却听到他冷冷开口:“她人在哪里?”

    这个问题很是突兀,温墨礼明显感觉到身边的温墨屿身体一僵,但他不明所以,问道:“‘她?’哪个她?”

    在场的五人,除了温墨礼,都知道祁琚口中的‘她’指的是温澄。

    温玉珩拉了拉温墨礼的袖子,低语道:“七姐姐不见了。”

    温墨礼心生疑惑:“那关墨屿何事?”

    祁琚面色冷峻,嗓音冷淡道:“因为是他带走了温澄。”

    温墨礼诧异看向这个弟弟,温墨屿轻笑,说道:“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袁叔抓耳挠腮,劝道:“五少爷……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温玉珩急急插嘴道:“五哥你别瞒了!我们都把公馆沿路的道路监控调出来了,摄像头都拍到……七姐姐在你车上……”

    听到温玉珩的话,温墨屿的嘴角顿住,随后渐渐平复下来,恢复他惯常的倦懒表情。温墨屿莫名有些心悸,他没想到,祁家竟然能以这么快的速度调出交通部门的沿路摄像头,还能准确定位到他的车。

    不过他倒是好奇,祁琚是怎么笃定他是用哪辆车带走的温澄?

    明明温墨兰已经帮他把家里的监控处理干净了,是他遗漏了哪个环节?

    “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祁琚又重复问道,一字一句,嗓音渐沉。

    温墨屿依旧没说话。

    温墨礼也想起,中午开宴前,他和父亲温峙一直打不通温墨屿的电话,找遍了温墨屿的房间和常去的地方,也没见到人。

    他以兄长的口吻强硬问道:“墨屿,你说实话,刚刚去哪了?”

    温墨屿很平静地回答:“我是去了城西,至于温澄么,她在中途下车了。她现在人在何处,我并不知道。”说完,他的嘴角又微微勾起一个令人玩味的弧度。

    这件事情的走向出乎温墨屿的意料,他没想到祁家居然能这么快锁定他最后出现在城西,但他知道,城西郊外的道路摄像头并不多,甚至有不少是损坏的。

    所以,眼前这个男人才会压住心中的怒气,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自己。看到他的极力忍耐的表情,温墨屿忍不住想发笑。

    于是,他撒了一个拙劣的谎言,连温玉珩这种十六岁的高中生都能轻易戳穿其中的漏洞。但又怎样呢?这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乐趣,激发了温墨屿的好胜心,他就是要撒一个所有人都能看穿的谎言,却无人奈他何。

    不过么,温澄的死期,应该要通知梁有焘提前了。

    起初,就算温澄知道了他和梁有焘之间的关系,他也并不是那么地想置温澄于死地,但既然有第三者入局了,如果让温澄活着,就太便宜他陪祁家玩一场了。

    胜利者的礼物,如果是活人的话,就不好玩了,他真想看到祁琚目睹温澄尸体时的表情啊。

    温玉珩看见温墨屿脸上的笑容,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他联想到二姐姐温玉琢的早产,肯定和温墨屿有关系。

    就在温玉珩想狠狠往温墨屿身上暴揍一拳时,有人抢先动手了。

    祁琚的拳头,重重打在温墨屿脸上,硬邦邦地发出一声闷响,铆足了力气,没有丝毫松懈。突如其来的暴力行径,让袁叔惨兮兮地发出一声惊呼,仿佛被打的人是他自己。

    温墨屿措手不及,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嘴角被打破了皮。他反应过来,呸了一声,把腮帮子里含着的血混着唾液吐出来。

    似乎不太妙,他的下巴好像被打骨折了。

    祁琚半蹲下来,揪住他的领子,轻描淡写道:“如果你不说,我就一拳一拳,直到把你打死。”

    温墨礼原本想拦住祁琚,却被他这句话吓得一怔。难道温澄真的被温墨屿带走了,事态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心下琢磨着怎么劝和。

    接着,他又听到拳头重击在温墨屿身上的声音,激动,盛怒,暴烈,祁琚打得温墨屿毫无还手之力。

    祁琚压低声音警告他:“你说不说?”

    温墨屿仰躺在地上,被身下鹅卵石硌得难受,他用舌头顶了顶松动的牙齿,眯着眼睛笑了,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敢杀了她,你敢杀了我吗?”

    祁琚的动作顿住,心脏重重一停,长达三秒的愣神后,他眼中露出几分错愕。

    温墨屿注意到他的表情,轻笑出声,却因为突然吸入大量口气呛住,只好深深吐出一口气,平复呼吸。

    看着弟弟被打成这副模样,饶是温墨礼再不想得罪祁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温墨屿被打死。

    “袁叔!找安保来啊!”温墨礼低声喊道,他想格挡住祁琚的手,却被他反手擒住胳膊,往后用力一推。温墨礼踉跄一脚,被温玉珩抱住了腰。

    袁叔急得在旁边转圈,想找个空隙拉住祁琚,却无从下手,听见温墨礼的指示,他才急匆匆拿出对讲机,开口让保安过来,说到一半,他又猛地关上对讲机。这里距离小红楼的宴会厅太近了,一旦叫人过来,肯定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温玉珩在身后抱着温墨礼,恨恨道:“四哥,七姐姐被带走的时候,失去了意识。”

    温墨礼一愣:“你说……什么?”

    “有一个女佣看到了,说四哥抱着一个晕倒的女人去了停车场……”温玉珩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万一七姐姐遇上什么事,我们都承担不来。”

    听到温玉珩的话,温墨礼不再挣扎,他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巨大的不安像海浪一般朝他涌来。

    于是在场的人看见祁琚的手,停在温墨屿的脖子位置,指腹压在他跳动的脉搏之上,白净分明的指节发红,向所有人昭示他正在逐渐用力。

    温墨屿鼻青脸肿的脸,瞬间变了神色。

    祁琚沉默半晌,慢慢开口,回答他先前的问题:“为了她,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温墨屿的呼吸渐渐急促,身体最后一丝氧气被抽空,他感受到喉咙处愈发使劲的力量,于是不得不抬起手,企图拉开那双扼住他脖颈的手,但他的力气哪里比得上常常锻炼的祁琚,一番挣扎过后,他徒劳地垂下手。

    窒息的畅感像潮水一样包裹住温墨屿,虽然无法呼吸,但他还是傲慢地看向祁琚,喉咙发出类似狗哮的囫囵声音,那不是临死前的求饶,而是最后的挑衅。

    僵持中,还是温玉珩握住了祁琚因为过度用力而暴出青筋的手臂。

    温玉珩:“七姐姐还没找到……”

    闻言,祁琚松了力气,他冷静地抬手,果断抽出了温墨屿兜里的手机。

    他的目的一直都不是和温墨屿本人纠缠,而是温墨屿的手机——

    每一台智能手机,都是能够通过基站进行实时定位的信号接收机。

    只要拿到温墨屿的手机,就能知道他之前都去过哪些地方。

    祁琚沉着脸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温墨屿,皮鞋精准无误地踩在温墨屿的手腕上,微微用力,便让温墨屿的五指无力地蜷缩在一起,他用没有温度的嗓音道:“我不会放过你。”

    地上的温墨屿只能感觉到手腕断裂般的疼痛,抽了一口气,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然而,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远处响起:“这是怎么了?”

