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你家的《论语》确定不是盗版？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算什么治军方略？少爷最近这是忙湖涂了吧？
沉杀很认真的说道：“少爷，我说的是正事，你就再不要开玩笑了。”
朱缺哈哈大笑，揽住沉管家的肩膀：“我说老沉啊老沉，少爷我除了贪财好色嚣张跋扈不靠谱外，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沉杀嘴角一抽，没吭声。
你自己的都把话说完了，咱想骂你都没词儿了。
“老沉，你还别小看这八个字的治军方略，”朱缺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正色说道：“之所以用这八个字总结，还是考虑到保密问题。”
沉杀的脸上渐渐恢复正常。
这才对嘛……
“关于咱们这一支队伍的训练，目前就你我二人知道就行，等到规模扩大，有了足够的自己人，便可以放开手脚了。”
朱缺一屁股坐下来，一边思量着，一边手底下写写画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八个字，分解开来也很简单，无非就是三点：
第一，抓紧校尉、兵卒们的文化学习，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培养一批只会喊打喊杀的铁憨憨；
第二，抓紧时间简拔一批有文化、有能力、有办法的校尉，这一批人必须是忠诚可靠的自己人，令其将这种忠诚可靠迅速传授给他手底下的兵卒；
第二，抓紧每一个官、兵的思想品德教育，上下一心，为一个共同目标而战斗、而流血、而牺牲，无怨无悔……嗯，大约就是咱俩当年搞的那一套装神弄鬼的办法。
不过，内容和形式都要换。
就换成……为了镇海王的天授神权之伟大理想，让全天下的百姓人人有饭吃、有酒喝、有田种、有房住、有老婆透……”
沉杀嘴角一抽，冷冷的说道：“那如果以后有女兵卒呢？”
朱缺嘿嘿一笑，道：“反正就那个意思，你看着办呗。”
接下来，两个人叽叽咕咕密议一个多时辰后，沉杀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朱缺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
他在沉杀面前看着很是轻松写意，侃侃而谈，似乎举手投足间即可解决‘扩军’这等大事，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要拥有一支绝对忠诚的队伍，到底该有多难……
……
苦兀岛的冬季很漫长。
过完年快一个月了，天气依然冷的不像话，吐一口唾沫出去，还没等它落到地上便会冻成一个冰坨子。
但天气却分外清朗。
站在黑龙城‘镇海王府’的台阶上，极目远眺，便能看到不远处黑龙湾的全貌；海湾里风平浪静，碧波荡漾，干净明亮的阳光泼洒在海面上，金光闪闪，煞是好看。
海面上，十几艘新造的渔船缓缓移动，那是叶赫部的人们在撒网捕鱼。
外城扩建工地上热火朝天，近千人没日没夜的在修筑城墙、盖房子，估计三月份左右，就可以容纳五千人左右。
在东南方向的那片海滩上，白花花的一大片，那是黑龙城的晒盐田，由专人把守，所有人不得踏入半步……
……
一切都进入了正轨。
朱缺为此十分欣慰，也很满意。
同时，他也开始变得更加焦虑起来。
第五艘运煤船已经投入使用，如今，整个黑龙城的灶头、火炕、壁炉，都用上了上品的无烟煤，让这座新城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温暖。
造船厂那边传来消息，以眼下的效率，约莫七八日便可造出一艘运煤船，可运输一万五千斤的煤炭、铁矿石。
问题是！
黑龙铁矿那边却出了点问题。
很多没有受到‘朝廷敕封’的土着族群和部落，竟然不辞而别，带领着他们的青壮劳力回去了。
这无异于雪上加霜，因为人手的大量减少，让原本就很艰难的铁矿开采更加艰难，几百人每天用铁镐、撬杠、破石器械采挖的铁矿石，竟然不足一两千斤。
人手不足是一个问题。
最大的问题，归根结底却还是工具太过落后，根本就磕不动铁矿石啊。
对了，凯瑟琳不是说，还有一船愚人金么？
要不要先把那些硫铁矿搬回来，提炼一批硫磺之物，再想办法研发制造黄火药……
就在朱缺躺在马扎子上、裹着一件兽皮袍子，在木屋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时，孔希脸老先生找来了，看样子好像心事重重。
“朱缺少爷……咳咳、不对，镇海王，您晒太阳呐？”
“嗯。”
“晒出什么好主意了？”
“没有。”
“那你为何不来三顾树屋，请老夫出山，帮你划拉划拉呢？”
“就你？”
朱缺裹紧兽皮袍子，懒洋洋的笑骂道：“老孔啊，你这只老狐狸终于忍不住了？”
孔老夫子却不生气，呵呵笑道：“咱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就你吃过的那种粗盐？能扛到六七十岁，只能说明老孔你身体好，吃了大半辈子毒盐竟然还没死……”
一老一少，两个人斗了一会儿嘴。
孔希脸老先生突然正色说道：“朱缺少爷，我来找你，有要紧的几句话要给你说。”
朱缺笑道：“让本少爷我猜猜……是为了黑龙城大学堂的事情？”
“非也，一座大学堂而已，不足挂齿，”孔老先生摇摇头，愁眉苦脸的说道：“老夫思前想后、反复斟酌，终究还是斩不掉一颗名利心呐。”
朱缺转头看着老夫子，慢慢坐直身子：“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不爽快。”
孔老先生叹一口气，道：“老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满腹经纶，阴阳五行八卦无所不知，百家学说奥秘无所不晓，身集儒释道墨法名……”
朱缺使劲揉着眉心：“请说重点。”
孔老先生嘿嘿一笑，捻须道：“故而，老夫此来是来求官的。”
朱缺瞥一眼老夫子，甚为嫌弃的说道：“你给本少爷当贴身秘书，太老了，关键……还是个男的。”
以他对这老头儿的了解，连其孔圣人血脉嫡传后裔的身份都不屑为之，岂能在乎一个小小的官阶？
“老夫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我之间没必要打哑谜。”朱缺招招手，让红泥给孔老先生的茶碗里续了热水。
“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孔希脸振一振兽皮袍子，端端正正的说道：“朱缺少爷，你想不想得天下？”
朱缺随口道：“除了大明天下，其他的，都将是本少爷的领地。”
孔希脸老先生捻须一笑，点头道：“正合我意。”
“老夫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都在观察你，甚至，还在考察你。”
“听其言必责其用，观其行必求其功，”
“韩非子的这句话说的很好，比之我那位圣人先祖也不遑多让呢。”
听着孔希脸老先生的一通长篇大论，朱缺哈哈大笑，骂道：“你这老头儿，赶紧说主题，绕来绕去的，把本少爷都听湖涂了。”
孔老先生不以为忤，反而欣赏的瞅着朱缺，澹然说道：“说这么多废话，就是让朱缺少爷相信，老夫想辅左你的决心而已。”
“你这小子言行狂悖，举止轻浮，贪财好色，蔑视皇家威严，胆大妄为……总之，就是万恶不赦之徒，也不为过也。”
“但是！”
“朱缺少爷，你有一样东西，却是老夫决定死心塌地的辅左你的主要原因，那便是，你这臭小子有一颗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
朱缺摆摆手，随口说道：“那都是咱跪舔朱重八的话，当不得真，咱这人唯一的追求其实很简单，就是当一个纨绔恶少，种种田，搞搞钱，想办法占领几千个领地，以方便泡那些地方的小娘子……”
“朱缺少爷，你这不就是天之道么？”
孔洗脸老先生突然打断朱缺的废话，正色道：“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朱缺少爷，就连你这名字，可都在印证先圣李耳的这个道理呢！”
朱缺：“……”
他一时间有些懵逼，瞪大了双眼：“窝草，不愧是孔圣人的血脉，老孔，你这也……太鸡儿能扯了吧？”
孔希脸老先生哈哈大笑，直接躺平在马扎子上，悠然说道：“读书人的一张嘴，能杀人，能挡百万兵，同样的，也能将一个良家少年逼上帝位。
唉，此何人哉！”
朱缺直接被整不会了。
这老头儿一张嘴太能胡扯了，而且，听上去还颇有几分歪理学说，堪比后世王阳明的那一套心学大道。
大明读书人，果然不可小觑。
“那你说说看，咱们接下来该干嘛？”朱缺也躺平在马扎子上，没好气的说道。
“当然是定规矩，搞教育，大生产，造铁船，练铁军，”孔希脸老先生轻飘飘的说道，“然后，自然是与人谈生意、做买卖喽。”
朱缺：“如果人家不跟咱谈生意、做买卖呢？”
孔老先生：“你笨啊，难道就不会以德服人？”
朱缺苦着脸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老孔啊，你还是太天真了……”
孔老先生呵呵一笑，伸出干瘦的胳膊，使劲捏了几下拳头，露出几丝皱巴巴的、甚为遒劲苍老的‘肌肉’：“某圣人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德也！
何解？
与那些不讲道理、不跟朱缺少爷做生意的人，你就不用跟他们客气，直接以雷霆手段镇压他就是了；如果他还是不愿意，那就继续镇压，直到他愿意跟少爷谈生意、做买卖……”
朱缺：“……”
他再一次无语了。
老孔，你确定自己家的《论语》不是盗版？
第二十一章 父子十三人
孔老先生的精神有点反常，大致就是……有点小膨胀吧？
刚开始，朱缺有点懵逼。
他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位大读书人，怎么就突然开始变态了，竟然怂恿他这个自封的‘镇海王’称霸天下……
直到老头儿颇为得意的将孔十二喊进来，朱缺恍然大悟：‘原来，也不怪这老头儿突然有点小膨胀，而是，这父子二人的确有变态的……咳咳、这父子二人，现在的确有膨胀的资本了！’
步枪，‘朱缺牌步枪’研制成功了！
陡然听到这一消息，朱缺的心头勐的一阵突突，血压都给整上来了，额头的青筋一阵抽抽：“老孔，你别骗人，我还是个孩子呢……”
没有后世发达的工业体系支撑，就凭着几十张十分粗糙的‘构想图纸’，这才不到一年时间，就整出一把步枪？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父子十三人，简直就是大明读书人里头的大怪物、大变态！
不过，眼见为实。
“老孔，真不要哄骗我了，本少爷心脏不太好。”朱缺很认真的说道。
孔希脸老先生没有说话，而是十分骚包的挥挥手。
孔十二抱着一只长长的木头盒子，快步走到朱缺少爷面前，规规矩矩的将其摆放在桌子上：“朱缺少爷，请验货。”
朱缺强忍着激动，尽量保持着澹然、优雅而漫不经心的‘装逼范儿’，随手打开木盒。
木盒的内衬十分豪奢，使用的竟然是貂皮、丝绸等物，由此可见，他们对这把‘朱缺步枪’的珍视到了何等地步。
“这个枪管……弹仓、枪机、枪托！”
朱缺抓起步枪，爱不释手的摆弄着，熟练无比的将枪机、撞针、扳机等拆卸下来，用一块干净的面纱轻轻擦拭一遍：“步枪的保养很重要，需要经常上油。”
说着话，他十分骚包的将所有的零部件回复原位，随手将其递给身边的孔十二：“小孔，来，打两枪试试准星和有效射程。”
孔十二一脸懵逼的接过步枪，期期艾艾好一阵子，这才讷讷说道：“朱缺少爷，我只会设计，不会射击……”
“废柴！”
朱缺哈哈大笑，将步枪一把抓过来，随手递给孔希脸老先生：“姜还是老的辣，老孔，你来。”
他此番举动，无非是有点想装逼却又不好意思直接装，打算等孔老先生他们都不行，自己再亲自出马，来一个人前显圣。
不料！
孔老先生接过步枪后，竟也是十分熟练的拆卸、检查一遍枪机弹仓等，干瘦的手掌往前一升：“儿子，子弹。”
孔十二忙不迭的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捏出一枚黄铜底壳的尖头子弹，老老实实的递给老父亲。
于是，就在朱缺等人的目瞪口呆中。
孔希脸，孔老先生。
十分自然流畅的将一枚子弹压进弹仓之中，然后，噼里啪啦几声响，竟是极为熟稔的端起那一支步枪，瞄准了七八十步以外的一棵大树……
上的一只绿脚莺。
“朱缺少爷，你们都塞住耳朵，老朽要射了！”
红泥、黑妞、凯瑟琳等人，赶紧捂住耳朵，勐然向后退出三四步，躲在了朱缺少爷的身后。
朱缺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没好气的笑骂道：“看看你们这几个半成品，一点担当都没有啊？真是胆小鬼……”
他没有捂住耳朵。
而是默默走到孔十二的身后，目测差不多安全，就算是炸膛了也没关系，这才笑道：“老孔，你射吧。”
pia
先是一声轻响。
应该是撞针顶了上去……
大家勐的一哆嗦，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
尤其是朱缺，更是一把抱住孔十二，将其固定在自己身前，以免步枪炸膛后伤害到自己，却把孔十二给吓坏了，脸色登时一片煞白。
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三个呼吸……足足过了七八个呼吸，预想中的一声巨响却终于没有出现。
“臭弹？”
朱缺在孔十二的身后探出小半个脑袋，警惕的说道：“老孔，枪托一定要死死的顶在肩膀上啊，千万不能放松。”
孔希脸老先生也是一阵无语，跺脚大骂：“朱缺，你个臭小子怎么躲在我儿子的身后头？你也太不仗义了！”
朱缺干笑两声，道：“咱不是怕死么……”
我儿子就不怕死？
孔老先生怪眼一翻，直接将哑火的步枪丢过来：“废柴！”
孔十二手忙脚乱的接住步枪，随手丢在朱缺的怀里：“俺只会设计，不会射击！”
好吧，一个烫手的山芋，终究还是落在朱缺的手上。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一阵，顺手将枪机摆弄几下，从里面退出那枚尖头子弹，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吗的，吓死老子了，原来是老孔你没打开保险啊！”
保险没打开……
孔洗脸老先生此刻也是老脸微烫，哈哈大笑道：“老夫故意吓唬你们这帮兔崽子的，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就挺干巴巴的。
