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好啊,真好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山间,田地里,蝉鸣声声蛙叫阵阵。
烈日下,树叶被晒得有气无力,倒是那水田中的稻子,在微风中宛如碧绿的波浪翻滚,稻香微微,分外醉人。
云景在田坎上奔跑,往家的方向,像是在追着风。
归心似箭。
纵使离家三五步,慈母心忧冬夏天,莫道回头咫尺间,门庭在望亦天边。
回想这段时间自己意志消沉,家人脸上也失去了笑容,云景内心羞愧异常,家是心灵的港湾,却不是自己愁绪蔓延的地方。
此时此刻,他内心没有太多获得敏锐洞察力的欣喜,更多的,是想回到家人身边,让他们知道,自己没事儿了,不用再为自己担心。
有人担心,有人牵挂,本该感到幸福,但让人担心让人牵挂却是不该。
矫情吗?
那就矫情吧,不矛盾……
田间偶有烈日下劳作的农人抬头,手持一把杂草,看着云景迈着轻快步伐远去的小小身影,抿嘴一笑。
像是被云景那轻松的姿态感染,酷热与劳累都不那么明显了。
生活本该如此。
日子已然过得清苦,何必想那么多徒增烦恼,那会使本就劳累的生活更累,世间亿万农民风霜雨雪尚且坦然面对,云景那点人生路上小小的波折又算的了什么?
家门已在眼前,云景反倒是有些局促。
说到底,这段时间让家人担心,真的不该。
稍作犹豫,他却是自嘲一笑。
这是自己的家呀,怕什么?
江素素此时从屋子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簸箕,簸箕内是一些麦子,她准备去喂鸡鸭。
看到门口站着的云景,她脚步一顿,张了张嘴道:“大中午的,跑哪儿去野了?”
说完,她的目光从云景身上自然移开,继续走向鸡鸭圈。
这是农忙已过秋收未至的时节,没那么多活儿,农人有能偷得浮生半日闲时候。
“娘,我去河边抓螃蟹了”,云景迈步走进院子说。
已经走到鸡圈边上的江素素回头瞄了他一眼问:“你抓的螃蟹呢?”
“没抓着”,云景尴尬一笑。
抓了一把麦子撒鸡圈里,任由鸡鸭琢食,江素素哼哼道:“臭小子,越来越野了,跑溪边去玩,你爹回来看你挨揍不挨揍”
“娘你可别告诉爹呀”,云景跑过去摇着她的手臂‘哀求’道。
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江素素嫌弃道:“去去去,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屋子里我给你熬了绿豆汤,用凉水镇着的,快去喝了,看你这一脑门汗,黑秋秋的跟个猴子一样”
“嘿嘿,娘对我最好了”,云景咧嘴笑道,然后朝着屋子跑去。
来到门口的时候,他微微停下脚步,看了看脸上重新出现笑容喂鸡的母亲侧脸,心下莫名一酸,眼眶湿润。
回头,进屋,喝木盆里凉水镇着的绿豆汤。
很甜,放了麦芽糖的,很好喝,清凉解暑,悄悄的,有一滴眼泪混合着绿豆汤被云景喝下。
这味道,好极了……
喝绿豆汤的时候,云景回忆之前看到母亲的画面,原来,这段时间以来,不知不觉,母亲都消瘦了很多,脸色有些憔悴。
母子连心,他能感觉到,母亲变成这样,是因为自己。
“娘,以后再也不会了”,他心中默默道。
院子中,背对屋子的江素素眼圈发红,有眼泪滴落,但脸上却有笑容绽放,笑得是那么的轻松,眉间的一丝阴郁消散不见。
知子莫若母,那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团团,不需要言语,不需要诉说,只一眼,她就能感受到,自家宝贝儿子,那莫名其妙的消沉没有了。
好啊,真好……
日子,总算恢复正常了。
用手背偷偷抹了抹眼泪,江素素只觉浑身松快,夏日的阳光都不那么刺眼了,就连眼前的鸡鸭都让她觉得分外可爱。
要不要杀一只来炖给小景吃?
那只最雄壮的大公鸡,昨日还把小冬吓哭了呢。
摸了摸日渐鼓起来的肚子,江素素只觉生活是那么的美好……
喝了绿豆汤,云景来到门口,坐在门槛上问:“娘,爹和爷爷他们呢?”
自然而然,一如往昔。
“你爹去看水田里的水情去了,你爷爷,好像村西你三伯和你三伯娘打架,打得老凶,你爷爷去调和去了,小冬在睡午觉”,江素素想了想回答道,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农村的生活,就是这些家长里短。
云景听完也不在意,问:“那我们下午吃什么啊?”
不得不说,重来一世,云景又到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尴尬年龄,农家少油水,他总觉得吃不饱,而且容易饿。
“下午吃绿豆稀饭,配酸黄瓜”,江素素收拾簸箕走向屋子道,心说要不要把那只大公鸡宰了呢,我儿子没事儿了,值得庆祝一下吧?
云景往边上挪了挪屁股道:“我要喝三大碗!”
“还怕你吃不成”,江素素好笑道,如今家里有粮,底气十足。
脚步一顿,江素素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用一种无比随意的语气道:“小景啊,蒜苗他们都走这么久了,你说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我哪儿知道,可能在被人逼着站烈日下练武吧,嘿,绝对很累,搞不好哭都不敢哭”,云景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云景语气轻松,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幸灾乐祸,迈过心里那道坎,他真的不在意自己练武资质比不上其他小孩这件小事儿了。
同时,他也隐隐约约猜到母亲问自己这个问题的用意。
她在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没事儿了,看似旁敲侧击,实则在云景看来再明显不过。
江素素想象不出练武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但自家儿子的回答,却是让她心底最后一丝忧虑都散去了。
自家儿子,真的没事儿了,她能感觉得到。
心头郁结尽去,江素素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虽然依旧有些憔悴,但要恢复到以往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难得清闲,心情大好的江素素干脆搬来一张椅子放云景边上,然后又去屋子里拿来竹篓,坐她边上缝制小衣。
她开始在为肚子了的宝宝出生做准备了。
无聊中,她随口问:“小景啊,你想要个妹妹还是再要个弟弟?”
“臭弟弟一个就够啦,小冬整天烦得要死,那天晚上一拳打我鼻子上让我和他玩儿,如果是妹妹的话,应该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云景郁闷道。
拍了拍他的脑袋,江素素责怪道:“你还说,那天你把小冬打得哭了半晚上,吵得要死,你这当哥哥的也不知道让着点”
“我没打他,就吓唬了一下,谁知道他胆子那么小”,云景更郁闷了。
没纠结这茬,江素素却是憧憬的摸了摸肚子道:“我还想生个男孩,这样你们就有三兄弟了,以后长大了有个帮衬,也不至于被人欺负”
作为农村妇女,说是重男轻女也好,说是真心为了后代着想也罢,这是江素素最真实的想法。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道:“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还小,以后你就知道兄弟多了的好处了”
云景无语,心说兄弟多了真的好吗?
万一以后出现兄弟不和的局面那才叫一个头疼,算了,那是以后的事情,不想那么多,再说,有自己引导,以后的弟弟妹妹也不至于成长成那种心性,或许吧,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气氛顿时安静下来,江素素一边忙着针线活儿,一边还帮云景驱赶飞来的蚊子。
江素素想到村里的那三个小孩跟王捕头他们走了,从此不用当农民,而自己儿子没选上,消沉了这么久,莫名心疼,于是她说:“小景啊,咱家日子越来越红火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贵的话,娘做主给你买”
春困夏乏秋无力,这大热天的,云景有点犯困,听到母亲的话,他打了个哈欠随口道:“倒是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哦对了,我想读书……”
闻此,江素素做针线活的动作一顿,表情茫然。
第六十二章 难于上天!
读书?
这两个字对江素素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一件事情!
她从小生在农家,后来家里遭了难来到这里,和云山成婚,操持家务养育孩子,可以说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接触的人,几乎就没有识字的。
现在猛然听到自家儿子说想读书,她一时茫然不知道如何接话。
那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她的人生经历,做梦都梦不到读书上去。
现在,自己的儿子说他想读书?
别说江素素听闻云景读书茫然无措,就是换小溪村任何一个村民估计和她的表现都差不多,小溪村祖祖辈辈就没出过一个读书人,读书两个字就和他们不沾边,想都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生在农家,从小学习种地,长大后务农,结婚生子后孩子也是农民,一代一代,不应该这样才对吗?
的确,之前村里出了三个改变命运的孩子,他们去那什么风刀门练武了。
可练武和读书不一样啊。
练武说白了也就身手高明点,给人看家护院,了不起跑江湖风里来雨里去,并没有太过脱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
可读书这已经是阶级问题了,人生将发生彻底改变,一旦学有所成考取功名,哪怕是最次的功名,那就已经不是民,而是读书人,是真正的读书人,称得上是王朝官僚体系中的一员了,能与官府直接对话,不用上税,不用服徭役,见官不跪甚至还能挺直腰板,国家还发福利……
练武的和读书的压根不是一个层次,更别说农民了。
读书考取功名,到一定地步能做官,一旦做官,哪怕是最低等的官员,练武之人在当官的眼里也就那么回事儿。
王捕头身手厉害吧,但他也只是一个捕头,说不好听点,就是个跑腿的,是打手,是官员手中的一把刀,脏活儿累活儿都得干。
他看似风光,可在牛角镇一把手面前依旧要弯腰行礼!
虽然很多东西平时没有摆在台面上,可事实是,练武之人在读书人眼中就是粗鄙的莽夫,根本就没法和读书人比。
有人会说你读书人看不起练武的,就不怕练武的半夜摸家里割脑袋吗?
呵呵,想多了,谁说读书人不练武?甚至可以说学问越高的读书人武功越高,若是没有一身武艺傍身,读书人凭什么游学千里走遍天下?
真当读书人是弱鸡呢。
不说其他,就拿军中来说,单单是武功高的,最多也就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将,而主帅绝对是那种文武双全的。
真正的读书人,是那种文能持笔安邦治天下,从戎上马仗剑斩敌首的猛人。
千万别小看此间的读书人。
当然,这些情况江素素不知道,云景也不知道,绝大多数平民也不知道。
生活的圈子,接触的人,有限的见识,这些都限制了人们的眼界和想象。
云景想要读书,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有这个念头的,来此世一遭,他总不能永远都生活在小溪村这个小小的天地,他想要去这个世界上走一走看一看,去了解这个世界一番才不枉来此一趟。
所以读书,无疑是他了解这个世界最好的途径,连字都不识,和睁眼瞎有什么区别?
以前他还小,家里也穷,他倒是不急,现在他年龄也逐渐大了,家里的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或许还有一部分村里那三个小孩改变命运后的刺激,所以读书这个问题才会被他提起。
江素素问他想要什么,想读书几个字他都没经过脑袋就脱口而出了。
“我儿想读书吗……”愣了好一会儿,江素素才喃喃道,她的脑袋依旧是懵的,读书两个字把她的思维和世界观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甚至都无法将读书两个字和自己以及家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当初云林等人面对读书人的时候,连正眼看的勇气都没有,反倒是面对王捕头等人还能鼓起勇气正常搭话。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读书人在这个世界的影响力了,那真的是普通人遥不可及的层次,连仰视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本来还有点瞌睡的云景,在注意到母亲的反应后顿时睡意全无。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些年,他大概明白母亲此时听闻自己想读书之后是怎么样的一种心里状态,于是赶紧笑道:“娘,我就随口说说,你别当真”
说话的时候,云景内心有些无奈。
这个家的日子的确过得渐渐好了起来,不愁吃,偶尔还能看到荤腥,但距离供养一个读书人还太遥远了。
所谓的穷文富武也要看情况,若是想将武功练出一定成就,的确需要庞大的财力支撑,但实际上练武这种事情压根就没有门槛,有人教的话,是个人都能练,不计透支生命不求多高的成就的话,实际上‘富武’两个字根本就是笑话。
反过来,读书才是真正费钱的事情,用穷文两个字来形容读书压根不切实际。
一本书,没十两银子人家看都不给你看,笔墨纸砚不要钱?想要有学问,总得向人请教吧?空着手好意思吗?同窗之间交流不能干坐着吧?喝点小酒附庸风雅不花钱?
读书,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
所谓的穷文,形容的是寒门子弟想要借读书来改变命运,然而寒门寒门,人家也是‘门’啊,是落魄后的有钱有势人家,可再落魄的寒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岂是普通人能比的?
真正的农民,还在温饱线上挣扎那种,想要借读书来改变命运,难度不亚于登天!
云景想读书,除了想更多更全面的了解这个世界之外,也有一些想要借此改变命运的想法,甚至有了读书这个借口,一些前世的经验也能有理有据的拿出来,就拿农家肥来说,若是他有读书人的名头顶着,就能正大光明的说是自己从书中看来的,而不用费那么多精力去慢慢引导家人了。
可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家庭情况,想要供养自己读书根本就不切实际,他还得自己想办法。
正是因为知道家庭情况,在说出想要读书后才第一时间改口安慰江素素。
张了张嘴,江素素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摸了摸云景的脑袋,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看她的样子,云景大概猜到,她估计是把自己想要读书的事情真正的放在心上了。
可自己的母亲,哪儿来的‘勇气’?
她不会是想着自己再苦再累一点,省吃俭用一点,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要想方设法圆自家孩子读书的梦想吧?
虽然不太可能,可万一呢?
想到这些,云景估摸着还真有可能!
如果母亲真的有这种想法,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第六十三章 夜无声
这天云景下午放牛回来,因为乡下没啥娱乐活动,是以他吃了晚饭就早早上床睡觉了。
躺床上的他倒也没睡,而是开始认真琢磨如何读书这个问题。
靠家里供养不现实,种地能有几个钱?
他没想过打麦芽糖搞钱的主意,风险太大了,读书是个长期问题,不是一竿子买卖,若他家时不时的就拿出麦芽糖卖钱,绝对会招来各方觊觎,从而引发这个家庭承担不起的后果。
麦芽糖太暴利,稍微有点野心的人都不可能放过这块肥肉。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要如何搞钱读书?
而且是长期稳定的财源,最好是自己成长起来之前源源不断且一次性还不能太多的财源,太多了这个家守不住。
“这就涉及到人脉关系了,若有一个长期的合作伙伴倒是能解决这个问题,而且这个合作伙伴还需要具备一定的能量,守得住生意站得住脚跟,但这个家去哪里找这样的人脉?有那种能量的人凭什么和自家合作?先不说什么生意搞钱,用什么担保人家在挣到钱之后还心平气和的分给自家不反咬一口吞得骨头都不剩?”