    祁琚抬头,远处,一位白发矍铄的老人搀着拐杖颤巍巍走来,身后跟着西装革履的温渊。老人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己的孙子被人暴揍在地,向祁琚投去一个不悦的目光。

    祁琚眯了眯眼睛,冷冷地看着温渊。

    温渊无声点头,示意他已经将所有事情告诉了温思俭,也动用温家所有的力量,在整个浦淞寻找温澄。

    半个小时前,在安排好周浣云之后,温渊找到了祁琚,并从祁琚口中得知温澄是在不清晰的状态下被温墨屿带走。

    温渊起初有些意外,在他眼里,温峙会对温澄动手的可能性远远大于温墨屿。当看到模糊的道路监控视频时,他突然觉得,这么多年,他似乎都忽视了这个看似无害的五侄子。

    “祁琚,我已经让底下的人都去找小七了,”温思俭用拐杖隔空点了点温墨屿,意有所指道,“我的孙子,我会好好教育,不劳你动手了。”

    祁琚说:“如果她出事了,我会让温家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的声音不高,但语气强硬,其中暗含的威胁之意,听得众人皆是沉默,温思俭的额头更是冒出一层密密的汗。

    祁琚嫌恶地收回压在温墨屿手腕上的脚,径直往外走。

    没有一次回头。

    比起和温家纠缠,现在马上去找温澄才是最重要的。

    一想到温澄已经失联了四个小时,祁琚的心脏像是失重般猛地一坠,他根本不敢想象她为什么会失去意识倒在温墨屿的副驾驶座位上,更不敢去想她后来又面对了什么。

    要是再找不到她,他会失控。

    祁琚上了车,将温墨屿的手机丢给坐在副驾驶的冯懿。

    冯懿是十分钟前赶到的,玉兰公馆距离J大并不远,他把实验室的高配置电脑带了出来,以便更快链接手机里的定位芯片。

    咯哒一声,祁琚迅速扣上安全带,动作行云流水:“查这部手机一个小时内的行动轨迹。”

    冯懿嗯一声,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他和祁琚在实验室里合作多年,已经培养出足够的默契,虽然祁琚并没有和他说明事情来由,但从祁琚的神色中,冯懿深刻知道这件事情的紧急程度。

    去年,J大实验室和中航科的北斗卫星导航系统研制团队有过合作,开发出来的项目程序还保留在实验室的电脑里。

    而祁琚,就是当时这个合作项目的负责人,冯懿是重要成员之一。

    这个项目难度不小,开发了许多跟踪定位坐标的程序,现在正好能用上。冯懿选了最快的一种:只要通过微控制器远程链接手机,基于北斗地面的亚米级定位导航服务,读取定位芯片,就能迅速获得手机的在某个时间段的行动轨迹。

    只要拿到了温墨屿的手机,想要知道他去过城西哪些地方,只需要十五分钟。

144第一百四十四次相遇

    浦淞城西,一处破败的存储仓库。

    细小的窸窣声响起,越来越急促,终于传来一道清脆的断裂声。

    温澄把缠在脚边的厚重胶带都扯下来,踉跄站起,脑后传来一阵晕眩,让她几欲想吐。她强撑着膝盖站直,手紧紧攥成拳头,断裂的指甲钳进掌心的肉里。

    只有剧烈的疼痛才能让她保持清醒。

    厂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梁有焘出去了,温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只能拾起地上的一米长的钢筋用来防御。

    不出所料,卷闸门从外面被梁有焘锁上了,除了这一处大门,没有其他连接外面的通道。

    温澄的手在发抖,心脏发颤。她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用蛮力打开外面的锁,她只能等梁有焘回来,趁他不注意硬闯出去。她的武器,只有手里这一截锋利的钢筋。

    不知道过了多久,卷帘门的缝隙里终于投来一道阴影,温澄咬着牙,艰涩无比地躲在卷帘门右边,看着卷帘门一点点抬起。

    卷帘门抬起的过程无异于是对她的折磨,虽然只有短短两秒,但她眼神专注盯着即将从门下进来的男人,脑海里快速浮现出各种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如果梁有焘带了枪,她一定要抢在他掏枪前抢走武器,如果没来得及,哪怕用钢筋打落枪也好,把枪踢得远远的,至少能给她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

    如果梁有焘没配枪,她可以拿钢筋狠击他的头,或者他的脖子,再不济,朝他最脆弱的地方——生殖器官猛戳也可以。

    如果她的攻击失败了……

    不可以,她绝对不能失败。

    一旦这次她无法逃脱,必定会激怒梁有焘,她不会再拥有下一次机会,她甚至可能等不到晚上再见温墨屿一面。

    门终于开到一米高度,足够一个成年男人的身量进来。

    但外面的人似乎停下了动作,迟迟没有弯腰进来。

    温澄心头狂跳,她屏住了呼吸,几乎要耗光了胸腔里的氧气。

    终于,门外的人弯下腰,背对着她进来了。

    很好,连上天也眷顾她,她事先挑选站在卷闸门右边,正好处在进来之人的视野盲区。

    疾驰的车上,冯懿终于导出了手机里的位置信息,花费的时间比他预想中的多了八分钟,他松了一口气,对祁琚说:“这台手机有加密系统,链接定位芯片的时间长了些。”

    祁琚一愣:“什么加密系统?”

    冯懿摇头:“还不清楚,但这种加密系统比较简陋,所以很容易破解,一般用在老款手机,类似07年以前的诺基亚或者摩托罗拉那样的非智能机。有点奇怪,这台智能机为什么会装载这么鸡肋的加密系统?”

    祁琚突然减缓车速,把车停在路边。冯懿一脸不解,“怎么了?”

    祁琚摸了摸太阳穴,说出他心中的猜测:“因为这台手机的主人,要和使用非智能机的号码通话,所以才装载了同样的通讯加密系统。”

    “有这种可能。”冯懿点头。

    祁琚喉头发紧,“我早该猜到的。”

    安保公司的沈全曾经告诉温澄,梁有焘一直使用老款手机进行通讯,所以沈全一直无法通过数据复制手段获取梁有焘的通话信息,因为那台手机里装载了和温墨屿这台手机里一模一样的加密系统。

    他早就应该想到,和梁有焘一直有联系的人就是温墨屿,而被通缉多年的黄明凯,大概率也藏在温墨屿的保护伞下,所以一直没有被警方抓获。

    市局刑警大队。

    励扬正在头疼怎么应付虞琳和大虎,他还没接到上头的指令,如果因为一封还未核实的材料贸然去调查温峙的庄园,实在太冒险了。如果消息走漏,对温家的名声有非同寻常的影响,还有可能重挫温建最近低迷的股价。

    就在他打算敷衍一番时,励扬接到了缉毒大队的电话。

    励队听完电话,脸色发沉:“今天真是神了,全是举报。”说完,他点了点大虎,“走,和我去支援缉毒大队行动,有人举报黄明凯那小子躲在城西工业园里的危险品储存仓库。”

    大虎哎了一声,跑回自己的位置配好装备。

    虞琳拦住励扬:“励队,我申请参与行动。”