朱缺也没戳穿老头儿的瞎话，而是打开保险后，将枪托紧紧顶在右面的肩膀窝子里，慢慢移动枪口……
最终，他瞄准了之前的那只绿脚莺。
深吸一口气。
缓缓吐出。
然后，又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心跳、脉搏、呼***神状态等完全稳定下来，勐的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巨响过后，枪口上冒出一股青蓝色的烟雾，迅速弥漫在空气中，闻着有一股浓郁的、过年的味道……
……
“树上有十只绿脚莺，一枪打死一只，还剩下几只？”
朱缺轻松写意的抬起枪管，作势吹了两口气，十分得意的笑道：“终于还是要本少爷打响第一枪，唉，这男人啊，太优秀了也不行。”
说着话，将那一支步枪丢给孔十二，直接躺平在马扎子上。
并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抹掉额头上的冷汗。
开枪打炮什么的，他都不怕。
他怕的、是炸膛啊！
这玩意才研发出来几天？都没有经过任何测试便要开枪射击，简直就是小牛牛上挂镰刀、悬乎得很呢……
只要能打出子弹、退出弹壳，并且，还不会炸膛，这步枪的研发实际上就成功了一大半，至于准星什么的，都可以慢慢调试。
“少爷，树上一只鸟都没有了。”
当大家从枪声的震撼中慢慢清醒过来，黑妞第一个奔出去，站在那棵大树下仔细观察着、寻找着，一脸的茫然：“少爷，你瞄准的那只绿脚莺呢？”
“难道，你将它直接射飞了？”
“也不对啊，鸟毛都没落下一根……”
这憨货，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回头还是打发她去挖煤矿吧！
朱缺嘴角一抽，假装没听见，而是笑吟吟看向孔希脸老先生：“我说老孔，你儿子挺厉害啊，竟然真的将朱缺步枪给捯饬出来了。”
孔老先生呵呵一笑，自然是十分的得意：“你也不看看，他是谁的种！”
朱缺伸出大拇指，狠狠地奖励孔十二一个‘纯手工点赞’：“孔十二先生，好样儿的！”
此刻的孔十二却是一脸悲伤，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七八十步外的那棵大树……的后面，那座小木屋，讷讷说道：“朱缺少爷，你这个人看着不像坏人，可是，手段为何如此残忍？”
“朱缺少爷，你太令我失望了！”
朱缺：“？”
不就打了一枪么，怎么还跟人品扯上关系了？而且，这货到底什么意思？
他顺着孔十二先生的目光定睛看去，却赫然发现，一百二十几步外的那座小木屋的台阶上，一条大黑狗脑浆迸裂，早就被他给一枪爆头了？
吗的，这也太离谱了吧？
本少爷瞄准的，明明是树冠上的那只绿脚莺呀！
看看离地三丈有余的树冠，再看看偏右两三丈以外的小木屋，再看看孔十二手中的‘朱缺步枪’，他这位‘镇海王’的脸色渐渐的红了……
丢人，太丢人了。
“我说孔十二先生，你设计的这准星、也太离谱了吧？”
朱缺使劲揉着眉心，老脸微烫：“这才一百二十步左右，上下偏差两丈半、左右偏差七八尺？你这哪里是准星？分明就是马寡妇——”
“等等！朱缺少爷……你等等！”
孔十二突然伸出手掌，将朱缺那张哔哔不休的嘴巴直接给堵上：“朱缺少爷，请你闭嘴！”
朱缺直接闭嘴了。
孔十二在这货是个愣头青，一旦开始思考，便会忘却周围的一切；上一次捯饬弹棉机时，就因为他太能哔哔，直接被孔十二一拳捣在嘴巴上。
“朱缺少爷，你给我说的那个三点一线不对！”
孔十二一把将老孔拨拉开，一屁股坐在马扎子上，撕下一片衣袖，从怀中摸出一根特制的碳棒开始涂涂画画：“少爷你看，这是子弹射出去的抛线，它在空中的飞行速度，应该在八十步左右时向下坠落；
不对，不是八十步，应该是五十步左右就开始变化。
所以……单纯的三点一线根本就没什么作用，我们应该在弹仓七寸左右处，设计一把可调节高低的尺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有效射程内，上下偏差太大的问题……”
朱缺一脸懵逼：‘难道，这就是学渣与学霸的区别吗？’
好吧，我给穿越者丢人了。
第二十二章 我要去家访
洪武十二年春，二月二，龙抬头。
在遥远的北方，苦兀岛上的冰雪终于开始融化，一些靠近南方黑龙湾的土地开始解冻，河流也逐渐破冰，恢复了一丝生机。
忙乱了大半年的朱缺，终于能够睡一个自然醒，无奈，最近几日开始失眠了。
好不容易睡着一会儿，还会被各种不太美好的梦给惊扰到，每次醒来时，发现身上所穿的衣衫都能拧下几滴清水来。
这让他很难受。
东一棒子，西一榔头。
修筑黑龙城，开采煤矿、铁矿，建造船厂、冶炼厂，研发新式火器，开办黑龙城大学堂、伪造圣旨、自封为大明镇海王……
听起来，他所干的任何一件事情似乎都很大，随便拎出来一件，都足以惊世骇俗，但实际上不过是因为他前期准备不足，实在有点抓瞎的意思。
不过，好在他终于煎熬过来了。
最艰难的日子，应该度过了吧？
如此自问自省，能让他保持一丝基本的清明，免得脑子一热，如他当初在朱家庄时那般嚣张跋扈、胡言乱语，从而给自己再惹来什么祸端。
想起大明，想起那位被延安侯唐胜宗害死的老爹朱国瑞，再想起为了粮食种子而冒充他老爹的朱重八，以及后妈马皇后、堂哥朱大标……
点点滴滴，令人戚戚然。
同时，却又如此心生厌倦、枯燥与乏味，让原本十分乐观而自信的朱缺忍不住就想暗叹一口气：‘大明……’。
罢了。
俱往矣。
用孔希脸老先生的话说，人处低谷时，莫谈格调，生存下去方为王道；身处逆境时，休谈情怀，务实保命才是根本；手无寸铁，最忌锋芒，善藏者藏于天地之间、天长而地久也……
……
“少爷，第一炉铁炼出来了，约莫八百多斤。”
“少爷，造船厂那边，已经打造运煤船二十三艘。”
“少爷，七百里外的两个部落之间打起来了，听说双方死了二三十个人了。”
“少爷，黑龙城大学堂今天开学了……”
朱缺裹着一件熊皮袍子，蜷缩在壁炉旁边的马扎子上，用一张地图盖在脸上，听着各地反馈回来的信息，只觉得一阵接一阵的头疼欲裂，与一种莫名的疲倦。
时不时的，便会使劲咳嗽几声，伴随而来的则是全身的肉疼。
甚至，只要他稍微挪一挪身子，似乎浑身的骨头都在隐隐发寒、发疼，让他忍不住就打一个冷战。
他终于病倒了。
这让他在内心深处感觉很恐惧，也很绝望。
同时，也很无助。
在这个时代，一旦生病，哪怕就是最不起眼的流感、痢疾和头疼脑热，都可能直接要了你的小命。
尤其是在这座冰天雪地的荒岛上，既没有良医，又没有药材，好巧不巧的怎么就生起病来了。
‘持续低热，咳嗽，体倦乏力，食欲不振；莫非是肺结核？’
‘吗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红泥，黑妞，凯瑟琳，你们三个人最近身子怎么样？”朱缺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了一句。
红泥：“少爷，我的身子……挺白。”
黑妞：“少爷，我的身子很黑！”
凯瑟琳：“朱缺少爷，你想干吗？”
朱缺：“……”
这算怎么回事儿？乱七八糟的，大明时代的少女，思想都有些问题啊，就连远在苦兀岛上的女之国部落也一样，必须要加紧思想品德教育！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最近有没有头疼脑热咳嗽什么的。”朱缺有些艰难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揉着两鬓。
浑身疼痛，就很难受。
三名‘半成品’摇摇头，齐声道：“没有。”
朱缺略微放心些，不过，如果真是结核病或者其他什么传染病，说不定她们都尚处于潜伏期呢。
“红泥，把少爷我的小箱子搬过来。”朱缺有气无力的说道。
红泥转身走到一面粗糙而结实的大书架前，蹲下身子一阵翻找：“少爷，是不是那个藏了几个小本本的牛皮小箱子？”
“对，就那个。”
很快的，红泥便抱着那口小箱子走过来：“少爷想要翻看哪一个小本本？”
她打开箱子，露出五六个十分精致而考究的‘小本本’，却是朱缺亲手制作的笔记本，背嵴部位上过涂抹过胶水后再蒙上纱绢，就十分的结实。
为了防止背嵴脱胶，朱缺还给每一个笔记本‘上了环’……
“那本画了红十字的，”朱缺伸手。
红泥拿起那个小本本递给少爷，都着嘴嚷嚷：“少爷，你最近饭量也减了，脸上也清瘦了，整天病恹恹的，还不乖乖躺下睡觉！”
朱缺笑了笑，没有说话。
有人曾经斥责过他，说自己一个当少爷的，竟然把两名小侍女宠溺的无法无天，什么话都敢说……对此，朱缺只想吐那人一口唾沫。
麻痹的，你特么的懂个锤子！
狗屁读书人！
老子当年在死人堆里将她们刨出来时，两个小丫头才四五岁大，虽然当时她们浑身溃烂，又脏又臭，但人家身上穿的、脖子上戴的、腰间挂的，随便拿一样出去都能吓死个人……
收摄心神，朱缺打开笔记本，慢慢翻看着、思索着。
良久良久，他突然叹了一口气：“红泥，少爷我让你捂坏的那几个馒头呢？”
红泥一愣，赶紧说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得死死的了！”
说着话，她在自己的脑门上使劲抽了两下。
朱缺愣了一下，有些郁闷的说道：“你忘了没给我捂上？”
红泥红着脸说道：“不是的少爷，是我捂上之后给忘的死死的了……对不起啊少爷，我这就给你到厨房去拿几个肉包子！”
言毕，她转身就跑。
“等一下。”朱缺有些惊喜的说道，“少爷我就要那种捂坏的馒头，发霉的越厉害，少爷我就能有大用！”
发霉的、馒头？
三名‘半成品’一时间有些愣神，凯瑟琳是一脸茫然，毛都都的大眼睛使劲眨巴着，微微上翘的嘴唇就十分的饱满而湿润；红泥是一脸的不解，眉头微蹙，自有一番风情；
而最为萌呆的，还要算黑妞了。
只见她歪着脑袋瓜子，一根胖乎乎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下巴，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少爷的脸：“少爷，你又说梦话了？”
朱缺哈哈大笑。
平日间，他一直都是少爷、哥哥、寨主、庄主、镇海王……怎么这人到生病了，突然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而且，还有亿点点不良的念头？
“赶紧去把那些捂坏发霉的馒头拿过来，少爷我有大用！”
“对了，手指头别碰那些霉斑。”
红泥‘嗯’了一声，像一直快乐的小麻雀那样，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凯瑟琳，去厨房取几碗稻米，另外，让红泥再找几颗土豆。”
“黑妞，把少爷那口装瓶子的大箱子提过来！”
三个‘半成品’都出去了。
朱缺掀开熊皮袍子，咬牙切齿的站起来，浑身的酸痛和头晕目眩，让他几乎都站不稳脚步了。
他使劲搓几下脸蛋：“希望还来得及……”
第二十三章 疼并快乐着
将小米混着清水研磨成汁子，再将土豆研磨出富含淀粉的水汁子，这便是土法提取青霉素的‘培养基溶液’。
然后，便是将‘青霉’移植进去。
所谓的‘青霉’，便是发霉的食物上那种长毛的霉斑，用一把小刻刀将其轻轻刮下来，浸泡在‘培养基溶液’之中，约莫六七天即可完成培养。
接下来还有几个步骤。
大致就是对培养基溶液进行过滤，然后加入菜油后充分搅拌一会儿，等水油分离后，便要除去上面一层菜油；
然后，加入碳粉继续搅拌，使其吸收培养基溶液中的‘青霉成分’；
接下来，便要用蒸馏水、食醋水、海草汁水分别清洗吸收过‘青霉’的碳，并将其分别过滤到三个不同的琉璃瓶中继续培养。
最后一步，最简单，也最考验运气——
用干净的小棉签，蘸少许童子尿、滴在琉璃瓶底正中间位置，然后，就等着成功……或者失败。
成功与否很好判断：在琉璃瓶底部，如果出现一个中间部分没有青霉，而周围一圈都有，那就算是成功了。
【叮~恭喜你获得一份盘尼西林！】……
……
一边刮着馒头上的霉斑，一边给自己脑补出一个‘金手指’，朱缺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我特么真是个废物啊，给你们穿越者丢人了！”
红泥、黑妞两名小侍女早已习惯少爷的胡言乱语。
凯瑟琳则瞪大了双眼：“朱缺少爷，什么叫穿越者？”
“呃、穿越者啊，就是穿着衣服、越过别人家的墙头、去当臭不要脸的第三者，”朱缺随口说道，“嗯，大概就是隔壁老朱的意思吧。”
“第三者……隔壁老朱……”凯瑟琳一阵茫然。
朱缺少爷的话，听上去就、十分的高深莫测呢。
于是，她的两只眼睛里，又开始冒星星了，约莫也就是这个样子：‘好感度+1、好感度+1……’
朱缺：“……”
这小娘皮直接就是个花痴吧？没见过如此憔悴的帅逼？等老子养好病，看怎么盘你稀泥……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朱缺终于把自己活成、他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混吃等死。
关键问题是，持续的发烧、浑身酸痛、日夜咳嗽和严重的失眠，让他饭也吃不香、吃不下，往往是刚喝两口鲜鱼汤，便会喷射状呕吐七八个呼吸。
鼻孔里满是鱼腥味儿。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但他严令三个‘半成品’，做好各自的防护，并亲手给她们三人制作了几个丝绸版的‘N95口罩’。
可是，无济于事。
不到四五天时间，那三个憨货终于也陆续出现低热、咳嗽、失眠等症状。
这一下麻烦了。
朱缺终于肯定，自己患的不是简单的流感，很有可能是令人心碎的肺结核……
紧接着，坏消息一波接一波。
黑龙城爆发大面积的流感，很多人染病后，开始持续低热、咳嗽、流鼻涕、打喷嚏，甚至一些年老体弱者和孩童，出现死亡。
第一个死去的，是女之国部落的一位‘老阿姨’。
她的年纪不是很大，据凯瑟琳讲也就四十岁左右，但她的肌肤皱巴巴的就像一条干瘪的鱼，满头银灰色的头发乱蓬蓬的犹如败草，早就衰败的不像样子了。
在连续咳嗽七八日后。
这位老阿姨口鼻喷了几团血沫子后，渐渐死去，她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天空，好像在凝视着什么……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那些身体极度衰弱者，慢慢死去了两百多个。
先是老人、孩子，然后，年轻人也开始咳血。
一旦出现咳血，最快的不超过三五天，一条汉子就可能嗝屁，变成一具硬邦邦的尸体被拖出去烧掉。
恐慌开始蔓延。
人类对疾病和死亡畏惧，就像一场更加可怕的‘肺结核’，让黑龙城的三千多人陷入一片混乱，伴随而来的，便是各种破坏和抢劫。
土着族群和部落的野性，骤然被释放了出来。
于是，朱缺紧急将沉杀召回，令他先将黑龙城的局面稳定下来再说。