想到如此种种,云景只觉脑壳痛。
身份地位限制太大了,做任何事情都束手束脚,但这些问题是必须要想办法克服解决的,除非自己一辈子安心种地当农民。
云景不禁感慨,生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泥腿子想要翻身太难了。
诸多念头在脑海闪过,他想要一个长期稳定的财源来供养自己读书,目前他只想到了三个备选的合作伙伴。
李秋,王石,张长贵。
这三个人代表着当下社会的三种身份。
李秋是读书人,绝对是有功名在身的那种,可以看做是体制内的人,官面上说得上话。
王石是捕快,但他是个练武之人,半个江湖半个公门中人,灰色地带的牛鬼蛇神他绝对门清,足以应付一些棘手事情。
张长贵则是平民阶层,代表着劳苦大众。
他们三个不同阶层的人,想要和他们合作的方式绝对也是不一样的,同时合作的项目也天差地别。
首先是李秋,他家不差钱,官面上有关系,就不可能小打小闹,适合做大买卖,小买卖人家凭什么带你玩?他虽然待人谦和,但绝对不是烂好人。
这种人待人接物没得说,可一旦牵扯到利益,绝对精明得跟老狐狸似得,如何与他正常合作是个巨大的挑战,不是云景恶意诋毁,和李秋如何合作姑且不谈,如何保证他不反咬一口吃干抹净就是个头疼问题。
和李秋合作,利益大,风险也是最大的,这读书人啊,一旦使坏起来,十个练武的都比不上。
其次就是王捕头王石了,这种人反倒是好应付得多,作为练武之人,他绝对不可能满足于当下的成就,若有机会肯定会想更近一步,只需要以大笔财富作为敲门砖就不难将其搞定,说白了就是利益捆绑,当然,面对这种人得时时刻刻防备着他背后捅刀子。
和王石合着,从事的买卖就得收敛点了,要维持在一个他镇得住场子,即不能让他眼红独吞又需要他舍不得放弃的微妙平衡,这就很难搞。
不过相对来说却要比面对李秋好操作一些,仅仅只是相对来说罢了。
其实云景更愿意和王石这种人合作的,毕竟和聪明人合作要伤脑筋得多。
然而这里却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云景搞钱的目的是读书,和江湖中人合作过多会不会不太好?纵使王石还有公门中人的身份也得考虑清楚后续影响。
最后就是张长贵了,无疑和他合作是最安全的,毕竟有过良好的合作基础,且他的身份地位不比自家高多少,承担的风险和后果也要小很多。
但问题是,和这样的人合作限制太大了,首先就和大买卖无缘,无论是他还是自家都承担不起那个风险,而小买卖,挣点小钱,真的能支撑得起自己读书的用度吗?
翻来覆去的琢磨,云景只觉牙酸。
太难了。
有一点云景倒是很明确,不管是和谁合作,首先他都做好了‘吃亏’的准备。
他的目的是搞钱来维持自己读书,而不是一心的想着挣钱,为了达到读书的目的,吃亏他心里没有半点抵触,而且自己不吃亏,人家凭什么和你合作?凭你会放牛还是会种地?
在没有成本,没有能力之前,唯有让出利益,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至于未来自己成长起来,到了一定的高度,云景相信,自己吃的这些亏,到时候不用自己说,从自己这里占到便宜的自己人会想方设法的还回来,否则他们不安心!
这就是现实。
然而自己能通过读书顺利成长到那种地步吗?老实说,云景没有十足的把握,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
但自己有过目不忘之能,加上后期自己的努力,想来应该不会太差就是了。
总之一句话,只要能达到自己读书识字的目的,哪怕未来在读书这条路上走不到高峰,他的付出也是值得的!
把这些都想明白想透彻了,云景又开始根据李秋王石张长贵三人的情况,琢磨和他们合作的话,分别适合哪些行业……
琢磨了一会儿,云景大概有了思路,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慢慢操作实施了。
最后的最后,云景却是微微皱眉。
他意识到自己恐怕忽略了一个问题,读书,搞不好不单单是有钱就能解决的!
你想啊,如果拿着钱就能读书识字的话,就普通农民,勒紧裤腰带,一咬牙一跺脚,攒几年的钱还不能念几天书?何至于大字不识一个?
再想深入一点,为什么天下的百姓都如此安分?还不是因为他们大字不识一筐,除了安分的种地根本就不会想其他,能吃饱肚子就够了。
而读书识字,那是权贵阶层的专利,你一个泥腿子都想读书识字了,下一步是不是想伸手要权利?
愚民愚民,民不愚,反倒聪明的话,当官的如何管束?
想到这些,云景额头冒冷汗,若真是这样的话,自己想要读书这条路就更难了,前世读书识字本来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在这里却是难上加难,因为知识这种东西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而这个少数人的圈子已经将自己农民身份隔绝在了外面,想加入的资格都没有!
“先想办法了解一下情况,具体了解后再说”
云景打定主意,有困难想办法解决就是了,凡事也不是绝对的……
当云景独自一个人在思考关于自己未来这个问题的时候,外面院子里。
今天天气很好,皓月当空,云林云山江素素在院子里纳凉。
小云冬在江素素怀里呼呼大睡,心里想着事情,江素素有些走神,以至于小云冬脸上被蚊子叮了一个大包都没发现。
云山在挥汗如雨的劈柴,云林在手脚麻利的编制箩筐。
江素素表情时而纠结时而犹豫,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忐忑的打破沉默开口道:“爹,孩子他爸,我想和你们说个事儿”
“啥事儿啊,直说就是了”云山闻言停下挥舞的斧头古怪的看向江素素,这可不像平时的她。
那边云林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面对他们的目光,江素素鼓起勇气道:“爹,孩子他爸,今天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我和小景闲聊,他说他想读书,我就琢磨着这个事情和你们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成”
“读书?小景说他想读书?”
云山顿时惊了,一脸呆滞,手中斧头掉地上差点砸脚趾头,可想而知读书两个字给他造成的冲击有多大。
听闻此言,那边云林都下意识停下了编织箩筐的动作一脸惊愕。
江素素纠结着点点头道:“是的,小景说他想读书,你们看这个事儿有没有可能?”
老实说,江素素也觉得不靠谱,只是想听听家人的看法而已,毕竟读书这种事情太过不切实际了。
“这……”,云山挠头薅头发,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那边云林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箩筐,想了想,认真的看着江素素问:“小景真那么说?”
“嗯”,江素素点头。
接着云林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下意识掏出旱烟吧嗒的抽了几口道:“这事儿我琢磨琢磨”
说完,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眉头深皱的他微微低头,月光下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像是肩膀上压着沉重的大山,给人一种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感……
第六十四章 三个条件
隔天一早,云景惯例起床放牛,精神饱满的他并未因为昨夜想了半晚上事情而困顿。
晨光微明,正是万家寂静的时候。
走到门口,他猛然注意到今早家里比平时安静了很多,晃眼看到杂物间的东西也少了一些,然后他脚步一转,来到厨房门口,看向围着灶台忙碌的江素素问:“娘,爷爷和爹呢?”
虽说如今云景家的日子比往昔好了很多,但依旧没有吃早餐的说法,这会儿江素素实际上是在煮猪食。
他家今年依旧喂猪了,不过喂了几年猪,都没有舍得杀过一头来自家吃,都是在冬日来临前赶去镇上卖钱。
养了几年猪,却没有吃过自家养的猪肉,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添柴烧火的江素素闻言转头看向门口的云景语气略微复杂道:“你爷爷和你爸一早就去镇上了”
“他们没说近来要去赶集啊”,云景愕然道,他感觉到了江素素的语气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但没深想,毕竟母亲并非那种愁眉苦脸遇到困难的神色。
江素素只是一个没心机的农妇,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情,在自家儿子面前就更没必要伪装了,实际上她此时在为昨夜一家人商量的决定而纠结。
云景想读书,作为一家之主的云林在思考很久后,没明确的说什么,只说今天去镇上问问情况再说。
江素素纠结的也正是这个,结果云景真的能读书吗?自家如何供养云景读书?她不知道,茫然无措。
“临时决定的,反正近来清闲一些”江素素回答说。
云景点点头哦了一声,转身出门放牛去了,他隐约感觉到家里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并没有刨根问底,时间到了自己自然就知道了。
本来他还想旁敲侧击问问家人什么时候去镇上,自己到时候死皮赖脸的也要跟去,届时想办法接触一下李秋王石张长贵,从而实施自己搞起读书的计划,顺便打听一下读书有没有什么限制,现在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去一次镇上不容易,天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云景放牛去了,而另一边,云林云山却是和一众村民踏着朝阳来到了牛角镇。
到达镇上,和村民们分开后,云林云山带着一堆竹编制品来到了那节专卖竹编的街上。
“林叔,山哥,你们来啦”,街边摆摊的张长贵眼尖,隔着几个人看到云林云山就打招呼。
这些年来他们双方有过多次合作,双方都已经很熟悉了。
这次张长贵没有卖厕筹,卖的是一些竹笛鸡毛扫之类的小玩意。
“长贵小哥早啊”,走近了之后云林笑着打招呼,张长贵家就在镇上,看到他云林并不觉得意外。
张长贵笑呵呵道:“林叔您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您也没说什么时候来镇上,我边上没位置了”
“呵呵,我又不老,没事,我们到那边去摆摊,这些年来已经有些老主顾了,若有生意我会提议他们来你这里看看的”,云山点头笑道。
“呵呵,行,林叔你忙”
云山不善言辞,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和张长贵打过招呼。
走到一个空地,云林云山将带来的东西摆上。
不过云山的心情明显不在买卖上面,在做好准备工作后,他让云山看好摊子,然后想了想走向张长贵。
“林叔有事儿?”张长贵见云林到来有些意外道。
云林局促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的人,压低声音道:“长贵小哥,我想向你打听点事儿”
“嗨,林叔有什么说就是,这些年来你还不知道我?对了,上次林叔你送我的竹蜻蜓我儿子很喜欢”,张长贵摆摆手道。
他有孩子了,生了个男孩,当初那点小心思随着儿子的出生也烟消云散了,不过他媳妇在生了儿子之后肚子就不见动静,他有点郁闷,还想要个女儿呢。
说完的他见云林喃喃不说话,压低声音问:“林叔要打听的事情不方便当众说?”
“啊,嗯”,云林尴尬一笑算是回答。
张长贵懂了,给边上同样摆摊的人打了个招呼,让其帮忙看一下,然后看向云林道:“林叔,跟我来,我们去人少的地方说”
两人来到人少之处,张长贵好奇问:“林叔,到底啥事儿?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额,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你说,我尽力帮忙”
所谓的帮忙明眼人都知道是客套话,他们的关系好没好到那种程度。
云林并未在意这个,见周围人少,这才尴尬的搓了搓手小声道:“额,那个,我说出来长贵小哥你可别笑话我啊”
“嗨,林叔说哪里话,您继续,我听着”,张长贵摇摇头笑道。
想了想,云林用忐忑又尴尬的语气说:“是这样的,我孙儿小景,就是当初跟我们来镇上的那个小胖墩,现在他不胖了,你还记得吧?”
“自然是记得的”,张长贵点头,能不记得嘛,他和云林父子俩如此熟悉,还是当初云景作为纽带呢。
别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云景给他的记忆依旧无比深刻,此时张长贵猜测,云林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跟云景有关。
果然,云林继续局促道:“那什么,我孙儿他说他想读书,长贵小哥你家住镇上,知道的比我多,我就想向你打听一下,这读书花费几何,有没有什么要求?”
“啊?”听到云林的话,张长贵愣了一下,也是有些意外。
回想起当初和云景交流的画面,转而张长贵又觉得,云景读书才是合情合理的,哪怕他只是一个农家孩子,没有为什么,反正张长贵下意识觉得理所当然。
见他不说话,云林尴尬的脸都红了,不好意思道:“小哥是不是也觉得异想天开了?”
可不是嘛,泥腿子妄图读书,和乞丐想当官有什么区别?
“不,林叔,您别误会,我没这个意思”,张长贵赶紧道,然后微微皱眉说:“这个事情,你容我想想”
云林点头,没打扰他。
想了片刻,张长贵这才认真的看着云林道:“林叔,关于读书这个事情吧,我倒是知道一些,说句话您别多心,我并不看好,实在是……嗯,这个事情太难了”
“怎么说?”云林心都提起来了。
再度皱眉,张长贵道:“我家就在镇上,据我了解,镇上但凡有点家底的,都想让自家孩子去读书,可真正能进入学堂的少之又少!”
“为何?”云林不解,读书嘛,不是有钱就行?虽然他家如今也没什么钱,但能制作值钱的麦芽糖啊,云林还是有点底气的,虽说那玩意暴利风险大,但为了孙子读书,他可以去冒险!
张长贵收起笑容,表情略微严肃道:“林叔您先别急,容我慢慢给你说”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首先我要告诉你,读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单就是花费,就是一笔让人胆战心惊的数字,常人想都不敢想!”
“能具体说说吗?”云林吞了口口水道,他还真不知道读书要花多少钱,但看张长贵的表情,恐怕超乎自己的想象。
张长贵继续道:“镇上只有一个官办学堂,我曾也有让我儿子将来去读书的打算,所以专门打听了一下,了解一些情况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单说学费,每个月五两银子,一年下来,那可就是五十两了,哦,中途有两个月假期不收费”
闻此,云林一想,这也不是太贵啊,一锅麦芽糖就能让云景念一年书了。
张长贵见他表情缓和,叹息一声道:“林叔是不是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有点家底的人勒紧裤腰带都能勉强供给得上,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学费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主要的是书本费,那是要单独付钱的,一本书,至少十两银子,入学后具体要买多少书我不知道,您想想那得花多少?此外还有笔墨纸砚,哪样不花大钱?还有食宿也得花钱,三不两时的,总得给先生送礼吧?都读书了,穿的也不能太差吧?尤其是冬天,炭火钱得给吧?这些都是我打听到的,虽然除了学费外具体我不知道要多少钱,但你自己稍微琢磨都能想到得花费多少,所以读书,根本就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敢去想的事情”
云林直接就被他一通这费那费的给砸蒙了,读个书,怎会如此花钱?
但他一咬牙,心想,多做点麦芽糖,也不是承担不起的,于是小心翼翼道:“还有呢?”
“林叔啊,我想说的是,这还只是初期,嗯,是那什么蒙童班的花费,如果单单只是想识字的话,读个一两年蒙童班也就差不多了,可若是想读书更近一步,那花费至少得十倍增长,您能想象那是一笔多么庞大的数字吗?”
云林自然是想象不到的,嘴唇哆嗦道:“这……这……”
待到他的心情稍微平复,张长贵又道:“林叔,不是我打击你,这读书的花费就不是一般人家承担得起的,想都不敢想,然后您也别抱着咬牙花钱读两年蒙童班识字后就辍学的想法,我刚才说读书难,难的并不是钱财问题!”
“啊?”云林真的懵了,花大价钱都不能读书?