    励队头皮发麻,他一向不让虞琳执行外勤,不仅仅是因为虞琳的身体素质不强,更因为她父亲是虞部,弯弯手指就能把自己踢出警队,万一虞琳出事,他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虞部削的。

    为了安抚虞琳,他只好让虞琳去完善那份举报材料的受理登记表,又嘱咐她查一下局子周围的监控,看能不能查到是谁指示小孩子递来这份材料。

    虞琳应好,查监控是她的强项。

    就在缉毒大队往城西出发时,祁琚已经赶到了定位显示的大型储藏仓库。

    这家工业园区面积不大,隶属于浦淞市物流龙头企业倪氏旗下的一家国际物流公司,这里曾在五年前发生过一场爆炸事故,在那之后,这家工业园便被封禁起来,一直没有再投入生产。

    倪氏,是温峙妻子倪筝的娘家。而事发物流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倪筝的表弟,也就是温墨屿的表舅。

    温墨屿很有可能把温澄藏在了这里。

    车停在工业园区门口,园区大门是钢结构的封闭围挡,祁琚预估了用加速车头破开大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况,车上还有一个冯懿。

    祁琚松开安全带,让冯懿待在车里。

    从城央开来城西五十公里的路程,一般需要一个小时,可祁琚只用了四十分钟,一路上几乎都是超速行驶。车速太快,冯懿又一直盯着电脑屏幕运行程序,车停下来,冯懿才发现自己脑袋早已晕成一团浆糊。冯懿担心祁琚的安全,想跟下车,脚刚踏出车门外就忍不住呕了。再抬头时,祁琚的身影早已不见。

145第一百四十五次相遇

    疏弃的工业区一片荒凉,午后的阳光将水泥地晒得炽热,地上布满崩裂的碎石和砂砾,爆炸后残留的硫醇气味弥散在空气中,经年不消。

    寂静的园区里,重复回响着一个男人的脚步声。

    不知找了多久,祁琚终于在一间破旧的储存仓库前,看见一只女式高跟鞋。

    他冷峻的眼神忽然一亮,可在看清楚鞋子的模样时,他眼睫不经意颤了颤,眼角渐渐发红,眸底泛着难以置信的愕然。

    那只鞋尖已经变形了,它安静地、孤零零地躺在路中间,沾上暗淡的灰,看起来被车轮无情碾压过。

    他捡起鞋子,缓缓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开了一半的卷闸门。

    祁琚再清楚不过,这只落单的高跟鞋,是属于温澄的。他的呼吸渐慢,甚至在某一刻停住,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过意识放空的瞬间,此时,似乎所有东西都往他脑子里拼命地钻,又好像空空如也。就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停往下坠落,心脏几乎快要缺氧时,一道从仓库里爆发出的刺耳枪声贯穿整个园区,惊起几只路过的飞鸟。

    后怕、惊慌、胆寒、畏怯,所有情绪填满了他的心。

    祁琚顿了顿,随后像疯了似的跑进仓库里。

    干燥闷热的仓库里,察觉到有人进来,那把泛着金属光泽的枪管迅速对准祁琚,哪怕那只手是战栗虚弱的,却下意识地坚定扣住扳机。然而,在看清楚祁琚的脸时,持枪的人怔住,愣愣地垂下手,眼泪几乎在一瞬间奔出眼眶。

    “祁琚……”

    温澄喃喃出声,重复地喊他的名字,似乎不敢相信来人是他。长长的睫毛上缀满了泪珠,一串串眼泪无声滑落,挂在她磕红的下巴。

    祁琚一时间怔住,他远远地看着她,看着那双总是充满笑意、如今却缀满了泪水的浅眸。

    她紧抿着唇,任凭眼泪落在她的礼裙上,落在她的赤足上,落在满是灰的水泥地上。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在她的口中弥漫,温澄慢慢松手,那把枪从她手中应声落下,在她脚边砸起微小的灰。

    她紧紧地盯着祁琚,似乎在分辨这是现实,还是幻觉。

    直到祁琚走上前,握住她僵硬且冰凉的手,他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听到他强作平静的声音,温澄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泄力跌进他怀里。

    原本失声的女人,在感受到祁琚温热的身体后,倏地放开声,嚎啕大哭,将心里憋了许久的畏惧情绪狠狠发泄出来。

    温澄把脑袋埋在祁琚肩窝里,瘦弱的脊背颤抖着,后颈在一阵猛烈起伏后,她才慢慢抬起头来,用泛红的眼睛看着他。

    三分钟后,警方赶到了现场。

    他们一进到仓库内部,便不由停下脚步,不知道视线该落在何处。

    仓库里的景象宛如一副被一分为二的矛盾画作,一半是一对落难恋人相拥,另一半是血腥的命案现场。

    温澄似乎是被他们一拥而入的动作吓到了,猛转回祁琚怀里,她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只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脖颈。

    祁琚轻拍温澄的背部,低头在她耳边小声安慰道:“我来之前报警了,你不用担心。”他顿了顿,郑重向她承诺,“不会再有危险了。”

    温澄将脑袋埋得更深了,身体颤抖的幅度也不自觉加大。

    大虎看见熟人,诧异开口:“你们怎么在这里?”

    励队猜到关于黄明凯的线索就是祁琚提供的,心下微讶后马上把目光转到倒在血泊里的男人身上。一个警员戴好手套和鞋套,上前检查,最后摇了摇头,示意人已经没了。

    缉毒大队的刘队注意到警员的示意,朝对讲机说道,“调法医和痕检过来。”话音落下,又盯着站在一起的男女,他没见过两人,指着祁琚问你是谁。

    励队向刘队耳语一番,介绍祁琚和温澄的身份,刘队挠挠下巴,哦了一声,意识道祁琚可能就是报案人。

    关于黄明凯藏身在城西工业园区的线索,刘队原本并不知情,他的直属上司只和他说是线人提供的可靠情报,没有透露多余的信息,让他带着缉毒大队迅速出警。

    如今看来,祁琚应该就是直接和他上司联系的线人。

    “麻烦你们配合调查,和我们回局子里一趟。”刘队上前,嗓门略大,他定睛一看,发现祁琚怀里靠着的女人似乎因为自己声音过大颤了颤,他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示意大虎去收了她脚边的枪。

    祁琚把她抱藏在身后,方便大虎把枪收到证物袋里,看到他收好枪后才问:“可以让她去换一身衣服吗?”

    刘队打量她身上残破的礼裙,脚和腕手腕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红痕,明显是被绑过的痕迹,指尖带血,下巴紫青,他思忖后应了一声,朝一个女队员招招手,“你带着她去换一身衣服,记得换下来的衣物要收起来。”

    女队员走过来,示意他们往外走。祁琚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和温澄之间的交谈都要在警方的眼皮底下进行,他向刘队道谢,轻柔地拉了拉温澄的小臂,“我们去换一身衣服好吗?”