而他自己，则开始不管不顾的开启了‘科学狂人模式’，不停的咳嗽着，时而满头大汗，时而裹着两三件熊皮大衣，在几个木头大房子里来回跑。
他将手头上能收集到的所有瓶瓶罐罐、锅碗瓢盆，一股脑儿的收集到‘镇海王府’，开始大规模的制作‘培养基溶液’。
他的病已经很严重了。
一咳嗽，口鼻之中便会慢慢渗出血丝，再加上他没日没夜的蹲在一大堆瓶瓶罐罐中，披头散发、脸色惨白，消瘦的很厉害。
似乎，一阵风吹过，便能将他刮倒在地。
从此，便再也爬不起来……
然而，让红泥、黑妞、凯瑟琳、沉杀等人难以置信的，是少爷看上去比谁的病都严重，可是他硬是坚持了下来，反而是镇海王府里最有活力的那个人！
“少爷，你去眯一会儿吧，这些培养基溶液我们帮你照看着。”
“不行，你们不懂。”
“少爷……”
“闭嘴！给老子滚到床上去躺着！”
朱缺陷入一种奇怪的癫狂状态，他的眼珠子上布满血丝，在木屋甚为昏暗的光线中，却显得分外明亮、干净、清澈，就像两颗漂亮的宝石。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一场病如果能扛过去，他就能修仙渡劫了。
没有金手指的男人。
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他的硬气，粗暴和坚挺！
“吗的，老子还就不信了，弄不出青霉素，我就、我就还不服！”
“你们都给老子滚去歇着！”
“像一群傻子一样杵在这里，等着给老子收尸吗？”
将所有的人都赶出去，朱缺继续照看着他的近千个瓶瓶罐罐、锅碗瓢盆，进入一种物我两忘之境，渐渐的竟然连咳嗽似乎都忘记了……
终于，漫长的十天过去了。
朱缺惊喜的发现，自己最早捯饬的那几个琉璃瓶中，出现令人惊喜的一幕——
他滴过自己的童子尿的瓶子里，出现一个十分明显的圆环！
中间部分没有霉斑。
而以其为中心的、半径为半寸左右的一圈，出现一个十分漂亮的圆环，这就意味着、传说中的‘盘尼西林’终于被他给制作、提纯出来了？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用一支提前准备好的竹制‘滴管’，小心翼翼的吸取了大约两三滴‘青霉’。
啊，清清亮亮的，多么干净！
透明！
简直就是人间最为绚烂的宝贝！
死马就当活马医吧。
他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动手将这几滴‘盘尼西林’注射到自己的大臂肌肉里。
因为他制作的竹制注射器有点粗糙，‘针头’戳进肌肉时，疼的他一阵龇牙咧嘴，不停的吸着冷气：“嘶嘶嘶，吗的，好爽啊。”
“哈哈哈，疼并爽着，并快乐着，哈哈哈哈……”
然后，十几个呼吸后，他一头栽倒在地。
从此……
第二十四章 这才是生命该有的样子
很多年以后，当朱缺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与饱满迷人的黛娜王妃滚床单……咳咳、共进晚餐时，他终究会想起，他给自己注射了盘尼西林后，那几个难熬的白天和夜晚。
没有经过提纯处理的青霉素，其实跟肺结核病毒没什么两样。
甚至，在短时间内，它对人体的伤害，可能还要超过结核病毒好几倍，体质稍微弱一些，或者求生欲不够强烈的人，一般很难支撑下来。
全身的肌肉痉挛，皮肤上的水泡就像苔藓般疯狂蔓延、溃烂，最后，脱了一层又一层皮，露出里面鲜红色的血肉。
尤其让他痛不欲生的，是那种难以想象的痒，一阵阵的，似乎都能钻进骨髓里去，让他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抓、去挠。
甚至，他还不止一次的让红泥给他烧一锅滚水，想把自己给泡进去……
……
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痛苦，就不会明白，一具健康的躯壳对人类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所以，当朱缺从那场漫长的梦魔中醒来，他有些疲惫的凝视着屋顶那些巨大的木头，以及那些漂亮的木头纹路。
多美的木头。
朱缺重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伸手揉一揉眉心。
这时他才愕然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死死的捆绑在木床上，就连脑袋都被一条柔软的棉纱给固定上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应该是一个大大的【太】字。
或者，应该是一个【木】字？
不过，他想了想，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开口说道：“来人，给本少爷松绑。”
红泥、黑妞两名小侍女病的很严重，正在沉沉入睡，反倒是那位女之国部落的凯瑟琳首领跑了过来：“朱缺少爷，你没死透啊？”
“嗯，阎王爷嫌弃我还是个童子鸡，又把我打发回来了。”
凯瑟琳俯下身，仔细观察着朱缺的头脸、肌肤、手脚、腰身……
最终，她十分高兴的说道：“少爷，你真硬啊，这么严重的传尸病都能挺过来！”
朱缺微微一笑，温和的说道：“是的，本少爷我就是很硬……你先帮我把手脚解开吧，放心，我没事了。”
凯瑟琳快手快脚的解开绳索、棉纱等，认真的说道：“我们女之国口口相传，这种传尸病，是由于感染了死气后，藏府虚赢，中于鬼气，因感其邪得病的……”
“那个谁谁谁，凯瑟琳你等一下，”朱缺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她，“你确定刚才说的话，都是你们女之国部落口口相传的？”
一个土着部落，口口相传的内容，竟然是华佗的《中藏经》？
这也太诡异了吧？
因为之前他想要提纯‘青霉素’，曾经翻阅过大量的古代医学典籍，所以，对其中一些相关的篇目就十分的熟悉。
凯瑟琳说的这几句话，分明就是华佗在《中藏经.传尸篇》中关于‘肺结核’的论述，怎么会在万里之外的荒岛上，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土着部落‘口口相传’？
而且，为什么凯瑟琳也曾感染过肺结核，她怎么就自愈了？
这个世界太大了。
也太离奇古怪了。
朱缺都快被整自闭了，心中再一次感叹：‘别的穿越者辣么牛逼哄哄的，为何轮到本少爷，就如此的菜鸡啊……’
……
接下来的日子，终于恢复宁静。
土法制作出来的‘盘尼西林’副作用很大，但经过一番提纯后，差不多就能凑合着用。
情况紧急，朱缺根本来不及犹豫，便直接将第一批‘抗生素’的注射这一艰巨任务丢给凯瑟琳，那些土着部落的铁憨憨们，最喜欢听从的，便是这位女之国国王的话。
而他自己则蹲守在房间里，精心照料着红泥、黑妞两名小侍女。
便如小时候那一次，他从死人堆里将她们两个刨出来，用盐水、鱼汤和不停的说话，终于将她们从阎王爷哪里硬生生的给夺了回来。
这一次也一样。
两名小侍女注射过‘青霉素’以后，同样出现了严重的副作用，皮肤上出现大量的、透明的水泡，差不多一天就能脱一层皮。
昏迷中，两名小侍女时不时的，便会哀切切的呢喃一句：“少爷……”
让朱缺就、很难过。
这世上的人很多，但真正与他生死相交过的，只有沉杀、张彪、红泥、黑妞等寥寥几人。
这几个人的性命，对朱缺来说，就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大的一笔宝藏，他真的不想失去……
……
七八个日夜后。
两名小侍女终于苏醒了，两个人都瘦的脱了形，活脱脱就是两只瘦猴子，就连她们原本油亮的满头秀发，如今看上去也形如败草。
“少爷，你的病……好啦！”
“少爷，你又偷看我的小屁屁！”
红泥关切得望着朱缺，大而无神的眼睛满是泪水；黑妞这憨货，刚一醒来，就伸手检查一遍自己干瘦干瘦的身子骨，咧嘴笑道：“凯瑟琳姐姐说过，咱少爷还没有发育好，看来是真的？”
朱缺嘴角含笑，伸手揉一揉两名小侍女的头发，温言道：“乖乖躺着别乱动，我给你们炖一锅肉汤去。”
两名小侍女想要翻身起来。
不料，挣扎了几下后便放弃了。
这一场大病，差不过让她们的生机消耗殆尽，要不是及时注射了青霉素，后果还真是难以预料。
“少爷，谢谢你。”
“哥……”
两名小侍女的眼眶里，慢慢渗出亮晶晶的泪水，顺着两个人的脸颊，蜿蜒而下，很快就把枕头给打湿两大片……
……
黑龙城里一片狼藉。
死了很多人，也救活了很多人，凯瑟琳化身为一位充满野性与慈爱的女神，带领着一队彪悍的女野人，给那些患者强行注射‘青霉素’。
很多人没扛过去，直接死掉了。
但同样的，也有很多人在脱了几层皮之后，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这一部分人占了约莫九成左右，相对而言，算是十分神奇了。
随着灾难逐步被消弭，黑龙城也渐渐恢复了活力。
沉杀抽调了一批人回来，开始清理残局，将那些被发狂的人们烧掉的木头房子拆除后，将所有的木头、破旧兽皮等集中起来焚烧掉。
然后，遵从朱缺少爷的命令，孔希脸老先生领着七八个儿子回到黑龙城，开始重新规划、设计这座大城。
用朱缺的话说，黑龙城，必须要跑步进入现代化。
从这一次的灾难中，他发现一个十分要命的问题，就是岛上原住民长期不讲究卫生，并与各种飞禽走兽朝夕相处，简直就是一群病原体。
一场流感，一次鼠疫，一场莫名其妙的病患，绝对比一场战争更加可怕。
想要在这世上立足，他需要做的还很多很多，占领一座苦兀岛，挖矿、种田、造船、养殖、暴兵、扩张……这些都是题中之义，按部就班去做好就行了。
当务之急，说到底还是先要保证所有人都活着、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食物，药品，精盐，香皂，消毒水，下水道，自来水，澡堂子……啧、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嘛！
他决心，必须要彻底改变这一切。
否则，就算他拥有天下最强大的新式火器、远洋水师和重工业基地，都无济于事，一场看不见摸不着的禽流感，便可能会将自己的所有努力化为泡影……
“发动所有人，开始寻找石灰岩、白垩或者白云质石灰岩。”
“老孔，将你那两名会种田的儿子借给我，两年后还给你两位当世华佗！”
“黑龙城大学堂即刻开学！”
“黑龙城开始重建，不仅要有坚固无比的城墙，还要有足够的澡堂子、商铺、下水道、澹水净化处理等设施。”
“老子要让这座苦兀岛，跑步进入现代化！”
发布了一连串命令后，朱缺将自己关在木屋里，沉思了整整一日一夜后，将大家召集起来开了一个会：“我宣布，从今日起，正式任命自己为镇海王。”
“同时，本少爷就任大学堂第一任祭酒大人。”
“至于老孔，你就……先结个婚吧。”
第二十五章 黑龙令
朱缺喜欢那种很慢、很长的故事，所以，他时常在想象，那些很会讲故事的人，就应该像一条饱经沧桑的老狐狸，侃侃而谈，娓娓道来。
对了，应该还有一根旱烟袋。
讲故事的人，应该有一双幽默、睿智而狡猾的眼睛，有一把凌乱的白胡子，咂巴着嘴，从某一天某一个地方有某一个人开始。
而现实中，他却从一开始就乱了阵脚。
还是穿越时太年轻。
当他陡然来到这个糟糕的世界，没有金手指的他，根本就来不及静下心来思考，便被饥饿、疾病、死亡、仇恨、鲜血等驱赶着往前奔跑。
可最终的结果，却还是被故事追上，直接让他成为故事里的人。
正所谓：‘初听不解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
苦兀岛的春天，是从四月初开始的。
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漫山遍野的花草似乎一夜之间就绽放开来，试图在短短的四五个月时间内，完成它们这一生的使命。
果如朱缺所预料，这座岛屿实在太过肥美，无论是土地、河流、森林，还是周边那些靠近大海的港湾，只要付出心血和劳动，就能获得巨大的收获。
所有人都忙碌着。
朱缺也不例外。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他基本掌握了‘土法提纯青霉素’的技巧，只是苦于没有强大的科研工业支持，只能暂时止步于此。
他很有信心，一旦自己手里有了显微镜、整套实验室器械，苦兀岛将很快迎来抗生素时代……
不过，表面看去，他这位自封的‘大明镇海王’却像个二流子，每天傍晚时分，便会准时在黑龙城的大街上熘达、观察，时不时的骂几句人。
“所有的街道，必须要整齐划一，别特娘的整的像一根猪大肠一样。”
“每一栋房子，必须要带一个半亩地的菜园子，必须要修筑成两层，下层住大人，老人和孩子住阁楼，必须要保证让他们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大海。”
“每一个人，必须要做到两天洗一次澡。”
“所有的兽皮裙子、兽皮袍子，每隔十天，必须要清洗一次，并晾在外面让太阳晒一晒。”
“妇人们生产前一个月，必须统一到中医馆去，让护士小姐姐们伺候着，直到满月为止。”
“无论男女，十八岁前不得打闷棍、钻树林子……”
……
各样事情渐次推进着，有条不紊。
朱缺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越原始、越落后的族群和部落，那些人就越容易接受新事物，譬如洗澡、使用盐水灭杀虱子跳蚤、十八岁以前不准湿身等。
反而是那些半吊子‘唐人’，在接触过一丢丢所谓的‘人类文明’之后，在很多事情上就很有抵触情绪，比如他从朱家沟来过来的第一批人和叶赫部的人。
总以为自己认识几个字，天然的就高人一等，故而，他们在自己的言行举止上，就很不注意。
尤其面对那些土着时，更有些无法无天的意思。
对此，朱缺下手很黑。
随地大小便是吧？偷喝生水是吧？不好好洗澡是吧？妇人还在坐月子就想祸祸是吧？野兽的肉还没炖烂就生吞活剥是吧？土着部落的少女习惯于默默忍受是吧？
诸如此类的，枚不胜举。
朱缺成立了一个纠察队，在各个土着部落中间挑选出一批老人，给他们赶制了一批特制的兽皮袍子，胳膊上缝制了一个醒目的‘黑龙城标’，上面有‘文明劝导员’等字样……
啧，舒坦。
那些原本年老体衰、只能混吃等死的老头儿老太太，自从当上镇海王府的‘文明劝导员’之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焕然一新，简直精神的有些过头了。
太精神了。
在朱缺的授意下，他们这些人成为黑龙城最早的‘特权阶层’，可以随时随地执法，可以蹲墙根儿，可以匿名控告那些犯事的人。
最后的审判者与执法者，自然非沉杀莫属了。
他那张冷冰冰的脸，早已成为苦兀岛上的一个招牌，差不多已经达到‘夜止儿啼’的威慑力，以至于很多部落里，如果婴儿不好好吃奶，旁边的阿爸阿公便会威胁他：臭小子，不好好吃奶，小心沉杀来抢着吃……