苦笑一声,张长贵道:“之所以难,是因为学堂招收学生,是有限制的,这限制才是断绝世间九成以上的人读书的关键所在!”
“怎么说?”云林茫然问。
伸出三个手指,张长贵道:“通常而言,想要读书,有三个条件,满足任何一个都可以入学,第一,家里出过读书人,不是认识几个字那种,而是出过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还需在五代以内,具备这个条件,有钱才能让后辈入学读书”
云林说不出话来,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哪儿出过什么读书人啊,这个条件别想了,不死心的他又问:“还有呢?”
“第二,家里出过当官的,还得是入品官员,有这个条件,五代以内,后辈子弟可以入学,当然,依旧要花钱”,张长贵沉声道。
云林沉默,这个就更别想了,看着张长贵,等他说第三个条件。
最后张长贵苦笑一声,也不怕打击云林,沉声道:“第三个条件就是有钱,很有钱,用钱去做好事,积攒口碑,得官府赐予良善之家的称号,这个时候,就可以办私塾请读书人来教导后辈子弟读书了,也可入学,若没有良善之家的口碑,再有钱读书人都不会教你家后辈,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商贾巨富之家时不时的修桥铺路,遇到灾年还积极捐献钱粮的原因所在,真当他们钱多得没地儿放?他们只是想给后辈铺就一条读书的路而已”
听到张长贵所说的最后一个条件,云林整颗心都凉了。
要多少钱才能砸出一个良善之家的口碑?
他想象不到。
三个条件,任何一条都不是他家能达到的,也就是说,泥腿子出身的农民,想要读书,几乎不可能!
读书,怎生这么难呢?
实际上不管是张长贵也好,云林也罢,他们都只看到了这三个条件的表面,内中的门道深着呢。
说白了,前两个条件,家里出过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和当官的人,他们本身就是体制内的,后辈子弟能读书,算是这些长辈的遗泽,更直白点,这就是所谓的寒门,还是属于读书人那个圈子。
而第三个条件,用钱砸好名声,那是在为国家做贡献,国家也不能寒了这些人的心不是,否则以后谁还心甘情愿的做好事儿做贡献?是以贡献多得官府都不好意思后,自然是允许其后辈读书的,也算是给了一条上升渠道,否则所谓的商贾巨富,在权贵眼中只是待宰的肥猪,一条猪想和自己平起平坐,你不大放血怎么行?
……
第六十五章 柳暗花明?
这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云林才知道想要读书对自己这样的泥腿子来说是何等的苛刻。
三个条件,几乎就堵死了世间九成九平民想读书的道路!
茫然无措的云林沉默不语,心乱如麻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张长贵道:“不对啊,读书那么难的话,虽然我没啥见识,却也知道,识字的人还是很多的”
“识字不等于读书啊林叔”,张长贵哑然道。
云林没懂,问:“怎么说?”
“怎么说呢,嗯,这么说吧,比如林叔你,识字,然后在家里教孩子,孩子跟着你学也就识字了,还有的话,就是请识字的人专门教自己的孩子识字,你所说的那些识字之人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张长贵挠挠头尽量解释道。
云林糊涂了,茫然问:“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啊”,张长贵瞪眼道:“那只是识字而已,怎能说是读书呢,你看那些通过长辈教导亦或者请人教导才识字的人,他们哪个敢自称读书人?”
“有区别吗?”云林重复这句话,他是真心被整糊涂了。
识字不就等于读书?读书不就是为了识字?
张长贵薅头发,他的见识也有限,这个怎么解释嘛。
想了好一会儿,他猛然想明白区别在哪里,说道:“通过正规渠道读书,是可以考取功名当官的,是真正改变命运的途径,而单纯的识字,仅仅只是识字而已,识字之后依旧只是平民”
尽管他这么说了,云林还是有些糊涂,茫然的看着他。
见此,张长贵绞尽脑汁耐心道:“林叔,你知道练武的吧?就是那什么江湖门派那种”
“这个我知道,前些日子,我们村还有三个小孩被那什么风刀门带走练武去了呢”,云林赶紧点头道。
张长贵赶紧说:“有这种事情?那三个小孩好福气呢,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好解释了,您看啊,那三个小孩去了……风刀门?我没记错吧,他们在风刀门,未来也是有机会读书识字的,但他们识字后,亦不能被称为读书人,依旧是平民,了不起身手高明点的平民,通过江湖门派得以识字获得的学问,是没法参加科举的,也就是说官府根本就不承认他们是读书人,这点从他们的称呼上就可以明显的区别”
“您看啊,真正的读书人,他们和人交流的时候,都自称学生什么的,而那些通过其他渠道识字的人,他们的自称大多都是在下,我,咱,俺之类的,前者一听就让人感觉谈吐不俗,后者给人就有一种粗鄙之感,这就是区别,您明白了吗?”
努力总结,认真分析,好一会儿云林才似懂非懂道:“也就是说,‘读书人’能参加科举做官,而识字的人,依旧是平民?甚至不是通过你所说的那些渠道获得的学识,是不能去参加科举的?唔,这种人不被读书人承认他们是读书人?”
亏得云林当上了村长,有了一些锻炼,这才能总结出这番话来,然而依旧总结得似是而非。
“正是这个理”,张长贵拍手道,总算是捋直了。
云林挠挠头道:“也就是说,我们平民,实际上还是有读书的希望的?”
“那不是读书,是识字,读书是做学问,识字仅仅只是为了不当真眼瞎而已,但哪怕只是单纯的识字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花费依旧巨大”,张长贵点头道,顺便纠正了云林的措辞。
稍微松了口气,云林笑道:“早说啊,我就想让我孙儿识字而已,还以为寡妇死了儿子,没指(子)望了呢”
愣了一下,张长贵哑然失笑,整半天闹了个乌龙,压根说的不是一个概念,他摇摇头道:“我还以为林叔是要让你孙儿读书走科举当官呢”
“当官?不敢想不敢想”,云林赶紧摇头。
当官那是真不敢想,但让他释怀的是,自己的孙儿想读书也不是真正的没有机会了,虽然他所谓的读书和张长贵所谓的读书概念不同。
接着他问:“那如何才能让我孙儿读书呢……嗯,识字,对,只是识字”
“这个简单,花钱请人教呗,想学到什么程度,就看舍得花多少钱了,当然,也要看你孙儿能不能学得进去,还有啊,请先生最多也就请到那种识字的人教,是请不来真正读书人的,要说这种单纯识字的人也是很尴尬,自己没法参加科举,教出来的学生也没法参加科举,但这种人又识字,自觉高人一等,从事粗活放不下面子,上不上下不下的,大多日子都过得不如意”,事情说开了,张长贵也健谈了起来,开始聊点别的见闻。
点点头,云林道:“这样啊”
这会儿他心头在琢磨去哪儿请人教云景的问题,前提是要有钱,这个最重要,花多少他没个概念,总归越多越好。
不过这个不急,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得到了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和张长贵闲聊片刻,云林准备离去,接下来想办法圆云景‘读书’这个梦想。
他也只是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想法,若最终实在事不可为,那也没办法。
讲道理,云林他们之所以感觉‘读书’难,难于上青天,那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实际上读书这种事情,在真正有能耐的人面前,那压根就不是事儿。
然而还是那句话,泥腿子想翻身,那是阶级的跨越,是跳出命运的桎梏,就像鱼跃龙门,能不难嘛。
分别之际,云林心头莫名的有点不甘心,看着张长贵问:“难倒我们平民,除了那三个条件之外,真的就只能最多识字而没办法读书了吗?真正的读书!”
闻此,张长贵眉毛下意识一挑,认真思索后皱眉道:“也不能这么说,上天还没有绝人之路呢,世事无绝对,平民想真正的读书,还是有办法的,只不过很难很难就是了”
“能说说吗?”云林停下脚步好奇问,真心只是单纯的好奇。
自己孙子有机会识字他就很满足了,不敢奢求更多。
绞尽脑汁,张长贵想了一会儿道:“就我所知,平民想真正的读书走科举这条路,只有两个办法,只是我知道的啊,第一是练武,练到极其厉害的地步,然后加入公门立功往上爬,到了一定的高度,读书这种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但平民单纯的想练武就很难,更何况练出高明身手后加入公门和其他人竞争立功往上爬,这条路恐怕蹉跎一辈子落得身死都达不到读书科举的目的”
“第二个办法嘛,就是拜师,拜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为师,若能拜师成功,那就是一家人了,当师傅的还不得给徒弟安排得明明白白?要知道师父师父,如师如父,是衣钵传承,是真正的长辈,虽不是血亲,但关系比血亲更稳靠,律法明确规定,弑师那是大逆不道的罪行!抛开律法不谈,就寻常而言,一个人若是背叛师父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也是要被唾弃被千夫所指的”
“话说回来,拜师这条路,是平民想要读书最好的捷径,若能拜师成功,估计连学费都能省了,师父还会全身心的教导,毕竟真正师徒关系,那可谓是命运都捆绑在一起的,甚至可以说师父关于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徒弟身上,林叔你可能不了解,很多时候一个师父对徒弟的期待,比对自己的骨血还要来得重视!”
听到他说的两个办法,云林愣住,喃喃道:“还真有办法?”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平民也不是没有办法读书的,倒没有其他想法。
“那可不,天无绝人之路嘛”,张长贵笑道,然后摇摇头叹息一声说:“走练武博前程读书有多艰难我不知道,但我们平民就别想了,然后拜师这条路,的确是捷径,可人家凭什么收你当徒弟?那是命运的捆绑,谁敢轻易把自己的未来和一个不相干的人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就拿镇上官办学堂的山长李先生来说,不知道多少人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拜师,用门槛踏破来形容都不为过,光拜师礼的钱财珍宝就不是我们能想象的,结果呢,这么多年了,李先生一个徒弟都没收……”
说着说着,张长贵脑袋里面灵光一闪,看着云林一脸若有所思。
“继续啊,怎么了?”云林听得起劲呢,见他突然停下下意识催促,然后被张长贵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
张长贵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心跳也有点加速,他没继续往下说,而是略带激动道:“对啊,林叔,你可以带你家孙儿去李先生那里试试,若是能拜他为师的话,你家孙儿想读书的事情就不是问题了!”
说出这个提议,倒不是张长贵异想天开,而是觉得真心有可能,几年前云景才两岁,就已经表现得那么聪慧了,尤其是当初云景身上那种给他的独特感觉,至今他还清楚的记得,直到如今都没有第二个人能给他那种感觉,此时他莫名其妙的就觉得云景拜师成功的机会很大,没有任何理由。
“啊?”云林再度被他整懵了。
自家孙儿拜师?怎么扯这里来了?
张长贵表现得越发急切,道:“真的可以去试试,据我所知,李先生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去拜师的人他通常不会拒之门外,都会进行一番考校,只是至今都没有人能通过他的考校罢了,你家孙儿我当初见过,当时才两岁啊,就已经乖巧懂事了,所谓三岁看老,他如今一定更加聪明伶俐了吧?是以我觉得你若带他去李先生那里拜师的话,机会还是很大的,完全可以去试试,你听我的,反正试试也不要钱不是”
“额……”
云林稀里糊涂的被他说得居然有点心动了。
单纯的识字固然已经满足,若有机会真正的读书,岂不更好?
只是……
可能吗?
第六十六章 为何帮忙?
见云林茫然不知所措,张长贵显得比他还积极,近乎手舞足蹈道:“林叔,您就听我的吧,试一试,反正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万一成了呢,您说是吧?”
“这,可是……”
云林这会儿脑袋是懵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本身云景说想读书,他来镇上打听关于‘读书’的事情,就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才鼓起勇气来的,就这还生怕闹笑话呢。
毕竟读书啊,就不是他们这种泥腿子该想的事情。
然后打听到一些情况后,能不能‘读书’,有没有钱‘读书’,去哪儿‘读书’这些问题都还没想到办法解决呢,这突然就上升到拜读书人为师的高度,作为老实巴交的农民,别说头绪了,他连一点这方面的一丝丝想法都没有。
就挺突然的。
好比……,嗯,晶晶姑娘就出来散个步,结果你让她原地成婚?她牙都没唰呢……
这简直和做梦有什么区别?而且以云林这样的身份地位,做梦也不敢做这样的梦啊。
张长贵生怕云林不答应,急得原地踱步两圈,旋即看向云林一拍手认真道:“林叔,这样,我来给你安排,三天后,不,五天,五天后,你把你孙子带镇上来,我们一同去李先生家接受考校拜师,你别管我怎么做,总之到时候你把人带来就是了!”
云林这会儿整个人都差点傻了,你咋还比我更积极?
张了张嘴,他看着张长贵略带尴尬的小心翼翼道:“那个,长贵小哥啊,我说句话你别多心,就是这个事情吧,你怎么比我还上心?你别多想啊,我只是,挺意外的,毕竟咱非亲非故你说是不是”
不怪云林这样问,正如他所说,双方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这样真心实意的帮你?
听他这么一问,反倒是张长贵有些尴尬了。
他略微平静有些激动的心情,认真思索片刻解释道:“林叔,您别多想,之所以如此积极的帮忙,嗯,我有三个原因”
“首先第一点,你我这些年也很熟悉了,大家都是平民,你孙儿想读书,尽管多年没见他,但他当初就给我他是读书的料子,我自己的孩子不是那块料,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所以,积极的帮忙,也是想亲眼见证我们这样的平民翻身出一个读书人,哪怕机会并不大,你姑且当做是我把自己和自己后代做不到的事情,将这种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你孙子身上吧”
“其次第二点,李先生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绝对是有功名在身的,我好几次看到镇长大人面对他都客客气气的,他作为镇上学堂的山长,尽管也教导学生,但这些年来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的拜在他的膝下,不管你觉得我是出于看热闹也好,还是处于想要见识一下李先生第一个真正徒弟的诞生,所以,我都想真心的帮你这个忙牵这根线”
“最后第三点,不怕你笑话,也是我最真实的想法,就是想结个善缘,若是你的孙子真的能拜在李先生膝下,我也与有荣焉,毕竟是我促成的,将来若是你孙儿学有所成,不敢奢求他能给我带来多大的好处,若是在我万一落难之时,迫不得已求到他那里,他若能尽量给我一些帮助我就满足了”
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张长贵说完后真诚的看着云林。
听完他的这番话,云林这才彻底明白他为何如此积极的原因,也算是放下心来。
虽然云林不懂得‘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样的道理,却也知道,站在张长贵的角度,若能促成此事,对他还是有好处的。
总之就很现实,为了将来有可能的好处罢了,反正即使不成他也没什么损失,最多就浪费一点中间跑腿的时间而已。
点点头,云林说:“不管成不成,长贵小哥你的这份情谊我都记下,若此事真的能成,我云家也不是忘恩负义的,我不能代表我孙儿承诺什么,这点希望你理解,如果将来我孙儿真的有出息了,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你若有困难,大可来找我,我尽量帮忙”
“林叔言重了,咱就一介平民百姓,又不招惹是非,能有什么事儿啊,就说说而已”,张长贵摆手笑道,但看的出来,云林的回答他还是很开心的。
若不是实在没办法,谁又拉得下脸求人帮忙呢,他积极的帮忙结个善缘,也不是为了将来求到云景面前,最好还是不要有那种时候,但总归来说,有这份善缘不会是坏事儿就是了。
这一打岔,云林倒是冷静了下来,摇摇头笑道:“这些都还是没影的事情,说这些也没意义”
“也是”,张长贵点点头笑道,然后他微微皱眉,转移话题道:“对了林叔,我给你说的你记着啊,五天后把你孙儿带镇上来,我们一起去李先生家接受考校,到时候您最好带点礼物,不需要多贵重,意思意思就成,李先生家不差这点东西”
“这……,好吧,不过我们贸然上面,这真的好吗?”