    温澄的嗓子已经哑坏了,她沉默地点点头,祁琚有力地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走出这个腥臊的仓库。

    在走出卷闸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仓库深处,还是被那一地鲜红的血泊吓得脸色一白,她的眼睫抖了抖,最后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将胸腔中的浊气排尽。

    等他们离开后,励队已经初步勘察完毕,法医还没到,他粗略判断:“尸体还没僵硬化,说明死亡时间在半小时前左右,身上有两处伤口,右手被尖锐的管状物刺穿,左侧颈动脉被割破,导致大量失血,是致命伤。”

    他又指了指尸体旁边的一道擦痕,“这个应该是弹痕,有人开了枪,但是没击中死者,准头不行,打偏了。”

    大虎在仓库的一角找到那枚没有击穿尸体的子弹和弹壳,佐证了励队的说法。

    刘队:“根据梁有焘的供词画像,死者的脸和在逃毒贩黄明凯有八分像,身高、纹身特征一致,回局里对比一下指纹,八九不离十,就是黄明凯没跑了。”

    “看来是女的动的手?”刘队观察死者颈动脉的伤口,是由下向上斜刺进去的角度,说明行凶者的身高应该矮于被害人不少。

    伤口很深很准,似乎就是对着死者的致命动脉刺去的。

    励队赞同:“孤注一掷,她赌成功了。”

    刘队看了励队一眼,走到仓库里唯一的椅子旁边,观察附近散落的胶带,胶带断裂处带着血迹,他挥手让拍照取证的警员拍仔细点,转头不解地问励队:“你怎么还夸上了?”

    励扬叉着腰朝他笑,“我和温澄打过交道,她是个聪明人。”接着,励扬把之前温澄帮助乐恒里扩宽查案思路的事情告诉了刘队,心下暗叹,幸好这次出警没带着乐恒里。

    转念一想,乐恒里这个臭小子好几天都没来消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励扬又在心里深深叹一口气。

146第一百四十六次相遇

    励扬把现场的那截带血钢筋拿起来观察,钢筋尾端遗留了一些黏腻的痕迹,他猜测,应该是行凶者过于紧张,长久握着钢筋所留下的汗液结晶。

    这个仓库的空间构造很简单,方形空间,只有一道卷闸门,没有窗户,顶上一盏白炽灯。没有繁复的摆设,角落里存放了一些发霉木材和生锈钢筋,摆设仅有一只椅子,底部散落了被撕扯下来的胶带。奇怪的是,现场还遗留一根脱落的男士领带,领带有被拉扯的痕迹,看领带围成的圈,原本应该是用于缚住温澄眼睛。

    事实很明了,任谁看到现场都能意识到,是死者绑架了温澄,最后却被温澄反杀。由于温澄和祁琚同时出现在了现场,虽然不能直接判断祁琚是否参与伤害死者,但只要将证物拿回技术科检验一下指纹,就能知道他有没有碰过那段钢筋。

    大虎在园区内搜到了属于死者的车,是一辆黑车,他向励队报告车内剩下的物品,有一根刚用完的针头,汇报完毕后,他挠了挠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励扬点头:“少了胶带和西装,现场和附近没有发现剩余胶带,应该是被拿走了。而且死者穿得是一身黑色运动装,根本不会佩领带,说明现场有第三个人存在,结合现场出现的脚印来看,这个第三人的身高应该有一米八三以上,今天穿了西装,用领带绑住温澄的眼睛,说明他是临时起意,所以没有实现准备好东西。”

    法医来了一趟,对尸体做了初步检查,得出的结论和励扬一致。法医指着死者手臂内侧密密麻麻的针口,说:“九成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现场勘察完毕,证物已经送去技术科进行痕迹检验,励扬再次见到温澄,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在审讯室里,励扬甚至有一度感觉现在的场面似曾相识,那时的温澄作为报案人,思维缜密,逻辑清晰,还帮助他们尽早破了明宸案。但是如今的她,脸色苍白,额间浮着冷汗,身上不少地方被人细细擦了碘伏,青一块紫两块红三块,像脆弱破碎的彩色拼图,像因为干涸而开裂的土地,偏偏她还硬撑着精神,眼神里透着一股倔强。

    温澄已经换上了一套男士的运动套装,头发也散下来。励扬进去时,正好透过她的发丝,隐隐约约扫到她后脑那块红肿的鼓包。

    在回警局的路上,女警员本来好心建议她先去警局附近的医院处理一下后脑的伤口,但温澄坚持要先来接受审讯。祁琚坐在另外一辆车上,跟在温澄后面,他通过警员的对讲机和温澄通话,要求先带她去医院,却被她拒绝了,祁琚只好让祁家的私人医生赶来警局,大致检查后,自己亲手帮温澄处理那些外伤。

    温澄见到励扬的第一句话,说的是——“是我一个人干的,不关祁琚的事。”

    励扬看她一眼,未置可否,清了清嗓子,“我们会检查现场的物证,他有没有参与,不是你一人说了算。”

    “好,”温澄朝着励扬笑了笑,“励队,我相信你们。”

    励扬的目光和她对上,他还没开始提问,温澄就熟练地开始回答他接下来会问到的问题。

    好家伙,敢情是一回生二回熟啊,励扬的视线落在她逐渐发白的嘴唇上,默不作声地听她讲述整个过程。

    果然,现场的第三人确实存在,居然是温家二房的五少爷温墨屿,这倒是让励扬有些摸不着头脑。

    越是回忆,温澄越是觉得脑袋发胀般疼痛。看见她的脸上没了血色,励扬中途让人给她上了一杯温水,又让人先去温家把温墨屿带回来好好查一番,却被告知温墨屿被祁琚打得不省人事,已经被温家紧急送去私人医院了。

    励扬一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继续审温澄。

    “……我趁黄明凯出去的时候,用断裂的指甲弄断手腕上的胶带,又带着椅子移动,终于拿到钢筋,解开脚上的胶带……因为卷闸门被锁上了,所以我拿着一截钢筋站在门口等黄明凯下一次进来。”温澄顿了顿,疲惫地闭眼,继续道,“他进来以后……差点掐死我。”

    黄明凯弯腰进来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躲在身后的温澄,仓库很空旷,他一眼看见椅子上的人不见了,脸色一变,下意识往外看去。

    温澄拿着那截钢筋,有一刻不知所措该往哪里去,她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脊背发凉,整个人快要冰透了。黄明凯并不傻,他很快用余光看见身后有人,他的动作比温澄想象中迅速,疾转过身,一只手利索抓住钢筋的另一端。

    武器被夺的那瞬间,温澄绷直了身子,她知道,就算自己使出全身的力气,那截钢筋已经拉不回来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足以掀翻温澄,她很有自知之明,没有使劲抽回,反而接着黄明凯的力量往前送。

    黄明凯刚直起身,身形不稳,温澄感受到对方的支点,才铆足力气把他逼到墙上。黄明凯手一松,钢筋便顺势插到了他的掌心,顿时血流成注。

    伴随着黄明凯的怒吼,温澄甚至能听见钢筋尖端刺破皮肉的“噗呲”声音,她被溅出的鲜血吓了一跳,手软了五分,把住的钢筋不受控制地落在地上,她失去了趁手的武器,便给了黄明凯一丝喘息的机会。

    温澄想跑,却被他扯住了脖颈上未解下的领带。

    温澄的第一步反抗成功了,但她输在了体力。黄明凯被激怒后,不顾流血的手掌,三两下便追上了她,仅仅用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便能轻易地将她脆弱的脖颈扯断。

    那根属于温墨屿的领带,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材料,柔软而又延展性极佳,领带后段被黄明凯扯住,前段紧紧勒住了温澄的脖子。