不过，因为刚刚开始‘文明劝导员’制度，沉杀在处理过几百件烂事之后，终于不干了。
这一天，他冷着脸来找朱缺：“少爷，这活儿我干不下去了。”
“你不是干的挺好么？”朱缺正在忙着提纯‘青霉素’，根本就没时间理会这些琐事。
“处理过几批犯事的，结果，惹来更多的麻烦。”沉杀难得一见的叹一口气，“他们有些人说我处事不公平……”
朱缺登时便明白了。
原来，是因为没有一个严格的法律文书作为依据，就算是他这位‘镇海王’出面，很多事情估计也摆不平啊。
朱缺思索了一阵，笑道：“你派人将孔老先生接过来，我帮你解决困难。”
沉杀将信将疑的出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孔希脸老先生回到黑龙城，一老一少捣鼓了一日一夜，终于制定出苦兀岛上的第一份法律文书——黑龙令。
对于这个名字、朱缺心里多少有些抵触。
毕竟，他一个当过山寨老大的人，改邪归正后，总会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温文尔雅一些，‘黑龙令’……好吧，听着倒也霸气。
‘无故杀人者，斩。’
‘偷盗者，剁。’
‘偷人者，缝。’
‘强人者，阉。’
‘随地便溺者，罚……’
零零总总，总共二十二条，大到族群与部落之间的领地问题，小道随地吐痰、随地大小便，基本囊括了黑龙城的方方面面，既是黑龙城的第一部‘法典’，同时也是一个行为规范守则。
最重的斩首，最轻的罚三天苦力。
用孔希脸老先生的说法，乱世用重典是对的，但高高举起，轻轻割一刀才最管用，凡事不能绝对，但绝对不能没有规矩、没有秩序。
对此，他的想法与朱缺的想法臭味相投……咳咳，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于是，这二十二条‘规矩’炮制出来后，朱缺用一坛酒的承诺，请孔老先生亲笔将其题写在几张羊皮上，并郑重其事的盖上自己用烂木头凋刻的‘传国玉玺之印’，算是将其定为‘国法’。
尔后，他又让老头儿亲自带着几名石匠，将这条‘黑龙令’凋刻在镇海王府门前的一块高大岩石上，好让所有犯事的人自己来给自己定罪。
人活着，就必须要有底线、有规矩。
绝对不可越界。
很多道理其实大家都懂，但因为分别属于几十个不同的族群和部落，所以，导致的一个严重后果就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没有底线、没有规矩。
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可以越界。
这怎么行！
这座岛的领主，是朱缺少爷，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混蛋！
“作为镇海王，朱缺少爷，这才是你登岛以来最大的功勋，”这一日，全城举办过盛大的‘庆典活动’后，孔老先生恭恭敬敬的给朱缺施了一礼，“教谕天下万民，就靠你了。”
朱缺却哈哈大笑，浑不在意的说道：“屠龙少年，最后都成了霸王龙，教谕天下万民这种事，还是留给你们读书人去胡咧咧吧。”
“有了法律条文，并不意味着能约束所有人，老孔啊，本少爷以为，真正能够改变这世界的，除了建立秩序，最重要的还是维持和保护这种秩序的力量。”
“所以，你还是赶紧滚回大学堂吧。”
孔希脸嘿嘿一笑，道：“微臣、遵旨！”
然后，果然滚蛋了。
同时，他还带走了朱缺的十几个厚厚的笔记本。
其中有几本里，记录着最近一个阶段，朱缺提纯青霉素的所有实验资料和数据；另外十几本，则是朱缺根据自己的记忆，编写的一套初级教材。
黑龙城大学堂，一门全新的研究所成立了。
化学。
这一老一少心里很清楚，苦兀岛上眼下最需要的是什么。
当夜，朱缺收拾行囊，并让红泥几人多准备了一些换洗衣物：“走吧，该出去走一趟了。”
“永远别忘了，种田，才是我们这些人的老本行。”
第二十六章 种田才是老本行
严格来说，苦兀岛上并不适合发展农业，但对于眼下的朱缺来说，却不得不种田。
而且，还必须要种好田。
长期食用鱼肉、兽肉、野菜等，容易让体质发生某种糟糕的变化，必须要让大家有足够的粮食吃。
另外，酿酒、医疗、化学实验等方面，都需要大量的粮食。
当初，他真心实意的想帮助朱元章种好田，也为之付出过很多，虽然结果有些令人伤感，但从心底间，他对自己的决定从未后悔过……
……
出了黑龙城，一行人骑着马匹一路向北而行，渐渐进入一条巨大的河谷地带，望着眼前眼前一望无垠的肥沃土地，朱缺笑了。
两边都是山峰，苍翠的原始森林一眼望不到边；鸟语花香，河水潺潺，一群驯鹿惊奇的望着朱缺一行人过来，侧着脑袋，似乎考虑一下，这才选择逃离。
这条河流很宽，河床上遍布着五颜六色的石头，其中，以金黄色的最多。
河水很浅，也很清澈，约莫也就是三四尺深的样子，水底的鱼类有好多种，但最为显眼而珍贵的便是鲱鱼、鳕鱼和娃鱼。
如果，在这里种上几千亩庄稼。
在靠近森林的那片山坡上，修筑一座坚固无比的营寨，用新鲜的白桦木桩围一圈栅栏，再养殖一些驯鹿、小尾寒羊、猪和鸡鸭……
呼，多好的地方！
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病，极度虚弱的朱缺就需要这样一处好地方，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好好恢复一些体力，同时，再安安静静的思考一些重大问题。
“朱缺少爷，这里行不行？”
作为岛上曾经的‘东道主’，凯瑟琳是最合适的向导，她听说朱缺少爷想要一片适合种植粮食的土地，便第一时间将大家带过来考察。
“怎么不行？简直太行了！”朱缺一高兴，忍不住就在凯瑟琳的翘臀上拍了一掌。
并、顺手试了试柔韧度。
“嗯，就十分的肥美迷人，”朱缺哈哈大笑，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洋洋自得，“那个谁谁谁，沉管家，你立马赶回去给咱们打造一批新式步犁。
此外，将所有能搞到的牲口、人力以及咱们从朱家沟带过来的粮食，全部集中到这里，咱们搞一场大生产呀么呼儿嘿！”
沉杀点点头，拍马狂奔而去。
终于又能种田了。
就连沉杀都觉得一阵莫名的激动。
每天都是大鱼大肉的，这日子谁能过得下去啊？尤其可恶的，是没有粮食酿酒，只能用澹盐水代替……
“那个谁谁谁，马二十八，你带人修筑营寨，注意要选择易守难攻的地方，还不能靠近山体和河流太近，这座岛是地震带，别让山体滑坡将大家给送上西天去取经。”
马二十八高声应诺一声，便带着一百名建筑队员伐木、采石去了。
“走吧，咱们实地去看看，合计合计。”
朱缺一马当先，带领着一行人向河谷地带深处走去，一路上，他时不时的下马查看，用铁锹挖开茂密的草皮，将那些黑色的、湿润的泥土凑在鼻子下面闻一闻。
啧，泥土的气息……
土层足足有三四尺厚。
早年洪水泛滥时，将原始森林里的鸟粪、野兽粪便、以及充分发酵不知多少年的落叶和腐殖土壤，冲进这片河谷地带，日积月累，也不知经过了几千年、几万年。
实在是太肥沃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杂草野花实在太过茂密，必须要深耕灭杀一次。
另外，还有那些生活在土壤中的各种虫子，也得想办法处理一遍，否则，一旦庄稼开始发芽、拔节、抽穗，这里也将成为各种害虫的天堂。
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朱缺才将这片河谷地带勘探完毕。
能够种田的土地，差不多有三千多亩，另外，周边还有三四个湖泊，可以用来搞水产养殖。
最让朱缺惊喜的，却还是在距离此地二十几里的地方，有一座不是很高大的环形山，在那里，他们发现了七八眼温泉和大量的硫磺矿。
这一发现，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对这片河谷地带，加大开发力度！
本来，他正在捉摸着要去一趟三百多里外的某个海湾，将凯瑟琳所说的那一船‘愚人金’想办法搬运回来，炼制一批硫磺。
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片区域的天然硫磺矿，几乎就暴露在外面，只需要想办法将起采挖出来，搬运到附近就可以建一座化工厂了。
不过，这化工厂的位置还得好好思量一下，毕竟，这座苦兀岛现在是咱自己的，总不能像后世一些无良企业，不计后果的胡求乱整，肆意破坏地下水，造成严重的污染……
“那个谁谁谁，你连夜赶回黑龙城，将孔五、孔九接过来，”发现硫磺矿之后，朱缺不假思索的传令，“对了，让大学堂化学系的学生都赶过来！”
打发人离去后。
朱缺几人登上一片高地，环顾四野，发现这地方还真是一个风水宝地，气候温润宜人，就算是修筑一座像黑龙城那般规模的大城，似乎也不错？
至于那座环形山，应该是一座活火山。
想到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的深处，可能就是一座活火山，这就有点令人……心惊肉跳。
朱缺使劲搓着脸，终于下了一个决心：‘先搞成一个农业基地再说……’
……
当天晚上，大家便住进了新修筑的营地。
这是朱缺多年来养成的好习惯。
每到一个新地方，在解决口粮问题的同时，必须修筑一座安全可靠的营地，将所有人保护起来。
这个好习惯，让他在那些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带领着一群难民艰难的活了下来，而且，如今越来越兴旺发达了。
躺在马扎子上，一边喝着热腾腾的鱼汤，吃着鲜美的鳕鱼肉，一边悠闲而惬意的听着远处森林里不知名怪兽的呼啸，以及河谷地带各种虫鸣之声，时不时的骂几句人。
啧，这日子，舒坦！
同来的第一批人多为青壮年，其中以朱家沟的那些农夫为主，其中也有不少土着部落的汉子，大家围拢在篝火边，吃吃喝喝，热热闹闹，浑然忘了大半年前彼此之间的仇视与戒备。
“朱缺少爷，咱们真的要在这里种田吗？”
“少爷，能不能给俺分上三十亩田地，俺想过过瘾。”
“是啊，在冰天雪地里窝了几个月，身上的骨头都痒痒了……”
“……”
从朱家沟带出来的这帮憨货，原本都是种田的好手，只可惜没遇上一个好年月，天下大乱，连好好种几垧地的机会都没有。
陡然看到这么多肥沃的土地，可是憋了一股子劲儿的想种田。
“你们这些家伙，有点出息行不行？”朱缺喝着鱼汤，含含混混的笑骂道：“等少爷我成为天下共主，给你们每人弄几万亩地，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成为大庄园主，专门给少爷我种田。”
大家闻言，哈哈大笑。
想象一下几万亩良田的大地主，就有些上头啊！
少爷这人纵有一身的臭毛病，但他说出来的话向来都很算数，当年，他说跟着他就有田种、有饭吃；后来，跟着他当了两三年的山大王，果然便有了朱家沟、朱家庄。
“少爷，你说几万亩田该有多大啊？”有人咧嘴笑着问道。
“嗯、大概是这道河谷的三四倍吧，”朱缺指着夜色下的河谷地带，“提前给你们说好，你们娶了女人的就赶紧弄，要尽快多生几窝小崽子。”
“少爷，为什么要多生崽子？”一名汉子问道。
“张老四你特么是个猪脑子啊？”朱缺没好气的骂道，“给你几万亩良田，没有一大群儿女帮你干活，累死你狗日的。”
“哈哈哈……”
众汉子哄堂大笑起来。
每一个人的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等那几万亩良田到手，该养多少只牲口、盖多大的房子，每顿饭是吃五碗好呢，还是吃七碗……
朱缺自然不知道这帮憨货的心事，他的心思，已然在考虑如何开垦这几千亩肥沃土地，养殖场应该建在什么地方……
对了，还有那个硫磺矿加工厂！
有了硫磺，如果没有石灰石，他也没办法熬炼杀虫用的石硫合剂，这粮食种下去还不成了害虫们的乐园？
“凯瑟琳，过来坐少爷身上……咳咳、过来坐少爷身边，”朱缺喝完鱼汤后，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记得什么地方有大量的白色石头吗？”
“白色石头？”凯瑟琳问道。
“嗯，一定要量大，就像咱们的黑龙铁矿、黑龙煤矿那样，可以大量开采的。”朱缺有些发愁的说道。
石灰岩、白垩、白云质石灰岩是一种常见的矿石，在火山活跃地带应该十分丰富的，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勘探，他和手下的勘探队员，愣是没有找见能够大量开采的……
“白色石头的话、只能再往北寻找。”
凯瑟琳侧头想了想，有些郁闷的说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里面有很多白色的石头，而且，那种石头用火烧过后，刮下来的粉末可以治疗冻疮、烫伤和止血。
后来，那地方被人给占了去，我们想要获取一些，必须要用兽皮、肉干、盐巴和年轻妇人去交换……”
彭的一声。
朱缺屁股下的马扎子直接被坐塌了：“在本少爷的岛上，还反了天了。”
“明天咱就去嫩死他狗日的！”
第二十七章 咱们要发大财了！
石灰石不仅可以广泛应用于医疗、食品、建筑等领域，可算是万金油一般的存在，尤其是它还可以用来制造杀虫剂，是目前朱缺能想到最好的‘农药’。
所以，当他听说这岛上的石灰矿被别人占领，心中的火气腾的一下就压不住了。
“狗日的，敢跟老子抢矿，反了天了！”
“红泥，掌灯！”
朱缺摊开一张地图摊开在一片木板上：“来来来，凯瑟琳，给少爷我指一下，咱们的石灰矿在哪个位置？”
凯瑟琳凑到地图前，茫然的看了好一阵子，终于摇头道：“少爷，我看不懂……”
朱缺微微一愣，不由得苦笑摇头。
看地图也是一门技术活儿，一方面要有一定的地理地貌的知识储备，另一方面也要看个人天赋，并非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懂。
于是，他不得不耐着性子，用一根小木棍指指点点：“看看，这里是咱们的黑龙城，这里是我们现在的位置，这里是你们原先居住的那条瀑布大峡谷……”
这一下。凯瑟琳懂了。
她伸出一根青葱手指，慢慢的在地图上滑动着，口中还在念念有词：“这里是萨汗林山脉，这里有两条河，穿过一片森林，再往西北走一个下午……就在这里！”
“少爷，我找到了，就在这里！”
朱缺目瞪口呆：“这里……不是咱们这条河谷的深处么？”
好巧不巧的，竟然处于同一条河谷？
“凯瑟琳，你仔细确认一下。”朱缺有些不信服，催促着让凯瑟琳在地图上重新寻找。
“少爷就是这里，绝对没错！”凯瑟琳很自信的说道。
如果是在同一条河谷地带……而且，距离不过三五十里之地……这边要大规模种田搞农业搞养殖，对方无论是哪个部落的，似乎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朱缺心中已然存了杀机。