被张长贵一通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蛊惑的说辞吧,总之云林被说心动了,点头答应下来,但真答应下来后有有些忐忑。
他压根没经历过这些堪称大是大非的事情,接下来如何去做整个人都是茫然的。
如果不是张长贵一再提及,他都不会有这种近乎天方夜谭的拜师想法。
那就不是他这样的人应该想和能想的。
好在张长贵积极的大包大揽帮忙,省却了他不知道多少麻烦,否则这个事情云林估摸着只能不了了之……
张长贵笑道:“林叔您就放心吧,李先生人很好的,我还没听说谁上门去接受考校拜师被赶出来的,最多就是考校不过拜师不成连人带礼物一同带走罢了,然后这几天我专门去李先生家打听一下,通过他家下人和他约好时间,想来他不会拒绝,到时候你直接带人来就好,一切交给我吧”
“也行,长贵小哥费心了”,云林点头道。
张长贵摆摆手道:“没事,反正我就跑跑腿而已,没什么的,对了林叔,这个事情你千万要记住了啊,五天后带你孙子来镇上,我们就在这里汇合”
说着,他顿了一下笑道:“也是这个时间段刚刚好,如果你孙儿能拜师成功,下个月就能进入学堂学习了呢,如今盛夏学堂不开课,接下来也有一段准备时间”
关于学堂方面的事情,云林一点都不懂,也没追问,倒是把和张长贵约定的时间认真的记在了心理。
两人又闲聊片刻,随后各自分开去了自己的摊位。
关于云景上门拜师的事情不急,成不成都是个问题呢,他们生意还是要做的,毕竟生活啊,还是踏实一点的好……
第六十七章 走个过场罢了!
这天云林他们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尽管这些年来积攒了些口碑拥有了一些固定的老顾客,但在下午收摊的时候,他们带来镇上的东西也就卖出去了一半左右。
和其他村民汇合后,回小溪村的路上,云林一直都很安静。
他有些心烦意乱不知所措,一会儿想着自己这样的身份,居然有胆子想着让孙子‘读书’?一会儿又想着,即使不能读书的话,只是识字,想想办法咬咬牙应该能成吧?然后又想,自己孙儿真的能拜那什么李先生为师吗?如果能成的话,岂不是说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老云家要出一个读书人了?
有句话叫激将法,云林当下的状态,差不多就是被张长贵话赶话给激将了,一通说辞,云林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下来。
这会儿他还有有种做梦一样的不真实感。
嗯,说白了就是有点上头。
张长贵给他说的那些,真心让人有点上头啊,毕竟作为平民,有翻身的机会摆在眼前,估计是个人都想尝试一下吧,反正试试又不要钱不是。
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云林这才稀里糊涂的和张长贵商量好了。
如今这一冷静下来,云林心头的那种患得患失就别提了,即期待家里出一个读书人,又本能的觉得那不是自己这样的人家敢想的事情。
心情无比复杂,无比矛盾。
以至于他一路上话都不敢说,更不敢告诉村民们这件事情,万一成了那是好事儿,不成的话,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笑话呢……
一起的云山见自家老父亲这样,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一脸担忧。
就这么回到小溪村,到家之后,已经是傍晚了。
云山忍不住了,问:“爹,你这是咋了?和长贵兄弟打听得怎么样了?”
“这个事情吧,我有些冲动了”,云山吧嗒了一口旱烟苦笑道。
微微愕然,云山摸不着头脑问:“爹啊,什么你就冲动了?打听点事情难不成你还花钱了?”
“是这样的,今天本来只是想向张长贵打听一下读书的事情,然后我稀里糊涂的,就被他说动了心,约定好了五天后带小景去镇上,和他汇合,去那什么李先生家拜师,哦不是,前提是要通过李先生的考校”,云林尴尬的挠头道。
云林没有云景那么好的记忆,这么多年过去,当初那有过一面之缘买他麦芽糖的李秋早就已经忘了,或许记得有卖麦芽糖那回事儿,但具体过程都忘得差不多了。
云山听得云里雾绕,茫然问:“什么跟什么啊?”
这会儿天已将黑,院子门口,云景骑着大黑回来,他不知道云林去了镇上的所作所为,寻常一般开口道:“爷爷,爹,你们去镇上回来啦”
被他这一打岔,云林也懒得跟云山解释,冲着云景点点头开口道:“小景,你把牛关好,然后过来我和你说个事儿”
“啥事啊”,云景不解,却还是依言关好大黑走了过来。
江素素这会儿也从屋子里出来了,抱着懵懂无知的云冬,她知道今天自己丈夫和公爹去镇上主要为了什么,此时一言不发,紧张而忐忑的等着听结果。
自家小景,读书,真的有机会吗?
她不敢想,也不敢主动问。
待到一家人聚集在一起,云林这才花了点时间,断断续续的将在镇上和张长贵的对话都说了一遍。
听完后,一家人的反应不一而足。
云山是懵的,被吓住了,啥,读书要花那么多钱?老天爷,咱这个家不吃不喝十辈子都供不起啊!
然后是江素素,她心头即欢喜又忐忑,读书虽然困难重重,但却有一条捷径可走,如果自己儿子能拜那个李先生为师的话,读书就不是问题了。
可是,能成吗?
哎,即使不成,还是有机会识字的,可单纯的识字哪儿有读书来得好啊。
自己儿子打小就聪明懂事,想来应该行吧,对,一定能成,自己儿子是天底下最聪明的!
至于小云冬……
他口齿不清的嚷嚷着:“读书,读书……啊吧啊吧啊吧……”
最后是云景,他此时的心情相当复杂,有些懵。
他之前想过以自己这样的人家想读书会很难,却没想过会那么难,那三条限制几乎杜绝了自己读书的路,还真被他猜对了,读书人的圈子,真不是他这种平民有资格插足的。
他也没想到,‘读书’居然还分‘野生’的和‘亲生’的。
野生的你就仅仅是个识字的而已,依旧是平民莽夫,没资格科举,而亲生的那才是真正的读书人,是做学问的,是可以考取科举当官的。
两种状态,身份地位可谓天壤之别。
本来听了云林说的那些前半段,云景觉得,固然‘读书’限制颇多困难重重,自己还是有机会识字的,了不起就是想办法搞钱请人而已,只要有机会识字就好,他已经满足了,并未好高骛远。
哪儿知后半段云林来了个大拐弯,居然有一条捷径可走,有机会成为真正的读书人!
拜师?
李先生?李秋?当初买自家麦芽糖那个?
云景首先就想到了他,他记忆力很好,记得当初李秋说过自己在镇上教书,还是学堂山长来着。
若是能拜师成功的话,不但能成为真正的读书人,甚至学费之类的恐怕都不用自己操心了,安心读书做学问就是!
就跟张长贵告诉云林所说的那样,师徒关系那是命运的捆绑,一旦拜师成功的话,人家当师傅的还能让你为了生活上的琐事操心?
你是他的衣钵传承,也可以说是师父的精神意志寄托,收你为徒就已经当你是自己人了,关系有时候比血亲还稳靠,你成就越高他就越高兴,总之就是会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你只需要安心做学问让师傅满意即可。
人家不差那点!
“如果我拜师成功的话,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云景心中默默道。
然而自己能不能拜师成功,云景心头没有丝毫把握,他压根就不知道会被考校什么。
但总归还是要去尝试一下的。
他没得选。
成功了,好处多得难以想象,然而失败的话,虽然他依旧可以想办法搞钱请人教识字,但那得经历多少麻烦事儿才能绞尽脑汁的达到仅仅只是识字的目的?
不说其他,单单是他的身份地位,想要搞到足够请人教识字的钱,其中就不知道要承担多少风险!
毕竟那不是一竿子买卖,学习时间必定不短。
所以,拜师是他最好的选择,利弊关系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经历了上次练武资质检测不合格后,云景已经没有了那种觉得自己只需要识字不需要人教的自大心理,人家收不收你还是回事儿呢。
最后云林看向云景莫名叹息道:“小景,总之,五天后你随我去一趟镇上,不管成与不成,咱也不能辜负了张长贵的一番心意,成了固然好,不成你也不要伤心,不读书,以后也是能想办法识字的”
他其实对云景拜师成功与否并不抱希望,毕竟那么多人都没能拜在李先生膝下,自家孙儿何德何能?
对云景说这番话,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不能好高骛远,也算是认命吧,毕竟若是拜师不成功的话,以他家的家庭情况,哪怕是退一步的识字估计到最后也就是不了了之的事情。
“我知道了爷爷”,云景笑了笑道。
就因为自己本该在家人看来的一句无心之失,他们不但专门去了一次镇上打听了解这件事情,还为自己争取来这样一个机会,自己怎能辜负他们的一番心意?
作为老实巴交的农民,去了解自己孙儿读书需要的条件,那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张得开嘴?
所以不管最终成不成,云景都要去认真面对,那是对家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几天后去镇上接受考校拜师这个事情,尽管那是足矣改变云景命运的大事儿,但接下来的几天他依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并未因此而患得患失。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拜师固然是一条捷径,但命运,实际上很多时候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拜师不成功,了不起限制大了点麻烦了一点而已,再大的困难也不是没办法解决的不是……
这几天镇上的张长贵也没有闲着,和云林分开的第二天,他专门打听到李秋的住处,然后鼓起勇气上门了。
毕竟是书香门第,哪怕是接待张长贵的下人都没有用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直接将其赶走,而是详细的问明来意。
当接待他的下人从他口中得知,他欲要推荐一个小孩来接受李先生的考校拜师,明白他的来意那下人也是愣了好一会儿。
他心说你以为那些拜师不成功的仅仅只是考校不合格吗?那是因为自家老爷压根就不想收徒弟啊!
你是哪儿冒出来的先不说,居然推荐一个小孩来拜师,你是对他有多大的信心?那得优秀到什么程度?
尽管这对那下人来说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但他还是明确的回复张长贵表示他知道了,会把这个事情汇报给自己老爷的,然后会根据老爷的回答给他答复。
张长贵怕李家下人故意刁难不通报,一咬牙还给对方塞了二钱银子,整的那下人哭笑不得。
虽然这是捞偏门,但也是大户人家下人的福利,那下人钱收了,事儿也办了,当天晚上就把张长贵的来意汇报给了李秋。
汇报完后,那下人哑然道:“老爷,您说这事儿整的,当真是无知者无畏,这些年来明眼人都知道您是不想收徒,所以近两年来都没人上门提这事儿了,如今居然又冒出一个,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哪儿打听到你脾气好才敢上门来提起这事儿,我到时候该如何回复他?”
“反正近来也算清闲,既然人家上门来提起此事,就给个机会见一面吧,须知人家敢上门来得提起多大的勇气,我们又何苦将事情做绝,也算是给其一个念想,左右也不过耽误点时间罢了,哪怕仅仅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李秋温和的笑了笑道。
这几年过去,他不见苍老,和当初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接人待物依旧是那么温和。
得到他的回答,那下人点头道:“我知道如何回复了,老爷,那张长贵说四天后会带人来,您看?”
“就那天中午吧,人家来一趟也不容易,到时候备些吃的,虽然我不想收徒,但上门是客,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李秋想了想道。
“好的老爷,您歇着,我告退了……”
待到下人离去后,李秋也没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正如他所说,不过走个过场罢了,他是真的不想收徒,本来他稍微狠心点连面都不见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作为读书人的礼数,他不想把事情做绝,凡事留一线才是为人之道。
隔天张长贵再来李家,通过那个下人得知李秋答应给个机会,他带着激动的心情离去,就等到时候云林带着云景到来。
几度日升月落,那一天不知不觉已经到来……
第六十八章 再去镇上
和张长贵约定好的这天,一大早云景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一开始还以为家里遭贼了,结果住在二楼的他起床来到栏杆处往外面一看,却是家人点着油灯在院子里忙碌。
看了看天,月亮才微微西陲,估摸着也就凌晨两三点的样子。
此时院子里的江素素一只手持油灯,一只手挡风以防油灯的火苗被风吹灭,家里的大水牛大黑被牵在了院子里,云林云山正在打水给它洗刷身躯。
他们动作很小,说话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看到这一幕,云景楞了一下开口好奇问:“爷爷,爹,娘,大晚上的你们在做什么?”
他这突然一开口,一家人差点吓一跳,江素素回头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看向他的方向道:“小景你走路都不带声儿的呀”,说着,她顿了一下,又带着点歉意问:“是不是我们动静大了吵到你了?”
黑灯瞎火的,又站在阴影处,云景也不知道他们看不看得起自己的动作,摇摇头道:“我刚才听到外面有些动静,以为家里遭贼了呢,所以出来看看,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今天你要去镇上接受李先生的考校,我们提前准备一下,路途遥远,把大黑洗刷干净,到时候你骑着去,免得路上累了到时考校……嗯,你发挥不好”,云林抬头接过话茬道。
未曾想家人连这都考虑到了,云景心头暖暖的,人世间,唯有长辈才是对你最好的,他们无怨无悔,只要你过得好,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回报。
“那也不用这么早啊”,云景有点哭笑不得道。
云山瓮声瓮气说:“不早了,要准备的东西还多呢,你娘待会儿还得做我们路上吃的干粮,我们也要准备去拜访的礼物,到时准备好恐怕天都快亮了”
“这样啊……”云景无言以对,然后挠挠头问:“那我能帮什么忙吗?”