    温澄失力,被迫跪在地上,被黄明凯的膝盖顶住了背,领带勒得她几乎窒息,身子和地面形成的角度越来越小。如果不是小时候在武馆里练过拳,在程延东的严厉指导下练就了一副柔软坚韧的身体,她相信,不出半分钟,她的脖子就会被黄明凯的手劲勒断。

    温澄双手抓着领带,试图给自己留下一点呼吸的空间,但她的脸越来越红,而脖颈愈来愈泛青。

    她的汗水顺着发丝落在她的手上,有些黏腻,给她企图挣脱那条领带增加了一丝难度。

    真的好累,她几乎想要放弃挣扎了,束手就擒会不会死得轻松点。于是她松开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上,拉出一道汗痕。

    在濒临失智的那几秒,温澄想到了祁琚。

    她想,她不能死啊,如果她死了,祁琚该怎么办。

    她想,如果她死了,谁能拆穿温墨屿的险恶为人。

    她想,如果她死了,很多年以后,还会有谁记住温慕卿。

    那一刻,她想到了很多人,程亦奇,爸爸,妈妈……

    她还没得及问问他们,他们还能成为一家人吗?

    她还有好多遗憾啊。

    所以她绝对不能死。

    绝对不能。

147第一百四十七次相遇

    温澄摸到了那截钢筋。

    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只能瞥到顶端白炽灯散发的微光。灯下细尘无序飞扬,像极了漫天闪烁的星星。

    那束光,应当很暖和吧,温澄不知道为何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她在祈求热源,却只能艰难地摸索到那截冰冷的钢筋。

    握住。

    抬手。

    向后。

    狠刺。

    深入。

    励扬说的对,这是她在绝望中的孤注一掷,是她用尽全力赌注命运,是她在盲目中释放满腔孤勇。

    幸得上天眷顾,她和黄明凯的对峙,终究是她赢了最后一把。

    黄明凯的动脉血,划破了那道光束,向前喷涌,洒落一地。

    脖颈失去了桎梏,温澄终于得以呼吸,氧气在一瞬间充满了她的身体,求生般疯狂吸入的满腔血腥味让她忍不住作呕。

    身后传来重重的落地声,黄明凯倒地,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哼。他捂着脖子上的创口,不知道血是从脖子上喷出来的,还是从掌心流出来的,总之入眼即是鲜红的血。

    温澄转身,看见他从背后抽出一把手枪,哆嗦着朝她的方向抬去。

    可惜,他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温澄爬到他身边,纵使她遍体鳞伤,也能轻易从他手里夺走那把枪。

    局势彻底转变,温澄静静地看着黄明凯血流成河,等他彻底没了生息,温澄抬头,看着那束始终不变的光亮。

    啊,终于结束了吗?

    温澄忍不住在心里重复地问自己,确认她应该从这一场噩梦里醒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间仓库里,她没有任何时间概念。她艰涩地站起身,挪到了离那摊血最远的地方,靠着墙虚虚倚着,手心、额间都是冷汗,还有黏腻的血。她双眼布满血丝,目光放空,视线没有聚焦地看着开了一半的卷闸门。

    她都快忘了,今天是个大晴天,外面阳光炽烈,照得大地发白,而不是仓库里满地的猩红。

    此时的她,譬如一只惊弓之鸟,四周一片寂静,她却听到一阵尖刺的耳鸣,像是聒噪的收音机信号声。她捂着耳朵,微凉的金属枪管碰到她的耳尖。

    她被吓得牙齿发颤,恍惚之间,她看见黄明凯的身体似乎动了动。

    这是温澄第三次握枪,她在泽西岛的时候,曾在温渊的安排下学过两次手枪射击。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用上这门技能,但世事无绝对,今日的她竟然有些感谢温渊那次的安排。

    枪声响起,只打到了黄明凯身边,在水泥地上擦出一丝火星。弹壳落下,滚到墙边,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仿佛在她心上狠狠敲了一把。

    温澄定睛一看,原来那只是她的错觉。黄明凯已经死了,再无生还可能。

    就在温澄彻底松懈下来后,她听到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温澄的心再次被吊起来,她以为来人会是温墨屿,但她这次已经不再是弱势的一方,她有一把枪,足以防身。

    于是她把枪管对准了来人。

    枪管的边缘折射出一道亮光,正好反射在卷闸门上。光斑很亮眼,照得温澄的眼睛有些发涩。

    看到来人的面貌,温澄的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白的,但肌肉记忆没有消失,她虽然下意识扣向扳机,却生生逼停了手指的动作。

    所有防备在祁琚从天而降后消失,温澄怔怔地看着他,竟有一丝怀疑,用仅剩的理智思考这是不是她在无边消极中幻想出来的人影。

    她的眼泪仓惶地往下落,就算是虚假的幻影,她也想喊喊他的名字。

    于是她这么做了,惹得祁琚心疼地抱住了她,在感受到坚实的温度后,温澄终于放声大哭。

    审讯室里,温澄言简意赅地讲述整个过程。尽管已经省略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信息,在一旁记录的女警还是听得心惊胆战。

    励扬眯着眼,试图从她的表情里发现一些其他线索,但无所收获。

    温澄话音结束,整个审讯室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轮到她反问了。

    励扬抬起眼皮,问了几个细节,譬如她是怎么被带出温家的,黄明凯有没有向她透露过毒品运输线的事情等等。

    温澄摇头,忽然,她眸光一闪,“有一件证物,还在温家。”

    祁琚在隔壁接受大虎的问询,他和温澄似乎心有灵犀,回答问题的方式如出一辙,无需警察像挤牙膏似的一个一个问题抛出来,而是从容地将整件事情叙述一遍,没有任何漏洞。特别是他用技术手段追踪温墨屿手机定位的事情,让大虎目瞪口呆。

    连警队的信息技术科都不能保证在半小时内还原手机的定位轨迹,而祁琚居然这么容易做到了。

    果然是知识改变命运啊,大虎暗暗想道。

    技术科很快传了报告过来,在几件关键证物上,均未发现祁琚的指纹,只有温澄的指纹和DNA。再结合沿路的监控,祁琚没有作案时间,基本排除了嫌疑。

    审讯告一段落,励队点了大虎和两个痕检技术员,一起跟着温澄去玉兰公馆取她说的那件证物。

    这时,虞琳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温澄,她明显愣住,再看到温澄脖子上的勒痕,她惊讶地半张嘴。

    大虎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回神。

    虞琳压下心中疑惑,走到一边和励队汇报工作:“通过视频查出来了,让小孩把举报材料送过来的人,是姚先礼。”

    励扬叼着烟,皱眉道:“姚先礼?”

    虞琳在平板上调出姚先礼之前的资料,递给他看:“就是明宸生前的秘书。”

    励扬:“……”

    他忍不住喷了一口烟,大声道:“怎么又和明宸扯上关系了?”