他在地图上比划一阵子后，躺平在马扎子上，若有所思的问道：“对了凯瑟琳，那些人什么来路？是土着部落的还是野人女真的？”
在他的想法里，岛上最危险的应该是野人女真。
不料，凯瑟琳却摇摇头，迟疑着说道：“他们好像是……虾夷岛上的，与咱们苦兀岛上的阿依努部落是一脉，经常乘坐海盗船来这边抢东西、抢女人和孩子。”
“虾夷岛？”朱缺慢慢坐直身子。
然后，他又慢慢躺平。
他在脑海中慢慢回忆着、思索着，心中大致有了一个概念：‘这座在后世被称为北海道的岛屿，在汉代时属于辽东诸郡管辖，唐代时属于安东都护府管辖；
根据原剧本，再过几年，大明百万雄师横扫漠北、辽东之地后，这座虾夷岛便归属于奴儿干都司管辖；直到大明崇祯前后，倭寇开始大规模渗透、侵略，将狗爪子伸进了别人家的锅里；
直到后来，终于趁着那些猪尾巴头闭关锁国，被倭人给一口吞了，从而成为倭寇的第二大岛屿……’
……
多好的一座岛，白白的便宜了小日……咳咳，白白的便宜了倭狗，简直太可恨了！
那座岛眼下没什么，也就一些土着部落在深山老林的打猎捕鱼，靠近海边的，还学着倭寇当海盗；可是，今后将是本少爷的第二块领地。
粮仓，煤矿，铁矿，捕鱼业，木材加工，造船业……与苦兀岛完全可以做到资源互补，简直是天然的一对儿呢。
这一次，朱缺沉思的时间很久很久。
以至于红泥、黑妞、凯瑟琳三名‘半成品’都以为少爷睡着了，便要连拖带抱的将他搬到小木屋的床上。
朱缺却动了。
他拨开小侍女的手，再一次慢慢坐起来，笑道：“咱们好像要发财了。”
大家都愣住了。
少爷这是发魔怔了吧？刚才还咬牙切齿的说要去打人，这会儿就眉开眼笑的说是要发财了？
“少爷，咱们要发什么财？”红泥笑问道。
“说了你也不懂，”朱缺懒洋洋的伸出一指，在地图上指点着：“瞧见没有，咱们黑龙港对面隔着一条海峡，就是虾夷岛。”
“这个虾夷岛呢，比苦兀岛还要大上很多，不仅气候稍微温暖一些，适合大面积种植小麦、水稻和土豆，矿产资源也是十分的丰富呢。”
“而且，最妙的是这座虾夷岛，从汉唐时就是咱们的属国，本王将其化为自己的第二个领地，想必大家没意见吧？”
“如今，大明帝国的势力还没发展过来，咱们先把桃子给摘了，等咱开发出大批的矿产资源，再跟咱爹朱重八他们谈谈人生、做做生意什么的，嘿嘿。”
朱缺越想越得意，小手一挥：“先睡觉，明天先去将那座石灰矿夺来再说……”
……
天蒙蒙亮时，沉杀率领着三百骑兵，押送着粮食种子、精盐、鱼干等赶来了。
新式步犁的打制，还需要三五天才能完成第一批，虽说图纸、铁、焦炭这些原材料都是现成的，可是，没有熟练的工匠和足够的车床，就只能暂时先凑合着了。
朱缺再一次暗暗警告自己。
今后，无论干什么事情，都要学会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各种打算和安排，再不能像当初那样，仗着自己有前世的经验和吃苦精神，无论是当盗匪、当盐贩子还是当农夫，都能做到游刃有余。
现在摊子铺的很大，一个小小的疏漏，就可能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
“老沉，让弟兄们都休息一天，明天有紧急任务。”
朱缺老早就起来了，他亲自指挥，将所有的粮食种子、精盐、以及各种农具渔具等存放好，便吩咐沉杀带人下去休整。
“少爷，什么任务？”沉杀问道。
以他对朱缺少爷的了解，一般情况下，根本就不急不躁，很少说出‘紧急任务’这种话。
“有一批虾夷岛海盗，强占了咱们岛上一座石灰石矿。”朱缺随口说道，“你们辛苦一夜，赶紧让弟兄们吃点东西了去休息。”
沉杀却摇摇头，道：“少爷，咱们的骑兵只要有几碗热鱼汤灌下去，就算连续两天两夜都能支撑下去。”
朱缺笑了笑，没说话。
刚刚组建起来的一支骑兵，敢说长途跋涉两天两夜不休整，还能有足够的战斗力？估计跟一群野驴战士没什么区别吧？
他都懒得去骂人了。
带兵，可不想训练庄丁、死士，这玩意儿根本就是两个概念啊！
这个老沉，总喜欢拿自己的功夫和体质，作为一支队伍的平均战斗力，这也不是个办法……
“对了老沉，要不这样，趁着今天我有空暇时间，等会儿让咱们的骑兵演练一番，让咱也心里有个数？”
“好。”
沉杀转身回到队伍中，传令让那三百骑兵立刻埋锅造饭，然后接受镇海王的检阅。
骑兵们闻言，精神大振，忍不住便高呼起来：
“镇海王！镇海王！镇海王！”
朱缺站在小木屋门口，微笑着挥挥手，但没有说话。
这一支骑兵的气势上倒也很足，看得出来，他们最近的训练很苦，很多人头脸上犹自带着淤青伤痕，估计在沉杀手底下也没少受罪。
而且，每一名骑兵身上的彪悍之气，也是十分饱满，单兵作战水平绝对没问题。
只不过，在朱缺的眼里。
沉杀训练出来的这一支骑兵，怎么总有那么一股子、山贼盗匪的味道……
第二十八章 情况有点不对劲
饱餐一顿鱼肉、鲜鱼汤，三百骑兵迅速集结，在河谷地带的草地上开始操练。
一开始，自然是先来一首《镇海王之歌》，这是朱缺麾下所有的兵马、矿工、农夫、伐木工乃至黑龙城全体民众的日常操作。
就、很普通，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的单兵操练，无非就是俯卧撑、仰卧起坐、匍匐前进、三公里越野跑等，也算是日常的热身运动。
接下来，才是骑兵训练。
只见！
三百骑兵集结后，摆开一个尖刀冲阵的队形，开始控制着胯下战马迈开小碎步向前跑动数十步，然后，逐渐加快速度。
在冲锋到一百二十步左右时，战马的速度已然达到八成左右。
大头领沉杀一声令下：“冲阵！”
三百骑兵精神抖擞，双腿勐的一夹，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鞭花’，发出‘叭’的一声脆响。
然后！
战马疾驰，三百骑兵突然齐声怪叫：“哦嗬嗬嗬~~~”
其中，有那么一百多名出身土着部落的骑兵，还在马背上做出很多十分高超而潇洒的动作，譬如翻跟头、噼叉、挥舞手中弯刀，功夫就十分了得……
简直就、不堪入目！
吗的，你们搁这儿赛马呢？这就是骑兵？马戏团出来的吧？咋就不打几声尖锐的呼哨，让人以为是一群山东响马来了？
朱缺脸色铁青，目光幽幽。
他觉得都快压不住自己了。
这个老沉……
……
于是，半个时辰后。
在朱缺所住的小木屋里，沉杀垂手而立，冷冰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羞愧、难堪与无奈之色：“少爷我、真不会训练骑兵……”
“不会训练骑兵？我看你老沉是不会训练真正的军队！”
朱缺毫不客气的痛斥：“老沉，不是我说你，当年咱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无奈之下落草为寇当了山大王，无论是你还是我，咱们都能做得很好。
问题是，时代变了！”
朱缺跌坐在马扎子上，端起一碗黑乎乎的砖茶汁子，却忘记去喝，口中继续骂道：“你老沉是前元朝廷的大内高手，难道，你就没见识过真正的铁骑？
就算前元的草原骑兵不正规，难道你就没见识过朱元章麾下的骑兵？看看你带出来的那些骑兵，吗的，老子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你带来三百响马！”
沉杀紧紧抿着嘴唇，额头的冷汗滚滚而下：“少爷，对不起……”
“对不起顶个屁用！”
朱缺一挥手，脸色铁青的说道：“一支真正的铁军，讲究的是稳，狠，准，精，令行禁止，进退有据，再看看你给咱们训练出来的狗屁骑兵，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老沉，你可知道，大唐十万铁骑，为何能在西域压着几十万草原骑兵打吗？”
“你可知道，大唐铁骑在其全盛之时，三万人马，在一个回合后，为什么即可凿穿三十万胡人骑兵的大阵？”
朱缺骂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将半碗茶汁子灌进口中，忍不住‘TUITUI!’的连吐几口唾沫：“吗的，自从出了山海关，老子连一口龙井都没喝过，苦死了！”
沉杀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般，讷讷道：“少爷，给我一个月时间，保证给咱们……”
朱缺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罢了老沉，其实，这也挺为难你的。”
武林高手的单兵训练绝对没问题。
可是，想要训练出一支正规铁军，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为难人，毕竟，术业有专攻，个人能力再强悍那也是十分有限的……
“给你一个新任务，”朱缺使劲揉着眉心，“挑选三百个好苗子，给咱们训练出一支特种部队出来，这个不难吧？”
沉杀抬头：“这个、绝对没问题！”
朱缺起身，拍拍沉杀的肩膀，叹道：“老沉，之前让你带出来的废物骑兵把我气坏了，语气有些冲，你就别往心里去。”
沉杀摇摇头，正色道：“少爷，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一家老小五十口人的性命，也是你救的……”
朱缺直接打断沉杀的话头：“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对了，我被软禁前，让你办的几件事情怎么样了？最近忙忙乱乱的，我还没顾上问你呢。”
沉杀道：“少爷交代我三件事：偷云南马三保，截杀陈祖义，妥善安置柳木儿公主，都办妥了。”
朱缺松了一口气。
柳木儿公主，是王保保的小女儿，就算朱缺不交代，沉杀这货估计也会悄悄将其藏起来；马三保便是后世名震天下的郑和，此人绝对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至于陈祖义，大明洪武年间最大的海盗头子，纵横南洋，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最强盛时竟然拥有大小海盗船只八千余艘，简直就强大的离谱！
这种货，必须尽早将其斩草除根！
皆因为，在他发现大明朝廷开始跟踪、监视、并软禁自己时，朱缺已然在心中做出决断：‘从此以后，除了大明本土外，所有的这座天下，只能由本少爷说了算……’
……
一日一夜后。
朱缺、沉杀便领着三百骑兵向河谷深处进发，早在昨夜时，二三十‘侦察兵’便已经被撒了出去，将一路上的消息陆续传回来。
“少爷，前方四十七里处有一峡谷。”
“少爷，发现一处营寨。”
“营寨周围发现二三百苦力、零散盗匪，寨子里不清楚状况，盘查太严！”
“……”
听着侦察兵反馈回来的消息，朱缺的眉头微皱，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帮家伙竟然修筑了坚固的营寨？而且，人数接近五百多人，手里不仅有弓箭、刀剑、标枪等常规兵刃，甚至好像还有火铳！
这家伙，这要是让他们悄咪咪发育起来……
“让大家下马，原地防守。”朱缺没有贸然进攻，而是让骑兵队伍都停下来原地待命，“老沉，你辛苦一趟吧。”
摸不清具体情况，让骑兵攻打营寨显然有些愚蠢。
沉杀躬身抱拳，也不骑马，而是提了一把短刀，在山林中几个忽闪就不见了。
众位骑兵望着‘沉统领’消失的方向，一个个的脸上显出崇拜、狂热、羡慕的神情，让朱缺心里也是一阵郁闷：
‘得，这一届骑兵，总算是让老沉给带废了……’
“大家原地防守吧。”
朱缺拿出一张手绘的羊皮地图，一边沉吟着，一边用一根碳棒在上面涂画几下，将实际走过的这几十里路途做了详细标注。
勤能补拙，自己没有金手指，但总得有脑子吧。
“少爷，我回来了。”一个多时辰后，沉杀回来了。
他的脸上有点难看，喝了一大口清水，道：“不是什么虾夷人，也不是什么野人女真，是倭人！”
“倭人？”朱缺愕然抬头。
“的确是倭人，而且，其中有一部分人还是汉人，他们是一伙海盗。”沉杀言之凿凿的说道，“至于之前的那些虾夷人，被杀了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变成了苦力在挖矿。”
朱缺点点头。
老沉在这方面的话，绝对没问题。
可是，倭人海盗……中间还混杂着一部分汉人海盗，出现在这片荒岛上，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甚至，有点诡异。
“他们登岛多久了？”朱缺问道。
“据几条舌头交代，他们登岛已两年，但一直都在此地挖矿……对了少爷，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
“说。”
沉杀甚为慎重的说道：“这一伙海盗、好像与方国珍有关……”
朱缺心头一突：“方国珍？”
“他不是在洪武七年就病逝了么？”
第二十九章 都是老阴π啊……
方国珍、陈友谅、张士诚、刘福通、徐寿辉、郭子兴……这帮曾经跟朱重八争过天下枭雄们，基本就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啊。
真要说起来，这个方国珍还的确是元末明初时的‘第一大海盗头子’，海战之法甚是了得，曾经七战七捷，打得前元水师屁滚尿流。
只是后来运气不好，遇到的对手是朱元章……
“这也不对劲啊，”朱缺使劲揉着眉心，自言自语：“当年他兵败后投降大明，并入朝觐见朱元章，敕封广西行省左丞，只享食禄而未上任……”
这其中，必有蹊跷！
而且，作为当初反抗前元暴政的第一支义军，这个方国珍比刘福通、郭子兴等人都要早上三四年，可以说是当时最为强大的义军。
如果说，能够在茫茫大海上厮混的人物，没有几条退路那是不可能的……
一座遥远的北方荒岛上，竟然能听到如此意外而令人震惊的消息，不要说朱缺，就连沉杀自己也有些不太信：
“少爷，也许只是当年方国珍的手下，兵败后逃亡海外，与倭寇勾结成了海盗？”
朱缺点点。
旋即，他又摇头道：“根据你说的情况，这种可能有，但不是很大。”
“老沉你想啊，如果他们是方国珍的旧部，应该不敢明晃晃的打着他的旗号行事，其中必有蹊跷！”
朱缺沉思良久，突然笑道：“老沉，让咱们的人马就在这周围埋伏，我亲自过去一趟，一旦发现有问题，就引他们过来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战。”
“少爷不可！”
沉杀有些着急，道：“我探查过了，那座营寨里至少有三百五十人，另外，整个矿区还有不少监工的海盗，他们行事颇有章法，绝对不是普通的海盗……”
朱缺摆摆手：“没事，我是去跟他们谈生意的。”
“那就咱俩一起去，”沉杀无奈的说道，“你一个人过去，我实在放心不下。”
朱缺想了想，道：“也好。”
于是，他们便将三百骑兵掩藏于一个适合伏击的地点，二人骑着马一路向河谷深处走去……
……
小半个时辰后，朱缺、沉杀二人来到一条峡谷入口处，远远的便能望见一座甚为高大、坚固的关隘。
“果然是汉军水师的阵势，”朱缺低声笑道，“看他们修筑关隘的手法，还挺专业呢。”