江素素看向他的方向语气坚决道:“不需要你帮任何忙,现在你去睡觉,养足精神应对李先生的考校才是最重要的,乖,听话,去睡”
“对,小景你去睡觉,我们这里不需要你帮任何忙”,云山也跟着沉声说道。
这件事情对于这个家来说,可谓有史以来重要的大事儿之一,关于李先生的考校,他们不知道要考什么,帮不上任何忙,但其他方面,他们却是想尽自己最大努力为云景做到最好,至于最终结果,那就要看云景自己能不能入得了李先生的眼了。
总之,虽然不想承认,家人对于云景能成为李先生的徒弟是不抱太大希望的,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努力过了,哪怕最终结果不如意,也没有太大遗憾,要怪就怪说命不好。
云景感动之余,心说真心没必要这么严肃,但看样子,家人应该是激动忐忑得睡不着,还不如做点事情分散注意力呢。
拒绝他们好意的话说不出口,自己跟他们眼前转悠恐怕反而会让他们忐忑,还不如睡觉让他们安心呢,于是云景只好答应一声回屋去了。
然而家人这样郑重其事的准备,他哪儿睡得着啊。
“啧,整得我还有点紧张了起来了”,躺床上的云景无语喃喃道。
那李先生会考校些什么呢?
睡不着,云景干脆琢磨这个事情,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任何头绪,时间不知不觉溜走,一不留神,屋外的天边已经晨光微亮了。
这个时候江素素蹑手蹑脚的走上楼梯小声道:“小景,起床了,吃了东西去镇上”
“娘,我马上就来”,本来就没睡着的云景立即回答道。
虽然昨夜没睡多久,但他依旧精神饱满,倒不是说他是遇到了大是大非激动得睡不着,而是因为他如今一晚上只睡一两个小时一天都精神奕奕。
当然,该睡还得睡,睡觉多舒服啊。
本来农家是没有早餐一说的,但为了云景接下来去镇上有良好的状态,江素素特意为他准备了早餐,以往可没这待遇。
早餐还挺丰富,有粥有鸡蛋,甚至那白粥里还能见到油花……
云景吃完早餐,江素素立即将烧好的热水端来仔仔细细的给他洗漱,云景想自己来她都不干,最后还特意让云景穿上了一套新衣服,粗布衣服,没有补丁那种,也不知道江素素什么时候给他准备的。
看着母亲无比细致的给自己整理,那专注的神情,云景觉得自己肩膀莫名沉甸甸的。
整理好了,云景来到院子里,那里,云林云山早就准备好等着出发了。
看到云景出来,云林第一时间压低声音说:“走了,去镇上”
“爷爷,就我们去吗?”云景问。
云林说:“就我们去,这件事情不便让村民们知道,成了固然好,不成的话免得闹出笑话”
云景一想也是,转而又有些担忧道:“可就我们去的话,路上不太安全啊……”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要知道此间的山林中可是有猛兽的,以往村民们去镇上都是成群结队。
“没事儿,我们带着大黑,一般的野兽不敢靠近我们的,再说,那条路都走多少次了,不也没遇到危险么,不至于那么凑巧”云山沉声道。
他是在安慰云景,腰间别着一把打磨锋利的柴刀,显然他对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也是做了准备的,尽管他的准备面对真正危险的时候估计起不到太大作用。
“走吧,等下天亮了遇到村民们不方便了”,云林催促道。
云景也不说什么了,若路上真遇到野兽之内的危险,他也有应对之法,这还是曾经假想面对练武之人的准备,想来对付野兽应该问题不大。
走向院子门口,云景却是被云山一把拽住,在云景不明所以中他说:“你骑着大黑,走路太累”
“好吧”云景点点头道。
在云山的帮忙下,他骑在了大黑背上,然后爷孙三人就出发了。
当他们三人来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江素素追出门来,用一种复杂的语气对云景说:“小景,你不要紧张,到时候李先生问你什么你就老实回答就好,总之没事的……”
云景知道,母亲是想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但又怕说最终结果不好自己别伤心之类的话影响自己的心情。
当母亲的,真心不容易。
“娘,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昨晚你估计都没怎么睡”骑在大黑背上的云景回头道。
江素素点点头说:“娘我知道了,小景你别回头,往前走!”
“好”,云景认真道。
回头,看着前方,爷孙三人,朝着牛角镇的方向出发。
莫名的,云景鼻子有点发酸。
江素素站在门口,表情时而期待时而担忧,看着他们逐渐远去,慢慢的消失在清晨的黑暗里,她就一直一直站在那里凝望着,清晨露重,她却仿若未觉……
云景骑着大黑,云林云山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一言不发闷头赶路,他们不知道如何去鼓励云景,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若是拜师不成那种情况下安慰的话,都怕影响云景,是以只好沉默。
路上,百无聊赖的云景在猜测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干脆到时候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到底能不能拜师成功,谁知道呢,他也没有把握,总之努力就是了。
路上,无聊的他发现,大黑身上,除了自己外还有一些其他东西,被箩筐装置挂大黑身上。
一只鸡,一块腊肉,还有一些鸡蛋!
云景大概猜到这些都是家人准备的礼物,这些东西,平时家人一年到头都舍不得吃一回呢,尤其是腊肉,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可想而知,家人为了自己付出了多少,尽管他们付出的在有些人看来微不足道,但站在自己的角度,才能真切的体会到那份沉甸甸……
第六十九章 朱门面前多忐忑
这天天气情况不是很好,乌云遮天,阳光洒落不下来,没有风,空气闷热。
不知道是受气候的影响,还是因为随着靠近牛角镇而紧张忐忑,云林云山越发沉默,不停的擦汗,就连呼吸都有些凌乱。
云景看在眼里,纠结在心里。
爷爷和父亲,此时承担着本不该他们这样的身份所承担的压力。
或许他们不知道这种压力从何而来,但就是忍不住的忐忑不安。
他们,比云景更加紧张接下来将要面对的……
远远的,牛角镇外那伫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牌坊已经遥遥在望,这一路上他们并未发生什么意外。
在看到牛角镇牌坊的时候,云山将打磨锋利以防万一的柴刀收了起来,以免进入镇子后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时隔四年,再度来到牛角镇,云景心头多少有些感慨。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时间好似将牛角镇遗忘了一样,放眼望去,四年前是怎么样,如今依旧是怎么样,云景并未发现它和四年前有什么太大变化。
所谓的日新月异和眼下的情景丝毫不沾边,恍惚间,云景以为四年前来镇上好似就在昨日……
“林叔,山哥,这边……”
张长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等候在了牌坊下面,看到云景他们一行远远的就招手打招呼,很明显,对于这件他一手促成的事情无比上心。
“长贵小哥,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在集市汇合吗?”走进了之后,云林看着他有些意外道。
但他紧绷的脸,并未因为张长贵的出现而缓和。
张长贵冲着云山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对云林笑道:“林叔,我怕在集市人多你们不好找我,所以一早就在这里等你们了,你们总算是来啦,走吧,李先生都答应了,今天让你孙儿前去接受考校,我们现在就过去,免得人家久等不好”
“小哥有心了”,云林感激道,有些受宠若惊,听他说李先生答应了,一路上悬着的心算是落了一点,就怕听到人家连面都不肯见白忙活一场那多尴尬。
张长贵不知道云林的心理变化,笑道:“没事,左右不过多几步路而已”
说话的时候,他眼角余光却是在观察云景。
时隔四年,他的变化不大,但云景的变化却是很大,当初张长贵见云景的时候,那会儿云景还是个两岁出头的小胖墩呢。
如今云景长高了,瘦了,也比当初黑了很多。
打量着云景,张长贵心头略微有些愕然。
他还记得当初和云景相处的画面,那时云景给他一种很自然,但很明显区别于同龄小孩的感觉,可如今再看,云景却是普普通通平平无奇,和他印象中的农家小孩没有丝毫区别!
简单的说就是云景让他觉得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如此一来,多少让他心头有些忐忑,严格的说起来应该是失望!
“别不是这些年过去,生活在乡下,这小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灵性了吧?”这会儿张长贵在心头嘀咕。
如果真的是这样,今天的事情估计有些悬了,不,若真那样,这个事情指定黄了!
骑在大黑背上的云景敏锐的注意到张长贵的打量,顿时看着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笑。
面对云景的目光,张长贵一咬牙,心道事已至此,不管怎么样,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抛开心头那些纠结的想法,面对云景的目光,他笑道:“你叫云景对吧?还记得我吗?当初我们在镇上见过,一晃眼你都这么大啦”
“我记得你,张叔叔,这些年你还好吧”,云景点头笑道,翻身从牛背上跳了下来。
云山见他的动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摔着,但他伸手去接的时候,云景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地上。
张长贵意外的看着云景这小不点惊讶道:“你居然还记得我?”
要知道那时云景才两岁啊,虽然表现得聪慧,可正常来说应该不记得那么小的事情才对,张长贵惊讶也在情理之中。
“我在此之前就来过一次镇上,当然记得张叔叔啦”,云景笑道。
是因为只来过一次镇上,所以才记忆那么深刻吗?张长贵挠挠头心中暗道。
这会儿牵着大黑的云林插嘴忐忑问:“长贵小哥,我们牵着牛过去李先生家,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要不我让小山在这里等着?牛就不牵去了”
“没事的林叔,您就放心吧,李先生家可是高门大户,门口有专门栓牲口的地方,到时候还有人专门看管,不会有事儿的”,张长贵回头道。
“这样啊”,云林放心下来。
这么一打岔,他们一行倒是安静了下来,在张长贵带领下,各自带着复杂的心情前往李秋家。
李秋家并不在当初云林他们卖麦芽糖的那条街上,反倒是处于镇子边上相对清静的地方,距离牌坊那里有二十多分钟的脚程,是一个单独的院子,门口有一条宽阔的道路直通镇里。
他家周围都是这种单独的院子,这个地方一看就是有钱有势人家扎堆的地方,路上不时能看到捕快巡逻。
云景他们的到来,还被捕快特意上前询问过,得知是去李先生家的才没有为难他们。
捕快询问得很仔细,不但问明来意,还问了他们的来历,就连云景家的大水牛都问过,还好云林带着当初买牛时官府出具的凭证这才没事儿。
随身带着买牛凭证,倒不是云林那么细心,而是来之前就打听过村里有牛的人家,带牲口出行最好带上凭证……
这不,要是没有凭证的话,云景通过捕快警惕的目光猜测,搞不好会被当成偷牛的拉去衙门盘问一番,毕竟这周围住的都不是普通人家,捕快可不敢掉以轻心。
说到底,这种地方就不是云林他们这种泥腿子应该来的,明眼一看就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不久后云景他们一行就来到了李秋家门口,稍微打量,云景算是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有钱人家。
李秋家的院子不小,光大门就有近五米宽,朱红的大门上布满了铜钉,门口左右还有一米多高的石狮,近丈高的围墙延伸出去数十米!
那大门外的石阶下,左右一边有四五根栓牲口的石柱,再前面是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开阔地带,可想而知,若是他家有什么喜事的话,前来祝贺的人光门口这片就不知道得挤得多热闹。
在云景打量他家的时候,张长贵小声告诉他们说,据他了解,这李先生家住的可是四进的院子,光房间就有上百之多!
闻此,云景不禁感叹,这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家,真正的高门大户啊。
牛角镇这样的小地方尚且有这样的奢华人家,那那些真正的豪门大户得是什么样子?
想到小溪村那些看上去连风都能吹倒的民房,云景不由得心头感慨,不管哪个世界,穷的永远都是底层人。
“张小哥,他们……就是你要带来的人?”
当云景他们一行出现在李秋家门口的时候,侧门有人走出开口询问道。
他就是几日前和张长贵交涉的那个李家的下人,看上去四十来岁,长相颇为富态,穿的居然是绸缎衣服。
明显那人早早的就等着了,是以云景他们一出现就出来问话。
他在和张长贵说话的时候,打量着云景他们脸色微微愕然,目光扫视,最终定格在了云景身上,心说这就是那叫张长贵要推荐的人?
怎么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娃娃!
在此之前,这个李家下人想过很多张长贵带来的人,他想,来人不说家庭情况如何,至少也得是十岁往上稍微识字的小少年吧,如今带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孩算什么事儿?
看上去五六岁,黑黑的,这样的小孩估计连字都不识,如何接受老爷的考校?
“赵管事,这就是我要推荐的人”,张长贵赶紧上前搭话,说着还回头看向云景催促道:“小景,快来见过赵管事”
“见过赵管事”,云景赶紧上前两步看着对方不伦不类的拱手行礼道。
看着云景的行礼动作,赵管事嘴角微不可察的一抽,心说这小孩还真是个不懂礼数的农家小孩,和长辈行礼哪儿有这样的?
心头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心想还真如老爷所说,今儿个真心只是走个过场。
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闹了笑话的云景,这会儿心头还在愕然,这个叫赵管事的人,既然是管事了,在这李家应该有点分量吧,怎么看上去也就是个看门的?
转念云景一想也就释然了,在这样的大户人家,看门的可是脸面,让一个有分量有头脑的人来看门也是合情合理的,因为这样的人才知道如何维护主家的脸面,若真让一些头脑简单的家伙看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恶了上门的客人呢。
赵管事在稍微打量了云景他们一眼后,微笑道:“你们跟我来吧,老爷已经等着你们了”
恰在此时,云景家那头大水牛尾巴一抬,哗啦啦的就拉了一坨牛粪……
云林心头一惊,当即忐忑不安道:“我……我来收拾”
说着,他就要去拿挂牛背上的粪筐,一来是打扫人家门口的污秽,再则,牛粪可是种地的好东西。
不过此时云林更多的则是不安,若因为牛粪问题恶了人家,从而被人家拒之门外的话,那可就误了大事儿了。
哪知赵管事不但没生气,反而看过来好言好语道:“老人家您别忙活了,我让人来收拾,你们只管跟我来就好”
说着,他冲着门内喊道:“小宋,快出来收拾一下,顺便把他们的牛看好,对了,喂点草料”
“好的赵管事”,很快就有一个青衣小帽的青年走出来说道,给赵管事行礼后,赶紧过来从云林手中接过牛绳。
此情此景,整得云林一家不知所措。
还是张长贵在边上开口道:“林叔,听赵管事的,我们进去吧,别让李先生久等了”
云林看了一眼被别人牵着的自家的大水牛,张了张嘴有些不舍道:“那好吧……”
赵管事微微摇头有些哭笑不得,心说还怕我们抢了你的牛不成?