    听见熟悉的名字,温澄抬头,望向他们这边。

    虞琳转身,背对温澄,低声道:“已经确认过了,姚先礼现在在一家妇产医院,我查了入院产妇的信息,唯一能和姚先礼扯上关系的,就是温家的温玉琢,她上午早产送入医院,现在还没有生出来。”

    “温玉琢?”励扬砸了咂嘴,“根据温澄的口供,温玉琢早产也是温墨屿的‘杰作’。”

    虞琳更奇怪了,今日温家掌权人举办寿宴,温澄作为他的孙女不在宴席上,反而一副落魄模样出现在警局里,简直让她的好奇心到达巅峰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温澄,温澄朝她投来一个友好的微笑。虞琳能看得出来,温澄的笑容有些勉强,并不是敷衍她,而是身体支撑不住了。

    “你也和我们一起去趟温家,”励扬掐了烟,“通知组里,让休息的兄弟回来上班,有大件事了。”

    从温澄的口供得知,温墨屿和黄明凯的关系匪浅,不仅帮助他藏匿,躲避警方的追缉,还伙同绑架温澄,这样看来,温墨屿是毒匪的可能性很大,一旦缉毒大队查出温家的蛛丝马迹,便是牵一发动全身。

    他们刑警大队收到的举报材料,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148第一百四十八次相遇

    温家一片大乱。

    一开始,温家二房的五少爷温墨屿被紧急送往医院,这一天的时间还未过半,救护车便来了玉兰公馆两趟,一趟拉走孕妇,一趟拉走伤患,已经是很不寻常,更何况今日还是温老爷子的寿宴,实在是很不吉利。

    紧接着,又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七小姐温澄失踪的消息,众人各怀心思,总觉得今天的温宅十分怪诞。

    午宴快结束时,温老爷子终于在宴会厅露面了,虽然看起来精神不济,但还能和众多商界高层寒暄一番,可当他看到角落里坐着的一位少妇时,骤然变了面色,紧接着呕出一大口血来,把温家众人吓惨了。

    老爷子一倒下,只好由二爷温峙出来主持大局,没过多久,警方上门,意在调查温墨屿,温峙陡然一震,久久无言,还是在管家袁叔的提醒下才恍然清醒,为了不惊扰小红楼的客人,只好将警察迎进了小白楼。

    得知温墨屿被祁家少爷打伤入院,警员的表情意味深长,待向励队汇报后,他们意欲取走温宅当天所有的监控。

    温峙隐约知道温澄的失踪和儿子温墨屿有关,为了维护温家整个的体面,便提前叫人去清除监控的数据,却发现监控早已被人动过手脚。温峙神色一怔,很快恢复他与人打交道的圆滑表情,继续和警员周旋。

    因为是私宅的监控,温家有一万个不交出监控视频的理由,诸如当天进出的豪门很多,为了保护他们的隐私,所以暂时关闭了监控等等。警员交涉无果,明知他撒谎,但碍于温家的权势,只能作罢。

    鼎鼎有名的温家寿宴就这样在一片喧嚷中惨淡收场,有佣人听到,以梁家和倪家为首、与温家结有姻亲的豪族出了温宅后,纷纷摇头,对天长叹一声:“温家怕是要变天了。”

    可天还是那个天,只不过中午已过,已经不再如日中天了。

    从温宅里开出的豪车一辆接着一辆,像一条有序的车队,从道路尽头的古宅往外驶离,又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分道扬镳,真是映照了一句古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乐恒里就是这个时候赶到玉兰公馆的,他看到公馆门前的白玉兰道上停着一辆警车,眸色一凝,依旧爽利地下了车。

    因为前头来过一趟警察,因而乐恒里进入公馆时没有任何阻碍。因为他被励队暂时停职,他的警察证交回给人事处,但因为他身上那股锐利正直的气质,大门保安一听闻他是浦淞市刑警支队的,没有查验他的身份,直接把人迎了进来,让一个年长的女佣人带着他去小白楼,和先前那一批警员汇合。

    那批警察在小白楼里待了三个小时有余,却始终不见他们离开。保安不敢怠慢,只以为乐恒里是帮忙查案的。

    乐恒里心底有些惊讶,但面色不显,明晃晃地进了温宅。

    年长的佣人一边走一边絮叨:“七小姐是个好人呀,真是可怜,遭这么大的罪。”

    虽然温澄在公馆的时间并不多,但某次女佣人在收拾小红楼时,因为力气不足时不时磕碰到家具,发出好大噪音,原本以为会被七小姐训斥,没成想七小姐是个好性子的,听见他们闹出声响,只是探头问了一句,说了“无妨”两个字。

    乐恒里怔凝,偏头问道:“温澄怎么了?”

    佣人啊了一声,“您不是为了七小姐失踪一案来的吗?”

    乐恒里恍惚了一秒,随后皱紧了眉,心脏砰砰地跳,这才知道门口为什么停着警车。他停了脚步,给虞琳打了一通电话,没有接通。

    他暂时放下心中对温家的执念,准备回一趟警局查问具体情况,却注意到远处一个女人,她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目光直直盯着他。

    身为警察的直觉告诉乐恒里,这个女人的眼神不对劲,他心里莫名产生一丝异样。

    乐恒里:“那位是?”

    女佣人看向他示意的方向,向那个女人尊敬地点了点头,随后对乐恒里解释道:“那位是温家三小姐,温墨兰。”

    温墨兰?

    乐恒里对她有一些印象,不仅是她,他对温家的每一个人都有基本了解,不仅仅是因为之前的明宸案,更因为他们都是温澄名义上的家人。

    不过温墨兰留给他的印象颇深——名牌大学计算机系毕业。在和许家有婚约前,温墨兰创立了一家有关于视觉图像算法的科技公司,后来在许家的要求下,这家公司并入许家的科技版图,温墨兰辞职,逐步跻身浦淞名流圈,成为一个连接温许两家的“花瓶”。

    女佣人送乐恒里折返回门口,等她再回头时,看见温墨兰缓缓走近,没有说话,冰冷的眼神一直追随着那位离开的警察,看得女佣人头皮发麻。

    她一向很惧怕这位三小姐,二房除了四少爷温墨礼,三小姐和五少爷的脾气都很古怪。

    “三小姐好。”女佣人朝温墨兰的方向低头弯腰,不敢直视她。

    温墨兰问:“刚刚你接待的那位警察,他来干什么?”

    女佣人有些奇怪,那位警察没有穿制服,也无佩证,三小姐竟然这样眼尖,马上就认出他是一位警察。

    她战战兢兢地回答:“说来有些奇怪,我以为这个警官是为了七小姐失踪一案来的,但听他的语气,他好像不知道七小姐失踪了,也不知道来是作甚。”

    温墨兰没再说话,女佣人却瞥见,这位三小姐的指尖微微发绀。

    ——

    温宅门口。

    虞琳趁着励扬不注意,悄悄给乐恒里发了一条快捷信息:出勤。

    信息传送成功,虞琳抬头,望见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三秒后,虞琳的眼光直了。

    遥远的乐恒里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虞琳,他先看见的,是另一个女人。

    乐恒里从来没见过这么脆弱的温澄。

    她站在接近黄昏的夕阳中,像一朵易折的、羸弱的、风吹便会倒下的小白花。

    乐恒里知道,温澄本身肤色白皙,但此刻的她,脸色是不健康的泛白,颈间是一圈奇怪的灼红色choker,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道骇人的红痕。

    乐恒里一看即知是一个成年男人使了全劲留下的暴力勒痕。

    看见虞琳惊讶的表情,温澄双手插兜转过头来,似乎牵扯到哪一块撕裂的肌肉,她眉间微皱,小声地吸了一口气。

    温澄的视线落在那个男人身上,颇感意外。看起来,他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头发了,额前碎发越过浓密的眉毛,看起来有几分不羁,眼下落青,清隽的面庞风尘仆仆。

    她愣了愣,口中想唤出他的名字,却想了很久也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脑海中似乎一片空白,又似乎全是混沌,像被蛋糕打发器搅了一圈似的,脑壳里全是黏黏稠稠的面糊。

    励队后知后觉地往她们望向的地方扫去,嗓音一转:“乐恒里?!”