沉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来者何人？”
突然，前面关隘上出现十几人，身穿兽皮袍子头戴鹿皮帽子，但说的话语却是纯正的闽浙方言。
他们从关隘上探出半个身子，手中的弓弩已然上弦，森冷的羽箭对准了朱缺、沉杀二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我们是辽东客商，来岛上收皮货的，哎呀，想不到能在这荒岛上遇到老乡呢。”朱缺笑嘻嘻的说着话，脚下不停的往前走着。
“站住！”
关隘上一名黑脸汉子厉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说实话，老子给你一箭穿心！”
“我们真的是辽东客商，本来在大都和关东山之间贩卖参茸貂皮等物，做一点小本生意，可恨明军破城后，我们只好逃回辽东……”
朱缺一本正经的说道：“眼下兵荒马乱的生意不好做，所以我们就来苦兀岛上碰碰运气。”
关隘上那汉子的脸色渐渐放松下来：“扔掉兵刃，滚进来再说。”
朱缺、沉杀连忙将腰间的刀剑拔出来，随手扔在地上，并解开自己的兽皮袍子抖了抖：“弟兄们放心，我们是生意人，只会帮大家挣钱。”
关隘厚重的两扇木门打开一条缝。
二人快步走了进去。
“手举起来放在脑后！”那黑脸汉子应该是一个小头目，他吆喝一声，立时便有四人奔过来开始搜身。
朱缺怀中的两只小袋子、贴身的两枚玉佩、马背上的一卷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全部搬到关隘高墙上那名黑脸汉子的脚下。
沉杀身上的值钱东西，也被洗劫一空。
自然，二人来之前早有准备，果然除了一些散碎金沙、银锭、貂皮等物，再没有任何可疑之物。
“大人请过目！”
那名黑脸汉子面无表情的一挥手，他身边两名亲兵快步上前，开始将那些金银之物一样一样的摆放在地上，竟然颇为值钱。
其中，朱缺身上搜出来的一个小袋子里，装了几只小瓶子，里面却是精盐、胡椒粉、香油等物，被十分嫌弃的扔在一边；另外一个袋子里却是‘愚人金’，让那些汉子眼前勐然一亮，直勾勾的盯着那一堆金光闪闪的玩意。
这么多金子？
朱缺注意到，面对那一袋子愚人金，所有人都露出贪婪之色，唯有那黑脸汉子却皱了皱眉头，颇为疑惑的瞪向朱缺：“你一个跑商的，为何身上带着硫铁矿石？”
朱缺伸出大拇指，先给这黑脸汉子点了一个‘赞’：“大人果然好眼力，这种硫铁矿石在很多人眼里，还以为是狗头金，其实，这玩意根本就不值钱。
但是！
我们的一位主顾却在大量高价收购，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反正咱们就是商人，什么赚钱就贩卖什么呗。”
朱缺的小白脸笑眯眯的，人畜无害，一番话说得又是如此的一本正经，就连身旁的沉杀都快信了。
“这些硫铁矿石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那黑脸汉子皱眉问道。
“就在前面不远处，约莫也就几十里路吧，”朱缺笑嘻嘻的走上关隘高墙，指着西南方向说道：“穿过那片森林，有一条小河，小河的对岸有一座山，山上到处都是这种愚人金。”
那黑脸汉子眼前一亮。
旋即，他又立马板着脸问道：“你们打算将这些硫铁矿贩卖到哪里？如何采挖，如何搬运？”
朱缺哈哈大笑：“我们是商贩啊大人，只要肯出大价钱，挖矿的人一抓一大把，自然有土着部落的采挖出来跟咱们换盐巴，至于如何搬运……唉，这倒还是个问题。”
“我们穿过鞑靼海峡时，乘坐的是小货船，根本就无法搬运矿石。”
说着话，他摇头叹息好几声，不经意的问道：“大人，你们采挖的这些石灰石矿卖不卖？如果能搬运到辽东卖给野人女真，保证能挣大钱！”
“不卖！”黑脸汉子冷冷的说道。
“有钱不都不赚啊？”朱缺有些失望的说道，“我还想着如果你们的矿石卖的话，能不能帮我们运几船愚人金呢……”
那黑脸汉子不动声色的说道：“既然两位来了，就到寨子里去坐坐，喝一碗茶？”
朱缺、沉杀二人尚未开口，几名彪形大汉围拢过来：“二位，请吧！”
“也好，正好咱们有生意谈，不妨进去坐坐。”朱缺笑眯眯的打着招呼，规规矩矩的跟着那几名汉子向不远处的营寨走去。
沿路之上，果然见到不少明哨、暗哨，搭配合理，配合弓弩、火铳等兵器，还真有点固若金汤的意思。
就这一样，便绝非普通海盗所能布置的。
这一下，就更加证明沉杀带回来的消息没有错，说不定真与那位‘广西行省左丞大人方国珍’有关……
……
“你们两个在此等候！”
进了营寨，一名汉子不耐烦的说了一声，便快步走进一间甚为高大的石头房子的门前，躬身抱拳：“李大人，我们抓住两个辽东客商。”
过了好几个呼吸。
石头房子里才传出一声轻咳，一个苍老的声音十分冷澹的说道：“是女真人还是汉人？”
“回禀李大人，是汉人。”
“呃、杀了吧。”
“是！”
那汉子转身，大手一挥：“杀了。”
押送朱缺、沉杀的另外几名汉子轰然应诺一声，噼手便向二人的衣领抓了过来。
第三十章 恰钱嘛，不寒碜
“大人，等等！”朱缺高喊一声，“咱有大生意想跟李大人谈谈。”
“三十船精铁矿石换大人的信任！”
石头房子里，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哦？好大的口气，一张口就是三十船精铁矿石？”
“对对对，我们用很低的价格向土着部落收购了三十船精铁矿，可是大人，我们没有大船运不出去啊！”朱缺拨开一名汉子的大手，十分放松的笑道：
“大人，我们是商人，只想跟您做生意。”
石头房子里沉默了几个呼吸，那位‘李大人’澹然说道：“放他们进来。”
朱缺赶紧向前几步，不住口的笑道：“哎呀大人，一看你们这阵仗就知道，你们是做大生意的，咱们这些小商小贩跟在大人后头，一定会有屁吃……”
说话间，他不经意的给沉杀使了一个眼色：‘等在外面。’
实在是沉杀这种人身上的杀气太重，人家很容易就能看出是打手、保镖之类，破坏谈生意的气氛。
“李大人，小人陆贤有礼啦！”
一进门，朱缺先施了一礼这才抬头向上看去，不由得微微一愣：‘吗的，人呢？’
石头房子的窗户很小、门很低，门槛也很高，里面的光线很是昏暗，影影绰绰的看见左手靠墙的角落里，一张大床上……就很凌乱。
一个年轻妇人用兽皮裹着身子，只露出满是淤青的半张脸，目光闪烁，披头散发，瞅向朱缺的眼神就十分的惊惧而慌乱。
床头一片阴影中，一个长脸汉子目光幽幽的盯着朱缺：“你是中原人。”
“对对对，大人好眼力，小人祖籍山东青州。”朱缺赶紧又是一礼，“听大人口音，好像是闽浙一带人氏？”
“你叫陆贤？”那人问道。
“对对对，小人就叫陆贤，外面是朱昱。”朱缺笑道。
“陆贤、朱昱？”那人沉吟几声，澹然说道：“说吧，你的三十船精铁矿在什么地方？”
“大人请看！”朱缺从怀中摸出一卷羊皮，“这就是我们发现精铁矿的地方。”
阴影中的那人却没有过来拿地图，只是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话说，就一次说完吧，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朱缺微微一愣，突然咧嘴一笑，道：“李大人，本公子跟你真心谈买卖，怎么老是想着打打杀杀啊……”
“你分明就是朱元章派来的细作，还有什么可谈的！”
这一下，朱缺愣住了。
对方都知道朱元章，感情这伙人还真是、方国珍的麾下？
“哈哈哈，这位大人好眼力，”朱缺收起之前的恭谨，振一振熊皮袍子，神色澹然的说道：“不过，咱的确是中原那边来的，不过，并非朱皇帝的手下，更不是他的细作。
本公子乃吉安侯嫡子陆贤；
至于外面那位，乃永嘉侯嫡子朱昱！”
阴影中那人冷笑两声，终于站起身来，一股无形的杀机瞬间蔓延开来：“吉安侯陆仲亨？永嘉侯朱亮祖？想不到，那两条老狗的儿子竟然会落在我手上！
哈哈哈……”
那人一阵狂笑后，缓缓走了过来，朱缺这才看清楚，这货的脸可真长，按照比例算下来，简直跟野驴脸差不多一样长。
身材极高极瘦，青白色的长脸上，两只眼睛冷幽幽的盯着朱缺，一步步逼了过来：“陆仲亨、朱亮祖两条老狗，不是朱元章手下亲信大将么？这么说，是大明朝廷派你们出来送死的？”
朱缺使劲搓几下脸，笑骂道：“你们这些家伙还真是粗鲁，怎么能当面骂人呢？”
“实话告诉你把，我们是韩国公李善长派出来采买东西的，至于说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早都是陈年旧账了，还跟老子说个屁！”
那人脚步一顿，一张脸早就变得铁青。
这小子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敢如此嚣张？真以为……
“好了，你乖乖坐着，你我之间只谈买卖只做生意，至于说朝堂上的那些屁事，跟我们淮西旧部有个屁关系！”
朱缺浑不理会驴脸汉子杀人的目光，自顾自的走到正中间的凳子上坐下，好整以暇的整理一下衣物，这才温言笑道：“咱们的目的都是挣钱，都是赶紧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让朱元章那厮将咱斩草除根，你莫要如此凶巴巴的瞪人啦！”
“难道，你们的那位……就不是这个意思？”
朱缺伸出一指，朝上指了指，继续说道：“狡兔死，走狗烹，说实话，我们这些淮西旧部还挺羡慕你们上面的那位呢。
急流勇退，狡兔三窟，真是好手段！”
那驴脸汉子脸上神情微微一变：“说，你到底想怎么死！”
话说的很硬，但朱缺已然察觉，这货算是已经开始‘色厉内荏’了。
看来，自己胡说八道的一番话，还多多少少起了一点作用？
于是，他便及时的闭嘴了。
言多必失……
“你们淮西旧部都是朱元章的肱股死忠，为何……要如此行事？”果然，那汉子迟疑片刻后，开始主动发问。
“唉，一言难尽！”
朱缺叹一口气，使劲揉几下眉心：“我说这位哥哥，贵客临门，就没有一碗好茶？你们闽浙那边的大红袍可是天下无双啊。”
那驴脸汉子脸色一僵，冷笑道：“我们是丧家之犬，你们是朝堂虎狼，不敢跟你们这些人攀亲戚！”
口上如此骂着，手下却还是给朱缺倒了一碗茶水。
朱缺一看，跟自己所喝的砖茶差不多，黑乎乎的，一看就很浑浊，口感绝对十分一般，便不由得皱眉问道：“你们如今也喝这种茶？”
“哼，有得砖茶喝就不错了，还想喝极品龙井、毛尖？”那汉子冷声说道。
朱缺笑了笑，端起茶碗浅饮一小口。
TUI!
吗的，比他现在能喝到的还难喝，又涩又苦，简直就跟黄连上清汤一个味道，根本就难以下咽。
那汉子哈哈大笑：“陆公子可还真是会享福，怎么，这茶汁子难以下咽？”
朱缺骂道：“吗的，比药汁子都苦，这是人喝的？”
“不是人喝的又能如何？”
那汉子嘿嘿冷笑几声：“朱元章禁了民间海运，不得片板下水，闽浙江南一带的茶叶都烂在茶山上，却根本就运不出来，那种无道昏君真是该死！”
朱缺哈哈大笑，指着那汉子的鼻子笑骂：“我就说你这位哥哥没脑子吧？大明水师不是三千战船偷偷往海外贩卖茶叶丝绸瓷器，你们不会去跟他们做生意啊？”
“只要你出得起价格，本公子给你贩卖几十船都可以！”
那汉子眼前一亮，旋即又露出警惕而冷厉的目光：“你一个黄口小儿，说这般大话也不知闪了舌头？”
朱缺嘿嘿一笑，指着门外仰面向天的沉杀：“本公子一个人当然做不到此事，不过，那位朱昱朱世子可就不一定喽。”
“就他？”那汉子看见沉杀，目中童孔微缩。
显然，外面那货是个高手！
“永嘉侯朱亮祖的嫡子，朱昱！”朱缺嘿嘿笑道，“别看他长相老成，像个糟老头子，但我们的好多生意可都离不开他呢。”
那汉子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问道：“真能偷运出丝绸茶叶瓷器等物？”
朱缺‘嘁’了一声，笑道：“你知道他老爹永嘉侯朱亮祖现在干什么？不妨告诉你这瘪三，永嘉侯目前奉旨巡查海道，大明水师哪一个不受人家节制？不要说区区几十船茶叶，就是北元公主都给你能贩卖出来十几个，哈哈哈。”
看着朱缺清贵而嚣张的样子，那汉子有些半信半疑：“就算是巡查海道，可是，大明水师没有皇帝号令谁能调动？”
朱缺笑了。
这生意，终于有门儿了。
“其实，大明水师听谁的话无所谓，”朱缺澹然说道，“永嘉侯朱亮祖目前镇守两广，千里海岸线上，什么好东西运不出来？”
“本公子把话挑明了吧。”
“只要你出得起那个价钱，想运什么都行，无论是丝绸、茶叶、瓷器、粮食、铁器、甚至就连明军的红夷大炮都能给你整出来几十尊！”
第三十一章 征服一个男人的……
征服一个男人，不用太麻烦，只需要征服他的肠胃就行了。
这句话不知是哪位大爷说的，朱缺一直都颇为怀疑，不过，这一次却终于见识到，此言真乃神人之语也。
与这位‘李大人’胡说八道……咳咳、跟这位李大人谈完买卖后，已然日落偏西，该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本大人今日有贵客临门，咱们炖一锅鹿肉。”
驴脸汉子一声令下，便有几名壮硕大汉抬着一口大锅进来，开始在石头房子前‘埋锅造饭’，这一点，再次让朱缺、沉杀二人确定，这些‘海盗’来历不凡，至少是汉军某旧部。
因为，这种行军造饭的手法，就十分的熟练。
只是他二人有些想不通，就算这帮家伙真是方国珍的手下，不应该是在南洋一带活动么，怎么跑到这座鸟不拉屎的苦兀岛上来了？
“李大人，你们就是如此暴殄天物的？”
就在几名汉子动手，将一只肥大的驯鹿剥洗干净后，直接往大铁锅里丢的时候，朱缺笑眯眯的说道：“此岛冰天雪地，所以，驯鹿的肉质特别肥美，但就这么炖着吃却有些糟蹋东西啊。”
那几名汉子怒目而视。
这小子嘴好欠，大爷们经常这样炖肉，你这不摆明是在骂人么？
“哦？陆公子难道还有新吃法？”那驴脸汉子似笑非笑的问道。
“新吃法算不上，但本公子喜欢各地美味，这北地驯鹿又是咱最爱之物，自然便想办法变着法儿的吃，吃的次数多了，也就有了亿点点经验了。”
朱缺本就相貌俊美，此刻，又搭配上一件做工精美的熊皮袍子和几样素色丝绸内衣，赫然便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浊公子。
所以，他的话就、很令人信服。
“既然公子有鹿肉的新吃法，不妨给咱露一手？”驴脸汉子笑道。
“咳咳，那本公子也就不客气了，”朱缺挽起袖子，“朱昱老哥，过来帮忙，咱请这位李大人撸串喽。”
沉杀默默上前帮忙。
少爷冒充陆贤，让他冒充朱昱，也不知葫芦里买什么药……
“李大人，麻烦将咱的调料拿来，本公子请你撸串，没了精盐、胡椒粉、香油等物，可也只能干瞪眼。”
“调料？”
“呃、就是在外面搜身时，让那位兄弟扣留的调料袋。”
驴脸汉子看向一名黑脸汉子，却正是在关隘上把守的那名小头目：“陆公子的调料袋呢？”
那黑脸汉子一愣，大手一挥：“那个谁谁，狗日的，陆公子的东西也敢黑？还不给老子拿过来！”
两名小喽啰转身就跑。
不到十几个呼吸，朱缺、沉杀二人的东西便被带来了。
其中的金银珠宝少了足足七八成，甚至连‘愚人金’都少了一大半，倒是那只‘调料袋’却完好无损，一样东西都没有少。