接下来云景他们在赵管事的带领下进入了李家院子,走的是侧门……
第七十章 大户人家
进入李家院落,云景首先看到的是一面巨大的照壁,那照壁上雕刻着荷塘山水,从那精美的雕工就可看出,仅这一面照壁就花费不菲,也从侧面反映了李家的家资之丰。
当云林云山张长贵他们踏足门户之后,一个个都显得无比拘谨,局促得无法下脚,因为李家院子里太干净了,甚至可以说得比他们家吃饭的桌子还干净,而他们脚上有泥巴尘土,和这样干净的地面格格不入,每走一步都能看到清晰的脚印。
前面带路的赵管事都走出了几米,他们还近乎原地踏步,感觉到身后没人跟上,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去,看到云林他们低头不敢上前的局促样,倒没有嘲笑,只是有些哭笑不得。
“老人家,两位小哥,你们随我来吧,不用怕弄脏地面,有专门的人打扫”,说着,他顿了一下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话说回来,家里的下人平时都很清闲,你们前来正好给他们找点事儿做,他们还得感谢你们呢”
他这话一出,倒是把云林他们闹了个大红脸,倒也稍微放松下来,人家并不嫌弃自己等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说话的时候,赵管事倒是略微意外的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云景,其他人都小心翼翼,反倒是云景这个小孩只是单纯的好奇打量着周围。
他并没有因为云景的表现而另眼相看,只当是小孩子无知无畏罢了,毕竟很多时候小孩子可没有大人那么多想法。
实际上云景真心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来到李家也没太多拘谨的想法,前世他没钱都还装着买房去看过多次买不起的别墅呢,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李家虽然是高门大户,却也不至于让他连打量的勇气都没有。
得到赵管事的开口,云林他们这才勉强正常迈步跟上。
接下来赵管事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前头带路,一路上七拐八拐向着院子深处走去。
这一路所过,云景算是见识到了。
这李家院子面积着实不小,亭,廊,轩,榭坐落其间,相互连接,纵使下雨天也能不用淋雨到达院落的大多数地方,这些建筑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不是暴发户那种奢华,是那种让人看上去就很有格调的雅致,尽显书香之气。
院落中有假山池塘,都是人工精心雕琢的,可谓十步一景,每个角度都能看到不同的优美景致。
在这些建筑和装饰中,还穿插这松柏竹林,花圃园艺,简直就是在这小小的天地中尽善尽美的浓缩了一个园林,堪称艺术。
途中他们还遇到了护院家丁,扫洒的下人,伺候人起居的丫鬟,采买浆洗的老妈子,修整园艺的仆人……
林林总总,虽然没有看到李家全部的人,但云景估计,这李家院子里的人加起来恐怕不下五六十人!
这一切见闻,他不得不在内心感慨,这有钱人的生活,真是享受得让人无法想象。
而这还只是牛角镇这个小地方的有钱人家!
当真是穷的穷死,安逸的安逸死,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猪还大……
途中遇到的大多数李家之人都会停下脚步和赵管事打招呼,从这就能看出,这赵管事看上去是个看门的,但在李家的地位着实不低。
兜兜转转,也不知道是不是赵管事有意让云景他们开开眼,总之他们走了差不多十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其间云林他们被眼中所见给震撼得意识都有些恍惚,他们从未想过有钱人家居然是这个样子的,这真的是他们做梦都梦不到的画面。
说来悲哀,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他们几乎都是低着头的,看周围的景致都是小心翼翼的用余光在看,生怕有什么冒犯之处,想看又不敢正大光明的看,真心将底层人士的卑微体现得淋漓尽致。
赵管事带他们来到的是李家的一处偏厅,大门敞开,李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讲道理,云景前来接受考校,尽管对于李秋来说也只是走个过场的事情,但也是很重视的,毕竟就考校这个事情来说,云景和其他以往来接受考校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可纵然如此,他们也没有得到在正厅接待的待遇,毕竟正厅通常情况下那是接待贵客好友的地方。
“老爷,人我给您带来了”,来到门口,赵管事冲着里面的李秋行礼道。
云景这些年来生活在农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知之甚少,此时自然是看不出赵管简单的行礼汇报动作也是有讲究的……
此时他好奇的看向李秋,意外的发现,李秋和几年前自己见到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几年的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云景心道这难倒就是大户人家保养得当的缘故吗?
李秋身穿青色丝质长袍,做工精美却不显奢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头顶用玉簪固定,坐在一张红木靠椅上,边上小几放着茶水,有一二十岁左右的丫鬟在他身后给他扇风。
他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云景等人的到来,却在赵管事汇报后这才放下茶杯点头笑道:“嗯,你去安排厨房上菜吧”
“好的老爷”,赵管事回答道,然后微微弯腰后退两步才转身离去。
赵管事和李秋短短两句话的交流,云景却是在心中暗自咋舌,这大户人家规矩也太严格了吧,一言一行都能品出章法来,长时间这样真心受得了吗?还是说在外人面前才如此规矩?
赵管事离去后,李秋这才看向云景等人,也不起身,笑道:“诸位远来是客,请进落座,其他的先放一边,你们舟车劳顿,我李家也不是不懂礼数的,略备菜肴款待,先用过饭再谈其他”
门口的云林等人闻言面面相窥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这咋还一来就先吃饭呢,大户人家都这样吗?
老实说,云景都愣了一下,不过一想到前世那些接待客人的时候,管他时间对不对都先提议搓一顿的现象他也就释然了。
嗯,饭桌上先摸摸底嘛……
李秋看到云林等人的反应,顿时心下愕然,才反应过来,门口的云林等人只是平民而已,自己太公式化了,于是笑道:“诸位进来吧,没事的,随意一点”
“那就打扰了……”云林闻言吞了口口水不伦不类的拱手道,随后扯了扯不知所措的云山和张长贵,这才小心翼翼的踏足厅室。
厅内早已安排了座位,是一张八仙桌,在李秋的示意下,他们小心翼翼的围着桌子落座,屁股都不敢坐实了。
与此同时,有丫鬟第一时间来给他们上茶,然而他们哪儿敢喝啊。
当他们落座后,李秋这才施施然的踱步过来坐在主坐,目光微微巡视,最终看向云林微微挑眉道:“老人家,我们是不是见过?”
……
第七十一章 坦然面对
看着云林,李秋只觉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毕竟时隔多年,他也不可能把当初那点生活中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有吗?”
云林被他问得一愣,他是真想不起来了,对李秋的印象都已经消磨殆尽,转而他心头又有些忐忑,自己的回答,会不会影响到孙儿接下来的考校?
李秋微微皱眉,搜寻记忆,慢慢的眉头舒展笑道:“没错,我们的确见过,几年前吧,三年还是四年来着,当初你来我店里,我从你手中买了几斤蜂蜜,对吧?”
“啊……是有这么回事儿,原来……原来是您!”
经他这么一提醒,云林倒是想起来了,毕竟这几年他就卖过一次麦芽糖,而且也是因为那次卖糖经历,他家住上了新房,还有钱买牛。
认出李秋后,云林不安的心稍微平复,他记得李秋很好说话的,如此一来,接下来自己孙儿的考校,应该没那么苛刻吧?
说到底,云林心心念念记挂的都是关于孙儿未来的事情……
“哈哈,还真是老人家你啊,未曾想我们有缘还能再见面,想当初,从你那里买的蜂蜜,可是让我几个后辈开心了很久呢,本来当初还想着是否有机会从你那里再买到蜂蜜,可惜你后来再没出现过,也是,蜂蜜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哪能时常得到”,李秋捋着胡须笑道。
云林不善于撒谎,当初卖的是麦芽糖不是蜂蜜,是以听到李秋的话有点脸红,不善言辞的他只能尴尬道:“那次是运气好,运气好……”
麦芽糖太过暴利,当初一次之后处于谨慎云景一家就没再卖过了,这会儿云林心想,若是孙儿能拜师成功的话,找个机会弄点麦芽糖出来送给李先生。
拜师成功才送,嗯,就是这么现实……
边上当陪衬的张长贵闻言心中一动,意外的看了他们一眼,心说还有这层关系,或许云景拜师的机会又大了一点,哪怕那一点可有可无。
“的确是运气,须知这蜂蜜,一年到头镇上都不见几次有卖,想买都买不到呢”,李秋摇摇头道,没在意云林脸红的事情,只当他是拘谨,然后问:“老人家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啊?”
“还行,托李先生的福,当初卖糖得到的钱财,我家盖了新房,还买了牛,对了,小景他还定了亲呢”,或许是因为李秋好说话的缘故,云林此时也健谈了起来,拘谨还是有的,但自然了很多。
认真听了,李秋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若农家户户都能如此住新屋有耕牛,那真可谓盛世来临了!”
话虽如此,但李秋知道,那根本就是做梦,本朝历代励精图治,平民依旧在温饱线上挣扎,大雪大旱冻死饿死人的情况常有,那种家家住新房户户有耕牛的盛世真的只能存在于梦中了。
“或许有那么一天吧”,云林喃喃道,倒不是他在说梦话,是这几年小溪村的变化他看在眼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他觉得李秋说的那种情况搞不好未来某一天真的会到来。
李秋不可能当真,只当笑话听了,也不在意,开始和云林拉起家常来……
云景感官很敏锐,他注意到,李秋虽然是在和自家爷爷闲聊,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偶尔都会看自己一眼。
“所谓的考校,其实从进门就已经开始了吗?”此时云景心中暗道。
他表面不动声色,但心头却是在琢磨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思来想去,云景不纠结这个了,自己就是自己,做好自己就好,的确,这次事情很大程度关乎当下自己的未来走向,虽说生而为人很多时候命不由己,但各有各的活法,若因此自己就要刻意表现迎奉李秋他却是做不出来的,不是云景心高气傲不肯对生活低头,实在是这次并非就真正能决定自己未来的命运。
想明白这些,云景放好心态,坦然面对李秋时不时的目光打量。
然后感官敏锐的云景注意到,当自己的爷爷说自己已经定亲之后,李秋目光一闪,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自己定亲了,而读书人很多时候讲究的是一个门当户对,若是自己以后成为读书人,如今的亲事或许会影响以后的前程,所以才在他心头分数降低了吗?
留意到李秋的神色变化云景心头猜测。
尽管如此猜测,云景却并未往心里去,还是那句话,成与不成,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尽力而为。
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李家的下人陆陆续续的将饭菜端了上来,一共十来个菜肴,冷热荤素甜品羹汤瓜果主食可谓齐全。
桌上的都是些寻常食物,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也称得上色香味俱全,看的云林他们暗中吞口水。
他们平时有一顿饱饭就满足了,哪里见过这么奢侈的饭菜?
当饭菜上齐后,李秋停止了谈话,伸手请道:“诸位请,粗茶淡饭,还望不要介意”
虽然李秋已经邀请用饭了,可云林等人看着一桌子的饭菜面面相窥不知道如何动手,这样的生活,他们往常想都不敢想啊。
长辈都没有动筷,云景自然是乖乖坐好没动,倒不是他刻意装乖,而是这本身就是做人的基本礼节,是对长辈的尊重,或许很多人会觉得无聊,想吃就吃呗,哪儿来那么多事儿,长辈还能怪你不成,可若是将这种对长辈的尊重融入日常细节中的话,平常不会有什么,但有些关键时刻却能让人感觉到你这个人的修养。
别小看这些细节,很多时候,往往不经意的细节却是能决定很多大事的结果。
“客随主便,大家不用拘谨,尽管吃,不够再加”,见他们不动筷,李秋再度邀请道。
然后云林等人这才犹犹豫豫的吃了起来,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管李秋说得多随意,他们依旧还是放不开。
他们动了,云景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至始至终,除了云林说云景定亲外,李秋的脸上都没有其他任何神色变化,这让云景无法明确判断所谓的考校是不是早就已经开始了。
开饭之前李秋很健谈,但在动筷之后,他却一言不发,当真是做到了食不言寝不语。
他或许已经习惯,但云林等人却是很不自在,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什么地方出错。
总之就是,明明一桌子的美味,他们最终却是吃了个没滋没味……
云景是吃得最香的一个,天可怜见,虽说李家的这顿饭菜比起他前世一些小饭馆都不如,但却是他来此世几年吃的最好的一顿,饭都干了两大碗,最后都有点吃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景是唯一放得开的,总之李秋看他揉肚子的画面嘴角出现了一丝笑容。
他那表情,云景隐约感受到他似乎在缅怀什么,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像看后辈。
云景并没有因为他的表情而自作多情的觉得他对自己印象不错,倒是大概明白,以他家的家风,估计很久没有体会过后辈在自己面前如此随意的表现。
饭后,有下人前来将碗筷收走,甚至连饭桌都端走了。
重新安排了座椅,李秋坐在最前方的靠椅上,喝了一口茶水,先是对云林他们大人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云景笑道:“之前闲聊,听你爷爷说,你叫云景是吧?”
心说正戏来了,云景看着他点头道:“嗯”
“不用拘谨害怕,就当自己家就好,我们随便聊聊”,李秋笑着安慰云景道。
虽说他压根就没想过收徒,一顿饭菜的招待已经仁至义尽,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接着他又问云景:“几日前长贵小哥上门,言说推荐你欲要拜我为师,可有这回事儿?”
此时云林他们在边上紧张的看着,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出言打扰。
明摆着的事情李秋还要问,云景也不管他是不是有什么深意,依旧坦然面对他的目光点头道:“是的”
“小家伙,想拜我为师可不容易哦,需得接受我的考校合格才行,你可有信心?”李秋笑呵呵道。
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云景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认真道:“我听爷爷他们说,很多人都想拜您为师,但都没成功,先生问我有没有信心,我自然不敢自大”
“这些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别人教你的?”李秋微微有些意外的看着云景问,他本身就是教学生的,见得多了,像云景这么大的娃娃,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而且他还有些惊讶的是,此时此刻他居然感觉不到云景有丝毫的紧张感!
别说他一个小娃娃了,哪怕是牛角镇的镇长和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话,都做不到云景这样自然!
这小孩,到底是缺根筋呢,还是天性如此?
“没人教我”,云景再度坦然道。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生活所迫,很多六七岁的小孩已经开始懂事,云景如今六岁,已经不用像两三岁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适当的把自己本性表现出来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太过突兀……
第七十二章 考校
自读书识字以来,李秋这人生几十年,像云景这样大的小孩,他没见过一千个也见过八百个,遇事沉稳的他见过,说话条理清晰的他见过,早熟的他也见过……
但像云景这样,将多种情况集合在一身的,老实说他还真没见过几个。
本来一开始他还抱着走个过场的想法,这会儿和云景短短的交流之后,鉴于云景的表现,他内心却是稍微正视了起来。
认真的看着云景,他和善的笑着重复追问道:“当真没人教你说那样的话?”
“没有”,云景一脸坦然摇头回答。
本来就没有人教过他说这样的话,云景自然不怕李秋的追问,甚至面对他的眼神连目光都不曾回避。
至于自己的表现会不会太过另类,这个问题云景想过,但他还是坚持自己,毕竟世界很大,自己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特别,但放眼世间绝对算不得什么,想来李秋不可能不知道这点,是以并没有什么好可以藏拙回避的。
不是李秋钻牛角尖,他是有点不敢相信云景一个农家孩子能有如此表现,他看着云景笑道:“小孩子说谎可不是好事儿哦,如果让我知道那些话明明是别人教你的,你却说没有来骗我,那么接下来的考校就不用进行了,你想拜我为师的事情也就永远不可能了”
骗人不是好品质,作为读书人的李秋来说虽不至于深通恶绝但也绝对没有任何好感,读书识字做学问,很多时候讲究的是一个心诚,心不诚则人不正,当做人都不正了,还怎能去理解书中的道理?