    乐恒里一震,尴尬地挠挠头。

    身后另一辆警车停下,祁琚从车上下来,眸光也锁定站在远处的乐恒里。

149第一百四十九次相遇

    小白楼。

    唯有温渊陪在温思俭床边,常思宜、温山和私人医生一众都被温思俭赶了出去。

    明明是夕阳无限好的时刻,厚重的窗帘却掩住了所有光线,只有一盏珐琅落地灯散着幽幽的光亮。

    一室静谧,温思俭开口,含着吐不出的老痰,又或者是闷在胸腔里的一口血,声音像老式收音机发出的噪音,“跪下。”

    温渊抬眼,他看着温思俭,如墨洇染的眸色沉沉。他没有辩驳,听话跪下。

    温思俭躺在床上,缓缓挪着视线,最后定在他腰板笔直的儿子身上,“那个女人,是、是你找来的?”

    温渊没有犹豫道:“是。”

    温思俭的手重重捶床,发出两声闷响,情绪激动地咳了两声,“为什么?为什么!”

    温渊面无表情说:“父亲现在的身体情况并不乐观,还是不要轻易发怒了。”

    温思俭:“如果不是今日小七出事,你把那个女人带来温家,是想干什么?”

    温渊:“父亲真的要听?”

    温思俭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你……你居然为了那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父子俩都知道,前后提到两次的“那个女人”,并不是指的一个人。前者是还活着的周浣云,后者是早已去世的小七生母陈清。

    “她是我的妻子,不仅仅是您口中的‘那个女人’。”

    “你们都没成婚,只是无媒苟合!”

    “在我心里,她早已经是。”温渊冷冷地看着他,呛声道,“如果论苟合,父亲您和周浣云的那一夜,更令人不齿吧。”

    “你给我闭嘴!”温思俭手上还没脱下的佛珠串磕到梨木边缘,发出一声脆响,“真像啊,你真像你的亲生父亲,都是世间一等一的痴情种,真是让我甘拜下风……咳咳……”

    听到温思俭终于把话挑明,温渊轻笑,“是啊,我身上并未流着温家的血,自然不像您,天生无情、一生只懂得牟利算计。”

    温渊原本应该称温思俭作姑父,严良姝也并非他的母亲,而是他的姑母。

    他的亲生父亲严良徵,是严家上一辈的当家人,他和温思俭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温思俭的发妻严良姝去世后,他可以马上迎新人入门,还有一个养得金尊玉贵的私生子温渟。

    严良徵的妻子难产去世,他痛不欲生,不顾襁褓中的孩子,在两人定情的地方殉情。

    这个被抛弃的孩子,很快便被接到温家,当做严良姝的第四子,赐名“渊”,写入了温家的族谱。

    温思俭之所以心甘情愿接纳这个孩子,并不是因为他和严良姝的感情有多么深厚,而是因为严良姝答应他,只要能好好照顾她兄长唯一的骨血,她可以在过身后把严家的财富都送给温家。

    这个秘密一直被掩藏得很好,一直在严良姝去世前,温渊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温思俭让他从文,他便乖乖听话不涉商,在他眼里,温思俭对他总有一种疏离,不像对大哥二哥那样亲切。他以为那是温思俭作为一个商人的逐利本性,因为温山温峙继承了做生意的天分,给温家带来足够多的利润,所以温思俭才会更看重他们。

    他一向是兄弟四人中最孝顺的那一个,直到陈清出现,他第一次生出了反抗父亲命令的想法。

    周浣玉去世后,温渊拒绝了周浣云,和父亲言明想要娶陈清的决心。

    这是温思俭有生以来首次被温渊顶撞,他怒不可遏,将温渊关在宅子里将近一年时间。那时温渊还不知道陈清怀孕的事实,若他知道,他定会豁出一切去找她。

    已过而立之年的温渊,开始想要脱离这个家。

    直到他在某天,知道温峙对温慕卿做出的事情,他恨极了这个家。

    他想要找父亲讨要一个公道,却无意中窥听到温思俭和袁叔的对话。

    隔着一道屏风,温渊听到袁叔向温思俭禀报发生在祠堂里的事情,温思俭怒斥温峙大逆不道,竟然在祠堂那种地方对侄女做出这等下作的腌臜事。

    袁叔问他该如何处置温峙。

    温思俭低哼一声,不以为意道:“阿渊并非我儿,他的女儿,不过算是寄养在温家罢了,就算被阿峙碰了又如何。”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温渊心里,当场即让他六魂不见了七魄。

    原来他并非温思俭的骨血。

    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

    温渊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他与兄长之间的境地差异。他魂不守舍地发怔了许久,久得连送饭的佣人都以为他发了癔病。

    从那天开始,温渊寸步不离守着唯一的女儿慕卿,却不知温思俭联合了周家,害死了等在温宅外、温渊此生唯爱的女人,也是他另一个孩子的生母,那个总是言笑晏晏的女大学生,陈清。

    知道陈清死讯的温渊,在凤凰山上暗自下了一个决心。那一刻起,他不再是温家的温渊。

    他是为了毁掉温家而存在的温渊。

    蛰伏超过二十年,他终于获得了足以和温思俭抗衡的实力。

    温思俭闭上眼睛,“我竟不知你手段这么厉害,在我眼皮底下把周浣玉藏起来,还想在我的寿宴之上和我对峙,害我名声全无,临了踏进鬼门关前,给我狠狠来一刀,让我颜面俱损,是吗?”

    “当年是您强要了周浣云,又把她送给那些老头做玩物,我是看她可怜,解救她,是为您积些阴德。而她只是想在众人面前和您要一个说法,您却连面都不敢见,这口血吐得真是时候。”

    “当年是你给我下了药!我才……”

    “可是那药不是您准备的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您当初没有存那些心思,这现世报也不会报到您身上呐。”

    “你真是好心机!”

    “论起心机来,我尚不能比过父亲。但是父亲老了,耳目不如以前清明,确实还不知道我做的其他事。”

    “你、你还做了什么?”

    “温峙的庄园已经被人举报了。这么多年您一直娇纵他,此刻也得好好看他是如何自食其果的,万万不能身体抱恙,错过这一场好戏啊。”

    温思俭满面通红,已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温渊又继续道:“大哥被您赶出了温建,这下连您期望的二哥也没了退路,温渟那小子甚不中用,我也不擅经商,也不知道温家最后会落在谁手里,您觉得,整个温氏的产业拱手送给祁家如何?”