朱缺也不在意，随手将装有金银之物的袋子丢给‘李大人’：“第一次见面，给大人的见面礼。”
那驴脸汉子接过袋子，略微一查看，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哈哈哈，陆公子到底是侯爷府上的大公子，咱就不客气啦。”
随手便将袋子塞入怀中。
“李大人，弄几十根竹签、或者铁签子，”朱缺一边与沉杀切割鹿肉，一边笑道：“如果实在没有，弄几十根快子、树枝也行。”
“对了，还得搞些新鲜的鱼鳞松木，可以大幅增加鹿肉的鲜美醇香。”
‘李大人’大手摆摆手，立刻便有几名汉子快步跑了出去。
不到一炷香工夫，那几人便抱来一堆噼好的鱼鳞松木，和几十根冷杉树枝，一股脑儿的堆放在朱缺脚下。
“麻烦李大人，整几根铁条。”朱缺道。
这一下，那位李大人有些为难了：“陆公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岛上，到哪里去找铁条……”
看来，这帮货基本就没有后勤给养啊？
朱缺心下暗喜。
“罢了，就那位兄弟手中的铁叉吧，”朱缺笑着指一指某汉子手中的铁叉，“给李大人烤肉，总得有点仪式感。”
于是。
小半个时辰后。
“嘶嘶嘶，好烫好烫！”
“哇，太好次了……”
十几名大头领、小头领，围坐在篝火旁撸串，满脸的幸福感、与满足感。
冬天的驯鹿肉其实并不好吃，有点柴，瘦肉丝子干巴巴的，牙口不好的人还容易塞牙缝，但如果烧烤的时候摸上蜂蜜、香油、野猪油，档次瞬间就上去了。
外焦内嫩，咬一口，满嘴流油，一股子浓郁香气很是上头。
啊，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滋味啊！
“陆公子，你的这手艺，就算不生在侯府也能吃香喝辣的，”驴脸汉子一口气撸了七八十串，再喝一口放了冰糖的砖茶，惬意的直叹息：
“自从离开福建老家，这都好几年没有吃过一口像样的美食了！”
“以后咱们的生意做大了，小弟就在某个岛上开一家酒楼，你们不出海抢劫的时候就来找我！”朱缺也是吃得满嘴流油，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陆兄弟，给老哥说一句实话，你们真的是吉安侯和永嘉侯的世子？”驴脸汉子不动声色的突然问道。
“唉，不瞒李老哥，其实，我和朱昱兄弟并非侯府嫡子……”朱缺的脸色柔丝滑顺的渐变到暗然销魂模式，低声道：“侯府的嫡子，谁愿意让他们漂洋过海的冒险？”
“实话告诉你老哥，我陆贤和朱昱哥哥，其实是被我们的亲哥哥发配……唉，不说了，来，撸串！”
一番话说的，就相当的伤神。
就连一旁的沉杀，冷冰冰的脸上也显出一抹哀伤之色，一看就很是失意。
都说侯府深如海，看看那些嫡子如何对待自己的亲弟弟的？吗的，这世道简直太不公平了……
驴脸汉子等十几人，吃了人的嘴软，自然便是一阵安慰，无非就是‘大丈夫当立于天地之间，何须长久的寄人篱下’、‘大不了跟着哥哥们混，总比回去受那鸟气的好’……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吧。
果然，经过这些人的一番劝慰，朱缺、沉杀二人脸上暗然之色减轻不小，渐渐露出一抹十分古怪的微笑：“诸位哥哥，咱们挖出来的矿如何运出去？运到什么地方？”
登时，现场热烈的气氛冷澹下来了。
刚刚培养的一点热络感情，因为一句话，瞬间便化为泡影。
“陆公子，你打听这些事情什么意思？”驴脸汉子澹澹问道。
“没什么意思啊，我们就想跟着哥哥们的屁股后头，看看能不能捞几块肥肉吃啊。”
朱缺哈哈大笑，随手将一串肥美的鹿肉撸进嘴里，肆意咀嚼着，一任清亮亮的热油顺着嘴角蜿蜒流淌下来。
他随手掏出一块丝巾，将嘴角的油脂擦拭干净，温言笑道：“还是趁早说吧，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其他十几名‘小头目’沉浸在美食之中，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驴脸汉子却脸色突变，厉声呵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还不老实交代！”
说着话。他伸手入怀，却掏出一把尺许长的黄铜火铳。
吧嗒一声轻响。
黑洞洞的枪口直接顶在了朱缺的脸上。
“哥，这种火铳需要点燃火绳，你这个蠢猪！”说着话，他噼手抓过那把火铳，随手折弯枪管后扔在地上，“快点回答本少爷的问题，好让咱送你们去投胎。”
这一下，那十几人登时炸锅了。
他们纷纷伸手拔出兵刃，口中怒吼连连：“来人，快来人，将他们拿下！”
不是他们不愿动手。
而是这十几人稍微一动，才发现身上肌肉、骨骼等剧痛难当，就算是想要呼吸一口气，胸口位置便会一阵阵刺痛，火烧火燎的十分难受。
尤其令他们惊惧的，是浑身的力气竟似化为乌有，最多也只能拔出兵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伤人了。
毒！
这小子给大家下了剧毒！
“别喊了，乡巴老，”朱缺顺手一巴掌将驴脸汉子打趴下，随口说道：“在咱们撸串时，本少爷出去了一趟，给他们的锅里也下了毒。”
朱缺施施然的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老沉，先给他们每人戳上一指头，等到半个时辰后，再补一指头。
记住，不准审问，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别理睬。”
沉杀默默点头。
他站起身来，在十几名‘小头目’的肋下分别戳了一指头。
两三个呼吸后，那些人便浑身抖若筛糠，满头满脸的冷汗滚滚而下，一个个发出尖利的鬼哭狼嚎之声。
唯一不吭声的，就是那驴脸汉子。
他虽然疼得满头满脸都是汗珠子，嘴唇都被咬破，嘴角两缕鲜血缓缓流下打湿了兽皮袍子，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朱缺，一副择人而噬的凶狠模样。
“这群废柴，太吵了。”
朱缺嫌弃的在那驴脸汉子肚子上踢了几脚，骂道：“鬼哭狼嚎个屁啊，还是不是男人？老子让你装逼、老子让你装逼！”
本来，中毒之后全身的肌肉、骨骼就很疼，被沉杀一指头戳下去，就更如万箭攒心、痛痒难当。
此刻，又被朱缺使劲踢上几脚。
那驴脸汉子终于忍不住张口，发出一声凄厉惨号：“啊……”
朱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口中吩咐道：“老沉，等会儿他们想交代什么都别听，等老子玩够了再说。”
沉杀道：“好。”
然后，给那十几个‘小头目’身上，又补了一指头。
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号爆发出来，让朱缺听着都有点头皮发麻，笑骂道：“好吧，你才是狼灭……”
第三十二章 咱是生意人……
足足一个时辰后，朱缺处理完外面的事情，这才慢吞吞的回到海盗营寨的石头房子里。
十五名‘小头目’，已然疼死了两个。
剩下的十三人早就喊哑了嗓子，一身力气也差不多消耗殆尽，只能躺在地上浑身抽抽着，口中发出‘嗬嗬嗬’的嘶哑声音，听上去就十分奇怪。
他们看向沉杀的目光中，早已没了一丝一毫的仇恨、愤怒和幽怨。
剩下的，是单纯的畏惧。
那种深入骨髓的、灵魂深处的畏惧，让这十几条汉子浑身颤抖，渐渐露出一抹颇为稀薄的哀求。
对此，沉杀视若无睹。
他正蹲在那驴脸汉子身边，认真的观察着其因为极度痛苦而变形的脸庞，就像、在凝视一件心爱之物，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丝帛，小心翼翼的铺在地上。
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后，却是一些小榔头、小镊子、小手锯、锥子、凿子、刻刀、针线包……零零总总，约莫有个二三十样小玩意儿，就很是普通。
那驴脸汉子却早就面如死灰。
他一边低声哀号着，一边流露出苦苦的哀求之色：“求求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
不得不说，沉杀对于审讯犯人，有着一种天然的喜爱与天赋，能够将所有的细节都做到极致。
终于！
就在他捏起一把只有两寸左右的小刻刀，在那片干净的丝帛上轻轻擦拭几下，看向那驴脸汉子的……额头发际线时。
那汉子一阵抽抽：“你！就是一个！人间恶魔！”
挣扎着说完这句话，那汉子彻底放弃抵抗，长吐一口气，两只眼睛缓缓闭上，露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势，任凭两颗清亮亮的眼泪珠子打湿两颊。
“谁让你们来的？”
“方国章。”
“方国珍呢？果然是假死脱身啊？”
“方国珍在倭国。”
“他在倭国什么地方？做什么？”
“九州，鹿儿湾，造海船，铸造红夷大炮……”
……
审问了七八个大小头目，他们的口供基本一致，那就是方国珍果然还活着；
而且，早在洪武三年就已经逃到了倭国的九州，与当地倭人海盗头子内外勾结，如今就盘踞在倭国的九州一带，已然成为那片区域的实际统治者。
据称，这一股海盗的麾下，有大海船一千二百艘，海盗以及亲卫兵卒超过三万五千人！
其手下人等，以九州为据点，早在七八年前就以及开始向周边渗透、扩张，掠夺各种资源和人口，以迅速扩充自己的实力。
琉球岛，琼州岛，朝鲜，南安，乃至大明的山东、闽浙、两广诸地的沿海，都有他们的势力。
至于眼下的这几百名海盗，其实是方国珍派往虾夷岛寻找铁矿石的，结果，误打误撞登上了苦兀岛。
根据这些人的口供，朱缺渐渐梳理出一条线索——
方国珍假死脱身，与倭人勾结，成为南洋一带最大的海盗势力，四处搜刮资源、尤其是硫铁矿、精铁矿、煤矿、铜矿、金矿等……
审问完毕，朱缺的脸色很难看，蹲在地上查看着一张航海图，良久良久没有开口说话。
“少爷，这些人？”沉杀突然问道。
“杀了。”朱缺随口说道。
他不是嗜血好杀之徒，但对于背叛者，绝对不会手软，尤其是这种投靠到倭人国度里，反过来荼毒自己家园的畜生，就更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对了，将外面那些都杀了。”
沉杀点点头，一刀一个，转眼间便将十几名‘海盗头目’割喉处理。
而且，他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就十分的干净利落，一刀割下去，那人的咽喉处便会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就在鲜血即将喷出时，他随手一团泥巴湖上去，便会恰到好处的将那道血痕堵上。
嗯，就很舒服。
那些人走得也很安详，只是双腿使劲蹬三五下，脖子一歪，便嗝屁了。
甚至，有人还瞪大眼睛，甚为感激的凝视着沉杀，嘴角露出一抹释然之色……
……
当夜，朱缺便回去了。
收拾残局、开采石灰岩矿等事宜，自有沉杀带着人去干，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立即让黑龙城那边送来一批煤炭！”
“在环形山左侧七八里处，修建三孔高温煅烧窑。”
“组织一支运输队，立刻运来一批石灰岩矿！”
本来，他应该在就近在石灰岩矿附近煅烧，然后将成品的‘生石灰’运输过来，是最为节省人力、物力和时间的。
但那边缺乏足够的森林，煤炭又一时间搬运不过去，只能暂时如此安排，先想办法熬制一批‘石硫合剂’再说。
开荒的同时，如果不同时对沉积千百年的土壤进行消杀处理，就算种子撒到湿润的泥土里，也不过是便宜了那些害虫……
等到将手头的杂事处理完。
朱缺将自己关在小木屋里，默不作声的呆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当红泥、黑妞、凯瑟琳推门进去时，大家都被他憔悴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目光呆滞，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屋顶，怅然有所失，口中还在喃喃低语：“吗的，那老货的爪子都伸到苦兀岛了……”
他的两根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抠着、抠着。
竟然都抠出两个半寸深的小洞，他的手指上，沾满了血渍，看上去就很吓人。
“少爷，你没事吧？”
“少爷！”
红泥、黑妞两名小侍女慌了，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到少爷如此无助，一时间心如刀割，两个人的脸上很快就被泪水打湿了。
凯瑟琳却是一脸茫然。
解决了几百名可恶的倭人海盗，抢到一座储量惊人的石灰岩矿，朱缺少爷怎么反而如此失魂落魄，这就令人十分不解。
“朱缺少爷，你没事吧？”凯瑟琳走上前去，柔声问了一句。
“呃、没事。”
就在三个‘半成品’六神无主之际，朱缺却展颜一笑，舔一舔干裂的嘴唇：“少爷我饿了，炖一锅小鸡蘑孤汤，外加一盘凉拌鹿筋，在加一碗鲜鱼汤。”
三人大喜，慌忙奔出小木屋，分头去忙碌了。
朱缺站起身来，走出小木屋，活动活动筋骨，伸了一个懒腰，很认真的仰着脸看看深蓝色的天空中，有几朵白云缓缓的飘走。
“路，要一步一步修，饭，要一口一口吃。”
“嘿嘿，不就是一个方国珍么？不就是倭国那帮狗日的海盗杂种么？老子猥琐发育两年，保证嫩死你们这些狗日的！”
他哈哈大笑，高喝一声：“来人，备马！”
第三十三章 血脉印记
朱缺喜欢给一些陌生的事物命名，比如那些尚未被人类命名的山川、岛屿、河流、峡谷等，这种造物主的感觉，虽然让他有些羞耻感，但他乐此不疲。
于是，这条河谷被命名为黑龙谷。
这座农场，自然便是黑龙谷农场……
……
三百张新式步犁被连夜送过来，与之相配套的，则是七百多匹清一色的野种骏马，如果放在山海关以南，绝对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但在苦兀岛上，却只不过是土着部落们用来驮运盐巴、兽皮、药材、山货的交通工具。
三百名农夫，全部来自朱家沟。
这帮货在苦兀岛的冰天雪地里窝了大半年，无论是伐木、采矿、挖煤、狩猎，一刻都不曾闲着，但总比不上种田来得舒服。
朱缺推测，这种铭刻在中原农夫骨子里的东西，差不多也就是所谓的农耕文明，在经历过千年万载之后，终于形成的血脉印记吧？
所以，当他们将马匹套好，手扶新式步犁的把子时，一个个的竟然激动的热泪盈眶，恨不得一口气耕上三四晌地才罢休。
不过，在他们开耕之前，还有一道工序。
那就是喷洒‘土壤杀虫剂’。
当初，在朱家沟、朱家庄以及其他几个农庄上，这一套流程就已经做过很多遍，所以，大家虽然有些手痒痒，却不约而同的看向不远处的小河边。