歪曲理解吗?
或许你能骗得了别人却偏不了自己,读书人若是一开始就心术不正,未来有了学问,做起坏事来比十个百个练武之人还狠毒那是铁定的,是以李秋才刻意强调云景是不是在骗自己。
或许李秋过于苛刻了,毕竟小孩子的成长会受到长辈的教导和所处环境的影响,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苛刻,才导致这些年来没有人能入他的眼收为弟子的原因之一。
“李先生,我家小景从小就懂事乖巧,不会说谎骗你的”,云林在边上起身帮腔道,想帮云景证明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李秋看着他笑了笑并未说什么,示意云林坐下稍安勿躁,然后在云林忐忑坐下的时候,他看向云景也不纠结说没说谎的问题了,而是转移话题笑问道:“小景是吧,接下来才是考验真正的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他这话一出,云林他们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屏住呼吸不敢吱声打扰。
云景倒是心态平静,点头道:“我准备好了,先生请说”
“嗯,第一个问题,你想拜我为师读书,那么我问你,你读书是为了什么?”李秋认真的看着云景问道,心中却是在微微点头,这种关键时刻云景还能冷静,这份心性实属难得。
听到这个问题,云景心头微微一愣,还以为他要考校什么呢,然而就这?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为了什么而读书,每个人的答案都是不一样的,同样的道理,不同的答案在李秋那里也会形成不一样的结果。
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云景在内心认真思索如何回答。
实际上这会儿面对这个问题,云景很想说点什么为天地立心之类的话来装逼,绝对能镇一镇李秋,但也只是想想罢了,抛开自己如今生活环境中的见识说出这样的话来只会惹人笑话之外,说到底他自身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尚而伟大的情操,说出那些话自己都会脸红无地自容。
心念闪烁,云景也不准备说什么伟大的目标,也不去揣测什么样的答案才能让李秋满意,而是遵从自己的本心,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回答。
他抬头看向李秋道:“先生,我读书,是为了不当睁眼瞎!”
听到他的回答,李秋愣了一下,他想过云景会说什么高大上的理想,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回答。
他微微哑然道:“为什么这么说?”
想了想,云景说:“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读书后能识字,识字后就能看懂书籍了,而书籍中记载着近乎世间的一切,我自幼生活在农村,就连镇上我也是第二次来,我不知道这世间是什么样的,可读书识字之后,我就有希望从书中了解这个世界了,否则我的世界永远都只有小溪村那么大,看不到更大的世界,那和瞎子有什么区别?”
讲道理,云景也知道这些话本不该是他这个年纪和所处环境见识应该说得出来的,但他依旧说了,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至于李秋怎么看怎么想,他并不是太在意,毕竟啊,拜师不成功,未来和对方都可能没有任何交集了,何必在意?若是拜师成功的话,以后相处的时间就多了,自己难倒还时时刻刻伪装自己不成?还不如一开始就把真实的自己展现出来。
听了云景的回答,李秋倒是并未在意他能说出这么成熟的话来,反倒是面带笑意道:“曾经有很多人来我这里想拜我为师,我的第一个问题都是问他们为什么读书,他们的回答不一而足,有的说想光宗耀祖,有的说想金榜题名,有的说想改变命运,有的说想治国安民,有的说想明心明理,唯独你给了我不一样也是最特别的答案,或许这个答案和你的生存环境有关,但贵在真诚实在,仔细琢磨,甚至有点返璞归真的味道,当真让人眼前一亮”
听他夸奖云景的回答,边上的云林等人喜上眉梢,是不是意味着云景让他满意了呢?是不是意味着云景有希望拜他为师了呢?
云景对于李秋的称赞虽然心头也高兴,但他知道还没完,平静的看着对方等待下文。
接下来李秋道:“你说你读书是为了不想当睁眼瞎,这只是你目前的想法,我不多做评价,毕竟人的想法是会随着时间改变的,在问你第二个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你可识字?”
云景摇头。
他来此世六年多了,这都还是第二次来镇上呢,哪儿有机会识字啊。
看到云景摇头,这在李秋的预料之外,他能侃侃而谈说出那些话来,却连字都不识,这真心有点说不过去,但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他生活在乡下,识字的机会何等渺茫想都能想得到。
他也不觉得云景在骗自己,这种事情以他的能量稍微了解就能一清二楚。
微微皱眉,李秋摇摇头道:“你不识字,这可就难办了,以往来我这里拜师的,不谈学问如何,至少也是粗通文墨,考校起来也方便一些,你这样的情况……”
顿了顿,他说:“这样吧,我再考你两个问题,若是能让我满意,我会酌情考虑要不要收你为徒”
实际上收不收徒,全在李秋的一念之间。
他本身是不想收徒弟的,他自己还在做学问呢,还想更进一步,收徒会很麻烦,以往那些前来拜师的人,绝大多数在他问完第一个问题就找借口送客了,实在抹不下面子的才会继续一下免得对方脸色不好看。
但不想收徒不等于他不收徒,若真遇到合适的,他不介意收入门墙,否则的话,他干脆传出话去明说自己不收徒就好了,哪儿还能惹得那么多人上门?
而现在,云景却是他主动第一个继续下去的。
云景的言谈,处事不惊,还有那种朴实的真诚,都让他有了意外的惊喜。
尤其是云景还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这让他有些意动。
如果接下来的两个问题,云景回答得满意的话,他真的会认真考虑要不要收个徒弟。
“先生请问”,云景点头道。
笑了笑,李秋道:“首先这个问题,或许对你来说有些残忍,甚至都有些无法理解,所以你须得认真想清楚后才回答我,讲道理,现在我都有点犹豫要不要问这个问题,因为实在有些难为人,之所以还要问,是真想听听你的回答,听好了,我想问的是,你如今定亲了对吧,当有一天你读书做学问,考取功名了,你未婚妻的身份配不上你,而那时有一个漂亮的富家小姐看上了你,能对你的功名仕途有着少奋斗十年二十年那种帮助,那时,你当如何?继续娶定亲的未婚妻,还是为了前途休妻娶那漂亮的富家小姐?”
听到这个问题,云景心说还真是馋人啊……哦不,残忍!
真的很残忍,这个问题,不但是对心性的考验,还是对意志的考验,甚至是对人生的考验!
老实说,这个问题有些恶心,但事实是,世间很多人往往都会面临这样的抉择。
估计李秋也意识到了这点,才在问问题之前犹豫要不要问,还刻意强调这个问题会很残忍甚至为难人,搞不好他曾经就经历过这样的问题……
第七十三章 如何选择都不对!
面对这个问题,云景陷入沉默。
李秋也不急,慢慢的喝着茶等他回答。
边上张长贵他们虽然没吱声,但也在思索李秋的这个问题,不过他们内心倒是很快就做出了抉择。
当然是选漂亮的富家小姐啊!
这么好的机会,简直一步登天,不选这个那不是傻的么。
他们没考虑那么多,总之就是一句话,切身利益最实在。
所以啊,面对这种问题,思想越简单的人越容易做出抉择……
然而这个问题是李秋问云景的。
讲道理,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沉默中的云景一时之间想了很多。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已经不是选择漂亮的富家小姐和未婚妻的问题了,而是对自己道德观的考验,也是对自己未来的人生抉择!
自己为了前途而选择漂亮的富家小姐抛弃未婚妻,会让背上不义的骂名,对名声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或许前途光明,但名声臭了。
当然了,真做出那样的选择,本身就已想好了后果,压根不必在意他人怎么看,无外乎是脸皮厚不厚的问题。
然后若坚持选择未婚妻的话,名声是保住了,不说白白丢掉了少奋斗十年二十年的机会,前途恐怕都没了,毕竟你若拒绝了富家小姐,你再奋发图强,恐怕人家富家小姐一气之下也会想方设法的打压你,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爬起来就难了,女人很多时候就是那么不可理喻,得不到就毁掉!
甚至可以说这已经不是选择不选择的问题,而是把一个人逼到了绝路,要么平庸,要么飞黄腾达。
名与利,哪个更重要?
站在云景的角度,前世大多数时候讲究利益至上的社会生活了几十年,拿这种问题考验他,真心有点顶不住!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若真面对那样的诱惑,他审视自己的内心,站在客官角度,不怕人笑话,他不得不无奈的承认,大概率自己会选所谓的漂亮富家小姐吧。
这就很现实,通常来说,普通人面对这种问题,大概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老子能少奋斗一二十年,还能得个漂亮媳妇,这么好的机会,凭什么还要在社会底层累死累活的挣扎?
至于名声,呵呵,有到手的天大好处来的重要?
当时间过后,谁特么好记得老子是怎么爬起来的?
人这一辈子,所谓的努力也好,奋斗也罢,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吗,有现成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
软饭不香吗?
名声能当饭吃吗?
守着未婚妻过穷日子,甘于平庸,名声有了,却错失了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不说,换个角度,那样一来,所谓的读书还有什么意义?既然如此何不干脆一开始就别读书了,直接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不好吗?
思来想去,云景猛然发现,这简直就是个送命题。
因为无论如何选择都不恰当,既然是选择题了,那么全都要这种选项是不存在的,他甚至猜测李秋自己都没有一个真正的答案。
他问出这个问题,此时云景严重怀疑李秋是在故意刁难自己!
刁难?
咦!
心念闪烁间,云景灵光一闪,猛然发现自己恐怕想多了。
自己说到底如今才六岁啊,李秋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他难倒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自己这个年纪应该考虑的吗?
所以,自己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就不能先入为主的把自己代入成年人的思维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要站在六岁年龄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
换了一个角度,再次审视这个问题,云景突然之间有点想笑,眼角余光看了李秋一眼,他琢磨过味来了,这个问题,李秋看似在问自己,实际上大概率是在问他本人。
他要的不是自己的给出什么样的答案,而是想从自己这个童言无忌的小孩的回答中,把他自身代入这个问题去思索利弊,名利以及人生道德观学术性问题。
也就是说,实际上云景无论给出任何答案,其实都不重要,不会在他心中加减分,他想要的,仅仅只是自己的回答而已。
如此一来,这个问题就简单多了!
自己想多啦,差点吧自己绕进去,既然如何选择都不合适,给出任何选择都不重要,那干脆不选了。
心头哭笑不得的同时,云景看向李秋摇摇头道:“先生,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似乎早有预料,李秋笑问云景说:“这个问题很难吗?选未婚妻或者漂亮的富家小姐,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情,没关系的,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
“我不选!”云景再度摇摇头道。
接着又说:“先生刚才问我,如果将来考取功名的话,有富家小姐看上我,是选富家小姐还是未婚妻,既然富家小姐都能看上我了,那么一定是我有什么优秀的地方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既然这样,我何不再优秀点呢,那样一来就不是我做选择的问题了,而是别人如何才能让我满意的问题!”云景仰头看着他咧嘴道,天真得像个孩子。
他这个年龄,本身就是个孩子……
李秋听到云景这童言无忌的回答,猛然之间愣住了,自己陷入了沉思。
是啊,何必选择?
如果自己足够优秀的话,还用左右为难吗?
原来,这个问题如此简单,可笑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纠结,以至于白白蹉跎了这么多年的光阴!
被云景这‘童言无忌’的一句话点醒,李秋顿时整颗心都亮堂了,他沉默片刻,呼出一口气,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通透之感。
此时此刻,云景发现李秋似乎在这短短片刻之间,整个精神面貌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他眼中,云景依稀看到了一种一往无前的锐利之色一闪即逝。
那边李秋看着云景笑了,笑得很开怀,道:“好,不错,你的回答我很满意,不过,这还不足以让我收你为徒,考校依旧要进行,接下来我改主意,也不问你问题了……”
说道这里,李秋冲着门外喊道:“赵管事,去书房取一本书来”
“好的老爷”,不知何时已经在门口候着的赵管事回答一声,略微古怪的看了云景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此时包括云景在内,所有人都疑惑的看着李秋。
他都知道了云景不识字,这拿书来是要考校什么?
不一会儿,赵管事回来了,将一本书递给李秋后退下。
李秋看了看赵管事拿来的书,是一本启蒙书籍。
然后看向云景笑道:“接下来我念一段,你认真记,记得多少算多少,然后背给我听,不用紧张,尽力而为就好”
这是要考验自己的记忆力吗?
云景若有所思,点头道:“好”
李秋随意翻了翻手中的书,然后合上,看向云景道:“接下来你认真记,听好了,天有日月风云,地承草木山海,人经生老病死,四季春夏秋冬……”
他朗读得并不快,而且吐字清晰,语调富有节奏,也没看书,显然这些书上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张口就来。
一直朗诵了大概两分钟,三百来字,李秋停下,对云景道:“刚才我读的那些,你给我背一下,不用强求,记得多少算多少,你可以回忆一下再背”
对于有着过目不忘之能的云景来说,背诵他之前朗读的那些内容再简单不过了,也不打算这个时候藏拙,稍微思索就开口道:“天有日月风云,地承草木山海……”
云景背得有些慢,差不多花了三分钟才将李秋之前朗诵的内容一字不漏的背完。
随着云景的背诵,一开始李秋微微点头,渐渐的有点发愕然,然后是惊讶,最后看着云景的眼神有点像看怪物。
在他的想法中,云景记得五分之一的内容就算不错了,然而他居然全部都记得!
他倒是不觉得云景作弊,毕竟手中的书是赵管事随便取来的,内容也是自己临时决定,可云景这记忆力也太好了吧?
有点不信邪的李秋接下来又找了几段内容朗读,然后让云景背给他听,字数从三五百字到千字不等,结果却是云景都记下且背出来了!
半个小时后,李秋停下了这种无意义的举动,纠结的看了云景一眼陷入了沉思。
他本来是真的不想收徒的,原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可奈何眼前这小孩实在太优秀了啊,同龄中,其性格算是优秀的,品德当下看不出什么,可以后天培养,尤其是这记忆力才是关键,不读书太浪费了,哪怕悟性差点,单凭这记忆力死记硬背未来拿个功名回来都不是难事儿!
稍微思索,李秋笑了。
自己多年的心结得以解开,念头通达,此子如此优秀,若是拒之门外恐怕将来要追悔莫及……
心念闪烁,他看向云景笑道:“小景,你可有字?”
……
第七十四章 拜师
李秋话音落下,厅内可谓落针可闻。
云林张长贵等人一脸茫然,压根不明白李秋是什么意思。
他为何莫名其妙的问云景有没有字?
字是什么玩意?
云景却是微微愕然,看着李秋,脑海猛然蹦出两个字来,成了!
他问自己有没有字,可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而是很直观的表达了要收自己为徒的意愿,就差直说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这样的话了。
字这个东西,云景依稀记得,通常是至亲长辈或者授业恩师才能赐予的,它不单单是一个称号或者说雅号,很多时候还承载着长辈寄于的厚望和自身的意志,甚至可以说,字这个东西,某些场合比姓名还要来得重要!