    这凉薄语气,不似玩笑,温思俭终是喷出一口血来,直直昏了过去。

150第一百五十次相遇

    温渟站在窗边,手里无聊地把玩着打火机,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看着小白楼底下陌生的一众人,召来一个佣人,“问问看他们在做什么?”

    佣人很快去而复返,“五爷,是警察带着七小姐回来……指认现场了。”

    站在一旁的常思宜愣了愣道:“温澄这么快就被找回来了?”

    “是的。”

    听罢,温渟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常思宜在后面低喊:“你回来,你父亲还躺在床上,别离开。”

    温渟的脚步没有停下,言之凿凿:“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了,免得给他再气出一口血来。”

    常思宜喊不住他,只好将视线投到那扇厚重的门上,温思俭和温渊两人单独待在卧室里已经有十来分钟,期间听不到一丝声音,常思宜心里不安,焦灼地扣着手上的戒指。

    坐在轮椅上的温山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这个比自己还有小上几岁的女人,真是沉不住气,老头子一倒下,她眼底的贪欲就藏不住了,还急巴巴地让温渟不要擅自离开,不就是怕老四那个家伙哄着老头子分家不均吗?

    温山远远比她了解温渊,老四不是那个性子,他在里面不把老头子气到升天,就算他手下留情了。

    温渟刚下一楼,便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喊道:“找到了!”

    虞琳戴了手套,把那个藏在木绣球的小型录音机装进了证物袋里,递给励扬。

    励扬指了指道:“你确认下,这是你说的温玉琢藏的录音机吗?”

    温澄侧脸看去,视线并未多作停留,淡淡开口:“我没看清她藏的是什么样子的东西,我只是凭直觉猜测,她单独把我约来小白楼后面谈事情,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我猜,她提前来这里等我,应该是藏了一个录音机,可以把我们的对话录下来,留了一手好为日后做打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夸她料事如神,还是感叹温墨屿就是个倒霉蛋,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录音机录了下来。

    “听一下里面录没录到声音吧。”一直沉默的乐恒里突然开口。

    励扬用“这里轮得到你说话”的眼神白他,但还是听从他的建议,拨弄了一下录音机,终于听到一段窸窸窣窣的声响。

    温玉琢和温澄的声音依次出现,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这段录音上,谁也没注意到温渟出现在后面。

    直到听到温玉琢的那一句话“温慕卿之所以自杀,都是二房做的孽”——

    纵使温澄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她还是忍不住身形一颤,幸而被祁琚迅速扶住,乐恒里的手停在半空中,又尴尬放下。

    她额前涔涔冷汗,被祁琚温柔擦去,他低声道:“我们不听了,去医院好吗?”

    还未等到温澄回答,身后传来小物落地的响声。

    打火机表面的机械表盘碎裂,形成了张牙舞爪的裂纹,透出一股凌乱的美感。

    温澄回头,看见温渟目光微狰,眼角发红地盯着她。

    他一字一句道:“二、房、做、的、孽?”

    温渟走上前,扼住温澄的手腕,在场之人甚至听到她的骨节咯咯作响,祁琚护住她,喝令他放手。

    温澄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你是哪位?”励扬走过来,把温渟挤远了一些。

    温渟还在消化刚刚那句话的深层含义,没有回答励扬。

    祁琚只好先替他回答:“这位是温渟,温家五爷。”

    “哦。”励扬心中了然,面前这个英气俊俏男人就是温思俭最小的儿子,朝他挥了挥手,“办案现场,无关人员不要进来。”

    大虎把警戒线拉到温渟面前,示意他往后退一下。虞琳则在励扬的示意下关闭了录音机,装在物证箱里,协助其他警员勘察现场。

    现场残留了一些血迹,初步判断应该是温玉琢留下的。虞琳又找到了温澄的包和温玉琢的手机,也作为证物收起来。

    警戒线外,温澄对温渟说:“你知道温峙是个怎样的人吗?”

    温渟已经冷静下来,他点头:“我知道。”但他不知道温峙会向温慕卿伸出魔爪。

    温澄沉默不语。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低到尘埃里似的:“我问过你,你知道老头子为什么不把赛狸岛的项目给温峙做吗?而是全权交给淞旅控股,让这个畜生一点也碰不得。”

    温澄问:“……为什么?”

    温渟反问她:“你听过‘小圣詹姆斯岛’或者‘渡鹿野岛’吗?”

    ——

    夜幕深沉,警局里人影穿梭,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励扬唯一庆幸的是,幸好当时在温宅,这个录音没有继续播下去,不然可能会再次惹出什么乱子。

    一个温家,一天之内,竟然牵涉到了三起案子。

    第一起,温澄失踪案,虽然温澄已经找到了,但第二个受害人温玉琢还躺在医院里,嫌疑人温墨屿更是昏迷不醒。听完那段录音后,刑警队锁定了第二个重要人物——温墨兰。

    温墨兰的口供至关重要,因为她不仅是目睹温墨屿作案的人证,还很有可能是一起旧案的嫌疑人,这要源于录音机录下的一段关键录音——温墨兰曾经对温墨屿说过一句话:“这一次……又要我成为你这个杀人凶手的帮凶吗?”

    这一句话细思极恐,这么说来,温墨屿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而温墨兰也不是第一次帮弟弟收拾残局。

    这就涉及到了第二起案子,在公安局联网系统里,他们并没有查到温墨兰姐弟两人的作案信息,那么温墨兰说的这句话,到底指的是哪一起案子?虽然暂时不能确定她这句话的真假,但人肯定要带进审讯室里审一审。

    最后一起案子,也是最复杂的,并非案情有多么复杂,而是案件涉及到的人员数量很庞大,也牵扯到了浦淞和荥城两个城市的重要人物,这就是后来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臭名昭著的“温氏庄园案”。

    此话暂且按下不表,目前,令励扬最为苦恼的一件事,而是温澄这个重要人证,居然在一场脑部手术后——

    失忆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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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次相遇介绍:
1
程澈生在一个平凡的四口之家。
唯一不平凡的是,她从小就拥有一个常常陪伴于侧的竹马,她在日记里提起祁琚——“他对别人是春寒料峭,但待我是寒冰作暖。”
直到某天,她忽然发现自己是温家的千金。
离开程家那天,她什么也没带走,包括他。
2
八年后,祁琚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某所高校的客座教授,还因为一张讲座照片爆红出圈。
某日下课,他在人海中无意瞥见一张熟悉的侧脸,一向清冷自持的男人失了神,奋力追出去。
没过多久,有八卦的财经号发现,祁教授居然是祁温两家豪门联姻的主角,因为颜值被圈粉的网友纷纷觉得可惜,鼓励他追求真爱。
就在宣布结婚那天,祁琚的微博放出两张照片。
第一张老照片定格于1999年,小女孩歪头笑着靠在男孩肩上,男孩垂眸望向她,身后是潮起浪迭,焰火绽开在月亮之下。
下一张照片是横跨二十年的婚纱照,只有侧脸,却足以窥见他们的般配。
配文是:@祁太太,山河浪漫,灯火璀璨,余下一生,与你共度。
*第一卷学校篇:春日
*第二卷都市篇:夏夜
*主CP双向奔赴,HE,第二卷微悬疑,副CP娱乐圈。一万次相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万次相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万次相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