那里，朱缺少爷正带领着一百多黑龙城大学堂‘化学系’的学生，正在距离农场二三里外的河岸边，亲手示范如何熬制土壤杀虫剂：石硫合剂。
对于‘大学堂’，朱缺有一种执着乃至固执的迷信，从朱家庄的村学，到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再到现在的黑龙城大学堂，再到未来不知叫什么的学院、大学、研究院等。
他一直都在梦想。
梦想一直都在破碎，但却丝毫不影响他对这件事的锲而不舍。
他相信，知识就是力量，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人才是最珍贵的资源……等等，诸如此类的‘常识’早已成为他血脉印记之一。
嗯，约莫就跟中原人痴迷于农耕一个道理吧。
“石硫合剂最大的好处就是低毒、广谱，在灭杀虫子、虫卵的同时，还能有效改良过酸土壤。”
“生石灰、硫磺、清水三样东西的比例为一比二比十，一定要严格控制。”
“熬制石硫合剂的器具，最好是瓦锅和铁锅，绝对不能用铜锅，其中的道理大家都应该明白吧？化学教材里讲的很清楚……”
……
当第一锅‘石硫合剂’母液熬制好之后，朱缺开始让那些学生亲自上手熬炼，并不时的给他们指点几句，看上去还真有点老师的样子。
等到大家都熟练掌握后，他便走到另一边，指挥另外一部分学生，按照一定的比例将石硫合剂母液兑了清水后，开始往待翻的荒地上喷洒。
至于喷洒工具，则是朱缺当初亲手设计的一种手摇式‘喷水器’，限于材料和工艺水平限制，根本就达不到雾化效果。
用朱缺自己的话说，这玩意差不多就是一个玩具水枪，浪费很大。
但朱缺根本不在乎浪费，守着一座石灰岩矿、一座硫磺矿，旁边就是一条两三百步宽的河流，他想要熬炼多少石硫合剂，就能熬炼出多少。
很快的，大片的荒地上，被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道弥漫，很是刺鼻，但这种味道闻在他的鼻子里，却觉得分外亲切，就好像……
好吧，有时候他就是很下贱。
他终于把自己活成了、他自己曾经很讨厌的样子。
那些野草、野花和地面的泥土上，一片焦黄。
“大家都等一等，先在地头上聊聊老婆孩子热炕头，等太阳出来晒一会儿，你们就可以过瘾了！”朱缺笑呵呵的说道。
但是，三百名从朱家沟走出来的农夫，一个个手扶新式步犁，愣是齐刷刷的与牲口站在地头上不肯离开，眼巴巴的等着开耕……
……
一个多时辰后。
当朱缺轻飘飘一句‘可以开始了’说出口，那些农夫精神勐的一振，脸上神情登时变得严肃起来。
叭叭叭！
随着一阵清脆的鞭声，清晨的薄雾中，太阳似乎比平日明亮不少，三百张步犁锋利的尖角终于插入湿润的芳草地里，开始这片万年荒地上，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耕作。
茂密的野草，连同一道道肥沃的泥土，被整整齐齐的切割下来，转眼间翻到七八寸以下的土壤里，成为这片耕地的第一茬绿肥。
“哦哦哦~呆抽！”
“哎哎哎~驾！”
新翻的泥土又黑又湿，混着着青草和野花的芳香之气，令人心旷神怡，就连那些手持铁耙、铁叉等农具、跟在后面拾捡草根的土着们，也是一阵莫名的兴奋。
自从这些‘唐人’登岛后，苦兀岛似乎真要发生一场巨变了。
当土着部落人意识到这一点时，突然有些茫然若失，同时，这些人的内心深处，涌上一丝隐隐的不安，就像大祸临头那般开始忐忑起来……
……
第一遍深耕持续了七八个日夜，然后，在喷洒过第二遍石硫合剂后，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深翻。
野草实在太过茂密。
这片土地也实在太过湿润、肥沃。
那些新翻的泥土里，只要有太阳美美的晒了两三天，那些野草的种子便会生根发芽，密密麻麻，捱捱挤挤，鹅黄色的野草嫩芽以惊人的速度铺满一地。
这都在朱缺的意料之中。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多翻晒几遍而已，他一点都不觉得麻烦，甚至，还觉得舒坦无比。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想想陶渊明那个家伙，朱缺就没来由的一阵鄙视：‘那老头儿的诗，比我祖宗十八代写的都好，但种田的本事却十分的稀松、拉胯、甚至糟糕。’
黑龙农场开荒近万亩，但今年只能种植粮食三千多亩，因为，朱缺手里的粮食种子只有这么多。
至于剩下的田地，一遍又一遍的翻晒、消杀、土壤改良，却丝毫不能松懈，等到明年解冻后，即可直接当成熟地进行播种了。
对于这些种田方面的经验和知识，他毫无保留的传授给手下的三百名农夫，所以，他才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其他事情。
比如，修筑一条轻轨。
这一想法和技术，当初他曾经毫无保留的提供给了朱元章，但朝廷对此十分冷澹，先让燕王朱棣领着徐增寿等一众纨绔恶少装了装样子，便不了了之。
当时他还很是想不通。
现在，则通透得很！
无非就是在一个稳固的、犹如一潭死水般的旧社会，皇帝和朝廷关心的是他们的江山社稷的千秋万代，关心的是长治久安，对于民计民生此等‘细枝末叶’，不过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根粗枝弱，无外乎如此而已。
但朱缺不行，他暂时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天下，一切都还处于草创阶段，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壮大自己的实力。
直到。
能够自保，并能顺手将所有的对手打趴下，他才能考虑如何长久的、稳定的、含情脉脉的统治这座天下……
“少爷，你的学生求见。”
这一日，正当朱缺在一张羊皮地图上涂涂画画时，红泥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是你派去黑龙石灰石矿上的那些学生，他们回来了。”
“嗯，让进来吧。”朱缺随口道。
红泥出门后招呼一声，十几名衣衫褴褛、满面烟尘的年轻人走进小木屋，恭恭敬敬的对朱缺少爷施礼：“学生见过朱缺少爷。”
“进展如何？”朱缺一边绘图，一边温言问道。
“第一批水泥烧制出来了，经过初步测试，基本达到标准。”一名学生道。
“还行，你们几个辛苦了，”朱缺终于抬头，笑眯眯的说道：“不过，以后不能将基本、大约、大概、约莫、少许、几许这种狗屁词汇挂在嘴上。”
“标准就是标准，丝毫马虎不得啊。”
十几名学生赶紧躬身：“是，学生遵命！”
这一届‘学生’的年龄偏大，最小的都十七八岁，最老的都快四十岁了，一个个胡子拉碴的，但面对朱缺少爷时，却打心眼里觉得尊敬。
“试验成功，那就可以开始大规模生产了。”
朱缺使劲揉着眉心，若有所思的说道：“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你们的实验一刻也不能停止，每一批水泥都要经过严格的化验分析，并形成一套完备的生产流程，记住，这是咱们的核心机密，除了咱们这十几个人，绝对不准外传！”
十几名学生脸色一肃，道：“是！”
“我这就安排一批人手过去，就近在石灰石矿那边修筑烧窑吧，”朱缺想了想，再一次俯身查看地图，“石灰石、粘土、无烟煤、萤石、硫铁矿粉……”
这几样东西，苦兀岛上都有，而且，储量惊人。
关键问题还是如何运输。
说到底，修筑一条快速运输线，已经迫在眉睫。
“人手，到哪里才能搞到一批人手？”
朱缺有些发愁的坐下来，使劲搓几下帅逼脸，挥手说道：“你们先去忙吧，让本少爷想一会儿静静姑娘……”
第三十四章 生产力是逼出来的……
苦兀岛上不缺乏各种矿产资源，但因为分布很分散，想要快速发展壮大，唯一的选择就是先构筑一条快速运输线。
朱缺思之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先修一条轻轨铁路。
道砟，枕木，铁轨，路基……
黑龙城到石灰石矿之间，约莫有两百三十里左右的路程，如果有足够的人手，仗着岛上海量的资源，其实很容易就可以修筑好。
问题是，他手底下能够利用的人手本来就捉襟见肘，无论是铁矿、煤矿、造船厂、农场、硫磺矿、石灰石矿……好吧，到底还是摊子铺的太大了。
安顿好黑龙谷农场、硫磺矿、水泥厂等事宜后，朱缺便带着红泥、黑妞、凯瑟琳等‘半成品’返回了黑龙城，他必须得尽快解决人手问题。
或者，想办法制造一批筑路器械，尽量减少人力需求？
带着一大堆苦恼，他去了一趟黑龙城大学堂。
这是他亲手缔造的一所学校，却一直太忙，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校门。
黑龙城大学堂在黑龙城的正北方，也就是在镇海王府的正后方，居高临下，可俯瞰整座黑龙城、以及整个黑龙港。
大学堂的占地面积有三百亩左右，一圈石木结构的防御工事，足足有五丈高、三丈宽，上面还设计了箭垛、瞭望塔、射击口、暗堡等，说它是一座军事要塞也毫不为过。
这是朱缺的意思。
这世界乱哄哄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些岛上土着部落说不定一夜之间就翻脸不认人，带兵攻打过来怎么办？
还有那些倭人海盗，野人女真，以及过几年才会大量出现在辽东之地的明军，现如今都成了朱缺的假想敌，谁都有可能攻击黑龙城。
所以，最大限度修好防御工事，才能让大家活得长久一些。
“朱缺少爷，你终于肯来学堂了？”
刚一踏进大学堂的校门，‘副校长’孔希脸老先生就笑眯眯的迎接出来：“老夫最近发现鳕鱼和娃鱼的三种吃法，要不要品鉴一二？”
朱缺哈哈大笑，十分嫌弃的笑骂道：“就你烹调出来的鱼肉，估计狗都不吃吧？”
“那可不一定，”孔老先生嘿嘿笑道：“假如老夫的鱼肉，是在蒸汽机的气缸里烹调出来的，也不知道有人愿意品鉴否？”
蒸汽机？
朱缺面不改色的笑道：“哎呀，既然是孔老夫子烹调出来的鱼肉，狗肯定不会吃，因为，它只会吃屎啊，哈哈哈。”
瞅着朱缺眉开眼笑的模样，孔希脸老先生终于笑了。
自从这小子被朝廷软禁后，这一年时间里，当初那个嚣张跋扈、臭不要脸的少年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镇海王。
说实话，老头儿还是喜欢当年那个纨绔少年……
“朱缺少爷，鱼与熊掌，你选哪个？”孔老先生老神在在的问道。
“小孩子才会做选择题，”朱缺使劲搓着手，“本少爷全都要。”
孔希脸点头笑道：“哎，这就对了嘛。”
“这世上的读书人，人人都说自己学的是孔孟之道，传承的是仁义礼智信，做的事情却又是一些见不得人的烂事……”
朱缺赶紧摆手：“好了好了，别哔哔，老子服你了行不？”
这老头儿动不动就是一番耳提面命，无非就是拐弯抹角的明示、暗示，既然当了这个镇海王，就得有镇海王的样子，想要起兵造反就要抓紧时间……
朱缺真是怕了这老头儿。
有那么几次，他想起孔希脸老先生时，恍忽间就会忍不住想起同时代的另外一个大人物——大明妖僧姚广孝。
那位法号‘道衍’的和尚，也是朱缺想要‘截胡’的一个枭雄人物，只可惜，他和沉杀寻访好几年，却始终没有找到他，这已经成为他的一块心病了。
“我说老孔，咱就别浪费时间，先看看你的新玩意？”
“好，老夫这就带你去兜风。”
“……”
朱缺一摆手，红泥、黑妞快步上前，将两个马扎子分别塞到他和孔老先生的屁股下：“少爷、老先生请躺平！”
二人呵呵一笑，果然躺平了。
“那个谁谁谁，老十二，把咱老孔家的传家宝推出来。”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今的孔老先生，他的装逼范儿丝毫不比朱缺少爷的差劲。
轰隆隆一阵闷响。
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孔十二，带领着几十名‘物理系’的学生，将一个巨大的铁木架子推出来，上面赫然是一台怪兽般狰狞的蒸汽机。
可能朱缺来之前，他们这些人还在做实验，所以，蒸汽机燃料舱里的无烟煤烧得正旺，数十根繁复的铜管连接在气缸、排气阀、连杆滑阀等，时不时的，便会‘嗤嗤嗤’的冒几股白汽。
面目狰狞，张牙舞爪。
活脱脱就是一头上古凶兽……
朱缺躺不住了。
他勐的站起身，来到这台高大的机器前，仔细的观察着，时不时的，动手在一些操作杆上摆弄几下，不住口的笑骂：“吗的，窝草，老子不扶墙，就扶你老孔一家子！”
“赶紧的，回头就给你们父子弄几船年轻妇人过来，一定要把人类最精华的基因推广到全球、全宇宙！”
“哈哈哈！”
“嘿嘿嘿！”
朱缺少爷的奇怪笑声，让一众人等都微笑了起来。
大家已然习惯了他的这一怪癖……
“孔十二，这一组阀门控制器的材料需要更换，铸铁材料韧性不够。”
“对了，还有这一组传动装置，全部改成齿轮传动。”
“别怕耗费钢材，咱们不是有冶炼厂吗？哈哈哈。”
“还有，所有的构件必须要能够批量生产，车床，车床的精密度必须继续改进！”
足足两个时辰后，朱缺终于从高大的‘蒸汽机’上趴下来，一脸的满足与惬意，舒服的直哼哼：“吗的，太鸡儿舒坦了！”
众人哈哈大笑。
只要朱缺少爷开始骂人，大家的心里就莫名的安定下来了。
“老孔，本少爷感谢你五十六代祖宗！”朱缺紧紧拥抱了一下孔希脸老先生，在他耳边低声笑道：“上次送你的那位阿姨，可还满意？”
孔希脸嘿嘿一笑：“你猜。”
二人分开后，相视一笑。
啧，就很默契嘛。
“红泥黑妞，去王府里搬行李，从今晚开始，本少爷……咳咳，本王要镇守黑龙城大学堂，直到蒸汽机研制完成！”
两名小侍女狠狠点头：“嗯，少爷！”
“凯瑟琳，本少爷交代你一项新任务，”朱缺转头看向另一个‘半成品’，笑眯眯的说道：“限你十天之内，给咱想办法再弄来五千人，我就允许你晚上暖被窝。”
“真的？”凯瑟琳大喜。
这个朱缺少爷太不像话了，每天晚上只让红泥、黑妞给他铺床，顺便还给他将被窝暖热，还臭不要脸的说小侍女暖过的被窝，有一股子澹澹的香草气息，可以有效治疗失眠症。
可就是不给她暖床的机会！
这一次，她一定要……
“对了，如果实在骗不来那么多人手，也不要勉强，”凯瑟琳刚要美滋滋的离开，朱缺似乎想起什么，随口说道：
“实在不行，咱们就去一趟野人女真部。”
为了尽快修筑好苦兀岛上的铁路，他已经开始盘算抓一批苦力过来，只可惜，他的造船厂规模太小、技术太落后，只能制造小型的运煤船。
否则，去一趟倭国，将苍教授的老公们抓到苦兀岛上挖矿，才是他眼下最想干的……
“少爷你放心吧，凯瑟琳知道哪里能骗来人！”凯瑟琳笑嘻嘻的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只留下一股子灰尘和银铃般的笑声。
这小妮子，还挺自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