虽然对于拜师的流程不懂,但云景也大概能猜到,他用这种委婉的方式表达,恐怕也是为了顾及读书人的颜面,他总不能直接问云景愿意不愿意拜自己为师吧,万一云景不懂事来一句不愿意他还要不要见人了,那脸都不知道得丢到哪儿去。
此时云景起身,在李秋略微鼓励的眼神示意下,上前两步弯腰行礼道:“请先生赐字”
为什么是请先生赐字而不是请先生收我为徒呢,倒不是说云景要矫情一下,而是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如果他一来就请求对方收自己为徒的话,难免会给人一种急功近利的不好印象。
果然,对于云景的表现,李秋很满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笑道:“赐字不急,你还小,现在还为时尚早,在你将来考取功名或是束发及冠之时再说,现在我问你,可愿拜我为师?”
字是至亲长辈或是授业恩师对晚辈的厚望,当云景请李秋赐字之后,就算是承认他长辈的身份了,如此一来,李秋再直接问他愿不愿意拜师就不显得突兀,哪怕云景说不愿意,那也只是晚辈的不懂事,不会让他失了脸面。
“愿意,徒儿拜见师父”
在李秋鼓励的眼神示意下,云景冲着他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跪天跪地跪父母恩师,天经地义。
李秋坦然承受了云景的三个响头后,这才起身上前两步将云景搀扶起来开怀道:“好,如今你拜我为师,往后为师必定悉心教导,来,乖徒儿,让为师好好看看”
受了云景的大礼,又亲口承认,李秋和云景之间的师徒名分就此定下,哪怕没有宾客见证,从此之后,云景出门在外也能顶着李秋弟子的名头了。
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云景,哪怕他长得普普通通,但李秋就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开心。
云景是他的第一个弟子,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个,意义可不一样,代表着从此以后,他李秋也有衣钵传人了,自己的意志和期望也有了传承。
看着眼前的师父李秋,云景心头也是感慨万千,这一拜,不但代表着从此之后自己命运即将发生改变,而且还可以说和李秋未来的人生捆绑在了一起,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自己拜他为师,看似能享受到数不尽的好处,可却要承担起作为徒弟的责任和义务,谈不上占便宜,也谈不上吃亏。
总的来说,当下对云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是了……
此时此刻边上的张长贵云林等人则是懵了,看着李秋和云景,他们脑袋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不是还在考核吗,怎么就拜师了呢?
咦?
拜师了!
云林云山意识到这点,顿时激动得脸色通红,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从此之后,这代表着他云家,不,整个小溪村,总算要出一个读书人了!
他们被这巨大的惊喜刺激得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就跟喝醉了似得飘飘然分不清南北。
张长贵愣神片刻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感到与有荣焉,这毕竟是他牵线搭桥促成的,不管怎么样,他也有着一份香火情不是,好处他不敢想,但绝对没有坏处就是了。
他羡慕的看着云林云山道:“林叔,山哥,恭喜你们了”,然后又看向李秋道:“恭喜李先生收得佳徒”
李秋看着他点点头,有感于他在其中牵线搭桥才得以收云景为徒,想了想道:“长贵小哥,今日我收小景为徒,名分已经定下,十天后,我在镇上小林楼备宴,邀亲朋好友前来见证,正式收小景为徒,到时你可前来观礼”
闻言张长贵微微瞪眼,激动得差点语无伦次,深吸口气道:“多谢李先生相邀,到时我一定去”
他能不激动嘛,李秋认识的人对他来说可都不是等闲之辈,那等收云景为徒的正式场合,去的都是有身份的,到时候他哪怕只是去坐在角落露露脸见识一下,也足够他吹一辈子了,尽管有些不切实际,但万一要是能在那里结交一两个人,搞不好命运都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说白了,李秋让他去观礼,是给他一个机会,至于他能不能把握住那就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会儿云山倒是最先反应过来,激动之余,他对边上的云林道:“爹,爹,礼物,礼物呢?”
“哦对”,云林恍然,目光巡视,然后快步走到门边,将放在那里带来的腊肉鸡蛋和一只大公鸡拿起,走到李秋这边有些拘谨道:“李先生,这是我家小景的拜师礼,我们不懂这些,还请不要介意”
老实说,在见识了李秋家的豪华院子之后,云林只觉自己带来的这些东西根本就拿不出手,但拜师礼还是要给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礼物太过寒酸,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得脸红。
李秋倒是不介意,反而亲手接过放在边上笑道:“林叔切莫如此,既然这是徒儿的一番心意,那我就收下了”
读书人最讲规矩,既然收云景为徒了,而云林是云景的爷爷,李秋很自然的就自降一辈,没有丝毫做作。
见他不但没有嫌弃反而亲手收下,云林稍微松了口气,然后看着站在李秋身边的云景,脸上抑制不住的出现了笑容,自家孙儿就要成为读书人了呢,当真是祖宗保佑。
接下来在李秋的示意下,各方再度坐下,寒暄一番后,李秋看向云景想了想说道:“徒儿,今日为师就不留你了,你暂且回去,十天后再来,那时在宾客的见证下正式拜我为师,为师如今虽是一介布衣,但收徒可是大事,自然不会这么无声无息了事,你是为师目前唯一的弟子,到时为师带你认识一下为师的亲朋好友,以免将来遇到不认识失了礼数”
“徒儿听从师傅安排”,云景恭敬道。
点了点头,李秋又说:“你要有心理准备,下次来之后,短时间就不用回去了,需得留在为师身边,方便教导你,嗯,你也不用准备什么,吃穿住宿笔墨书籍为师自会给你安排好”
尽管早就预料到拜师之后的诸多便利,但在李秋亲口说出来后,云景依旧有些难以置信,这个时代的师徒关系,真心超乎一般人的想象。
“多谢师傅”,云景发自内心的感谢道。
笑着摇了摇头,李秋说:“这些都是为师应该的,算不得什么,以后你只管安心学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你学有所成,才是对为师最大的回报……”
第七十五章 归途
估计是存着几分让云景有个适应过程的想法,收他为徒之后,李秋并未过多的嘱咐诸如对他的期望或者规矩之类的。
李秋很善于把握说话的节奏,接下来在他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和云林他们拉起家常来。
谈话的过程中,云林他们那种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不过哪怕是云景和李秋有了师徒关系,他们和李秋的阶级差距观念也不是这么容易能很快适应的,多有拘谨。
言语间,李秋多次强调云景正式拜师那天他们一家人都要来,他说既然云景拜他为师了,就不仅仅只是他和云景的师徒关系,云景作为纽带,两个家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捆绑在了一起。
当然,他尽量说得直白委婉,足以让云林他们听懂理解,也不至于有压力。
明白了李秋的意思,云林他们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在此之前,他们做梦都不敢想能和李秋这样的人攀上关系。
边上作陪的张长贵羡慕得不要不要的,心说云林家和李先生家有了这层关系,简直可谓飞黄腾达了……
云景作为晚辈,他并没有插话,但他看李秋这个师傅的眼神越发敬重。
对方看似只是在嘱咐到时云景一家都要去观礼和阐述双方的关系,其实往深入一点想,李秋更多的肯定是有保护云景一家的想法。
想想吧,到时候云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拜师,李秋将云景和他的家人介绍给众人,人们知道这层关系后,消息传开,即使发生刻意针对云景家这种农户之家的事情微乎其微,但若真发生了,那时有那种想法的人顾忌李秋恐怕也要掂量一下了,得先过了他那一关再说!
或许这会稍微影响目前云景家的生活状况,但云景拜师,有了这层纽带,这种事情就是必然的,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摆在明面上,反之,若李秋不这样安排,反倒是会让人觉得他对云景这个徒弟不够重视。
总之,李秋这样安排,必定有他的依仗能照顾得了云景一家。
读书人走一步看三步,云景不相信自家师傅看不到这些,甚至绝对比自己想的还要多……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下午,李秋挽留云景他们吃了下午饭,然后亲自将云景他们送到了门口。
当然了,云景作为徒弟,是没资格让师傅亲自相送的,但出于读书人的礼节,云景是他徒弟,云林是云景爷爷,这样一来,云林也算李秋的半个长辈了,他亲自相送也合乎情理。
在之前的闲聊中,李秋得知云景一家回去路途不近,还存在一定安全隐患,所以还特意安排了两个护院相送,安排得不可谓不周到,真心将云景当做了传承弟子,而不是敷衍了事。
辞别李秋后,云林他们并未第一时间启程回家。
待到离开李秋家大门一段距离,云林刻意将张长贵拉到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串铜钱递给对方说:“长贵小哥,我家小景能拜李先生为师,全是你在中间牵线,这份恩情我记得,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能表达我的感激,这些钱你先收下,我不能替我孙儿承诺什么,未来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来找我,我尽力而为”
“林叔你说哪里话,我怎能收你的钱,再说,我也没出多大力,能拜师全是你孙子的本事,您快收起来,我走了,你们回去路途遥远,一路上小心些……”,张长贵哪里肯收,严词拒绝,然后转身一溜烟跑了。
倒不是说张长贵存着什么细水长流的想法,是真的单纯觉得自己没帮什么忙,反倒是觉得借此机会能去李家见识一下本事就沾光了呢。
看着张长贵一溜烟跑没影了,云林也是无奈,他只是真心也是单纯的想表示一下感谢,但人家不收,也只能作罢。
总归来说,经过此事,让原本就熟悉的双方关系更加亲近了些……
骑着大黑,走在回家的路上,云景回头看了看师傅李秋家的方向,又看了看边上骑马载着爷爷和父亲的两个李家护院,内心莫名升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次镇上一行,拜师成功,不知道解决了自己想要读书目的的多少麻烦,若是单凭自己的话,搞钱请人教识字这个过程就不知道要费多少精力和应付数不尽的麻烦,那还仅仅只是识字而已,如今呢,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以上都还是其次,主要的是,云景一时之间有点无法适应身份的转变。
是的,他拜李秋为师,身份可谓从泥腿子一跃半只脚踏足了读书人的圈子,简直就是一次华丽的大变身。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边上两个李家骑马的孔武有力护院对他们的态度毕恭毕敬,以往的话,何德何能?人家正眼都不待看你的!
尤其是当他们奉命前来护送之时,走到云景面前微微弯腰叫的那一声‘少爷’,把云景雷得外焦里嫩的同时,又尴尬得要死。
啥玩意啊,自己居然就成为别人口中的少爷了?
自己是拜了个师傅,又不是拜了个干爹。
然而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改口,甚至还振振有词道,云景是他们老爷的徒弟,还是目前唯一的,被老爷给予厚望,某些时候云景甚至是能代表李秋那个师父的,地位等同府上真正的少爷,他们不这样称呼就是乱了规矩,是要受责罚的。
对此云景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无可奈何,只能由他们去了。
啧,这人生际遇,竟如此奇妙。
回去的路上,云林云山他们不用走路,由那两个护院骑马带着,他们还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知道如何与两个护院交流,只能沉默。
云景敏锐的感官感觉到,师父李秋派来的两个护院绝对是有真本事的,尽管没有亲眼见到他们出手的画面,但云景隐约感觉到,他们的身手估计不如镇上的王捕头,但绝对不差当初去小溪村,那几个王捕头的师兄弟多少!
这种感觉就很玄……
路上太闷了,云景看向左边那个护院,对方三十来岁,姓刘,腰间挂着长刀,身材魁梧的他一身肌肉把灰衣短打都撑得鼓鼓囊囊。
看着他,云景好奇问:“刘叔,你们也是练武之人吗?”
“云少爷叫我大壮就成”,对方回头笑道,然后说:“我们也算是练武之人吧,没有那个荣幸加入门派习得高深武功,倒是家传武学倒是颇有几分火候,在武道一途,勉强算是入门了,但也快走到头了,这才去老爷家某了份护院差事挣些钱粮”
见他那胳膊都快比自己腰粗了,这还只是入门?
略微惊讶,云景又问:“那你们的武功和镇上王捕头比起来怎么样?”
“自然是没法比的,人家师承风刀门,习的是高深武学,且出师多年,我们哪儿能和他比,完全不是对手”,刘大壮摇摇头道。
云景一想也是,也不太纠结,想了想又好奇问:“那王捕头在这牛角镇上,身手应该是最厉害的了吧?”
之所以这样问,云景觉得,他若是身手不好怎能护得一地安宁不是。
“他?呵,在牛角镇这一亩三分地,身手或许算是顶尖的,但绝对不是最厉害的”,听到这个问题刘大壮轻笑道,似乎还隐约有点看不起的意思,也不知道他那份优越感哪儿来的。
顿了一下,他用一种无比敬畏的语气,眼神又羡慕无比的看着云景道:“要说这牛角镇武功最厉害的,当属你师父也就是我家老爷,别说牛角镇,就连放眼……”
就在他侃侃而谈的时候,另一边的那个护卫赶紧咳嗽两声道:“刘大哥慎言,老爷的事情你少说!”
这话一出,刘大壮赶紧闭嘴,然后对云景笑道:“算了,我不便多说,而且知道得也不多,反正以后云少爷会明白的,你是老爷的弟子,文武方面,以后能得他几分真传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虽然只听刘大壮说了关于师父李秋的只言片语,但云景隐约感觉到自家师傅貌似不简单呢。
要不要这么扯?
但话又说回来,云景莫名觉得这样才有些合理,毕竟光从自家师傅的言谈举止和待人接物来看,就不是一般人能有那等修养的。
而且啊,如果他只是一个有功名在身的文弱书生,曾经那么多人去拜师,没道理这么多年都不收徒弟的吧?肯定是有非同寻常的地方,才让那些去拜师的人入不了他的眼。
而且若是没点非同寻常的地方,他又没有官职在身,如何能守得住那么大的家业?仅仅指望读书人的身份立足那就不合理,别以为人人都是正人君子。
尤其是他问自己那个选择富家小姐还是未婚妻的问题,搞不好还真和他的亲身经历有关!
然而不对啊,自家师傅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练过武的样子,反倒更多得像个文弱书生,难不成他的身手已经高明到这种不显于外的地步了?
接着云景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世界读书人的地位太高了,读书人治理朝政管理国家,真的仅仅只是凭借手中的笔杆子吗?
仔细回忆之前和李秋相处的细节,云景猛然留意到一个之前被他忽略了的地方,那就是师父李秋的右手,除了指尖有老茧之外,虎口也不例外!
如果说作为读书人常年写字,他指尖有老茧还说得过去,但虎口也有老茧,那总不能是握笔给握出来的吧?
思来想去,从这些分析,云景意识到,这个世界读书人,之所以能地位崇高,其神秘面纱在自己面前隐隐展开了一角。
然而不管怎么样,师父是什么样的人,亦或者读书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云景现在最想的,却是回到家给母亲分享这份喜悦。
她得知自己拜师成功,一定会很开心吧?